《骨血之契》 第1章 回国 飞机降落在京城国际机场时,正是清晨。 云层被朝阳染成琥珀色,像融化的蜜糖泼洒在舷窗外,宋知意坐在头等舱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舷窗上凝结的薄霜。霜花的纹路细密如蛛网,在他触到时簌簌消融,留下一小片模糊的水痕,像谁不经意间落下的泪。 他刚结束在瑞士的跨国并购案谈判,连续七十二小时未合眼,却依旧挺拔如松。190公分的身形裹在深灰色定制西装里,宽肩撑得衣料线条利落,窄腰收出流畅的弧度,大长腿交叠着,每一寸都透着克制的力量感。黑色微分碎盖的发梢有些凌乱,是彻夜未眠留下的痕迹,却恰好露出饱满的额头,衬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硬朗。眼角的泪痣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像墨色宣纸上不慎滴落的一点朱砂,为他清冷的轮廓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韵致。 “宋总,车已在VIP通道等候。”特助林舟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他跟在宋知意身后,看着老板颀长的背影穿过廊桥,步伐稳健,落地无声,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光洁的瓷砖,而是常年积雪的山巅。 宋知意没应声,只是抬手松了松领带。衬衫领口露出的锁骨线条清晰,像被精心雕琢过的玉石,却因肤色偏冷,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宋知简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自家别墅院子里的玉兰花,晨露挂在花瓣上,晶莹剔透,背景里隐约能看到二楼卧室的窗户,窗帘拉开了一角。配文是:“哥哥,花开了,等你回家。” 宋知意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回了一个字:“好。” 这是他三天来,说的第一句多余的话。在瑞士的谈判桌上,他用德语驳斥对方的漏洞,用法语敲定合作细节,用俄语安抚情绪激动的俄方代表,唯独没说过一句与工作无关的话。只有面对宋知简时,这具被理智和冷静填满的躯壳,才会泄露出一丝缝隙。 车子驶出机场,汇入京城清晨的车流。宋知意靠在后排座椅上,闭目养神,却能清晰地捕捉到车外的声响——公交车报站的声音,早点摊油锅滋滋的轻响,骑自行车的人按响的铃铛……这些琐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家”的底色。 他想起十五岁那年,父母刚走不久,他带着宋知简搬去老宅。夜里宋知简发高烧,哭得抽噎不止,他背着弟弟走了三公里的夜路去医院。那时的宋知简才十四岁,瘦得像根豆芽菜,趴在他背上,滚烫的呼吸喷在他颈窝,小声喊着“哥哥”。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宋知简的天。 车子驶入熟悉的别墅区,门口的保安远远看见车牌号,立刻升起栏杆,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宋知意睁开眼,视线落在不远处那栋浅灰色的别墅上,院子里的玉兰花确实开了,白色的花瓣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像一群栖息在枝头的白鸽。 车刚停稳,别墅的门就被推开了。 宋知简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下身是浅色牛仔裤,赤着脚站在台阶上,阳光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几乎要透出光来。他比宋知意矮了十公分,身形清瘦,腰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偏偏双腿修长,站在那里,像一株刚抽条的青竹。 他的脸和宋知简有七分像,一样的高鼻梁,一样的薄唇,只是线条更柔和些,眉眼弯弯的,笑起来时左边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乖巧又无害。 “哥哥!”宋知简几步跑下台阶,扑过来想抱他,却在靠近时被宋知意轻轻按住肩膀。 宋知意低头看他,目光扫过他微乱的额发,鼻尖上沾着的一点灰尘,还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像盛着清晨的露水,干净得让人不忍触碰。 “跑什么,”宋知意的声音很低,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却比在国外时柔和了许多,“地上凉。” 他弯腰,将宋知简打横抱了起来。宋知简轻得像一片羽毛,乖乖地圈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软乎乎的:“哥哥好想你,你这次走了好久。” “嗯,”宋知意抱着他走进客厅,脚步平稳,“处理点事。” 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甜香,是宋知简常喝的蜂蜜柚子茶的味道。张妈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笑着打招呼:“先生回来了?二少一早就在等你,饭都没吃。” “张妈早。”宋知简从宋知意怀里探出头,笑得甜甜的,转过头又对宋知意撒娇,“哥哥,我给你炖了汤,在保温锅里。” 宋知意把他放在沙发上,顺手拿起旁边的毛毯盖在他腿上:“脚怎么不穿鞋?” “忘了嘛。”宋知简吐了吐舌头,蜷起腿,像只慵懒的猫,“哥哥先吃饭,我去给你盛汤。” 他起身时,裤脚轻轻扫过茶几,带落了一本杂志。宋知意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杂志封面,就顿住了。 那是一本本地八卦杂志,封面是个穿着花衬衫的年轻男人,标题用加粗的红色字体写着:“林氏公子林屿深夜遇袭,名下画室地下室离奇失火,损失惨重”。 照片上的林屿,宋知意有点印象。林家和宋家有过几面之缘,林屿仗着家里有点小钱,在圈子里向来张扬,前几天在一个酒会上,他似乎听到有人议论,说林屿在背后嚼舌根,说宋知意“不过是个没爹妈管教的野种,能有今天全靠运气”。 宋知意的目光微冷,抬眼看向正在厨房忙碌的宋知简。 宋知简正哼着歌,背对着他,纤细的手腕握着汤勺,动作轻快。阳光透过厨房的玻璃窗,在他身上投下一层金边,连带着他微微晃动的发梢,都染上了暖意。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那个会对着他笑、会依赖他的小少爷。 宋知意把杂志放回茶几,指尖在封面的“失火”二字上轻轻敲了敲。 “汤好了!”宋知简端着一个白瓷碗走出来,碗里的汤冒着热气,香气四溢,“哥哥快喝,是你喜欢的玉米排骨汤,我炖了四个小时呢。” 他把碗放在宋知意面前,顺势坐在他旁边,挨着他的胳膊,仰头看他:“哥哥在瑞士吃不好吧?你看你都瘦了。” 宋知意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开。汤的味道很好,咸淡适中,带着玉米的清甜。他知道宋知简以前从不碰厨房,是为了他,才一点点学会煲汤、做饭。 “还好。”宋知意放下勺子,看向宋知简,“今天早上,张妈说你凌晨才回来。” 宋知简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我跟朋友出去玩了,玩得太开心就忘了时间。” “什么朋友?”宋知意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就是……以前在美国认识的同学,他来京城玩,我陪他转了转。”宋知简低下头,用手指抠着沙发的布料,声音越来越小,“哥哥,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下次一定早点回来。” 他这个样子,像只做错事的小狗,委屈巴巴的,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宋知意沉默了片刻,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宋知简的头发很软,像上好的丝绸,触感极好。“没生气,”他说,“只是外面不安全。” “我知道的!”宋知简立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而且……”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小得意,“谁敢欺负我呀,我可是宋知意的弟弟。” 宋知意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眼角的泪痣在光线下轻轻颤了颤。他没再追问,只是拿起勺子,又喝了一口汤。 汤里的玉米很甜,排骨很嫩,可他却尝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那味道,像极了燃烧后的灰烬。 他想起刚才杂志上的照片,林屿的画室在城郊的一个旧仓库里,地下室堆满了他收藏的画和器材。报道里说,火是凌晨两点左右燃起的,火势不大,却烧得很巧,刚好把地下室烧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剩下。消防部门初步判断是线路老化,但明眼人都知道,哪有这么“巧”的线路老化。 宋知意放下碗,目光落在宋知简的手腕上。那里有一圈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又像是……沾染了烟灰后用力擦拭留下的印记。 宋知简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笑着转移话题:“哥哥,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呀?我下周有个画展,想请你去看。” “不走了。”宋知意说。 “真的?!”宋知简眼睛一亮,猛地抓住他的手,力道有些大,“哥哥不出去了?” “嗯,”宋知意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能把宋知简的手完全包裹住,“国内的事,该处理处理了。” 他指的是公司里那些蠢蠢欲动的老股东,是林屿这类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也是……他需要好好看看,他的弟弟,到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多少“保护”他的事。 宋知简的手很凉,指尖带着点潮湿的水汽,像刚洗过东西。他仰头看着宋知意,眼睛里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乖巧地蹭了蹭他的胳膊:“太好了!那哥哥可以天天陪我吃饭了。” 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灰尘在光里跳舞。玉兰花的香气顺着敞开的窗户飘进来,混合着汤的甜香,构成了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宋知意看着宋知简脸上纯粹的笑容,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宋知简在撒谎。 他也知道,那场火,是谁放的。 就像三年前,那个说他“冷血无情,迟早众叛亲离”的远房叔叔,家里的车莫名其妙地失控冲下了山崖;就像一年前,那个在网上散布他“私生活混乱”谣言的营销号博主,第二天就被发现躺在自家门口,腿断了,再也站不起来。 宋知简总是这样,用最干净的笑容,做最狠的事。他像一朵开在悬崖上的花,美丽,却带着剧毒,只对他一个人展露柔软的花瓣。 “画展哪天?”宋知意问,声音里听不出波澜。 “下周六,”宋知简立刻回答,眼睛弯成了月牙,“我给哥哥留了最好的位置。” “好。” 宋知简笑得更开心了,他靠在宋知意的肩膀上,像只满足的小猫,轻声哼着歌。阳光落在他白皙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无害又美好。 宋知意看着窗外的玉兰花,花瓣上的露珠被阳光晒得渐渐蒸发,留下淡淡的水痕。他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总有暗流在涌动。林屿的地下室只是一个开始,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那些蠢蠢欲动的恶意,迟早会浮出水面。 而他的弟弟,他放在心尖上护了十几年的人,早已长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刀鞘是他亲手为他戴上的“乖巧”,刀刃却对准了所有试图伤害他的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是责备,也不是无奈,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也好。 他想。 既然这世界如此险恶,那他的简简,就该这样。 狠一点,才能好好活下去。 至于那些被烧伤的,被打残的,被毁掉的……那又如何? 在他的世界里,宋知简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骨血相连,生死与共。 这是他们从父母双亡的那天起,就刻在骨子里的契约。 第2章 画展 距离宋知意回国已过了五天。 这五天里,宋氏集团顶楼的总裁办公室总是亮到深夜。宋知意似乎要把过去半年积压的工作一口气处理完,法语合同、德语报表、俄语合作方案在他指尖流转,八国语言切换自如,效率高得让林舟这种跟着他多年的老人都暗自咋舌。 但无论忙到多晚,他总会准时在十点前回到别墅。宋知简像定好时的钟,每天晚上都会炖好汤等他,有时是乌鸡汤,有时是菌菇汤,保温桶里的温度总恰到好处,像他本人一样,带着熨帖的暖意。 “哥哥,今天汤里放了枸杞,你最近老熬夜,补补。”宋知简把汤碗递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宋知意的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明天就是画展了,哥哥可别忘了。” 宋知意接过碗,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掌心。他抬眼看向宋知简,对方穿着件浅灰色家居服,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眼下有淡淡的青影——这几天他似乎也没睡好,总在书房待到后半夜,问起时只说“在准备画展的资料”。 “没忘。”宋知意喝了口汤,枸杞的微甜混着菌菇的鲜,熨帖了深夜的胃,“需要我提前安排安保吗?” “不用啦,”宋知简摆摆手,坐在他对面的地毯上,仰头看他,像只仰头望主人的小狗,“就是个小画展,来的都是朋友和老师,不用那么兴师动众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有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宋知意没再坚持。他知道宋知简的性子,看似乖巧,实则主意正得很,决定的事很难更改。他只是放下汤碗,弯腰揉了揉对方的头发:“早点睡。” “嗯!哥哥也早点休息。”宋知简点头,看着宋知意上了楼,才慢慢收回目光,眼底的笑意淡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布料——那里沾了点不易察觉的颜料,是他这几天在画室调试新配色时蹭到的。 画室在别墅后院的独立小楼里,原本是父亲的书房,后来被宋知简改成了自己的小天地。里面堆满了画框、颜料和各种雕塑工具,角落里还放着个半人高的陶土像,是照着宋知意的样子捏的,眉眼间已有了几分冷硬的轮廓。 宋知简推开画室的门,一股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外面是沉沉的夜色,只有远处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他拿起手机,点开一个加密的对话框,里面只有一条未读消息,是凌晨三点发来的:“林屿那边没动静,他老子把他禁足了。” 发信人是“阿武”,一个在道上混了多年的男人,是宋知简几年前偶然救下的,从此成了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暗刀。 宋知简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两个字:“盯着。”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转身看向画架上的画。那是一幅还没完成的油画,背景是京城的夜景,摩天大楼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而画面中央,是两个并肩而立的少年,身形依稀能看出是他和宋知意,只是少年的脸上都带着模糊的光晕,看不真切。 他拿起画笔,蘸了点钛白,小心翼翼地在少年的眼角点了一下——那是属于宋知意的泪痣,即使在画里,也该是最醒目的存在。 画笔在画布上划过,留下细微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宋知简的眼神专注而偏执,仿佛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这抹白色里。 他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宋知意。 小时候,他发烧到意识模糊,是宋知意背着他走了三公里夜路;后来他在学校被人欺负,是宋知意沉默地把那些人堵在巷口,打得他们再也不敢靠近;再后来他去美国读书,宋知意每个月都会飞过去看他,哪怕只待一天,也要亲自为他做一碗面。 宋知意是他的天,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谁要是敢动他的天,他就敢毁了谁的全世界。林屿算什么?不过是只跳梁小丑,烧了他的地下室,已经是便宜他了。 画笔突然顿住,颜料滴落在画布上,晕开一小片灰色的污渍。宋知简皱了皱眉,把画笔扔在调色盘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走到冰柜前,打开门,里面放着几瓶冰镇的矿泉水,他拿了一瓶,拧开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才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他知道宋知意看穿了。那天早上,宋知意看杂志时的眼神,问他“凌晨才回来”时的语气,都藏着了然。可宋知意没戳破,甚至没再多问一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种“纵容”让他安心,又让他心慌。 他怕宋知意觉得他脏,怕宋知意知道他为了护着自己,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会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 “不会的……”他对着空荡的画室轻声呢喃,像是在说服自己,“哥哥不会的。” 宋知意对他那么好,好到把他宠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嫌弃他呢? 他喝完水,把空瓶扔进垃圾桶,转身关掉画室的灯。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包括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翳。 第二天下午,宋知意推掉了原定的董事会,准时出现在画展现场。 画展设在一个小众美术馆里,外墙爬满了常春藤,门口摆着宋知简的海报——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色衬衫,站在画架前微笑,阳光落在他发梢,干净得像个不染尘埃的学生。 宋知意到的时候,宋知简正在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说话,那是他在美国读书时的导师,这次特意从纽约飞过来的。看到宋知意,宋知简眼睛一亮,立刻跟导师说了声抱歉,快步跑了过来。 “哥哥!你来了!”他穿着和海报上同款的白衬衫,只是袖口卷了起来,露出纤细的手腕,“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导师,艾伦教授。” 艾伦教授笑着伸出手,用流利的中文说:“宋先生,久仰大名。知简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是他最崇拜的人。” 宋知意和他握了握手,声音平淡:“教授客气了,多谢您照顾知简。”他的英语带着纯正的牛津腔,比艾伦教授的美式英语更显沉稳。 艾伦教授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宋先生的语言天赋真让人惊叹。”他转头看向宋知简,眼里带着慈爱,“你哥哥和你一样优秀,真是让人羡慕。” 宋知简笑得一脸得意,拉着宋知意的胳膊往里走:“哥哥,我带你看我的画。” 美术馆里人不多,大多是艺术圈的人,或是宋知简的朋友。看到宋知意时,不少人眼里闪过惊讶——这位宋氏掌权人极少出现在这种场合,今天能来,显然是给足了宋知简面子。 宋知简的画风格很独特,既有西方油画的浓烈色彩,又带着东方水墨的写意。他画城市的霓虹,画山间的雾气,画流浪的猫,画墙角的花,每一幅都透着蓬勃的生命力,唯独画人的时候,总带着一种模糊的距离感,仿佛刻意不想让人看清。 “这幅叫《归巢》。”宋知简站在一幅画前,轻声介绍。画的是黄昏时分的别墅,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门口的台阶上放着一双男士皮鞋,旁边歪歪扭扭摆着一双白色运动鞋,夕阳的金辉洒满庭院,温暖得让人想落泪。 宋知意看着画里的运动鞋,想起宋知简总爱光着脚在院子里跑,每次都被他抓回来穿鞋,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喜欢吗?”宋知简仰头看他,眼里带着期待。 “嗯。”宋知意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画的角落,那里有个小小的签名——“简”。 就在这时,人群里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宋知意下意识地皱眉,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被保安拦在门口,男人脸色阴沉,嘴里骂骂咧咧的,隐约能听到“宋知简”“放火”之类的字眼。 是林屿。 他显然是偷偷跑出来的,脸上还有没消下去的淤青,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盯着宋知简的方向。 宋知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下意识地往宋知意身后躲了躲,手指紧紧攥着宋知意的衣角,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哥哥……” 那副受惊的样子,像只被猎人盯上的小鹿,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停下脚步,窃窃私语。 宋知意没回头看宋知简,只是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很轻,却带着安抚的意味。他往前走了两步,身形挺拔如松,冷冽的目光落在林屿身上,像寒冬里的冰棱,瞬间让周围的空气都降了温。 “滚。” 一个字,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屿被他看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梗着脖子喊道:“宋知意!你少装蒜!是不是你弟弟放的火?你以为你宋家有钱就可以无法无天吗?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他的声音很大,震得美术馆里一片安静。 宋知意没说话,只是微微侧头,对跟过来的林舟使了个眼色。 林舟立刻会意,对保安使了个手势,又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语气恭敬却不容置喙:“处理掉,别让宋先生和宋二少烦心。” 很快,就有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架着还在挣扎怒骂的林屿往外拖。林屿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美术馆外。 一场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再多说一句。谁都知道宋知意的手段,林屿今天敢在这里闹事,怕是没好果子吃。 宋知简从宋知意身后探出头,看着林屿消失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冷光,随即又被担忧取代。他拉了拉宋知意的衣角,小声说:“哥哥,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宋知意转过身,抬手擦掉他眼角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颜料,动作轻柔:“不关你的事。” “可是……” “没事。”宋知意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看完了吗?看完我们回家。” 宋知简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边。阳光透过美术馆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像一幅无声的画。 没人注意到,宋知简垂下的手,悄悄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是阿武发来的消息:“林屿被送回家了,他老子把他锁起来了,估计以后不敢再蹦跶了。” 宋知简的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个“好”字,然后迅速删掉了对话框。 他抬起头,看向宋知意挺拔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 你看,哥哥。 我说过,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而那些想伤害你的人,我会一个个,把他们都处理掉。 就像处理掉林屿的地下室一样,干净,彻底。 骨血之契,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守护。 他护着他的岁月静好,他便为他扫清所有阴霾。 这是他们的约定,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第3章 雨夜 画展结束后的第三天,京城下起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暴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别墅的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乌云压得很低,将整个天空染成铅灰色,连空气都透着潮湿的凉意。 宋知意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文件。是林氏集团的最新财务报表,林父显然是被林屿的事搅得没了方寸,几个重要的合作项目接连出错,资金链已经出现了断裂的迹象。 他指尖划过报表上触目惊心的赤字,眼神没有丝毫波澜。林舟早上汇报时说,林父托了好几层关系想约他见一面,语气近乎哀求。但宋知意没接话——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同情”这两个字,尤其是对那些试图伤害宋知简的人。 “哥哥,喝杯热牛奶吧。” 宋知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被雨声模糊的柔软。他端着一个白瓷杯走进来,身上还穿着那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头发被暖气熏得有些微湿,像只刚从窝里钻出来的小兽。 宋知意抬眼,视线落在他泛红的指尖上——大概是端牛奶时被烫到了。他放下文件,伸手接过杯子,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宋知简的手,果然是热的。 “怎么不戴手套?”他问,声音比窗外的雨声低沉些。 “就几步路,懒得戴啦。”宋知简笑了笑,很自然地坐在他身边的地毯上,把头靠在沙发边缘,“哥哥在看什么?是不是又在忙工作?” “嗯。”宋知意喝了口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凉意,“林氏的事。” 宋知简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他们家呀……听说最近不太好?” “快破产了。”宋知意说得直白,没有丝毫掩饰。 宋知简沉默了几秒,忽然抬头看他,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哥哥,是你做的吗?” 宋知意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反问:“你希望是我做的?” 这个问题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平静。宋知简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他低下头,手指抠着地毯的纹路,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们活该。” 活该?宋知意心里轻轻重复了这两个字。是啊,在宋知简的世界里,凡是对他和自己不敬的人,都该得到惩罚。放火、伤人、甚至让对方破产,在他看来,或许都只是“活该”的注脚。 可宋知意知道,这世上的事,从来不是一句“活该”就能了结的。 他放下牛奶杯,杯底与茶几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在雨声里格外清晰。“简简,”他开口,声音比平时冷了些,“林屿的地下室,火是你放的,对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宋知简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浓重的阴影,看不清表情。只有放在地毯上的手,悄悄攥紧了,指节泛白。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声都似乎变得遥远,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哥哥,你在怀疑我?”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混杂着难以置信和受伤,像一把钝刀,轻轻割在宋知意的心上。 宋知意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看着宋知简泛红的眼角,看着他强装镇定却微微发抖的嘴唇,看着那张与自己如此相似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被信任的人质疑的痛苦。 他想起小时候,宋知简被邻居家的小孩抢了玩具,哭着跑回来找他,那时的他也是这样,眼睛红红的,带着对自己全然的依赖。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我不是怀疑你。”宋知意的声音放软了些,抬手想像往常一样揉他的头发,却被宋知简躲开了。 这是第一次,宋知简躲开了他的触碰。 宋知意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还残留着空气的凉意。 宋知简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声音闷闷的:“哥哥就是在怀疑我……你觉得是我做的,对不对?你觉得我是个坏孩子,觉得我会放火,会害人……” “简简。”宋知意也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我没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要问?”宋知简猛地抬起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像断了线的珍珠,“你以前从来不会问我的!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问的!是不是因为林屿家快破产了,你觉得是我连累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积压已久的委屈和不安,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冲垮了平日里乖巧的堤坝。 宋知意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的疼愈发清晰。他知道,宋知简的愤怒和眼泪,不仅仅是因为被质疑,更是因为害怕——害怕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条件地站在他身边,害怕他们之间那道看似牢不可破的屏障,出现了裂痕。 “我没有觉得你添麻烦。”宋知简走到他面前,语气低沉而认真,目光穿过他脸上的泪水,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林氏破产,和你没关系,是他们自己做错了决定。” “那你为什么要问我放火的事?”宋知简追问,像是一定要一个答案,“你明明……明明就知道的。” 是啊,他知道。 从看到杂志上的报道,看到宋知简手腕上的红痕,闻到汤里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开始,他就知道了。 他只是想亲口听宋知简说。不是为了指责,也不是为了质问,只是想确认,这个他护了十几年的弟弟,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可现在,看着宋知简泪流满面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这个答案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对不起。”宋知意伸出手,轻轻擦掉他脸颊上的泪水,指尖的温度烫得宋知简瑟缩了一下,“我不该问的。” 这句道歉像一剂良药,瞬间抚平了宋知简一半的委屈。他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哥哥以后不许再怀疑我了。” “嗯。”宋知意点头,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补充道,“但以后,别再做危险的事了。” 宋知简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然后伸手抱住了宋知意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哥哥,我害怕。” “怕什么?”宋知意环住他的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纤细的腰线和微微的颤抖。 “怕他们欺负你,怕他们说你的坏话,怕……怕你不要我了。”宋知简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爸爸妈妈走了之后,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宋知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想起父母葬礼那天,宋知简穿着小小的黑西装,拉着他的衣角,眼睛哭得红肿,却倔强地不肯再掉一滴泪,只是反复说:“哥哥,我只有你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简简长大了,个子高了,眉眼长开了,甚至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可骨子里那份对他的依赖,从未变过。 “不会的。”宋知意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我永远不会不要你。” 窗外的暴雨还在继续,雷声轰隆隆地滚过天际,将房间里的声音衬得格外清晰。宋知简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得到安抚的猫,渐渐停止了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睛依旧红红的,却已经带上了笑意,像雨后初晴的天空:“那哥哥要说话算数。” “嗯。” “那我去给哥哥再热杯牛奶吧,刚才的凉了。”宋知简松开手,转身往门口走,脚步轻快了许多,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宋知意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米白色消失在门口,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沙发上——那里有一块被泪水浸湿的痕迹,像一朵骤然绽放又迅速凋零的花。 他重新坐回沙发,拿起那份林氏的报表,却再也看不进去。指尖划过冰冷的纸张,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宋知简刚才的话。 “你以前从来不会问我的。” 是啊,以前他从不过问。 宋知简第一次打架,把欺负他的同学推倒在泥里,他只是默默帮他处理伤口,然后去学校替他道歉。 宋知简第一次偷偷改了他的航班信息,只为了让他多陪自己一天,他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下次不许了”。 宋知简第一次……放火。 他甚至没有像今天这样,问一句“是不是你做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宋知简的纵容,已经到了默许他触碰底线的地步? 又或许,从一开始,宋知简的底线,就和他的底线,紧紧绑在了一起。 宋知意拿起手机,给林舟发了条消息:“林氏的事,不用再跟进了。” 很快,林舟回复了一个“好的”。 他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雨声、雷声、远处隐约传来的汽车鸣笛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冗长而杂乱的曲子。 他知道,刚才那场争执,像一道细小的裂痕,悄悄出现在他们之间。宋知简或许以为雨过天晴,但他清楚,有些东西,一旦说出口,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他的简简,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子了。他有了自己的秘密,自己的手段,甚至……自己的狠戾。 而他,既心疼于这份狠戾背后的依赖,又隐隐担忧,这份狠戾终有一天会失控,会伤到他自己,甚至……伤到他们之间的骨血之契。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些,雷声也远去了。 宋知意睁开眼,看向窗外。乌云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一小块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块被打碎的玻璃。 他知道,这场雨不会是最后一场。 未来还会有更多的风雨,更多的暗流,等着他们。 而他能做的,或许只有站在宋知简身边,替他挡掉那些明枪暗箭,同时……紧紧盯着他手里的那把刀,别让它伤了不该伤的人。 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