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 第1章 初见 唐乔早上起床时错过了闹钟,上班路上又碰上严重堵车,她觉得自己今天简直是倒霉透顶。 要不是昨晚参加了凌薇新酒吧的开业派对,她也不至于一觉睡到九点。看了看日程安排,九点半有个重要会议。照现在这个路况,估计十点都赶不到公司。她索性不再着急,拨通了季然的电话,把会议推迟到了下午。 既然时间宽松了,她干脆改变路线,转道去了云澜庄园。外婆已经念叨了好几天,说她最近忙得连影子都见不着。她盘算着今天突然杀上门,正好给她来个措手不及的小惊喜。 刚驶入别墅区,车还没停稳,管家老郑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抬手敲了敲车窗:“唐总,董事长一早飞澳洲了,那边的企业有点小问题要处理。她还打算休一段时间的假,说是近期不回来。” 唐乔的手在方向盘上重重一敲,一股无名火却窜了上来。唐锦每年这时候几乎都要去一趟澳洲,因为今天太赶了,她一时也没想起来。 管家察觉她脸色不太对,连忙关切地问:“唐总,怎么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地说:“没什么,既然不在,那我先回去了。” 车子缓缓驶出一段路,她忽然又降下车窗,朝还在原地站着的管家喊了一句:“郑叔,记得跟外婆说,我来过了!”说完,她一脚油门,驶出了云澜庄园。 回到二十二楼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季然见她来这么早有点意外,连忙站起来:“唐总,您怎么来这么早。” 唐乔没说话,看了看季然身边多出来的一个人。 “唐总,您好。”那人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刻露出微笑,主动伸出手。 “唐总,这位是乔总安排过来的新秘书,周璇。”季然赶紧介绍道。 唐乔没答话,目光在来人身上停留了几秒,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短短三个月,这已经是乔宗言安排在她身边的第三个秘书了,唐乔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三个月前,外婆唐锦以唐氏集团的名义正式介入Homora酒店公司的治理。她以培养接班人为由,力排众议,将唐乔从海外召回,任命为Homora的总经理,直接向董事会汇报,权力凌驾于执行总裁的乔宗言之上。 此举在集团内部引起不小的轰动,乔宗言虽不满,但他无法公开反对,毕竟公司控股权暂时还掌握在唐家手中。于是,这对父女之间的关系自此进入一种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状态。 事实上,她与这个父亲的关系,早在十二年前母亲唐盈去世时,就已经开始崩塌了。 如今,乔宗言以协助之名,频繁地向唐乔派送秘书,不过是想在她身边安插眼线,监视她与董事会之间的一举一动,以此维系自己的权威。唐乔也心知肚明,每一次都以不同的理由,将这些特使不动声色地打发回去。上周刚送走一个,她还没喘口气,这又来了一个。 最近几周,唐乔都在为Homora未来战略忙的焦头烂额。 作为国内顶尖的奢华酒店品牌,Homora一直以来都是高端服务闻名的综合体,但是由于疫情之后,全球经济下滑,公司业务也受到了显著影响,近几年入住率与营收持续下滑,业绩逐年递减,曾经门庭若市的旗舰店如今也难掩冷清。 前几日高层会议后,乔宗言动用了一批元老级老股东,这些人曾是酒店初创时期的功臣,如今却成了变革的最大阻力。他们对唐乔提出的适度拓展下沉市场的战略嗤之以鼻,固守绝对高端的旧有理念,坚持不惜成本维持奢华表象,甚至斥责她的改革是自降身价。 尽管唐乔反复解释市场趋势与消费结构变化,却还是被以太年轻为由被训诫。她强压怒意,最终也只是勉强达成暂缓推进的妥协。 那些人固守昔日荣光,视品牌为神坛,却看不见时代已悄然翻页。他们口口声声要守护唐乔母亲一手创立的Homora,却在用保守与傲慢蚕食她母亲亲手打下的基业。 唐乔靠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的皮椅上,望着远处的风景出神。身后传来敲门声,季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人事档案。 “唐总,这是周璇的资料。” 唐乔没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季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这次不是公司内部的调派,乔总那边好像特别坚持。” 唐乔终于转身,接过资料,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那张证件照上。 周璇,三十二岁,毕业于国内某知名大学,曾在两家酒店集团任职。履历干净利落,但是和前两个秘书比,却并不能算得上亮眼。 唐乔合上文件,语气平静地说:“让她先跟着你。你安排她的日常工作。” 季然明白唐乔的意思,点点头,刚要退出去,唐乔忽然又开口:“对了,下午的会议,改成十七楼的大会议室,你提前找人收拾一下。” “好的。”季然答道。 周璇对这位新老板早有耳闻。 作为Homora空降的总经理,年仅二十四岁的唐乔刚上任就在业内掀起不小波澜。她出身显赫,是乔宗言的独女,而她的母亲唐盈,曾是唐氏集团最被看好的继承人。 当年,唐盈不顾家族反对,执意下嫁尚在创业阶段的乔宗言,并与他共同创立了唐氏集团旗下的Homora酒店公司。两人婚后育有一女,便是唐乔。 可惜,这段看似圆满的婚姻并未走到终章。唐乔十二岁那年,唐盈在一场车祸中意外离世,年仅三十八岁。此后,唐乔便被唐锦安排出国留学了。 如今,学成归来的唐乔,一回国便以雷霆之势接管了Homora。关于唐乔与乔宗言父女关系紧张的传闻,周璇一直将信将疑。不过从刚才唐乔对她冷淡的态度来看,那些传闻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季然从唐乔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周璇刚好抬头,目光不偏不倚地撞上她的视线。 周璇立刻扬起一个得体的微笑,问道:“唐总还好吗?” “挺好的。”季然说,“加了好几周的班了,可能人有点累。” 周璇轻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季然顿了顿,忽然开口:“周璇,你是聪明人。有些事,别太急着站队。” 周璇听出她话里有话,但不太好直接表露自己的立场,只微微点头:“多谢提醒。” 午休时间到,秘书处的众人纷纷收拾东西,起身准备前往食堂。 季然敲了敲周璇的桌面,问道:“一起去食堂?” 周璇无奈地笑了笑:“抱歉,人事那边因为培训耽误了,我的工卡还没办下来。” Homora酒店的员工食堂是刷卡制,每位员工凭工卡可享受三餐自助,菜品丰富,连管理层也常来用餐,算是公司中为数不多的平等空间。 “那算了,我帮你带一份回来吧。”季然一边收拾包一边说,“想吃什么?今天有泰式冬阴功汤和香煎银鳕鱼,唐总上周还特意夸过味道不错。” “那就……鳕鱼吧,谢谢啦。”周璇笑着说。 “好。” 季然向她点头致意后转身离去,玻璃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办公室重归安静。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来电显示:何夏。 周璇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何总。” “入职第一天,还顺利吗?”电话那头何夏的声音传来。 “挺顺利的。”她低声回答。 对方沉默了几秒,缓缓道:“听乔总说,你现在是唐总的秘书?” “对,乔总希望我先熟悉一下公司整体的业务,所以安排我在总裁办协助唐总,为期三个月。”周璇坦然道。 “我知道了,那尽快做工作安排吧,好好协助唐总。” “好。”周璇应道。 何夏曾是乔宗言身边最得力的秘书,跟随他多年,后调任市场部,凭实力一步步升至市场部副总,是Homora上下公认的元老级人物。 两个月前,周璇刚刚从ST公司离职。没过多久,乔宗言竟亲自联系了她,递来了橄榄枝。对方语气笃定,说是何夏推荐的人。 周璇当时并未多想,她与何夏曾在某慈善晚宴有过短暂的合作,两人虽未深交,但彼此印象都还算不错。她本以为这番引荐是何夏深思熟虑后的安排。可从眼下这通电话来看,对方似乎并不清楚她现在的处境。 当初乔宗言邀请她加入Homora,称愿意给她分部副总一职,并开出了高达百万年薪的优厚待遇。唯一的附加条件,是让她先在总裁办担任唐乔的高级助理,为期三个月,权当熟悉公司整体运作。 对周璇而言,这是一个难以拒绝的条件。 之前在ST任职期间,她虽是营销总监,职责范围却远比想象中繁杂,不仅要负责酒店业务拓展与品牌推广,受疫情影响,部门成本压缩后,她还得兼顾活动策划、人力培训等事务,几乎每天都在超负荷运转。 如今,乔宗言不仅给出了高薪,还亲自出面,为她妥善解决了与前公司之间的竞业限制协议,允诺新职位让她专注于公关与营销这两个黄金板块,发展前景广阔。至于那三个月的助理期,她自认吃点苦不算什么,值得为更好的未来拼搏一番。 她原以为,给唐乔当这三个月的助理,不过是帮乔宗言照看自家孩子。可如今看来,乔宗言的用意远非如此简单,如果周璇没猜错的话,所谓“照看”更像是盯梢。 电话刚挂断,唐乔办公室的门便被推开,她一手拿着文件,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季然的工位,却发现座位空着,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午休时间。 “她去吃午饭了。”周璇看她出来,站起身来。 唐乔点头,径直朝她走过来,将文件递给她:“去复印一下,要五十份。” “好。”周璇接过文件,唐乔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 唐乔没缩回手,只是看着她,说:“别弄错了,下午要用。” 周璇抬头,迎上她的视线:“明白。” 唐乔这才收回手,转身离开。 周璇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文件,封皮上印着“内部会议资料”,右下角贴着一张蓝色的手写标签:“关于Homora未来战略(5)”。字写得洒脱飘逸,周璇觉得,这字很唐乔。 下午的例行会议一开就是五个小时,散会时已近晚上七点,大大超出了周璇的预期。 会议都是公司高层参加的,气氛严肃,核心议题聚焦于Homora未来的战略方向。作为掌舵人,唐乔在会议上提出了一个极具争议的战略转向:拓展下沉市场。 这次的会议,她提出了大体的方案设计。保留核心城市的旗舰物业作为品牌高地,同时将部分区域进行功能重构,推出价格更具竞争力的房型与套餐,融合本地文化体验与家庭友好型服务,瞄准中产家庭、年轻新贵与小型企业团体。 但对此,公司的一些高层依旧不以为然,以品牌总监与运营副总为首的传统派强烈反对,他们认为Homora的价值在于稀缺性和独特性。一旦降价引流,品牌调性将被稀释,不再是金字塔尖,而是滑向普通五星级的红海竞争。 唐乔则坚持改革,认为生存更重要。市场变了,客户变了,Homora也不能困守在过去的荣耀里。 下沉不是降级,而是扩容。用更灵活的方式,让更多人触达Homora,建立情感连接。这是一次让品牌亲民化,同时培养长期用户的尝试。在她看来,真正的品牌具有韧性,不在于固守门槛,而在于在变革中重塑价值。 会议最后,唐乔立下一个承诺,以一年为限,若在接下来的365天内,未能带领团队将Homora的核心业务营收实现翻倍增长。届时,她将主动辞去总经理一职。 这场漫长的会议让周璇对唐乔有了很大的认识。她原本以为,这位空降的富家千金不过是仗着家世背景来酒店镀金,把工作当成消遣。 然而,不论战略分析还是市场预判,唐乔展现出的敏锐洞察力和决断力都令人刮目相看。周璇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娇生惯养的年轻女人,实则蕴藏着惊人的才华与魄力。 第2章 舆情事件 集团会议结束后的几天里,秘书处始终笼罩在紧张而有序的忙碌氛围中。周璇在与几位同事的朝夕相处中,也逐渐看清了这里局势。 总经理唐乔虽有四位秘书,但实际运作中各司其职,层级分明。秘书长季然深得唐乔信任,所有机密文件皆由她先行审阅把关,再呈交唐乔。刘颂与赵慧则分别负责部门协调与公司法务,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而周璇,虽是由乔宗言亲自举荐过来的,名义上是业务秘书,实际处境却颇为微妙。季然分派给她的任务,无非是会议室预约、贵客接待等行政工作。几天下来,她不仅毫无收获,与唐乔直接接触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说实话,周璇对眼下的处境并不满意。她在酒店集团深耕多年,无论是沟通能力还是统筹协调,她都自认不输于人。更让她忧虑的是,乔宗言虽许诺三个月后将她提拔为分部副总,但从自己如今的处境来看,立场太过尴尬,前方的路可谓是一片迷茫。 正当她陷入踌躇,苦于无从切入核心事务之际,一桩突如其来的事件悄然撕开了一道裂口。 当天,入住Homora旗舰酒店的知名珠宝设计师魏延在社交平台发布微博,称自己最新设计,价值不菲的宝石项链在客房内离奇失踪。他未点名批评,却言语讽刺:“精心创作的心血,在号称高端服务的酒店里,竟连基本安全都得不到保障。”这条动态迅速引发热议,短短数小时内登上热搜榜,话题#Homora丢宝事件#持续发酵,舆论从质疑安保漏洞,迅速升级为对品牌信誉的全面拷问。 事件爆发时,正是午夜时分,公司一时之间并没有给出及时的回应。相反,随着信息真空的拉长,不过半天的时间,舆论就开始失控。 社交平台上,Homora监守自盗的猜测甚嚣尘上,有自媒体绘声绘色地编造“内部勾结,洗宝销赃”的剧情,甚至扒出数名普通服务员的个人信息,发起人肉搜索与网络审判。 其中某位员工的小号被扒出,甚至还牵扯出Homora高层的惊天大瓜。 被开盒的员工名为潘云苏,是Homora旗舰酒店的客户经理。翻看她近一年来的社交平台动态,不难发现她对当前职位长期积怨。频繁抱怨晋升无门,能力被埋没,字里行间流露出对高层的不满。 其中多条博文以拼音缩写代称,直指公司高层。例如,她曾怒斥销售总监LJ(梁敬)为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伪君子,揭露其性骚扰女员工。 更令人震惊的是,有网友在翻阅其七年前博文时,发现一段语焉不详却暗藏玄机的文字:“有些人演了一辈子深情,背地里孩子都生了,还敢上访谈说自己一生只爱一人。”配图是一张夜色中的别墅剪影,定位恰好在城北某高档社区,那正是乔宗言名下一处鲜为人知的房产。 这条博文虽未点名,但许多Homora老员工心照不宣,这分明就是暗讽乔宗言的“痴情丈夫”人设。 当然,除了这些内部八卦,更令网友坐实怀疑的是事发前潘云苏小号中的一条动态:“有些人,仗着点名气就目中无人,殊不知善恶终有报。今天种下的因,迟早要自己收。”发布时间恰好是珠宝丢失当晚。 有人甚至扒出她三个月前的一笔大额转账,质疑她早有前科。网络暴力如潮水般涌向潘云苏,她的工作照、工牌、甚至家庭住址都被曝光,私信里充斥着“人渣”“小偷”“去死”的辱骂。 原本聚焦对酒店服务漏洞的讨论,最终逐渐演变为对一个无辜女人的强烈审判,加上Homora内部满天飞的八卦,舆情愈演愈烈。 正值集团战略转型的关键时期,内部本就人心浮动,而此次珠宝失窃事件引发的网络风暴,如同一记重锤砸向Homora的公众形象。内忧未平,外患骤至,一时间可谓风雨飘摇。 第二天清晨,天光未亮,唐乔的手机便急促响起。 清晨六点,她匆匆收拾了几份关键资料,便驱车赶往公司总部。眼下最紧要的,是稳住舆论,控制事态,避免危机进一步向集团层面蔓延。 办公室门推开时,季望已等候多时。 她一身深灰西装,坐姿沉稳,面前摊开着一叠文件,见唐乔进来,她抬眼望来,眉宇间透着久经风浪的冷静。 作为唐氏集团执行副总裁,季望是唐锦倚重多年的心腹。Homora是唐氏集团旗下的上市公司,此次风**及Homora整体股价,唐锦虽远在海外,但仍亲自授意,命她协助唐乔应对危机。 “唐总,这是今天早上的股价波动情况,还有各大媒体的报道汇总。” 唐乔接过文件,快速扫了一眼,眉头微蹙。 季望总结道:“公司的股价在短短一夜内下跌了近5%……”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唐乔又说道:“乔宗言私生子的旧事也被翻了出来。如果再不干预,这场火会从Homora烧到整个唐氏集团。” 唐乔沉默片刻说:“那就两小时后召开紧急发布会吧,让那个潘云苏和乔宗言一同出席。” 季望却摇头,“唐乔,Homora是上市公司,不是街头摊贩。把一个员工推出去当人肉沙包,怎么看都不体面。” 唐乔没说话。 季望扶了扶眼镜,又说:“一旦公众认定她是替罪羊,舆情只会反噬更烈。到时候,我们不仅救不了股价,还会失去最后一点公信力。” 唐乔反问道:“可现在最重要的是及时止损,不是吗?如果因为这件事把唐氏集团拖下水,你觉得外婆还会留住Homora吗?” 季望毫不退让:“止损的方式有很多。用舆论八卦的新闻取代事件本身,是最低端的。你刚回国不久,对国内的舆论生态还不了解。” 见唐乔面色难看,季望又安抚道:“你想借潘云苏引爆乔宗言的私事,我明白。但现在掀桌,代价是整个集团的信任崩塌。董事长不会允许,国内市场更不会买单。在这里,人心才是市场。” 唐乔抿唇,追问道:“那季总有何高见?难道继续发声明?” 季望抬眼,神色坚定:“没错。事到如今,我们必须在舆论完成道德审判前,抢回叙事权。让所有人跟着我们的节奏走。” 她翻开手中的文件夹,“我已经让公关部着手起草声明。这场风波由丢宝事件而起,那就把焦点拉回事件本身。唯有如此,才能让这场舆论风暴回归理性,平稳着陆。” 唐乔冷静下来,她并非全然信服,但眼下确实拿不出更稳妥的方案。况且,要解决乔宗言,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她抬眼看向季望,那个自她十几岁便常伴身侧,被外婆唐锦视为左膀右臂的女人。多年来,对方的每一次提点,虽不总是顺耳,却从未让她真正跌过跟头。此人或许保守,但从不害她。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唐乔应道。 两个小时过去,公关部虽然起草了多份文件,内容却都侧重程序性说明,略显稳妥保守,回应口径反复修改,却始终未能获得季望的认可。时间一拖再拖,整个秘书处忙的焦头烂额,除了周璇。 她翻看了潘云苏小号中的控诉,心中五味杂陈。一个能力出众,心气极高的女人,在Homora七年,竟始终被困在客户经理的职位上,连一次晋升答辩的机会都未获得。这不只是不公,更是对人才的系统性压制。 更重要的是,周璇不相信潘云苏会偷窃。她更担心,或许唐乔会借潘云苏的事,点燃一场针对乔宗言的权力战争,届时潘云苏就是这对父女关系的祭品。 在整理高层会议纪要的间隙,周璇搜索了近五年全球高端酒店行业发生的类似失物事件应对案例,她结合Homora的品牌内核,字斟句酌,草拟出一份立场坚定又不失温度的公关稿。 声明内容主要涉及两处亮点: 其一,正式通报公安机关已对失窃事件立案侦查,Homora全力配合调查;同时,酒店宣布设立专项悬赏通道,凡提供有效线索协助寻回宝石项链者,将获得与项链估价等额的重酬。 这一举措不仅以高调姿态传递了Homora的态度,更迎合了公众对顶级珠宝价值的好奇心理。 其二,针对网络暴力乱象,尤其是多名一线员工被开盒和造谣的恶劣情况,Homora首次公开表态:企业不会让员工独自面对舆论风暴。公司法务团队已完成对首批恶意泄露、传播员工**信息账号的证据固化,将依法提起诉讼。 她深知此举逾越了自己的常规职责,犹豫良久,但想到事态持续恶化,无辜受牵连的员工,最终还是将稿件递交给了赵慧,让其转交唐乔。 季望审阅后,眼前一亮。相较公关部那些四平八稳的文本,周璇的版本逻辑清晰、节奏精准,更设置了“等价悬赏”“员工守护”两大传播锚点,既有话题引爆力,又不失品牌温度。不仅不回避问题,而且将公众注意力从八卦事件重新引回丢宝事件。她略作斟酌,召集公关部进行微调,随即对外发布。 声明一经发布,舆论风向迅速扭转。 社交平台掀起两波热议:一波聚焦于天价悬赏,吃瓜网友纷纷猜测项链真实价值,惊叹于顶级珠宝的设计与定价,感慨有钱人生活的奢靡;另一波则被企业为员工撑腰所触动,大量公众留言称:“第一次看到公司不甩锅,而是站出来保护基层员工,这才是大公司的担当”。 原本一边倒的声讨也开始向理性与共情倾斜。主流媒体跟进报道Homora在安防升级、员工权益保障方面的具体举措,事件从品牌八卦丑闻悄然演变为危机应对典范。 一时间,Homora的公众形象非但未受损,反而因果断、透明、有温度的应对赢得了不少口碑。 唐乔虽全程冷眼旁观整件事,此刻却也不得不重新审视周璇。季望对周璇也生出几分好奇,托她引荐,唐乔虽心有不愿,却也只能点头应下。 这是周璇第一次进唐乔的办公室。 内部空间宽敞明亮,推开门,迎面是一整排落地窗,将城市天际线尽收眼底。室内陈设极简而克制,几组深灰真皮沙发呈半弧形排列,中央茶几上散落着文件与咖啡杯。 沙发上坐着一名女子,约莫四五十来岁,一身干练的西装,头发利落的扎成马尾,金属细框眼镜后是一双沉静而锐利的眼睛,她正翻阅手中的文件,动作从容。 而唐乔,却与这冷峻空间格格不入。她穿着一身运动服,斜倚在办公桌边,双臂环抱胸前,目光直直投向她。 第3章 初心 “唐总。”周璇望向唐乔。 唐乔未应,也未动。 “你就是周璇?”季望抬眸,合上文件,语气温和,“来,坐。”她指向对面的沙发。 周璇点头致意,缓步上前,轻轻落座。 季望打量着她,目光沉静:“听说你是乔总派遣过来的?入职多久了?” “派遣”两个字用的非常妙,一下子把周璇的立场带出来。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她还有点不太了解唐乔为什么和父亲的关系不睦,那经过昨天的事之后,她也算了解了七八分。 “已经入职三周了。”周璇答道。 “只做唐总的秘书,会不会有点不甘心?”季望忽然问。 这个问题问得直接,甚至有些锋利。 周璇一怔,她本可以顺水推舟糊弄过去,可她没有。她不想骗眼前这个可以一眼看穿她的女人,更不想骗自己。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当初乔总允诺我的工作是分部副总。秘书工作,确实不是我的专长。” 季望微微点头。这姑娘不贪巧,不逢迎,敢说实话,在唐乔身边,这反而是最稀有的品质。 “没关系。”季望语气转缓,“唐总很欣赏你。今天的那份声明,不止平息了舆论,也让她看到了你的另一种可能。” 她顿了顿,问道:“我能问一下,你对这次舆情事件的看法吗?” 周璇思索片刻后,答道:“Homora的创始人唐盈总裁曾说过,Homora的核心就是家文化。她说,要让每一位客人走进来,都有回家的归属感。既然叫家,那就不该只有温情的口号,更该有守护的责任。作为这个家的一员,员工也理应被庇护。” 她顿了顿,眼神微黯:“这次事件里,好多一线员工被开盒,个人信息被扒得干干净净,还有人被造黄谣、P图、私信骚扰……她们在岗位上尽职,却要承受这场无妄之灾。她们遭遇网暴,只是因为她们在Homora工作。公司既然享受了她们的服务带来的声誉,就不该让她们独自承担代价。” “那你就不怕她们之中,真的有人监守自盗?”季望问道。 周璇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如果真有人偷了东西,自有法律追究。可被网暴、被曝光**,这些不该是她们必须付出的代价。法律审判罪行,而企业,应该守护底线。如果我们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所谓的家文化不过是一句漂亮的空话。” 季望看着周璇,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她缓缓点头:“你说得对。企业不能只在顺境时谈家文化,一出事就推员工出去顶包。那不是员工,是耗材。”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唐乔:“唐总,Homora能走到今天,靠的从来不只是资本和品牌,是无数普通员工日复一日的坚守。他们不是消耗品,是这个品牌的血肉。” “所以你写声明时,根本没想着平息舆论,只想着怎么保护一线员工?”唐乔终于开口。 “我想平息,但更想守住底线。”周璇坦然道,“如果为了平息舆情,就得牺牲无辜的人,那Homora赢了战役,就输了初心。” 初心。是啊,从回国那一刻起,唐乔心里只有一件事:夺回母亲的Homora,将它做大做强,重回昔日辉煌。竟把母亲最初为何创办它的那份心意,悄悄遗忘了。周璇的话点醒了她,也启发了她。 唐乔缓缓松开环抱的手臂,她看向周璇的眼神,渐渐褪去了锋利,多了一丝审视之外的复杂情绪。 她刚要开口,办公室的门却被轻轻敲响。 季然走进来。她一眼看见沙发上坐着的季望,脸上瞬间绽开笑意,快步上前:“姑姑,你怎么来了?” 她张开双臂,毫不拘谨地给了季望一个拥抱,姿态亲昵,甚至带一些孩子气。 周璇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一幕。 “我顺路过来,看看情况。”季望笑着拍了拍季然的肩膀,语气温柔,“你最近辛苦了。” “还好,就是事发比较突然。”季然转头看向唐乔,恢复了几分职业神情,“唐总,市局刚传来消息,警方已调取酒店外围全部监控,技术科正在做图像增强,预计今晚会有初步进展。” 唐乔点头,神色重新冷峻下来:“让他们加急。另外,通知法务,准备对几个恶意传播员工**的账号提起民事诉讼。” “已经在办了。”季然利落地回应,随即目光扫过周璇,伸出大拇指,“那份声明写得漂亮。” 周璇朝她笑笑,没说话,心底却泛起一丝暖意。 “对了,潘云苏人呢?”唐乔又问。 “已经在小会议室里等着了。”季然答道。 唐乔看了眼腕表,说:“一起去见见吧。” 这话是对季然说的,可她的目光,却落在周璇身上。 “好。”周璇与季然几乎同时应声。 季望起身,“我就不去了。集团还有几项紧急事务要处理,我先回去了。” 唐乔点头,语气少有的郑重:“好,辛苦了。” “后续的事,就交给你们了。”季望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在周璇身上多停了一瞬,轻轻点头。 季然却忽然走近,像想起什么,拉了拉季望的袖子,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话。 季望一怔,眼神在周璇和唐乔身上打量了一下,随即笑了,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你呀,还是这么操心。” 季然转头对唐乔说:“我去送送季总。” 唐乔点点头。 潘云苏作为此次Homora舆情事件的一环,既是受害人也算是助推者。 尽管Homora最新声明已将舆论焦点拉回事件本身,公众讨论趋于理性,但关于她的小号中一些言论的八卦讨论,并没有轻易退潮。 唐乔和周璇到小会议室的时候,潘云苏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周璇见状,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潘云苏,醒醒。” 潘云苏缓缓抬头,半眯着眼睛,眼神涣散片刻后,才缓缓聚焦在唐乔身上。 唐乔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潘云苏,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 潘云苏没说话,只是双臂环抱,将自己缩进椅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公司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没什么可解释的。” 一旁的周璇上前半步,轻声接道:“唐总已经发布了声明,明确表示你没有责任。公司也会为你提供法律支持,应对网暴。” 潘云苏一怔,将视线转向她,目光从疲惫转为惊疑:“周璇?你怎么在这?” 周璇说:“我现在是唐总的特别助理。” “你们认识?”唐乔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语气里多了一丝警觉。 潘云苏没理会她,反而盯着周璇,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呵,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咱俩还是半斤八两。你成了总经理秘书,我还是个客户经理。人生啊,真是有意思。” “当然不一样。”周璇看着她,目光坦然,“当初我们在ST共事,如今,我们都是Homora的员工。而且……”她顿了顿,声音有点上扬,“你的转机,马上就来了。” 潘云苏眉头一皱,语气变得尖锐:“你什么意思?笑话我啊?” “当然不是。”周璇正色道,“这次丢宝事件,你是当天最后接触魏延的员工之一。如果你真能提供线索,甚至找回项链,不仅可以澄清自己,更是为公司立功,可不是转机嘛。” 她侧身,看向唐乔,语气温和却带着引导:“对吧,唐总?” 唐乔一怔。这并非她的原计划,周璇这么说,倒像两人早已经商量好的一样。 她迎上潘云苏的目光,淡淡道:“那就看,你能立什么功了。” 潘云苏沉默片刻,开口问道:“那我微博小号的事……” 唐乔打断她:“那是你的私事。谁还没在日记本里骂过人?况且……”她唇角微扬,“你骂的,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人。” 潘云苏终于坐正了身体,眼神多了几分光亮:“我没偷项链,如果唐总愿意给我一点时间……我相信,我能把它找回来。” “这么自信?”唐乔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潘云苏挺直脊背,“别的不说,我对Homora所有VIP套房的布局、陈设、清洁流程了如指掌。别说一条项链,就是一个摆件丢了,我也能察觉。只要它还在酒店,我就一定能找到。” “你凭什么断定项链没被带出酒店?” 潘云苏语气笃定地说:“监控查过了。当天能接触房间的,只有魏延和他的助理。他有严重的洁癖和控制欲,整层楼只住了他一人,连保洁都不准入内。” 她顿了顿,又说:“除非他自己藏了,否则,项链不可能被外人带走。” 唐乔盯着她,追问道:“你有多大把握?” 潘云苏忽然抬头,直视她:“唐总,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 “如果我24小时内找到项链,我要梁敬的位置,如果找不到,我自请辞职。” 会议室一片寂静。 周璇下意识看向唐乔,欲言又止。 唐乔看了眼腕表,点头:“好。24小时。” “唐总,时间会不会太紧?”周璇终于开口。 “设计师大赛还有一周。而且……”唐乔看向潘云苏,“想升职,就得拿出本事。你该不会做不到吧?” 潘云苏迎着她的目光,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没问题。” “好。那就从现在开始计时。”唐乔站起身,干脆利落离开。 门关上后,周璇看着潘云苏,轻声道:“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潘云苏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你也还是这么爱管闲事。”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笑了。 “你确定你24小时可以做到吗?”周璇看着她,语气里有点担忧。 潘云苏扬了扬下巴:“我不会输的。” 她总是这么自信。 周璇心头微动。当年在ST做酒店销售时,潘云苏就是那个永远冲在最前面的人。要强、不服输,连续八个季度拿下销冠。周璇曾有一次在业绩上短暂超越她,结果被她记了整整半年,从此两人便一直暗中较劲。直到猎头找上潘云苏,一纸offer将她带入Homora,那场竞赛才暂时画下休止符。 “你还好吗?”周璇看着她憔悴的脸色,轻声问。 “还行。”潘云苏揉了揉太阳穴,“从昨晚到现在,基本没合过眼。在警察局待了大半夜,浑身像散了架。”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周璇顿了顿又说,“被开盒的事情,你和外婆……还好吗?” 空气微微一滞。 潘云苏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服的袖口。片刻后,她抬起头,笑了笑:“我已经把她送走了。” 潘云苏从小和外婆一起长大,这次网暴,她的私人社交账号被扒,她和姥姥受到了不少的影响,骚扰电话和恶意短信轮番轰炸,有人P图造谣,编造她的“职场上位史”,有人挖出她父母当年为生三胎的弟弟违反计划生育的旧事,将她塑造成原生家庭有问题的反社会人格,更有甚者,打着监督的旗号,在她家楼下架起手机直播,彻夜蹲守。 “我连夜给她报了个境外旅行团,有熟人陪着,今天一早就登机了。”潘云苏语气平静,眼底却泛着微光,“她这辈子都没出过国……现在终于出去了,还是我出名才促成的,你说讽刺不讽刺?” 周璇静静听着,没说话。 潘云苏察觉到她的沉默,反倒笑了笑,迅速收起情绪:“你要真同情我,就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周璇问。 第4章 美人鱼的眼泪 “创世纪”是每三年举办一次的顶级珠宝设计大赛,由国内高端珠宝品牌逐光发起,吸引了众多知名设计师与新锐力量同台竞技。赛事分为初赛、复赛、决赛三个阶段。进入决赛的选手将由逐光公司全程资助食宿,比赛及生活场地均设在与其长期合作的酒店Homora。 此次,比赛的主题是“THE UNSEEN FORM (无形之形)”,旨在挑战“珠宝必须是什么样子”的固有认知。它鼓励设计师打破形态边界,探索材质与设计的全新可能,将不可见的情绪、概念与记忆,转化为可触碰的实物。 主题本身的先锋性已引发业内广泛讨论。如今距离决赛仅剩三天,又因“丢宝事件”被推上舆论风口,关注度急剧飙升,全球时尚与珠宝圈的目光,纷纷聚焦于此。 设计师魏延丢失的珠宝《美人鱼的眼泪》正是参赛的作品之一。 作为业内知名的设计师,魏延并未入住逐光公司为选手统一安排的住宿区域,而是自行包下一整层客房,独立起居与创作。因此,珠宝失窃一事,责任归属明确,与逐光无关,只牵涉Homora的安保与管理。 丢宝事件之后,该作品迅速引发全网关注。 据传,这件作品灵感源自安徒生童话中那位为爱沉默、最终化作泡沫的美人鱼——一个在男性凝视下被剥夺声音、以痛苦换取存在的经典女性符号。魏延以《美人鱼的眼泪》重构女性牺牲与美的代价,赋予作品强烈的隐喻色彩。 珠宝本身由一颗产自克什米尔的100克拉顶级皇家蓝宝石雕琢而成,色泽深邃如海,光晕流转,业内估值逾千万元。 潘云苏站在Homora酒店B2监控室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24小时倒计时,已过去5个小时。 季然已经协调好权限,安保负责人正在里间等着,神情复杂地打量着她。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这个女人还被全网骂作小偷,如今竟被总经理亲自授权调查此事,实在是蹊跷。 “从昨天下午三点开始,调取整层楼的动线记录。”潘云苏声音冷静,“重点是魏延房间8801,以及他助理进出的所有轨迹。” 屏幕亮起,时间轴缓缓滚动,密密麻麻分割着数百个画面。走廊、电梯、消防通道、后勤入口……她双眼紧盯画面,像一头搜寻猎物的豹。这是她的战场,她比任何人都熟悉这片领地。 她低声自语:“他助理下午五点十八分进入房间,停留三十六分钟,五点五十四分离开,手里没拿任何包或盒子。之后,再没人进去过。” 可问题是,项链是在那之后消失的。 接连看了几遍监控后,潘云苏更加确信项链还在房间里。 她决定亲自去一趟魏延原来的房间。 昨天事发后,酒店客房部经理在市场部副总何夏的授意下,已为魏延更换了楼层。原本的8楼房间被封锁,从监控看,自事发后便无人再进入。据说,客房服务员已在安保部监督下搜查过一轮,只是毫无线索。 她走出监控室,拨通了周璇的电话,约她在大厅碰面。 为了洗脱嫌疑,也为了确保搜查过程无可指摘,她需要一个唐乔信任的人全程见证,潘云苏向唐乔要了周璇。 酒店的大厅宽敞明亮,装修精致却不浮夸。高挑的天花板上嵌着简洁的环形灯带,中央一盏现代风格的水晶吊灯洒下温暖的光。地面是浅灰色的大理石,光洁如镜,映着来往客人的身影。墙边错落摆放着绿植和艺术画,中央区域一组米白色的布艺沙发围合着茶几,供客人休憩交谈。 潘云苏从侧门走进来,目光扫过大厅,很快看见周璇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她一身简约套装,手中拿着平板,抬头看见潘云苏,正朝她招手。 待潘云苏走近,周璇合上平板,轻声问:“监控室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潘云苏摇头。 周璇又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潘云苏说:去8楼看看吧。你和我一起。” 周璇点头起身,顺手收好包。 两人穿过大厅,几名客房服务员见到潘云苏,纷纷打招呼,语气客气却有些生硬。走到转角处,周璇察觉身后有低语声,回头一看,两个员工正压着声音议论着什么,目光不时瞟向这边。 她看向潘云苏,欲言又止。 潘云苏却笑了笑,脚步未停:“别管她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项链找回来。” “你倒是洒脱。”周璇也笑了,调侃道:“你知道网上现在怎么称呼你吗?” “什么?” “美人鱼。” 潘云苏一愣,随即皱眉:“谁?我?为什么?” 周璇轻笑一声:“因为你正在流眼泪啊。” 潘云苏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现在只想杀了那个王子。”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 “据说,《美人鱼的眼泪》只有近千万的价值,我不比它值钱。”潘云苏说。 “但我更喜欢另一位选手的作品——《嫦娥奔月》。”周璇说。 周璇所说的《嫦娥奔月》是一位新人选手梁邱的作品。她重构了传统的神话故事,将嫦娥服下灵药,与后羿永别的背叛,重新诠释为一次清醒的出走。在她的叙事中,飞升不是逃离,而是挣脱情感枷锁的勇气,广寒宫不再是孤寂的囚笼,而是一个女性主动选择的、独属于自己的空间。 作品本身设计极富巧思:一枚极简的圆形袖扣,可自由转换为耳钉或胸针,形态随佩戴者心意而变,呼应女性身份的多重可能。材质选用的是金色的钛钢,表面蚀刻细微的陨石坑纹理,其上以极细线条勾勒出玉兔、桂树与宫殿轮廓。 《嫦娥奔月》和《美人鱼的眼泪》是目前网上热度最高的两个作品,网友们针对作品立意的讨论早已超越了作品材质本身。 “听说《嫦娥奔月》是目前唯一在讨论度上盖过《美人鱼的眼泪》的作品,还是个新人选手。要不是这次丢宝事件,想必……”潘云苏说着,眼神一转,像是被什么念头击中。 “什么?”周璇问。 “热度。”潘云苏喃喃道,“有没有一种可能,魏延知道这次主题争议大,他的作品立意单薄,怕拿不到奖,于是自导自演一场珠宝失窃,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借舆论造势。” “你是说……他故意让项链消失,借全网同情炒高热度?” “没错。热度一上来,媒体盯着,网友共情,评委也不得不考虑社会反响。不过……”潘云苏微微敛眉,声音缓了下来,“目前我也只是猜测。” 电梯“叮”一声停在8楼,走廊灯光昏暗,带着荧光的红色警示带横在入口处,映着应急灯微弱的绿光,看起来很诡异。 潘云苏径直走向电井箱,熟练地拉开总闸。“啪”一声,整层楼的灯光骤然亮起,白晃晃的光线驱散了黑暗。 她正要上前撕开警示带,忽然听见有脚步声戛然而止,她和周璇对视一眼,随即快步逼近。 转过拐角,一个穿着黑色修身西装的男人手里正拿着一个牛皮纸袋,神色紧张地看着她们。是魏延的助理,丁灿。 他看到两人,立刻皱起眉头:“你们怎么上来的?这层已经封锁了。” “这话该我问你。”潘云苏盯着他手中的牛皮纸袋,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丁灿下意识将牛皮纸袋往身后藏了藏:“我是来取魏老师落下的设计手稿,这属于参赛保密资料,酒店无权扣留。” 周璇追问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昨天为什么没带走?” 丁灿眼神微闪,但很快镇定下来:“昨晚太乱,忘了这一页。现在决赛在即,缺了关键数据,会影响整个作品的评分。” 他说着便要绕过她们离开。 潘云苏侧身挡住:“抱歉,目前所有物品都列为证据,未经安保部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取物。” “你们这是妨碍创作自由。”丁灿声音陡然提高,“魏老师为这次比赛倾注了全部心血,现在作品失窃,你们不抓贼,反倒来为难我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想干什么?”潘云苏直视他,“不如先问问你,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来取?你有跟酒店的安保部门申请吗?” 丁灿急道:“我拿我们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向酒店报备?” 周璇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与潘云苏形成夹角:“要不,我们一起等安保部门的人过来,当面核对一下内容?” 空气凝固了几秒。 丁灿冷笑一声:“行,你们厉害。” 说罢,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动,拨通电话:“何总吗?我是丁灿,魏延老师的助理。我这边出了点情况,您现在方便来一下8楼吗?” 第5章 贼喊捉贼 几分钟后,何夏匆匆赶到8楼。 她一出现便堆起笑容,脚步轻快地走上前:“哎呀,怎么都聚在这儿了?这位是客户经理潘云苏,这位是总裁特助周秘书。”她边说边朝潘云苏使了个眼色,语气带着几分责备,“小潘啊,怎么把丁助理拦在这儿了?” 丁灿见何夏到场,神情顿时松弛下来,嘴角一扬,语气轻佻:“这位就是网上说的内鬼吧?失窃案还没查清,倒先跑来贼喊捉贼了。” 周璇眉头微蹙,正要开口,潘云苏却微微一笑:“何总既然来了,那现在丁助理可以打开袋子了吧?” 丁灿脸色一僵,下意识将文件夹往身后收了收,随即看向何夏,眼神示意。 何夏立刻会意,连忙上前打圆场:“小潘,话不能这么说。魏延老师可是我们多年的VIP客户,服务上要讲究方式方法,哪能这么咄咄逼人?” 她转头对丁灿,语气温和:“丁助理,公司确实有规定,在项链找回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8楼区域。您可能不了解流程,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文件夹上,“您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如果真是参赛资料,我们可以走紧急报备流程,由安保和赛事方共同见证开启,既合规,也不耽误创作。” 丁灿立马摇头,“里面是魏老师的核心设计手稿,涉及商业机密,按规定不能对外展示。我现在必须带走,否则决赛作品无法复刻,责任谁来承担?”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不过……我可以破例让何总上手摸一摸。袋子里只有一张A4纸。” 说着,他把牛皮纸袋递向何夏。 何夏略一迟疑,还是接了过来。她捏了捏袋子,确实很薄,只有一张纸的厚度。 “这下总该让我走了吧?” 丁灿语气强硬,何夏一时语塞,正左右为难之际,手机突然响起。 她低头一看,脸色微变,是乔宗言。他打电话来的目的很简单:放人。 何夏握着手机,目光扫过潘云苏和周璇。权衡再三,她决定先让丁灿回去。 潘云苏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没说话。 何夏见状,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转头对潘云苏说:“小潘啊,我听说你跟唐总立了军令状,24小时内找回项链?时间可不早了,还不赶紧去忙?” 潘云苏抬眼看了她一眼,转身朝魏延的房间走去。 周璇没动。她看着何夏,语气有些锋利地说:“何总,当初您向乔总举荐我,我很感激。但今天这件事,您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何夏干笑两声,摆摆手:“没办法啊,乔总亲自打电话来施压,我能怎么办?他的脾气,你也清楚。” 周璇没说话,她当然清楚。 其实,当初何夏向乔宗言举荐周璇时,她并不知道对方是要为唐乔物色秘书。若早知如此,她或许会三思,将周璇放在唐乔身边,对乔宗言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周璇虽然能力很强,但却是个极有原则的人,处事向来对事不对人。正因如此,她才会在不久前,因站出来为遭遇大老板性骚扰的ST基层员工作证,而被那家她待了近八年的公司开除。今天的事,周璇牵涉其中,多半是出于唐乔的授意。 如今乔宗言与唐乔的关系颇为紧张。自唐乔回国以来,两人统共才见过两次面。 一次是唐乔抵京,乔宗言亲自去接机,场面尚算体面;另一次则是唐乔前段时间召开公司大会,宣布要全面调整公司未来战略,会上二人意见相左,言语交锋,闹得颇为不快,此事在公司上下早已不是秘密。 眼下,唐乔为平息舆论风波,竟指派一个在网络上争议极大的员工来调查项链一事,还是太年轻,太冒险了。为了一个员工的清白,公然得罪一位多年来地位稳固、资源深厚的VIP客户,代价未免太大。 在商言商,她干了这么多年酒店销售,比谁都清楚,客户关系维系的是利益与稳定,如此感情用事,不仅让顾客寒心,更可能动摇公司赖以生存的合作根基。 对何夏而言,在唐乔和乔宗言之间做选择,答案不言自明。毕竟,她的事业、地位乃至未来,早已与乔宗言的命运紧紧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唐乔与乔宗言虽名义上是父女,但公司上下心知肚明,唐乔作为唐氏集团的指定继承人,迟早要将Homora重新纳入唐家版图,而乔宗言的野心恰恰相反,他要的不是辅佐唐家,而是彻底挣脱唐氏的掌控,让Homora真正改姓乔。 如今,Homora的核心管理层几乎全是追随乔宗言多年的老部下,倘若乔宗言能在这场权力博弈中胜出,众人自然前程可期,至少安稳养老不在话下。 可若最终是唐乔掌权,局面就难说了。她年轻气盛,手段未明,行事难测,回国不过数月,便以整顿效率为名,悄然更换了一批中层骨干,谁又能保证不会成为下一个被清洗的对象。 一朝天子一朝臣,风雨欲来,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账,眼下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 周璇走进房间时,潘云苏正僵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周璇缓步走近,低声问道。 潘云苏没说话,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示意茶几方向。 周璇顺着看去,那条失踪的宝石项链正静静地躺在桌中央,灯光下,钻石棱面折射出细碎而锐利的火彩,璀璨夺目。 “这……你怎么找到的?”周璇难以置信地问道。 潘云苏转头看着周璇说:“如果我说,我进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在这儿了,你信吗?” “你是说……丁灿放的?” 潘云苏扯了扯嘴角:“不出意外的话,这下我是彻底坐实了小偷罪名了。” 不得不说,魏延这一手布局,不可谓不精巧。 为了给自己的作品造势,他先以“项链失踪”上演一出悬念大戏,引爆舆论关注,紧接着又安排“失而复得”的反转剧情,既保住了参赛资格,又成功将热度推上新高。 如今,只要Homora酒店顺势将潘云苏推出去,作为“丢宝事件”的责任人,这波风波便能迅速平息。 更何况,潘云苏的小号事件早已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不仅暗指酒店高层作风混乱,更影射魏延人品堪忧。加上网友对她早已心存质疑,舆论天然倾向于她确有其事。 对Homora而言,这也是一个借力打力的良机,既能对外交代,平息公众怒火,又能趁机清理内部不安定因素,维护管理层体面。 一场看似失控的闹剧,实则多方各取所需。所谓一举两得,不过如此。 潘云苏把头往后一仰,重重靠在沙发上,双手一摊,苦笑出声:“看来,我还是小看了魏延。” 周璇却说:“这次的事,光靠魏延一个人,做不到这么滴水不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把矛头引向你,对魏延来说,是金蝉脱壳的捷径,对公司而言,是借机整顿员工的机会。一箭双雕,各取所需。” 潘云苏眼神一点点清醒过来,她缓缓坐直身体:“你是说,他们里应外合,早就打算把我推出去?” 周璇点头:“没错。从公司的角度看,这次舆情爆发,牺牲一个普通员工,远比得罪一个多年合作、背景深厚的VIP客户来得划算。不管你有没有做,只要你成了众矢之的,把你推出去,就是最省力、最快速的止损方式。” 她看了一眼潘云苏,又说:“更何况,你这还得罪了不止一个高层,那些人巴不得借这个机会,一并把你清算了。” 潘云苏揉一揉太阳穴,没说话。 片刻后,周璇问道:“你当天有不在场证明吗?” 潘云苏苦笑了一下:“没有。我确实是昨天最后一个见过魏延的员工。他宣布项链丢失前,安保调取的监控显示,我是最后一个进出他套房所在楼层的人。” “你昨天为什么会去见魏延,他是你的客户吗?”周璇又问。 “他不是我的客户,是何总的贵宾。昨天下午,梁敬突然通知我,说今天是魏延成为Homora黑金会员的十周年,按礼宾部惯例要送一份定制茶礼。因为误闯八楼,还被魏延奚落了一番,所以回房之后越想越窝火,才在小号发了那段话。” “那你送完茶,直接走了?中间没再折返?” “没有。”潘云苏摇头,“我从八楼下来后去了员工休息室,前台打卡记录和电梯监控都能证明我十分钟后就下班了。” “有袋子吗?”周璇忽然问道。 潘云苏一愣,这问题来得突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找袋子做什么?”她嘴上疑惑,手却下意识地动了,拉开茶几下方的第三个抽屉,翻出一个牛皮纸袋。 周璇没解释,从桌子上抽出一张抽纸,裹着项链装进袋子,“我带着它去找唐总,看看还能不能救你。” 第6章 值不值 周璇赶回公司时,天早已黑透。 唐乔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她敲了两下,听见一声“进”。 周璇推门进去。唐乔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翻阅文件,见是周璇,她抬了抬眼,看了看她手上的牛皮纸袋,问:“找到了?” 周璇点头,将袋子轻轻放在桌上,没有立刻打开:“找到了。但是事情有点复杂。” 她深吸一口气,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唐乔听完,冷笑了一声:“所以,潘云苏就这么点本事,还敢在我面前吹嘘。” “这不是潘云苏的错。或者说,是公司内部的人和魏延里应外合,诬陷了潘云苏。”周璇说。 唐乔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锐利:“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替她出头?我凭什么相信她。” 周璇站在原地,没有急于辩解,而是语气沉稳地开口:“唐总,从我入职Homora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您想改变这家公司的未来。您要的,是把Homora从一个服务于顶层精英的贵族俱乐部变成能真正触达大众市场的商业品牌。可问题是,目前公司的高层,大多是跟了乔总十几年的人,他们的资源圈层、思维惯性,甚至利益结构,都根植于旧体系。更关键的是,对于您上次提出的方案,大部分人都投了反对票。” 唐乔眉梢微动,没打断。 周璇见她没说话,又继续说道:“但潘云苏不同。过去两年,她连续四个季度拿下旗舰店销售冠军,业绩稳居全酒店前十。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升职评审次次被压,连销售主管的替补名单都没进过。可她依旧能靠实绩杀出重围,靠的就是实力。她手里的客户群,70%来自新兴中产和跨城消费群体,这正是您想切入的市场。像她这样的中坚力量,在Homora不是个例。他们有能力,却被压制,有想法,却没机会。他们才是您未来战略最需要的执行者。” 周璇直视唐乔:“您如果现在站出来,为一个被构陷、被污名、被系统长期压制的员工撑腰,就是在向所有像她一样的人传递一个信号,您可以给真正有能力的人机会。” 她顿了顿,郑重的问道:“为了这样的一群人,不值得您赌这一把吗?” 办公室陷入长久的寂静。 唐乔缓缓靠向椅背,眼神微动,像是在权衡一场豪赌的赔率。 周璇说得对。 如今公司上下,七成高管都是乔宗言的旧部,人脉也集中在政商圈、VIP客户池,习惯的是伺候权贵那一套。他们的资源早已固化,对自己未来的战略布局而言,匹配度并不高。如今要想破局,就必须从底层提拔新人,建立自己的班底。 良久,她才低声开口:“我考虑一下。” 深夜,重力失效酒吧。 唐乔到的时候,凌薇正被一左一右两个女孩簇拥着,笑闹着喝酒,看起来已经有些微醺。看到唐乔进来,她笑着推开身旁那个还在说笑的女孩,招呼道:“快来,就等你了。” 唐乔抱着手臂站在桌边,眉头微蹙:“不是说只有我吗,怎么这么多人?” “别这么小气嘛,人越多越热闹。”凌薇晃了晃手中的鸡尾酒,“难得大家都聚在一起,要是只约你们其中一个,我家那位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她嘴上很嫌弃,脸上却带着得意的笑,不像是在抱怨,倒像是在炫耀。 唐乔在她对面坐下,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她真是搞不懂凌薇,明明觉得恋爱是束缚,却又乐此不疲进入一段又一段的关系,简直是自找苦吃。 她接过凌薇递来的鸡尾酒,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丝奇异的酸涩和清爽,像是薄荷糖在口腔里骤然炸开。 “不错吧。”凌薇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唐乔的反应,“这是我新调的,伏特加打底,加了青柠汁和蜂蜜糖浆,还有鲜薄荷。” 唐乔没答话,扫了一眼四周,低声问道:“你没把你对象一起带来啊?” 凌薇闻言,嘴角一扬:“他啊……今天有点事,晚点来。” 唐乔看了她一眼,说:“我今天可不能像开业那天那样陪你喝了啊,差点耽误正事。” 凌薇挑眉道:“唐总还真是忙。不是说,空降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吗?” 唐乔垂下眼帘,轻轻摇晃杯中的酒液。她刚回国空降那会儿,公司里不少人对她不服气,嘴上不说,但背地却小动作不断。于是,从空降的第二周开始,她便着手改革,从公司制度入手,大刀阔斧地做调整,连着换了好几个主管,才慢慢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头疼,还不是乔宗言。”唐乔说着,又抿了一口酒,语气里透着一丝烦躁。 凌薇冷哼了一声:“你那个好爸爸可真够体贴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你着想,还是为了利益着想。有时候我真分不清,是我这个从小没爹管的更自在,还是你这个整天被亲爹找麻烦的更有意思。” 唐乔摆摆手:“别提他了,一提他就烦。” 凌薇轻轻挥手,周围的人识趣地散去,她顺势从对面起身,绕过桌子,在唐乔身侧坐下,“我最近倒是听说了个关于你爹的八卦”。 她贴着唐乔的耳边说:“听说他还有个女儿,这事……你知道吗?” 闻言,唐乔转头看向她:“你听谁说的?” 凌薇轻笑一声,重新靠回椅背上:“这你别管。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吧?” 唐乔白了她一眼:“以后少打听我家的事。” 凌薇撇了撇嘴,故意拉长了语调:“切,跟谁乐意打听似的。咱俩十多年的交情了,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前几天在酒桌上听人提起的,你懂的,男人喝多了,嘴巴就特别碎。” 唐乔没答话,旋即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凌薇看她心情不佳的样子,识趣地转开话题:“听季然说,乔宗言又给你安排了个秘书,好像叫周璇,季然对她的评价还挺高的。” 她顿了顿,带着几分试探的笑意,“这次你们Homora出事,她可是立了大功,你没好好奖励人家啊?” 唐乔闻言,终于抬了抬眼,冷笑一声:“奖励?她想要的可不止是奖励。” 凌薇眼睛一亮,八卦地凑近,笑问道:“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看上你了?” “你胡说什么呢!”唐乔一把推开她,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罕见的窘迫。 凌薇却不依不饶,歪着头笑:“那她到底要什么?咱们唐总手握半个Homora,人脉、资源、位置,哪样拿不出?难道还有你给不起的?” 唐乔说:“不是给不给得起,是值不值得给。” 凌薇笑着又拿了杯酒递给唐乔:“你给我详细说说呗,我可好久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了。” 周璇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瞥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凌晨两点。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盯着屏幕确认了一遍。没错,确实是两点。 来电显示上赫然写着两个字:唐总。 一瞬间,睡意被惊得退了大半。 她坐起身接电话,嗓音带着沙哑:“唐总。”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周秘书吗?我是唐乔的朋友,她在我这边喝多了,现在完全醉了,麻烦你过来接一下她。” 周璇迅速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平稳:“好的,麻烦您把地址发给我。” 周璇赶到重力失效酒吧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她恍惚了一下,仿佛重新走进了那个尚未醒来的梦境。 霓虹灯在玻璃幕墙上流淌着蓝紫色的光晕,光线仿佛有生命般地游走、翻滚、漂浮,时而聚拢,时而散开,整个酒吧宛如一杯正在轻轻摇晃的鸡尾酒。音乐声低沉而迷幻,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震得人脚底发麻。她眨了眨眼,努力适应着这里刻意营造出的“失重”效果。 她的视线掠过舞池边缘,那里人影交错,众人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摇晃,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继续向前,脚步在音乐的节奏中逐渐加快。 终于,在酒吧最里侧的一张环形卡座中,她看见了唐乔。 唐乔整个人陷在柔软的皮质座椅里,头微微后仰,闭着眼睛,像是真的睡着了。凌薇坐在她身边,正低头玩手机。 周璇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轻声唤道:“唐总。” 凌薇听到声音,抬起头,目光落在周璇身上的一瞬,心里忍不住“啧”了一声,好酷的姐姐。 周璇是临时接到的电话,洗了把脸就出来了。挂耳短发,带点冷感的五官轮廓分明,肤色偏冷白,眉眼间有种不动声色的气场。 凌薇感觉她像是从外面灌进来的一阵冷风,一下子把酒吧里混沌的气氛吹散了几分。 她原本是存了点心思的,想借这通电话,好好试探一下这位新来的周秘书,敲打敲打她。没想到对方是这样一个飒爽的姐姐。凌薇心里那点算计,竟一时卡住了,忽然有些下不去手,她勾了勾嘴角,问道:“你是周秘书吧?” 周璇点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唐乔的肩膀:“唐总,醒醒。” 唐乔听见声音,像是从深水中浮上来一样,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四周的光线在她视线里晃动、扭曲,像是被酒液浸泡过,模糊而迷离。 周璇的脸在晃动的光线中慢慢朝她靠近,鼻腔里突然传来一股清爽的橘子味盖过了口腔中的酒精味,她贪婪的吸了几口,像是从中汲取清醒的力量,意识一点点回笼。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搭上周璇的手臂,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上来,让她又清醒了几分,她声音沙哑道:“你来了。” 周璇一手拉住她的胳膊,另一手稳稳地搭上她的腰,微微用力,将她扶了起来。 唐乔踉跄着站起来时,身子微微一倾没站稳,顺势往周璇肩上靠了靠。一缕清冽的橘子香带着些许木质气息扑面而来,不动声色地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她醒醒神,下巴搭在周璇的肩膀,偏头看了凌薇一眼,“我走了。” 凌薇点点头,然后冲周璇笑笑:“那就辛苦了……姐姐。” 周璇笑笑,没说话,扶着唐乔,转身朝门口走去。 凌薇坐在卡座里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嘴角慢慢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第7章 my sunshine 三月的京州依旧寒意未消,酒吧两侧的梧桐树尚未抽芽,枝干光秃,在路灯映照下,宛如青灰色天幕上裂开的缝隙,空旷而寂寥。 酒吧门被推开,冷风扑面而来。唐乔打了个寒颤,周璇察觉到她的动作,侧身将她扶稳,一手搭上她的肩,另一只手替她紧了紧衣服。 “唐总,你车停在哪呢?”她问。 “对面。”唐乔说。 周璇点头,扶着她绕过马路,走向对面那辆停在路灯下的黑色宾利。她打开后座车门,等唐乔坐进去后才绕到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准备发动车子。 “唐总,去哪?”周璇轻声问道。 唐乔一怔,说:“回公司吧。” 她心下微微一动,没有直接问她家住哪里,而是问她想去哪儿,这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让她觉得很舒服,果然是个聪明人。 周璇虽然入职不久,但她已经在季然提供的资料中了解过唐乔的情况。唐乔在公司顶层有一间专属客房,不是套房,只是一间简单的单室套,很少住,主要用作加班晚归时的临时落脚之处。正因如此,周璇明白,唐乔今晚之所以选择回公司,想必也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 回到酒店时,已是凌晨三点半。周璇轻手轻脚地下车,又绕到后面替唐乔开门,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顶层。 安顿好后,她去浴室找了条干净的毛巾,沾上温水轻轻拧干,走回床边,动作轻柔地替唐乔擦拭脸上残留的妆容。 唐乔刚被夜风吹过,此刻又被温热的毛巾包裹,疲惫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睡意如潮水般涌来。 可这一觉,并不如她所想那般安稳。 她梦见了母亲。 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那一年她大约四五岁,母亲带她去视察酒店。她发着高烧,脸颊滚烫,被安置在酒店顶层的一间客房里。窗外是陌生的城市灯火,屋内空荡寂静,只有空调低低的嗡鸣。她蜷在宽大的床上,一遍遍哭喊着要妈妈,声音嘶哑,却无人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母亲匆匆走进来,妆容依旧精致,眉宇间却难掩倦色。她蹲在床边,将小小的唐乔搂进怀里,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低声哼起那首熟悉的英文老歌: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歌声温柔低缓,轻轻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与委屈。她在母亲怀里渐渐安静下来,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一点点滑入黑暗。而那歌声,也随着梦境的边界,缓缓淡去,最终消散在无边的夜里。 现实中的唐乔,在睡梦中微微蹙了蹙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仿佛仍想抓住那早已远去的温度。 唐乔第二天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她缓缓睁开眼,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身体却先一步察觉到异样,她身上已换上了柔软的睡衣,原本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搭在椅背上。 她怔了一下,慢慢坐起身。 周璇正蜷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整个人伏在臂弯里,身上盖着一个小毛毯,一呼一吸间,毛毯一起一伏,看起来像一只熟睡的猫。 唐乔静静望着,久久未动。 与乔宗言此前派来的几位秘书不同,周璇极有分寸。 近一个月观察下来,她在公事上与自己交集,态度不卑不亢,行事光明磊落。如今介入自己的私生活,依然恪守边界,进退有度。 唐乔不得不承认,若周璇真是乔宗言安插来试探或监视自己的眼线,那此人不仅手段高明,心性更是沉稳得可怕,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对手了。 可偏偏,从她的行事风格和价值判断来看,又实在难以将她与乔宗言那种惯于权谋、信奉操控的人划上等号。 一阵急促的铃声划破寂静,骤然打断了唐乔的思绪。 周璇猛地坐直身子,手迅速摸向桌边的手机,接起电话:“喂?” 是潘云苏打来的。 “我一个小时后给你答复。嗯,好。”她小声应答,挂断后才意识到唐乔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静静看着她。 周璇一怔,随即站起身,略带局促地整理了下衣服,“唐总,您还好吗?” “我很好。”唐乔开口,声音却干哑得厉害,连自己都微微蹙了下眉。 周璇没多问,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唐乔。 她站在床边,稍顿片刻,才低声问道:“不知道之前的事……唐总考虑得怎么样了?” 唐乔知道,周璇问的是潘云苏的事。 其实对她而言,潘云苏这个人留不留,并不重要。真正打动她的,是周璇说的那番话。如今她要撕开乔宗言经营多年的铁板,最缺的不是听话的人,而是敢做事、有实绩的新人。 而潘云苏,刚被乔宗言一系联手构陷,此刻若伸出手,不只能救她,更能笼络人心。 她缓缓抿了一口水,待喉间的干涩稍缓,说道:“你去告诉潘云苏,只要她愿意去金江市分公司担任销售总监,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金江市?”周璇微怔,下意识道,“可她的核心客户大都在本地,人脉和资源也集中在总部……” 话未说完,便被唐乔打断。 “只有这一个条件。”唐乔说,“金江市是新战略的试点,未来一年,公司将投入大量资源开拓中部下沉市场。她若真有本事,就该明白这是机会,而且……如果她做得好,未来重新调回总部,也不是没有可能。” 唐乔这一招,看似是将潘云苏调离总部,发配至二线城市的降职,实则是一步深谋远虑的重用。既避开了舆论漩涡的中心,又将她置于自己亲手布局的战略要地。对潘云苏而言,这不仅是一条退路,更是一次可以重新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 周璇沉默片刻,心中已有一丝了然,她轻轻点头,“我明白了。我这就联系她。” 说完,她迅速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脚步微顿,回过头来,低声说:“谢谢唐总,愿意相信她,也愿意相信我。” 话音落下,门轻轻合上,房间又重新恢复寂静。 唐乔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拨通了何夏的电话。 其实,她对乔宗言的私生活并不感兴趣,那不过是一出陈旧、腐朽又虚伪的闹剧。 三个月前刚回国时,外婆唐锦便通过季望,将乔宗言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表面上是深情专一的唐家女婿,背地里却情人不断,更可笑的是,乔宗言这些年一直执着于生下自己的儿子,却苦求无果。 关于外界所传的私生子一事,其实是十一年前,唐盈去世一年后,何夏为乔宗言生下的孩子。 不过,据季望多年暗中查证,何夏的孩子根本不是乔宗言亲生的,其生父另有其人。对于此事,乔宗言似乎至今仍被蒙在鼓里。至于何夏?她或许曾真心爱过这个男人,但如今,更多是利益捆绑下的相互牵制。 何夏这个把柄,原本是可以在关键时刻使用的一张底牌,如今尚未到与乔宗言彻底撕破脸的时机,便提前亮出,确实有些可惜。唐乔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先保住潘云苏。 周璇赶到酒店时,正撞见何夏和潘云苏站在大堂角落说话。她没有上前,只在远处静静看着,直到何夏转身离开,她才缓步走近。 “何总在和你说什么?”她问。 潘云苏却没答,反而盯着她,眼中满是疑惑与兴奋,“你怎么做到让魏延改口的?” “什么?”周璇一愣。 “魏延那边刚刚发了声明!”潘云苏声音难掩激动,“说项链根本没丢,是助理丁灿在整理比赛资料时误放进了另一个文件袋,现在已经找回了,整件事和我毫无关系!何总刚才就是来替他转达道歉的。” 周璇先是怔住,随即明白过来,她笑道:“你该谢的不是我,是唐总。” 顿了顿,她敛起笑意,语气认真起来:“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唐总想给你调职。” 潘云苏脸上的喜悦微微一滞,眼神警惕起来:“调职?去哪儿?” “金江市分公司,”周璇说,“现在,金江市是新战略的试点,未来一年,公司会投入大量资源开拓市场,你作为分公司的销售总监,将全权负责金江市的市场试点项目。” 潘云苏沉默了几秒,忽然嗤笑一声,无奈道:“得,搞半天,原来是让我去开荒啊。” 她思索片刻,感慨道:“金江市作为二线城市,消费力弱,品牌认知度低,连高端酒店都难做,更别说Homora这种定位。我手里的客户全是一线和新一线的高净值人群,去了那儿,等于从零开始。” “那如果我说,不做高端呢?” 潘云苏一愣:“你的意思是……” 周璇解释道:“其实唐总对Homora的未来有新的规划。她打算打破过去只服务精英的定位,把品牌向下延伸。” 潘云苏瞪大了眼睛:“唐总这是要拓展下沉市场?” “是。”周璇点头,“而且她说,如果你做得好,未来是有可能调回总部,进入战略决策层的。” 潘云苏忽然意识到,与其说唐乔这是还自己清白,不如说这是她笼络自己的方式。不过也好,继续困在这里日日被当作棋子,不如去金江市重新开垦自己的市场。 她扯了扯嘴角,笑道:“好啊。那就去金江市。” 话音刚落,潘云苏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梁邱邀请我去珠宝设计大赛,作为选手的家人加油助威,你跟我一起吧。”说完,她从包里掏出一张邀请函,递到周璇面前。 “梁邱?”周璇接过邀请函,“是那个人气很高的新人选手吗?你们怎么认识的?” 潘云苏笑了笑说:“这就说来话长了。不瞒你说,她是我资助的大学生。其实她大学读的是师范,做珠宝设计只是爱好。参加比赛,一开始纯粹是为了奖金。没想到一路过关斩将,居然杀进了决赛。” 周璇有些意外,抬眼看着她:“你资助她?没想到潘经理还有这一面呢。” 潘云苏耸耸肩,语气轻描淡写:“这可不是我资助的第一个大学生。只是我不愿意让人知道罢了。” 她敛了敛情绪,又说:“看到她们,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总忍不住想拉一把。” 周璇望着她,眼神温和而坚定:“她们一定会像你一样,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潘云苏又笑了:“那周天就和我一起去见证一下这个小大人的夺冠时刻吧。”她顿了顿,带点骄傲又带着点期待地说,“希望我的小邱,能亲手打败魏延,拿下冠军。” 第8章 夺冠 作为 Homora长期的合作伙伴,逐光历届赛事的决赛环节都会邀请Homora高层出席。往年,这张邀请函只属于乔宗言一人。唐盈去世后,他在集团内掌权多年,外界早已默认他就是Homora的掌舵人。 但今年不同。 逐光的高层罕见地同时向乔宗言和唐乔发出了邀请,措辞恭敬,礼数周全,甚至在座次安排上,特意将唐乔与乔宗言并列,未分先后。 毕竟,Homora虽由乔宗言实际操盘多年,但其仍是唐氏集团控股的子公司。而唐乔,作为唐氏集团唯一的直系继承人、唐锦亲定的接班人,如今已正式回国执掌大局。逐光作为敏锐的商业伙伴,自然明白风向正在转变。 对于此举,不少行业内的合作方都在观望。一时间,这场本就万众瞩目的比赛,彻底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决赛当晚,比赛场地灯火璀璨。红毯两侧闪光灯此起彼伏,明星、设计师、媒体云集。人们嘴上说着赛事,目光却频频投向Homora内部的政治新闻。 乔宗言率先登场。 他一身灰色西装,步履沉稳,面带从容笑意,身旁簇拥着几位集团高管与长期合作的媒体负责人。他抬手向人群致意,姿态熟稔如常。 十分钟后,另一辆车缓缓停在红毯起点。 车门开启,唐乔现身。 她身着一套剪裁利落的纯黑色高定西装,内搭一件挺括的白衬衫,全身唯一的点缀,是一对熠熠生辉的钻石耳饰。她神情淡然,却自带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随行的只有季然和一名安保,没有前呼后拥,却骤然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这是唐乔回国后的首次公开亮相。 作为唐氏集团唯一的直系继承人,她的每一次动向都牵动着国内的舆论神经。一时间,镜头齐刷刷转向她,记者们争相上前,话筒几乎要递到她嘴边: “唐总,请问您是以Homora掌舵人的身份出席今晚活动的吗?乔总是否要退居二线?” “有传闻称您与乔总关系紧张,甚至在集团内部多次发生冲突,请问属实吗?” “请问未来的Homora,究竟姓唐还是姓乔?”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唐乔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地说:“今天是逐光的活动,是属于设计师、属于创意、属于美的夜晚。请大家将焦点对准舞台,对准那些真正用心创作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众镜头:“至于有关Homora的相关问题,若诸位感兴趣,等有机会安排正式采访,我们好好聊。” 话音落下,她不再多言,径直步入会场。 会场内,乔宗言站在入口,远远望着唐乔走来的身影,笑意未减,眼神却冷了几分,他缓步迎上前,声音温和:“乔乔,我还以为你最近忙于总部事务,抽不开身。” 唐乔冷笑一声道:“逐光是Homora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这样重要的场合,我自然该来。” 乔宗言微笑点点头,说:“一起过去吧。” 两人并肩步入会场,宾客们纷纷避让,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会场内,主宾席设在评委席的对面,在舞台一侧,两张并列的主座,名牌并排而立——乔宗言、唐乔。 乔宗言落座时,目光扫过全场,忽然低声对唐乔说:“为了这样一个人,费这么大的功夫,你还真是有时间。” 唐乔自然明白他说的是潘云苏。 她虽不清楚何夏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说服乔宗言放过潘云苏,但能让乔宗言在如此公开的场合流露出一丝失态,想必是戳中了他的痛处。 唐乔端起侍者递来的香槟,轻轻晃了晃杯沿,笑着说:“乔总不也一样?费的心思,恐怕不比我少。” 乔宗言眼神微沉,话锋一转:“听说你在公司大会上立了军令状,一年内实现业绩翻倍。你对国内市场尚不了解,就敢许下这种承诺,只能说,还是太年轻了。” 语气里满是居高临下的训诫。 唐乔侧过头,目光清冷地撇了他一眼,说:“连这样的承诺都听不得……乔总,恐怕不是我太年轻,而是您已经老了。” 乔宗言笑容微僵,未再接话。 就在此时,灯光骤暗,聚光灯打向舞台中央,主持人声音清亮响起: “本届逐光新锐珠宝设计大赛决赛,现在开始!” 潘云苏坐在观众席前排,下意识攥紧了手包。周璇侧身靠近,压低声音:“别紧张。”话音未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隔着整个舞台,唐乔远远望过去,目光掠过她们交叠的身影,眼底浮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舞台上,选手们开始陆续登场。 第一位登场的是许子东,业内新锐,他的作品《勋章》是以“破碎与重生”为主题,设计了一个布满裂痕的玉镯。 他介绍道:“我们总在追求完美无瑕,却忘了,真正的成长,往往始于破碎。这些裂痕,代表每个人生命中无法回避的破碎时刻。它们不该被掩盖,而应被铭记。因为正是这些裂痕,让我们成为今天的自己。” 镯子上面的裂痕都是手工雕刻而成,难度极大,不少业内人都发出感慨,评委席也是频频点头。 第二位登场的选手是魏延。 他身着深蓝丝绒西装,神情从容,嘴角噙着惯有的微笑。他手中托盘上,静静躺着一枚泪滴形蓝钻吊坠,在灯光下折射出熠熠生辉的光芒。 《美人鱼的眼泪》其材质本身是由一颗重达100多克拉的泪滴形稀有蓝钻雕刻而成,据传全球存量不足十颗。魏延不仅将其完整保留原始形态,更以精巧的工艺在钻石上刻下细如发丝的海浪纹路,此举被业内誉为“奢侈与技艺的双重极致”。 该作品此前就因“丢宝风波”收获了巨大的流量,如今,奢华形态首次公开亮相,瞬间引爆全场。观众惊叹连连,现场一片骚动。媒体镜头齐刷刷对准那枚钻石,一时间闪光灯此起彼伏。 魏延开口道:“《美人鱼的眼泪》灵感源自安徒生童话中小美人鱼的故事。她放弃声音、忍受剧痛,只为靠近所爱之人,最终化为泡沫,无声消散。这件作品,献给所有为爱牺牲却不被看见的人。” 观众席中,潘云苏有些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冷笑了一声:“都什么年代了,还在歌颂女性的牺牲和奉献,说白了,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心安理得地免费获得利益嘛。” 周璇听她这么说,也忍不住笑了:“你这话要是被魏延听见,怕是要连夜改文案。” “改也没用。”潘云苏撇嘴,“把剥削包装成浪漫,把牺牲美化成美德,这套话术早该过时了。” 周璇点点头,目光却落在舞台侧幕。梁邱正站在阴影里,双手紧握着作品盒,看起来有些神情紧张。 她轻轻拍了拍潘云苏的手臂:“快看,梁邱已经在准备了,下一个就是她。” 潘云苏瞬间绷紧,一把抓住周璇的胳膊,眼睛死死盯着梁邱,仿佛连呼吸都停住了。 台上,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接下来要登场的,是本届赛事网络人气最高的作品——《嫦娥奔月》!让我们欢迎它的设计师,梁邱!” 梁邱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舞台。 她穿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中式长裙,发髻低挽,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沉静而坚定的气场。 她将作品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个金色的圆形袖扣。灯光落在饰品表面,陨石坑般的肌理泛着温润的光泽,细看之下,玉兔、桂树、广寒宫,都被以极细的线条勾勒而成,隐于光影之间。 她拿起话筒,轻声说:“这个作品,是女性的主权宣言。” 全场一阵骚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审视、或好奇、或评判的眼神,继续说:“很多人说,嫦娥偷吃仙药、抛夫奔月,是背叛。但我想说,如果留下,她只是后羿的影子,而奔月,她就成了自己的神。这件作品,我想献给所有被误解的逃离者。有时候,离开不是放弃,而是觉醒。广寒宫不是囚笼,而是一个女性主动选择的,独属于自己的空间。” 她将袖扣轻轻托起,又说:“这个作品看似是一枚极简的圆形袖扣,但其实可自由转换为耳钉或胸针,形态随佩戴者心意而变。它不依附于任何场合,不服务于任何身份。它可以是袖扣,也可以是耳钉、胸针,或者是一枚独立的吊坠,意义由她赋予。就像一个女人,可以是女儿、妻子、母亲,但首先,她是她自己。” 她微微抬起头,声音里多了一分锋芒:“另外,我想说,嫦娥奔月,不是神话里的逃避,而是一个女人在千年叙事中,第一次为自己按下选择键。她没有等待被拯救,也没有乞求被理解,她只是转身,走向属于自己的寂静与辽阔。” 短暂的沉默后,观众席中忽然爆发出掌声。起初零星,继而便汇成一片雷鸣般的声浪。 如果说,魏延讲的是用宝石装点的,为爱牺牲的旧故事,那梁邱这枚小小的袖扣,却是正在书写一个新时代的序章。 潘云苏眼眶发热,对周璇说:“她把我这些年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全说了。” 周璇望着她,轻声说:“不,是所有女人想说的。” 主宾席上,唐乔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真正的笑容,她轻轻鼓掌,满眼欣赏地看着梁邱。 乔宗言则缓缓靠向椅背,眼神复杂。他忽然想起十四年前,唐盈也曾这样站在众人面前,说:“我不需要别人来教我怎么做一个女人,我只需要被尊重。” 历史,总在重演。 只是这一次,执笔的人,换成了她们。 毫无疑问,梁邱凭借新概念,新故事,新形态,一举拿下了本届逐光“创世纪”珠宝设计大赛的冠军,并获得一百万元的奖金。 主持人将话筒递到她面前,笑容满面地问:“梁邱,恭喜你!我有一个问题想替大家问一下,这笔奖金,你打算怎么用?” 梁邱接过话筒,脸上浮起一抹明亮的笑:“我想用这笔钱付一个房子的首付,先创造属于我物理意义上的广寒宫。” 台下观众爆发出一阵欢呼。 从梁邱的新故事开始,“广寒宫”早已超越神话意象,成了当代女性对独立空间最诗意的宣言。 她顿了顿,继续说:“至于剩下的部分,我希望可以用来资助山区的女孩子们读书。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只有继续读书,才能改变你的人生。那时我差点因为家里没钱而辍学。是那个人的帮助,让我坚持了下来。” 台下,潘云苏眼眶一热,悄悄别过脸去。 梁邱的声音微微哽咽,却也愈发有力:“现在,我想把这句话告诉所有的女孩们——一定要继续读书,因为读书,才能改写我们的命运。” 话音未落,掌声再次响起,久久不息。 周璇轻轻握住潘云苏的手,低声说:“你当年资助她的时候,一定没想到,她会把这份希望,照得这么远。” 潘云苏没说话,只是反手紧紧回握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当年寄出的那笔钱,就像一颗种子,如今,它已长成一片月光,照亮了更多人的路。 舞台上,梁邱微微鞠躬,转身时目光恰好与潘云苏交汇。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