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之碧根果重生》 浣碧重生 正是大选之日,各家的马车都候在宫门外,等着自家小姐出来。暮色渐临,等候的马车越来越少,浣碧和流朱守在车上,时不时往里探头观望。 太阳落下最后一点金光之时,远远见甄嬛出来了,二人赶紧携了披风跳下马车去迎接。 浣碧扶住甄嬛手臂,柔声说:“小姐劳累了。”流朱把锦缎披风搭在甄嬛身上系好。 待到甄嬛与同行的沈眉庄道个别,浣碧与流朱一同扶了甄嬛上马车,缓缓往甄府而去。 流朱关心着结果,待到服侍甄嬛坐好便问起来,甄嬛不语,流朱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撅了一张小嘴欲言又止。浣碧在一旁瞧着她们的互动并不说话,思绪已飘向了远方。 距离自己回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浣碧记得那时的她已然改名玉隐,做了果亲王允礼有名无实的侧福晋多年,悲愤于皇帝无情毒害手足,口出不逊大骂天子,随即撞棺而亡。再醒来便是在幼时居住的小院里,面前是已然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娘亲。 “青青,不要恨你爹,好好活下去……” 何绵绵说完这句话,便再没了气息。 浣碧不由得放声大哭,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重来这世上一遭,还能再见到她苦命的娘亲,却更不愿自己一醒来,自己的娘亲便再次离去。 浣碧独自一人在小院里守了何绵绵一天一夜,甄远道才赶了过来。处理好何绵绵的后事以后,甄远道将浣碧和另外一名女孩带进了甄府。 从此,“浣碧”这二字成了她的名字,而她也从此成为甄府大小姐的贴身侍女。 到底是重来一世的人了,这十年浣碧倒与上辈子过得不一样。上辈子的她,对于甄远道将她充入长姐奴婢一事耿耿于怀,总觉得甄远道不公,因而孤高自傲目下无尘,除了正经主子和一同长大的流朱以外,一律不放在眼里。好在有甄远道在,也没有什么人敢为难她,在府里如同“副小姐”一般。 重来一世后浣碧哪里还能不明白呢?所谓的“副小姐”“半个主子”,都是自欺欺人而已,府里那些管事妈妈一个个精着呢,哪里是怕她浣碧,那是不屑与她计较。 上辈子总以为自己在府里有体面是因为甄远道,实则甄远道公务繁忙,哪有功夫顾及丫鬟之事?后宅一应事务皆是夫人云氏一手掌控。上辈子自己自命不凡的背后少不了她的推波助澜,以至于自己被纵得心比天高。 到底是操持过几年王府事宜的人,云氏的那些后宅之术她都看得清楚。能生出甄嬛这般聪明的女儿,云氏也不是平凡之辈。想是她早就知晓爹爹和娘亲之事,却又故作不知,任由爹爹领自己进府做她女儿的侍婢,既保全了他们的夫妻之情,又得以出了这口气。 这辈子浣碧不想与甄嬛争什么了。上辈子她拼尽了全力却一无所获,而甄嬛却轻轻松松地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一切。爹爹的宠爱,嫡女的身份,出人头地的机会,以及王爷的爱。 王爷为了她而死,自己为了王爷而死,这一世的孽缘已经尽了。上天垂怜让她重来一世,她也不愿再如同上辈子一般。 这十年来,她尽心尽力地伺候甄嬛,甄嬛也比上辈子待她更要亲近,得了空便教她和流朱识字念书。上辈子她不喜读书,重活一世自然不愿放过这个好机会。她学得认真,甄嬛也乐得教她。云氏曾有过微词,但拗不过甄嬛乐意,便也作罢了。 因而这辈子的她与甄嬛的关系倒比上辈子更为亲密,也是真正把甄嬛放在心上的。 在得知甄嬛要参选之后,浣碧的心便未曾放下过。她深知皇宫是怎样的泥潭深渊,也盼着甄嬛能够侥幸躲过这一劫。 然而看到甄嬛那一刻,她脸上那跟上辈子出来时一模一样的表情,浣碧就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鼓乐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暮色中显得尤为热闹,红色的灯笼映得一条街煌煌如在梦中。流朱掀开了车帘,远远地看见甄家大小并仆从全立在大门前等候。 马车在甄府大门口缓缓停下,流朱率先下车摆好矮凳子,浣碧扶在甄嬛身后,二人小心翼翼地服侍甄嬛下了马车。只等甄嬛站定,所有人齐齐地跪了下来,甄远道恭恭敬敬地喊:“臣甄远道连同家眷参见小主。” 甄嬛眼中一热,眼眶中便要落下泪来。 甄远道连忙摆手:“小主不可。这可不合规矩。”浣碧连忙递过一条丝帕,甄嬛拭去泪痕,极力保持语气平和说: “起来吧。” 众人起来,众星拱月般的把甄嬛迎了进去。 与前世一样,甄嬛于家宴之上要求进宫前仍以礼侍奉双亲,甄远道夫妇含泪应允。 吃完晚饭,心烦意乱的甄嬛早早向父母道了安回房中休息,流朱与浣碧陪着她回了房,刚收拾好了床铺,甄远道亲自端了一碗冰糖燕窝羹来看甄嬛。二人忙出了房门。 “嬛儿”,甄远道唤了一句,眼中已有老泪。甄嬛坐到甄远道身边,枕着他的手臂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甄远道一手抚着甄嬛,一边将“进宫侍驾,可由不得自己的性子来了。凡事必须瞻前顾后,小心谨慎,循规蹈矩。”之类话语絮絮叨叨地说了。 “历代后宫都是是非之地,一定要善自小心,保全自己。爹爹不求你争得荣华富贵,但求我的掌上明珠能平安终老。” 甄嬛抬起手背擦干眼泪,沉声说:“事已至此,女儿没有退路,只有步步向前。女儿也不求能获得圣上宠眷,但求无波无浪在宫中了此一生,保住甄氏满门和自身性命即可。” 甄远道点点头,又思量许久,方试探着问道:“带去宫中的人既要是心腹,又要是伶俐的精干的。你可想好了要带谁去?” 甄嬛明白甄远道的意思,道:“这个女儿早就想好了。流朱机敏、浣碧缜密,女儿想带她俩进宫。” 甄远道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也好。她俩是自幼与你一同长大的。陪你去爹爹也放心。尤其是……” “爹爹放心,我与她情同姐妹,必不亏待了她。”甄嬛打断了甄远道的话。聪明如她,即便一开始被蒙在鼓里,后面也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事情。那时她也有过怨气,可面对一起长大又尽职尽责的浣碧,她终究做不来冷下心。 甄远道得了女儿的话,轻叹一声,又交待了甄嬛几句便出去了。 浣碧和流朱一直在院子里等着,见甄远道出来了,便往屋里走去。甄远道幽深的目光落在浣碧身上几眼,快步离开了这里。 第二日一早,甄嬛便使人去打听安陵容的消息,傍晚时分,一抬小轿接了安陵容和她姨娘过来。 浣碧冷眼看着甄嬛同安陵容亲亲密密的模样,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儿。如今的安陵容还是那个以甄嬛为尊的懦弱小主,谁能想到日后会变得那般冷血无情。 安陵容同甄嬛反目成仇,有她自己的原因、也有自己的原因、更有皇后推波助澜,只至于到了最后不死不休的局面。 “浣碧,你怎么这样盯着安小主发呆呀?”流朱好奇地问。 “没什么。”浣碧冲她笑,“我在想,安小主和我们小姐如果能现在这样好下去,那她们在宫里也不会孤寂了吧。” 流朱爽朗地笑:“当然啦!而且小姐怎么会孤寂,我们会一直陪着小姐的,不是吗?” “嗯。”浣碧点点头,心里默默地希望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插入书签 新秀入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理寺少卿甄远道之女甄嬛,著封为正六品常在,赐号‘莞’,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著封为正七品答应,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宫里的人来传旨了,圣旨内容与上一世一模一样。教养姑姑也是芳若。宣旨完毕,甄远道夫妇引了姑姑和内监去饮茶,为姑姑准备上好的房间,好吃好喝地款待。 自这日起,甄嬛安陵容便只能住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得外出。宫里拨了宫女来服侍,除了要带去宫中的近身侍婢可以贴身服侍,甄府其余仆从一律不得入内。 云辛萝和甄玉娆还可一日见一次甄嬛,但也要依照礼数请安;甄远道就只能隔着帘子跪在门外的软垫上说话。 甄嬛每日早起和安陵容听芳若讲解宫中规矩,下午依例午睡后起来练习礼节,站立、走路、请安、吃饭等姿势。 浣碧和流朱也没能闲着,她们是要随着甄嬛入宫的人,自然也要学习宫中规矩礼节。 自圣旨下了以后,云辛萝便忙着为甄嬛准备要带入宫中的体己首饰衣物,好在原来已为她备下了丰厚的嫁妆,此时整理起来也不算难事。 甄嬛入宫自然不能将甄家准备的嫁妆尽数带了去,只挑精致大方的便足够。甄嬛也是想到了这点,嘱咐云辛萝为安陵容也准备了一份。 因着在一起学习礼仪,甄嬛与安陵容的感情日渐笃定。日日形影不离,姐妹相称,连一支玉簪也轮流插戴。流朱见了自然为自家小姐多了一位知心姐妹而欣喜,浣碧却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她这辈子不像上一世般给安陵容脸子,安陵容在甄府也较上辈子的她更为从容。但毕竟是小门户的女儿,如今萧姨娘住在别的院子,安陵容孤身在此,眼里的局促她看得真切。宫里的侍女安陵容不敢使唤,面对浣碧和流朱,她也讪讪地。 上辈子的甄嬛并非待安陵容不好,而是她太过于敏感多疑,最终越走越远。 入夜时分,浣碧为甄嬛卸妆拆簪时,甄嬛看出了浣碧另有所思,便开口问:“怎么了。我见你好像有心事一般。可是为了陵容?” 浣碧笑:“什么都瞒不过小姐,奴婢确实在想陵容小主的事儿。”见甄嬛面露不解,浣碧继续道:“小姐入宫,奴婢和流朱是要跟了小姐去的,只不知陵容小主会带谁去?” 这一问倒把甄嬛问住了,她先前只想着叫母亲为安陵容备着体己衣物,这些毕竟是私密东西,便是甄府为安陵容准备了也无人知晓。但丫鬟却关乎主子的脸面,若是一个主子连丫鬟都要从别人家带,那会叫人笑话。是以她并未想过随侍丫鬟这一遭。 经浣碧这么一说,甄嬛才惊觉,若入宫连个随侍都没有,才是真正的尴尬。虽说宫里会拨人,总归脸面上不好看。再者宫里分配的侍女,是否能放心用还未可知。 “你倒是提醒了我。该叫母亲为陵容选两位随侍才是,我明儿就跟母亲说。” 浣碧听了却道:“咱们家的都是些家生子,若是让陵容小主带了去,叫人家骨肉分离倒不好了。且既是给陵容小主用的,不如叫牙婆子带了人来,让萧姨娘仔细挑选两个,将身契交给陵容小主自己拿着,这样也放心些。小姐既与陵容小主情同姐妹,又为陵容小主准备了那么多,自然也不怕再使这几两银子了。” 听完浣碧的话,甄嬛感叹浣碧这般缜密的心思,连自己也没想到。从甄府给安陵容选两个丫鬟不是什么难事,但难就难在她们此番是要进宫去的。 虽说她与安陵容是情同姐妹,但毕竟不是如同沈眉庄那般坚固可靠的情谊,若是自己家给的丫鬟出了什么纰漏,反而生了嫌隙。叫萧姨娘从外面新采买回来,便与甄家没什么干系,不必要的麻烦都可省去。 甄嬛第二日便跟云氏说了这事,云氏着手开始准备。萧姨娘颇有几分见识,又有云氏提点着,很快便挑好了两名女孩子送了进来。 安陵容看着跪在眼前的两名侍女,深感甄嬛之情,不免落泪,又连忙举袖拭泪:“姐姐为我考虑至极,让我来日进宫不会被他人轻视,此恩陵容实在无以为报。” 甄嬛握住她的手笑道:“好妹妹,你既叫我一声姐姐,再说这话岂不是生分了?”说着便叫两名女孩自报家门。 两名女孩依言作答,她们本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因吃不起饭了父母将她们卖了出来。原本是在京中另一位大人家做工,那家的小少爷偷偷和府里的一个小丫鬟有了首尾。少爷的母亲气极之下狠狠地处置了那个丫鬟,又干脆将她们这般年龄的小丫鬟们全部打发了出来。 本以为像她们这般被赶出来的丫鬟不会有什么好去处,不想甄府开口要人,她们竟被选中跟贵主进宫。 “奴婢们都是被卖过一次的人了,幸而遇上了小姐,不然还不知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们唯有以此身才能报答!” 安陵容对二人倒是十分满意,便训诫了几句,又给她们二人改名为芷儿和兰儿。自此,芷儿兰儿跟着浣碧流朱一起学习宫里规矩。浣碧看着她们二人与安陵容主仆之间日渐情笃,这辈子没有自己和菊青梗在中间,想来安陵容也不会那么快离心吧。 日子很快过去,到了进宫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依例家人可以见面送行。甄远道夫妇带着九岁的甄玉娆来看甄嬛,芳若早早带了一干人等退了出去。那边的萧姨娘也得了机会进来瞧安陵容,屋里的人哭得泪流满面。浣碧同一应丫鬟站在屋檐下,听着里面的呜咽声也不免伤感。 “浣碧,你说我们这么一进宫,是不是就再也出不来了?”流朱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浣碧看着流朱清丽的面容,脑中闪过她上辈子撞刀而亡的决绝模样,这个姑娘,上辈子是真的断送在那宫墙之中。 浣碧理了理思绪,笑着宽慰道:“放心,姑姑不是说了宫女二十五岁之后便可由主子做主放出宫来婚配?到那时便可出来了。” 听了这话,流朱摇头反驳:“那不行,要是我们出来了,小姐怎么办?” 这个傻姑娘,前世今生永远把她的小姐放在第一位。 浣碧拉起她的手,郑重道:“好,我们一直陪着小姐。” 上辈子她总盼着嫁人好出人头地,最后她确实做到了,也如愿将母亲的灵位抬进了甄家祠堂。可是她最后落得个什么?耗费了全部的爱和精力,非但换不来丈夫的心,更是等来了丈夫为了别人暴毙的消息。允礼不爱她,她是一直就知道的,可怜自己拎不清楚一直苦苦追求。 重来一世,这十年里浣碧也想明白了,那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该是她肖想的。对于嫁人这件事,她已然没了期望。倒不如做好自己的本分,日后也自有她的缘分。 第二日便是九月十五,宫中的大队人马,执礼大臣,内监宫女浩浩荡荡执着仪仗来迎接甄嬛和安陵容入宫。花炮鼓乐声大作,几十条街道的官民都涌过来看热闹。甄嬛含着泪告别了父母妹妹,乘轿进宫。浣碧、流朱、芷儿、兰儿作为随侍婢女,一左一右地跟在自家主子的软轿旁。 按着吉时在执礼大臣的引导下搀着宫女的手下轿,从偏门进了宫城。不但有甄嬛、安陵容二人,沈眉庄还有别的小主也是此时一同下轿入宫。 早有穿暗红衣袍的内侍恭候,在銮仪卫和羽林侍卫的簇拥下引着几位小主向各自居住的宫室走。两边高大的朱壁宫墙如赤色巨龙,蜿蜒望不见底。其间大小殿宇错落,连绵不绝。 甄嬛的住处依然是碎玉轩。这一回,倒无人抱怨了。 甄嬛进了正室,在正间坐下,流朱浣碧侍立两旁。有两名小宫女献上茶来。首领内监康禄海和掌事宫女崔槿汐率碎玉轩当差的四名内监和六名宫女上来磕头正式参见。 甄嬛恩威并施地敲打了一番,又命浣碧将准备好的赏赐分派下去。浣碧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边留意着他们的神色。 又交待了一席话后,甄嬛面上也有了疲惫之色。崔槿汐上前扶着甄嬛进了内室,浣碧便和流朱开始整理物件。 随后便有淳常在来请安,甄嬛很喜她天真烂漫,与她亲密起来。又有皇后、华妃的赏赐下来,又传旨引进嫔妃前三日不得侍寝,也是与上一世一般无二。 流朱机灵,这两日早就将宫中错综关系理清,此时正细细说与甄嬛听。甄嬛与槿汐也摸清了彼此的脾性,主仆之间倒是更进一步,流朱说时,槿汐在一边听,时不时补充几句。沈眉庄、安陵容得了空来瞧甄嬛,三人便在一块读书下棋描花样子,一派岁月祥和之景。 浣碧看着这一切,暗愿这一世上天能垂怜她们,让她们能有个不同的结局。 城外的清凉台里,允礼睁开了眼睛。守在床前的阿晋见他醒来欣喜若狂,忙叫人:“王爷醒了,采蘋快端了药来。” 允礼一怔,采蘋不是被玉隐送进宫,后来因着三阿哥被赐死了么?眼前的阿晋瞧着也像是年轻了好些,这是怎么回事儿。 “阿晋,我这是怎么了?” “王爷,您可算醒了,您为了给太妃采药而感染风寒,已经昏睡一天了。这眼下就要瞒不过太妃那边,还好您现下好了。”阿晋见自家王爷像是烧迷糊了,忙道。 允礼缓过神来,记忆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这是自己二十四岁那年,因风寒病了一场,又吩咐不许告诉额娘和宫里,可把阿晋急坏了。 所以他这是,重来了一世? 插入书签 允礼归来 允礼喝了药,吩咐阿晋和采蘋退下,只留自己一人,开始回忆前世之事。 他记得他饮下毒酒后意识并未消散,而是一直跟着嬛儿。嬛儿以为他再也听不到了,但他听到了,弘曕和灵犀都是他的孩儿。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 后来他渐渐明白过来,自己的的确确是死了,只不知是为何,自己的灵魂并未离去,而且留在了皇宫之中,陪在了嬛儿身边。 皇兄不许人传出他的丧信,也不许宫内外听见哭声,他看着嬛儿为他的死摔伤膝盖、肝肠寸断,他想要安抚她,却无法触摸到她的脸庞。 那一日该是他起灵之日,嬛儿一早便起来为他诵经焚香,为自己不能亲自去送他而懊悔。他想要宽慰嬛儿,却看见苏培盛一脸愁容的进来了。直觉告诉他,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皇兄要处置嬛儿了? 苏培盛带来的是玉隐的死讯。 听到这一消息,允礼像是被重重的击了一下,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没想到玉隐居然会随他而去。 对于玉隐,允礼的感情是复杂的。初次相遇,她在那里垂泪,允礼出乎好心劝解了她几句,她是个婢女,允礼愿意尊重她,却一定不会爱上她。 对于她的感情,允礼一直是知道的,但他也知道这种感情并不纯粹。她会爱上自己,也因为自己是王爷,正如她瞧不上阿晋。自己与嬛儿的感情她看在眼里,最后却设计嫁给他,允礼是怨过她的。 后来,得知她是嬛儿亲妹妹的那一刻,允礼愿意把她想要的权势与地位给她,除了感情。她给他做了王府女主人做的事情,操持庶务,扶养元澈多年。他在边关的那几年,每每写信都是为了嬛儿,玉隐也慢慢地愿意跟他讲嬛儿的近况,他想她应该是释然了。 喝下毒酒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玉隐,可皇兄既然如此私密地处置自己,就不是要动果亲王府的意思。她是嬛儿的亲妹妹,又有元澈在身边养着,果亲王府即便没了他,也能保她们母子一世安宁。元澈自幼由她抚育,将来也只会孝敬她。她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可她怎么会随自己而去呢? 她的前半辈子被人奴役,好不容易做了主子,又有了儿子,没有后顾之忧,她竟然愿意放下这一切? “娘娘节哀,玉福晋她是爱极了王爷,才会……” “她对允礼的爱并不比我少,我只可怜她还这般年轻。槿汐,他们都是因我而死。” 听了嬛儿主仆的对话,允礼也不得不承认,玉隐此番触棺而亡,只是出于对自己的爱。 他这一辈子对不住许多人,嬛儿是一个、静娴是一个、玉隐也是一个。 在她还被叫做浣碧的时候,就是自己先招惹了她;在她做了自己侧福晋之后,自己一心想着的人是嬛儿,没有给她侧福晋该有的尊重。 便是对于嬛儿,他也是有愧的。跟在嬛儿身边久了,这种愧疚愈发增长。 因为他慢慢地觉得,或许没有他嬛儿会活得更好。 他的皇兄,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对于自己的嫔妃跟兄弟有染一事,只是暗地里处置了自己的兄弟,而不舍得动嫔妃半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若非真的爱她,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皇兄爱上了嬛儿,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嬛儿刚离宫几个月的时候,皇兄病了他去侍疾,皇兄在梦里喊的那声“嬛嬛”他听得真切。 从那时候他就知道,皇兄是爱嬛儿的。他笨拙地将自己的爱藏了起来,不许宫里人再提起她半个字,以为这样便可忘了她。嬛儿生辰那一日,皇兄哪儿也没去,将自己召进宫下了一夜的棋。 这一切,他应该让嬛儿知晓的,可是他也知道,骄傲如嬛儿,便是知晓了也不会再有什么。皇兄伤她太深,他们不可能破镜重圆。他自私地瞒下了这一切,终是忍不住自己去守护嬛儿。许是上天垂怜,让他与嬛儿有过那么一段情。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是他强求来的,也终究是失去了。嬛儿以为他身死异乡,她的父母又身陷囹圄,她放下了她的骄傲,回到皇兄身边。 嬛儿回宫后皇兄的态度他看得真切,时至今日他也不得不承认,嬛儿对皇兄仍是有爱的;为着甄远道一家,嬛儿也终究是要回宫的。 若是没有他,她与皇兄之间哪怕曾有过间隙,但终归会破镜重圆。就算她没法那么快原谅皇兄,但总不至于如现在这边肝肠寸断,孤身一人。 如今老天给他机会重来一次,或许就是要他还那些他亏欠的女子们一个安稳的人生。 算算日子,此时大选已经过了,那嬛儿她?允礼这边想着,叫来阿晋问话:“大选是否已经结束了,你可知都有哪些人入选了?” 从来都不过问这些的自家王爷破天荒地关心起选秀的事儿,阿晋暗暗吃惊地同时忙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允礼: “大选是早就已经完了的,前日九月十五,最后一批汉军旗的新小主们都已经入宫了。这次选了好几位小主,具体的奴才倒也不知。只听说位份最高的是是满军旗富察家的小姐和济州协领沈大人家的小姐,封了贵人。还有一位是大理寺少卿甄大人家的大小姐,虽是只封了个常在,却是这一批小主中唯一有封号的一位。” 允礼从听到“大理寺少卿”几个字便明白,他虽是能有机会重来一世,却是回来晚了,嬛儿已然同上一辈子一样入宫成了皇兄的嫔妃。若是能早几个月,他便可以去甄家提亲,光明正大地娶嬛儿为自己的福晋。 允礼苦笑,连老天都不给他这个机会,自己和嬛儿终究是没有缘分,她注定是皇兄的女人。既如此,自己也该离她远点,免得让她为自己伤神。 阿晋见自家王爷神色有异,想起太妃的叮嘱,试探道:“王爷明年就二十五了,太妃的意思……” “阿晋,我会去跟额娘说明,我暂时并无娶妻之意。你也不用费这个心了。” 允礼怎么不知道阿晋的那点小九九,直接回绝。上辈子已经辜负了几位女子,这辈子他更不愿再由着安排了。 清凉台发生的事情,甄嬛与浣碧自是不知。此时的甄嬛正忙着明日一早的请安。这是新小主进宫后第一次觐见后宫后妃,自然非同小可。整个碎玉轩的下人都有些紧张,伺候得分外小心周到。 流朱早找出来好几身衣裳让甄嬛挑选,浣碧忙着找与之相配的钗环首饰,槿汐是宫里的老人,此刻正给甄嬛介绍着各宫主子。其余的小太监小宫女们也有条不紊地做着手中的事儿。这一夜,甄嬛早早地睡下了,却在床上辗转反侧。 第二日,才四更天甄嬛就起了床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流朱浣碧手脚麻利地为她上好胭脂水粉,小丫鬟佩儿在一旁捧着一盘首饰说:“第一次觐见皇后,小主可要打扮得隆重些,才能艳冠群芳呢。” 流朱回头无声地看她一眼,她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多嘴。 妆扮完毕,甄嬛踏上了等候已久的宫轿。槿汐和康禄海随在轿后一路跟了去。 浣碧和流朱一起将宫殿里收拾妥当,才坐下来,佩儿忙端个茶上来。浣碧知道佩儿是个好的,便也有意提点她:“这次新进的所有小主中咱们小主是唯一有封号的,这已是占尽先机招人侧目。此次请安不单新小主们,更有皇后华妃在场,实在不宜太过引人注目,越低调谦卑越好。你有心为小主,小主是知道的。只是宫里人多口杂,行事要越发谨慎才是。咱们做奴婢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主子的脸面。” 说完这话,见佩儿面上似有紧张之色,浣碧又柔声笑道:“你也别怕,咱们小主不是那般容不得人的,素日里待我们这些下人也是极为和善的,等日子久了你就明白了。” 一旁的流朱噗嗤笑出声:“浣碧,你如今越发像个老妈妈了。” 浣碧看流朱笑得花枝乱颤,白了她一眼,道:“哪里是我像个妈妈,分明是你自己像个皮猴儿,所以才看谁都像妈妈。” 佩儿听了二人的一来一往,忍不住笑了。浣碧做不了板着脸,也笑了起来。流朱拉着佩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等着甄嬛回来。 插入书签 装病避宠 槿汐和康禄海去了不过两个时辰便回来了,说甄嬛与沈贵人安答应一同走了,叫她们先回来。浣碧是知晓一切的,便也没说什么,流朱却是有一点儿担心。 这股担心待到了晌午仍不见甄嬛回来便更甚,这里流朱正和浣碧商议着要出去寻甄嬛,甄嬛恰在这是回来了,瞧着脸色不太好。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流朱忙上前去扶甄嬛,浣碧转头向小宫女们传膳,槿汐担忧地看了甄嬛一眼便帮着布膳,又服侍着甄嬛坐到了桌前。哪知甄嬛心烦意乱的。只喝了几口汤便放下筷子不吃了。 流朱担忧地看了甄嬛一眼,开口要劝,却见浣碧摇了摇头。 等到槿汐扶了甄嬛进内室午憩时,流朱忍不住问了出来:“浣碧,你为何不让我说话呀?小主她……” “小主她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既是她自己不想说,咱们就不问。等小主回过神来,她自然会说给咱们听。小主今晨早起,又请安劳累了这么久,让她休息才是正经。”浣碧细细向流朱解释,“我知道你担心小主,咱们就在这儿守着小主,等她醒来了兴许就愿意咱们了。” 流朱应了浣碧的话,二人一齐在门外候着,甄嬛睡了一会儿悠悠转醒,二人听到动静忙进去服侍。 甄嬛一抬眼便见了二人进来,哪里不明白这二人是担心自己,她给了二人一个放心的笑容,道:“流朱,你去唤了槿汐来,我有话要说。” 槿汐本就在外面候着,一听甄嬛传唤,立马就进来了。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甄嬛将上午遇着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原来甄嬛同沈眉庄、安陵容在回去的路上与常在夏冬春起了争执,夏冬春欲出手打陵容时,华妃忽然出现,杀鸡儆猴,“赏”了夏冬春宫刑“一丈红”。 这还不算,甄嬛三人待到华妃离开后逃到御花园,结果又发现了井里泡着一具死尸。本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短短一个时辰见了两条人命,俱是被吓坏了。 浣碧想起自己曾在温实初私下向甄嬛提亲之后,劝甄嬛找个由头避了这场选秀,宫中的那位不是良配。甄嬛讶异于从来不多嘴的她会这般直白地劝说自己,却终究还是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那时候的甄嬛可能还没想到,进宫后的境遇会比她以为的更为艰难。如今这两条人命才是开始,日后她要躲的明枪暗箭更为可怕。而击垮她的最后一击是,她满心眼里爱慕着的那个人,一直将她当做别人的影子。 刚重生的那几年浣碧也想明白了,甄嬛和皇帝、和王爷之间的那些爱恨她看了一辈子,即便她强求到了站在允礼身边的机会,却仍旧无法在他心中有半点角落。 上辈子她算是抢了甄嬛的姻缘,既是如此,这辈子就让甄嬛有一个安稳人生,算是还了的姻缘。 可阴差阳错,甄嬛还是进了宫,注定要走上上辈子一样的路。那就只有等她如同上辈子一般心死离宫了。是以对于甄嬛所说的,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槿汐一起好生劝解了甄嬛一番。 甄嬛经过这番开解倒也很快调整好了思绪,见庭院里的桂花开得异常繁盛,香气馥郁缠绵,便拿了本书坐在庭院里看了起来。一恍神见蚂蚁都往一棵树下爬去,喊来小允子挖开一看,树底下一个罐子,香气异常浓郁。 槿汐一见这物件,忙将甄嬛拉开:“小主,这多数不是什么好东西,小主离远点儿。”甄嬛一想也是,便喊流朱去请温太医来。温实初很快就来了,一闻便道这物件是麝香,大概正是此前住在碎玉轩的芳贵人无故小产的缘由。甄嬛一听心有余悸,暗自有了较量。 第二日便传出了碎玉轩的莞常在心悸受惊,感染风寒诱发时疾,需要静养的消息。病情一传出,宫中人人在背后笑话,无不以为甄嬛虽貌美如花却胆小如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开始的日子还有一些嫔妃来拜访问候,皇后华妃也遣了宫女来看望,可是在温实初的“静心调养”下甄嬛的病还是时好时坏的反复。来探望的人也渐渐少了,最后除了淳常在偶尔还过来之外,时常来的就是沈眉庄和安陵容了。 经此一事,甄嬛便整日窝在宫中看书刺绣,慢慢“调理”身体。槿汐每每陪伴,二人关系更为亲厚。浣碧借着这个时机让甄嬛教自己读书,甄嬛明确得知了浣碧与自己的关系,且浣碧稍加点拨便懂了,就更愿意教她了。 流朱也跟着学,却总不如浣碧学得快,有些气馁。浣碧苦笑,她们都当自己还是只有十六岁,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是重来一世的人了。允礼戍边的那几年,只为了元澈更好的开蒙,她就先看了不少书。 甄嬛虽独居深宫,外面的事情还是通过沈眉庄和安陵容传了进来。 此时,安陵容正向甄嬛说着沈眉庄的事儿:“嬛姐姐有所不知,眉姐姐是第一位侍寝的,次日皇上听闻眉姐姐素爱菊花,便将宫中稀有的绿菊赏给了眉姐姐,还将眉姐姐的宫殿改名为''''存菊堂''''。听说这绿菊连华妃娘娘宫里都没有。” 沈眉庄早已羞得满脸通红,嗔道:“嬛儿,别听陵容胡说。” 甄嬛哪里不懂沈眉庄的性子,见她这般故意打趣她:“姐姐可要告诉我,陵容的哪一句话是假的不成?” 沈眉庄微微脸红,只一笑了事。 甄嬛抿嘴笑着打量她头上那对碧绿通透的玉钗道:“这个钗的样子倒大方,玉色也好。” 安陵容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可见眉姐姐如今圣眷很浓呢。” 要说恩宠,沈眉庄乃是新秀第一人,其次便是与安陵容同住的富察贵人,她本就是满军旗贵女,受宠也不足为奇。旧日妃嫔中欣贵人、丽嫔也还受宠。 安陵容才堪堪侍寝一次,甄嬛怕安陵容生了什么想法,拉着沈眉庄一起宽慰她。 安陵容笑道:“姐姐莫不是怕我想不明白。陵容本就出身卑微,能有幸进宫已是天大的恩赐,至于皇上的宠爱却是不敢强求的。况且得宠的是眉姐姐,总好过别人。” 倒不是安陵容也是重生的,只是这些日子甄嬛病在碎玉轩,沈眉庄对她照拂颇多,她心理感激。 加上兰儿芷儿闲来无事便同她讲她们原先待的那一家子的妻妾恩怨,生活得最惬意反而不是最受宠的。安陵容又想起自家的萧姨娘,她不是得安比槐宠爱之人,但她为人亲和,连自己这个嫡小姐都愿意亲近她。安比槐也信任她,让她来送自己上京。 更何况,比起侍寝后回宫便趾高气扬的富察贵人,安陵容倒是更愿意承宠的是沈眉庄。 日子很清闲地过了月余,却出了异样。 康禄海和他的徒弟小印子越来越不安分,渐渐不把甄嬛放在眼里,支使他们做些什么也是口里应着脚上不动,所有的差使和活计全落在小内监小允子和另一个粗使内监身上。 他们两个一带头,底下有些宫女也不安分起来,仗着甄嬛在病中无力管教,总要生出些事情,逐渐和流朱、浣碧拌起嘴来。 这还不算,有一日康禄海忽然“扑通”跪在甄嬛榻前,哭喊着说:“奴才再不能服侍小主了!”说完带着哭音说丽嫔指名要了他们去伺候。 甄嬛情知他作假,也不便戳穿他,只淡淡地说:“知道了。这是个好去处,也是你们的造化。收拾好东西过了晌午就过去吧。用心伺候丽嫔娘娘。” 康禄海忙跪下谢恩。流朱却是忍耐不住,咬牙抢白一番,哪康禄海和小印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流朱抢白得十分尴尬。 浣碧皮笑肉不笑地上前,将甄嬛赏的银子交到他们手上,康禄海和小印子灰溜溜地胡乱作了个揖走出了碎玉轩。 甄嬛到底是知书明理的大家小姐,虽然生气却还是想了更长远的,趁着这个时机赔了银子让那些有意攀高枝自个儿走了。留下的诸如崔槿汐、小允子之人,上辈子皆是对她忠心不二。 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那些有二心的奴才走了,剩下这些人倒是更为自在了。 天气日渐寒冷,夜寒风大,淳常在和沈眉庄、安陵容也很少在夜里过来。夜来闩上宫门便是一个无人过问的地方,便是夜里一起吃酒也无人知晓。 就这么到年底了。 插入书签 倚梅许愿 时近新年,宫中也日渐透出喜庆的气氛。连日里下着大雪,寒意越发浓,碎玉轩众人便也不出门,只顾收拾宫室。槿汐带领着众人忙着把居室打扫一新,悬挂五福吉祥灯,张贴“福”字。 大年三十很快就到了。沈眉庄和安陵容依例去参加皇上皇后一同主持的内廷家宴,甄嬛“身患疾病”被皇后恩准留宫休养,不必过去赴宴。甄嬛一个人用了饭,干脆把底下人叫进来一起守岁。 小丫鬟佩儿窝在角落里剪着窗花,甄嬛见这个也来了兴致,唤佩儿:“这个我也会。你拿过来我们一起剪了贴上,看着也喜兴一点。”佩儿便高兴地过来了。 槿汐见如此,干脆出去抱着一摞色纸和一叠金银箔来。宫中女子长日无事多爱刺绣剪纸打发时光,宫女内监也多擅长此道。因此一听说甄嬛要剪窗花,都一同围在暖榻下剪了起来。 流朱歪头一瞧,忽然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嚷嚷道:“小主快看,小允子会剪真人像!剪了小主的小像呢!” 小允子脸涨得通红,忙把东西往袖子里藏,小声说:“奴才不敢对小主不敬。” 甄嬛呵呵笑道:“我从来不拘这些个小节。拿出来看了便是。” 小允子满脸不好意思地递给甄嬛,甄嬛看了微微一笑:“果然精妙!小允子,你好一双巧手。” 小允子道:“谢小主夸奖。只是奴才手拙,剪不出小主的花容月貌。” 众人凑过去一看,那小像与甄嬛竟是一般无二,连连称奇。 槿汐起身笑着说:“宫中有个习俗,大年三十晚上把心爱的小物件挂在树枝上以求来年万事如意。小主既然喜欢小允子剪的这张像,不如也挂在树枝上祈福吧,也是赏了小允子天大的面子。” 甄嬛一听来了兴致,一边让浣碧去取了彩头来赏槿汐和小允子,一边道:“院子里的枯树枝有什么好挂的,不如看看哪里的梅花开了,把小像挂上去。” 小允子嘴快,比画着道:“御花园的东南角的倚梅园有玉蕊檀心梅,开红花,像红云似的,好看得人都呆了。只是隔得远。” 雪夜明月,映着这白梅簇簇,暗香浮动,该是何等美景。甄嬛心中向往,站起身披一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兜上风帽边走边说:“恰好这时候雪停了,那我便去那里看看。” 小允子急得脸都白了,立刻跪下自己挥了两个耳光劝道:“都怪奴才多嘴。小主的身子还未大好受不得冷。可不能这是个时候去。” 众人还要再劝,甄嬛已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门外,假意嗔怒:“我一个人去,谁也不许跟着。若谁大胆再敢拦着,罚他在大雪地里守岁一晚。” 流朱不敢再劝,只得寻了一盏琉璃灯让甄嬛带了去。浣碧又赶忙递了一个手炉过去,甄嬛接了旋身而去。 浣碧望着甄嬛远去的身影,她知道上辈子甄嬛与允礼的缘分便是从此夜开始的。这辈子,他们快要相遇了。 在皇宫的另一边,允礼正悄悄地跟着皇帝往倚梅园走去,他心里也明白到了那儿遇上谁。偌大的倚梅园此时空无一人,满园的红梅开得盛意恣肆。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晶莹剔透,映着黄玉般的蕊,殷红宝石样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丽傲骨。 甄嬛小心翼翼地走到开得最盛的的一树梅花前,把小像挂到最高的一枝上,虔心跪下,双手合十许愿:“信女甄嬛,诚心许愿:一愿父母妹妹安康顺遂;二愿在宫中平安一世,了此残生。” 宫中争斗不断,要想保全自身谈何容易。想到这,任凭甄嬛早已明白此身将要长埋宫中再不见天日,也不由得心中酸楚难言。她还有一愿未说出,却也无法说出口,只能长叹一声道:“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话音刚落,远远花树之后忽然响起一把低醇的男声:“谁在那里?” 甄嬛吓了一跳,忙屏住呼吸,慢慢地落脚抬步,闪身往外移动,生怕踩重了积雪发出声响。却不料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颇有严厉之意:“再不出声,我便让人把整个倚梅园翻了过来。” “奴婢是倚梅园的宫女,出来祈福的,不想扰了尊驾,请恕罪。”不等皇帝出言,甄嬛又忙道:“你别过来,我的鞋袜湿了,正在换呢。” 皇帝果然站住了脚。 允礼一直跟在皇帝后面,听到了甄嬛的声音,也听到了皇帝的话语。按照上辈子的记忆,这时的甄嬛已经离开了。他便故意加重了脚步,让皇帝发现了他。 “皇兄方才是在跟什么人说话?”不等皇帝问,允礼便笑道:“臣弟有一个贤惠体贴的皇嫂,她体谅她的丈夫,便叫臣弟陪着出来吹冷风。” 允礼解释清了来意,皇帝不置可否,慢慢地往甄嬛刚才许愿的地方走去。 依着上辈子的记忆,允礼很快发现了挂在树枝上的小像。他不动声色地引得皇帝往这边看来,又大步往回走,故意道:“皇兄,您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宴席那边还等着您呢。要是再不回去,臣弟一会儿回去没法向皇嫂交差。您就可怜可怜臣弟吧。” 回头再看时,皇帝果然跟来了,而树枝上的小像已然没了踪迹。 允礼默默地叹了口气。嬛儿,上辈子我最大的错误便是不该偷偷存了你的小像,以至于情难自拔一次次让你陷于危险境地。重来一次,就让我弥补你,让你的人生更加平安顺遂,也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皇帝没有发现允礼的小心思,他在看到小像的时候便知道了她的身份。那酷似纯元的面容,满宫里也只有她了。看来她的病好了,是皇后不想让她来参加宫宴罢了。 这里二人各有各的心思,而另一边的甄嬛魂不守舍地回到了碎玉轩。槿汐等不由得惊得面面相觑,连声问:“小主怎么了?” 甄嬛将倚梅园中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众人俱是一惊,槿汐敏锐地发现了关键:“那小主的小像可还挂在树枝上?” 甄嬛一听这话心中更是惴惴不安,也顾不得夜深,立即遣了宫人让她去倚梅园看看小像还在不在。过了许久,晶清回来禀告说小像已经不见了,怕是被风吹走了。 甄嬛心中霎时如被冷水迎头浇下,怔怔的半天不出声。槿汐流朱浣碧忙宽慰着她,又哄着她打了一会儿叶子牌,才怏怏睡下。 插入书签 停药病愈 第二日便是大年初一,因着皇后年前便派了人来传话让甄嬛在宫中待着静养,初一日的阖宫朝见也被免了前去。 皇帝昨日夜里细细端详了小像,确定是甄嬛无疑,今日朝见却又不见她,便问皇后:“朕记得上次大选的有一位甄氏,如何今日还是不见她?” 这话一出满屋子皆奇,一个从未侍寝的小小常在,她们都快忘了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皇帝竟然记得她,还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问了出来。其他人嫉妒也不敢表露,华妃却是早就皱了眉头。 皇后也暗暗咬牙,却不得不做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笑着回禀:“皇上说得可是莞常在?年前臣妾让太医去瞧了莞常在,她身子骨还没好利索,臣妾怕她禁不起来回地折腾,便免了她的请安。皇上若是想见她,臣妾这就传了她来。” “罢了。”皇帝挥挥手,一幅不甚在意的模样,“她既有疾,就叫她养着,也不用传她。什么时候好了,就什么时候出来。” 皇帝的态度忽然来了一个大转变,像是厌弃了甄嬛一般,叫下面的人摸不着头脑。沈眉庄更是一惊,她下意识回头看安陵容,只见安陵容也是满眼地担忧。 待请安完了,二人也不耽搁,忙赶到碎玉轩。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甄嬛。沈眉庄了解甄嬛,见她一听脸色发白,便知这里面有情况,正色问道:“嬛儿,你老实同我说,皇上为何会突然提起你?” 甄嬛将昨日夜里的事情一说,沈眉庄气得瞪了她一眼,急道:“嬛儿,你也太胆大了!你病了几个月,好不容易现在才好了一点儿,就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若是又病了可如何是好?幸好遇到的是皇上,我可告诉你,昨夜几位王爷都进宫了,果郡王其间离席了。若是遇到上他得了你的小像,麻烦可就大了!” 安陵容见沈眉庄说得严肃,忙柔声劝解:“皇上既问起姐姐,定是知道了昨夜的是姐姐,必然那小像是在皇上手中。皇上只在大选那一日见过姐姐,如今已过去几个月了,还是能凭一张小像认出姐姐来。依陵容之见,姐姐是有有福之人。” 浣碧在一旁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不免疑惑为何事情竟便了轨迹?甄嬛的小像,本该是被允礼拿了,而且借倚梅园之事得宠的该是那个叫余莺儿的宫女才是。上辈子她瞧不上余莺儿小人得志的模样,却不想这辈子干脆没了这回事儿。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浣碧有些不知所措,而甄嬛三人也在商量着对策。等沈眉庄安陵容一离去,甄嬛便忙不迭地叫流朱去请了温实初过来。 “小主是要停药?”温实初听完甄嬛的意思后问了一句。甄嬛点点头。 温实初会意:“那微臣给小主开一些滋补的方子。” 养心殿里,皇帝心烦意乱地同允礼下着棋。允礼试探着打趣:“皇兄有心事,再这般下去臣弟可要赢了这一局了。” 皇帝淡淡道:“你赢就赢,朕又不会抵赖。” 允礼停了手笑:“皇兄有心事,臣弟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 皇帝叹了口气,自顾自道:“朕以为是上天垂怜,才把她送到朕的身边来。可她这般体弱,受了惊吓便一直病着。当年菀菀也是孕中受惊以致难产。这难道是上苍警醒朕当年没有护好菀菀?” 允礼自然知道皇帝说的是谁,但他故作不知,劝解道:“皇兄说的是谁臣弟虽不知,但却知道这里是紫禁城,皇兄是真龙天子,有皇兄在她自然会好的。” “臣弟少时在家宴上见过皇嫂,皇嫂天人之姿,世间再无人能与之比拟。不知是哪位小主,能得皇兄如此评价。不过依臣弟看,她却是担不起的。”一开始便让皇帝打消“菀菀类卿”的念头。 皇帝听了这话,深以为然,他的菀菀自然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至于那个甄氏,罢了。 甄嬛停了药,温实初另换了药方来,这般吃了不过几日身子便再无不适,正月初五温实初来请脉,说甄嬛如今的身子骨已然恢复了。 甄嬛自那日后忐忑了几日,皇帝那边并无任何动静,眉庄槿汐诸人又时常劝着,也渐渐地放下心来。 正月初十日,槿汐领了命去回皇后,莞常在的身子已然大安。皇后照例关怀了几句,让甄嬛先不用来请安,只准备着参加十五的家宴。 日子就这么一日日过着,抬眼间便到了正月十五日,各宫嫔妃皆是早就得知了碎玉轩的莞常在身体大安的消息,都想看看这个进宫不过几日便被吓病了的常在如今是何模样。 对于这些,甄嬛自然是明白的,此时她的心里也是有一丝不安,虽然从眉庄陵容的口里对后宫众人了解了一大半,但是伴君如伴虎,她不得不小心每一步。甄嬛由着槿汐流朱给自己梳妆打扮,自己暗自思索着。 浣碧在一边看着甄嬛今日的妆扮,面上略施粉黛,身着一袭浅红海棠云锦宫装,素雅又不失喜庆,发髻是宫中最为寻常的两把头,稍以珠钗点缀,又垂了一条流苏来。 流朱凑过来笑道:“咱们小主不喜奢华,可这么简单一妆扮便是极美。”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的便是咱们小主了。”浣碧也笑着说。 “偏你们两个奉承我。病了几个月,再好的颜色都没了。”甄嬛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倒还是欢喜得紧。三人会心一笑。 正说着,佩儿进来报沈贵人安答应已在门外候着小主,甄嬛一听忙起身,槿汐收拾好了东西,又交待了浣碧几句便随着甄嬛出门了。 三人来得不算晚,还有近乎一半的座位是空着的。因是甄嬛进宫后的第二次露面,大家的眼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甄嬛不愧是大家出身,行事倒也让人丝毫挑不出错处,几番下来众人心里暗暗明白,这个莞常在不是能轻易对付之人。 华妃姗姗来迟,进来见到一副陌生面孔,经曹贵人提醒才隐约想起这是被她分到碎玉轩的莞常在。她毫不在意地将目光收了回来,风姿绰约地往她的位置走去。甄嬛也早早地看见了华妃,见她并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也不在意,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礼。 还未等华妃说话,便有太监高声唱:“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一听这话,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大殿瞬时安静下来,一屋子的嫔妃并亲王宗妇皆跪下行礼:“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安。” 接着便见皇帝大步了进来,皇后紧随其后。皇帝坐到主位之上,挥手示意大伙儿们起来。甄嬛跟着谢恩后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宴席开始,觥筹交错鼓乐齐鸣,时不时有嫔妃站起来向皇帝敬酒。 允礼坐在王爷席,看着对面嫔妃席里的甄嬛,她不像刚去甘露寺时的心灰意冷、也不似在凌云峰时的柔情似水,更不是再度回宫后那个不怒自威的熹贵妃。 现在的她还没有十八岁,清丽脱俗甚至还有一丝羞涩。 上辈子的甄嬛,就是在十八岁这年的杏花微雨中与假称“果郡王”的皇帝相遇,在皇帝的给她的越级晋封、汤泉赐浴、椒房之宠后爱上了他。 “杏花虽美,可结出的果子极酸,杏仁更是苦涩,若做人做事皆是开头美好,而结局潦倒,又有何意义。”允礼记得这是甄嬛说过的话。这辈子因为他,甄嬛提前遇上了皇帝,没有杏花微雨,也没有果郡王,大概结局就会不同了吧? 嫔妃们依次敬酒,现下已然轮到了甄嬛,只见她袅袅娜娜地站了起来,恭敬道:“臣妾敬皇上一杯。臣妾自入宫来便一直缠绵病榻,幸有皇上龙威庇佑,又得皇后悉心关怀,方得以痊愈。臣妾无才无德,感蒙皇恩,实乃三生有幸。惟愿皇上圣体康泰,愿我大清国运永昌。” 皇帝盯着站起来的女子,远远地看不细致她的容貌,但就是这点距离,让她更加与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个身影重合了。皇帝眨了眨眼,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莞常在不是菀菀,然后随意地喝了一口酒,便不再去看甄嬛。 另一边的允礼看了这一切,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插入书签 杏花微雨 皇帝是个勤勉的帝王,自正月十五出了年节后一直忙于朝政,大半个月不进后宫。太后怕皇帝累坏了身子,几次打发人去探望,皇帝这才稍歇一歇。 甄嬛这些日子每日一早去给皇后请安,完了便去眉庄宫里坐坐,如此几番下来倒和咸福宫的主位敬嫔熟识了。 敬嫔十六岁便成了雍亲王府的格格,皇帝登基后封了敬嫔。她端庄温婉,大方从容,待人极为和气,不止沈眉庄时常称赞,甄嬛陵容也觉得她是极好相处之人。 甄嬛和安陵容在眉庄处坐了一会儿,又拜访了敬嫔,便回自己宫里。 回来的路上,流朱嘻嘻地跟甄嬛打趣:“小主,您说这皇后娘娘果然是母仪天下非同凡人,给各位小主分的宫室也如此巧合。眉庄小主端雅温和,跟同样平和的敬嫔娘娘住了一宫。小主你呀,原是和淳常在住了一处。” 浣碧是个沉稳性子,流朱却是伶俐跳脱,是以甄嬛自幼每每淘气皆是拉了流朱一块儿,对于她的贪玩性子流朱是再清楚不过。 此时甄嬛哪里不明白流朱是在打趣她,冲流朱愉悦道:“你都这般说我了,我可要折腾一番。趁着今日天气好,咱们去御花园走走。闷了好几个月,可是闷坏了。”流朱巴不得甄嬛如此说,脆生生地应了,扶着甄嬛往御花园去。 虽说才二月初,园里倒是枝枝柳树舒展了新叶,千条万条绿玉丝绦随风轻摆。花也开了不少,名花盈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甄嬛甚是喜爱这里,一时间挪不开脚。 “小主出来这么久,眼见要晌午了,若是再不回去,浣碧又要上景仁宫找您。”流朱眼见时候不早了,笑着劝道。 前几日甄嬛请安后同沈眉庄去安陵容宫中学刺绣去了,到了午膳时间,浣碧等了好久不见人回来,还以为甄嬛被华妃罚下,匆匆地就要去寻人,好在沈眉庄想起打发人回来报信,才避免了一次误会。 浣碧自入宫以来便对皇后和华妃防范得紧,甄嬛虽觉她太过谨慎却心知她是为了自己,也不说什么。 甄嬛回去后便命小允子在御花园角落的一颗树上扎了一架秋千,自己得了空便常来这里。春意越来越浓,花也开得越来越盛,遇到天气极好的时候,甄嬛便带了一支萧来。 流朱一下一下轻推那秋千架子,薰暖的和风微微吹过。随风荡起的时候,香风细细,如在云端。甄嬛便这么坐在秋千上,一曲又一曲地吹着。 一曲吹完,甄嬛才发觉流朱加大了力道。秋千晃动的幅度即刻增大,向前高高得飞起来,风用力拂过甄嬛的面颊,带着裙裾迎风翩飞如一只巨大的蝴蝶。 甄嬛一惊,忙双手握紧秋千索,高声笑起来:“流朱,你这个促狭的丫头,竟在我背后使坏!”说着不见流朱回话,回头去看时,却见流朱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而此刻推着秋千的,不是皇帝又是谁?甄嬛心中不由得大是惊恐,差点从秋千上掉下来。 皇帝放缓了力道,微笑看着甄嬛道:“若是害怕,就下来。” 甄嬛心中羞恼之意顿起,更是不服,用力握紧绳索,大声道:“皇上只管推秋千,臣妾不怕!” 皇帝见如此,满目皆是笑意,更大力一把往前推去。甄嬛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刮得两鬓发丝皆直直往前后摇荡。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甄嬛玩乏了,还是皇帝推累了,这才停了下来。 甄嬛先时玩得尽兴,此刻却不得不顾及礼节尊卑,赶忙下了秋千深垂臻首,低声道:“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皇帝一手拉起她一边道:“方才那样便很好。朕路过这里,听到你的箫声便过来了。你吹得极好,只是箫声微有凝滞,不甚顺畅,带了呜咽之感。可是想家了?” 甄嬛被他道破心事,微微发窘,红着脸道:“曾听人说,‘曲有误,周郎顾’,不想皇上如此好耳力。” 皇帝略一怔忡,微微笑道:“朕也是好久没听到这样好的箫声了。自纯元皇后去世后,再没有人的箫声能打动朕的耳朵了。”说着握住甄嬛的手,嗔怪道:“身子还没好利索,如何不多穿几件衣裳出来。手这样冰。” 听了皇帝的这番话,甄嬛的心里微微发慌,身体僵硬得不知该如何,意欲下跪被皇帝拉住,只得硬着头皮道:“除夕那日,臣妾一人在碎玉轩过年,不由得思念父母亲人。听闻倚梅园有花神庇佑,祈福甚佳,故而去了倚梅园。并非臣妾有意欺君,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早就知道那日倚梅园之人是甄嬛,他倒是不在意这般小事,又听见甄嬛说的“倚梅园花神”之语,心情畅快,宽和笑道:“朕见了小像便知是你,无妨。” 甄嬛听了“小像”二字猛然抬头,果然,果然是被皇上拾了去。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皇上只见了臣妾一面,如何断定那便是臣妾的小像。”说完自觉失言,又低下头。 皇帝朗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渐渐收敛笑容,看着甄嬛道:“莞卿容色过人,在这后宫里是独一份的,朕自然不忘。” 甄嬛听了这话心怦怦乱跳,垂下眼睑盯着绣鞋,轻声道:“皇上如何戏说臣妾。” 皇帝让甄嬛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她,一双黑瞳无比深邃,正色道:“你与她们是不同的。朕看重你,是因为你的本性。若你和其他的妃子没什么两样,那朕今日就不会在此了。” 甄嬛慌忙躲开皇帝的目光,却发现流朱已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连着皇帝带的人也不见了踪迹,天地间唯余皇帝和自己。 除了轻拂而过的微风、飘落而下的花瓣,只听见二人的呼吸声,还有不知是谁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下又一下,像是撞入了什么东西。 “走吧,朕送你回去。”皇帝拉起甄嬛的手向前走去,两只手彼此紧紧地握着,直至远了也不见松开。 浣碧正与槿汐在院里整理物件,忽见流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脸上藏不住的喜悦。 “流朱姑娘这是怎么了?小主呢?”槿汐拉了流朱坐下,问道。 菊青端了一杯茶来,浣碧接了递与流朱,流朱也顾不上喝茶,忙将她要说的一股脑儿地说了:“我们在御花园,遇上了皇上,小主跟皇上一块儿……”说完将一盏茶一饮而尽。 浣碧给流朱顺气,见她说得不甚明白,便笑道:“你慢慢说,不急。” 流朱喝完茶也缓过神,方将事情详细说了出来。 “这是喜事啊!”菊青听完忍不住叫出来,一时间碎玉轩上下人人喜不自胜,连槿汐嘴角也有了笑意,忙吩咐宫里人快点准备,没准皇上会驾临碎玉轩。大家伙儿谁不盼着主子受宠自己好跟着沾点儿光,喜滋滋地忙活起来。 浣碧疑惑为何皇上不是假借果郡王之名,后一想是了,这辈子甄嬛早已见过皇帝,自然不会有那般举动。或许是因为她重来一世,很多事情也会有了变化,不会同上一世一模一样了。浣碧这样想着,待看到门口皇帝和甄嬛携手而来也不以为怪了。 众人眼见着自家主子和皇帝一同出现,忙跟着槿汐一起跪下行礼。皇帝看了一眼院子里低眉顺眼跪着的宫人们,淡淡的问:“你一个常在,就这么几个人伺候着?” 甄嬛面不改色答道:“臣妾需要静养,这些人已经足够。” 皇帝便不再说话,径直进了碎玉轩正室,见了屋子里的装饰,面色稍稍不豫,静了静道:“内务府这些人的差事是越发当得好了,倒是委屈你了,朕明日让内务府挑选些人进来,拣几个好的在宫里。” 甄嬛微笑道:“谢皇上,但凭皇上做主。只是有一样,臣妾宫里原本的首领太监被丽嫔娘娘要了当差去了,臣妾想着也不用麻烦内务府,小允子就很好。”小允子也机灵,听了这话忙跪下表忠心。 皇帝笑道:“你说好就好吧,省得外头调来的人摸不准你的脾性。你早些歇息,好好静养着。朕过两天再来看你。” 甄嬛送皇帝到宫门前,宫外早停了一架明黄肩舆,几十个宫女内监并羽林护军如雕像般站着,见皇帝出来,才一齐跪下请了安。众人屈膝恭谨道:“恭送皇上。”见那一群人迤逦而去,那明黄一色渐渐远了,方才回到堂中。 皇帝走后,碎玉轩又热闹起来。宫里的风声总是传得飞快,不出一盏茶时间,满宫皆知碎玉轩的莞常在御花园同皇上偶遇,皇上还亲自送她回宫。 眉庄陵容听了自然欢喜,自家姐妹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其间也不乏嫉妒甄嬛之人,就只差直接骂狐媚惑主了。 可饶是她们再恨,皇帝的赏赐早就到了碎玉轩,皇后的也紧随其后,她们不得不做出大方的模样来。后宫众人的羡慕和妒恨以礼物和探望的形式源源不断的流淌到碎玉轩,让人应接不暇。 次日,内务府总管黄规全亲自带了一群内监和宫女来碎玉轩让甄嬛挑选,又送一套全新的桌椅并瓷器来。甄嬛知道这是皇帝的授意,也坦然接受了。 黄规全甫走,便见眉庄和陵容携了手进来。眉庄满脸喜色,兴奋的脸都红了,一把拉着甄嬛的手紧紧握住,喜极而泣道:“好!好!嬛儿终于苦尽甘来了!” 陵容笑着道:“眉姐姐可欢喜疯了!原是昨日便要来的,我想着兴许皇上要召幸姐姐,我们也不好来坏姐姐之事。”安陵容进宫以来虽不怎么受宠,好在有眉庄提携着,又有兰儿芷儿总在一旁开解,心倒是宽了不少,渐渐地时常同眉庄说些玩笑话儿。 甄嬛被这话说得面颊绯红,一边说着“陵容这张嘴是越发促狭了”就要去撕安陵容的嘴,眉庄忙去拦。 三人闹了一会儿,牵着手进屋坐下,浣碧捧了茶进来,问了安。眉庄笑道:“好,你们小姐得意,这一宫的奴才也算熬出头了。” 浣碧笑着谢了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恰如沈眉庄所言,甄嬛是真真正正的扬眉吐气。如上辈子一般,皇帝赐甄嬛汤泉宫沐浴,第二日又赐了甄嬛椒房之宠,仿照民间撒帐。 浣碧冷眼瞧的,这辈子甄嬛并没有越级晋封,可上辈子的赐浴汤泉、椒房之宠、七日专宠却是一样没少,且在侍寝后便很快封了贵人。这么兜兜转转,终究是回到了原点。 甄嬛的这般境遇有人欢喜便有人愁,宫里嫔妃暂且不算,宫外的允礼也是极为苦恼。明明那日已经打消了皇兄的一点念头,可皇兄终究还是与上辈子一般行事。这让允礼重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了世事难违。 允礼有意了解甄嬛现状,进宫请安也越来越勤,这一日倒是碰上了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插入书签 御园相遇 甄嬛如今颇受宠爱,别的嫔妃都被比了下去,其他人她倒不在意,只担心眉庄陵容内心不快。但皇帝几乎日日都要来与她下棋谈书、调香烹茶,她自己不便走开,每每惦念姐妹,只得打发流朱浣碧去送东西。 这日浣碧得了甄嬛使唤,带着佩儿去咸福宫送东西,顺便请眉庄来一聚。正是阳春三月春光大好的时节,回来的路上佩儿提议采几束花回去供小主赏玩,二人便绕路去了御花园。 宫中最喜欢种植玉兰、海棠、牡丹、桂花、翠竹、芭蕉、梅花、兰八品,谐音为:玉堂富贵,竹报平安,昭示宫廷祥瑞。浣碧见海棠花开得正好,便向佩儿道:“小主最爱海棠,咱们摘几支海棠回去插瓶。” 佩儿笑着应了:“姐姐且坐着歇一歇,让我来吧。” 浣碧不欲同小丫鬟争什么功,便找了个石凳坐了,忽而想到什么,对佩儿道:“拣那些花骨朵儿多的,回去还能多放几天。” 佩儿远远地应了,不一会儿便折好了,拿了过来给浣碧瞧。浣碧见佩儿挑的都是极好的,心下欢喜,连声夸奖她一番。 佩儿被夸了乐呵呵地笑,一抬头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浣碧见了她的反应,顺势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带着小厮站在那里,穿了一袭靛青色便服,长身玉立,丰神朗朗。不是允礼又是哪个? 面对这张再是熟悉不过的脸,浣碧心头顿时纷乱迭杂,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不自觉攥紧了衣裙。前世爱了一辈子,最后为之付出生命的人,如今就这般站在自己面前,饶是浣碧平日里再稳着性子,此时却也是慌乱的。 佩儿见浣碧愣愣地看着眼前之人不说话,怕冲撞了贵人,情急之下忙扯了一下浣碧,小声地喊了一声姐姐。浣碧这才醒过神来,朝允礼跪下去,道:“奴婢参见王爷,王爷万福。”佩儿也赶忙跟着行礼。 允礼本是路过这里,隐约间听到了像是浣碧的声音。鬼使神差地,他便往这里来了。 上辈子这个时候浣碧与他也不曾相识,或许是因为有愧,他想见一见她。看到那一抹碧色身影,只一眼允礼便确定了这是浣碧,他日后的侧福晋玉隐。 哪知跟她一起的小丫鬟发现了他,连带着她也转过身来。这个女子上辈子为他而死,连彼此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再次面对这张脸时,他有一些恍惚。 允礼还不知作何反应,却见浣碧先僵住了,她这一愣,倒叫允礼缓过神来。 “姑娘请起。”见浣碧规规矩矩地行奴仆礼,允礼忙让她起来。这时候他才细细打量浣碧,却发现她看起来倒是和上辈子不太一样。 上辈子的浣碧虽然跟现在一样喜欢穿碧色衣裳,可她总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时常往头上插一些艳丽无比的花,二者一起却是极为不协调。 现在的她并没有过多地装饰,倒更为清丽脱俗。允礼能明显感觉到,如今浣碧通身的气派也与前世大相径庭,不似那般小家子气了。 浣碧起身,将头低了下去,不去看允礼的脸。感受到了允礼的目光,浣碧的脸火辣辣的,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重生以来,她第一次失了态,匆匆说了一句“奴婢出来久了,宫里小主还有活计要使唤奴婢,奴婢先行告退。”便带了佩儿逃一般地离开了。 阿晋看着浣碧快步离开的背影,奇怪道:“王爷,这姑娘好生奇怪。奴才跟了王爷这么多年,哪个姑娘遇到王爷您不是笑脸盈盈,这姑娘怎么见了您像是被吓跑了。” 允礼虽也疑惑,却怕在这里说下去闹得更多的人知道,只对阿晋道:“少胡说,别坏了人家姑娘的清誉。咱们走。” 阿晋听了闭口不敢再说,允礼却还在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方才之事。重生这么久,他见过的每一个人性情都与前世一般无二,偏偏浣碧给自己的感觉与前世完全不同。 上辈子这时候的她,见长姐受宠,处心积虑地也要爬上龙床。可刚刚见的女子,并不像是会做出这般事的。 难道因为自己重生,受影响的不是嬛儿而是浣碧?允礼在心里作出这么一个猜测,一时间心如乱麻,也理不出个头绪。浣碧快步地往碎玉轩走,满脑子都是允礼的影子。 第一次见面时逗她开心的允礼、凌云峰满眼是甄嬛的允礼、成婚后与她相敬如宾的允礼、饮了毒酒静静躺在那里的允礼、以及这个还是玉树临风少年郎的允礼。 浣碧摸了摸面颊,发现自己竟已泪流满面。也是这一刻她发现,虽已过了十年隔了一世,当允礼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对她笑时,她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那是她爱了一辈子,也搭上一辈子的人啊。 “浣碧姐姐,你等等我。” 佩儿气喘吁吁地声音从身后传来,浣碧忙拭了泪,理了理思绪。 佩儿走到浣碧身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为何见十七爷,就如见了什么怪物一般?” 那可是十七爷啊,宫中侍女都想偷偷看一眼的十七爷,怎的到了浣碧姐姐这儿,便是这般避着? 浣碧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故作镇定道:“他是王爷,咱们是丫鬟,自然不要去招惹了他,能离多远离多远。否则被别人瞧见了,轻则说咱们不知身份,重了可是是要连小主也编排上。”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连她自己都差点信了。 佩儿闻言果然点了点头,笑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自这日后,浣碧便不大爱出碎玉轩。甄嬛偶然命她出去办个什么差,她总是想着法子推了去。久而久之,碎玉轩中的一些小宫女悄悄地议论,大宫女浣碧性子懒散,偏偏小主还待她与众不同,真是气煞人也。 对于这些议论,浣碧自己也是知道的。她知道甄嬛对自己确实是优待,自己如今这般做派,惹人非议也是正常。只是这样,本该她去的差事便落到了流朱头上。浣碧将流朱份内的一些活儿揽了过来,这样也算是扯平了。好在流朱并不在意这些。 这日眉庄陵容过来看甄嬛。浣碧给她们奉茶时,听到她们正说着华妃的跋扈,忽然想起上辈子差不多这个时候沈眉庄被人推入千鲤池中,甄嬛也被人下了会致人痴呆的毒药。如今虽没了余氏可以下毒,可眉庄之祸却是潜在的隐患。 待到眉庄陵容走后,浣碧直直跪到甄嬛道:“小主可愿听奴婢一言。” 甄嬛曾从槿汐口中得知浣碧偶遇果郡王一事,还以为浣碧此番是要与自己说这事,屏退了其他人方让她开口。 浣碧知道甄嬛这是给她留体面,心里一暖,认真道:“奴婢随着小主入宫以来,虽近段时间足不出户,却也是对华妃娘娘的手段有所耳闻,当日的夏常在便是最好的例子。” 甄嬛听到这一席话,即刻当心起来:“你是想叫我留意华妃?” 浣碧点点头:“当日夏常在不过是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便惹得华妃那般怒火;小主如今与眉庄小主深得圣心,惠小主更是跟着学习协理六宫。奴婢只怕以华妃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明的处置不了便来暗的。” 甄嬛拉起浣碧,握住她的手道:“你说的这些,正是我和眉姐姐担忧的。” 话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浣碧索性将话挑明了:“奴婢之前听人说,皇后娘娘宫里那个溺毙的福子,便是华妃娘娘使人推下去的。既有前车之鉴,小主该多防备着才是。” 甄嬛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半晌回过神来向浣碧道:“你说得对。我该与眉姐姐和陵容说一声才是。” 说完又道:“上次听说你这般窝在宫里是因为遇着了果郡王,我还在想你太过小心。如此看来,你自己你心思缜密的好处。” 听到“果郡王”三个字,浣碧脸上有一刻地不自在,甄嬛敏锐地捕捉到了:“莫非,你真的对果郡王……” 甄嬛没有将那三个字说出来,将话匣子抛给了浣碧。 面对甄嬛关切的目光,浣碧咬咬牙,正色道:“小主,奴婢能够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不会去肖想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 见浣碧说出这些话,甄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浣碧从未对哪个男子有这般反应,现在这样,多半是被自己说中了。她这般恪守尊卑,一口一个身份,让她这个做长姐的一阵心酸。 若是浣碧自恃身份,甄嬛或许还会心安理得;可她一直以奴仆自居,倒叫甄嬛对她心中有愧。同样是父亲的女儿…… 甄嬛不知道的是,浣碧并非不怨,只是她已经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怨过了。这辈子,她只愿一个安稳。 插入书签 行宫避暑 沈贵人落水的消息传来时,浣碧正要睡下。 乍一听这消息,浣碧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直到听到主殿里已然安置的皇帝和甄嬛急匆匆地往外去时,她才惊觉眉庄是真的被人推下了千鲤池。 怎么会?明明已经告诉甄嬛多加防范了,怎么还是? 莫非这桩桩件件,都是上天注定,竟是无法改变的么?难道自己重来一辈子,还是要走上同上辈子一样的道路么? 浣碧再无睡意,爬起来同流朱一起等着甄嬛回来。流朱以为她是担心眉庄,不断的劝慰她。 浣碧心里自嘲道,她哪里是担心眉庄。她不仅知道眉庄会没事,还知道主使之人日后是何下场。她只觉得悲伤。她知道所有人的日后的结果,可她却不能改变什么。 浣碧还在等,等着甄嬛回来告诉她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可甄嬛一夜未归。 浣碧就这么坐在门槛上等着,心也被夜里的风越吹越凉。 不过几日,甄嬛察觉到了有人在自己的汤药里做手脚,唤来温实初一瞧,是让人慢慢变得痴傻的药。 甄嬛同眉庄陵容一合计,稍使手段便揪出了幕后黑手。 是丽嫔。 浣碧听着她们谈论着丽嫔的下场,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扯了扯嘴角冷笑。没了一个余氏,丽嫔便亲自动手。最后的结果仍是丽嫔被打入冷宫,算来并没有什么差别。 事已至此,她也终于接受。她不是救世主,她的重生改变不了眉庄甄嬛的轨迹,日后也改变不了流朱的命运。 因着这个,这些日子浣碧浑浑噩噩地,做事也不上心,几次怠慢了安陵容。 次数多了,连甄嬛也发现了不对。 “浣碧,你这些日子是怎么回事?陵容与我一同入宫,情同姐妹。你是我的陪嫁侍女,更不该怠慢她才是。” 是了,上辈子的她嫉妒出身低微的安陵容可以成为高高在上的嫔妃,明里暗里挤兑安陵容。 现下她终日心不在焉,几次让安陵容难堪,瞧上去可不就是有意怠慢她么。 浣碧不欲辩解什么,只垂首道:“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去向安小主请罪。” 甄嬛柔声道:“浣碧,你自幼与我一起长大,咱们的情分是别人不能比拟的。如今我同陵容交好,自然不希望你同她生了嫌隙。我对你们的心是一样的。” 浣碧笑道:“小主待奴婢好,奴婢是知道的。陵容小主是小主的姐妹,日后奴婢会敬她如眉庄小主一般。” 甄嬛得了浣碧的承诺放下心来,又命浣碧去给安陵容送东西去。浣碧心知甄嬛何意,便领命去了。 既然命运不可违,那便尽力过好当下吧。上辈子安陵容同甄嬛离心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自己,这辈子就让自己去还了这段孽缘。 因陵容有兰儿芷儿随侍,宝鹃没了能在中间挑拨的机会,对浣碧的成见并没有上辈子深。浣碧又这般诚心去请罪,陵容倒也没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了。 浣碧回来已是入夜时分,碎玉轩里平日忙碌的身影皆没见着,只有流朱守在门外,见浣碧回来,流朱忙迎了上来,说小主已等候多时了。 浣碧疑惑地进了门,却见甄嬛已然褪了白日里的钗环,衣裳也换了一身素净的。 “小主这是?” 甄嬛走了过来,轻声道:“幼时我曾见过你悄悄地给你的生母烧纸钱。” 浣碧不可置信地抬头,她竟然都知道! “我今日给她们放了假,如今碎玉轩就只你我二人。”甄嬛拉开一个柜子,里面是她让流朱悄悄置办的纸钱,“入宫前夜爹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算起来,我也得称她一声姨娘。” 她这句话说完,浣碧的泪便再也收不住。上辈子她偷偷摸摸地跑到御花园去给娘亲烧纸钱,结果被曹贵人抓住了把柄,后来被要挟着害甄嬛。原来她竟一早就为自己准备了一切么? 她总觉得甄家人亏欠她,殊不知他们也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关护着她。 “多谢小主。”浣碧的喉咙像是梗了一块石头,除了这一句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甄嬛伸出柔荑握住浣碧的的手:“你还叫我小主吗?你该叫我一声长姐才是。” “长姐……” 甄嬛拿出自己的帕子为浣碧拭干眼泪,柔声道:“去吧。如今碎玉轩没人,就去后院的海棠树下,完了用树叶一盖便不会有痕迹。趁他们现在没回来。” “多谢长姐。”浣碧万般思绪只汇成这么一句话,得到甄嬛肯定的眼神后,拿了纸钱便跑了出去。 这一次浣碧将想对母亲的说的话说完了,也没有任何人打扰。 不同于上辈子的惶恐,此时的浣碧心里是满足的。 她知道,只要她安分守己,甄嬛和甄家都不会亏待她。 这就够了。 抬眼到了五月,天气越发炎热。京中夏日暑热,历代皇帝皆是前往圆明园行宫避暑,至初秋方回紫禁城。 皇帝计划着去避暑,后宫随行的除皇后外,华妃甄嬛眉庄这些素日有宠的自然在其列;端妃体虚受不得热,每年避暑是必去的;齐妃曹贵人欣贵人这些有生育的也得了脸面一同前往。 本是已经定下来了的,甄嬛怕安陵容一个人留在宫中孤寂,便去求了皇帝。第二日,名单上又添了敬嫔陵容二人。 得了消息的陵容自然欢喜,特意来感激甄嬛:“难为姐姐为我费心。我本是南边人,这样的热原是受得住的。” 眉庄笑道:“这是嬛儿心里有你,不忍留你一人在宫里。咱们一同去圆明园,也彼此有个照应。” 安陵容点头称是,方回去收拾起行礼来。 浣碧来到甄嬛身边,笑道:“从前奴婢觉得安小主心思细腻,总以为这样的人见眉庄小主和小主接连受宠会想歪了去。如今小主以真心待之,奴婢瞧着安小主与小主越发亲密了。” 甄嬛听出了浣碧话里的警醒之意,叹道:“陵容毕竟与眉姐姐不同,没有自幼的情分,她又是个多思多疑的性子。我免不了要费些心。倒是你——” 甄嬛说着顿了一会儿道:“从前我不知,如今知晓了,只觉亏欠了你。” 浣碧见甄嬛绕到自己身上,忙道:“长姐说得什么话。这些年来爹爹、夫人还有长姐都对我极好。” 她不是没怨过,可到如今才发现自己的怨原是作茧自缚。平心而论,甄家也算待她不错,她进府后从未干过粗活,待在甄嬛身边更是没受过委屈。 如今,甄嬛这般长姐的关怀更让浣碧觉得温暖,原来她曾苦苦追求的,竟是这么容易就能得到。 甄嬛拉了浣碧一同坐下,面上流露出担忧:“家里没有兄弟,父母已然年老,玉娆却还小。如今咱们一齐进了宫,若你我姐妹不能相互扶持,甄家……” “我知道长姐的意思。长姐放心,我一定与长姐齐心。”浣碧正色表态,甄家和甄嬛都待她不薄,日后甄家也会是她的依靠。 “''''浣碧''''是你和流朱进府时我给你取的名字,你本名叫什么?” 本名么?浣碧这时才想起,自己其实并没有一个完整的名字。小时候甄远道没有给她取名,母亲和他都是唤的小名。 她的小名叫青青。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 她的一生,恰如河边最不起眼的那根草。 “母亲唤我青青。”浣碧低声道。 言外之意父亲并没有给她取名。 甄嬛听了浣碧的话,满腔言语全被噎住。她曾为自己母亲不值,而今却也怜惜眼前的这个妹妹。 父亲负了自己的母亲,也对不住浣碧。 不论父亲与她母亲是如何有了她,稚子终究无辜。想到自己的亲妹妹不仅给自己做了十年奴婢,父亲更是连一个名字都未曾给她。 孽缘! 甄嬛思及此,认真对浣碧道:“青青,你放心。待有朝一日长姐一定让你入了咱们甄家族谱,风风光光地让你出嫁。” 浣碧当然相信她的话,上辈子甄嬛确实这么做了。前世今生,她都是一个很好的姐姐。 她冲甄嬛展开一个笑脸,甄嬛也笑了。 不过几日功夫,圣驾去了圆明园,众人自然也跟去了。 甄嬛的的寝殿离皇帝的寝殿不远。皇帝知道甄嬛素爱香,却不喜那些俗香,特命人取新鲜香花,又放风轮纳凉取香。风轮转动,凉风习习,清芬满殿。 住进圆明园行宫比宫里无拘无束些,浣碧也觉得舒心许多。 安陵容先时来得勤,可甄嬛眉庄时不时被传去伴驾,她倒也不好再日日过来。见园子里奇花异草颇多,干脆每日领着兰儿芷儿摘花弄草去了。 “安小主好巧的手!”陵容这些日子闲着,便为甄嬛眉庄做了几个荷包,流朱见上面绣的海棠栩栩如生,不由得赞道。 芷儿得意地介绍:“这里面装的是我们小主精心采摘的香草,夏日里驱蚊再好不过的。” 甄嬛听了放到鼻尖轻嗅,赞道:“陵容的手艺果然巧。” 眉庄最是细心,关切道:“外头日头又毒,暑气又重。你的心我们知道,万不可为了这些伤了自个儿身子。” “姐姐放心,陵容省得的。”安陵容羞涩笑道,连日里总是姐姐们贴补东西给她,这香料是她拿手的,能亲手做了赠与姐姐们,她是极为乐意的。 三人这里说着话,芷儿悄悄地将采月流朱浣碧等人拉了出去,将自己做的荷包递与她们。 “好你个芷儿,跟着你们小主倒偷师了。”流朱打趣她。 芷儿吐吐舌头:“日日跟着小主,便留心了几样,姐姐们不嫌弃才好。” 流朱一时玩性大起,拉了芷儿小声道:“芷儿,你带我们去采些香草回来,我们也做几个带回宫去分给他们。” 对于流朱的提议,采月踌躇不定,浣碧倒来了兴致。横竖在这里差事不多,平日里无聊得紧,倒不如找些乐子打发时间。 几个小姐妹兴冲冲地商议着,哪知才不过几日这一计划便被终止。 因为沈眉庄怀孕了。 怀孕的人沾不得香料,不止眉庄宫里,连安陵容都把满屋子的香料收了起来。 插入书签 允礼疑心 眉庄有孕,皇帝欢喜异常,赐了封号“惠”,又赏赐了一堆金珠古玩、绸缎衣裳。 眉庄无法侍寝,和甄嬛一商量将安陵容推了出来。陵容承宠几日后便封了常在,甄嬛更是高兴坏了。 六月十九,温宜公主周岁,皇帝在圆明园设宴。曹贵人不受宠,温宜公主却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又养在华妃名下,颇受重视。是以除了宫里嫔妃,连王爷宗亲也来了几位。 浣碧知道今日便是允礼和甄嬛见面的日子,前世他们合力表演了惊鸿舞。她不愿去看,便让流朱跟了甄嬛去。待甄嬛出门后,自己回房拿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听到槿汐唤:“小主该是喝消暑汤的时候了,劳烦姑娘送过去了。” 甄嬛怕热,皇帝特意叫太医院为甄嬛配了一副消暑汤,让她的小厨房每日煎着。 浣碧只得领命去了。 允礼早早来了,带着阿晋在池边候着。他记得和甄嬛的初次见面,她差点失足掉入池塘,是他拉了她一把。若他不来,只怕甄嬛要吃苦头。 果然不过多时,便见甄嬛带了侍女来到池边。 允礼身隐在树叶后,看着池塘边与侍女嬉笑戏水的绿衣女子,一时间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这个女子他爱了一辈子,也心甘情愿为他去死,死后灵魂仍陪在她身边十年。直到看到她梦里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了皇兄的身影,他终于明白,她对皇兄也是爱的。 毕竟是第一个爱上的人。爱之深,恨之切。 嬛儿,重来一世你与皇兄还是走上了上辈子一样的道路。但是我,却无法再介入你的人生的了。 如果没有我,你的人生大概会过得更好。 允礼这般想着,眼见甄嬛脚下一滑就要往池里跌去,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过去,拉了甄嬛上来。 甄嬛一抬头,见是一陌生男子拉了自己一把。又见他并不言语,待她站好便转身离开,匆忙穿好鞋袜回到席间。 既已打定主意,允礼便刻意减了与甄嬛的接触。在外面逗留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也回到席间。果然大殿中间穿着舞衣跳舞的不是甄嬛,又是哪个? 浣碧到了这里时,见到的便是甄嬛正在跳着惊鸿舞,而允礼在一边为她演奏的场景。 即便上辈子从流朱口里听说过,可亲眼见着这一幕,她不得不苦笑。 怪不得王爷就算得不到甄嬛,也愿意亲近孟静娴而不是她。 自己同甄嬛,本就是云泥之别。 浣碧轻叹一声,将消暑汤递与出来的流朱。流朱问了几句,敷衍地答了便要回去。 哪知允礼早已眼尖看到了浣碧,一曲毕了忙追了出来。 “姑娘等等——” 魂牵梦绕了一辈子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浣碧深吸一口气转身。 四目相对时,眸子里都多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御苑里多百年古木藤萝,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浓荫翠华欲滴,比别处多了几分凉爽之意。 允礼直直地盯着浣碧,似是要从她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 浣碧被允礼这么盯着有些心虚,鼻子上沁出细细地一层汉,一咬牙问:“不知王爷叫住奴婢有何吩咐?” “无事。”允礼笑道,“姑娘上次见了小王便躲,小王不知是何处开罪了姑娘?” 原来是这个。浣碧松了一口气,微笑道:“王爷您是谪仙一般的人物,何来开罪奴婢一说。只是奴婢那时忽然想起还有小主交代的差事没有办完,才走得急了些。若是给王爷造成困扰,还请王爷恕罪。” 不对! 允礼听了浣碧的这番滴水不漏的话,面上释然一笑,心里却暗暗审视起浣碧来。 上辈子的浣碧浅薄无知又一心飞上枝头变凤凰,自己这样问话,她绝不可能如此作答。 别的不说,单说“谪仙”就不是她一个奴婢能说出来的。 她为何会这般?难道真的因为自己的重生,致使她的人生发生了改变? 若真如此,未尝不是一种幸事。 终究是自己对不起她,若她能有更好的境遇,也算是弥补了。 其实,上辈子陪在嬛儿身边的时候,不止嬛儿会想起皇兄,自己也会想起玉隐。 他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愧,还是因为别的。 他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活生生的她,不一样的她。 “小王乃果郡王允礼,敢问姑娘芳名?”允礼明知故问。 浣碧到底也沉稳下来,她不断地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不是上辈子的允礼,也不是她的丈夫。见允礼已经自报家门,便也说了自己的名字。 “说起来,姑娘与在下也算是有缘,小王不才,若是姑娘日后有难办的要紧事,可以来桐花台寻小王。”允礼说完这句话又后悔了。上辈子浣碧确实来寻过自己几次,只不过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的小主,她的长姐。 说到底,也并不是为她。那时候自己心里只有嬛儿,也看不见她。 浣碧倒是爽快应了。上辈子允礼倒也说过这话,因而浣碧不以为奇,礼貌笑道:“奴婢多谢王爷。” 在浣碧看来,这辈子的很多小事情皆已发生变化,连安陵容的性子也已有所不同,是以允礼这般虽与上辈子不大一样,她也并未觉得奇怪。 但不管如何,自己总还是愿意同他来往的,就当作朋友也好。 允礼敏锐地察觉到浣碧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心想到底是方才认识的,也不好再拘着她说什么,不然倒像是自己这个王爷为难小丫鬟。 “方才见了王爷跟小主的表演,果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倒是异常的和谐呢。”允礼方欲就此别过时,忽然听浣碧说了这么一句。 上辈子在凌云峰与嬛儿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的时候,也不见浣碧如此说,这辈子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让允礼觉得怪异,更有一丝不适。 “不得胡说。莞贵人乃是皇兄宠妃,与小王何干。”允礼正色答道。 日后终究会与你结为夫妻。浣碧听他这么说,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但并未说话。 她默不作声的态度让允礼没来由地心烦,且不说他上辈子为了嬛儿辜负浣碧已让他有愧于心,这辈子他也已下定决心与甄嬛划清距离。浣碧把他跟甄嬛绕到一起,他并不乐意她这般。 他原本想过,若是命运不可违,浣碧仍旧对他情深意重,他也是愿意娶了她,给她该有的体面和尊重,全当是弥补她的上辈子。 当她真正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发现她同上辈子却是全然变了一个人。她变得知书达礼,却也好似对他没了情意。 可这样的她,却让他更想去亲近、去探究。 眼前允礼面有不豫之色,浣碧忙将话题岔开了去:“王爷离席久了,该回去了才是。” 允礼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来此地的目的,自己确实离得太久,若皇兄要追问起来也是理亏的。 “多谢浣碧姑娘提醒,小王先行告退。” 允礼说完不得不转身离开。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步,回头一看,分明瞧见浣碧恰巧也回头看向他。 允礼心情大好,遂扬起一抹微笑。 浣碧忙转过头去,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却不曾发觉自己脸上显露出的如花笑容,连脚步也变得轻松。 插入书签 坦诚真相 回到碎玉轩,浣碧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她没想到允礼会追上来,更无法控制自己停下的脚步。 理智告诉自己,她应该离允礼远远地,最好是永远不与他有交集,这样就不用那般苦苦追求,不得善终。 老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要做的是一心服侍好甄嬛,等到二十五岁被指给一个忠厚老实之人,安稳地渡过一生。 可与允礼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她从来都不曾放下这个男人。 她根本没法拒绝他的靠近。 哪怕清楚他不会喜欢自己。 哪怕知道他日后会成为自己的姐夫。 可她还是没法把她从自己心里摘出去。 你可真没用啊。浣碧自嘲道。你和他本是云泥有别,如何还是这般拎不清呢?他那样光风霁月之人,对待任何人都是这般和善,偏只有你沉沦。 上天怜悯让你重头来过,你却是要重蹈覆辙。 浣碧哪里知道,重新来过的不止她一人。 对于这次相遇,允礼的心情同浣碧大不相同。 她是他亏欠的人,她如今这样,他很高兴。 这期间宫里发生了几件事,他都有所耳闻。 先是安陵容的父亲安比槐随军护送西北银粮遭劫丢了银粮,被皇帝降旨关押入狱。甄嬛沈眉庄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求得皇帝宽恕了安比槐。 紧接着沈眉庄被丫鬟当众揭破假孕真相,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幽禁眉庄,褫夺封号,降为答应。 允礼记得上辈子甄嬛在沈眉庄被禁足期间,施计让安陵容获宠,而浣碧不满安陵容,故意给她难堪。后来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意图惹皇帝注意,弄巧成拙被皇帝训斥,才遇上了自己。 那时的自己见她一个小丫鬟哭得凄惨,劝了她几句,不料竟成了她一生的执念。 终究是自己先招惹了她。 这辈子仍是自己几次招惹了她,可她的眼里却好像没有自己了。 想到这儿,允礼匆匆地叫上阿晋一同上圆明园去。 若是浣碧仍是同上辈子那般想要攀上皇兄呢? 如今她举止言谈不俗,在丫鬟中更是处于佼佼者。皇兄能为了一句“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封了余氏,会不会也会纳了她? 想到这些,允礼迫切地想要见到浣碧。 许是老天都帮他,他入园后有意往甄嬛寝殿那边走,不一会儿便看见了她正在一处摘花。 “浣碧姑娘——”他远远地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浣碧见他招呼,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了过来:“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小王今日来向皇兄请安,恰巧路过此地。”允礼非常自然地为自己寻了个借口。 浣碧笑道:“王爷来得可是不巧,皇上刚来瞧我们小主,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会离开呢。” 允礼听了这话有意试探她:“既是皇兄在,你如何不在里面服侍,反倒盯着日头去摘这个。” “王爷说笑了。”浣碧坦然答道,“皇上同小主在一起,我们做奴才的自然也不便叨扰了他们。” 果然她变了性子,连这些都与上辈子不同了。 允礼打趣道:“宫里人人都想着多见皇上,你倒好。” 浣碧见允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字一句道:“奴婢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何况皇上是小主的夫君,对于小主的心上人,奴婢不敢再肖想。” 上辈子她强求来的终究不属于她,这辈子自然要逼着自己清醒了。 却不料允礼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字:“再?” 浣碧见允礼揪出了这个字,自悔失言,忙道:“是奴婢不敢去肖想,王爷听错了。” 允礼明明白白地听到她说的是“再”,如何肯放过:“你想要做皇兄的嫔妃?” “不是!”浣碧急忙否认。 “那……”允礼步步紧逼,“是你家小主还有别的心上人?” 那个人便是日后的你啊! 浣碧到底是没把这话说出来,只得严肃道:“王爷慎言!莫害了小主清誉!” “姑娘不必紧张,小王一时听差了。”允礼见她面有愠色,拱手道。 “奴婢还有事儿,请恕奴婢先行告退。”浣碧怕自己再说错话,连忙就走。 允礼眼见她越走越远,咬咬牙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地喊了一声: “玉隐!” 那日从圆明园回去他就在想,会不会浣碧也同他一般,是重来一世之人。 众人单只有她性情大变,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今日的这番话,她在说自己不会肖想甄嬛的心上人时,面上的神色是那样的认真。像是……像是同他表明态度一般。 他这么试探着喊出来,若她是,大概做不到无动于衷;若不是,她也并不知道“玉隐”二字是何意。 允礼喊出这个名字后,死死地盯着浣碧的背影。 只见她听得这个名字一怔,停下了脚步。 猜想被印证,允礼顾不得许多,快速向她奔去。 浣碧缓缓转过身来,眼里噙满了泪水。 七月的日头毒辣辣的,映着地上白晃晃的眼晕,一丝风也没有,更使人觉得闷热难言。 这样的热气,浣碧却是浑然感知不到。 她死死地盯着向她而来的允礼,明明他越来越近,她却只觉他在向她告别一般。 “王爷,也回来了?”浣碧轻声询问,只为求得他一个明白的话。 允礼微微颔首:“是。” 浣碧再也止不住,泪落连珠子:“王爷是何时回来的?” “去年九月十七日。”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去年九月十五,汉军旗新秀入宫;九月十七日回来,恰好生生错过。若非如此,甄嬛早已是果郡王福晋了吧? 浣碧拿出自己的帕子拭干了眼泪,端出一副笑容:“那还真是不巧了。” 她此话何意允礼岂能不知?急急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浣碧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王爷不必解释。今日之我已非昨日,既是上天垂怜我,我也不会再行从前之事。还请王爷放心。” 如此明白地表明态度,迫不及待与自己划清界限,允礼只觉心仿佛被什么揪住,忙道:“我也不会再走那样一条路,她有她的良人,我此生与她再无瓜葛。” 浣碧淡淡道:“王爷作何打算,与奴婢没有干系,也不必告诉奴婢。” “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你最后……我都知道。我只想告诉你,今日之我也已非昨日。”语气中是满满地诚恳。 听了这番话,浣碧气极反笑,毫不留情地反驳道:“王爷是王爷,奴婢是奴婢,还请王爷认清今日。” 先前对于允礼的示好,浣碧是欢喜的,在她看来,这是上天对她执念的一种眷顾。哪怕一辈子不可能同他站在一块,能够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能够与他说说话,就已是莫大的恩惠了。 可是允礼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基于他觉得亏欠她,才与她有了瓜葛。 何其讽刺! 她可以和一个全然不知的允礼有所交集,却无法接受一个心怀愧疚的允礼对她的怜悯。 前世今生,浣碧一直就是敢爱敢恨的。 哪怕嫁进果郡王府也得不到他的爱,可这是她自己选的,再苦她也认了。 她何尝不知道孟静娴是如何怀上孩子的?她本就是甄嬛的妹妹,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又熟知甄嬛同他是如何在凌云峰相爱,若是她使孟静娴那样的手段,允礼怎么可能不上钩?她不是不会,而且不屑。 哪怕最后允礼是为了别的女人而死,她也心甘情愿为他赴死。 她做得这些,从来就不是为了他的怜悯。 “王爷,不论如何,现下您是王爷,我是小主的侍女,我们之间再无瓜葛。奴婢也希望您明白,奴婢自己做下的事情,从来就不后悔,也不怪任何人。您大可安心。”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见她态度坚决,允礼也不好再说,只得问些别的。 “奴婢十年前被带入甄府伺候小主,这十年小主待奴婢极好,奴婢也早就想明白了,这一辈子,奴婢只求安安稳稳地过完。” 十年啊……难怪了。 她早已打定主意的事情,自己只怕再怎么说都无用了。 她有她的骄傲,他早就知道的。她后来可是连天子都敢骂的人,既已认定,又怎么会相信自己凭空一张嘴呢? 哪怕自己舌灿莲花,她也不会相信自己此番找上她,并不是只为了想要弥补她。 允礼自嘲地笑笑,轻声道:“浣碧姑娘通透,是小王唐突了。” “只是不知浣碧姑娘,可否愿意交小王这个朋友?” 浣碧抬起头看着允礼,允礼亦瞧着浣碧,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颇有刚毅之色,话语中挚诚至深。 那样诚挚的眼神,仿若凝了一池太液春水,清晰地倒映出浣碧的影子。 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浣碧也再无力拒绝,只得微微颔首道:“承蒙王爷抬举,奴婢在此谢过。” “你不必这般客套的。”允礼闻言一喜,下意识道,见浣碧不动声色,只得改口道:“你要如此便这般吧。” 只这般也很好了,至少她没有拒他于千里之外。 浣碧不回答他,只道:“奴婢估摸着小主那边可能要使唤奴婢就不奉陪了,王爷请自便,奴婢告退。” 允礼再无理由留下她,只得目送她一路小跑着离开。 浣碧的脚步越来越快,后面几乎是飞奔起来。 她脑子里已然乱作一团,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只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快点远离这个地方、远离这个男人。 到了一处无人之地,浣碧再也抑制不住,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她怎么能做无动于衷?饶是面上功夫做得再好,她也无法欺骗自己。 允礼的目光是那样的炙热而深邃,那是她上辈子追随了一辈子的目光,可它始终落在甄嬛身上。 而当这道目光终于落到自己身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想迎着它走上去。 可是她不能,也不愿。 若是允礼这般只是因为愧疚,她情愿不要这恩泽。 她爱得堂堂正正,也要堂堂正正的爱。 她已经走错一次,不愿再重蹈覆辙。 插入书签 梦中惊悸 眼前浣碧离去,允礼也没了再驻留的心思,便也回头走了。 阿晋自幼跟在允礼身边,对自家王爷的一举一动再了解不过。先时见王爷同浣碧姑娘之间似有龃龉,他早就悄悄地退到一边去了。现下见王爷回来,赶忙迎了上来。 “王爷,咱们可还要去向皇上请安?” 允礼不假思索:“去,自然要去。” 不然倒像是自己刻意为了浣碧而来。 虽然,他确实是为她而来的。 此刻允礼也思虑清楚,既已解开谜团,得知了所困惑的一切,总归是件好事。 其实冷静下来,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对浣碧是什么情感,是愧疚,是怜惜,还是其他? 或者是几者皆有。 他果郡王风流倜傥,京中女子多少倾心于他,可他并非瞧不上那些姑娘,只是她们挑拨不了他的心弦。 他要喜欢的女子,哪怕不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但一定是要过过人之处的。 就如同上辈子的甄嬛。他欣赏她的胆识和聪慧,更爱上她的才情与坚贞。是以他丝毫不在意她的废妃之身。 可对于浣碧,他甚至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对她是什么感情便想着要娶她。 他自己仔细想来都觉得可笑,难怪她会那般抵触了。 回头想想,她说得并不无道理,或许老天让他重来一次,就是给自己一次不去招惹了她们的机会。 甄嬛会和皇帝或是琴瑟和鸣,或是破镜重圆;浣碧会选一个普通的人嫁了,一世安稳;孟静娴也不会再遇到他;连着采蘋、澜依也会有更好的归宿。 至于他自己,也会被要求娶一个新的福晋,举案齐眉地过完一生。 这样也好,至少大家都好。 对于允礼的这般想法,浣碧却是无从知晓了。她沉浸于自己的悲欢,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终于打定主意不能再陷入允礼的坑里去。 到底是怕圆明园人来人往被人人瞧见,连忙拭干了泪,凭着记忆到了一处泉眼,用水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好叫人看不出她的泪痕来。 待到浣碧回到宫室时,皇帝已然离去,甄嬛这会子乏了,昏昏然斜倚在凉榻上小憩。品儿在一旁打着扇子。 浣碧见无人发现自己的异常,遂松了一口气,将手里的花分别插好瓶,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近来安陵容盛宠,一时风光无限,甄嬛感念眉庄之余稍稍松了一口气。得宠的是安陵容,总好过是别人。 如是几日过去,忽一日黄昏静好,天色渐渐暗下来,槿汐悄悄唤了流朱与浣碧进内堂。 只见甄嬛已然换上浣碧的宫女装束,又把发髻半挽,点缀绢花遮去大半容颜。见她们一脸迷惑的样子,甄嬛环顾见四周无人,方悄声耳语道:“我要去存菊堂见眉庄小主。” 流朱惊讶道:“怎么突然要去?皇上不是说无诏不许任何人去见眉庄小主么?” 甄嬛扣着衣襟上的扣子道:“此刻不是正在准备么?浣碧是我的家生丫鬟,宫里见过你的人不是很多,印象自然不深刻,我便自称是浣碧,由槿汐带着去存菊堂送吃食。那边我已经打点好,只等入夜看守的侍卫交班时蒙混进去。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流朱还是不放心,絮絮叨叨地劝着。 浣碧却没有说话,只点点头,她知道甄嬛是一定要去的。 这一幕何其眼熟,与前世乃是一模一样。 可前世是自己背叛了甄嬛,她一来探望眉庄是真;二来也是为了试探自己。如今她这般操作,可是又对自己起了疑心的态度?或是为了别的? 这里浣碧低头胡乱想着,甄嬛已然收拾利索,回头对浣碧道:“你一个人在内堂待着,别叫人见了你。流朱去堂上把着风,不许任何人进内堂。我叫槿汐同我出去。” 说话间已走至门外,不顾流朱浣碧二人担忧的神色,悄然转了出去。 流朱见阻止不了自家小主,便依言出去把风了,只留了浣碧一个人在内堂里。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峰回路转,已叫浣碧心乱如麻,此时没了精力再去思考,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浣碧只觉自己宛若幽灵一般,飘飘然来到了幼时和娘亲居住的地方。 她看见爹爹和娘亲十分地恩爱,而那个名唤青青的女孩儿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娘亲有一个故友唤作阮姨,待到青青长到及笄之时,父母将她许配给了阮姨之子。 忽地又见众人簇拥着一对新人,走进喜堂,父母和阮姨坐在主位上,笑容满面的看着两人款款而来,脸上都是激动的笑容。 新郎一抬头,赫然是允礼的脸。 浣碧心下一惊,恰逢这时有人拍着她的后背唤她。 回头一看,不是甄嬛又是哪个? 只见甄嬛满脸悲愤,怒目而视,口里骂道:“你娘抢了我娘的夫婿,如今你又来抢我的如意郎君,你们母女二人好狠的心!亏我真心爱护你,待你如玉娆一般,你竟是这般恩将仇报的么?” 甄嬛越说越愤怒,浣碧不由得喃喃道:“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又是一瞬间,父亲母亲全然不见了踪影,半分方才的喜悦都没有了,只余浣碧孤身一人。 四周皆环绕着甄嬛的声音:“那些东西本就不属于你,不该是你能肖想的,你和你娘这一辈子,都不要再痴心妄想!” 浣碧四处张望,只不见人,唤了几声娘也无人应答。她急急忙忙地向外跑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何绵绵的身影。 “娘,娘,你在哪儿?” “青青,醒醒……”甄嬛见浣碧像是被梦魇住了,忙轻抚她,试图将她唤醒。 浣碧浑身冒着冷汗,连额头上也是密密的汗珠。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甄嬛担忧的眼神。 见浣碧醒了,甄嬛转忧为喜,柔声道:“青青,你可算是醒了,方才可是做噩梦了?” 浣碧见甄嬛关切的眼神,慢慢地也回过神来,想起梦里的内容,她也不说话,就只点点头回应。 房里再没别人,流朱远远地守在门外,甄嬛拉起浣碧的手,温柔地说道:“别怕,长姐在。” “长姐……”浣碧默默地叫着这个称呼,见甄嬛眼神清明不似作伪,鼓起勇气道:“长姐心里有我,我是知道的。可是长姐,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原本就是我抢了你的爹爹……” 甄嬛未料到浣碧会这样说,她先是一愣,继而叹道:“一切都是上一辈的恩怨,这不能怪你的。更何况这些年爹爹是如何对待我、玉娆还有你,我都看在眼里。说来你也是委屈了。” “这一切本都是你和玉娆的,却凭空多了一个我,如今你还要为我操心着,你真的不怨吗?”浣碧仍是不死心。 甄嬛伸手为浣碧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笑道:“有什么可怨的呢?若你是那般不知好歹之人,我倒真的会不喜你;可是青青,你的心长姐也是知道的。” 浣碧听了这话却更觉苦涩无比,自己上辈子,不就是那不知好歹之人吗?上辈子这时候,自己还联合了曹琴默…… 想到这里,浣碧忙问:“小主去探望眉庄小主,此行可还顺利?” 甄嬛见她这样问,面露愁容:“我见到了眉姐姐,她的境况不太好……好在有敬嫔娘娘照看着,我也能稍稍放一点儿心了。” “那,小主可曾遇到什么人?”上辈子不仅华妃来了,甄嬛更遇上了允礼,不知这辈子…… “那倒不曾。”甄嬛摇摇头,“幸而没碰上什么人。” 见浣碧欲言又止,便又问:“这一两个月你好像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怎么了?如今这里也没有别人,你可愿意告诉长姐?” 浣碧知道甄嬛是关心自己,可重生之事太过惊世骇俗,且正是甄嬛与皇帝情投意合之时,自己怎好说出日后那些孽缘来? 思来想去,浣碧咬咬牙道:“其实也并没有些什么事情,只是听了一两句话。请长姐相信我,如今我再无半点与你相争的意思?该是姐姐的东西,我也一定半分不沾。” 甄嬛闻得浣碧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虽是想不甚明白,估摸着是谁在背后说了些闲话,传到了浣碧的耳朵里。她本就心思细腻,大约是上了心了。 她不是不会瞧。平日里皇帝虽然来得多,但浣碧每每在皇帝来的时候不是窝在自己房间里便是出门去了,若说她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她也是不信的。 因而甄嬛笑道:“大约是你长得好了些,才让别人误会了。不相干的话,不听也就是了。咱们甄家的女儿,自然是好的,日后你会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 浣碧见甄嬛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反而来安抚自己,故作笑道:“甄家有长姐珠玉在前,想必那人早已为长姐倾倒,又如何看得上妹妹呢?” 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浣碧长舒了一口气。 甄嬛听到立马变了脸色:“这话再不能胡说。我已是皇上的女人,其他人与我没半点关系。哪怕……日后皇上厌弃了我,我也会永远是他的女人。” 浣碧早知她会是这般反应,忙跪下低头称罪。 “长姐相信,你的良人会在不远的将来等着你,到时候,长姐一定风风光光地让你出嫁。”甄嬛扶起浣碧,一字一句道。 是么?浣碧在心里问了这么一句。 插入书签 长姐之心 秋风乍起的时节,皇帝带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回到了紫禁城。 回到阔别几个月的碎玉轩,只见满院繁花皆落了,苍绿的树叶已然被风薰得泛起了轻朦的黄。去年皇后为贺甄嬛进宫而种下的桂花开得香馥如云,整个碎玉轩都是这样醉人的甜香。 流朱浣碧安排人放好了行李,又带着宫女在庭院中把新摘下的海棠果腌渍成蜜饯。 如今甄嬛与安陵容的地位渐渐坐稳,但沈眉庄的事苦无证据,刘畚久寻不得,眉庄也不能重获自由。二人为此十分焦心。 “陵容,一日没有刘畚的消息,我就一日不得安宁。”甄嬛一想到沈眉庄便自责不已,既恨华妃陷害,又恨自己无法找到证据。 安陵容如何不焦虑,也只能劝慰道:“姐姐不必担心,有你和敬嫔娘娘积极维护,想来眉姐姐境况不会太苦。她是有福之人,一定会真相大白的。” 恰逢这时浣碧刚好端了茶上来,安陵容有意转移甄嬛的注意力,笑道:“难为浣碧细心,我没说也知道我不爱喝六安茶。这杯是什么?瞧着真是不错。”说着轻抿了一口。 浣碧笑道:“这是我们小主自个儿闲暇无事做的香片,我也少不得''''借花献佛''''了。” “陵容快别赞她了,这丫头惯会耍滑头。”甄嬛开口,又对浣碧假意嗔道,“你如今是越发会当差了,安小主是最精通这些花粉香料的,你怎么好拿我的那些东西来糊弄她?” 陵容闻言温和笑道:“姐姐这话可是谬赞了,我不过是平日里玩玩,怎可当姐姐盛赞。倒是姐姐的茶,妹妹觉得极好。” 甄嬛被这话逗笑:“你少来哄我。若说制茶,谁又比得上你呢?” 安陵容抿嘴一笑,巧妙地将话题岔开了。姐妹俩又聊了一会儿别的,安陵容宫里的人来报皇上今夜翻了她的牌子。安陵容有些不好意思,甄嬛笑道叫她走了。 安陵容方走,槿汐便引了内务府总管过来请安。 他小心翼翼奉了一副托盘上来,上面用大红锦缎覆盖住。 甄嬛见了不由得好奇:“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样子小心端着。” 他喜眉喜眼的笑:“皇上特意赐予小主的,小主一看便知。” 槿汐便上前将锦缎揭了。 鎏金的托盘底子上是一双灿烂锦绣的宫鞋,直晃得眼前宝光流转。饶是槿汐见多识广,也不由呆住了。 做成鞋底的菜玉属蓝田玉的名种,翠色莹莹,触手温润细密,内衬各种名贵香料,鞋尖上缀着一颗拇指大的合浦明珠,圆润硕大令人灿烂目眩,旁边又夹杂丝线串连各色宝石与米珠精绣成鸳鸯荷花的图案。 珠宝也罢了,鞋面竟是由金错绣绉的蜀锦做成,这样的蜀锦,蜀中女子百人绣三年方得一匹,那样奢华珍贵,一寸之价可以一斗金比之。从来宫中女子连一见也不易,更不用说用来做鞋那样奢侈。 甄嬛到底是镇定,初惊讶之后便含笑收下,微笑道:“多谢皇上赏赐。只是这蜀锦是哪里来的,我记得蜀中的贡例锦缎二月时已到过,只送了皇后与太后宫中,新到的总得明年二月才有。” 内务府总管叩首道:“这才是皇上对小主的殊宠啊。果郡王离宫出游到了蜀中,见有新织就花样的蜀锦千里迢迢让人送了来,皇上就命针工局连日赶制了出来。” “哐当”一声,众人被吓了一跳。甄嬛循声望去,只见浣碧正收拾着茶盏,却是差点失手砸了杯子。 甄嬛忙收下鞋子,打发了内务府总管出去。 浣碧收拾好茶盏,方要走出去,却被甄嬛叫住了:“你把手里的东西给槿汐拿出去,我有话问你。” 浣碧只好把东西交给槿汐,端出一副笑容:“小主有什么要问奴婢?” 甄嬛直直地注视着浣碧,见她神色躲闪,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直接开口问:“你与果郡王到底有什么瓜葛?” “没有!”浣碧下意识就否认。 甄嬛淡淡道:“你与我一起长大,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我会不知道吗?你那样循规蹈矩的人,几次三番为了果郡王失神出错,要说没有瓜葛,我是不信的。” 浣碧见瞒不过,只好避重就轻道:“奴婢只是机缘巧合见了果郡王几次,再没别的了。” 没想到甄嬛却是步步紧逼:“你还想糊弄我不成?只见了几面你便这副模样?” 浣碧听到甄嬛这么说,知道她心里已有定论,低头不语。 甄嬛站起来,走到浣碧面前,轻声问:“你老实告诉长姐,你对果郡王,是否存了那般心思?” 那般心思?哪般心思?浣碧摇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如今自己对允礼到底是什么心思,她自己也不明白了。 “那果郡王对你,可有……” 不等甄嬛说完,浣碧急忙摇头否认。 允礼怎么可能会对她有男女之情呢?他所有的爱都已经给了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哪怕她现在还一无所知,可她终有一日会明白的。 甄嬛见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长叹一口气道:“青青,你糊涂!” “他是王爷,你是……你们这样的身份,若他对你有意也就罢了,他既无意,你这般便是飞蛾扑火!” 许是怕自己说得太重,甄嬛放缓了语速,细细道:“我本想着,以你这般的容貌和才情,或是侍卫或是举子,只要他品行端正待你尊重,爹爹会将你认作义女,让你以甄家二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为人正头娘子。可他是王爷,咱们家的女儿便是玉娆要做亲王的福晋都并非易事,长姐已经为人妃妾,实是不愿你也如此。若他爱你怜你也就罢了,可你偏偏又说……” 甄嬛字字句句皆是关切,浣碧顿觉百感交集。前世若是有人这般跟她掏心置腹,她又如何会走向不归路呢。浣碧收敛了情绪,正色答道:“长姐放心,妹妹省得。” 上辈子已经行错一生,这辈子再不能重蹈覆辙了。 浣碧说这话时,眼睛里的泪花和坚定的目光甄嬛看得真切,可对于此事她也无可奈何,只得轻拍浣碧的手以示慰籍。 此时正在蜀中的允礼哪里知道他送出的几批蜀锦会牵出这些事?上辈子他刻意地送了几批蜀锦给甄嬛是不假,可这辈子的蜀锦却并非他意。他本是想出去散散心,不过是到了一处便寄一些当地土仪回去,连着蜀锦的花样也与上辈子不同,谁知道皇帝还是给甄嬛做了鞋子。 许多事情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天意如此,又有多少人能挣脱呢? 年羹尧频传捷报,皇帝去翊坤宫的次数明显多了。华妃也更为春风得意,不断挑起纷争,直指甄嬛与陵容。 皇帝碍于局势,只让甄嬛暂且忍耐;皇后是巴不得坐山观虎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甄嬛与陵容一边要应付华妃,一边还要忙着为眉庄寻找证据,有些身心俱疲。好在“患难见真情”,姐妹俩经历了这些事情,感情越发稳固。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对于安陵容与甄嬛的亲近,浣碧显得尤为开心。上辈子安陵容的背叛,不仅害了甄嬛第一个孩子,更是害了眉庄一条命。这辈子她们能够齐心,甄嬛也不会走得那么艰难了。 甄嬛是真心待她的姐姐,她自然也是一心为甄嬛考虑的。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晚,直到十二月间纷纷扬扬下了几场大雪才有了寒冬的感觉。甄嬛和陵容两人几番周旋,终于使得沈眉庄处也不至于少了炭火衣物,可以度过这个冬天了。 临近春节,皇帝越发的忙碌,进后宫的次数也少了许多。许是因为如此,连日里总找茬的华妃也消停了许多。甄嬛一个人闲暇无事,总要约了安陵容过来。 安陵容的父亲安比槐在为官之前曾经经营香料生意,得了很多炮制薰香的秘方。陵容晓得甄嬛素来爱香,二人一同研讨,几经试验,做出一张制作百和香的方子。细细嗅来,有醉人的暖香。再加上地炕暖炉的热气一烘,越发使阁中暖洋清香如置身三春的花海之中。 除了陵容,原来住碎玉轩西配殿的淳常在也搬了回来。方淳意过了年便也十七了,生得一张娃娃脸,稚气未脱的样子,甄嬛和陵容都乐得把她当妹妹看。 皇帝来得少,几位主子不是那些狭隘之人,也不怎么拿宫规约束了下人们,只让她们依例布置了宫室便是。如此一来,浣碧她们倒也正好偷了个懒儿,可以清闲少许。 这样平和的光景一直延续到了除夕,阖宫欢宴的日子。 甄嬛自从知道浣碧对允礼的情意后,便明里暗里提醒了她几次,此番更除夕宴是让她留守碎玉轩,只叫槿汐和流朱随行。 远游蜀地的允礼回来了,此刻正揽酒于怀,坐于太后身边款款向众人谈着他离京几个月所见的蜀中风景。 允礼早就瞥见了悄然入席的甄嬛,目光似是随意地往她身后一瞟,却没有见到那抹碧色的身影。 看来她是铁了心要避着他了。 允礼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继续同旁人聊了起来。 这个小举动允礼做得随意,众人也不曾察觉。偏偏却有一人注意到了。 甄嬛此前因着身份有别,从未正视过果郡王。这次为着浣碧偷偷打量了一番,却发现对方看向自己身后时那探索的眼神,似是在寻找什么。 莫非是在找浣碧?甄嬛在心里大胆地猜测着。或许事情也不全是浣碧说的那样。 一抬眼,又见果郡王依旧与人谈笑风生,像是没有那回事一般,这样一来甄嬛倒是不确定了。 插入书签 出宫养病 初春之际,一场严重的时疫在宫中蔓延开来,沈眉庄不幸染病。 这下可把甄嬛和安陵容急坏了,安陵容将自己宫里的艾叶和苍术几乎全送去了存菊堂,甄嬛求皇帝不成,又去找了温实初为眉庄治疗。 但甄嬛到底是主子,而沈眉庄仍在禁足中,她不能常常去探望。浣碧体谅甄嬛忧虑,便自告奋勇地去存菊堂探望眉庄。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日日服侍眉庄的采月采星没事儿,时常来为眉庄诊治的温实初也无事,浣碧却是感染上了时疫。 此时宫中人人自危,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宫。出了这般的事,哪怕甄嬛再不舍,浣碧自己也不能在碎玉轩待了。 “小主,奴婢现在染了病,万不可再连累小主,请小主不必忧心,奴婢自有奴婢的去处。”浣碧一个人待在屋内,隔了一扇门对外面的甄嬛道。 如今宫中大乱,如眉庄这般染了病的主子尚且无人顾及,更何况浣碧一介婢女呢。对于染了病的奴婢,为了避免他们连累主子,都是直接将他们送出宫外临时安置在一块儿。那里的奴婢们,虽说也有大夫诊治,可基本上也就是吊着一口气而已。 这是上辈子没有的变故,浣碧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去。若是幸运,或许她还可以等到温实初研制出时疫的药方,这样还有生机;如若不然,她就只能跟大家一样等死了。 浣碧倒是不怕死,她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十一年已然是她多得的时光,如今要她离开她也心甘情愿。着多出来的几年,她过得很好,也得到了父母和姐姐的关怀,这已然是意外之喜了。 甄嬛既是愧疚又是心疼,更有后悔。若是她不叫浣碧去探望眉庄,或许就没这档子事儿了。眉庄有太医照料,可浣碧却是不能的。若是……她只怕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你听我的,我去求皇上,让你就在碎玉轩里,咱们关起门来不影响他人。”甄嬛大概是急糊涂了,也顾不得有人没人,便直接这样说了。 听到甄嬛的话,浣碧笑了,她的姐姐这是关心则乱。身为“女中诸葛”的甄嬛怎么能不知道皇帝是不可能同意她的请求的,皇帝此时宠她,眼里也只有她。除她之外,连沈眉庄皇帝都可以不怜惜,更何况一个小宫女。更何况碎玉轩这么多人,谁又愿意跟一个病人共处呢。 “小主,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我必须出宫。这些年在小主身边,我过得很好也很开心,如今有小主这番话就够了。”浣碧说出了这番发自肺腑的话,甄嬛现下的这般表现,已经让她无比开心了。接下来的,就交给命吧。 内务府的人在得知消息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浣碧带出了宫。 她离开的时候,甄嬛被流朱和槿汐死死地拉着,泪眼婆娑地透过纱窗,看见那份碧色身影走出了碎玉轩。 待到浣碧走远,又有人上来焚烧艾叶驱疫,将浣碧的物品清理出去。 甄嬛哭得眼圈红红的,稍以思索便坐下来给家里写信,告诉父亲浣碧染疫的消息。宫外她顾不上,就只能让父亲去了。 得到消息的甄远道心急如焚,忙借口对云辛萝说是嬛儿所托,便匆匆忙忙地出门去寻浣碧了。 哪知为了防止时疫扩散,安置处戒备森严,无人能进去,连甄远道这个大理寺少卿都不好使。甄远道东西奔走,却是一点门路都没有。想到女儿在里面生死未卜,甄远道急得头发都白了几分。 甄远道不知道,其实浣碧已经不在里面了。 甄嬛作为皇帝的宠妃,她的碎玉轩出了事儿早就被传的沸沸扬扬,连宫外的允礼都知道了。派阿晋前去一打听,才知道染疫的正是浣碧。 允礼一听便坐不住了,幸而他是王爷,使了一些法子,便将已然烧得昏昏沉沉的浣碧接了出来。 允礼将浣碧安置到了王府,又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前来诊治,浣碧才堪堪醒过来。 见到蒙了面纱的允礼,浣碧吓了一跳,说出来的话却是有气无力:“这是哪里?王爷为何会在此?” 允礼轻声安抚,将事情娓娓道来,末了又加了一句:“我估摸着日子,太医院很快便会研制出解药。你要努力撑着,不会有事的。” 浣碧点点头,感激的话在嘴边,但却没有力气说出口。 允礼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边安慰她要好好养病,一边一口一口地给她喂药。 浣碧就这般在果郡王府住下。允礼对王府众人只说一位友人染疾,到处去寻访名医。功夫不负有心人,倒真也让他寻到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 果郡王府众人并不知道浣碧是谁,但王爷不是第一次救治女子了,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这一位瞧着与之前那些不同,王爷极为上心,不让底下人接近她的院子,又严令禁止大家向外透露这个消息。这些人虽对浣碧的由来十分好奇,但也不敢多嘴。 浣碧倒是感慨万分。她上辈子在果郡王府掌家管事多年,却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再一次住进来。眼前的一花一木都十分熟悉,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浣碧之症有传染之嫌,允礼虽是主子王爷,但他素来不苛待下人,如今他带了身患时疫地浣碧回来,也不好叫下人冒了危险来服侍浣碧。正当允礼打算亲力亲为之际,采蓝和采蘋跑到允礼面前自告奋勇要照顾浣碧。 允礼当然不肯同意,人是他领回来的,又怎能让这两个弱女子替他犯险? “奴婢们若不是遇到王爷,只怕早不能活下去了。王爷既然捡了奴婢们这条命,奴婢们便是为王爷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求王爷给奴婢们一个机会。更何况姑娘是女子,王爷是男子,本就诸多不便,还请王爷为了姑娘三思。” 采蘋伶牙俐齿,一句男女有别说得允礼也动摇了,便把二人领到了浣碧跟前。浣碧一听这个消息,又是连忙拒绝。 “万万不可!奴婢本就身份卑微,又是患病之人,王爷让奴婢进府养病已经是垂怜照顾了,不可再劳烦他人为我冒险。” 允礼让采蓝采蘋退下,屋里只留他们二人,认真道:“你且听我说。我也想过了,如今你是病人,采蘋采蓝是我救回来的,她们非要替我来照顾你,说只当她们是报恩了。我本不想让她们来冒险,可我毕竟是男子。况且你我也知道,大概再过段时间宫里的方子也该研制出来了。她们两个便是不慎染上,也能等到那时候。可你的身子却是等不起的,你就别再拒绝了。” 上辈子她为了他付出了一条命,这辈子他就要想尽法子保住她这条命。采蓝采蘋是为了报他的恩,他却是要还浣碧的情。 浣碧也是想到了这点。不破不立,这次若让允礼偿了他的夙愿,以后便可两不相欠了。 只是……浣碧皱了皱眉:“王爷的心思我懂了,可也请王爷听我一言。采蓝也就罢了,采蘋……若不是我送她进宫,她也不至于落得三尺白绫的结果。我是欠了她的,今生再无脸受她的服侍,还请王爷叫她回去吧。” 允礼点头应允,对于采蘋,他也是有愧的。 自此便由采蓝服侍着浣碧,大夫也在王府里住下了,日日来为浣碧看诊。 杏花开的时节,宫里传来沈眉庄复位贵人的消息。 浣碧的症状在大夫的精心调养下已然得到缓解,听到这个消息喜不自胜:“眉庄小主与小主情谊深厚,小主一直为她奔走谋划,如今她沉冤得雪,小主也能缓一缓神了。” 旁边服侍的采蓝笑道:“果然是好消息,姑娘听了精神都好了很多呢。” 允礼见浣碧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不禁笑道:“你们两个倒是相互惦记着。萧准昨日还同我说,宫里头有人隔三差五地打探你的消息。” 允礼将浣碧弄出来,全靠了这位好友萧大人。也是萧准在其中周旋,才使得没人发现浣碧早已被接到果郡王府的事儿,如今甄嬛和甄远道得到的消息都是浣碧尚在安置处,且一切都好。 允礼挥挥手让采蓝出去,道:“惠贵人一复位,华妃便肯定坐不住,定会想办法研制出时疫方子。到时候你也能正大光明痊愈了。” 上辈子华妃在眉庄复位后火速带着她的人连夜“研制”出了时疫方子,时疫很快便被控制住了。 浣碧想到这个忍不住讥笑:“华妃娘娘倒是好计谋,这窃取他人成果的法子亏她能想到。” 重生以来,她很少这般直白地表露对一个人的不满。忽地又想到华妃日后的下场,又觉悲凉,索性拿了一本书自顾自地看了起来。她出不了屋子,允礼知道她在宫里时也时常看书,便从书房拿了来给她解闷。 “若是看完了便告诉我,我再给你换一些来。”允礼在一旁瞧着,柔声道。 浣碧放下书撇撇嘴:“哪能那么快。奴婢愚笨,不过是看个一知半解罢了。”在宫里还能有个甄嬛请教,如今说是看书,实则更像是打发时间。 不料允礼听了笑道:“哪里不明白,指出来我说给你听。” 浣碧闻言抬眸向允礼,见他眸光清明,想起他的学问可是在甄嬛之上,更是被先帝爷亲赞的。能得允礼指点,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但是允礼终究……浣碧思来想去正色道:“不劳烦王爷了,这回奴婢全凭了王爷才得以活命,咱们之间也两清了。” 允礼却道:“便是两清,总归算是朋友。你如今不明白,我给你充当个师父便也可以吧?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不必多心。” 浣碧不再抗拒了。她上辈子因为没文化吃了多少亏自己都数不清,这辈子一定是要多读点书的。反正如今闲着也是闲着,允礼能教她,说起来还算是她占便宜了。 “既如此,奴婢就斗胆了。” 插入书签 告知本名 阳春三月,春和景明。 王府里的各色花卉开得正盛,艳华浓彩,衬得周围的廊庑亭阁熠熠生辉。浣碧的身子已然大好,也不似以前那般只拘在屋里了。采蓝每日都会陪着浣碧出来走走,用大夫的话来说就是多走动走动有益于病情恢复。 每到了一处,采蓝便兴致勃勃地为浣碧介绍,浣碧微笑着听她热情地讲解,并不言语。采蓝只道是浣碧性子静,殊不知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无比熟悉。 允礼回来便看到这一幕,采蓝扭头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浣碧微微颔首一笑,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记忆中的她,眉目间总有一丝野心,让人一瞧便知道她的算计。重生后再遇上,她的算计是没有了,跟他却总有一分疏离,让他捉摸不透。 这还是允礼第一次见到浣碧对着一个人笑,没有算计、没有疏离,却别有一番温柔。 浣碧二人并没有发现允礼,允礼便也没上前去了。待到她们回到屋里,允礼便带着阿晋过来了。 “今日觉得如何?大夫可有来诊过脉了?” 浣碧听他一上来便问,笑道:“好多了,大夫说再吃几日药便可痊愈了。” 允礼点点头:“今日我同阿准去城外的安置处看了,那儿的宫女太监也好得差不多了。宫里的意思是,等他们都好利索了,还是要回去当差的。” “到时候还请王爷和萧大人将奴婢送回去。”浣碧心里惦记着甄嬛,听到这个消息自是开心。 “这是自然,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允礼话锋一转,“前些日子的字帖临得如何了?” 一听这话,浣碧不由得一阵心虚,但还是如实答道:“王爷给的乃是大家之作,奴婢资质愚笨,未能习得一二。” 她本来是想着多认几个字、多读几本书,好长长见识。哪知允礼自告奋勇做了她的老师还不够,又道光是认字不行,得会自己写。便不由分说要教她写字,扔给她一本字帖让她试着临帖。 浣碧感念允礼好意,日日刻苦努力。无奈她一来并无基础,二来大病未愈,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允礼听了笑道:“你且照着写就是,这本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须得日积月累方有成果。诗书上可还有不懂?” 允礼是个极为负责的先生,既已说了要给浣碧解惑,诗词也好、学问也罢,他每每见面是必要问的。因此浣碧也不含糊,将自己的困惑尽数道出,允礼便耐心地一一解答。 过了半晌才讲解完,浣碧抬头一看,采蓝和阿晋早已悄悄出去了。 允礼讲了这么久,早已口干舌燥,浣碧顺势为他倒了一杯茶来,允礼便一饮而尽。举止间是二人都未能察觉到的默契。 “拿纸笔来,我教你写几个字。” 浣碧本以为允礼该是要走了,却不想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她这里的纸笔是允礼早就吩咐阿晋备下的,如今允礼要,她便立马将纸笔铺好了。 “你想写什么字,写你的名字可好?”允礼提笔蘸墨,欲下笔的时候问浣碧。 浣碧摇摇头:“我想要王爷教我写一句诗。” “什么诗?”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虽然不明白浣碧为何要写这个,但允礼还是依言提笔,边写边细细讲解。浣碧在一旁听着他说,尽力去记住他讲的每个要点。 允礼写完把笔递给浣碧,让她试试。 浣碧努力回想允礼说得每一句话,小心翼翼地下笔,却总也写不好。不是这里出错,就是那里不对,写来写去竟是一个字也未能写成,不免有些气馁。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了她的手,连着笔一齐握住,允礼好听的声音自她耳后传来:“这里应该这么写……” 浣碧浑身僵住,悄悄回头一看,却见允礼的满眼都是怎么教她写字,便也赶紧定了定神,认真地依照他去一笔一划下笔。 采蓝估摸着时间来送茶水,刚进屋便瞧见这一幕,忙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日,浣碧练完字,采蓝端过来一个天青色瓷杯,往她跟前送来。浣碧放下书,掀开瓷杯的盖子,一缕浓郁的药味飘了出来,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 采蓝笑道:“大夫说,姑娘吃完最后一剂药,便可好了。” 浣碧点点头,将药一饮而尽,采蓝又赶忙递上蜜饯。 前世她嫁进果郡王府后,允礼将采蘋给了她,采蓝则是给了孟静娴。她们二人感情深厚,她将采蘋送进宫,采蓝想必心里也怨过她。孟静娴离世后,她忙着照料元澈,采蓝被一个无赖小厮看上,管家匆匆将她配给了那个小厮。 后来听说采蓝过得不太如意,但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允礼和元澈身上,也没功夫去搭理照顾过孟静娴的丫鬟。 这些日子在果郡王府养病,采蓝待她可谓是尽心尽责。她多次说了自己其实也是个奴婢,跟采蓝是一样的,但采蓝坚持称她“姑娘”,给了她主子般的尊重。 采蓝收拾着药盏,浣碧便静静地端详采蓝,她虽有几分姿色,却比不得采蘋。上辈子浣碧之所以要把采蘋送进宫,何尝不是因为她生得太好了。 只愿采蓝这辈子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浣碧这般想着,伸手握住采蓝的手,比自己的手明显要粗糙很多。浣碧虽然是下人,但在甄府其实就做做端茶送水的事儿,而采蓝显而易见要干的活比她多。 “采蓝,我回去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王爷是个好人,他不会亏待你的,但是旁的人,你要好好留意。”不要被人算计了。 采蓝见浣碧失神说了几句云里雾里的话,莞尔:“昨日萧大人进府来说,因着宫里贵人主子时疫还未好利索,因而宫外的人暂时不要进去。姑娘还要在咱们这儿住些日子,怎么这般不舍起来。姑娘放心,采蓝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浣碧点点头:“不止是你,还有采蘋。她生得太好了,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你们情同姐妹,也该多多照看她才是。” 允礼走了进来,正巧听到二人的谈话,便顺着接话:“你放心,小王必不叫她们两个受委屈。” 浣碧抬头见允礼来了,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住着人家的府邸,用着人家的东西,叫人家的丫鬟小心。原本只是跟采蓝说说私密话儿,没想到被正主撞了个正着,不禁有些心虚。 采蓝一看便知王爷又是来问姑娘功课的,便起身端了药盏出去了。这样一来,浣碧更觉尴尬。 允礼见浣碧低头不语,叹道:“采蓝采蘋上辈子的遭遇,我后来也了解到了。这也有我的一份责任。” “王爷不必自责。采蘋之祸是由我而起,采蓝……她的境遇对于一个丫鬟来说是再寻常不过。若不是长姐,”浣碧顿了顿,“上辈子我也是跟采蓝差不多的。” “男子娶妻便是托付中馈,府里的一切都是交给夫人的。我上辈子是愚昧过头,其实我的身份夫人怎能不知呢?她由着爹爹弥补我,便是让我在府里过得像个小姐,到头来我的婚嫁大事还不是握在她手里。最后配个小厮嫁了,连爹爹也无话可说。” 这些日子,允礼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了浣碧的经历,才明白上辈子她种种行为的缘由。 他和甄嬛一样,出身高贵,深受父母宠爱。浣碧这般失去了母亲、父亲又不能认只能沦为长姐婢女的境况若是被他遇上,他未必会做得比她好。 同时他又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滋味儿。 他虽是天潢贵胄,明枪暗箭受了多少,却是数都数不清了。德妃名义上与母亲交好,他也曾以为德妃是真心待他。可夺嫡的时候她是何等嘴脸,其中苦楚只有他自己清楚。 与浣碧相比,他胜在有个母亲。若是他跟她一样失去了母亲,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允礼难得地坐下来没有问浣碧功课,而是跟她讲了一些自己的事情。 “我的母亲是摆夷罪臣之女,因为容貌出众被纳入宫中,得到先帝盛宠。若不是因为母亲是摆夷人,我身上的一半摆夷血脉让我注定与那个位置无缘,只怕我也不能得以平安。为了打消皇兄的疑心,母亲不得已去了城外带发修行。” 他缓缓地讲着,浣碧便也静静地听着。允礼说完最后一句话,回头却见浣碧已听得形容悲戚,泣泪涟涟。允礼不忍见她流泪,忙柔声安慰。 浣碧拭了拭泪出言:“我想起了我娘。我娘也是摆夷人,若她还在,必定也是个跟太妃娘娘一样温柔坚强的母亲。” 顾不得允礼惊诧的目光,浣碧自顾自地说下去:“她本是摆夷官宦之女,初来大清便与爹爹相识相知,为了爹爹将自己的名字都改了,可外祖父乍然获罪,娘也成了罪臣之女。她给自己取名叫绵绵,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她直到离世的那一刻,还在思念着爹爹。” 原来,她竟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自己因着摆夷血脉被明里暗里轻视,却也因为摆夷血脉无法继承大统而侥幸逃过一劫。可如今他才知道,他上辈子娶的女子竟也是摆夷血脉。 难怪她初初学习写字之时会要写那么一句诗,她父亲叫甄远道,“绵绵”大概就是她母亲的名字吧。 见允礼好像懂了,浣碧点点头:“正如王爷所想,那是我爹和我娘的名字。” “而我,叫青青。” "青青。"允礼轻声念着这个名字,他竟从来不知,做了几年他府里的女主人的她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浣碧念出那首自小娘亲就教她背的诗,自嘲道,“我娘和我的一辈子可不正是这般。" 插入书签 打开心结 允礼想起浣碧的上辈子,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是了,自己便是造成她那般境地的缘由之人,又有什么立场在这里做好人呢? 怎料浣碧像是会读心术一般,只一眼便看出了允礼的窘迫,反倒笑了:“王爷总是这般,其实这也原不关你的事儿。” “我曾想起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圆明园。王爷不知道,遇到你之前,从未有过一个男子这般同我说话。”连甄远道在她被嬷嬷训斥后都只会告诫她,从不会像允礼那般风趣幽默地开解她。因而对她来说,那时的允礼便如同天神一般从天而降,从此她满心眼里都是他。 允礼也被勾起了那时的回忆,只是还不等他说话,浣碧自顾自地接着又说了下去:“现在回头想想,王爷只是做了一件于您而言极为普通的事,是我作茧自缚了。爱一个人,跟被爱的人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那时的她就如同河畔的一棵草,被风吹雨打,偶然间收到了一点儿阳光,就成了她毕生所追求的。说到底是她自己狭隘了,她以为甄嬛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她高贵的出身。但如今不得不承认,她的长姐能够过得好不仅是因为出身,更是因为她的聪慧与本事。 “王爷,一辈子已经过去,如今再来一次,我不会再纠缠您了。” 说完,浣碧整个人都轻松了,前世今生,压在心里最深的话,终于对着那个执念最深的人说了出来。到如今,才算是彻彻底底与从前告别了。 允礼听她说完,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这样再好不过的了,也不枉自己这些日子费心思为她寻来那些书,一日日教她读。腹有诗书气自华,如今的浣碧由内到外都开始蜕变了。 她有句话说的很对,爱一个人,原是跟另一个人无关的。他在看到小像的时候就对小像上的女子暗生情愫,所以才偷偷留下那张小像,他也不应该那样的。 “不只是你,我也是一样。你不知道,比你晚回来的那十年,我都是跟在嬛儿身边。”允礼听了浣碧讲,也缓缓地向她说起自己上辈子的身后事,“喝下毒酒之后,我看着你们将我的身体运了出去,可我的意识并没消散,而是留在了她身边。” 浣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忙问:“你是说,长姐在那之后还活了十年?那皇上?”皇上居然只处理了允礼,却留了甄嬛一命。有谁能在手足兄弟和一个女人之间舍了兄弟选女人呢? 常人尚且无法忍受,何况乎天子? 早料到了她会是这般反应,见她满眼地惊异,允礼也不意外,毕竟这事儿若非他亲身经历,他也是不信的:“莫说你不信,连我喝下毒酒那一刻也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思。可我亲眼看着皇兄命夏刈烧了我和你的那些家书,再不许他提起这件事。皇兄爱上了嬛儿,我是知道的,可我竟没料到他对她的爱竟如此之深。” 若不是深爱,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就这么放过她呢? “皇兄非但没有处置嬛儿,反而让她掌管六宫位同副后。可纵使皇兄对嬛儿深情款款,嬛儿已经不爱皇兄了,她甚至跟宁嫔一块谋害了皇兄。”允礼将他的见闻一五一十地告诉浣碧,“皇兄死后,四阿哥登基,她将元澈给了允禧,将弘曕入嗣我的名下。” “弘曕本就是你的儿子,这也是应该的。况且出嗣旁支,他才能够一世平安。”弘历的为人,浣碧也是有所了解的。 “正是如此了。嬛儿做的这一切,我都能理解她的用意,可是后来,”允礼说着顿了顿,“我听到她每每梦里喊出来的名字,却是四郎。” “长姐恨极了皇上,怎么会?”浣碧不理解,那个男人曾经将甄嬛的自尊踩进泥泞里,高傲如她,心中怎么会再有他的一丝位置。 “爱之深,恨之切。他们曾有过那么多欢愉的时光,又怎么会全然忘却。其实嬛儿心中从来就没有放下过皇兄,若不是因着一个我,只怕嬛儿会再次接受皇兄。” 这话浣碧无从反驳。毕竟甄嬛回宫后皇帝是如何待她的,众人都看在眼里。破镜是难重圆,可天子的的一腔真情,又有几人能抵御呢? “我能留在她身边,大概是因着她的意念。后来她心里更多想得是皇兄,我便回来了。” 允礼讲完一切,目光也变得清明:“若不是我,嬛儿和皇兄会过得很好。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去招惹她了。” 这话,竟是真要下定决心与甄嬛拉开距离了。看来重来一次,改变的不只是自己。浣碧也点点头:“既然上天给了我们一个新的机会,这次更该好好把握才是。王爷,不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允礼知道她说的是这次染病的事,也笑道:“不用谢我,你能过得好,便是最大的感谢了。” 浣碧粲然一笑:“劳王爷费心,浣碧定然不负王爷所望。” 这般娇俏的她,允礼还是第一个见,不由得起了心思逗她:“既是如此,那本王便先问问你昨日的功课吧。” “啊?”听了这话,浣碧霎时像是蔫了的茄子。要知道这位爷学富五车,她哪里经得起他的盘问,回回都是不达标。虽然他从不说什么,反倒还宽慰她。可他越是如此,她心里便越心虚,比挨了训斥还难受。 门外,采蓝本想着给王爷和姑娘送点热茶,听到里头传来姑娘欲哭无泪的声音,忙止住了脚步。 姑娘,您自求多福吧。 允礼是一位好师父,这种好跟甄嬛的好又是不一样的。甄嬛当然是一位才女,在二人挑明关系后,她十分乐意浣碧读书,也愿意教她。许是怕她底子薄弱,每一章甄嬛都会细细地讲与她听。那些枯燥乏味的文字,在甄嬛的嘴里变得浅显易懂,浣碧也乐在其中。 允礼则不然,他给浣碧选的书,比甄嬛的那些还要难上几分。他日里事务繁忙,便由着浣碧自己去看,待他回来再点拨一二。虽然浣碧自个儿总不能悟出什么理儿,但经允礼稍加问诫,竟也能懂上几分了。 “你本就是块璞玉,只是小时候未能念过书罢了。”允礼这般说着,将手中的书卷递给了浣碧,“今日萧准来跟我说,再过三日,你们这些人都要回宫里去。” 浣碧出宫已经很长时间,总归是要回去的。况且她惦记着甄嬛,眼巴巴地盼着能早些回去。 对于这个消息,浣碧自然是无比欢喜:“出来一个多月,也不知长姐在宫里如何了。”这话说出来,又猛然顿住。 上辈子时疫好了不久甄嬛便有孕了,最后那个孩子……浣碧看了允礼一眼,后者顿时心领神会,毕竟那时候是他闯入翊坤宫救出了甄嬛。饶是如此,却还是没有保住那个孩子。 “长姐……”想到这些浣碧焦虑万分,“长姐的孩子,我一定要马上回宫,宫里豺狼虎豹太多,我要陪着长姐。” 允礼温言道:“你放心。咱们重来一回,很多事情已经与那时不同了,就如同你的时疫,原来是没有的。既如此,你长姐的孩子,也总会有法子了。你既知道未来,小心点应对,应该不会再出茬子。若是你一人觉得吃力,还有我呢。如果真到了那般境地,你早些来寻我。” 但愿如此,浣碧在心里想。 不过能有允礼的帮助,有些事情也会好办很多,自己一介婢女,能力终究是有限。何况上辈子,允礼本就是帮了甄嬛大忙的。得到这般允诺后,浣碧微笑谢他:“那奴婢便提早谢过王爷了。” 允礼正色道:“你不用谢我,这本就是我欠了她的。若她此生能够顺遂,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浣碧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到底是忍住了。甄嬛同允礼之间哪般,横竖同自己没有干系了,又何必多问这么一嘴,便笑着将话岔开了去:“奴婢三日后便要离开了,这段日子多谢王爷。” 她进府的这段日子,允礼才慢慢地发觉她是这般有趣,每每遇上觉得尴尬的事情,便用一些“还有要事”“多谢王爷”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搪塞过去。 若是别人,估计也就此作罢了。但允礼早将她的路数看得清楚,也不拆穿她,干脆顺了她的话接了,一字一句道:“浣碧姑娘多次言谢,那小王便受着了,只不知姑娘要如何谢小王?” 浣碧见他是故意打趣自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索性道:“奴婢回宫后,定然日日为王爷祈福祷告,感激王爷的救命之恩。” 她别的本事没有,嘴皮子功夫可是一等一的,上辈子从安陵容到孟静娴,哪个没被她说过嘴? 允礼被这话逗乐了,摆摆手道:“浣碧姑娘有这功夫,不如多写几张字,为小王抄几卷佛经,想来这样更显诚意。” “抄佛经也是使得,只是奴婢愚笨,字写得不太好。若是因着佛经不好开罪了菩萨,反而连累了王爷的话,还请王爷多担待。” 眼前的姑娘婉转灵动,再不似以前那般端着,允礼觉得莫大的感慨。她是一个苦命苦情的女子,也是一个不肯服输的女子。上辈子因为没人教导走过弯路,也因着一腔执念一路到底,这辈子却是凭着自己的韧劲儿活出了不一样的模样儿。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果然不错。浣碧的容貌与上辈子一般无二,但读了一些书,心性更为稳重,气质也大为不同。上辈子不过是个容色出众的宫女,这如今一看,倒像是个官家小姐的模样了。 允礼看着眼前的人儿,忽然觉得,若是上辈子自己与她能够这般就好了。 不过……也罢,上辈子毕竟已经过去了,这辈子还长着呢,未来一切自有定论。 插入书签 姐妹谈心 回宫的日子终是到了。 浣碧一早起来,与采蓝依依惜别方欲出门时,允礼带着阿晋到了,旁边还跟了一位陌生男子。 这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身形健硕高挺,穿着侍卫的衣裳,端着一副肃脸,大概就是允礼口里的萧准了。 浣碧向允礼见了礼,又向男子微微福身:“想必这位就是萧大人了,浣碧得大人相助,还未曾谢过大人。” 萧准轻轻颔首,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笑道:“姑娘不必谢萧某,萧某也是受王爷所托,姑娘要谢就谢王爷。” “不必说什么谢不谢的了,东西可收拾妥当了?”允礼这些日子听多了浣碧说谢,耳朵都起茧子了,便唤了采蓝问道。 采蓝早收拾好了,忙回:“姑娘带过来的东西不多,昨儿夜里姑娘自个儿便收拾好了。王爷吩咐奴婢给姑娘带上的,奴婢也一起带上了。” 允礼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再把那本卫夫人的《名姬帖》给姑娘带上。” 采蓝听了回头就要去拿,浣碧忙拉住她,又向允礼道:“这些日子住在王府,吃穿用度俱是王爷的。这些奴婢已经无以为报了,卫夫人的帖子珍贵,奴婢这些时日得以阅览已是幸运,怎么还好带了走。” 允礼笑道:“王府里一本帖子还是不缺的,你只管带了去。你的字正是有长进之时,此时不可疏于练习。” 浣碧闻言,只得改口道:“那便只当奴婢借的,等奴婢临完了便还给王爷。” 允礼点点头,采蓝便回头去寻那本帖子。 东西收拾妥当,允礼一行人送浣碧到了王府大门,浣碧拿出早就备好的面纱蒙了面,与允礼等人一一道别,便飞速地上了等候已久的马车。 外面是萧准亲自赶车,一鞭子挥下去,马儿快步跑了起来,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浣碧轻轻掀起帘子往回望了一眼,允礼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二人恰好四目相对。 见浣碧打起帘子,允礼予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浣碧面上一热,忙将手收了回来。 果郡王不愧是果郡王,就这么一笑,她竟又差点要沉沦了。 浣碧使劲摇了摇头使自己清醒,已经下定决心不能重蹈覆辙,可不能再忘了。 为了掩人耳目,萧准先是带了浣碧去了城外安置处,趁人不注意叫浣碧下车,混进门口等着入宫的一行人中。通往皇宫的马车一辆一辆地去,又一辆一辆地回来。 浣碧排在队伍后头,待到她进入皇宫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甄嬛早就得知了浣碧今日回来,早早地吩咐人将浣碧的屋子打扫干净了,流朱更是眼巴巴地盼了一整天,终于在太阳将要落下的时候,等到了浣碧归来。 “浣碧!”流朱见到阔别一月有余的浣碧,高兴得连规矩都不顾了,第一个跑上前去环住浣碧喜极而泣,“你可算是回来了!” 浣碧本还能撑住,听了这话也不禁落下泪来。她们自幼一起长大,从未有过分别,如今久别重逢,更是忍不住感叹。 轻轻拍了拍流朱的手,浣碧强忍着泪珠,拉着流朱走到同样等候在院中的甄嬛面前,径直跪了下去:“小主,浣碧回来了。” 甄嬛早在看到流朱浣碧哭作一团的时候便湿了眼眶,哽咽着扶起浣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是她自幼随身的亲妹妹,因她之故而染上了要人命的时疫,一个人孤零零地被送出宫。这一个多月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浣碧,她能得以痊愈平安归来,算是上天给予了莫大的恩惠。 眼见着甄嬛与浣碧执手相望,皆是无语凝噎,槿汐轻声安抚:“碧姑娘归来这是好事儿,小主可是高兴坏了。快别站在这风口了,咱们且进屋去,有多少话说不得。” “槿汐说的是。”甄嬛忙拭了泪笑道,“瞧我昏了头,你大病初愈吹不得风,快随了我进来。” 甄嬛话毕,一旁的小丫鬟上来替浣碧接了包袱去,浣碧便随了甄嬛进了屋。甄嬛坐在上边,浣碧流朱站在底下。槿汐暗暗使唤伶俐的小丫鬟端了茶水上来,便带了人下去了。 甄嬛叫浣碧挨着她在脚榻上坐下,浣碧知道这是甄嬛要问她了。 左不过是些宫外情况,然她并没有同大伙儿待在一处,因而有些问题答得含糊其辞。流朱没有注意到这点,甄嬛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寻了个由头将流朱打发了出去,甄嬛拉了浣碧坐上榻,正色问:“青青,你老实告诉长姐,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哪儿?” 果然,甄嬛聪慧,乃是“女中诸葛”,要糊弄她过去却是不能的。浣碧眼见瞒不住,索性坦白了:“从出宫那一日起,我便待在果郡王府。” “什么?” 饶是甄嬛再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惊讶出声,随即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其中嗔意:“你竟是在果郡王府待了一个多月?” 许是觉得自己太过严厉,甄嬛敛了敛情绪,柔声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给父亲送了信,叫他接你回家休养。可爹爹来信说,那里戒备森严,他也没有法子,里头只传来说你一切安好。你又是如何到了王府去的?” “如何去的我也不清楚。我迷迷糊糊地,一出宫便昏睡过去,等到醒来时,就已经在王府了。”那时候她本就病得昏昏沉沉,这话也不算是作假。重生太过于惊世骇俗,且牵扯到甄嬛本人,浣碧不好说出允礼救自己的真实原因,便真假参半地编了一个让人信服的由头。 “虽然大人们设置了地点安置病患们,可那儿源源不断地有新的病患送来,大夫中都有不幸染上的。王爷有个友人在那里当值,他去找萧大人的时候恰好碰上了我。因着有圆明园见了几面,王爷不忍心见我在那里等死,便将我带回府了。” 被送到外面去的宫人们,回来的不过半数。没有回来的那些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也是甄嬛无比担心浣碧的原因。如今听她这样说,若不是果郡王,只怕她现在也见不到浣碧了。 甄嬛长舒了一口气,也不再揪着这个,轻拍浣碧的手道:“好妹妹,苦了你了。多亏了果郡王。不然我只怕一辈子都会责怪自己。” “长姐说得什么话?惠贵人那儿不止是我,长姐自己也是去了的,是我福薄染上了。再说,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幸而是这样。只是,”甄嬛话锋一转,继而道,“此事再不可跟任何人提起。他是王爷,你……现下又是这样的身份,若无事还好;若是有好事者生事,只怕我也护不住你。” 一个宫女在一个郡王府里住了一个多月,怎么说浣碧都讨不到好。若是再有甚者,连带着甄嬛这个主子都要受牵连。 浣碧听了笑道:“妹妹省的。王爷乃是细致之人,我在王府这些日子,除了王爷和他的小厮、两个侍女、一个大夫之外,再无别人见过我的。便是大夫和那两个姑娘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起初浣碧也担心不妥,但允礼和萧准联手布置了她的出入,真正做到了万无一失。果郡王府众人本来还好奇,可后来在阿晋的宣扬下,只以为王爷这次带回来的姑娘就如同当初救采蓝、采蘋那般。王爷心善,时常收留救治可怜的人,这不是稀罕事儿,因而也不甚在意了。 这话让甄嬛放了心,欣慰道:“果郡王的人品,宫内外原就是一致称赞的。果然是谦谦君子,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也难为你对他另眼相待。” 这话从甄嬛的嘴里说出来,浣碧竟不知该如何接,对王爷另眼相待的人又何止她呢。依着上辈子的轨迹,万念俱灰离宫的、口口声声说对男女之情绝望的甄嬛不也为他再度开启了心扉。 只是这辈子,甄嬛没有了那一世的记忆,她和允礼会不会再续前缘,浣碧也无法预料了。 这个时候,槿汐的声音自外面传来,说是该用膳的时候,传膳公公已经到了。甄嬛同浣碧整理了一下让人进来了,浣碧忙起身去同槿汐一块儿为甄嬛布菜。 “你今日也算是累了,这里有槿汐就够了,你先下去歇着吧。”甄嬛见浣碧面色疲惫,心事重重的样子,让她去休息。槿汐顺势接过浣碧手中的物件。 浣碧于是向甄嬛告退,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胡乱地盥洗了一番便躺下了。想起方才甄嬛夸赞允礼的话,脑子里乱糟糟的,索性什么都不想,用被子将头一蒙。 许是果郡王府养成的习惯,第二日浣碧睡到天大亮了才悠悠转醒。浣碧自觉不妥,忙梳洗完了去见甄嬛,却被告知小主去景仁宫给皇后请安了。 “小主临走交待的,说姐姐大病初愈,就不用随她出门了。若是姐姐醒了,也没有别的事,将屋里的香添一添就是。”佩儿将甄嬛的吩咐告诉浣碧,浣碧便依言将快燃完的香添了。 看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浣碧想起上辈子甄嬛第一次小产,是因为华妃宫里加了麝香的欢宜香和安陵容的一盒舒痕胶。 这辈子便从这些东西入手防着吧。 许久不见安陵容了,她是否会走上上辈子一样的道路呢? 插入书签 验舒痕胶 富察贵人小产和莞贵人有孕的消息传到碎玉轩的时候,浣碧刚将宫里所有的香料翻出来。 一时间碎玉轩人人喜不自胜,都盼着甄嬛早点回来,好讨个彩头。 甄嬛是被太后安排人前呼后拥着送回来的,说是她初初有孕,正是要小心之时。甄嬛的脖颈上带着被松子抓伤的痕迹,面色却是不错。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流朱方将甄嬛扶进碎玉轩,槿汐便带着宫人跪了一地,浣碧也跟着跪了。 甄嬛忙叫起来,又吩咐流朱给打赏,流朱喜滋滋地抓了一把金瓜子来分了。 不过多时,得了消息的皇帝脚下生了风一般冲了进来,直奔甄嬛榻前,紧紧拉住甄嬛的手仔细看了又看,忽地将她抱住。 甄嬛被皇帝的举止吓了一跳,余光瞥见浣碧流朱二人还站在屋内,又不好推开皇帝,脸羞得通红。 浣碧见状,跟流朱相视一眼心领神会,二人悄悄地退了出来。 “流朱。”浣碧叫住捂着嘴偷笑的流朱,认真道,“小主的身孕才两个月,还是没坐稳的时候,宫里上上下下又盯着小主的肚子,咱们可要打起万分精神来。” 流朱敛了笑,点头附和:“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到了,就说今儿在景仁宫,富察贵人先时还好好儿地坐着,不过一瞬间便……” 浣碧见流朱提到了景仁宫,借机道:“正是了。景仁宫可是皇后娘娘的宫殿,听说那松子也是皇后娘娘的爱宠,平日里乖巧温顺得很,怎么今日偏偏朝富察贵人扑过去了。” 皇后此人,心机手段远在众人之上,上辈子连甄嬛都被她骗了过去。众人皆曾以为皇后无子又懦弱,乃是因着太后的缘故才能稳坐中宫。 可谁又能想到,她是那坐山观虎斗之人。由着华妃和甄嬛去斗,她坐收渔翁之利。待到年氏一族倒台,再用一件纯元故衣设计甄嬛,她便成了最大的赢家。 “要说也是世事阴差阳错,皇后娘娘因着富察贵人有孕处处照拂,更是破例赏了凳子。只可惜富察贵人无福。” 见流朱不解其意,浣碧不禁在心里暗叹,皇后这功夫果然是做得极好,莫说流朱,便是她上辈子也被蒙蔽了去。 入夜时分,端妃同侍女带了一盏琉璃灯敲开了碎玉轩的门。 甄嬛早已等候端妃多时,待一进门,槿汐将她引进了内室,便出来候着了。 浣碧远远地看见端妃来了,上辈子端妃也来过这么一次,但那时候她早已明里暗里帮了甄嬛几回了。这辈子因为她的变故,温宜公主并没有被下木薯粉,自然也没有端妃为甄嬛解围的事儿。 有了上辈子的经历,浣碧知道端妃此番前来,是因为甄嬛这张脸。 纯元皇后,这是一个甄嬛过不去的坎儿。 浣碧看着院中的海棠花,此时开得正是娇艳,只盼暴雨来临的那一刻,不要被打落到泥泞里才是。 甄嬛有孕,要防着的可不止是华妃。皇后在暗里伺机而动,连带着安陵容都不能放心。 上辈子华妃的欢宜香是不过是担了个虚名,实际上致使甄嬛滑胎的是安陵容送的舒痕胶。甄嬛日日用着,殊不知在脖间疤痕消褪的同时,腹中的孩儿也在慢慢地受影响。 第二日,安陵容便送来了那盒舒痕胶。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珐琅描花圆钵道:“这盒舒痕胶是陵容家传的,姐姐脖颈受了伤,若留了疤便不好了。” “好香!”甄嬛将舒痕胶置于鼻下轻嗅,香气馥郁浓烈如置身于春日的无边花海之中,笑道:“这太名贵了,我怎么好收呢?” 安陵容笑道:“姐姐平日里送了我那么多东西,我如今也就这么一件,只要姐姐伤痕褪去我也就心安了。” 浣碧在一旁听着,恨不得上去抢了那东西来,不让甄嬛碰到。上辈子便是舒痕胶害了甄嬛的孩儿,如今再看到安陵容拿出这舒痕胶来,她又怎能不着急。 甄嬛含笑收下了,更是连忙让流朱为自己抹上一些。浣碧见此情状,忙寻了个由头走了出来,一叠声唤了菊清来,只说小主身子不适,去找温太医来。好在安陵容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她前脚刚走,温实初也到了。 浣碧将屋里的侍女都打发出去,只余甄嬛、流朱、温实初,然后直直地跪在了甄嬛面前:“请小主恕奴婢自作主张,奴婢见安小主送来舒痕胶,如今小主有孕,一应吃用都要万分小心,奴婢便请来了温太医。” 这话一出,甄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从未疑心过陵容,可浣碧此举,却是明摆着不相信陵容。她知道浣碧是为了她好,可陵容她也是当做妹妹看的…… 温实初见状忙开解:“浣碧姑娘细致,此事唯有我们几人知晓,小主大可放心。”流朱也在一旁附和。 甄嬛看了殿中的三人,只好点头答应:“既如此,就请温太医看一看这舒痕胶。浣碧也起来,别跪着了地上凉。” 浣碧一动不动,温实初便上前,拿起那小小的圆钵放到鼻间轻嗅起来。查验良久,方轻轻将舒痕胶放了回去,浣碧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启禀小主,微臣仔细查看了这盒舒痕胶,里头并无对孕妇有损之物,小主可放心使用。” 温实初此言一出,流朱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敛了神色,面带犹豫看着浣碧。 甄嬛微不可察地将手心的汗擦在衣服上,见浣碧还跪在地上,叹道:“现如此,也该放心了。”说完示意流朱去扶了浣碧起来,无奈浣碧仍是不起。 温实初眼见这情况,拱手告退,甄嬛正好打发流朱去送温实初。 待到流朱二人出去以后,甄嬛亲自走了下来扶起浣碧,轻声问:“你心思缜密,凡事周全这是好的。陵容与我一同进宫,我们情同姐妹,你平日里待陵容也是同待眉姐姐一样的,怎么这次竟疑心她?” 浣碧苦笑,为何?若说是为了上辈子,又怎么跟甄嬛开口呢。 原是她想岔了。 仔细想来这辈子的安陵容,与上辈子已是大为不同,只是她自己不放心,总想要求一个稳妥。 上辈子甄嬛失了孩子是怎样的悲痛欲绝,她都历历在目。宁愿冤枉了好人,也不愿让人有机可乘。 见浣碧不说话,甄嬛继续道:“长姐知道你是事事为我考虑。陵容是与眉姐姐不同,她是后来的,你对她不放心也是情有可原。” “可陵容的性子你我都知道,她若是知道你这般疑心她,还不知会怎么想呢。”甄嬛说着长叹一声,“此事也就我们几个人知道,再不可透出半个字。” 一边是亲妹妹,一边是情同姐妹,二人都是倚仗自己,甄嬛也不好随意地偏向谁。既然浣碧已经做了这事儿,那就只能死死地瞒住,全当没有发生过,这样才能保全浣碧和陵容二人不生嫌隙。 此事浣碧知道是自己唐突了,也终于对安陵容放下心来,郑重地点保证:“奴婢以后再不疑安小主了。” 甄嬛不是不辨是非之人,她也知道浣碧这般做归根结底是为了她。见流朱还未回来,拿起浣碧的手置于自己小腹上,柔声道:“长姐不是怪你,这孩子他有一个好姨母。” 浣碧顺势轻抚上去,微微一笑:“只盼小主能平平安安生下小皇子来。” 二人相视一笑,虽是一声并不能宣之于口的“姨母”,但其间情意却是尽在不言中。 三月二十六日,甄嬛被正式册封为莞嫔,与敬妃一同行册封礼。自此,碎玉轩更是炙手可热,浣碧去取个安胎药的路上都有人来示好,话里话外尽是恭维攀附之意。 宫里人的这些嘴脸浣碧前世已尽数体会,却也不点破,只端了一副笑脸应对。 回到碎玉轩,一看时辰不早了,浣碧赶忙去熬安胎药。自甄嬛有孕以来,安胎药便全由她负责,从温实初手上取过,再自己熬了出来端与甄嬛,这样她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安胎药熬好,浣碧整理好便端过来,见苏培盛候在院里,便知又是皇帝来了。这些日子皇帝一得空便来陪甄嬛,浣碧已经见怪不怪了。 苏培盛见了浣碧,笑道:“皇上才叫来问娘娘的安胎药,姑娘快送进去吧。” 浣碧微笑着应了一声,跟了苏培盛进去。一进门见甄嬛横坐在贵妃榻上,皇帝俯身将脸贴在她的小腹。不知皇帝说了什么话,惹得甄嬛笑着蜷成一团。 苏培盛故意将脚步加重,待皇帝甄嬛正坐起来,走到皇帝面前打了个千儿:“启禀皇上,娘娘的安胎药到了。” 皇帝抬手示意,浣碧便将药端到甄嬛面前。甄嬛微微蹙眉,咬牙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浣碧又赶忙递上蜜饯。 “你这丫头倒是伶俐。”皇帝忽地开口,“前些日子因时疫被送出宫的就是她?” 听了皇帝这般问,浣碧不知他是何意,连忙跪下。甄嬛笑着帮浣碧解围:“正是呢。浣碧能平安回来,还得感谢皇上。” 经甄嬛这么一提醒,浣碧也忙道:“奴婢承蒙皇恩得以痊愈,万死犹不足以报答,唯有兢兢业业侍奉娘娘。” “身子可大好了?”皇帝不予置否,反倒问了这么一句没来头的话。 浣碧摸不准皇帝何意,只得照实回答:“奴婢已大好了。”她当然不会愚蠢到以为皇帝是关心她的身子。 “嗯。”皇帝点点头,“你家主子是双身子的人,你们要好生照料着。 说完挥了挥手,浣碧赶忙谢恩,端了东西下去。 “皇上怎地突然问起浣碧来?”甄嬛见浣碧出去了,佯装吃醋道。 “朕的嬛嬛吃醋了。”皇帝伸出手刮了刮甄嬛的鼻子,柔声解释,“朕今日去看了眉庄,她还是不能下床迎接。在你这里见了这个婢女,若她尚未痊愈,便该叫她下去,免得冲撞了你。” 甄嬛想起昨日去探望眉庄,她就已经能够下床走动,想来为了禁足一事还是有些怨恨皇帝,不愿起身迎驾。遂道:“姐姐病情反复也是有的,时疫本也不易好。” 皇帝听了这话有理,倒也没作他言了。 插入书签 生辰决裂 如今甄嬛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有孕、封嫔、姣梨,皇帝更是在圆明园为她大肆庆祝生辰。 席间,允礼用漫天飞舞的风筝、满湖盛开的莲花为甄嬛庆贺。 远远举目,允礼缓缓走来,一曲《凤凰于飞》,仿佛上湖上徐徐而来的清风,在寂静的惊叹里一转一转扣入人心。他手里的赫然是那支从不离身的长相守。 “臣弟谨以满湖莲花恭贺莞嫔芳诞。”允礼走到皇帝与甄嬛面前,言谈举止,一如前世。 一直候在一边的浣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借口回去煎安胎药,飞速跑离了这里。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只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假山前,无力地靠在山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重生十几年,即便她曾一次次地说服了自己。可面对吹着长相守缓缓走向甄嬛的允礼,她清晰地认识到那抹情愫并未消散,而被她埋藏在了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是了,自己是凡人,允礼也是凡人。纵然重来一世,可自己放不下允礼,正如允礼也放不下甄嬛。 毕竟,那是爱了一辈子的人,那是情愿为之赴死的人。 她突然就很想笑,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有多可笑。可笑着笑着,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即便到了现在,她的心依旧会因允礼而痛。 浣碧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不该是这样的,她和允礼不该是这样的,重来一世不是为了重蹈覆辙的。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浣碧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为允礼流泪,继而回到甄嬛的住处,将安胎药熬好再用小食盒装了带过去。 宴席上,冠冕堂皇的祝语已经说完,琴瑟清逸奏起,舞姬翩然起舞,众人享受着佳肴美酒。 浣碧悄悄地走到甄嬛的一侧,流朱便将安胎药端了出来,伺候甄嬛喝了。甄嬛的眉眼间神采飞扬,嘴角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满殿人影幢幢,对着甄嬛的都只是漫溢的笑脸。浣碧这些日子已然听惯了这些奉承恭维,现下再听只觉闹哄哄地心烦意乱,便跟流朱交代好差事,兀自出去了。 她也不拘去哪儿,便随意走着,抬眼定睛一看,原来竟是到了太液池边。 四月的荷花确实很美,碧水间浮起满湖雪白皎洁的白莲,如一盏盏羊脂白玉碗,轻浮其上。风荷曲卷,绿叶田田,怪道甄嬛一辈子也念念不忘。 上辈子便是从这里起,甄嬛心里开始有了一丝允礼的影子吧? “碧姑娘在这里。”浣碧陷在沉思中,忽地传来一声颇为熟悉的男声。 浣碧回头见是阿晋,便对他扯出一丝笑容,说来在王府那段日子得了阿晋诸多照顾,还未好好谢他。 对于阿晋,浣碧的内心同样是复杂的。上辈子她知道阿晋对自己有好感,可她心里只有允礼,并不曾看上阿晋,甚至还出言讥讽他。 可即便如此,阿晋对她始终客客气气。 在她嫁入王府后,知晓真相阿晋也是把她当做王府女主人来尊重的。上辈子直到她死阿晋都不曾娶妻,不知道这辈子会不会遇上他命中注定的姻缘。 浣碧不想面对之人是允礼,阿晋倒是无所谓,因而见到阿晋过来,她面上的笑容倒也真挚。 然而只一瞬间,浣碧的便笑不出来了。跟在阿晋后面的,正是允礼。 回宫近一个月,浣碧跟允礼有近一个月没见面了。 不,不对,其实她才见过允礼,在他为甄嬛吹奏《凤凰于飞》的时候。 “你的身子如何?”允礼显然最为关心这个。 “劳王爷挂念,奴婢已大好了。” 生疏客套的回答,又回到了他们最初相见时的模样,仿佛王府那一个多月的时光全然没有存在过。允礼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她这般的缘由,刚想说什么,浣碧却先他一步转身离开,显然是不愿再与他多说。 允礼身子已先一步行动,赶忙拦住了她。去路被挡住,浣碧便要绕过去,谁料允礼又挡住了她的去路,口里只道:“你别走。” 浣碧垂首不看他,一副低眉恭敬的模样:“王爷有何吩咐?” “你……”允礼话中带着懊恼,“你这要和我生分了。” 皇帝吩咐他为甄嬛举办生日宴时,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像上辈子那般为她办了。在宫里的日有多难过,允礼一清二楚。正是因为清楚,他才想为她举办这么一场别出心裁的生日宴。即使不能再与她携手并肩,能够为她的日子添一点润色, 能看到她的笑脸,他便知足了。 可允礼自己也未曾想到的是,当他吹奏《凤凰于飞》向甄嬛走去时,却忍不住往旁边看去。只一眼,他便在人群中寻到了那张清丽的脸。看到她脸色惨白,他心里没来由地慌张。 一曲吹完不见了她的踪影,他连皇帝的话也听不进去了,胡乱应了几句便带了阿晋匆匆离开。 他寻了好久才寻到她,却不想她竟然在这里,看着满池荷花伤神。他想跟她说些什么,可她却拒人千里之外,连待都不愿意多待,叫他不得不出此下策拦住她。可 瞧她的模样,已然是打定主意了。 听了允礼的话,浣碧倒不再急着走,只是淡淡道:“王爷,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允礼苦笑:“我猜的没错,你果然是恼了我了。” 浣碧轻轻摇头:“不是恼了您,是奴婢自己恼了自己。” “因为嬛儿?”允礼脱口而出后才发现这个称呼不妥,浣碧却是笑了:“是啊。王爷,你还爱她,可我不能爱您了。” “上辈子我总在羡慕长姐,羡慕她可以得到你的感情、皇上的宠爱和尊贵的地位。可后来我明白了,长姐不过也是个可怜人,我反倒很羡慕玉娆。嫁一个心里只有自己的人,跟他长相厮守,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到了如今,我还是很羡慕长姐。她最大的愿望便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都得到了一个男人的心和全部的爱,我真的很羡慕她。这辈子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个爱我敬我,心里只有我的人,跟他举案齐眉、为他生儿育女、一起白头偕老。若能如此,我也不虚此生了。” “王爷,您待我的好,我铭感五内。在今天之前,我还抱有一丝幻想。但今天的这场生辰宴,您彻底让我明白了,我的幻想终究是虚无缥缈的,你我之间无缘无分,既是如此,以后还是不必见了,免得徒增伤感。” 浣碧这般冷静地吐出一个个字,一个个落到了允礼的耳中,他突然就有了一股莫大的失落感。她明白地告诉他,她会追寻她的岁月静好,但这一切已然跟他没了关系。这让允礼觉得难受。 他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决绝地走了。这一次,他也没了再拦她的理由。 甄嬛生辰一过,众人便都回到了紫禁城。如此,二人倒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允礼开始怀念她生病的那些日子。他每日去办差,回来便去看她,与她说说话、讲讲书,二人相处异常和谐。 其实前世他每日出去,她日日总在等着他回来。可他即便回来了,也是径直去书房,从不多踏入她的常青阁半步。 说来好笑,他给她定了这么个住处,名为常青,却是长年冷清。估摸着也就她带了元澈那些年,才添了几分热闹。 元澈虽不是她亲生,可她却是一个很好的母亲。她善女红,元澈的每一件里衣皆为她亲手缝制;元澈喜甜食,她管家之余总不忘为他烹制各色精美小食;为了元澈,她逼着自己学着去念书、写字。 反观他这个父亲,为元澈做得太少太少。 如今,她在宫中为甄嬛腹中之子殚精竭虑,允礼仿佛看到了她做母亲的那些年。不知道若她生下自己的亲生孩儿,又会是何等模样? 想到这里,允礼不禁苦笑,她定然是会有自己的孩儿的,估摸着到那时候比当日待元澈还会好上几分。 只是,她的孩儿不会是他的孩儿了。 那日浣碧说得决绝,字字句句允礼都清楚地记得。他甚至有些不明白他对她是什么心思,只是每每想起,他都觉得心口无比沉郁。 重生之初他想,若是浣碧能嫁得良人,夫妇和睦,也算是功德圆满的一件事情。可随着他与她的渐渐相处,他开始有了做她的良人的想法。想到她日后会嫁人、生子,允礼便觉得一丝郁结。 或许这便是上天给予他的惩罚吧,她曾追寻了他一辈子,他都未曾回头看她一眼;如今他想要为她驻足,她却要转身离去。 他虽不在宫里,却也能知道宫里的消息。淳贵人到现在还活着,甄嬛的胎也好好地在她肚子里,就连上辈子与甄嬛反目的安陵容,如今也与她异常亲密,不用想也知道是她的手笔。 允礼想起她曾说过的话,她说上辈子她的一切是长姐赐的,这辈子,她要尽力让长姐平安顺遂。 那时他也是这么说的,他连累了甄嬛的后半辈子,要用这辈子来偿还。可他话是这么说了,却终究抵不过一己私欲。那场生日宴既是皇兄的安排,亦是他的私心。 两相比较而言,他竟还比不过一个女子坚定。 允礼自觉汗颜,却又更钦佩起浣碧来。她骨子里有着甄家女儿的执着与倔强,认定了,就是一辈子;决意做的事,哪怕再苦再难,她也去做了。 这样的女子,怎么不令人心动呢? 插入书签 胧月出生 皇帝膝下子嗣单薄,又经历了富察贵人小产,对甄嬛这胎也就尤为重视。 不仅如此,太后更是直接指了大宫女来照看甄嬛。如此一来,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倒也不敢再做出什么事情了。 菊花初开的时节,甄母奉旨入宫。十月初六,甄嬛顺利诞下一位公主。 孩子一抱出来,等在殿外的皇帝和众嫔妃便围了上去瞧,待到这些主子们走了,才轮到碎玉轩这些下人们。 浣碧显得尤为开心,上辈子甄嬛失子后如何难过,这辈子孩子平安降生,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流朱拉了浣碧欢欢喜喜去瞧,只一眼浣碧就愣住了。 这孩子分明就是胧月! 浣碧怔怔地,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上辈子太医说了,这胎是个阿哥才是。成了公主不说,怎么还是胧月? 胧月本该在两年后出生的呀! 这突如其来地变故让浣碧有些不知所措。随即想想也是,方淳意活了下来已是变数,胧月提前出生也就不足为奇了。已是如此一来,后头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浣碧突然就很想见允礼。若是他在,好歹还有个人说说话,也不至于自己一个人在这儿满头疑虑。 但那日终是自己同他说了那些决绝的话,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意,如今若是又巴巴地凑上去找他,算是自讨没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一日的功夫,满宫皆知莞嫔诞下三公主,皇帝欣喜万分,当日便给公主赐了封号“胧月”。 皇帝有意晋封甄嬛,但太后的意思是,甄嬛太过年轻不宜过早封妃,皇帝只得作罢。为了表示对甄嬛母女的殊荣,命皇后为胧月大办满月宴。 十一月初六,帝后为胧月公主满月宴,皇室宗亲、朝廷显贵皆入宫来贺。允礼作为皇叔,自然也来参加了这场宴席的。 浣碧远远地看到了允礼。果郡王府准备了丰厚的礼,允礼本人也早早地到了。甄嬛的孩子,他自然也是重视的。 乳母将胧月抱了出去,给宗亲们看看公主。在看到胧月的那一刻,允礼也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一切浣碧尽收眼底,果然,他也发现了。 胧月的满月宴,甄嬛自然也是风头无两。这样的场合,向来都是槿汐陪在甄嬛身边的。因而浣碧跟流朱还能得个清闲。 出来透透气的功夫,却见一绯衣女子从面前走了过去,举手投足像是在哪里见过。浣碧细细一看,竟是孟静娴! 是了。公主满月,皇帝命有品阶的官眷皆要进宫为公主庆贺。孟静娴身为沛国公的女儿,自然在受邀之列。 只是孟静娴向来体弱,怎么也会来参加这样的宴席?浣碧不解,只见孟静娴往一处走去,而在那边隐约有一个男子。 那人是谁,浣碧绝对不会认错。 重生这么久,浣碧差不多要将孟静娴忘了。如今看来,允礼定是忘不了她的,在上辈子,允礼待她本就比待自己要亲近些;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 宗室王爷,世家嫡女,也算是登对了。 浣碧这般想着,心口好像突然被什么扎了一般。原来,再一次看到允礼和孟静娴在一起,她还是会不争气地难受。 这时佩儿过来找浣碧,说是槿汐姑姑请姑娘过去。浣碧忙整理好思绪,端了一副笑容去了。 允礼今日见到胧月,惊异程度不下于浣碧。他寻了一处独自待着,想要好好思索这一切,却不料孟静娴寻了来。 重生以来,他已不是第一次见孟静娴了,这个女人还是如同上辈子一样,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上辈子她不顾一切地嫁给他。虽然他厌恶她假扮成甄嬛去引诱他,可当她有了他的孩子,他还是决心要好好待她们母子。 哪知她还没能等到,就因为他爱的女子而中毒身亡,只留下襁褓中的幼子。 重生之后,每次看着孟静娴小心翼翼来寻他的模样,允礼就越发愧疚。他有时甚至想,倒不如随了她的愿娶了她。 她乃世家小姐,才情也是出类拔萃,给他做个嫡福晋本就是能够的。而且这样,元澈大概也会再次来到,他也可以弥补他对她、对元澈的亏欠。 可每每这个时候,他脑中浮现出的是一张清丽的面容。 怎么又想到她了呢?允礼无奈苦笑,她早就决心不再与他来往,连带着他让她带进宫的帖子,她都早已送回了阿晋手上。 她一直就有自己的骄傲。上辈子孟静娴这样的大家小姐都肯自降身价去学甄嬛,更是因此有了元澈。而拥有与甄嬛三分像的容貌、知晓他和甄嬛之间所有故事的她,却决计不愿去仿自己的姐姐。 若自己娶了静娴,她又会如何? 她会在甄嬛的指婚下嫁给一个满心爱她的男人,生下她和别人的孩子。她的孩子可能会像她,也可能会像她的夫君……允礼不愿再想下去了,他发现自己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 方才在宴间见到甄嬛,他心里想的是,若她能与皇兄一直这般下去便好了;对于眼前的孟静娴,他也盼望他能嫁一个好郎君;唯有玉隐,不对,是青青,他根本不想看到她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王爷,王爷?”孟静娴见允礼不知在想什么,轻轻地唤他。 听到她的声音,允礼回过神来,见孟静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忙客套地同孟静娴拱手作别:“小王出来久了,只怕皇兄那边要寻小王。” 说完也不等孟静娴说话,径直往回走。孟静娴不好跟着他一道去,便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他的背影。 “小姐,这果郡王显然就没把您放在眼里,您又何必这样待他呢?”见允礼远去,孟静娴的丫鬟忍不住抱怨出声。 自家小姐自从四年前见了果郡王一眼,就对他芳心暗许。可依她看来,这果郡王不过是才貌出众了一点儿,却屡屡拒绝小姐的示好,真是气煞人也。 孟静娴盯着允礼远去的身影,痴痴道:“你们总劝我放手,连他也要我放手,可我总想试一试。或许有一天,王爷就看到我了呢。” 丫鬟咬咬牙,但也没再说什么。 纵是皇帝再优待甄嬛,胧月满月宴一过,云辛萝终该出宫了。 出宫前一夜,甄嬛将所有人都发出去,母女二人说些体己话。 这一分别,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云氏自是百般嘱咐:“皇上看重娘娘,娘娘更要小心才是。哪怕是寻常夫妻间也少不得谨慎二字来保全恩爱,何况是帝王家,娘娘与皇上还有君臣之分。” 甄嬛点头称是:“母亲的教诲,我都记着。” “除了对皇上,其他的事事也要谨慎。宫里还有这么多人,娘娘心疼浣碧是不错,可待宫里的丫鬟太好了,恐惹人侧目非议。”云氏在宫里住的这些日子,见浣碧得空竟读诗学文了。 浣碧从小就被甄远道允许了陪甄嬛在书房读书,因此府中的侍女里,她识文断字也算是个头挑的。那时云氏说,毕竟是丫鬟,难道还能读成女状元不成。所以读书的事也渐渐耽搁了下来。 哪知如今进了宫,反倒有空去读书了。 甄嬛先时并未往那方面想,如今听着这话才惊觉,云氏是一直就知晓浣碧身份的。 “浣碧和流朱自幼与我一同长大,情同姐妹。”甄嬛巧妙地答道。 云氏笑了笑:“只是情同姐妹,毕竟也不是亲姐妹。玉娆才是娘娘的亲妹妹,浣碧再不错也不过是个丫鬟。娘娘在意与她之间的情分,可这里毕竟不是甄府。” 这话里的意思再直白不过,甄嬛小声应下:“母亲的话,女儿省得了。” “娘娘如今有了公主。”提到外孙女,云氏的面上带了一抹真心的笑意,“公主玉雪可爱,娘娘万事更要慎之又慎。” 甄嬛一听到女儿,所有心思也都到了胧月身上,云氏便细细地告诉女儿如何养育孩儿。 第二日一早,甄嬛泪眼婆娑地送了云氏出去。 云氏一走,甄嬛怔怔地坐了好久。乳母将胧月抱了进来,甄嬛看到女儿才好一些。 浣碧下意识地去接胧月,却不料甄嬛叫住了她:“让我自己来吧。” 浣碧便退了一步,让甄嬛自己去抱。哪知甄嬛又道:“这里有槿汐流朱就行了,浣碧先下去。” “是。”虽然一头雾水,但浣碧还是依言下去了。 见浣碧离去,甄嬛的内心也是十分纠结。 在甄嬛眼中,父母一直是相敬如宾的。云氏做主为甄远道买了个妾侍,可他不过当这位姨娘是个摆设罢了,从不与之亲近。因而云氏偶然说起一句来,总说是自己福气好,嫁与甄远道这样的夫君,倒是一生清静安耽了。 哪知爹爹在外头还有那样一桩风流韵事?不仅纳了别的女子,连孩子都有了,浣碧的存在就是明晃晃地打云氏的脸! 云氏明明一清二楚,却为了家宅安宁硬生生地受着了。非但如此,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同外头女人生下来的女儿情同姐妹,她的心该有多痛啊! 想到母亲这些年独自一人吞下的苦楚,甄嬛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浣碧。 插入书签 冰释前嫌 浣碧怔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想起甄嬛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一时间也有些莫名其妙。坐了半日也没有别的活儿,索性拿起没绣完的绣品绣了起来。 “好漂亮的活计!”流朱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浣碧一跳。浣碧赶忙放下手中的绣品,埋怨道:“你吓我一跳。” 流朱顺势坐到浣碧旁边,笑道:“好浣碧,我下次不敢了。”说着拿起绣品问,“这是给公主的吧?” “别瞎说,公主千金贵体,哪能用这样的东西。”浣碧急忙将绣品从流朱手里抢过来,小心收好,“我不过是绣着玩罢了。” “你自从就精于这些,连夫人都夸你女红好。”说到云氏,流朱想起来正事,忙道,“小主让我来看看你。说是夫人刚出宫,她心情不好,你别多心。” 原来是因为云氏!难怪甄嬛偏生就打发了她出来。 浣碧心下了然,忙搪塞流朱:“好啦,你看我不是挺好的嘛。你替我去回小主,叫她别为我挂心了。” 三言两语将流朱哄走了,浣碧也没了心思绣东西。看来她猜的不错,云氏一直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只是这次,她告诉甄嬛了吧? 平心而论,有哪个女子愿意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生下孩子呢? 当初听到孟静娴向甄嬛炫耀有孕时,躲在内室的她失手打翻了笔筒。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过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这个孩子。是甄嬛的劝说,才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非后来孟静娴难产而亡,她也是不乐意看到元澈的。 同为侧福晋的她都这般不愿待见丈夫跟孟静娴的孩子,更何况云氏乃正室夫人,而她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这些年云氏其实待她不错,对于甄远道的优待于她,云氏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不让她跟甄嬛吟诗作赋,其余的都是放任她而去。府里大大小小的杂事,也从不叫她做,她只消日日陪着甄嬛就好。 甄嬛这个姐姐待她就更是亲近,什么都是紧着她。尤其是入宫坦白了身份后,更是事事为她考虑。 想来,甄嬛是过不了内心的那一坎。也难怪,放到谁都是过不了的。 这日以后,浣碧将自己那些书收了起来,尽心服侍,却也不刻意去近甄嬛与胧月的身,只默默地做事。 甄嬛何尝不是日日在记挂着浣碧,那日她浣碧回去后她便后悔了,赶忙打发了流朱去瞧她。流朱回来说浣碧一切都好,她只不信。如今一看果然,心思玲珑如浣碧,怎么会猜不透这一切? 一边是生她养她的母亲,一边是血脉相连的妹妹,明明她们两个都没有做错,可…… 十二月初,甄远道等一批大臣弹劾年羹尧,年羹尧被皇帝削官夺爵,列大罪九十二条,赐令自尽。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意欲彻底铲除年氏一族。 曹贵人借机向皇后告发华妃此前种种罪行。皇后命人彻查,周宁海不堪大刑之苦,供认出多项罪名。皇帝大怒,降华妃为年答应。 得知消息的眉庄陵容匆匆赶来碎玉轩,眉庄几乎是喜极而泣:“你们哪里知道我心里的恨!” 华妃几次三番置她于死地,现落到如此地步,于眉庄而言自是心神畅快。 甄嬛叫来乳母将胧月抱下去哄睡觉,拉了眉庄的手道:“年氏兄妹跋扈多年,如今也算是罪有应得。” “听说年氏是被曹贵人揭发的。”陵容淡淡道,“这个曹贵人不简单,关键时候明哲保身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眉庄冷笑:“年氏跟年羹尧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血亲兄妹。年羹尧一死,年氏本就是大势已去,曹琴默此举无异于在年氏的命脉上再加了一刀。” 听到“血亲兄妹”几个字,甄嬛有一瞬间失神,随即接道,“曹琴默聪明又狠毒,在华妃淫威下都能生下公主,如今她只怕更得意了。” 姐妹三人说了一番话,商量了要特别防范曹贵人,眉庄陵容便回去了。 待到二人一走,浣碧进来收拾了茶盏。 甄嬛见她进来,想起眉庄的话,轻声唤浣碧:“你过来,我们说说话儿。” 听到甄嬛此言,浣碧只得留下。 二人已经好久没有这般独处过了,甄嬛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艰难地开口,“我原以为,母亲不知,我便可和父亲一起将你瞒下来,算是两全的法子。” “鱼与熊掌本就不可兼得,哪有两全的法子呢?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云氏那般聪明之人,岂会不知? 甄嬛苦笑:“你说得对,是我自以为双全,殊不知是在刺我娘的心。” “可是青青,你也是我妹妹啊。” 这些日子,甄嬛也想了。母亲没错,妹妹也没错,错在父亲当年不该招惹了浣碧的母亲。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亲又如此疼她,哪怕是父亲错了,她也无法去责怪父亲。 “父亲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你娘有了你,更不该将你带进府为婢。若非如此,我娘不用如此隐忍,你也不用低人一等。”甄嬛闭上眼睛,“青青,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小主不必觉得为难,奴婢今后会恪守本分。”浣碧柔声道,她的姐姐因她左右为难,她却不愿她这般犯难。 听了这话,甄嬛定定地看着浣碧,姐妹俩对视了半晌,甄嬛终是上前一步,拉起了浣碧的手。 临近年关,皇帝刚解决了年羹尧这个心腹大患,又逢安陵容被诊出有了两个月身孕,更是龙颜大悦,索性借此机会晋封了几个嫔妃。曹贵人晋襄嫔,欣贵人晋欣嫔,安陵容晋贵人。 甄嬛听闻陵容有孕,也顾不上下雪,匆匆地赶到延禧宫,千叮咛万嘱咐,倒把陵容闹得满脸通红:“姐姐这样待我好,如今才两个月,还早着呢。” “越是两个月越要当心,温太医说了,头三个月最是不易。我怀胧月那会儿,头三个月是怎样小心你不是没见着。”甄嬛说着唤来芷儿兰儿,什么不能吃不能碰一一吩咐。 陵容见状笑道:“姐姐也太为我费心了。” “咱们姐妹几个在这深宫之中,若不为你们还能为谁呢?说起来……”甄嬛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我冷眼瞧着,眉姐姐自复位后,竟是再也不愿承宠了。” 陵容听了这话叹道:“眉姐姐是何等气性之人,姐姐比我还清楚。当日之事,终是伤了心了。” 甄嬛闻言点点头,陵容有孕她自然欢喜,欢喜之余不免想若是眉庄也能有个孩子该多好,总还有个盼头。 安陵容本是心思细腻之人,甄嬛的心思全在胧月与皇帝身上,有些事情未曾注意到,而她去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只是猜测,也不好跟甄嬛说就是了。 回来的路上,甄嬛想着自己的两个姐妹,又是喜又是忧,连着路上来来往往的小太监也没注意,差点被突然跑出来的一个小太监吓了一跳。 “大胆!你是哪里冒出来的,竟敢冲撞莞嫔娘娘!”流朱护主心切,见甄嬛被冲撞忙喝道。 小太监早吓得魂不着体,只记得磕头求饶:“莞嫔娘娘饶命!奴才是内务府安排去储秀宫送东西的,奴才瞎了眼冲撞了娘娘,娘娘饶命。” “储秀宫?那不是欣嫔的住所吗?”欣贵人晋嫔位后便成了储秀宫主位,连皇长女淑和公主也从阿哥所接回来了。 小太监听到甄嬛问,便答道:“正是。皇上吩咐明年不大肆选秀,只在平定年氏的功臣家眷中选取四名适龄女子入宫即可,咱们正是为新小主入宫做准备,储秀宫也要住一位新小主进去。” 听完这话,甄嬛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小太监谢完恩忙一溜烟跑了。 回到碎玉轩,流朱将这事儿一说,浣碧方才想起,这辈子年羹尧提前倒台,瓜尔佳氏也该提前入宫了。那么甄远道…… 想到父亲日后会被人诬陷吃那么多苦,浣碧就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阻止这件事的重演。 哪知还没等到新小主们入宫,另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差点让甄嬛和浣碧悔恨终生。 插入书签 烧伤手臂 除夕夜宴,槿汐与流朱跟了甄嬛去,浣碧留下来看管着碎玉轩。 这样的日子,允礼是一定会入宫的,若是孟静娴有心,自然也可随她母亲一同入宫。浣碧早料到这一点,索性便推了不去,省得见了不自在。 碎玉轩里留下来的奴仆中,浣碧乃是一等贴身大丫鬟,底下的小丫鬟平日里不得机会,此刻忙赶着上来恭维浣碧。小厨房更是依着浣碧的口味做了一桌子菜,邀她入席。 宫女太监们你来我往的劝酒,浣碧不过一会儿便有些微醺,忙正色道:“不能喝了,今日大家高兴,但小主将碎玉轩交待给我们,不能渎职才是。” 哪知一个宫女笑嘻嘻道:“姐姐放心,咱们就再喝一点儿,不妨事。”说着便给浣碧斟酒,浣碧推脱不过,只得喝了。她酒量本就不佳,这么一来倒真有些飘飘然了,再被风一吹便出起了虚汗。 第二日,浣碧便病倒了。 由于生病,浣碧一连几日都不用出去服侍,只在自己房里修养。饶是这样病也不见好,每每到了夜里便发热,辗转难眠。 这日元宵,众人兴奋,直闹到子时才睡下。浣碧照例醒了,却发现了一丝异样,窗外的光比平日里要亮上许多,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 着火了! 回过神来浣碧忙披上衣服跑了出去,果然,火已经自西配殿燃了起来。 那是胧月的寝殿! “走水了!走水了——”浣碧一边往里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方有人悠悠转醒,一听着火,忙跳起来救火。 外面一连声的动静让甄嬛也被惊醒了,听到胧月的寝殿着火,连鞋也顾不上穿,胡乱披了一件衣服便急急地跑了出来。一见火势,差点瘫倒在地,又赶忙挣扎着起来便要冲进去救胧月。 槿汐忙叫流朱死命拉住甄嬛,自己就要往里去。方淳意此时也匆匆出来,见甄嬛这般模样,忙拉着她。 浣碧绕过重重障碍,见到两个乳母被房梁压倒在地,胧月正哇哇大哭,赶紧去抱起胧月往外跑。 “碧姑娘抱着公主快出来了!”槿汐方欲往里,有眼尖的小太监发现浣碧在里面,忙喊了一声,其他人会意立马去接应,终于是有惊无险地将胧月救了出来。 甄嬛一直听着女儿的哭声,心都要碎了。一见胧月出来,连忙接了过去,哽咽着安抚女儿。 火势忽地变得凶猛,连带着主殿燃了起来,好在此时赶来救火的侍卫们也到了。 “好好地为什么会走水?”方淳意到底没经过事,见火势越来越大,被吓得六神无主哭了起来。 “是年世兰!”不等甄嬛说话,浣碧便咬牙切齿答道,“除了她,再无旁人了。” 碎玉轩走水一事令皇帝龙颜大怒,查出来是年世兰指使,皇帝当即赐了她自尽。 胧月呛了几口浓烟,浣碧也烧伤了手臂,病情更为加重了。为此,甄嬛轻自去送了年世兰上路。 皇帝体恤甄嬛,特许云氏入宫探视。 云氏入宫后,先是给甄嬛请了安,又看望了胧月,继而到了浣碧这里。 浣碧如今病情反复,连床也不好下只能躺着,甄嬛特拨了一个小丫鬟来照顾她。见云氏进来,浣碧有一刹那地尴尬,忙挣扎着起来见礼。 不料云氏却是拦住了她,柔声道:“姑娘身子不爽快,就不用这些虚礼了。” 甄嬛见浣碧不自然,挥手让侍女下去,笑着解释:“母亲听说了那日的事情,特意来看看你。” “多谢夫人。”浣碧赶忙谢道。这般关切让她觉得惶恐,毕竟,云氏是知道她身份的。 “那日惊险娘娘已同我说了,姑娘的手臂如何了?” 浣碧便将受伤的手臂伸出去给她看了。 上面的伤疤触目惊心,云氏不免动容:“好孩子,苦了你了。”又转头对甄嬛道:“你父亲听说了此事焦急万分,只恨不能前来看你们。” 这个“你们”自然也包括了浣碧。云氏这般说,其态度不言而喻。 甄嬛也不曾想到母亲就这么将浣碧之事轻轻放下,忙笑道:“母亲来瞧过了,父亲也该放心了。” “你父亲一听急得不行,鄂敏大人叫他给皇上递个请安折子,他还未曾递上去,皇帝传召的旨意就来了。” 瓜尔佳鄂敏!那个害得甄氏差点家破人亡的人! 听到这个人,浣碧顾不得身份,急急道:“还好老爷的折子没有递上去。皇上让夫人进宫是体桖娘娘,可若是老爷上了一道折子,倒像是老爷自倚是有功之臣。” 浣碧说得严重,又涉及甄远道,云氏自然想再听下去。自己女儿器重浣碧她是知道的,她也想看看浣碧究竟值不值得女儿倾心以待。 面对云氏探究的目光,浣碧从容道:“老爷一向谨慎,当日娘娘有孕,老爷都不让夫人来探视,为的就是怕落人口舌,说娘娘恃宠而骄。如今若是老爷递了折子上去,难保不会有人说娘娘恃宠而骄、老爷居功自傲。” “父亲素日与鄂敏并无什么交情,不过是为了一同平定年羹尧,才有了些来往。”甄嬛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父亲正直,也难保他人有旁的心思。鄂敏明知父亲为人,又在父亲急昏了头时这般提议,其心必异啊。” 听了二人的分析,云氏点点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说的不无道理。” 见云氏听了进去,浣碧暗暗地松了口气。 公主受惊,各宫并宗亲都送了礼来慰问,流朱带着菊青一一登记造册,忽地见一个绿地粉彩开光菊石的青玉小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盒子清凉芬芳的透明药膏,惊异道:“小主,果郡王府送了一盒药。” 甄嬛闻言走了过来,接过那盒小小的圆盒,沉思片刻,随即想起什么,对流朱道:“许是烧伤药,你去请温实初来瞧瞧。” 温实初很快就来了,仔细查看确是上好的玉露琼脂膏,可凝结血痕,令肌肤恢复如初,是上好的珍品。 上次的舒痕胶还剩了一点,甄嬛全给了浣碧,但要尽除伤痕确实不能的。陵容现下有孕不宜碰香料,也不好叫太医院为一个宫女特意配药。如今果郡王送来这个,正巧解了燃眉之急。 甄嬛得了人家的珍品,赶紧打发槿汐安排回礼。 “公主又未曾烧伤,果郡王送这个做什么?”流朱有些不解。 甄嬛自是知道果郡王不是为了胧月,但也不便同流朱解释,便搪塞过去:“王爷细致,这东西便是胧月用不上,也总有人能用。浣碧那里正缺这个呢,你给她送过去。” 谁知流朱去了一会儿,又面带忧虑地回来了:“浣碧说这是果郡王给公主的心意,她用不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甄嬛心下了然,放下书对流朱道:“给我,我去同她说吧。” 甄嬛孤身前来,手里握着方才的药膏,浣碧一看便知甄嬛是为何而来了,还不等甄嬛说话便道:“小主不用拿来了,奴婢无福消受。” 甄嬛挨了浣碧坐下,柔声道:“王爷送来的礼,本宫自有回礼。现下你只当是长姐给你的。” 见浣碧不应,甄嬛无奈道:“你也大了,我越发猜不透你的心思。就说他吧,我竟不知他如何要费劲心思送了这个来。你现下态度,倒叫我越发费解了。” 甄嬛这样说,浣碧不好再闭口不言,只好答道:“奴婢同王爷萍水相逢,从前是奴婢不知好歹,现在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不必再言了。” 浣碧说出来的是一个意思,听在甄嬛耳里又是另一层意思,一个王爷,一个婢女,可不是身份有别? 这样的身份本就是孽缘,甄嬛也不好再劝,只得将药膏收起来,叹道:“罢了,我另托温大人给你配一份药,你先用着舒痕胶吧。” 甄嬛走后,浣碧想起允礼此举不禁冷笑。一面费尽心思为甄嬛操办生辰宴,一面与孟静娴纠缠不清,一面又送来这东西,是将她当做什么了? 她用不着他的好心,只要他不再来招惹她,便是谢天谢地了。 插入书签 逐渐明朗 二月二春耕节,皇帝带领众大臣举行社祭,敬龙祈雨。皇后率后宫女眷在宝华殿祈福。 祈福完毕,众人一同进宫赴宴。 浣碧养了半个多月,身上的病也好了,甄嬛特意带了她来祈福去去晦气。 允礼一边与皇帝大臣们饮酒阔谈一边暗暗地看浣碧的举动,一见她离席,允礼便也寻了个由头出来了。 甄嬛允浣碧先行回去上药,她方出门不久,便看到允礼过来了。浣碧不想见他,转身便往另一个方向去,允礼忙开口唤住她:“浣碧姑娘可否留步,听小王说两句话。” 浣碧只当没听见,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不料允礼铁了心,竟也追了上来。 浣碧索性拐进御花园,允礼顺势跟了过来。 “你究竟要躲我到什么时候?”借着酒兴允礼有些失态,径直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他已经近十个月未曾见到她了,今日终于见到了她。她瘦了许多,面色还有几分苍白。 不能见到她的这些日子,一开始他强迫自己不去管她。可慢慢地,他发现自己总忍不住想她。 允礼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要见她?是为了那点愧疚? 他亏欠的人不只她一个。 看着与皇兄举案齐眉的甄嬛,他的内心满是祝福;面对再次跟他表达情意的孟静娴,他只想劝她另觅良人。 唯有浣碧,他放不下她。 重生之初他接近她,不过是想要弥补她为他搭上的那一辈子。 可那一日她却告诉他,她不愿承受他所谓的愧疚,也不愿再嫁给她。她不求名声、不求地位,只求一个有情郎。 哪怕她心里还是有他,她也毅然决然地为他的踌躇不定转身离去,再不纠缠。 那一刻允礼才清楚地认识到,她是真的不一样了。 重来一世的她变得清醒、通透。 对于上辈子走的弯路,她在一点点地弥补。阖宫皆知莞嫔娘娘与安贵人姐妹情深,这自然有她的原因。而方淳意活了下来、胧月平安降生,也是在她的谋划之下。 上辈子她只在意他,他一死她便随他而去;这辈子她有了太多在意的东西,她在用心地去守护这些她在意的东西。 但这其中却不包括他了。 这种认识让他觉得慌乱,并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强烈。 她躲了近十个月的时间,允礼终于想明白,自己大概是喜欢上她了,所以才会不安。 重生于她而言有如涅槃,如今的她真正活出了自我。她说不再与他纠缠,便整整十个月不与他见面。 可即使不求于他,身处卑微的她也能用自己的法子去保护着身边的人。这样的女子,怎么不令人喜欢呢? 即使她只是一个宫女,即使她并不如甄嬛那样才华横溢、与他心意相通。可她的隐忍、她的坚毅、她的果敢,足以吸引人了。 允礼紧紧抓住她想要把话说清楚,浣碧挣脱不掉索性不挣扎了,淡淡道:“请王爷松手,奴婢与王爷身份有别,王爷不要为了奴婢污了自己。” 这十个月,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在同允礼置气还是同自己置气。她不愿见他,并不是怪他,而是怕自己守不住自己的心。 允礼将她的衣袖挽高,还未曾痊愈的伤疤就这么展露出来。 “你就算对我有气,也不该作践自己的身子,这伤疤若再不用药,可就永远留下了。”允礼小心地往香囊里掏出那盒被退回来的玉露琼脂膏,意欲给她涂上,“治愈伤疤需要上好的白獭髓入药,太医院如何有这个东西呢。” 浣碧仍要挣脱,允礼怕弄疼她便松了手,认真道:“我承认,最初接近你,是为了愧疚和好奇。可是与你相识这些日子,你的喜怒哀乐、你的坚强隐忍、你的桩桩件件在我心中挥之不去。你躲了这么久我才发觉,在我心里你是不一样的。” 他花了近十个月的时间才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此时只想一吐衷肠。 面对允礼真挚的眼神,浣碧心中五味杂陈。 她追求了一辈子都追求不到的人,上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肯给她一个眼神人,如今说在他心里她是不一样的? 她知道允礼没有必要哄她,这多半是他的肺腑之言,可这算什么? 她已经死过一回,如何能因为他一两句话又轻易回转呢? 暗暗地平复了心中万般心绪,浣碧冷声道:“王爷这番话,奴婢不想听。天底下恋慕王爷的女子多了去,王爷实在不必再留意我一个小小丫鬟。”怕自己失态,浣碧吐出这些话后,转身欲走。 允礼下意识地拉住她。二人四目相对。允礼的眼中满是真诚,可他同样瞧出了浣碧眼中的复杂。允礼方欲开口,被浣碧抢先一步。 “王爷口口声声说,我是不一样的。可孟静娴呢?她是否也是不一样的?孟静娴一心仰慕王爷,她又是元澈之母,王爷真的能无动于衷吗?更不要说……”浣碧说到这里顿住了,那个人是谁二人都心知肚明。 浣碧闭上眼睛叹息,“王爷,我已经说过了,这辈子我只想嫁一个心里只有我的郎君,王爷做不到,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呢?” 她爱了他一辈子。爱到在凌云峰上冷眼看着他和甄嬛情投意合、在常青阁中夜夜孤灯难眠,还要看着孟静娴为他生下孩子。 现下在想起那些日子,仍有千万根针刺她的心,让她喘不过息来。 他们之间横着一个甄嬛、一个孟静娴,横了一辈子,横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绝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她丢下一番话走了,允礼也终于没有再跟来。浣碧收拾好了情绪回到碎玉轩,寻出药膏来细细涂了。 甄嬛待浣碧极好,几次劳烦温实初来瞧,又从自己的私库拿出银子让用最好的药材制了这祛疤膏。 晶清凑过来瞧了瞧,嘟囔道:“还是舒痕胶好,温大人的药涂了几天,这伤疤只淡了一点儿。姐姐这样好的容貌,若臂上留疤……” 女子留疤是很严重的事情,只怕以后婚配上也有影响。 知道晶清是无意一嘴,浣碧轻声道:“如今已经很好了,只是让小主费心了。” 宫中那些不得宠的嫔妃尚且没有这般待遇,她一个奴才有此殊荣,全靠有一个好姐姐。 晶清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忙奉承道:“凭姐姐这样的容貌性情,只怕日后要求娶姐姐的人多着呢。” 浣碧一听这个险些落下泪来,应付几句将晶清打发走了。 晶清走后,浣碧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珠。细细想想,今天这般局面,她也有不是。她一直就清楚允礼这个人她是不能再招惹的,可即便早就打定主意要与他两断,她却偏偏忘不了他,一再与他纠缠。 其实允礼很好,且不说他学富五车,单凭他出身天潢贵胄却能尊重下人这一点,已是极为难得了。 在她生死攸关的时候,他请人为她看诊、让她在王府住下、教她读书写字,桩桩件件那般的温柔和煦。只有她自己知道,说不心动是假的。 他同她吐露心扉,要与她做个友人,她都欣然应允,不过是贪恋那一点温柔。若无圆明园的满池莲花,她可能就这般糊涂下去了。 但那日的莲花让她看清楚了,他并不是只对她一个好,他同样惦记着甄嬛。甚至还惦记着孟静娴,才会与她见面。他心里负担的人太多,而她只是其中一个。 他今日来说她是不一样的,可即便他说她是不一样的,那长姐呢?她和长姐在他心中孰轻孰重?她的长姐是那样的璀璨夺目,允礼真的会弃了这颗明珠吗?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倒不如去等一个满心眼里都是她的人。 阿晋等回允礼的时候,他的情绪有些低落。 浣碧的话字字落在他的心上,让他不得不去承认。 “阿晋。”允礼的语气中满满的失落,“她不会见我了。” 这几个月来王爷爱去碧姑娘住过的的屋子,宫宴上也会暗暗寻找她的身影。虽未经过情爱,但阿晋猜到自家王爷大概是对碧姑娘动情了。 今日王爷好不容易见到了姑娘,却这般沮丧回来,阿晋心知不好,只得劝道:“王爷不要灰心,碧姑娘总有一日会明白您的。” 见允礼不语,阿晋咬咬牙,将碧姑娘看见孟家小姐与王爷洽谈之事说了出来。 插入书签 醍醐灌顶 听完阿晋的话,允礼不禁苦笑。 他是起过娶孟静娴的念头,是为了前世的愧疚。与浣碧接触后,他便不愿与孟静娴纠缠了。那日孟静娴来寻他,他劝她几句,却不想被浣碧瞧见了。 阿晋赔笑道:“碧姑娘既然这般在意孟小姐,定然是心里有王爷的。王爷对孟小姐不过是以礼相待,只消同碧姑娘说清楚便是了。” 哪有这么容易呢?允礼在心里默叹,一个甄嬛加上一个孟静娴,也难怪她这般在意了。 孟静娴来寻他,他推脱不了,又加之对她有愧,怕闹大坏了她的闺誉,只得攀谈几句。现在想来,这事落在旁人眼里却并不是那样。 一个王爷同贵女男未婚、女未嫁,这样的贸然的见面,也怪不得她会提到孟静娴了。 “你觉得我对孟小姐是以礼相待?”允礼突然开口问阿晋。 阿晋想了想道:“王爷对孟小姐自然是待之以礼,可孟小姐却好像很喜欢王爷。虽然王爷每次都是刻意回避孟小姐,但她似乎听不进去。” 连阿晋都这样说,允礼深吸一口气叹道:“怪我。我本想着一个女儿家,不该拂了她的面子,却未曾想到我这样做只会让她有所期望。” 阿晋忙为他辩解:“王爷,这不能怪您,您的贤名谁人不知?孟小姐是自己来的,难道要将她赶走不成。” 允礼摇摇头,他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几十岁,此刻才真正细想这一点。 母亲的摆夷出身让她被人非议,是以自幼母亲就教他不能以出身去看待一个人。他牢牢地记住母亲的话,善待身边每一个侍从。人人论起来都赞一句果郡王平易待人,是个谦谦君子。可过犹不及,倒是害了她们。 上辈子浣碧被皇兄奚落一顿,他变着法子夸他好看、哄她开心;澜依生病,原本让阿晋去请个太医便是,他却要亲自去看她;就连同甄嬛同游山林的时候,他也夸一句浣碧戴杜鹃花好看。 这样下来如何不会招惹她们呢? 即便重来一世,他依旧不能狠下心不去惦记甄嬛,也做不来拒绝孟静娴,以至于跟她闹到这步田地。 一切的一切,皆是他的错。她拒了他也不无道理。 “这辈子我只想嫁一个心里只有我的郎君,王爷做不到”她的话犹在耳边,允礼无力地揉了揉眼镜,仿佛她还在他面前,坚定地说出这番话。 你做不到吗? 你能做到吗? 允礼在心里这般问自己,怀里的药膏掉到地上。阿晋心疼地捡起来,这可是王爷花重金得来的。 允礼低头去看那盒雪白的玉露琼脂膏,此时它已沾上了尘土,不复之前的纯净。 一旦有了杂质,就清理不掉了啊,难怪她不肯要。 那日宴饮,一向不贪杯的果郡王大醉,据说回去就病了。 甄嬛听到这个消息后,悄悄地打量了一眼浣碧,见她好似并不在意,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个月,襄嫔便是在这样的时节没了,皇帝将温宜给了端妃抚养。不过几日,祺祥福瑞四位贵人入宫了。 四个人皆是功臣之家选出来的,其中又以祺贵人为甚。她生得最美,又出身满军旗的。因而不仅皇帝宠她,皇后也待她不错。前往圆明园避暑,皇帝特意点了她随行。 浣碧自打祺贵人入宫受宠便不敢放松,祺贵人一来便道自己的阿玛与甄远道一同在都察院为官,天天姐姐长姐姐短地围着甄嬛。这与上辈子是何其相似。 好在甄嬛机敏,她只是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担忧提起,甄嬛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在甄嬛一封封家书的提点下,甄远道越发谨言慎行。 “瓜尔佳鄂敏果然不是个好的,此次他告发了许多昔日同僚,真真是居心叵测。幸而父亲谨慎,对鄂敏有所防备,否则也难保不会被牵连。”甄嬛合上甄远道送进宫的家书,庆幸父亲没有掉入鄂敏的陷阱。 甄家这一劫总算逃了过去,浣碧的心放了下来,笑道:“老爷为官正直不阿,自然不会受小人暗害,小主也可放心了。” 甄嬛点点头,看浣碧喜笑颜开的模样,终是没有将甄远道提到的另一件事说出来。她这个妹妹的心思她也时而猜不透,还是等到父亲那边有定数了再说吧。 果郡王府,阿晋正按照惯例向允礼说着得来的消息。 王爷这几个月虽身在王府,可碧姑娘的消息却是从未断过的,他阿晋便是王爷的得力之人。 只是这次,有一个消息却让阿晋觉得奇怪,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听说甄大人在物色青年男儿。”这样的事原是不用回王爷的,只是他不明白甄远道此举何意。 不料允礼却不同于之前的态度,霎时激动起来:“你再说一遍!” 阿晋越发费解,却还是仔细答道:“甄大人在结识一些家世清白、人口简单的年轻举子和侍卫。奴才只知这个,却不知是为何。” 允礼一听便知为何,自然是给他的二女儿选的呀! 一般来说,娘娘的陪嫁侍女要到二十五岁才放出宫。不过娘娘们体恤,往往不到年龄便许配出去了。伺候过娘娘的女子规矩都不会错,又有宫里的主子照拂着,比一些小官家的女儿还要体面,因而一些侍卫、举子也很愿意娶这样的女子。 甄远道如今官场得意、大女儿又在宫里受宠,自然要为二女儿做打算了。甄嬛这时要嫁侍女,旁人也挑不出错。 允礼并未向阿晋多说什么,只是让他下去了,自己一个人呆在书房里。 那日她便说了,这辈子要与一个爱她敬她的人相守白头,如今甄远道就为她择婿了,想来也是她自己的意思吧? 像是胸口压着沉甸甸的一块石头,使允礼呼吸不过来 。有个声音不停地在盘问他:你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她嫁作他人妇吗?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愿意?她想要的你不能给她,为什么还要阻止她获得幸福?你能给她她想要的吗?你能让她幸福吗? 允礼心烦意乱地灌下一大口酒,模模糊糊地仿佛看见她一袭大红凤冠霞帔,在满堂宾客的欢呼祝贺声中与一男子喜结连理。他隔着热闹的人群,远远看着她嫁给他人。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他对于她会与另一个男子携手这件事情是如此地抗拒。重生以来,哪怕看到甄嬛与皇帝那样的恩爱,他都并没有如此感受。 原来,他对她的感情已在二人的纠缠间愈来愈深;而他对甄嬛的感情,也慢慢地在他重生的日日月月里消逝了。 隐忍坚强的她早已是他心中挚爱,只是他自己理不清,使她伤了心。 允礼放下了酒,眼神渐渐变得清明,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 青青,你为我守了一辈子,这辈子就换我来守护你。 允礼推开书房门,蹲守在门口的阿晋忙迎了过来。 阿晋到底跟了允礼这么多年,对自家主子颇为了解。能让允礼听了以后这样反常的,除了宫里那位又有谁呢? 在阿晋心里,王爷就是最好的,能让王爷喜欢的姑娘,自然也不会差。阿晋并不是那等势利之人,只要王爷喜欢,不论什么身份她都敬重。 何况碧姑娘人也极好,哪怕与王爷之间有些龃龉,却从不迁怒于他,待他还是如从前一般和气。这样的女子,也难怪甄远道要为她物色好男儿了。 只是在阿晋心里,他家王爷才是最好的男儿。 “王爷……”阿晋闻到了一股酒味,他知道王爷是为了刚才的话又伤神了,这些日子王爷总是心情不好。 “阿晋,我要见她,只有你能帮我。”允礼知道,她念着阿晋的恩情,唯一不愿见的唯有他而已。 浣碧的性子阿晋也一清二楚,他早想为王爷分忧,立马就一口应了。 这时节大家都在圆明园,比在宫里方便得多。允礼住进桐花台,阿晋寻了机会便七拐八绕地来到碧桐书院附近,伺机而动。 “大胆!你是哪里来的贼人?”流朱发现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带着小允子抄起棍子悄悄地绕到阿晋身后,就一棍子下来。 “哎哟!”阿晋被打翻在地,回头一看是流朱,忙做了个嘘声动作,正好将请求道来。 插入书签 深情告白 太液池边,允礼直直地盯着那由远而近之人,也不知阿晋用了什么法子,总之她跟着来了。允礼的心也一步步提了起来。 今日之事,他并没有把握,不过是想奋力拼一把。若能成自然是好事,若不成,也怨不得别人。 人已带到,阿晋识趣地退下了。 允礼看着眼前的人儿,在阿晋离开后,她不再往前一步,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她爱穿碧色的衣裳,被太液池的莲花一衬,更添几分清丽。一年前她便是在见了太液池四月的莲花后,才与他变成这般的。 现下是六月里,太液池的莲花开得正盛。莲花纤嫩,莲叶柔韧,穿透重重淤泥与深水,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远不是四月用温水刻意养出来的花朵可比的。 精心呵护的花儿就如同他那一段感情,即便惊艳一时,也是转瞬即逝。 可若由着它们自己生长,烈日下的花儿虽身陷污泥淤积,却驱污去浊、苦撑重负,也总有一日会尽数开放,使人为之倾倒。 就像现在,允礼的目光坚定,轻轻向对面的人儿道: “青青,我心悦你。” 男子低沉的声音伴随着蝉叫、风声、鸟鸣,透过刺眼的日光传了过来。 就这么一瞬,浣碧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当阿晋托流朱寻到她,无论如何都求她来与他见一面时,她想要拒绝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来得路上,她想过无数种情况,却未料到会是这样。 他温柔地唤她:“青青”。 他对她说:“青青,我心悦你。” 太阳白花花地照着地面,太液池边的地砖被烈日晒得泛起一层剌眼的白光,仿佛要叫人睁不开眼睛。 在这般睁不开眼地朦胧中,浣碧依稀见着一个人逆着光缓缓向她走来。 “你不要过来!” 浣碧急忙叫他停下。哪怕她的眼角,已有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允礼果真就站住了脚,他看到了她眼角的泪,心仿若被揪住了一般疼。 他不想让她流泪。 到底是在宫里待得久了,浣碧很快地擦干泪恢复了往常的神色,淡淡问:“王爷特意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允礼忙点头,将这几个月来心里的话尽数说了出来: “那日你的一番话让我明白了,与人友善是好事,可若是轻重不分,却会使人误会不浅。我做了那些糊涂事,幸而有你点醒才没重蹈覆辙。” “可是青青,这些日子来我日日夜夜怀念的是你。唯有你,再无旁人。” “我知道我说这些很难叫你信我,可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青青,我只要你知道,我心悦你,若你愿意,我定不负你。” 一字一句皆是恳切,眼中的情意也是做不得假。 浣碧千言万语被堵在喉头,允礼三番五次这般,却叫她不知所措了。 感受到允礼炙热的目光,浣碧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她怕自己会被那双眼睛不断地吸引,有朝一日再次沦陷。 她曾见了他与甄嬛之间的那些过往,若他再用一些类似的法子,譬如仿照当日为甄嬛种下的莲花、用漫天的风筝来哄她,她只怕会觉得恶心。 但他显然是了解她的,干脆用这般直截了当地的话语告诉她,他心悦她。 短短一句话,倒让她的心绪乱了。 她知道,对于允礼来说,若非真的喜欢,他是断然说不出这句话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轻易答应。上辈子已耗光了她所有的爱,如今她不愿再轻易爱人。 心中这般纠结,她的语气却故作平静:“王爷不必多言,奴婢此身卑微,不敢攀附王爷。” 这一回允礼不再急切,而是认真道:“我并不是要你立马就给我答复,只要你不再躲着我不见。若他日你实在不愿,我再不勉强你。” 允礼明白,自己与她之间的那些嫌隙是无法一下子便消除的。可他也相信,自己会有法子的。 此刻的天气闷热非常,风也不知是从哪儿钻过进来,没有半分清凉,反而还带了一股子的热气,扑在人脸上,泛起了几分红晕。 允礼借着这缕风,盯着面颊绯红的女子,柔声道:“青青,给我一次机会。” 浣碧低头不语,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不说话,允礼也不逼迫她,只是静静地等待。 “浣碧姐姐!”忽然一声叫唤使得二人一惊,转头看时,却是晶清喘着粗气跑了过来。 “怎么了?”浣碧心下一惊,难道是碎玉轩出事了?对于碎玉轩的事,她向来草木皆兵。 允礼见她好看的柳眉微蹙起来,止不住地担忧之色,忙道:“你先别急,听她说完。” 浣碧是关心则乱,听了这话也冷静下来。这时晶清忙将事情说明了:“祥贵人对安贵人腹中的龙嗣图谋不轨,安贵人现下早产了,怕是不好呢。” 向来女子生产便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安陵容又是早产,更是凶险。想到这些,浣碧忙抬腿便要跟了晶清走。 才走了几步,忽又想起来什么,回头转向允礼,向他微微一福方快步离开。 日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允礼望着浣碧和晶清远去的背影,心情也畅快起来。 安陵容疼了一天一夜,方于六月二十八日生下了一位公主。 此次生产令她伤了根本,以后也不能有孕了。好在这胎一直是由温实初照看的,公主虽然早产瘦弱,身子却也算康健。 在甄嬛、眉庄的苦苦央求下,皇帝终是不顾功臣,下令将祥贵人打入冷宫。不过也因着这个,陵容的位分却不好再升了。 皇帝只处置了祥贵人,倒是太后亲自下了懿旨赞陵容诞育子嗣的功劳,赐号“谦”,又特许她亲自抚养四公主。 为此陵容欣喜不已。眉庄与她一样是贵人不能抚养公主,甄嬛又有了一个胧月在身边。若非如此,四公主出了月子便要送去阿哥所。太后允她亲自抚养,是天大的恩惠。 “太后对后宫诸事向来不管,这也是对咱们四公主喜爱才会如此。”眉庄一边将自己做的小衣给陵容看一边道。 陵容知道眉庄甄嬛对女儿十分上心,噙着泪真诚道:“姐姐何苦打趣我,这个孩子能有今日,多亏了两位姐姐,否则……” 自她有孕后,明枪暗箭躲了多少,又何止一个祥贵人。若非甄嬛眉庄尽力相护,这孩子早没了。 “如今算是好的了,你们母女平安,也算苦尽甘来。”甄嬛刻意不提陵容身子受损,“只是日后,还要小心养着公主才是。” “姐姐的意思我明白。姐姐难道真的以为,祥贵人便是主谋吗?”陵容说到这里突然变得激动,“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何苦用带青苔的鹅卵石来害我,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此事甄嬛眉庄何尝没有疑惑,可皇后查了几天,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祥贵人,她们再有疑却也无从下手了。为今之计,是好好养育四公主,其他的事情只能再看。 浣碧当然知道幕后主使就是皇后,可她并无证据,只能寻机会再说。如今瞧着陵容越发与甄嬛亲密,她心中释然,连带着对允礼也温和很多。 允礼因要伴驾,就住在桐花台。后妃要同王爷避嫌,遇上了也要快点走开,宫女却是不必的。因此,浣碧总能在园子里“偶遇”允礼。 “青青,这是复颜如玉膏,你且收着。”允礼平日里见面不过与她寒暄几句,这次却递上一小圆盒。上次的玉露琼脂膏被他失手洒了,他又特意寻来了祛疤效果更好的复颜如玉膏。 这些日子允礼时常出现,却不招人厌烦。是以浣碧也不再拒绝,道了谢伸手接了。 收了膏药,浣碧咬咬牙,终于决定将心中的话问出来:“王爷曾说,皇上是爱长姐的。那么现在呢?依王爷看,皇上对长姐究竟是哪种?” 允礼细细回想,认真道:“皇兄对莞嫔之情,比之前更甚。只是,他却仍是不自知。” “那么,就请王爷帮忙,让皇上看清自己的情意。” 上辈子甄嬛得知“莞莞类卿”后,那般地万念俱灰不是假的。若是允礼愿意帮她,她的长姐也会少吃点苦。只是……浣碧看了看允礼,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般求他,是否只是为了甄嬛。 “我答应你。”允礼认真道。 甄嬛一事若不妥善处理,他与浣碧之间就始终有一根刺。既然如此,不若一起将这根刺拔掉。 插入书签 风雨俱来 宫里的孩子愁生不愁养,眨眼四公主也满月了,皇帝赐了封号“瑞宁”。 自皇后体恤天热,免了嫔妃们日日请安,只三日来一回,一时间皇后的贤德之名为人津津乐道。 浣碧知道皇后的慈善面目下是怎样一颗狠毒的心,但如今皇后未行暗害甄嬛之事,她也不欲惊动了旁人。横竖甄嬛现下并未封为莞妃,便是到了那一日,她也有法子化解。 “流朱,皇后赏的玉,你让内务府给胧月打个项圈。”甄嬛给皇后请安回来,一面接过胧月一面吩咐着。 流朱一叠声应了,拿了玉便要去。浣碧一听皇后便留了意,笑问:“这是什么?” 流朱将手里的玉递给浣碧瞧:“皇后娘娘见了我们公主,赏了一块羊脂白玉,说是不论打个什么,给公主戴上。” 浣碧闻言便去看玉,果然是上好的羊脂玉。夏日里最适合戴玉,胧月不耐热,这么一块玉打成项圈戴再好不过。 皇后那里最不少珍奇玩意儿,前日趁着瑞宁满月便送了不少好东西,今日又赏胧月,看来是要将贤名做到底了。 内务府办事也是迅速,不过几日便制好了一个芙蓉项圈,赶在中秋这一日送来。 “内务府竟做了个这么大的。”流朱见项圈挂在胧月身上显得尤其大,打趣道,“这可能让咱们公主戴好些年了。” 甄嬛也是轻笑。众人皆知内务府的公公办事总要自个儿寻些甜头,如今见这项圈,倒不像是偷工减料的,可见敬重她们母女。 夜里,皇帝在九州清晏设家宴。这次浣碧倒也不再避着,跟了甄嬛前来。 允礼早就在候着了,见浣碧来,悄悄地冲她挤了一个笑脸。别人没瞧见,甄嬛却是看到了,回头看了浣碧一眼,浣碧霎时脸红了。 大凡宴席,总免不了向皇帝祝酒。甄嬛自己敬了一杯,又抱了胧月敬一杯。 皇帝已经喝得微醺,见胧月的项圈,有一瞬间的晃神。皇后顺势看过来,吓得花容失色忙跪下来请罪。皇后如此,众人也跟着跪了一地,不敢再出一声。 “胧月戴的,是纯元的项圈?”皇帝原本还不确定,皇后此举却让他肯定了。大婚当日他亲手赐予发妻的项圈,如今正戴在他女儿的身上。 “姐姐的遗物是臣妾收着的,都在景仁宫库房里,却不知怎么到了公主身上!”皇后故作姿态,却是意有所指。 甄嬛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后竟对自己下了这么大一个套,赶紧摘下项圈,据实一一道来。 皇帝看甄嬛抱了胧月跪在地上,忽地又想起早逝的纯元和孩子,揉了揉眉心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皇帝一走,众人更是不敢哼声。苏培盛不敢跟着,只得向允礼求助,允礼暗暗向浣碧递了一个眼神,便起身跟了皇帝去。 允礼跟在皇帝身后,故意重踏在九转回廊的石板上,发出沙沙轻响。 皇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十三抱恙,席上能跟来的唯有十七。 皇帝一言不发,允礼也默默地站着不语。 良久,允礼听到皇帝的声音:“依你看,此事是谁的手笔?” 本该在景仁宫库房里的项圈到了胧月身上,其间定有一个推手。 望着云雾遮掩的那一弯朦胧月牙,允礼轻声道:“皇兄明察秋毫,是非曲直自有定论,臣弟不敢妄言。” 皇帝情知这是圆场话,捏了捏眉心:“你说,朕想听你的看法。” 有了皇帝这话,允礼方道:“臣弟素闻皇后仁善,却不知莞嫔娘娘为人,只怕会有失偏颇。若莞嫔清正,此事恐是内务府送错了;若莞嫔不正,那便是莞嫔刻意用了皇嫂之物。” 甄嬛的人品,不光皇帝清楚,允礼更是清楚。可越是这样,越要往差了说,叫皇帝自个思虑。 果然,皇帝摇头道:“莞嫔的性子朕再清楚不过,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见皇帝已然上道,允礼故意笑道:“皇兄英明,莞嫔娘娘必有过人之处,才能得皇兄这般信重。” 过人之处吗?皇帝默默念着这几个字,要说甄嬛的过人之处,却是她像极了菀菀。 可皇帝也慢慢发现,她越来越不像菀菀了。 菀菀人如其名,温柔纯善。当日作为福晋之时,对下人宽和,德泽阖府。犹如水中芙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甄嬛则不然,她是柔中带刚、恩怨分明的性子。纵然对自己温柔小意,但她与丽嫔、世兰的恩怨,他不是不知道。 “莞嫔,她很像纯元,却又不像纯元。”自从纯元去世,皇帝刻意不再提她,此刻却终于忍不住对弟弟提起来。 允礼终于引得皇帝说这话,将早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臣弟与莞嫔不过几面之缘,但臣弟觉得莞嫔与皇嫂全然不同。皇嫂温婉,使人如沐春风,莞嫔这点不似皇嫂。” 连允礼都这么认为,皇帝心下愈发了然。甄嬛除了容貌上与菀菀有几分相似,其他却是不像了。 月光在郁郁的殿宇间行走,万物皆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从前这样的夜晚总有菀菀陪着,如今菀菀走了这么久,伴在他身侧之人已然是甄嬛。 可若是甄嬛不像菀菀了,自己宠她又是为何? 允礼话说到这份上不好再说,只盼皇帝自己能想明白。 夜宴皇帝也再没回去,只传了口谕叫众人散了。纯元的项圈早已送了过来,皇帝也不去皇后寝殿,只在灯下拿了项圈看。努力地回忆与纯元那段的时光,却免不了想起甄嬛亦笑亦嗔的脸。 皇帝忽然发现,他的发妻,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已经很久不再入梦。 中秋夜宴不欢而散,后宫嫔妃皆惊惶不安。 皇后费劲心思做了这么一个局,自然是早就想好了后路。 连夜查出来的“真相”是绘春依惯例将纯元旧物送去内务府修补,恰逢莞嫔开口给公主打项圈,新来的小太监失手竟送错了,才使得胧月公主戴上了先皇后之物。 皇后处置了一批人,又请罪说是自己的错,口口声声说莞嫔无辜。 可事情一旦发生,怀疑的种子就无法根除了。 譬如,皇后是否真的良善;又譬如,那神秘的纯元皇后。 “槿汐,纯元皇后是什么样的?”甄嬛哄睡了胧月后叫来了槿汐。她从前只听说纯元才艺双全,却从未了解过这位早逝的女子。 “纯元皇后柔善,与皇上少年结发,恩爱非常。”槿汐缓缓向甄嬛讲述了那个纯善温柔的女子的一生。 甄嬛早知皇帝十分敬重纯元,却不曾想到他们之间这般琴瑟和鸣。少年时期的爱恋最是刻骨铭心,何况是那样冰清玉洁的女子。自己一心所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却发现自己视为良人的皇帝,一颗真心早许了他人。 可他既然心有所属,为何又这般与自己恩爱无双? 聪明如甄嬛,此刻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看着槿汐欲言又止的模样,甄嬛讥笑:“还有什么,你说吧。” 槿汐跪倒在甄嬛脚边,恭谨道:“娘娘的容貌,与纯元皇后有几分相像之处。”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皇后拼着自损八百的风险也要设计自己;也怪不得端妃、齐妃这些老人初见自己时总有一丝异样。 原来皇帝怜爱的不是自己这个人,而是这张脸! 八月十五的夜并不十分凉,甄嬛却硬生生打了个冷颤,仿佛一盆冰冷雪水兜头而下,骨子里皆是冰凉。这些年的恩爱时光,底下真相竟这般不堪! 槿汐神情焦灼,甄嬛是何等心性的女子,她清楚无比。可如今也不能再瞒了她,只能和盘托出,看着她怔怔不说话。 良久的寂静之后,终于有人推门而入,是浣碧。 今日本该浣碧值夜,然而一见甄嬛悲寂而怨愤的模样,浣碧就知道她定是知晓了。 千防万防,却未曾防住这一遭,如今只盼允礼能劝服皇帝了。 第二日,皇帝一日未出养心殿。 第三日、第四日,皇帝已有三日不曾踏入后宫。 浣碧无法开解甄嬛,只得去寻允礼,却被告知允礼接了要差,一时间也寻不到人。 不仅甄嬛的心冷了,浣碧的心也冷了下去。 没了故衣却来了项圈,命运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了原本的道路。 眉庄陵容忧心甄嬛,日日前来探视,甄嬛也只是淡淡的。唯有提及女儿,面上才有一丝笑意。 浣碧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还有更大的灾祸在等着自己。 插入书签 牢狱之灾 皇帝在养心殿待了整整七日,后宫任何人都不见,只有张廷玉等心腹大臣出入。 皇帝不来,后宫也不复往日的生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宫里多了一批又一批的侍卫,各宫诸人私下议论,却也不敢说什么。 原本皇帝不踏足后宫是为了中秋之夜那事。他知道聪明如甄嬛,定然会参透。可他竟有几分怕她知道真相,索性把自己关在养心殿处理政事。 哪知这时鄂敏上了一道奏折,直指甄远道。此事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群臣们争执不下,向来不问政事的允礼为甄远道求情,可要求严惩的臣子也大有人在。皇帝指了只得允礼前去调查。允礼去了三日,最后带了呈折回来,鄂敏所言不虚。 “小主!御前的厦公公带了人来,要带浣碧走!”流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她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连忙向甄嬛禀报。 甄嬛一听放下书来到前庭,见浣碧已然被人一左一右地架住,顿时怒从心起:“大胆!谁让你往本宫的碎玉轩带人走?” 甄嬛从未这般疾言厉色,小厦子心知惹不起,只得恭恭敬敬拱手赔笑:“娘娘息怒,奴才是奉了皇上之意来请浣碧姑娘走一趟。” 甄嬛对皇帝冷了心,听到皇帝反而冷笑道:“劳烦厦公公回去转告,皇上要抓人也得有个是非曲直,这般平白无故地想要带本宫的人走,本宫不答应!” 碎玉轩外,苏培盛听着甄嬛的话,小心地打量着皇帝。皇帝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抬腿往里走,苏培盛连忙跟上去。 “皇上驾到——” 苏培盛高声唱礼,众人忙跪下。 皇帝抬手示意平身,径直走向甄嬛,二人近在咫尺。 几日不见,她瘦了,看向他的眼神也十分漠然。 她就站在他面前,却是看也不看他。可她又站得那样直,就如同她的父亲那般。 “甄远道私纳罪臣之女,又将其后代充作家婢,此事证据确凿。如今要将这罪奴收监,莞嫔,你不要再意气用事。” 皇帝的话仿佛一个惊雷,在场之人无不讶异地捂住嘴。 浣碧竟是甄远道和罪臣之女生下的孩子!怪不得莞嫔待浣碧这般好,原来竟是她的亲妹妹! 私纳罪臣之女,这可是足以流放宁古塔的欺君之罪,连带着莞嫔都要受牵连的! 想到这里,众人都忍不住悄悄地去看甄嬛。 甄嬛也未料到甄家最大的秘密就这般显露了出来,那么,爹爹呢? “爹爹他?” 皇帝见甄嬛焦急万分,想要告诉她却说不出口,还是苏培盛忙答道:“甄大人的案子已经交由大理寺审理了,皇上钦点果郡王协同办理,必不冤枉了甄大人。” 甄嬛撑不住,生生地呕出一口鲜血,旋即晕了过去。 “娘娘!” “小主!” “嬛嬛!” 甄嬛急火攻心晕了过去,皇帝急忙将她抱进殿里,又喊苏培盛传太医来。 没了甄嬛的阻止,小厦子趁机将浣碧带走了。 “罪奴斗胆问厦公公,甄家现下如何?”她要下狱不要紧,她只忧心父亲。 小厦子环顾了一圈四周,这才小声道:“甄大人下了大狱,甄夫人和小小姐被禁在家中,夫人的诰命之封也被废了。 听了这话浣碧白了脸色,嘴唇微微发颤,还想再问什么,小厦子却是将她交给侍卫,快步跑开了。 刑部大牢是整个大清看守最为严密的大牢,中间一道走廊,两边都是关押犯人的牢房。外头的日光常年照不进来,昏黄的烛光照在一个个缩在角落中的犯人的身上,显得格外的阴森。 浣碧被安排进了一间牢房,这间牢房是和那些牢房是隔开的,摆放着一张简陋的床榻,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几案和椅子。 浣碧木然地坐到椅子上,心中唯有一个悔字,早知会带来这么大的灾祸,她就不该重来这一遭。 带她来一个侍卫突然道:“姑娘放心,甄大人现下安好,并没有吃什么苦头。姑娘牵挂大人,大人也牵挂姑娘,事已至此,还请姑娘不要太过悲伤。” 浣碧抬头去看那个侍卫,这人生得普通,却没有一般侍卫的煞气,眼睛里还有一丝别样的情绪。见浣碧看过来,他倒是讪讪笑了。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劝慰自己,但浣碧还是感激地对他笑:“谢大人开解。” 陆骁看着眼前女子,明明眼里愁云幕布却还是对自己挤出笑容,心里不免一动,真挚道:“姑娘有什么话,陆某可带给甄大人。” 有了这话,浣碧忙道:“请大人转告爹爹万事小心。” 上辈子父亲在牢里染上鼠疫,难保这辈子不会再有人下此毒手。 陆骁应声去了。 浣碧既忧心甄远道,又想起宫里的甄嬛来。上辈子甄嬛这个时候怀上了胧月,不知现下如何,想着想着,竟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入夜时分,陆骁将一身轻装的允礼带了进来。 “青青,我来晚了。” 前世今生,浣碧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爹爹和长姐如何?”浣碧只关心这个。 “莞嫔现下无碍,只是不得出来。朝中对于甄大人一案争论不休,有主张从轻发落的,也有以圣祖爷时的蔡毓荣为例的。” 浣碧早知是这个结果,泪汩汩而下:“都怪我,若不是我,甄家便不会遭此横祸。” 允礼小心地搂住她,柔声道:“不怪你,鄂敏要算计甄大人,没有你也还会有别的事。上辈子不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吗?” “鄂敏?”浣碧冷笑,“原来又是他!他竟这般处心积虑,连这个都寻了出来!” 允礼看了一眼陆骁所在的方向,叹气将一切都告诉了她。 甄远道一案皇帝始终未曾下决断,浣碧便一直待在刑部大牢里。允礼是王爷,不便多来刑部,可陆骁却时常因为公务可以来探视。 自从允礼跟浣碧说了陆骁其人,她便不好再接受他的好意。陆骁出身寒微,凭借自己考上武进士才成为的蓝翎侍卫,虽是汉人不得重用,但日后外放也总有一官半职。 甄远道为她选择陆骁,也正是此意。 可莫说她现下是罪籍,便是她的身世没有事发,因为一个允礼在,她也不能这般应了甄远道。 陆骁不是蠢笨之人,他也知道从浣碧进入大牢的这一刻,他与她便再无可能。可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让他忍不住被她所吸引,想减轻她的忧虑。因而他每次来,只给浣碧带来甄远道的消息。 “张廷玉大人主张安律处置甄大人,十三爷进言说甄大人平定年氏有大功,应当从轻发落。” “多谢大人告知。”这是浣碧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世人皆知十三爷是皇帝最信任的人,若有十三爷求情,皇帝定会斟酌一二。 陆骁说完转身欲离去时,浣碧忙又开口叫住他,陆骁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大人的恩情,浣碧铭感五内,无以为报。浣碧是戴罪之身,他人都避之不及,还请大人不要因为浣碧引火烧身。” 陆骁是个不善言辞的武人,武人的情感最为直白,浣碧明白,却无法应答。 “我知道了。”陆骁点点头,大步离去。 浣碧心里松了一口气,眼下父亲入狱,长姐在宫中情形不明,她何苦连累无辜。 也不知过了几日,一向凶神恶煞的狱卒突然过来告诉浣碧,她可以出去了。 浣碧有些不可置信,直到她走出刑部大牢,外头的亮光赐得她险些睁不开眼睛,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被放出来了。 阿晋已等候多时,见浣碧出来,忙将她到了一辆马车旁,允礼正在马车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浣碧坐上马车,迫不及待地问允礼。 “皇兄圣谕,甄远道本是罪无可恕,念及他多年来为官兢兢业业,为大清立下功劳,特赦其家人,只甄远道一人流放,并查抄家产。” “ 阿晋,停车!”浣碧一听连声叫阿晋,匆忙就要下车。 “你冷静一点!”允礼拦住浣碧不让她下车,“圣旨已下,你以为你还能代父受过吗?”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爹爹去宁古塔受苦!”浣碧一字一句道,“爹爹是因为我才被鄂敏抓住了把柄,我又岂能不管爹爹的死活!” “要你平安回甄家,这是莞嫔最后的心愿,你莫要辜负她的一番苦心。” 听了这话,浣碧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忙抓住允礼问:“你把话说清楚,长姐怎么了?” “莞嫔为你和甄家求情,自请入佛寺为国祈福,长伴青灯古佛。” “那,胧月呢?” 允礼看着浣碧睁大的眼睛,闭上眼睛无力道:“胧月,给了敬妃抚养,与废妃甄氏再无瓜葛。” 插入书签 甄家凄凉 允礼一路安抚着浣碧,马车到了甄府,透过车帘看到了官兵,浣碧毅然地孤身一人跳下马车。 三年前离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太监宫女浩浩荡荡执着仪仗来接甄嬛与陵容是何等热闹;对比如今,又是何等的凄凉! 官差一箱箱地往外运从甄家所抄的财物,又有人将甄府的奴仆们登记造册,重新发卖。大家都一声不发,一副愁云惨淡的光景。 “浣碧姑娘回来了!”有眼尖的旧仆发现了浣碧,失声叫道。 这一下,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看向浣碧。 浣碧深吸了一口气,不去看他们或是怨恨或是悲悯的眼神,径直走到一名看上去像是领队的官差面前问:“敢问大人,甄夫人和小姐现在何处?” 官差打量了浣碧一眼,又回头看了看议论纷纷的甄家奴仆,心知这就是甄远道的私生女。他念及甄远道旧情不欲为难浣碧,便使了一个手下带浣碧进府。 穿过九曲回廊,浣碧来到了云氏的主院。 说是主院,如今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模样?一概器具摆件已尽然抄了去,只剩下空荡荡的屋子。 浣碧忽然就不敢往里走了。 甄府变成这般模样,虽说是鄂敏有意构陷,却也是因自己而起。云氏和玉娆何其无辜,尤其是玉娆,她才不过十岁,自幼娇惯,如何承受家破的苦楚。 浣碧的心口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疼得难受,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滚落下来。 玉娆却不知何时出来了,见到院门口的浣碧,欲言又止,转身进去唤云氏:“娘,浣碧姐姐回来了。” 浣碧跟着玉娆进来,一进门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在云氏面前,再多的语言也是无力的。 云氏瞧上去无比憔悴,颤颤微微地走过来,眼见着浣碧跪在自己面前,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怎么不怨浣碧呢?若无浣碧,若不是为浣碧择婿,此事怎么可能被鄂敏探知,甄家又如何会变成这般地步? 可她又如何能怪浣碧?父母作下的恶果,孩子本就无辜。这些年来,她自己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甄远道关照浣碧。 云氏不是不明是非之人,浣碧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她也知道造成这般后果的罪魁祸首该是甄远道,不该怪到浣碧头上。 更何况,嬛儿从宫里送出来的最后一封信,里面要她善待浣碧。 “起来吧。”云氏吐出这三个字,语气变得伤感,“如今这个家,就只有我们三个了。” 玉娆上前扶起浣碧。年幼时浣碧如何哄她逗她玩笑,她都还记得。除了长姐,她最喜欢的便是浣碧姐姐和流朱姐姐了。这些日子她也知道了,浣碧姐姐本该是她的二姐,如今长姐不在,浣碧姐姐回来了,玉娆多了一丝心安。 依照大清律例,甄家的府邸也要被收为官用。云氏虽悲痛,却不得不早些收拾好随身衣物,带着浣碧玉娆搬回京郊的老宅。说是老宅,实则不过是个破败的一进小院子。 这却是甄家女眷最后的容身之所了。 甄远道三日后便要出发去宁古塔,云氏将自己和玉娆仅剩的钗环首饰都变卖了,为甄远道预备好了冬衣。云氏一边收拾,眼泪犹自淌个不止,却连哭泣也无声无息。 浣碧不敢说话,卷起衣袖端过清水,便利索打扫起来。 到了甄远道要出发的这一日,天还未亮三人便候在城门边上,远远地听到锁链声,云氏赶忙趁着天色暗暗地将准备好的银两递给官差,好跟甄远道说两句话。 “夫人……”自己的一念之差使得妻女流落这般境地,甄远道悔恨万分,更无颜见云氏,见此情景,唯有老泪纵横。 浣碧和玉娆直挺挺地跪下,浣碧不说话,玉娆却是含泪道:“宁古塔苦寒无比,爹爹此去一定要保重身子,玉娆等您回来。” 甄远道连连点头:“我甄远道不仁不义,却是有个好女儿,好孩子,快起来。”他自己没法扶玉娆,云氏便将玉娆扶了起来。 目光扫向浣碧,甄远道垂首半晌,方抬头向云氏道:“当年绵绵随父入京与我相识,我本想告诉你实情,却不想那时你有了嬛儿。待你坐稳了胎,绵绵之父却卷入纷争,连绵绵也成了罪臣之女。” 这么多年来,甄远道第一次对妻女坦白了与何绵绵的一切:“我在同僚的宴席里遇上绵绵,她待我情深,是我不能自已,和绵绵有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不想再教你伤心,所以只让她住在凌云峰下。后来,就有了青青。” 浣碧低低地听父亲讲述着和母亲的往事,死命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原来父母竟有这样一段往事!若无父亲,只怕娘亲就要沦落风尘;可父亲救了娘,却也连累了他自己,还有他的发妻。 云氏早在浣碧入府时便隐隐猜到了一二,今日终于听他和盘托出,反而觉得释然了。 对于何绵绵母女,她怨恨过;甚至对于甄远道,她也觉得膈应。可何绵绵早已离世、甄远道即将流放、连带他们的女儿也做了自己女儿十几年的侍婢,云氏无心怨恨了。 “玉娆,扶她起来吧。”云氏唤着小女儿,这也是玉娆血脉相连的姐姐。 同床共枕几十载,云氏如何不懂甄远道的心思。想着甄远道那些年的辗转反侧,她轻轻一叹:“绵绵思远道,远道却是愧对绵绵,你放心,我会善待她。若你此去能平安归来,便拿你下半辈子慢慢补偿我。” 甄远道不住地点头,泣泪涟涟:“辛萝、玉娆、青青还有嬛儿,我对不住你们!” 天色渐亮,带刀官差上前来叫唤时辰到了,云氏等人被拦下,眼睁睁看着甄远道被带着走。 甄家财物皆被抄去,云氏的私房已所剩无几,又不能像男人那般出去做工,唯有做绣品维持生计。 浣碧精于女红,今日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云氏和玉娆也不娇贵,索性与浣碧一同做起绣活来。如此,日子虽清苦,倒也无虞。 这日浣碧去集市采买丝线回来,见温实初立在门口。他提着药箱,却不是穿官服而是寻常衣裳,像是等候多时了。 浣碧领了温实初去见云氏,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温父与甄远道是故交,温实初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云氏感慨道:“好孩子,如今也就你愿意来看我们母女了。” “甄伯母这是说哪里话,这是晚辈该做的。”温实初说着,小心地拿出一封信。 浣碧探头去看,上面写着“娘亲亲启”四个字,是甄嬛的信。 果然,只一眼云氏的泪珠便落了下来,双手颤抖着打开信,含泪看了起来。 “娘,长姐怎么样了?”玉娆依偎在云氏身边,焦急地问道。 云氏看完信,向温实初道了谢,轻抚着小女儿:“你长姐在信里说她很好,叫我们不要担心。” “真的吗?”玉娆怀疑的目光转向温实初,见他点点头,这才有了笑容,“多谢实初哥哥。” 云氏哄了玉娆下去,又认真问了温实初一遍,后者将甄嬛的近况事无巨细地告诉她。虽然云氏早就猜到佛寺的生活不好受,这么一听还是心疼不已。 “温大人,你下次再去探视小姐时,可否带上小厮?”云氏无限伤感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浣碧冷不丁问道。 “小厮?”温实初一愣,“你是说……” 浣碧点点头:“还请大人帮忙。” 云氏这时也明白过来,见浣碧眸中坚定,止了泪道:“我带着玉娆不方便,你去看一眼,我们也放心些。只是要劳烦实初了。” 温实初哪有不答应的,满口应了下来。他还有公务,与甄母寒暄几句便起身告辞。 浣碧送温实初到门口,口里说着感谢,温实初突然道:“姑娘要见嬛妹妹,其实也可以寻王爷帮忙的。你们住在这里一事,便是王爷告诉我的。” 浣碧恍然大悟,怪不得温实初能找到她们。这里地处京郊,临近村落,周围皆是淳朴的庄稼人,本是无人识得她们的。 可允礼已经好些日子没出现了,连带着阿晋也没有消息。浣碧猜不透缘由,也没功夫去猜,干脆不管他。 见浣碧不愿多言,温实初便不多问,拱手告辞了。 云氏倚着门,悄悄地注视着浣碧。 离别那日,她答应丈夫要善待浣碧。如今才发现说是善待,实则是浣碧与自己一起撑着甄家门庭。玉娆年幼单纯,关于嬛儿的事,她宁愿与浣碧说。 插入书签 冒雪上山 涉及甄嬛的事温实初总是很上心,不出几日便打点好了一切,这日他早早地来了甄府,还为浣碧带来一套男装换上。 到甘露寺已是过了晌午。浣碧跟在温实初身后,穿过气宇辉煌的正殿和侧殿,来到几间低矮平房前。 依稀是记忆中的模样,而屋前收拾的女子,不是流朱又是谁? 流朱抬头见温实初来了,熟稔地问安,目光扫及他身后的浣碧,刚要询问,浣碧先一步开口了。 “流朱,是我。” “浣碧?”流朱险些失声叫了出来,慌忙撇下浣碧转身跑进屋,浣碧也赶紧跟了进去。 “青青——” “长姐!” 甄嬛泪如雨下:“你怎么来了?家里可好?” 浣碧抽泣道:“家里很好,只是我们总归要亲眼看一眼长姐才放心。长姐,那些姑子可是刁难你了?” 听到浣碧这样问,甄嬛眼神不自然的转了转,故作轻松道:“甘露寺是皇家寺院,我又是奉旨修行,她们怎敢刁难我?” 这样的说辞,浣碧半点也不信。前世在这里住了半年,那些姑子是什么嘴脸她怎能不知。拉起甄嬛的手,柔荑不复往日白皙,浣碧嗔道:“长姐何苦哄我。” 眼见瞒不住,甄嬛叹道:“我如今是废弃之身,既然来了这里,就知道不是养尊处优享福来的。” “都是我害了爹爹和长姐……” 甄嬛打断浣碧:“这怎能怪你,便是没有你,我在宫里也待不长了。” 语气中浓浓的伤感让浣碧忽然想起,自己入狱之际,也是甄嬛和皇帝生了嫌隙之时。 “皇上他……”浣碧说了三个字突然就不敢往下问了,她不知道这辈子甄嬛是否依旧看到了皇帝写的“菀菀类卿”这些话。若是一切如旧,她岂不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甄嬛本是为了安抚浣碧才那般说,此时却是真触动了心肠,眸光黯淡下去:“提他做什么,他为了一个项圈便能置我于不顾,又岂知他往日待我的情分有几分真。” “皇上没有同长姐说什么吗?”浣碧试探问。 “你走之后,我与他只见了一次。”甄嬛闭上眼,“我自请出宫修行为父赎罪,他想要我就在宝华殿,可终是依了我。” 那么甄嬛就没有看到那些话,浣碧暗暗松了一口气,认真道:“长姐在甘露寺日日受那些姑子揉搓,妹妹有一计,长姐可否破釜沉舟一试?” 见甄嬛不解,浣碧将自己的计划一一道来。凌云峰虽是偏僻之地,却是比甘露寺要自由得多,前世在那里住了几年,日子比甘露寺好过多了。若是甄嬛去了那里,不但自己,连云氏和玉娆也可以去探望了。 “奴婢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一直不出声的槿汐忽然开口,“与其被她们管控着,不如出去另搏一番天地。” 温实初不便在寺里久待,浣碧赶紧与甄嬛商议好了对策,又将云氏所备之物一一交于甄嬛,方下山来。 苍茫的暮色如雾弥漫开,浣碧踏着最后一缕夕阳回到了家。云氏和玉娆已等候多时,见她回来,云氏激动地站了起来。 “见到嬛儿没有,她可还好?” 浣碧却不好将甄嬛的处境一五一十告知,只说了个大概,云氏却也不信,口里喃喃:“也不必哄我,嬛儿乍然离宫,怎会有好日子呢!” 一语未了,已是悲痛欲绝,玉娆也跟着哭。 “夫人不要太过悲伤,浣碧斗胆想了个法子,小姐或许会好过一点儿。”浣碧细细地将凌云峰之计告诉云氏,“凌云峰虽然偏僻,可若是收拾一番,小姐住那里也是没问题的。就是条件比不得甘露寺,但离了是非之地,夫人和二小姐也可以去探望小姐。” 最后一句话让云氏眼睛一亮,是啊,凌云峰可不比甘露寺自在多了。 见云氏明显意动,浣碧借势道:“夫人若是觉得可行,咱们这几日便悄悄地将那里收拾了,再为小姐准备些过冬的物件。” 这是为自己女儿谋出路,云氏岂会不答应的,浣碧事无巨细悉数告诉她,云氏赞许地点了点头。 有了云氏的同意,浣碧便着手准备这件事情。花钱使两个人偷偷上山,将凌云峰的禅房修缮了一番,又赶紧采买过冬之物。 旁的一切都好预备,唯有一点棘手,甄嬛怕猫,而凌云峰却常有狸猫出没,为此浣碧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法子。 抱着物件回来的路上,浣碧正想如何解决猫的问题,突然一声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定睛一看是阿晋,浣碧下意识往一边看去,却没有看到想见的人,只能对阿晋笑笑:“好些日子不见大人了。” 阿晋挠挠头:“随王爷去了盛京,的确好久不见姑娘。” “盛京?”浣碧想起前世允礼被罚去了盛京,不禁担忧道:“好好地王爷去盛京干什么?” 瞧见浣碧焦急的神色,阿晋心里一喜,忙道:“姑娘不必担心,等王爷回来您就知道了。王爷怕姑娘有什么不便,特意叫我先回来。” 听到允礼远隔千里还不忘惦记自己,浣碧心里一股暖意升起:“那可是巧了,我这里正有一事要劳烦你。”说着把狸猫一事同阿晋说了。 阿晋满口答应:“王爷让我听姑娘的,姑娘既然交给我办,我必不让姑娘失望。” 也不知阿晋用了什么法子,禅房附近的狸猫确实少了很多。如此一来,也可放心让甄嬛住在这里了。 而另一边,温实初也配制好了药。甄嬛喝下药日夜咳嗽不止,流朱还嫌不够,自己也喝了那药。一连二人喘息盗汗,静白果然嚷嚷着要赶她们出去。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甄嬛如愿离了甘露寺。趁着雪下得不大,匆匆迁到了凌云峰禅房。 云氏一听女儿已然到了凌云峰,说什么也要去看一眼,浣碧只得收拾好东西,冒雪随之而去。 匆匆寻了一辆马车,才行到半道,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车夫眼见凌云峰山高路滑,直道前路艰难去不了,自己还有别的活计,将浣碧三人就放在这里扬长而去。 鹅毛样的大雪,漫天席地地卷着,白茫茫大地再无旁人,竟是连一处遮蔽之地都寻不到。 随身带的汤婆子已毫无作用,云氏冰冷的手紧紧地抱着玉娆,此时才是后悔。她乍闻嬛儿到了凌云峰,竟是什么都不顾只想见她,却不料雪这么快便下了起来。 浣碧撑着伞,身子依旧发抖着,好像身体的底处像有一块寒冷的冰。前世的记忆又涌了上来,那时候也是这般的叫天天不应,好在允礼赶了过来。可如今允礼却身在盛京,无论如何也不能来了。 “玉娆,你别吓娘!” 云氏惊慌失措的声音打断了浣碧的思绪,聚精去看玉娆,小小的脸已被冻得发紫,人也有些迷糊了,任云氏怎么叫也没反应。 浣碧也急了,玉娆才不过十岁的人儿,定然是受不了这样的寒气。眼见云氏百般叫唤玉娆不应,浣碧一咬牙将玉娆背到背上,向云氏道:“随我来,这里离果郡王的清凉台不远,咱们带玉娆到那里去。” 重生以来浣碧在云氏面前一向是低头垂手的顺受模样,情急之下什么也不顾了,倒是有了在王府做主事福晋的做派。好在云氏心系女儿,也顾不上这些。 雪越下越大,风刮在脸颊上像刀割一样疼,浣碧背着玉娆艰难地走着,几次腿要软了下来,又只得咬紧了牙往前走。 远远地似乎有人策马而来,浣碧晃了晃眼,却又看不真切。那人却好似越发大力地挥着马鞭,逆着漫天风雪而来。 是允礼。还有他身后驾着马车的阿晋。 “我回来了。”允礼飞身下马贴着浣碧的耳畔说了这么一句话,仿佛是一束暖阳照耀下来,浣碧忽然就觉得轻松了。 这时阿晋也到了。云氏虽不明就里,却还是跟着上了马车,谢天谢地,玉娆有救了。 清凉台里早就预备好了一切,厢房、热水,连府医都有一位。府医先给玉娆开了方子,又给云氏和浣碧一一看了,方下去看着煎药,云氏这才有了机会道谢。 “民妇甄云氏谢过王爷的恩德。” 云氏一道谢,浣碧赶忙跟着道谢。 插入书签 宿清凉台 前世今生,允礼都是第一回见云氏。 虽然甄家落败,但云氏的气度依旧不凡。生出甄嬛那般优秀的女儿,可见云氏不是等闲之辈。 允礼对她也十分敬重,忙道:“夫人客气了。夫人与小姐好生休息,小王先不打扰了。” 目送了允礼离开,云氏坐到玉娆床边,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脸。玉娆睡得安稳,云氏舒了一口气,方转身向浣碧道:“今日之事也多亏了你,若我听了你的劝告,玉娆也不会吃这样的苦头。” 她说的是自己没听浣碧劝告,执意要来凌云峰一事。浣碧从容道:“大小姐是夫人嫡亲的女儿,为人母亲想见子女,也是情理之中。” “我这是叫慈母之心冲昏了头,你不用劝我。”云氏又看了一眼浣碧,见她依旧是低眉顺首的模样,想起她方才深一脚浅一脚背着玉娆冒雪而行的情景,唏嘘道,“也别叫什么小姐了,嬛儿是你长姐,玉娆是你妹妹,你的心我都明白。” “你也别怪我狠心。我有了嬛儿后老夫人要给你父亲纳妾,他顾念我没有应下,还是我做主从江南买了个姨娘。我总以为是自己福气好,嫁与你父亲这样不好女色、不娶三妻四妾的官宦人家,倒是一生清静了。”云氏说到这里顿了顿,复又叹道,“哪知他在我刚生下嬛儿不久,便与你母亲有了首尾。” “我一进府,夫人便知道了。”浣碧仍是低着头,语气却很确定。 “是。”云氏缓缓道,“你眉眼生得与他极为相似,我又怎能不知。” 这是浣碧意料之中的结果,云氏果然是一早便知晓,所以她上辈子放任甄远道宠溺自己,任由自己在府里作威作福。 “老爷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哄我。他想要我不知,我便只作不知。殊不知,他这般做既对不住我,也负了你娘。如今你娘已早早去了,你能这般毫无芥蒂地对嬛儿、玉娆,也是你心地良善。” 云氏说到这里顿了顿,继而道:“我说的话若你不爱听,我便不说了。你娘与老爷是私定终身,后来你娘沦为罪籍,便是你爹收用了她,也只免她吃几年苦,她最后还是郁郁而终,连着你也过得艰难。今日我冷眼看着你与果郡王,孩子,你可再别走了你娘的路。” 云氏的话并不夹枪带棒,反而如微风徐徐,却似一把刀直插浣碧的心窝。抬头去看云氏,云氏毫不避及,浣碧还能从她的眼底看到一丝担忧。 一时间浣碧心里五味陈杂,泪珠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云氏定然是瞧出了她和允礼之间的不寻常,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这样的话,只有亲近之人才能说出口,这般的慈母关怀,她活了两辈子是第一次感受到。 浣碧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云氏也知她难以割舍,便让她回去自己想想。浣碧恍惚回到自己的房间,径直上了床和衣而卧。 云氏这番肺腑之言点醒了她,哪怕允礼再一心待她,终究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鸿沟。当朝王爷和罪奴之后怎能相守? 她可以不在意名分,可她的孩子呢?她怎能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便要为自己的身世所困,甚至一辈子见不得光?忽然又想起上辈子,脑子里更是思绪纷乱。 浣碧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夜半时分,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贴身的小衣全湿透了,黏腻地依附着身体。 床边的坐了一人,依稀可见是允礼。见浣碧醒了,允礼右手轻轻抚摸过浣碧蜡黄的脸颊,柔声道:“大夫说你是寒气入体引发高热,快喝了药。”说着一手扶起浣碧,一手端了药碗过来。 浣碧执意自己接了药,开口道:“多谢王爷关怀,奴婢自己来就可以了。”说完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允礼将手伸过来,想要抓住浣碧的手,浣碧敏捷地缩了回去;想要同她说什么,不料她将头也转向另一边去了。 允礼明悉了浣碧的抗拒,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望着浣碧道:“你为何又……”话说了一半,却不说下去了。 因为病着,浣碧半倚靠在床头,眼睑却疲倦地半阖着,瞧上去精神很不好。允礼不忍心她费神,叹道:“你若不说,我便不问了。你好生休息,我叫采蓝进来伺候你沐浴。” “王爷。”允礼方欲起身向外去时,浣碧叫住了他,“王爷不要困扰,您对我有大恩,只是浣碧不敢再领受王爷好意,还请王爷不要再对奴婢太好,奴婢受不起。” 又是这样的话,允礼神色黯淡下去,轻声道:“青青,你为何又说这样的话,你可是怪我没有陪在你身边?” “我从盛京一回来就想去见你,一听说你和夫人雇车走了,我就猜到你们是上凌云峰来了,所以我……” “王爷误会了,浣碧不是这个意思。”浣碧打断他的解释冷声道,“王爷,你要知道,您是天潢贵胄,我却是罪臣之女。哪怕我不在意名分,也不能这般无名无份地跟你!” “青青,你……”允礼乍一听这话,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方才浣碧甩开他的手时,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却偏偏没有想到她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曾经的浣碧是爱慕虚荣、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的,可那也只是曾经;重生以后的她早已脱胎换骨,又岂会这般在意名分地位? 面对允礼满眼不可信,浣碧卯足了精神一字一句道:“王爷没有听错,我就是这般世俗的人,若王爷给不了我名分,我绝不能跟了王爷!” 雪花拂过绵软厚实的烟纱窗纸,允礼站在院中看不清屋里的境况,只看到烛火熄灭了。 庭中积雪已然很深,映射着窗外的的人影,浣碧极力隐忍着不让自己出声,灭了灯装作睡下。 心中有事如何能睡着,纵然身上火热,脑子里却一片清明。 浣碧自问了解允礼,他这样的人,若是以难处示之,哪怕是要他赴汤蹈火,他也要排除难关。就如同他明知后果,却仍要带兵去追甄嬛。 所以她故意问他要名分,使他厌恶自己,就此情断,免得日后理还乱。 院中落寞的背影,不止浣碧看见了,云氏也瞧见了。聪明如她,一眼便猜出了其间的缘由。 云氏是个很有原则的女人,看破了,便决计不肯再在清凉台住下去。第二日放了晴,玉娆也退了热,云氏便来寻允礼辞别。 “现下虽雪停了,可凌云峰偏僻难行,夫人不如等小姐身子痊愈,小王再送夫人。”允礼一听云氏要走,下意识地挽留。 “昨日留宿已是叨扰,民妇又怎好再留在王爷的别院?如今甄家乃戴罪之身,瓜田李下的,难免惹人非议。” 允礼没听出云氏的弦外之音,笑道:“夫人多虑了,清凉台鲜有人至,是个极为稳妥的地方。” 云氏摇摇头,叹道:“玉娆还小,浣碧却是大姑娘了,怎好留在王爷的清凉台呢?这孩子命苦,她娘沦落奴籍执意生下她,老爷将她抱进府也只能作为奴婢养着。好不容易嬛儿要给她指一门亲,老爷和她娘的事又败露了,她更是不得翻身,连着日后亲事也艰难,还请王爷可怜她。” 原来如此!允礼彻夜未眠也想不通的事情此刻茅塞顿开,怪道浣碧竟是完全变了个人。这也不怪她,不是她变了,而是有了她娘这个前车之鉴。 “多谢夫人指点。”允礼忙向云氏一拱手,便往浣碧的厢房来。 “青青!”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前世他与甄嬛那般相恋却仍是偷偷摸摸,甄嬛与他互通心意后并未来过一次清凉台,他去寻甄嬛也是悄悄地。他们的足迹能至的,不过是区区一座凌云峰。若不是甄嬛回了宫,弘曕和灵犀一旦被人发现,便无葬身之地。 她冷眼看了这一切,自然是不信自己。 可允礼也并非上辈子的允礼了,他坚定道:“甄夫人已经告诉我了,你的担忧没有错,可我也要告诉你,我不会让你步你母亲的后尘!” 允礼走到浣碧身边,声音忽然压低了:“我这次去盛京,就是奉皇兄之命追查当年何应温一案。” 浣碧不可置信地抬头,允礼口中的何应温,正是她的外祖父。 “案子进展得很顺利,所以我便从盛京回来了。” 插入书签 母女团聚 雪后初霁,白雪装饰着琼枝玉叶,整座凌云峰粉装玉砌、皓然一色。 清凉台里,浣碧得知了自己外祖父一案的始末。 圣祖晚年标榜仁政,对官吏宽松待之,以至吏治废弛,怠玩徇庇者大有人在,冤案错案也时有发生。何应温等摆夷人,因出身异族为人不容,一个谋逆的名头便能让他成为阶下囚。 若非如此,浣碧也该是甄家名正言顺的二小姐。 听了允礼缓缓地将一切道明,浣碧的泪水情不自禁落了下来,心中却是无比温暖,道:“难为你,竟将陈年往事探寻得这般仔细。” 允礼也不居功,如实道:“这般秘辛原本我也是不知道的,还是皇兄指明要我去盛京,我才知晓了原委。” “皇上怎会想要查这个,莫非是因为长姐?” “想来是的。”允礼仔细想来,若说皇帝为何要深究甄远道一案,也只有这个理由了,“你父亲一案,皇兄迟迟不肯下决断,我去求了十三哥为你父亲说情,皇兄非但未怪我插手朝政,反而秘密要我去盛京替他办了这件事。我想,皇兄大概也是不愿意处置你父亲的。莞嫔若是不执意离宫,皇兄也不会因为这个为难她。” 浣碧摇摇头道:“即便皇上不迁怒长姐,可皇上这般用心,到底是不是为了长姐也未可知。况且长姐那样的人,怎会这般不明不白地继续做皇上的嫔妃。” 提到甄嬛,允礼不由得想起自己前世与她的那段感情,喃喃道:“我总以为自己同她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奈何上天戏弄,方成了那般阴差阳错。如今才明白,这不是造化弄人,是我原本就做得不够好。” 浣碧不置可否,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见不得光的感情,只能偷得一时之欢,注定无法长相厮守。若我能一开始便放下一切与她远走,在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堂堂正正地娶了她,也不会落得那般地步。” 这样毫不避讳地讲他和甄嬛的感情,浣碧听了心中隐隐发酸,不接他的话,只是轻声道:“长姐已经住进凌云峰了。” 听了浣碧这么没头没尾地一句话,允礼霎时回味过来她是何意,是他的话让她误解了。 思及此,他毫不避讳地迎上她的目光,朗声道:“是你让我明白了这些,我那一世已对不住她,这一世不会再对不住你。没有什么天道命运,只有谋事在人,你给我时间,我会将你的忧虑一一化解。” 他的眼睛闪亮亮的,似一块剔透的玉,浣碧不自主地点了点头。 父亲在宁古塔那样的极寒之地受苦,姐姐沦为废妃伴青灯古佛,浣碧自然也无心风月,允礼这样说,也算是合了她意。 不论浣碧如何,云氏去意已决,允礼只得吩咐阿晋套好马车护送三人。 云氏落落大方向允礼道了谢,玉娆也盈盈行了一礼,允礼赶忙将二人扶起来。面对云氏,他始终有一丝愧疚,自己前世那般招惹她的女儿,以至于甄嬛年纪轻轻便心如槁木。 允礼心中这些想法云氏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如今在想另一件事情。眼前的浣碧和允礼举手投足之间的默契她看得真切,可见她昨日的话并未起什么作用。 罢了。云氏在心里默默地吸了口气,即便自己答应了甄远道善待浣碧,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女儿,她的选择自己也管不着,眼下最要紧的是见到嬛儿。 阿晋驾了车悠悠地出发,清凉台离凌云峰不远,即便是积雪路滑也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 三间小小的禅房,一明一暗两间卧房并一个吃饭的小厅,前面还有一个小院子。禅房的窗纱是新糊的,院里的积雪也已被扫过了,虽是山高偏僻之处,但也算一个不错的容身之所了。 “嬛儿……”云氏一掀开车帘便忍耐不住,哽着声喊了出来。凌云峰雪后万籁俱寂,这一声自然惊动了屋中之人。 首先冲出来的是流朱,她一看见院里的四人,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槿汐随后扶着甄嬛出来,甄嬛隐隐听见母亲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出来,目光所及之处站的,可不就是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心中有一股滚热强力汹涌,甄嬛只觉得一直抵在心头的坚冰即刻化了,整个人欢喜得手足酸软,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待到云氏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甄嬛这才回过神来,眼里满是劫后重生的相逢喜悦。 “娘!” “嬛儿!” 母女二人相拥而弃。无论何时何地,母亲的怀抱总是那样温暖,似乎能为孩子抵御住世间所有的风刀霜剑。这样的怀抱,甄嬛总以为自己在也感受不到了,却不想还有今日。 山风呼呼地贴着面颊刮过去,槿汐出声劝开二人,甄嬛这才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扶着云氏进内室去。浣碧与玉娆跟在后面,槿汐却注意到了院里的阿晋,上前一步感谢道:“这么冷的天,有劳大人送夫人上山。” 阿晋忙推脱道:“小的是王爷差过来的,姑姑可别谢错了人。” “怎么好好儿的会是你家王爷要你送我们夫人和小姐来?”流朱话一出口,方想起浣碧与果郡王的那些事儿,想想也不足为奇了。 阿晋将云氏三人此次上山的经历告知了流朱,流朱一听又是气恼又是庆幸,啐道:“这些人竟这般险恶,荒山野岭的,要不是遇上你们,夫人又能去哪儿呢。” 头一回见到流朱气的柳眉倒竖的模样,面颊鼓鼓的,自有一番风情,阿晋不由得看呆了。 流朱去送阿晋,槿汐回屋沏茶,浣碧正好掩门退了出来,便跟了槿汐去。本来只有三间屋子,好在屋后尚有空地,搭了小小的一室算是厨房了。 槿汐拿了个小壶放在火炉上煮水,浣碧顺势坐下扇火。槿汐由着她煮水,自己去准备茶具。 对于槿汐来说,浣碧是丫鬟还是小姐都不是她关心的,从她下定决心跟甄嬛出宫的那一刻,就已将一己之身与甄嬛紧紧地绑在一起。只要对甄嬛有益,哪怕浣碧翻出花儿来,她也不在意。 “甄夫人来了,娘子也该高兴几日了。” 听出槿汐的亲近,浣碧笑道:“姑姑甘愿陪长姐到这种地方来,该要谢谢您才是。” 槿汐微微一笑:“姑娘不必谢我,我既已视娘娘为主子,自当陪伴娘娘左右。” 有了槿汐这话,浣碧放心许多,便又问:“听姑姑方才说的,长姐还是忧思过重?”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槿汐道:“虽然离了那儿,娘子心里何曾放得下呢。又记挂着公主,人都瘦了许多。” 一语未了,流朱撅着嘴进来,不悦道:“小姐想公主也就罢了,日日弹着长相思,那人如何值得小姐这样!” 甄嬛还念着皇帝吗?是了,上辈子她是在宫里冷了心出来的,这辈子却并不知道“莞莞类卿”这样血淋淋的真相,或许还对皇帝有一丝念想。 正思忖着,茶已煮好了,槿汐端至门前,屋里传来甄嬛的声音:“天冷,你们都进来吧。” 卧房瞧上去比前世多了一些布置,炭火烧得旺旺的,进来倒不觉得冷了。云氏和甄嬛坐在炕上,玉娆依偎在云氏身边,母女三人眼睛都红红的,想是哭过了,又赶忙拭干了泪。 见三人一进来,云氏便对槿汐笑着道谢,槿汐闪身颔首道:“夫人抬举了,奴婢是心甘情愿跟着娘子的。” 云氏一刹的恍惚,而后方回味过来槿汐口中的“娘子”即是自己的长女,心下又酸又热,轻轻地揽住了甄嬛,甄嬛顺势靠在云氏肩上。 流朱一早便向云氏行了礼,云氏也是好一番赞慰。 甄嬛坐起来笑道:“也是多亏了青青,不然女儿还在甘露寺呢。”她这话既有女儿的撒娇,更多地是为浣碧说话。甄家如今就这么几个人了,甄嬛自然是希望母亲和异母妹妹能够和睦。 “青青?”上次甄远道喊时云氏并没有注意,这次从女儿嘴里出来,她才发现女儿和丈夫喊的都是另一个名字。 “是奴婢入府前的名字。”浣碧忙跪下道。 云氏从清凉台出来便淡淡的,她也知道是自己辜负了云氏的一番劝诫,因而十分恭谨。 女儿的意思云氏如何不知,她也没有真正为那事恼浣碧,看着她这般小心的模样,便唤玉娆:“去扶你二姐起来。” 天色渐晚时又下起了大雪,甄嬛笑道:“连天公也要留娘呢,娘亲在这里陪我住吧。” 云氏怜爱地轻抚甄嬛的青丝,柔声道:“娘在呢,和你妹妹多住几日,到时候你可别嫌娘烦。” 插入书签 旧案逆转 云氏自此在凌云峰住下。 甄嬛、云氏、玉娆母女三人睡一屋,浣碧和槿汐流朱一屋。当日预备着甄嬛来住时,便已花钱雇了一人隔几日送菜,倒也不愁用度。 这日那人送了东西上来,浣碧一一清点着,不但有一应果蔬,连炭火也有,惊讶道:“怎么会有这么多?”连云氏也十分意外,当日与浣碧日夜做绣活换的那些银子,是决计买不了这么多物件的。 流朱熟稔地将东西都收下,笑眯眯道:“除了家里的那份,宫里的惠嫔娘娘和谦贵人也差温大人为小主置办了一些,多出来的便是了。” 甄嬛向云氏补充道:“就是眉庄姐姐和陵容。” 云氏这才明白,又小心道:“这事儿可稳妥?别让人知晓了去。” “眉姐姐母亲知道的,最是稳重不过;陵容在我们家住过一段时日,也是个谨慎的。她们是我在宫里最好的姐妹,定然是无虞的。” 有了甄嬛这番话,云氏这才放下心。哪知甄嬛却红了眼眶:“难为她们这般照顾我,我却再不能见她们一面了。” “娘子莫要伤感。哪怕相隔两地,娘子心中有她们,她们心里也有娘子,便如同在一处。” 槿汐话音刚落,又见有人来了,是阿晋。 他吃力地搬了一箱东西来,笑道:“王爷看雪下得这么大,要我来送些用度来。还有一些王爷猎的野味,大家尝尝鲜。” 这话说完,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浣碧。浣碧被这么一盯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多谢王爷费心。”甄嬛知道她面上挂不住,便道了谢后同云氏一起进屋了。 “姑娘可还有话要带给王爷?”阿晋临要走了问。 几日不见,浣碧纵有千般话语要同允礼说,却不好叫阿晋转达。他做的桩桩件件都是为她考量,她是心满意足了。 流朱用手推了推浣碧,掩嘴笑道:“问你话呢。” 浣碧回过神来,冲流朱扮了个鬼脸,复向阿晋道:“天寒地冻,请王爷好生保养。” 谁知阿晋听了仍是不走,却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笼子来,里面赫然关着一只小兔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笼子送到流朱面前,红了脸结巴道:“我随王爷打猎时捡到了它,姑娘要是不嫌弃它小,就养着吧。” 这下轮到流朱脸红了。 浣碧故意道:“这么小的兔子,怕是养不活呢,还是不要了吧。” 果然,流朱听了这话一把接过笼子,好生抱在怀里,回呛浣碧:“谁说养不活啦,我偏要养着。” 见流朱着了道,浣碧与阿晋偷偷地相视一笑。 寒意越发浓了,漫天的鹅毛大雪簌簌飘落,面前尽是银装素裹。云氏一合计,索性就在凌云峰上过年。 众人皆欣喜不已,浣碧和流朱二人乘着阿晋的马车下山去过一回,将甄家宅子里的衣服带了过来,又采买了新年用的东西。除了牵挂甄远道与胧月,别的却是心满意足了。 这里喜气洋洋地预备春节,允礼此时却越发不得空,唯有打发阿晋隔三差五过来瞧瞧。浣碧情知他要入宫侍疾,倒也不甚在意。 正月初二,阿晋特意带来了一封允礼所书的信,小心交到浣碧手中。浣碧拆开一看,里头只有八个字: 所期盼者,不日即现。 想起允礼曾说过的的那些话,浣碧脑中轰地一响,血气直在胸口激荡不已,再去看那信,方方正正的八个大字,确是允礼的字迹。 他为自己辛苦奔走几个月,终于要有一个结果了。 若是果然如他所说,外祖能被重审无罪,爹爹便可以从宁古塔回来、娘亲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入甄家宗祠、自己此身也分明了。 上辈子靠设计他方能得到的东西,这辈子他却为自己都寻了来。他说过要自己安心。 乍逢这样的欣喜,浣碧拿了信定定伫立在风口,冷寂的风一阵一阵扑到脸上也浑然不觉,眼眶里微微酸涩,泪却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这是怎么了?”甄嬛首先发现她的异样,忙问。 然而浣碧却是怔怔地,并不答言。 其他人察觉出来不对围过来看时,浣碧的心境这才稍稍平复。抬头看见她们关切的目光,心下骤然一松,整个人舒缓了下来,将允礼暗查何应温之事如实告之。 “这么说,爹爹可以回来了?”甄嬛听浣碧说完,心中的波涛更甚,又悄悄看一眼母亲,方这么说道。甄远道与何绵绵一事是母亲的心结,自己也只能往好了去说。 浣碧点点头,也是偷偷瞄向云氏。 云氏自然知道她们为何都看着自己,那果郡王摆明了对浣碧有意,此般作为便是要为浣碧正身。洗去何绵绵之父的罪臣身份,想必下一步便是让浣碧认祖归宗成为甄家二小姐,连她娘也要入甄家宗祠了。 浣碧遇到贵人青云直上,可怜她的女儿却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云氏心里怎能不心疼。便是甄远道回来,又能让嬛儿离了这个火坑吗?紧紧握着甄嬛的手,云氏良久地沉默。 母女连心,云氏的忧虑甄嬛如何不明白,可她已经这样了,两个妹妹能有好归宿,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娘亲累了,女儿扶您去歇着。”甄嬛和玉娆方欲一左一右地搀着云氏往内室去,浣碧忽然想起她漏了关键一事,急急出声道: “其实,此事是皇上要王爷去查的。” 声音虽不大,却在直直入了所有人的耳。 独自走进内室掩上门,甄嬛艰难地转过身,屋外的人看不见她的身子微微发颤。 浣碧的那句“没有皇上的首肯,王爷如何能去探究这些陈年旧事”似无尽细小的银针刺入她的五脏六腑,又似滚滚无边的浪潮将她全部淹没,甄嬛的心口剧烈地跳动着,下意识地咬着嘴唇,热泪酥酥地滑过脸颊。 皇帝,这个记载着她曾经欢乐与荣耀、痛苦与绝望的男人,这个甄嬛本以为再也不会再为之挂念的男人,此刻,他的容貌竟又一次浮现出来。 杏花烟雨里初遇,他一双黑瞳深邃无比,正色道:“朕看重你,是因为你的本性。” 烛火惺忪的初夜,他拥紧她的身体,恳然道:“你的心意朕视若瑰宝,必不负你。” 春日梨花如雪,他为她作“姣梨妆”;夏日碧桐书院,他认真为她画远山黛;秋日里他们一同摘下新鲜桂花酿酒;冬日大雪纷飞,他与她似寻常人家的夫妻那般赏雪写字。 九州清晏她为他翩翩起舞,他惊喜不已。娘说,惊鸿舞是要跳给心爱的男子看的。 深宫里情爱迷离的那段岁月,一度是她生命里最好的华年。 若是没有纯元的项圈、没有鄂敏的检举,如今她应该仍伴随在他身侧。 可世间从来没有如果,有的只是叫人刻骨铭心的结果。 她甚至无暇再去得知究竟那个项圈在他心中分量几何,也无法得知那些年情爱时光里他究竟待她有几分真心。 鄂敏的一招釜底抽薪暴露了甄家最大的秘密,父亲二妹锒铛入狱、母亲小妹圈禁在家,连带她不足一岁的女儿也要因此被人非议。 在至亲之人的生死前程面前,她的感情是最为微不足道的。 甄嬛不只是甄嬛,更是女儿、是长姐、亦是母亲。以一己之身换父母平安、女儿康乐,这是她最好的法子。 从宫里出来时,所带之物不过是随身衣物并一张胧月的画像,还有一把“长相思”。惟有“长相思”才是解语的知音,可是,究竟为何“相思”? 不愿定罪爹爹么?要翻当年的案子么?你为何要这么做?甄嬛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仿佛什么东西狠狠地裂开了。 内室的门直到夜里才开,云氏赶忙端了一碗面进去,见甄嬛是云淡风轻的姿态,柔声道:“嬛儿,吃点东西吧。” “谢谢娘。” 甄嬛许是饿了,接过面便吃了起来。母女二人不约不同地没提先前的事,连玉娆也知道说这个会引得长姐伤心,不敢多说一句。 “娘亲不用担心我,也不要怪青青。”母女二人沉默良久,甄嬛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云氏艰难地点点头。 这日后,大家都默契地不再提这件事,待到半个月后赦免的旨意下了,才有了一丝欢喜。 旨意是允礼带到的,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子。 是叶澜依。 插入书签 拜见太妃 叶澜依是来驱猫的。 “阿晋的法子是暂时的,马上立春了狸猫也会多起来。澜依出身百骏园,我才请她来帮忙。” 听了允礼解释,甄嬛轻笑道:“劳王爷费心,多谢姑娘。” 叶澜依也不搭理人,只对允礼福一福便带着她的包裹往屋后去了。 “天冷,王爷进来等吧。”甄嬛客套地邀请,听在允礼耳中却是有些怪异。浣碧向他使了个眼色要他进来,他这才抬腿。 上辈子他就是这样跟随着浣碧的脚步,走入这间禅房,但这辈子他的目光已落向那抹碧色,允礼紧紧地跟上了她。 甄嬛同云氏往内室去了,流朱借机去厨房忙活,她一走,阿晋也寻了由头出去,小小的饭厅里便只留允礼和浣碧。 “我找太医治好了澜依的病。”允礼轻声道。 浣碧打断他:“我知道的。” 上辈子她便知道他们的故事始于允礼救下重病的叶澜依,可即便如此,人命关天,总还是要救的。 “她的性子你也知道,与其让她念着这份恩情,不若请她帮忙驱猫,让她不再觉得亏欠我。” 也让她亲自看一眼自己的心仪之人,不要再作茧自缚。 积雪尚未消融,雪光透过纸糊的窗户,映得屋中比平日敞亮许多。 允礼趁着这份雪光定定望着浣碧,眸光中无数神采流转。又拉住浣碧的手轻轻摩挲,声音愈发温柔:“等你父亲回来,我就奏明皇兄请他赐婚,让你做我的嫡福晋。” 浣碧又窘又羞,急忙伸手推他:“青天白日的又没喝酒,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允礼握着浣碧的手轻轻一吻,柔声道:“青青,我说真的。” 浣碧仿佛手被点着一般,慌忙抽回来将头一扭不理他,哪知一转头看见流朱正端了茶水倚在门边憋笑,连阿晋也在一旁。 这下可羞死人,浣碧捂着脸就要往自己屋里去,流朱将茶水往阿晋手里一放,上来拦住她趣道:“别走呀,方才我可是听见了。”一边止不住地笑。 浣碧挣脱半晌不开,只得柔声求饶:“好流朱,你可别再说了。” 门突然就开了,玉娆俏生生站于允礼面前,娇俏道:“不止流朱姐姐听见了,大家都听见了,王爷要娶二姐姐,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赖不得账!” “玉娆,不得对王爷无礼!”云氏示意玉娆噤声,又端了一副得体微笑向允礼,“这孩子被宠坏了,王爷见谅。” 允礼自然不怪,见玉娆天真爽朗,俯下身笑眯眯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自然不会赖账。” “前日送来的新鲜火腿和豆腐,今日吃云片火腿和杏仁豆腐可好?”浣碧松开流朱,一边往后厨去一边问,摆明了就是不想再听这些。 甄嬛忍俊不禁,嘱咐道:“王爷是贵客,再做一碗玫瑰酒酿吧。” 到了午时,叶澜依推门进来,淡淡道:“已经好了,春日里也不会有狸猫近此地纷扰。” 槿汐道了谢,将一碗碗菜端上来,张罗着吃午饭了。 云氏和甄嬛往日是同大家一起用饭的,今日因有外男在,便由槿汐端了进去。饭厅一章小桌,便只余下几人一起用饭。 浣碧将小小的一碗端上桌,一股甜香扑鼻而来,发酵好了的酒酿上撒了好些玫瑰花瓣丝,嫣红可爱。 流朱笑吟吟道:“浣碧下厨的手艺闻着可真香,可惜咱们没有口福了。”说着拿眼去瞟阿晋。 阿晋会意,赶紧应和道:“自然只有王爷有这般口福。” 叶澜依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吃起饭来。 在场之人都知道流朱这话是说给叶澜依听的,她向来机敏,想必是一眼就看出了叶澜依的情愫。 碗中的玫瑰酒酿香气扑鼻,允礼尝了一口笑道:“果然让人食指大动。”说着将一碗酒酿吃了精光。 浣碧睨了他一眼,口里埋怨道:“这东西甜腻腻的,怎么吃得这般急。”说着将一块火腿放到他碗里,允礼自然地将火腿送入口中。 叶澜依冷眼看着,心里已经有了较量。 一时饭毕,浣碧正低头收拾着桌面,叶澜依起身要告辞。 哪有让人办了事便走的道理,况且叶澜依一个姑娘家这么下山也不安全。不光浣碧流朱,连甄嬛也出来了一齐挽留道:“积雪未化,叶姑娘不如稍作休息,让阿晋送您。 ”阿晋听得这话,忙去拿马鞭。 “不用了。”叶澜依断然拒绝。 浣碧还想说什么,允礼先一步开口:“让我送你吧。”说完给了浣碧一个安心的眼神,浣碧会意。 叶澜依便不作声了。 允礼从阿晋手里接过马鞭预备出门,浣碧上前一步,替他将披风系好。叶澜依也不看,大步走出去。 允礼亲自驾了马车送叶澜依下山,浣碧等送到门口,静静望着马车一步步奔离。远远望去,残雪覆盖群山,朔风却是大不如前。 “王爷至多去一个时辰便会回来。”一双温热的手握着浣碧,转头看见甄嬛温润如水的眸子,浣碧的心也慢慢地安定下来。 果然,不出一个时辰允礼就回来了,衣摆沾染上了风雪,眼中却是光华涌动如星辰。 浣碧不由得多问一句:“叶姑娘呢?” “澜依进百骏园之前是在京郊的马场,前些日子借着她生病,我将她从百骏园带了出来,如今她仍是回之前的马场。”允礼微微一笑,笑容温暖如春,“那个马场的主人与我有几分交情,加之她技艺精湛,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 “这样也好。”浣碧在心中盘算着,离了百骏园,又有允礼庇佑着,总不至于走上辈子那样一条路。 “澜依她对我说,祝福我们。” 叶澜依的出现与离开并未给浣碧的日子带来波澜,如今她只盼着甄远道能早日归来,好将母亲的灵位迎进甄家。 这日允礼一早便来了,说是要带浣碧去拜见他的母亲。舒太妃住的安栖观在甘露峰后山,离凌云峰也并不远。 “去吧,路上小心。”有了甄嬛发话,浣碧这才放心去了。 冰雪开始消融,山路崎岖难行,浣碧穿着新做的衣裙,险些就要滑倒。 “小心。”允礼忙扶住了浣碧,郑重地牵起她的手,“怪我,来不及等冰雪化了就迫不及待地想带你去见额娘。” 浣碧被他这么小心翼翼地牵着往前走,只觉得暖意从被他握着的柔荑起,至每一寸身体发肤,直达心窝,又从心里溢出来。孟春寒气未散,可走在这张的偏僻山路上却是浑然不觉,反而有几分热,连面颊也好像热红了。 原来被人真心爱护的滋味是这般。 她追寻一生的郎君,她渴望一世的爱情,现下就这么真切地握着手中。 “允礼。”浣碧轻轻唤出这个她内心深处的名字。被他握着的感觉像是在做梦,她不由得想唤他,渴望他回应她,这并不是在做梦。 “怎么了?”允礼下意识地回头,继而才回味过来,欣喜地停住脚步,双手紧紧握住浣碧的手,喜不自胜。 双手被抓紧的感觉让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眼眸如天上玉盘那么明亮,声音若四月和煦的暖风,令人移不开眼。 “太妃,她……”想到此行的目的,浣碧心里终究还是有一丝忐忑。曾经宠冠后宫的舒太妃,会怎么看待她呢? “别怕,你是我真心喜爱之人,额娘也定会喜欢你的。”允礼柔声安慰,“若是知道你和我一样身上留着摆夷人的血,会更高兴。”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认真,又许是那句“你是我真心喜爱之人”,浣碧自然地相信了他,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舒太妃果然如他说那般温和可亲,温柔恬淡的声音染了笑意道:“允礼第一回带了姑娘来,这是谁家的姑娘,看着竟有几分眼熟呢。” “青青是先前的大理寺少卿甄远道的女儿。”不等浣碧开口,允礼已抢先作答。 不料舒太妃听见“甄远道”三字,陡然看向浣碧,凝视片刻方问道:“你的母亲可是何绵绵?” 乍然听到母亲的名字,浣碧身子陡地一震,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连声音也微微颤抖:“正是。” 舒太妃露出欢喜的神色:“果然是了。你生得只有几分似你母亲,若不是我听到你是甄远道的女儿多问了一句,只怕也是认不出来的。你母亲还好吗?” 浣碧早已是泣不成声,允礼一边轻抚她一边告诉了舒太妃一切,舒太妃也不由得落下泪来:“好孩子,苦了你了。” 插入书签 母亲旧事 心上人的母亲竟是自己娘亲的故友,浣碧活了两辈子,今日才发现自己与允礼还有这样的缘分。 舒太妃安慰地拍着浣碧的肩,缓缓地告诉了他们当年的事情:“当年我从摆夷出来时,正巧遇上同出摆夷归降的绵绵。当时她不叫绵绵,而是叫碧珠儿,绵绵是她后来自己改的名字。” “碧珠儿。”浣碧重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爹爹唤娘亲“绵绵”,幼时娘亲也一次又一次地教她念“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她都快忘了娘亲还有这么一个名字了。 “绵绵一心爱慕你父亲,你爹爹又何尝不想娶绵绵为妾长相厮守呢。只是绵绵命苦可怜,摆夷臣子皆骤然得罪,她才失去与你爹爹在一起的机会。”舒太妃说完,拉起浣碧道,“孩子,别怪你的父母。” 浣碧一张脸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却还是重重点头:“太妃教诲,定当谨记在心。” “傻孩子,还叫什么太妃呢。今日允礼带你过来,我心里是极满意的,你娘又与我是故交,你要是愿意,便叫我一声阮姨吧!” 听了舒太妃这话,浣碧想起了自己在碎玉轩迷迷糊糊做得那个梦。 原来母亲的故友“阮姨”是真的,“阮姨之子”竟就是允礼,一切冥冥之中都是天意。 “阮姨。”浣碧喊出这个称呼,舒太妃露出欣慰的神色,道:“当日我与绵绵一同落罪不得救她,后来进了宫更是没了联系。如今上天让她的女儿到我跟前来,定是要我好好待你。” 浣碧伏到舒太妃膝上抽泣着,允礼故意打趣:“原是我带了青青来给额娘瞧,额娘有了青青便不管儿子了。” 舒太妃心领神会,也假意嗔道:“你这孩子也是,竟瞒我到现在!青青这孩子我喜欢得紧,巴不得留她多陪我住一些时日。” 允礼含笑道:“额娘想留青青,那得看青青的意思,儿子是做不得主的。” 他们一来一往,浣碧倒也止住了抽泣,允礼趁机扶起她认真道:“想必甄大人过些日子就会得了赦免回来,到那时候咱们成亲了,你可愿意来陪额娘?” 舒太妃眼见儿子傻乎乎地说着没边的话,禁不住噗嗤一笑,旁边的积云姑姑笑道:“太妃盼着这么些年,现在换王爷眼巴巴盼着娶媳妇了。” 浣碧早羞红了脸,舒太妃笑道:“青青,你老实告诉阮姨,你可愿意嫁给允礼,做他的妻子、阮姨的儿媳?” 外头的风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屋子皆是无声的寂静,允礼的心倏然一紧,即便已经得到过她的回答,可这时的他竟有一丝担忧。 “自然是愿意的。” 怎么会不愿意呢?成为允礼的妻子,前世今生她都是愿意的。 听到答案的允礼笑容欣慰而舒展,当着舒太妃的面将浣碧拥入怀中。 从舒太妃处用了午饭出来,抬头见几只喜鹊在枝头寻觅着食物,允礼笑道:“喜鹊报春,正是大喜之兆。” “允礼,陪我去拜祭一下我娘吧。” 自从娘亲去世,浣碧从未去墓前拜祭过一次。以前在甄府,后来又入了宫,都只能每逢忌日偷偷地给何绵绵烧点纸钱。 “好!” 何绵绵葬在城郊的墓地,离凌云峰也并不远。二人同骑一匹马,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 这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墓,面向西南方向,那是她遥远的故乡。墓碑上几个大字“何氏绵绵之墓”,另外两行小字“夫远道、女青青立”。墓地被修整得很干净,还用大石头好生堆垒过了。只是周围已长了一圈杂草,一看便知有一段时间无人修理了。 走到墓前,浣碧表情肃穆而认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悲戚道:“娘,不孝女来看您了。” 允礼跟在她身边跪下,同样行了礼,庄重道:“何姨,我是移光之子。今日陪青青来看您,就是想告诉您,我会好好照顾青青,请您放心。” 浣碧见他解释得认真,心里暖洋洋的,继而坚定道:“娘,我与允礼是真心相爱的,他为了我,费尽心思为外祖父平了反。如今,皇上已经下旨洗刷了外祖父的罪名,您也不再是罪臣之女了。再过些日子等爹爹回来,我便能成为真正的甄家女儿,您也能名列甄家族谱,永享甄家香火。娘,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永远做爹爹的女人了,您高兴吗?” 墓碑自然没法给浣碧回答,但她知道,娘亲定然是高兴的。 “娘,您等着,来日我一定和爹爹一起接您回家。” 这是女儿对母亲的承诺,允礼也忙保证道:“何姨,您无法跟甄大人相守,那是命运不公。但是我允礼,一定会与青青携手一生!您一定也会祝福我们的,对吧?” “允礼,谢谢你。谢谢你帮我实现了我和我娘的心愿。” 回来的路上,浣碧是发自肺腑的感激。何绵绵最后的心愿是要她平安幸福一辈子,她的心愿就是想完成母亲一辈子也未实现的夙愿。若不是允礼,只怕自己一辈子也无法实现母亲的愿望。 “傻丫头,你跟我说什么谢?”允礼轻轻刮了一下浣碧的鼻子,宠溺道,“我何尝不是为了我自己呢?若非如此,还真不知道还如何打动我们甄二姑娘了。” 浣碧被这句“甄二姑娘”引得噗嗤笑出声,显然心情极佳。迎面吹来初春的凉风,浣碧不由自主地往允礼身上靠去,允礼干脆便伸手揽住她。 “好好走路,这不成样子。”浣碧到底脸子薄,怕被人瞧见,便去推他。允礼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改成牵着手往前走。 短短的一段路,允礼紧紧握住浣碧的手,二人皆欢喜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拜祭完何绵绵不过几日,温实初来请脉,顺带捎来了甄远道的信,信里说他已是得了赦免,大概再过半个月便能回来,要云氏放心。 “温大人,我有一事相求。”温实初要走时,浣碧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地拉住温实初。 “浣碧姑娘请明言,实初定当尽力。”让甄嬛称病搬出甘露寺便是浣碧的主意,加之又知道了她是甄嬛的亲妹妹,因而温实初对浣碧也十分敬重。 “还请大人为我配制一副假死药。” “什么?”温实初猛然一惊。 浣碧早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但她早有成算,不疾不徐道:“大人也知道爹爹就快要回来了。爹爹一回来,甄家的宅子就会还给我们,那时夫人和玉娆便都要回家去住,长姐只能一个人留在凌云峰。” “你是说,你要这假死药是为嬛妹妹?” “正是。让长姐服下假死药,再偷偷地回到甄家后宅,只要做得隐秘些,也无人会发现。”浣碧缓缓告之,“只是此事十分冒险,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大人若是不愿冒险,我便再想法子。” 温实初静默片刻,应允道:“这个法子虽然铤而走险,但也不是不可行。为了嬛妹妹,我愿尽力一试。” 浣碧一喜,忙道:多谢大人。此事事关重大,长姐那边我会去解释,还请大人不要声张。” 事关甄嬛,温实初自然无不答应。浣碧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向温实初开口,温实初也果然上心,不出几日便配好了一副七日失魂散,说是服下此药症状如同离世一般,七日之后方能苏醒。 浣碧小心收了药藏好,预备找个时机告诉甄嬛。 自允礼为何家翻案后,浣碧一心期盼自己与娘亲入甄家一事,云氏到底有些不太痛快。因此,浣碧与云氏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 思虑再三,浣碧终是在二月二这日推开了甄嬛的门:“夫人、长姐,我有事要说。” 甄嬛也打算找浣碧聊一聊,见她自己走了进来,与云氏对视一眼,柔声让玉娆出去了。 “我知道夫人和长姐心里不痛快,换了我也会如此。可那是我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娘生时不能入甄家门,死后也只能做一个孤坟野鬼。”浣碧说到这里已嘶哑了声音,沉沉道:“我娘已经不在了,这是我身为女儿最后能为她做的。” 云氏垂首不语,甄嬛在一旁担忧地看着母亲。浣碧心知云氏不想听这个,便道:“我知道夫人忧心长姐,我今日便是想与您商议长姐之事。” 果然,云氏一听这话目光倏然有了光亮,手抓紧了甄嬛,眼睛却是直直盯住浣碧。 “我是这样想的……” “皇上驾到,还不速速接驾!” 浣碧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外头一道尖细的声音打断了。 浣碧先是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是苏培盛的声音。 插入书签 往事暗沉 门突然被推开,小小的禅房没有多余的地方藏身,房里的三人就这么显露在天子面前。 三人无不紧张起来,尤其是云氏,她这是第一次面圣。 皇帝自然瞧见了云氏,他的眼中似有亮光闪过,嘴角微微抽动,却又很快将目光转甄嬛身上。 这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此时不过淡淡松散了头发随意披着,青丝间隐约飘来玫瑰花的气味。一件朴素的银灰色佛衣,刺目地警示着他,她如今的身份。 “嬛嬛……” 皇帝艰难地开口,喊出了这个他无数次在梦中轻唤的名字。这一次,她终于不再是隔着重重轻纱,而且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眼前。 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揽住她。 可他却不敢了。 当日下旨时,他亦是有气的。 他顶着前朝大臣的压力从轻发落甄远道,又暗地里命允祥允礼为甄远道开罪,可她却丝毫不体谅他。他才决意下旨只流放甄远道,她便来养心殿自请出家,连宝华殿也不愿意待。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她的眼神那样决绝,丝毫不念他们往日时光,他心一狠,便让她走了。 走吧,眼不见心不烦。他堂堂一国之君,何必为了个女人心烦意乱。 她回禀了太后,将胧月给了敬妃抚养;她离宫那一日,交好的嫔妃连同温实初都去送她了;她只带走了两个婢女和长相思;她到了甘露寺出家为尼,法号“莫愁”。 这些消息哪怕他不问,自然也能传到他的耳中。 “啪!”他将手中的御笔往案上一扔,屋子里的侍从吓得跪了一地。小太监哆哆嗦嗦不敢抬头,他却清醒了几分,她是真正地离开了他。 “传果郡王。” 等待允礼来的时候他自嘲地想,就当是为他们的女儿考量吧,事实也好冤案也罢,公主不能有一个罪臣身份的外祖。 允礼也果然不负他所望,完美地办好了这件事。 “老十七,皇兄敬你。”皇帝猛地灌下一大口酒,白日里要处理朝政,唯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宣泄几分。 “不,是臣弟要敬皇兄您。”允礼的话他不明白,可他却也不愿顾及,他只想要一个能陪自己喝酒的人。 “老十七,你说,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皇帝喝得畅快,积压在心里的话也不吐不快,“她狠心撇下朕和孩子走了,宁愿去佛寺,也不愿意留在朕身边。” 允礼从未见过皇帝这般。哪怕是当年纯元离世,他也只不过是悄悄红了眼眶。如今为了甄嬛,喝得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模样? “是那日戴了皇嫂项圈,惹得您不快的莞嫔娘娘吗?”到底是骨肉兄弟,允礼忍不住提点皇帝。 纯元的项圈? 纯元的项圈! 皇帝一个激灵,顿悟了。 允礼走后,皇帝久久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甄嬛。 他的确是因为她长得像纯元才选她入宫的。 他总告诉自己,他爱的是自己那位贤良淑德的发妻。菀菀那般地纯净温柔,是他那段艰苦的岁月里唯一的光亮,又为他而死,他怎么能在她离开后爱上别人? 至于甄嬛,自己再宠她,也应该是她长得像菀菀,多赐她一些珍玩,多给她一些恩宠,便不辜负她了。 可是甄远道被检举时,即便是证据确凿,他也不忍依律处置甄远道,因为他不想伤甄嬛的心。看着她生生吐出一口血,他的心仿佛被揪了一般难受。 他本想着处理好她父亲一事,便去寻她重归于好。 甄嬛跪在他面前求他从轻处置甄远道时,他很想告诉她,哪怕她不来求情自己也会从轻发落。但甄嬛眼里明晃晃的冷淡疏离让他开不了口。 她走了越久,他便越发思念她,她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皇帝跌跌撞撞地起身,小心地寻出一个小箱子,里面是甄嬛的物件。 她什么都没带走,沈眉庄搬进碎玉轩后,甄嬛旧物便都被清理出来。而她的心爱之物,都被苏培盛细心地送到了养心殿。 轻抚那支玫瑰簪子,皇帝想起允礼临走之前说的话。 “莞嫔,她与寻常女子是不同的。在皇宫里是何等的荣耀风光,她说走就走了,可见她所求的不是荣华富贵。” 是啊,她从来都不把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她要的,不过是郎君的真心。 “你的心意朕视若瑰宝,必不负你。” 当日说这话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他却食言了。 那个初入宫闱时小心谨慎的甄嬛、初承恩幸时羞涩腼腆的甄嬛、宠冠后宫时神采飞扬的甄嬛,终是被他亲手推向了佛寺。 “嬛嬛……嬛嬛……朕对不住你……” 是他不好,她那样骄傲的女子,怎能做她人的影子呢?他自以为念着纯元,刻意回避对甄嬛的感情,实则是对不住这两个女子。他要是能早一点想明白,也不至于与甄嬛走到这般地步。 当年菀菀在时,他没能护住菀菀;如今却以菀菀之名,又这般伤了嬛嬛的心。 可笑至极! 他时常觉得自己高处不胜寒,可嬛嬛那样的聪慧体贴,有她在,他并不孤寂。 但他却生生斩断了与嬛嬛的情分,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从前他不懂皇阿玛为何会在赫舍里皇后仙逝后爱上舒妃,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以念旧情之名辜负眼前人,才是最不值当的。 第二日,苏培盛上来服侍皇帝起身盥洗时,发现帝王竟伏在案几上睡着了,右手还紧紧握着一支玫瑰簪子。 苏培盛轻声唤醒了皇帝,不经意瞥见案几上两行字迹未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皇帝既有意,苏培盛便利落地打点好了一切,来到这里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面对眼前清瘦的甄嬛,皇帝心里纵有千言万语亦无法言说。他贪婪地盯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她又不见了。 甄嬛不去看他眸中的情愫,恭恭敬敬地行礼:“贫尼给皇上请安。” 他叫她“嬛嬛”,她却不能唤他“四郎”,而今的她是带发修行的莫愁。 无论她愿意与否,那些情爱时光都回不去了。 从纯元皇后的项圈开始,到甄远道锒铛入狱,再到她带发修行,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宛若一条条鸿沟,将他们二人分离。 皇帝可以来探望她、唤她嬛嬛,可她却不能失了分寸。她和甄家已经招了一次灾祸,再承受不起一次打击。 “嬛嬛,你还在怨朕。”皇帝叹道,“你是该怨朕的。” 甄嬛不看他,低头道:“贫尼不敢怨皇上。皇上对甄家又大恩,莫愁没齿难忘。唯有日日为皇上诵经祈福,方能报答皇上。” “莫愁失了分寸,还请皇上降罪,万般罪责皆由莫愁一人承担。”这一句话明显就是要为云氏等人求情了。 皇帝无奈叹气:“你心里只有你的父母家人。” “朕连甄远道都可以赦免,自然不会再为难你母亲。”见甄嬛眼里闪过一丝释然,皇帝有些气恨地闭上眼睛,“嬛嬛,你何时能为你自己、为朕,为咱们的胧月想想。” 听到“胧月”二字,甄嬛心中一紧,终于不再是云淡风轻地姿态,颤抖着问:“胧月,她还好吗?” 皇帝小心地拿出一件小孩子的肚兜,甄嬛接过一看,是当日她离宫前亲手为胧月所做的。 “胧月养在敬妃处,敬妃待她若珍宝,只是你当日为她做的物件,都快用不上了。” 还不等他说完甄嬛便泪水涟涟,强颜笑道:“如今她有了敬妃这样一位母亲,自然不缺这些,敬妃会为她备妥。” “养母养大的孩子,渐渐地以养母为先,与生母便不会再有母子情分了。”皇帝喃喃,“朕与额娘便是前车之鉴。” 甄嬛心如刀割,她如何能舍得,那可是她十月怀胎的女儿啊! 话已说到这份上,皇帝趁势道:“嬛嬛,跟朕回去好吗?朕不愿胧月与朕一样自幼与生母分离。同样的,朕已然失去了一位爱人,不愿再失去你。” “朕知道,你为了纯元心存芥蒂。可是嬛嬛,纯元是朕的发妻,朕是与她心心相印。而你,同样是朕不能失去的女子。” “皇上,说什么呢?”皇帝从未如此直白地表露,甄嬛有些不敢置信,这样的话,真是从眼前的天子口里说出来的? 皇帝目光与她相对,一字一句认真道:“嬛嬛,在朕心里,你不是纯元的替代,而是朕无法割舍的存在。” 插入书签 来日光明 皇帝定定地看着甄嬛,他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真挚与热烈,像似一团火要将她团团围住。 数年的光影弹指而过,杏花微雨初见时的恭谨、琴瑟和鸣恩爱时的甜蜜、纯元旧物而引起的猜忌,又一幕幕清晰地出现。 不是纯元的替代,而是无法割舍的存在。 他今日前来,便是为了告诉她这句话吗? 几个月来的种种酸涩与悲恸一一浮现,甄嬛泪水的肆意滑落。 从她踏入甘露寺的那一刻,她就明白“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此生无法再实现,却不成想天子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还说出这样一番话。 若不是皇帝身上龙涎香迷离的气味,甄嬛便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了。 皇帝慌忙伸出手,泪珠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他的手心,灼热的温度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小习得是四书六艺、治国谋略,女儿家的心思从来就不是他放在心上的。哪怕是纯元,也从未在他面前这般伤心欲绝,是以他并不会哄女人。他笨拙地拭去她的泪珠,将她瘦小羸弱的身子搂进怀里,一遍又一遍温言道:“嬛嬛,都是朕不好。” “皇上来这里,便是要同我说这个吗?”甄嬛隐忍住泪问。 她没有推开他的怀抱,皇帝明白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暗自一喜,忙道:“嬛嬛,随朕回宫好不好?朕不能没有你。” 这话却是使人震惊了,甄嬛不由得脱口而出:“皇上可是胡说,大清自来便没有废妃回宫的照例。” 皇帝极为认真道:“没有又如何,只要你愿意,朕必然风风光光地迎你回宫去。嬛嬛,若没有你陪在身边,朕做这个皇帝也不过是孤家寡人而已。”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帝王也不例外。 他虽然天潢贵胄,却自幼历经坎坷,无论是皇阿玛、还是佟佳额娘并不宠爱他,额娘的心思也全在十四弟身上。 便是后来他成了九五至尊,与额娘之间多少有了一些隔阂与拘谨。旁人更不消说,宜修也好世兰也罢,他皆无法放下疑心。 唯有甄嬛,她才富五车、进退有度,既可出谋划策为他分担烦虑,又能温柔小意与他煮酒烹茶。这样的女子,是他身居高位时唯一的一缕光亮。 她离宫的那些日子,他连后宫也极少踏足了,日日宿在养心殿,没日没夜地批折子。每每提笔之时,甄嬛侍奉在侧为他奉茶磨墨的曾经,便成了他最怀念的时光。 若是连心爱的女子也不能日夜陪在身边,那他这个皇帝才是真正的高处不胜寒。 “嬛嬛,你能再唤我一声四郎吗?”皇帝小心翼翼地开口。万人之上的天子此刻面对一个女子,全然没了人前的威风。 他的眼睛不大,却是炯炯有神;他屏住呼吸,生怕错过她说的每一个字。 半晌,他才听到微弱的一声: “四郎。” 天子之言宛若一股强劲的春风,吹开甄嬛将要冰封的心,将她心底尘封的感情扯了出来,藏在心里的名字也终于脱口而出。 皇帝紧紧将她搂入怀中,喜道:“嬛嬛,你终于愿意叫我四郎了。你离开朕这么久,朕恨不得即刻就带你回宫!” 甄嬛推不开他,垂首道:“今日能与四郎重会,已是嬛嬛毕生的福气。四郎垂怜嬛嬛,不仅赦了父亲,还免了嬛嬛的母亲妹妹无罪,嬛嬛铭感五内,又怎能让四郎为了我再违制呢?” 皇帝凝视甄嬛,见她目光有闪躲,柔声道:“嬛嬛,若你愿意回宫,朕必将一切安排妥当再风光迎你。” 感受到了皇帝炙热的目光,甄嬛不由得别过脸:“四郎这样,嬛嬛越发要无地自容了。” 皇帝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从衣中取出一枚玫瑰簪子:“嬛嬛,朕曾命你落饰出家,如今为了朕,再度妆饰吧。” 他将玫瑰簪子插入她的发中,甄嬛任由他动作,闭上眼感受锋锐的簪身缓缓划过她的头皮。 当日甄嬛奉旨落饰出家、带发修行,每日不过将头发虚虚挽一个髻,并无半点簪饰。这支玫瑰簪子曾是她最爱的一支,如今簪在头上却是极为不习惯。 就如同皇帝的情意一般。 “皇上,该起驾回宫了。”苏培盛的声音适时传了进来。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甄嬛却如临大赦,忙道:“时辰到了,皇上该回去了,路途颠簸,早些启程才是。” 听了她这般劝,皇帝只得温言向她道:“嬛嬛,等朕接你回宫。”说完抬腿走出去。 甄嬛紧跟其后,外面的云氏浣碧等人见皇帝出来,乌压压跪了一地行礼。 皇帝摆手示意人扶云氏起来,又向苏培盛道:“好生安排娘娘和夫人在这里住着,别让人扰了她们清净。” 五色九龙伞迎风招扬,帝王的仪仗远远去了,云氏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忙问甄嬛:“嬛儿,皇上可有为难你?” 云氏的眼里掩饰不住的担忧,浣碧玉娆也赶紧靠了过来,甄嬛一手拉母亲,一手拉起妹妹,直言道:“皇上此次是来要我回宫的。” “回宫?”云氏赶忙追问,“你现在这般情形,如何回宫?便是皇上能让你回宫,日后你的日子定会万分艰难!” 做母亲的总是忧心女儿,但甄嬛的眸光变得温柔而坚毅:“娘亲莫要担忧。宫里还有眉姐姐她们,总不会太难的。况且,我的胧月还在那里。娘亲,嬛儿也要回去护住自己的女儿了。” “长姐,皇上为何要……”浣碧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不管天子是什么原因,他既有意,甄嬛铁定是要回去的。 甄嬛不做声,只回了她一个微笑,伸手抚上玫瑰簪子。 浣碧看到那支玫瑰簪子,忽然就轻松起来,兴许长姐也不是那么不愿回宫。 甄嬛态度坚决,云氏默默叹了口气,知女莫若母,她的嬛儿向来主意大,如今自己更做不了她的主了。 屋子里焚着檀香,闻着这股味儿才能暂得一丝宁静。甄嬛走进内间,顺手拔下头上的玫瑰簪,坐在窗边细细端详。 这一看,眼前又浮现出皇帝那张脸来。 甄嬛就这般坐着,也没人去扰了她,感情的事本就是冷暖自知,哪怕是生身母亲也无计可施。 再出来时,她在头上簪了几支珠花,却没有那支玫瑰簪子。 皇帝的到来好似平静的水面吹来一阵风,流下点点涟漪。他自那日离开便未再来过,但凌云峰周围却多了许多人,连送上山的物件也多了一批。 这日流朱浣碧刚清点完蔬果,阿晋来了,流朱便问:“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自浣碧拜见过舒太妃,允礼时常回来这里寻她,有时是去赏梅,有时是临字,慢慢地大家都习惯了。只阿晋一人,流朱反倒诧异。 “太后病了,王爷入宫侍疾去了,我是谎称患病,才得以从宫里出来,来给姑娘报个信。” “贫嘴!”流朱啐道,“好好的哪有拿自己生病做由头的,也不忌讳。” 阿晋不好意思挠挠头:“王爷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又怕碧姑娘惦念,我才想的这个法子。” 浣碧脸一下红了,只问:“太后病得很重吗?” 阿晋摇摇头,又急忙点头,流朱见他这样,道:“你在我们面前有什么说不得的,难道还想哄我不成?” 阿晋忙道:“自然不敢哄姑娘,只是王爷不让说。” “为何不让?”开口的是浣碧。 阿晋见二人认真起来,心里暗暗后悔,不得不道:“为了给摆夷臣子平反一事,太后跟皇上生气呢。” “太后说皇上是伤先帝的颜面,其实太后想借此机会叫皇上放了十四爷。王爷去探望了十四爷,他毫无悔改之心,皇上自然不放他,太后为此病了,连着王爷也怪上了。” 原来如此。 “《礼记》有云,子不言父过。皇上此举确是给了太后话柄。”浣碧近来读书,也知道这句话。先帝判何应温有罪,皇帝赦免他们,旁人不敢说,太后却可以借此做文章。 浣碧知道太后最疼小儿子,与皇帝不过是面上的母子情。否则,她也不会由着皇后谋害皇帝那么多孩子了。 “皇上素来以孝治国,太后这一病,自然要好生侍奉了。” 阿晋撇撇嘴,太后哪里是病了,是摆明了偏心呢。 “那王爷现下如何?”浣碧又不免担心起来。 阿晋拍拍胸脯:“姑娘放心,说到底太后与皇上母子之间的事儿,连累不到王爷。姑娘要有话要同王爷说,可以修书一封,让阿晋带进去。王爷要是收到姑娘的信,定然很是高兴。” 浣碧立马起身回房写信去了。 纱窗的另一侧,甄嬛将他们的话尽数听入耳中。 插入书签 祸福相生 信送出去好几日迟迟不见回信,连阿晋也不再来了,浣碧不免有些忧虑。同流朱跑了一回清凉台,却被告知王爷和阿晋仍在宫里,只得恹恹回来。 “还是没有消息吗?” 甄嬛正为玉娆编着发髻,见二人皆神色倦怠,便知是允礼仍未归来。 浣碧点头不答,流朱接过话头道:“王府的人给王爷送衣裳去,也只能是托宫里的公公转交。管家悄悄地打听了,太后郁结于心,皇上和王爷日日侍汤奉药,十分劳累。” 太后的偏心甄嬛也是知道的。圆明园伴驾的日子里,天子鲜少流露的情绪让她心有戚戚,也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温暖他。 “嬛嬛,你是上天对朕的馈赐!”彼时他激动地紧紧搂着她,眸中亮晶晶的,让甄嬛无比动容。 如今虽没了当初那份悸动,听到他与太后母子闹到如此地步,甄嬛心中终是不忍。这件事是因她而起,若皇帝不赦免甄远道,太后也抓不住这个由头。 甄嬛脑中想着事儿,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流朱浣碧皆是自幼随身,自然看出来她所思为何。 浣碧在心里默默想,到底甄嬛还是在意皇帝的。这辈子她的出宫并不如前世那般惨烈落魄,天子又亲自追到凌云峰来,重新勾起了她压在心底的情愫。 她原想着让甄嬛服下假死药,再悄悄回甄家,不料兜兜转转甄嬛还是要回宫去。皇帝失去甄嬛后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这自然是好事,可后宫还有皇后祺嫔等人虎视眈眈,前路终是坎坷。 便是她,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太后此次连允礼也怪罪上了,不过是为了他身上流着摆夷血脉。先帝宠爱舒妃,太后为此深恶痛绝,又怎能让允礼为摆夷人奔走。允礼逍遥洒脱了这么多年,也是为了自己惹祸上身。 “一个孝字大过天,太后再怎么拿乔,皇上和王爷也只能好生侍奉着。当日她不满皇上与王爷亲近故而逼迫太妃出家,如今指不定要怎么为难王爷。”一时情急,浣碧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亲子尚且狠心,何况是别人的儿子。”甄嬛为玉娆挽好发,哄了她出去玩方道,“太后此举丝毫不顾皇上,皇上日理万机本就操劳,还得日日侍奉床前,长此以往如何禁得住。” 云氏缓步走了进来,听见甄嬛这般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出言道:“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自己的骨肉,不过是不忍见骨肉相残罢了。” 甄嬛回头见母亲,忙道:“娘,女儿不是那个意思。” 云氏笑道:“娘自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太后与皇上的事儿,总不是咱们该操心的。” 甄嬛瞬间明白过来,母亲是不愿见自己又为了皇帝牵肠挂肚,叹道:“嬛儿明白娘的苦心,可此事是因咱们甄家而起,嬛儿不能视若无睹。” 浣碧忧心允礼,甄嬛也牵挂皇帝,虽说不上茶饭不思,但也都意兴索然。她们不能入宫,唯一能做的只有念佛祈福罢了。 甄嬛自二月二便脱去佛衣,每日着些家常衣裳,虽不戴玫瑰簪子也会戴上几支珠钗,如今却又将缁衣穿上了。 浣碧也换下鲜亮衣裳,将钗环一件件褪下来。每一件都是允礼送的,她为了他戴上这些,如今便为了他脱簪。 这对他来说本就是无妄之灾。若不是为了她…… 重生以来,她自以为可以护住自己的亲友,可如今才发现,允礼才是站在她身后、默默张开双手护住她的那个人。 若不是允礼,自己如何走出刑部大牢、如何与长姐安然待在凌云峰、爹爹又如何被赦免,桩桩件件都是他,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她。 泪一滴一滴滑落下来,蜿蜒在面颊上,浣碧顾不上擦,闷头想:她真的值得他对她这么好吗? 一双温热而柔软的手覆上她的脸,轻轻地拭去泪痕,浣碧茫然回头,见到的是眼睛红红的甄嬛。 “长姐……”浣碧抓着甄嬛的手,泪落连珠子,“所有的事端都是因我而起。” 甄嬛将她搂在自己怀里,泠泠道,“我知道你忧心王爷,可王爷既心仪你,这些于他便都是心甘情愿的。” 浣碧倚在甄嬛怀里,自嘲道:“我这样的人,如何值得他这样。” “因为他爱你。”甄嬛沉缓了气息,目光愈发明澈,一字一句道,“他爱你,才会这般处心积虑为爹爹脱罪。” 见浣碧仍是怏怏,甄嬛恨声道:“果郡王是何等人物,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为何偏偏看中了你。你若再自怨自艾,只怕是辜负他的情深一片了。你是我甄嬛的妹妹,无论如何,不可妄自菲薄。你有你的过人之处,自然值得郎君倾心以待。” 甄嬛说得没错,既已决意要与他一起,便不能再退却了。执子之手、两情缱绻,这不正是她毕生渴望的吗? 允礼,你既坚定向我走来,那我也要奔向你去。 浣碧默默凝神片刻,软软问:“那长姐你呢?” 甄嬛正色道:“我曾许愿得一心人、却偏偏入了宫;以为与他两情相悦,却不过是镜花水月;到头来我入了空门,他又追到此地。你还跟我说,是他主张重审你外祖的,如今更是因我而于太后生了嫌疑。青青,我想再信他一次。” 浣碧知道甄嬛这是要对皇帝放下心结了。 正如允礼于她,堂堂天子处心积虑只因一个女人,任谁都无法内心不起波澜。浣碧忍不住轻声道:“皇上对甄家算是宽容了,倘若他真对长姐情深意重,但愿他会护住长姐。” 甄嬛反手握住浣碧的手,缓缓道:“他若是真心爱我,我必不使他为难。” 甄嬛说这话时面上笑着,指甲却深深地扎进了血肉里。 允礼踏着策马而来时,浣碧正抄写佛经。她的字是那一年允礼教的,如今已能写出飘逸灵秀的簪花小楷了。 允礼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情形:小小院落窗明几净,屋外的天光芳菲无限,屋里的人明媚如画。美好得让他不忍心唤她。 他悄悄地挪步到了窗下,浣碧不经意抬头时,瞥见了他的笑脸。 “王……王爷?” 浣碧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方试探出声。她曾数次在梦里见到允礼,一时又以为是梦境。 允礼被她呆滞的模样逗笑了,朗声道:“姑娘莫不是不认得小王了?” “王爷!” 浣碧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飞奔出来,径直扑入允礼怀里,闻着他衣袂上沾染的春花气味喜极而泣:“你可算回来了。” “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允礼任由浣碧双手将自己箍住,伸出有力的臂膊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柔声哄道,“可不许再哭了。” 浣碧哭得更厉害了,允礼蓦地想起上辈子,他从滇藏回来时,她也是这样紧紧地抱住他。但那时他心里满是甄嬛,一心只想推开她。 想到这里,允礼将浣碧抱得更紧。 早在浣碧唤出那一声“王爷”时,屋里其他人也听到了动静,此刻她们都静静地站在廊前,看着院中相拥的二人。允礼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能看出甄嬛眼中的一丝忧虑,但他现下无心她的忧虑,只想安抚好怀中的人儿。 浣碧的心随着允礼一下又一下的轻抚安定下来,也终于止住了哭声。回头见众人正齐刷刷地盯着自己,顿觉又羞又窘,恨不得找条缝藏起来。允礼到底是男子,示意她安心,方镇定地朝云氏拱手作揖。 云氏像是没看到方才之事,回礼后便拉着玉娆进屋了,流朱也赶忙跟了进去。 “娘娘安好。”允礼走到甄嬛面前见礼。 甄嬛微微欠身,还了一礼:“王爷万安。” 在场的都是宫里出来的人,自然知道这一来一往里的深意。允礼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皇兄病了。” “是怎么一回事?”甄嬛脱口而出的声音里掩不住的担忧。 入了正厅,允礼徐徐道来:“太后逼迫皇兄放了十四哥,皇兄自是不愿,太后便说了好些重话,又日日指名要皇兄侍疾。皇兄本就操劳,又要锁住寿康宫的风声,又要差人守好凌云峰,更是殚精竭虑。” 甄嬛一针见血:“太后说了什么话,可是与我有关?” 允礼点头:“是。” 甄嬛忽地笑了:“皇上是为了我才重审摆夷案,太后自然是怪我狐媚祸主吧?” “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当日纯元皇后在时,事事尊崇太后;哪怕纯元皇后故去,太后依旧能借她生事。如今皇兄心仪娘娘,娘娘却不再受太后所控,她自然有些恼了。” 插入书签 时来运转 甄嬛听着允礼的宽慰,眼中的泪已簌簌流下。 看着甄嬛兀自落泪,允礼的眼睛也微微泛酸。但也就是一瞬,他便清醒过来,自己与甄嬛的那一段情已是隔世,此时掌中牵的才是他的爱人。他扭过头去看浣碧,手悄悄地伸了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柔荑。 手被握住的那一刻,浣碧脸霎时红了,乖巧温顺任他牵着,红晕却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子。一股暖意溢满心胸。 允礼体会这充盈的幸福,目光里蕴藏了数不尽的柔情蜜意。再扭头看到甄嬛梨花带雨的模样,目光坚定清朗,开口道: “皇兄挂念娘娘,特命我快马加鞭回来,问一句娘娘安好。临行前皇兄嘱咐,望娘娘珍重自身。凌云峰上下皇兄皆安置了人手,必不叫旁人扰了娘娘清净。” 这大概是甄嬛出宫以来听见的最动听的声音,宛若一股甘霖渗进她枯涸的心房,慢慢地滋润浇灌,而后滋生出一朵一朵绚烂的新花。从心房蔓延开来。这令她无比地欢喜。 她的眼睛也在这一刻亮得璀璨似星子,一颗颗地划过面颊,但她知道,此刻的她一定是带着笑意的。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四郎,你果真如此牵挂我,我必定努力加餐、好生调养。 “多谢王爷告知。槿汐,扶我去梳妆。”甄嬛再开口,隐隐有了几分莞嫔的气度,槿汐顺从地起身随她去了。 她们一走,这里便只剩下允礼浣碧二人。浣碧欲抽出被他握得发热的手,叹道:“长姐终于放下对皇上的嫌隙了,只盼皇上能不负她。” 允礼不愿意松开手,柔声道:“皇兄不会负她,我也定不负你。” 他将她搂入怀中,把心里话和盘托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上天垂怜于我,便是要我寻到真正与我相爱相配之人,而你正是这个人。若没有你,我便是再活一场,不过也是与从前一般无二罢了。我有了你,才算是有了新生!” 浣碧倚着他的胸膛,虽看不见他亮晶晶的眸子,却能听到他胸腔里一下又一下的心跳。他说这些话时,连他的心跳也飞速起来,似是要让她听见他的心声。 她偎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低低答道:“于我,又何尝不是?允礼,若没有你,我便不会是今日的我。你是皎皎明月,只因有你,我才不那么孤寂。” 十指相连,相互交握,他的大手包裹着她柔软而娇小的手,让她忽然就涌起一阵冲动,想就这样和他依偎到老。 皇上是长姐的幸福,那允礼就该是自己的依靠。 “娘娘小心。” 槿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浣碧忙推开允礼,若无其事地坐好。槿汐这般伶俐之人,说的话自然不只是为了提醒甄嬛。 抬眼看过去时,甄嬛自槿汐身后走出来,已然换了一身衣裳,连青丝也做了妇人模样。而她的左侧发间,赫然插着一支玫瑰簪子。 太后与皇帝的明争暗斗,到底在以皇帝的不退步告终。甄嬛得知消息后,终于放下心来。 时逢三月,山中春意稍晚,但山下早已春光大好。远远望去,青翠稻田与灿烂油菜或青或黄交错其间,如一大块斑斓绚丽的锦幛绵延不绝。山野小径上的野草蔓花、藤萝片叶竞相舒展、枝叶旖旎。 浣碧一手捧着书,笑道:“书上的字终是无趣,今见此景,才知何为"乱花渐欲迷人眼"。” 甄嬛愉悦道:“这样好景致,待在房中确实十分可惜,若能下山去走一遭,方不辜负春光。” “姐姐,我们下山踏春去可好?” 趁机插话的是玉娆,她真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被拘在这小院里几个月,早眼巴巴地想出去看看了。 “玉娆,不要闹你姐姐。”云氏唤了玉娆,低声道,“等咱们回家了,娘陪你去踏青。”凌云峰地处京郊人迹罕至,如何敢放心出去? 等到她们回家,春天将要过去了,哪里有这么好的景来赏玩呢?浣碧见玉娆小脸闪过失落,忙盈盈道:“想下山也未为不可。王爷说了,凌云峰上下遍布了皇上的人,咱们便是出去一次也是平安无事的。” 果然,玉娆一听这话眼睛又亮了起来,附在云氏身上撒娇,云氏招架不住,有所松动。 “既如此,娘亲,咱们一道去散散心吧。”说话的甄嬛,这样广阔的天地,不但玉娆,连她亦是心生向往。 玉娆当即大喜。除槿汐自愿留下来外,其余人都下山去。 一行人皆换上了新做的衣裳,吹过的风里尽是恣意的野性气味,迎面扑上身来,吹得人衣袂飘飘裙裾飞扬。连路边的碧翠鸢草都带着勃勃的生机,使人心情豁然开朗。 “我从没想到,还能有一日能这样与娘亲同游。” 甄嬛显然极为高兴,亲密地挽了云氏的臂膊,注视着前方蹦蹦跳跳好不快活的玉娆。 云氏亦满足道:“能有你们姐妹承欢膝下,娘也十分高兴。”说着伸手为甄嬛理一理碎发,目光里尽是温柔。 “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这话娘教我时我总有疑惑,非要到自己峰回路转之时才能明白。”甄嬛转眼看向与流朱说笑的浣碧,“若是没有那等祸事,如今女儿仍在宫墙中沉浮,哪来的机会与娘亲在这里赏花呢。” 云氏的目光也转向浣碧,叹道:“当日老爷将她带进府时,只一眼我便看出了她的身份。可当我知道她娘新丧,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便由着老爷将她放在你身边。” “娘亲心善,才能有今日的机缘。”甄嬛的心微微抽痛,轻声道,“终究是女儿不孝。她与我一齐长大,服侍我体贴入微,女儿……” “无妨。”云氏笑着打断女儿,认真道,“她本就是你骨肉相连的妹妹,真要论起来,也是要唤我一声母亲的。” 云氏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她自然记得浣碧为救胧月而烧得狰狞的手臂;也记得浣碧冒着漫天大雪背着玉娆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更记得这些日子以来她对嬛儿的点点关怀与照顾。 “只要你与玉娆顺遂无虞,娘就别无憾事了。玉娆毕竟年幼,有她在,你还能多个臂膀。” 甄嬛热泪盈眶,顺势搂住云氏,喜不自胜:“能做娘的女儿,是嬛儿此生最大的幸事。” 有女儿这句话,云氏心里酸涩全没了,整颗心柔软了下去,滋生出最温柔的笑意。 “长姐,快来看呀!”玉娆清脆的声音响起,她欣喜地叫着甄嬛,“那可是莺儿?” 几只鸟儿飞过她眉梢,又轻盈地飞走了,招得她兴奋不已。甄嬛漫步至玉娆身边,笑着为她指认。浣碧也不闲着,或折几枝不知名的野草,或采几朵开得正盛的小花,趁兴编起花篮来。 花草随手可摘,不一会儿就将花篮编好了,浣碧又采了些花放入篮中,笑着向玉娆招手。 玉娆会意,笑吟吟地跑过来,径直接了花篮,甜甜道:“谢谢二姐姐。” 浣碧笑道:“咱们往那边去,我摘些柳条给你编个花环可好?” 玉娆自然拍手欢呼,云氏笑着嘱咐:“别跑太远了。” 二人点头应下,叫上流朱一齐翩翩而去,云氏看着小女儿欢欣的背影,眼里笑意越来越深。 直至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的人家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娘娘留步!”身后忽然传来了声音,众人回头看时,却是几名男子。流朱护着云氏母女,浣碧下意识将甄嬛挡在身后,问那领头之人:“你们是何人?” 那人将外衫的衣袖挽起,露出里面的侍卫服给甄嬛看,又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枚令牌:“奴才们给娘娘请安,受皇上之命暗中保护娘娘。今日山下准噶尔细作出没,奴才们是来护送娘娘上山的。” 甄嬛仔细一看,果然是皇帝的密令,便又问:“大人如何得知我是娘娘,而不是准噶尔细作呢?” 那人笑道:“娘娘说笑了,您身上的衣料皆是才上供的蜀锦,宫里除皇上皇后、太后以外,再无人能有。皇上说这样鲜亮的衣裳,唯有娘娘穿才好看,特命奴才们奉送而来,自然不敢认错。” 皇帝果然待她如此用心,甄嬛扬一扬头,正色道:“果真如此,该要好好谢大人。” 那侍卫颔首低眉:“奴才不敢领娘娘的谢,还请娘娘让奴才护送您回去。” 四个侍卫一分为二,前面两个后面两个,小心地护送甄嬛一行人上山,很快便到了。走进小院时,槿汐已准备好了晚饭。 直到侍卫离开,浣碧才想到这个准噶尔细作大概就是摩格,因为皇帝命人守好凌云峰,他的行踪被发现了。 插入书签 亲人团聚 太后病重未愈,皇帝下旨让甘露寺每月举行一次祝祷,他亲自来上香。 甄嬛听得外头隐隐闻得礼乐之声,知道定是皇帝上甘露寺的仪仗,恬淡微笑道:“皇上仁孝,想来太后很快就会凤体康健。” 浣碧与流朱皆是捂着嘴笑个不住,槿汐压低声音道:“娘娘该预备着接驾了。” “我知道。”甄嬛莞尔,回头吩咐,“流朱,你与青青一起陪母亲和玉娆下山走走,若是上次那家铺子开了门,买些点心回来,我想着那个味呢。” 有些事情有槿汐在就够了,母亲和玉娆在这难免不自在。那些侍卫会护母亲等人的安全,倒不如下山去。 果然,云氏一行人出门不过一刻钟,皇帝便来了。但这一次,他只带了苏培盛与几个小内监。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甄嬛盈盈下拜,皇帝忙伸手拉起她,待到看清她的妆扮时,蓦地眼睛一亮:“嬛嬛?” 眼前的人儿穿上了他亲自挑选的布料制成的衣裳,戴上了他赠予她的玫瑰簪子,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甄嬛上前一步,仰起脸看他,声音温婉如水:“四郎。” 她的眼角眉梢都是情不自禁的笑意,如花绽放在颊上,美得令人沉醉。皇帝再也按捺不住,紧紧拥抱住甄嬛,仿佛要把分别的时光寻回来一般。 苏培盛暗暗向槿汐使眼色,槿汐会意,悄悄退了出去,又细致地将门掩好。 小内监知趣地退到院门处去了,院里只余苏培盛与槿汐二人,苏培盛笑眯眯问:“一别数月,姑姑别来无恙?” 槿汐微微一福,笑道:“托公公的福,奴婢一切安好。” 苏培盛难得显露出一丝局促,撑出笑脸道:“姑姑同咱家生分了。” “公公哪里的话。您是御前的红人,我是随甄娘娘离宫的侍婢,怎好贸然攀公公。” 苏培盛听了这话,倒吸一口气道:“你我有同乡之谊,还需说这些吗?甄娘娘虽在此地,可以皇上对娘娘的重视,来日娘娘定是荣宠无限,谁又能看轻你呢。” 槿汐便问:“那依公公看,皇帝是真对我们娘娘情深意重?” 苏培盛小声道:“我也不瞒你。皇上自娘娘离宫后便专心国事,一个月也难得进一次后宫。前些日子太后再震怒,皇上也将娘娘护了下来。我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哪怕是当年的纯元皇后,皇帝也未做到如此地步。” 槿汐点点头:“多谢公公告知。” 苏培盛笑容满面,忙摆手道:“姑姑客气了。” 他这样一个人精,自然不会随意泄露了帝王的心思。可那人是槿汐,便又不同了。 一来槿汐是甄嬛侍婢,告诉槿汐便是告诉甄嬛,皇上这般用心也须得甄嬛知晓才是;二则是槿汐,自己也存了些私心在里头。如此一来槿汐与他不再生分,苏培盛心里喜滋滋的。 浣碧等人逛了许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方回来。圣驾已经回銮,甄嬛也换了一套家常衣裳,正在窗下看书。 见云氏回来,甄嬛面上略有绯红,只问:“娘回来了,玩得可还好?” 云氏是知人事的,一进门便看出了女儿眼角眉梢的喜色,深深望了甄嬛一眼,柔声道:“极好。” 甄嬛对上母亲的目光,脸上热热的,不料云氏拉了她的手,略握一握,嗔道:“这么大个人也不知爱惜身子,手这样冰。皇上送了那么多衣裳来,难道就没有这时节穿的不成?” 这话便是接纳皇帝这个“女婿”的意思了,槿汐伶俐,赶紧接话:“是奴婢疏忽,奴婢这就去为娘娘寻衣裳来。” 待到众人都进去了,云氏这才开口,言语中止不住的唏嘘:“嬛儿,娘想过了,你是花朵一样的年华,不该蹉跎此生。娘冷眼瞧着,皇上待你不是一时兴起,也算是上心。只要我儿能快乐幸福,回宫也好宫外也罢,娘都支持你。” “娘……”甄嬛心下感念不已,含泪道,“嬛儿就知道,娘永远会理解嬛儿。” 玉娆从前便难得出门一次,更不消说如今住在凌云峰了,此番出门便买了不少东西。吃过晚饭,流朱与浣碧将买来的物件一一清点收拾,甄嬛惊异:“怎么买了这么多?” “难得出门一次,二小姐喜欢,便都买了一些。”流朱笑吟吟回道,玉娆也赶忙点头。 甄嬛伸出水葱般的纤指轻轻点了一下玉娆额头,笑道:“哪里要买这么些呢?皇上已同我说了,想去哪里都可以,叫莫统领安排人手跟着便是。”那日的那个侍卫统领姓莫,皇上已让他听甄嬛差遣。 “真的?”这可是意外之喜了,玉娆大喜过望。 “自然是真的,长姐还能哄你不成?”见流朱浣碧也是一脸喜色,甄嬛抿嘴一笑,“皇上也知禅房无趣,便允了你们自由往来。只一样,得要有人暗中保护才是。” 凌云峰如今是宫里多少人的眼中钉,若无人跟着,只怕会招着不怀好意的人。 “皇上万岁!”玉娆这是真心实意的话。 云氏到底想得更多,便问:“嬛儿,那你呢?” 甄嬛从容道:“我是皇上的人,自然不能像你们一样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但皇上特许我在爹爹回来之后,可以回甄家小住几日。” 皇帝是天子也是男人,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被别人瞧了去。更何况太后、皇后等人虎视眈眈,甄嬛待在凌云峰才是最好的所在。 “好吧。”玉娆乍一听甄嬛的话兴头去了一半,小嘴也撅了起来,又在听到“爹爹回来”四个字时打起精神,“爹爹快要回来了是不是?” “皇上已命人修葺好甄家旧宅,不出十日,爹爹便到京城了。” 甄嬛的话说完,浣碧心里陡然清亮起来。 有了皇帝首肯,甄家的事儿便毫不费力。不仅房屋被修葺一新,先前抄没的家产尽数归还,先日的旧仆也被寻了回来。 “夫人,都已打点好,二小姐仍住映霜轩,快雪轩给咱们大小姐留着。”云氏的陪嫁吴妈妈得心应手地安排好了一切,正向云氏回禀,“那一位,住进听雨轩了。” “那一位”自然就是浣碧了,吴妈妈是云氏带来的人,替自家小姐不值,仍称玉娆为“二小姐”。 “知道了。”云氏点点头,吩咐道,“她到底是府里二小姐,让王婆带些女孩子来,给她挑两个使唤。” 这话便是承认浣碧了,吴妈妈张了张嘴,还是顺承应下:“是。” 第二日,甄远道的马车一进城,就有甄家管家带人接了,又立马打发小厮回来报信。云氏得了信,便领着阖家主仆候在门口。乌压压地一堆人,自然无人注意到流朱不在这里。 马车缓缓驶来,到了大门口停下,奴仆忙迎了上去。甄远道掀开车帘的那一刻,浣碧明显地发现他老了,两鬓变得斑白,皱纹也添了几道。她眼眶一热,泪直直落下来。 偏头看去,云氏尚且能死死忍住眼泪,玉娆已哭成了泪人,径直扑进甄远道怀里:“爹爹可算回来了。” “玉娆。”甄远道凝视着长大不少的小女儿,亦忍不住落泪:“长高了。” 云氏一听这话再撑不住,泪如雨下。甄远道携着玉娆来到云氏面前,与她四目相对,眸中的复杂之情无以言表,泫然道:“夫人,你受苦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云氏保持极力镇定,含泪道,“快进屋吧。” 一行人簇拥着甄远道来到正厅,仆人们各自上来给老爷磕了头,管家回道:“老爷舟车劳顿,奴才们不敢打扰,厨房已备好吃食与热水,就等着示下。” “我与老爷还有些要紧话,你们先下去吧。”云氏拭了泪,将仆人都打发下去,又对甄远道笑,“老爷请随我来。” 到了云氏正房,甄远道尤为不解,云氏一拍手,流朱笑吟吟从屏风后出来向甄远道请安,又小心地扶了一女子出来。 “嬛儿!”甄远道惊异出声,旋即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问:“你如何在这里?” 甄远道自然不知为何甄嬛能回家里,原以为不能再见的掌上明珠跪在眼前,叫他如何不震惊呢。 “给爹爹请安。”甄嬛盈盈下拜,也是止不住的呜咽,“此事说来话长,容嬛儿一一道来。” 待甄嬛说完,甄远道眼里已噙满泪水:“让妻女遭此大劫,我甄远道无颜做人!” “老爷!”云氏扯住甄远道的衣袖劝道,“已经过去的事便不用再提了,如今咱们一家人能在一处已是菩萨庇佑,找个好日子把二姑娘的事儿办了才是。” 插入书签 甄氏玉婧 甄远道扭头看向浣碧。 这个他最为亏欠的女儿此时终于褪去了丫鬟的粗布衣裳,发间也多了几支珠钗。她的面上犹有泪痕,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 还记得她幼时,他每每外出归来,总要逗一逗甄嬛与玉娆,而作为甄嬛侍女的她,只能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其乐融融,那时她的眼里便是艳羡。 “青青,过来。”甄远道朝浣碧伸手,他的二女儿,他和爱人的结晶,现在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对她说,“到爹爹身边来。” 他眼里温柔的期待,仿佛一股奇异的力量,引着浣碧一步步向他走来。两世的父女情这一刻终于有了倾露,浣碧宛若稚子般扑进甄远道怀中,这一刻她终于不再站在甄嬛身后,而是能享受父亲的温暖。 “爹爹……”浣碧枕着甄远道的手臂呜咽哭了起来,甄远道亦泪如雨下。 “快别哭了。”云氏眼见他们哭作一团,不忍劝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许再见哭声了。” 甄嬛也好歹劝说,方才劝住了。 “我能捡了这条命回来,全靠嬛儿。”甄远道颤颤巍巍起身,向云氏深深鞠一躬:“夫人,我是千百般对不住你,但青青到底是我的骨血……” 云氏打断他:“我知道老爷的意思,早在老爷回来之前我便已通知族内长老,择日让她们母女入宗祠。” 凌云峰一行,她心里已接受了浣碧。 “多谢夫人。”甄远道感动得无以复加,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必定事事以云氏为崇。 云氏便道:“既要入族谱,问名是首要的,浣碧是当日嬛儿取的,老爷要另取名才是。” 甄远道不假思索:“就叫玉婧吧。” 何绵绵走得早,“青青”这个名字是她留给浣碧唯一的念想,取个“婧”字再好不过。 “果然是好名字。”云氏一听便知甄远道的心思,接口道,“老爷既已取好,我便去告知族里她们母女的名讳,好预备起来了。” “夫人且慢。”正当云氏要唤人时,浣碧忽然出言叫住了她。 云氏不是不知道“青”字乃是出自她娘,却仍是默认了这个名字,可见她宽宏大度。即是如此,她也该做点什么,不然绵绵与远道,听起来倒像是一对伉俪夫妻。 “名字乃是父母所赐,做孩儿的不能违抗,更不能随意改之。”浣碧郑重其事地看着甄远道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舒太妃告诉我,我娘原叫做碧珠儿。” 此言一出,云氏眼前一亮,再说话时眼里已有了真诚的笑意:“好孩子,依你所言,你便叫玉婧,你娘便是碧珠儿。”说着一叠声喊了吴妈妈进来,去通知甄家族人。 甄嬛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浣碧之母的身份是母亲心里的针刺,她的名字更是母亲不愿提及的,如今被浣碧用这一招轻松化解了,自然是皆大欢喜。 甄远道虽是白身,但他为人仁厚,从不与人交恶,族亲中也无人刁难。大家族讲究人丁兴旺,添上一个妾氏与庶女也不是什么大事,入宗祠一事自然顺理成章。 这一日,浣碧换上了云锦制成的新衣,精心装扮跪在祠堂前,看着何绵绵的灵位被迎进宗祠,自此永享甄氏香火, “甄门何氏碧珠儿”几个字看得她热泪盈眶,娘亲的夙愿终得如愿,只待择日移葬入甄家祖坟便圆满了。 “甄氏玉婧向甄门祖宗进香!”族长的声音落入耳中,浣碧,不,甄玉婧在玉娆的搀扶下起身向祖宗进香,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每一下都极为认真。 “礼成——”伴随族长的一声高呼,玉婧潸然落下两行清泪。 从今日起,她终于真正成为了甄家人。回到甄家,一家人一起用了家宴。 吴妈妈将采买来的侍女送进听雨轩,玉婧方一回来,两个女孩子便恭恭敬敬下跪:“给二小姐请安。” 玉婧不习惯她们低眉顺手的模样,抬手让她们起来,哪知她们却道:“奴婢不敢起来,小姐问话便是。” 为人奴婢者,向来是以主为天的,玉婧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那些年,在心里微微叹息一声,柔声问:“你们多大了?从前在哪里呢?” 一个丫鬟依言答:“奴婢们今年二十,皆是从……原都察院御史倪大人出来的。” 另一个机灵些,赶忙磕头:“小姐,求您别嫌弃奴婢们,奴婢日后一定衷心小姐、绝无二心!” 玉婧稍加思索便想清了缘由,倪氏正是祥贵人的母家,因陵容早产被处置,也难怪她们被卖了出来。 “小姐明鉴,别人一听我们是倪家出来的人,便都不要了。奴婢们已经不小了,若再无人要奴婢,牙婆便会将奴婢们卖进烟花之地,求小姐可怜奴婢!”二人见玉婧犹豫,忙不住地磕头。 “好了。”玉婧叫住了她们,叹道,“你们说得恳切,我也不是那等狠心的,只问你们,从前在倪府里是做什么的?” “奴婢们是倪夫人院里的二等丫鬟。” 二等丫鬟,既不是贴身心腹,却也是知礼能干的。玉婧心下满意,便又道:“今日相逢是缘分,但半路机缘到底比不得从小跟着的情分,若你们挂念旧主,我却不敢用你们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交流了眼神,方齐声坦言:“旧主昔日恩情奴婢铭记于心,但小姐的救命之恩更是恩重如山,奴婢誓死追随小姐。” 玉婧要的就是这样,对旧主忘恩负义的她不敢用,可心里念着旧主的她也不敢用,这两个丫头的作派倒合了她的眼缘,因而道:“如此你们便跟了我吧。先头的名字也不用了,便改作初晴、初霁。” 两个丫鬟一喜,连声应下,又要给玉婧磕头时,外头来人报果郡王来了,老爷正在前厅陪着。 甄远道与云氏送走了族亲,方坐下来歇息,外头便禀果郡王上门道贺来了。甄远道犹自纳闷:果郡王虽然对自己有恩,但自己与他向来没什么交情,如何这时候来了? 他回来才几日,云氏还未曾将玉婧与允礼之事一一告诉他,眼下人已经来了,云氏仓促间只能简短告之:“果郡王心仪玉婧,此番定是为了她来的。” “什么?”甄远道还未来得及消化云氏的话,允礼便带着礼品进来了,他只得迎上去作礼。 “老大人不必多礼。”允礼简装而来,笑眯眯道,“小王听闻贵府有喜,故来道贺,请您见谅小王的不请自来。” “王爷客气了,您是我们家的恩人,莅临寒舍是甄家之幸。”甄远道与云氏皆赔笑道。 三人一来一往地客套之间,允礼便将话题引到了玉婧身上:“今日是二小姐的好日子,小王略备了些薄礼,还请大人笑纳。” 果然是为了青青,甄远道心里便有些嘀咕了。 允礼对自己与甄家是有恩不假,可这并不代表自己要卖女求荣。 常人只看到天家富贵,他却再不愿女儿去受那内庭约束。他的嬛儿自从入宫后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算计,数都数不清了。 若是寻常女婿,他定要打上门去为女儿,为女儿出一口恶气。可偏偏那是皇帝,他不仅不能维护自己的女儿,连见她一面都不能。 一个嬛儿已是这样,他又如何愿意青青也踏入是非之中。 果郡王名遍天下,爱慕者良多,将来王府定然是姬妾成群。青青本就苦命,他不舍得让她再受委屈,倒不如寻一良家子弟执手一生。 更何况,这果郡王年岁上与青青也不大相配。 想到这里,甄远道脸上的笑意便没那么深了,客套道:“小女入宗祠乃区区小事,怎能收王爷大礼,还请王爷收回美意。” 允礼也是伶俐之人,一听便知这位未来的岳丈不愿玉婧同他攀上什么关系,只得恭谨坦言道:“小王心仪青青已久,故今日前来,还请大人成全。” 甄远道在心里轻哼一声,淡淡道:“王爷说笑了,小女蒲柳之姿,如何能入王爷的眼。” 云氏不好由着甄远道说,赶紧尴尬笑道:“老爷才回来,还不了解先头的事儿。玉婧今日拜祭祖宗十分劳累,此时在屋里歇下了,多谢王爷前来,待她醒来我便将这些东西送到她房里去。” “如此,那就劳夫人费心了。”允礼谢了云氏,又向甄远道诚恳道,“小王对青青的心天地可鉴,请大人明鉴。” 甄远道还想说什么,云氏悄悄地拉了他的袖子,他才不言语了。 一直到允礼离开,云氏才嗔怪道:“王爷与玉婧互相倾慕,你又何必做那恶人?又不是由着他们私会,送些物件倒也无妨。” “互相倾慕?” 甄远道一听这话,倒吸了一口凉气。 插入书签 寤寐求之 在甄远道连番追问下,云氏只得将玉婧与允礼一事尽数告诉他。末了,忍不住劝道:“他们二人皆有此意,王爷又是重情之人,老爷若硬要阻隔,只怕玉婧心里也不好受。” 她自然是希望玉婧能与允礼喜结连理的。若玉婧成了果郡王福晋,要探视照料嬛儿自然方便许多;嬛儿有一个做福晋的妹妹,在宫中也能稳固几分。 她的心思甄远道也能猜出几分,这放在别家皆是无上荣宠,但甄远道实是不愿自己的另一个女儿再沾染是非,叹着气要人去请二小姐出来。 玉婧早在听到允礼来时便准备妥当,待到人来传她,就立马跟了过来。来到正厅却只有甄远道在,不见允礼身影,心知他是走了,不免生出几分失落来。 她的举动落入甄远道眼里,便有几分唏嘘:“果郡王已经走了,叫你来是问你几句话。” 玉婧心里疑惑,却也得从容道:“爹爹有什么要问女儿的?” “你与果郡王究竟是何关系?”即便已经知道了答案,甄远道还是想亲口听女儿说出来。 此事总要与甄远道坦言的,玉婧便直白道:“他心悦我,我也心系于他。” “你!”甄远道陡然一拍桌,但一看着玉婧的脸又生不起气来,恹恹道,“果郡王并非你的良配。” “宫门王廷约束众多,嬛儿入宫已是为父的憾事。回来的路上我便在想,定要为你和玉娆寻一户清白人家,平平安安地嫁个好郎君。”甄远道眼里有不忍的泪水,絮絮道,“果郡王虽好,但他声名在外,爱慕者不计其数,又是宗室之人,日后必定姬妾众多,日后必然会委屈于你。” 他的眼中尽是慈爱担忧之色,与玉婧梦里的父亲面容重叠起来,令她无比动容:她的爹爹,是在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 可她的心依旧坚决。 爹爹不会明白的。重生的秘密,唯有她和允礼二人知晓,彼此之间的情意也是冷暖自知。她花了两辈子去了解他的人,又花了近两年的时间去探他的心。现如今他的情、他的意,她不想再错过。 父亲的话语重心长,玉婧却朗声道:“正因为长姐艰难,我才要去陪她,而且我相信允礼他不会负我。” 甄远道犹不死心,嚅嗫道:“我与你娘、你母亲已是终生遗憾,你又从小历经磨难,如何要走这条艰险之路呢?你与他地位悬殊,若是日后受了苦,爹爹也无法为你做主。爹爹不是逼你,爹爹只是不想你受委屈。” “请爹爹相信女儿的选择。”玉婧抬起手擦干眼泪,郑重地跪下去,一字一顿道,“女儿心意已决。” 甄远道张了张嘴,看见玉婧的眼中满是坚定,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无力地闭上了眼。 甄家的女儿自有一番倔强,决定的事情旁人再不能动摇,嬛儿如此,玉婧亦是如此。 甄远道左右不了玉婧的心意,只得从别处费心思。 “玉婧从前跟着嬛儿长大,诗书礼仪到底是落下了,如今回了家,便不能再疏于学习。”甄远道一边为云氏脱簪拆发一边开口商议。 他是何用意,云氏不用想也知道。 她是嫡母,自然早做了打算:“老爷放心,我已请了玉娆之前的女先生,往后便两个姑娘一齐念书。不但诗书,掌家理事我也会悉心教导她。” “夫人思虑周详,为夫自然放心。”甄远道扶云氏起身坐到软榻上,又奉了一杯茶给她。他这次回来后,待云氏百般体贴,竟有了几分新婚时的模样。 甄嬛在家里住了几日,见父母举案齐眉,自是十分高兴;玉娆多了一个玉婧一起念书,倒也有趣起来;玉婧每日除了念书,先生又教了别的技艺,日子也是充实愉悦。 唯一不大高兴的,便是允礼了。 往日玉婧在凌云峰时,或是三五天、或是半个月,他总能抽空去看她,有时还能一起去踏春赏景。可自从玉婧回了甄家,他便见不到她了。 允礼咬咬牙,又带了礼上甄家门,结果却是甄远道与他“交谈”了一下午。 甄远道不愧是文官清流,当日作为言官针砭时弊、纳谏如流,如今这番嘴皮子功夫用在他身上,才叫他真正见识了他的厉害。 最后还是云氏看不下去,悄悄告诉他一番,他才知道玉婧是日日在读书习艺。 允礼走后,甄远道长长舒了一口气。果郡王毕竟算是他的恩人,若不是为了他的女儿,他也不敢这样对待人家。他今日拒了果郡王,欠他的恩情更没法还了。 “爹爹累了吧,厨房做好了甜汤,爹爹喝一口润润嗓子。”玉娆适时端了一碗汤来,甜甜道。 看了乖巧的小女儿,甄远道再多的忧虑也没了,忙伸手接了碗,生怕烫着了玉娆。 “爹爹若是喜欢喝,玉娆再去盛一碗来。”玉娆见甄远道将汤饮尽了,体贴道。 甄远道摆摆手示意不用,玉娆便依偎到他身边,问道:“爹爹为何不让王爷见二姐姐?王爷喜欢二姐姐,二姐姐也喜欢王爷,爹爹为何不喜欢王爷呢?” 她自幼性子明快活泼,极是伶俐,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甄远道十分疼她。如今她问,甄远道便坦言告之:“宫门皇室是非纷云,爹爹不愿你姐姐深陷其中。” 玉娆不解:“可是王爷待二姐姐极好,二姐姐与他在一起也是开心的呀!” “爹爹只问你,一时的快乐与一世的安稳,你觉得哪一个好呢?” 玉娆想了想,认真道:“自然是一世安稳。” “这便是了。”甄远道叹道,“与其加入宗室,不如嫁一普通郎君,相夫教子、琴瑟和鸣。你长姐已回不得头,爹爹只愿你和你二姐能安稳一世。” 玉娆乖巧地点点头:“爹爹最好了。” 允礼在甄远道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方欲去城郊策马,却听到了皇帝的传召,便接了旨入宫去了。 皇帝叫允礼进宫也没什么大事儿,不过为了下棋品画。他知道后宫中的女人个个都望穿秋水企盼圣驾,但他的心不在后宫,去了也是烦躁,倒是与允礼一道还自在些。 可这次允礼却频频失神,皇帝察觉出不对,便道:“老十七,你有心事。” 允礼苦笑:“什么都瞒不过皇兄的眼睛,臣弟是有一事。臣弟倾慕一个女子,可她的父亲却不大同意。” “天底下竟还有这等人物?” 皇帝险些失笑,倾慕允礼的女子不计其数,可他皆不中意。如今风水轮流转,竟也有人瞧不上他了?庄严如天子,也忍不住心生好奇:“是谁?说出来让朕听听,朕给你下一道圣旨赐婚。” “谢皇兄美意,臣弟想求得她父亲松口,再劳请皇兄圣旨。”允礼回绝道,圣旨固然可以让他抱得美人归,可他却并不愿这么做。 皇帝点点头:“你有自己的思量,朕便不下旨了。你只告诉朕,是谁家的姑娘?” “是……莞嫔娘娘的二妹。” “什么?”皇帝一时间也有些惊异。甄嬛有几个妹妹他自然是知道的,二妹,不是小妹,那便是,“浣碧?” 允礼正色道:“是她。她如今拜了宗祠名列族谱,是甄家的二小姐,已唤作玉婧了。” 这就维护上了,皇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个十七弟,多少名门闺秀都看不上,拖到如今还没成婚,到头来竟爱慕上一个小丫鬟,甚至人家父亲还不愿将女儿嫁给他,真是…… 为了不使自己笑出来,皇帝轻咳一声,故作正经:“旁人朕还可以说上几句话,可是甄远道,你我都知道他的脾气,他又是嬛嬛父亲,朕也不好开口。” “臣弟明白。”允礼作答,语气颇为无奈。 皇帝忽然想起当初侍卫要抓走浣碧时,甄嬛一副毫不退让的模样,平日里与甄嬛交谈,她提起浣碧也是赞不绝口。除了是亲姐妹的缘故,便是这个丫头有过人之处了。瞧着允礼的样子,也是早就与她有了渊源。 这般想着,又想起甄远道回京一事允礼也是劳苦功高,皇帝心下了解,问他:“甄远道一案,你也是存了私心吧。” 允礼眼见瞒不过去了,只得坦言:“皇兄明察秋毫。” “好你个老十七。”皇帝眯起眼睛,“你倒是滑头。” 皇帝生性多疑,只怕会疑他二心,允礼赶忙起身就要跪下,皇帝却大笑起来:“若是传出去果郡王心有所属,不知多少女子要芳心碎落了。” 说着示意允礼坐下来:“你也不必拘谨,如今你终于有了成家的心思,朕这个做兄长的岂有不高兴的。” 允礼连连称是,皇帝又道:“既是甄大人不愿意,朕便给你指一个可以说上话的。” 允礼正无计可施,听了皇帝的话,忙道“请皇兄明示。” 插入书签 终于松口 皇帝有一桩心事,恰巧允礼说起这些,正好一块办了:“四月十七是嬛嬛的生辰,朕不能去陪她,你去替朕护送她回甄家吧,与家人在一起,她也能高兴些。甄远道才回京不久,朕现在还不能接她回宫,你要护她周全。” 允礼眼前一亮,是呀,甄嬛可不就是说得上话之人?甄远道最疼甄嬛,连甄嬛要改名字都是依了她,兴许甄嬛为自己说话能有作用。 “多谢皇兄!”允礼喜不自胜,忙向皇帝保证,“臣弟定然不辱使命!” 皇帝挥挥手:“你去吧。朕留了你人在这里,你的心也早飞走了,难得你有了中意的女子,朕岂能做了恶人。” 允礼笑道:“皇兄说笑了。您为臣弟指点迷津,是臣弟的恩人。” 皇帝也不留允礼,打发他走了。 允礼走后,苏培盛上来伴驾,见皇帝嘴角有笑意,笑问:“皇上这般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喜事?自然是喜事。 允礼是他的弟弟,他有了这份心思,做兄长的自然该为他高兴。兄弟当中,他最亲密的乃是允祥,允礼其次,但终究多了一丝防备。如今他喜欢上与他一样有摆夷血脉的甄玉婧,倒也叫他放下心来。 皇帝与允礼之间的那一丝隔阂,不但皇帝在意,允礼自然也知道。 所以他才要告诉皇帝,他的心上人是玉婧。一是为了跟玉婧的允诺,二则是让皇帝打消疑心。自从额娘遁入空门地那日起,他便放下了一切心思,如今该叫皇帝信任了。 便是皇帝仍不信任他,他也没功夫去辩解,如今他有更要紧的事情。 甄嬛在甄家住了几日,见过了玉婧入族谱后便返回了凌云峰,只由槿汐流朱陪着。甄家人惦记甄嬛,他能将甄嬛送回甄家,想来甄远道也会对他好看几分;他既是奉皇命送甄嬛回去,甄远道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再者,甄远道是因着甄嬛已入宫门,才不让玉婧跟他,若是能由甄嬛出面劝他,自然是最好的。 这样想着,允礼忙不迭地布置起甄嬛回府一事来。名义上她还是奉旨修行的废妃,自然要做得小心隐蔽,又要万无一失,允礼亲自布置好了一切,便满怀期待地上了凌云峰了。 甄嬛得知消息自然欣喜,允礼趁机道:“小王还有一事相求,非娘娘不可为,还请娘娘施以援手!” 甄嬛满面春风,笑道:“王爷请讲。” 允礼便将前因后果尽数道来,深深施礼道:“还请娘娘成全允礼对玉婧的倾慕之心,允礼感激不尽。” 甄嬛也是个谨慎的,并不满口答应,只道:“王爷既这样说,我便尽力一试。王爷不必谢我,我这么也做是为了玉婧,她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头,我自然希望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夫君。” 甄嬛说完上了马车,允礼也纵身一跃上马,期待着此行能见到玉婧。 甄嬛是皇帝的女人,她的出行自然要做到安全而隐秘。 为了不引人注意,允礼出了凌云峰便不再骑马,而是与阿晋同乘一辆马车,紧紧跟在甄嬛的马车之后。马车周围的几个随从连着车夫,都是武功极强的侍卫。 从凌云峰到甄府有一段距离,允礼时不时探头察看前头的马车,阿晋也忍不住探出头去,回来见允礼盯着他看,讪讪道:“骑惯了马,坐在这里面倒是闷得慌。” 允礼不点破他,只道:“若是你我骑马,只怕会叫人认出来。” 阿晋点头称是,小声道:“皇上对甄娘娘可真好,向来嫔妃省亲也不过是回家一日,这已是天恩了。如今到了甄娘娘这里,竟可以回家小住。” 皇兄对甄嬛是何等厚爱,允礼自然明白。甄嬛春风满面的模样,眼中的柔情与满足,都明晃晃地告诉允礼,她过得很好。比上辈子好。 允礼不由得想起玉婧来。他已近半月没见过她了,不知她现下过得好不好? 这想法一出,他便自己轻笑起来,她与她的家人在一起,自然是极好的。云氏是个宽厚的嫡母,不会难为了她;甄远道对她有愧,只会加倍弥补她;玉娆天真无邪,更是极为舒心的。 “王爷又在想二小姐了。”阿晋看允礼这样,便知他的心思,有些忿忿不平,“依阿晋看,甄大人未免有些不识好歹了。他能从宁古塔回来,全亏了王爷您,他却这般难为您……” “阿晋!”允礼喝止了他,一字一句道,“我既要娶他的女儿,自然要诚心求之。” 阿晋自悔失言,忙道:“您对二小姐情深意重,阿晋当然知道。阿晋只是担心二小姐,从前她百般回绝王爷,好不容易才应下来,万一……” 允礼在心里暗叹,阿晋所言何尝不是他担心的呢?玉婧对他的情意本就小心翼翼,对甄远道的孺慕之情却是不言而喻。眼下他见不到她,若她因此心生退却,他又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允礼恨不得立马能到她面前去,好一诉衷肠。 马车终于到了甄府门口,甄嬛在人的掩护下下车进了屋。 允礼也赶忙跟了进去,大声道:“皇兄口谕,让小王护送娘娘回家,待娘娘芳诞过后再返回凌云峰。” 这话早已叫阿晋传过了,如今再说一遍不过是允礼的私心而已。 甄嬛也猜到了允礼的意思,柔声道:“有劳王爷,请留下来喝杯茶再走吧。” 她是宫妃,允礼是王爷,按理说允礼送了她回来便该离开的,但甄嬛有意留他下来,纵使甄远道再不愿,也不能失了礼数,只能让人来上茶。允礼向甄嬛投去感激的眼神,趁机坐下了。 甄远道见此在心里暗骂一句,向甄嬛道:“娘娘一路劳顿,还请入内室休息。”一边拉着甄嬛进了内院,低声问她:“嬛儿,你如何帮着那果郡王?” 甄远道到底不舍得为了这么一件事埋怨甄嬛,可女儿一个两个都向着外人,着实令他不悦。天底下难道就只有皇家,他甄家的女儿都只能嫁皇家不成? 见父亲面色不虞,甄嬛才明白为何允礼能求到自己面前,甄远道摆明了极不赞成玉婧与允礼之事,也难怪允礼急了。 “爹爹请听嬛儿一言。”甄远道不让玉婧同允礼来往,不过是因为自己,如今自己好端端地回来,便是最有力的说辞,“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爹爹怜惜青青,百般为她思虑,嬛儿也为之动容。纵然皇室是非多,可既然青青自己喜欢,又有何不可呢?情之一字如人饮水,青青心里是清楚的,她自己愿意,爹爹何必百般阻拦。” 甄远道冷哼:“她自幼没有亲娘在身边,怎懂得男女□□。果郡王向来又是声名在外、招蜂引蝶的,定是他蓄意引诱,青青年幼不懂,为父自然不能放任。” 甄嬛险些被甄远道这番话逗笑,强撑着接话:“青青随爹爹,向来极有主见,又是入宫见过大场面,岂能被人轻易引诱了去。” “可是嬛儿,你这般才貌双全,入宫后每一步都走得这样惊心,青青她不如你周全,为父又岂能放心让她踏入是非之中。”甄远道到底说出了实话。 甄嬛心里一暖,真切道:“爹爹总是为我们殚精竭虑,可您看我如今不也挺好的吗?我与皇上之间是几经波折,可如今皇上待我也真心实意,嬛儿也算是圆满了。真要论起来,青青未必不如我,她与果郡王也未必就不能举案齐眉。她是您的女儿,您该相信她的眼光才是。” “罢了,你说得有道理。”甄远道争辩不过甄嬛,又想起何绵绵来,她与自己相知相爱却不能相守,如今玉婧倒有些像绵绵。他这样想着,态度不由得软了下来,“便是我不再干涉他们,但他也要必须三书六聘娶青青入王府。” 是娶,不是纳。他一介文臣,又无二心,对郡王福晋之位倒不在意,他只是在意他的女儿。绵绵已是他毕生的遗憾,他不能让青青再重蹈她娘的覆辙。 他知道,堂堂郡王要娶他一个白丁的女儿为妻不是易事,其中的阻力太多,但若是允礼能摆平了这些,以八抬大轿来迎,他便肯将女儿嫁给他。 他的青青或许不是最好的女子,但允礼既心仪她,就定要将她当作世间最好的女子对待,方不辜负他女儿。 没了甄远道的阻挠,允礼终于能与玉婧见上了一面。 当一袭碧影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眼睛也不舍得眨。眼前的女子举止娴雅、落落大方,可不就是就是他魂牵梦绕的人儿。 他甚至不敢去碰她,生怕这是一个梦,他一碰就碎了。 “青青。”他温柔地唤她,言辞间柔情似水,“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插入书签 熹妃回宫 玉婧对上允礼的眼睛,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有朝思暮想的惦念、有阔别重逢的欣喜、更有一分小心的期冀。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玉婧朱唇微启,轻声作答。 有了这句话,允礼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只要她的心不变,一切便都不是问题。纵使要娶她入府很难,他都要一件件去做到。 有情人久别重逢,其中情意自不消细说,初霁心思灵巧,早已悄悄后退到廊下,任他二人倾诉衷肠。 阿晋也在廊下候着,初霁碰上了他,便笑着问好:“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不敢当不敢当。”阿晋连连摆手,“我是王爷身边的,叫我阿晋就好。” “阿晋大人。”初霁嘴巧唤了一声,自我介绍,“奴婢是服侍小姐的,往后有什么事儿,还请您多多指教。” 她在倪府时,倪夫人爱听戏,家里常有戏班子来唱,唱得最多的便是《西厢》。现在她跟了玉婧,自然事事以玉婧为先,玉婧既与果郡王有意,她也乐得做红娘。 眼前的阿晋是果郡王贴身之人,有些事情主子不方便,他们奴才却方便得多。 阿晋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顿时喜笑颜开:“有什么指教不指教的,只要二小姐与王爷好,我们也高兴。”初霁点点头跟着笑。 从甄府出来后,允礼一改前几次的低沉,心情极佳。阿晋便将初霁一事说了,允礼更是愉悦:“这丫头机灵,来日要好感谢她。”阿晋应了。 允礼得偿所愿,除了送些诗集字画去讨甄远道的巧,更要进宫谢皇帝提点之恩。 养心殿里,刚批阅完一叠奏折的皇帝见允礼满面春风的模样,心知他这是如愿以偿了。 “臣弟特来向皇兄谢恩。”允礼恭恭敬敬地行礼。 皇帝放下御笔,抬手示意他起来,自己正烦恼着,刚好可以叫他出出主意:“你来得正好,朕为一件事忧心,你替朕想想有何化解之术。” “皇兄请讲。”允礼口里这么道,心里却犯起了嘀咕。皇帝疑心重,朝中大事向来是与怡亲王商议,自己每每进宫都是不过是品诗论画,有什么是要问自己的? 皇帝喟叹一声:“前日瞧见温宜同胧月玩耍,胧月已经很会说话了,扑在朕怀里喊皇阿玛。若是嬛嬛还在,她也能听胧月喊一声额娘。” 他说着说着眼里添了一丝柔情:“朕想以半副皇后的仪仗迎嬛嬛回宫,你替朕想个法子周全。” 废妃回宫在大清没有先例,若是处理不当,不但影响甄嬛清誉,连宫里的胧月公主也会受牵连。 让甄嬛回宫本就是允礼与玉婧的计划,他自然乐见其成,依着上世的记忆道:“臣弟不才,有一拙见。甘露寺多的是为国祈福的妃嫔,谁又知道您迎回的便是莞嫔呢?” 皇帝的眼睛蓦地亮了:“你是说,造一个身份?” 皇帝乃是天下之主,要为甄嬛造一个身份并不是难事,只不过太后那里需要十足的理由。 许是上天自觉对上辈子的甄嬛太过苛刻,这一世想要多赐予她几分安稳,正当皇帝琢磨以何缘由好接回她之时,她有了身孕。 不是允礼的,而是确确切切的龙裔。 彼时甄嬛方在家过了生辰,还以为是生辰那日多用了几口肉不受用,渐渐地神思倦怠、乏困无力,连日里一点胃口都没有。云氏心疼极了,又不敢请外头的大夫,只得等温实初来请脉,才知是有了身孕。 “哎呀,是娘不好,连你多久没换洗了,我竟也没察觉。”云氏又惊又喜,口里不住地埋怨自己。 甄嬛飞红了脸细声道:“女儿出宫后月信便不大准时,而且……终是女儿疏忽了。” 她与皇帝只有那一日,谁能知道这便有了? 皇帝子嗣单薄,一听这消息哪里还坐得住,当即便要迎甄嬛回宫。 “皇兄要以四阿哥生母之名迎娘娘回宫。” 圣旨下达之前,允礼先行告知了甄家人。 甄远道诧异:“四阿哥只比嬛儿小了七岁,如何能做母子?” 允礼便将皇帝的计划一一道来,末了道:“皇兄已思虑周详,只看娘娘愿意与否。” 册封的旨意一下,甄嬛便不是甄嬛,而是钮祜禄甄嬛了。皇帝是想问过她的意思。 甄嬛自然是不愿的,含泪道:“女儿已不能再孝敬父母,再不可丢了祖宗姓氏。” 甄远道连连点头:“好!好!我甄远道果然没白生了这个孝顺女儿。” “皇兄说,以甄氏的身份迎进宫也未为不可,只是这样一来娘娘多少要遭受非议。” 甄远道知道允礼是往好听了说,他也是做过御史的人,若是出了一个“狐媚惑主”的“妖妃”,那些人定会天天笔诛墨伐,恨不得诛之而后快。 一边是甄家的门楣,一边是嬛儿的安稳,甄远道的心里已有了定论。 “钮祜禄便钮祜禄吧,嬛儿是我的女儿,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允礼得了答复进宫复命去了,甄嬛与云氏抱在一起哭得不能自己,玉婧搂着玉娆也泪雨如下,甄远道也是止不住的叹气。 圣旨是苏培盛亲自来宣的,同时来的还有一队皇帝的亲卫。甄嬛既是“为国祈福多年的嫔妃”,自然不能再住甄府,要在甘露寺住上两日,从那里回宫。 甄嬛接了旨,泪眼婆娑地带了流朱上车去了,甄远道再一次领着全家送她离去。同样的情景今日再现,更觉悲伤无比。 甄嬛方离开,又来了一个太监,说皇上还有一道圣旨,甄家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回来,恭谨地跪下接旨。 这次的圣旨是给甄远道的,他被册封为四品典仪,虽不及从前,但也是天恩了。 甄远道接了旨,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宁愿不要这个官职,只想女儿陪在身边。 半个月之后,皇帝以半副皇后仪仗迎四阿哥生母回宫,册为熹妃。传言钮祜禄氏生产后自请出宫为国祈福,故皇上厚待之。 皇帝有意散播消息,只要天下人认定熹妃是于国有功之人,便是朝中大臣间颇有微词者,也翻不出水花。天子金口玉言,也再无人敢回驳。 甄远道领了官职日日要上衙,玉婧倒宽松了,不时可以出来走动。 “长姐总归是平安回宫了,离宫这么久,不知胧月是否还记得她。”玉婧倚在允礼肩上,眼前不自觉浮现出甄嬛前世梨花带雨的模样,她的泪一滴一滴地滑落,叫旁人也忍不住落泪。 允礼笑道:“皇兄到底不会那般决绝,宫里有熹妃的画像,皇兄也拿给公主认过。” “敬妃可愿意么?” “心里许是不乐意的,可她到底不敢不遵皇兄的意思。” “现下长姐回宫了,她也该急了,但愿长姐能化解了去。”甄嬛回宫之前,玉婧千万叮嘱要留意敬妃,不要着急认回胧月,否则会伤了与敬妃的情分。 允礼见她三句话不离甄嬛,无奈道:“熹妃聪颖,自然有办法。你我多日未见,你怎么不问问我?” 玉婧想也不想道:“从前总是你忧心长姐,如今我做妹妹的挂念姐姐,你倒恼了?” 话已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心底的话。 允礼面色讪然:“都是前世的事儿了,如今你还不懂我的心么?” 玉婧垂头不接他的话。哪怕时至今日,那一世甄嬛依旧是一根细微的刺,扎在她的心里。 她亲眼看着允礼与甄嬛这对神仙眷侣,因为造化捉弄不得已分开,才有了现在的她。 她才不如甄嬛,貌也逊于她,她心里总有一丝声音问自己,允礼怎能舍了甄嬛而求她,以至于亲手帮着皇帝将甄嬛迎回宫去。 察觉到了玉婧的心思,允礼将她揽进怀里:“上一世她对我说,人在世上并非只有爱情,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想要她。结果因为我的一己私欲,让大家皆不得善终。” “情之一字,我终其一生亦未能参透,甚至重生后依旧茫然,直到你为姐妹亲友谋划却狠心推开我,我才明白我错得有多离谱。” 他的目光落到玉婧身上,布满了柔情:“你毅然与我划清界限的那一刻,恰是我对你情动之始。我仍沉溺情中,你却已变得冷静自持,青青,我想我爱的便是这般洒脱的你。” 世间女子,或是冰雪聪明为为情所殇,或是不解□□平淡一生,哪怕是甄嬛,究其一生也难过情关。可玉婧竟能斩断情丝,而是投身于姐妹亲情,不可谓不通透。 同样是重生之人,本该通透的他半点比不上她。 “青青,我早说过了,遇上你我才算涅槃。前世早已时过境迁,眼前之人才是应该把握之人。你是我真心看重之人,再不可妄自菲薄。” 插入书签 不可说也 允礼的肩膀坚实而稳妥,靠着十分心安;他的目光里有让人安定的力量,玉婧能够从他清澈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看着看着,她脑子变得晕乎乎了,像是喝了几口新酿的青梅酒。 他眸中的笑意愈浓,她便愈发醉了,索性钻进他怀里,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允礼,我不是在做梦。”她傻乎乎的说了这么一句。 允礼拉起玉婧地手抚摸自己的面颊,柔声细语:“自然不是,我们在一块,这不是梦,是千真万确的。” 男子洁净温暖的气息盈在身边,玉婧鼻中发酸,低声道:“你,不许撒手。” 允礼一直温柔笑着,如同夏日最明亮的日光:“这辈子都不松手。” 听了这话,玉婧的眼角眉梢都是情难自禁的笑意,拿出一个衿缨来:“这个给你。” 她偷读过许多话本子,里面的女子都会给心爱之人做个什么小物件,她不会吟诗作对,倒是喜欢女红刺绣,做个衿缨不在话下。 允礼接了一看,衿缨用的是上好的布料精心制作,上边的一对鸳鸯栩栩如生,可见花了心思的。 他小心地将衿缨贴身收好,含笑道:“青青,我很欢喜。除了额娘,再无第二个女子为我做过这般费心的物件了。” 玉婧羞红了脸:“你喜欢,我日后再多做就是。” 没想到允礼断然拒绝:“这针线活极费工夫,我不愿你为此伤神。”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前,愉悦道:“有这一个就够了。” 他的脸上尽是温润如玉的温柔,玉婧定了定神,道:“说好一个便是一个,再不能有别的了。” 允礼的目光清澈如水:“不会有的。” 二人就这般相倚着,直到夕阳落山飞鸟回巢,方才依依不舍地要下山去。 暮春时节的凌云峰繁盛到了极点,山下早已芳菲散尽,山上游人却是络绎不绝,便是临近夜晚也还有人迹。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有女子抽噎声,在寂静的山林间显得犹为突兀。玉婧和允礼并不想管别人的事儿,可那声音却伴着晚风,吹入他们的耳中。 “……芸儿不求能长伴管郎身侧,只要你心里有芸儿,芸儿便知足了。” 被唤作管郎的男子声音倒是情深意切:“好芸儿,委屈你了。我对胡氏无意却到底是新婚,你只消再等等我,再过几个月,我定来接你入府。” 原来是这么一个事由,玉婧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性,径直循声而去,待见到那对郎情妾意的男女,扬声道:“好一对痴男怨女!” 那二人被忽然出现的玉婧吓了一跳,芸儿赶忙躲到管郎身后,脸上是止不住的慌乱。管郎亦有些局促,强装镇定道:“姑娘这是何意?窃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玉婧淡淡道:“二位的行事,更不是君子所为。” 玉婧与唤作管郎与芸儿的二人素昧平生,可他们的言谈,却勾起了她内心的痛。 她的娘,那个柔弱善良的女子,正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爹爹的期盼里含恨而终。 眼前的芸儿,不是正如当年的何绵绵? “这位姑娘,你我萍水相逢,我本不该多嘴,可同为女子,我却是有一句话要告诉姑娘。” “什么?”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话说完,管郎与芸儿皆是面色变了。管郎辩解道:“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与芸儿情投意合,我定不会负了她。” 玉婧淡淡道:“你既有家室,又如何来与她情投意合?真心爱她,就该娶她为妻才是。” “我与妻子并无情分,娶她是父母之命不可违,我心里只有芸儿一人。”管郎握住芸儿的手,眼里满是柔情。 “不论你为何娶她,她都成了你的妻子。”说话的是允礼。他虽然是向着管郎说的,目光却落在玉婧身上,“娶了又不负责,这是辜负她一辈子。” 管郎的脸色有些挂不住,讪讪道:“我会给她妻子的尊重,也会给她足够的体面。” 玉婧问他:“若是以后芸儿姑娘入府了,你还能给你妻子足够的尊重吗?” 管郎下意识想回答,却张不了口了。 胡氏自嫁给他以来执掌中馈、孝敬公婆,阖家上下皆满口称赞。若是芸儿入了府,他自然会偏向芸儿。 允礼长叹一声:“不论你与这位姑娘前面如何海誓山盟,如今你已娶妻,再不忘旧人也该好好珍惜眼前人。以爱之名委屈两位女子,这便是公子想要的吗?” 管郎垂头不语,而他身后的芸儿听着三人的对话,面色越来越白。 玉婧一直留意着她,适时开口:“芸儿姑娘,他已有了家室,你又何必再与他纠缠呢?若是不明不白地跟了他,非但你会见不得光,你们的孩子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 玉婧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何绵绵是沦落罪籍才不得已给甄远道做了外室,可眼前的芸儿明明是可以选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玉婧也再无别的可说了,也不再管他二人作何打算,径直转身下山。 允礼立马跟上,却见玉婧双目垂泪。 还不等他开口,玉婧自顾自道:“若是我娘也遇到了人这么劝解一番,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个结果?情之一事,爹爹糊涂,娘也糊涂,我更是糊涂。” “糊涂的不是你,是我。”允礼将她环住,恳切道,“好在你教我醒了过来,咱们还有一辈子时间。” 玉婧挤出一丝笑意:“这话你已说过许多回,我自然信你。” 山林的夜来得极快,说这一会儿话的工夫,万物皆快被暮色吞没了。山路崎岖,夜间更是难行,允礼恐生变不敢再停留,赶在最后一丝光亮消散前,牵着玉婧下了山。 回到甄家已经天黑了,当值一天回来的甄远道正站在门口。 玉婧心知不妥,小心地走到甄远道身边:“爹爹。”允礼也下了马,一副谦卑恭谨的模样。 甄远道心里本就不大爽快,在心里冷哼一声,向允礼道:“有劳王爷送小女,她若不知分寸,不妥之处还请王爷提点,切不可由着她使性子。” 允礼赔笑道:“大人这话折煞允礼了,您是玉婧的父亲、允礼的长辈,晚辈岂敢僭越。今日之事是晚辈过错,不该这么晚才送青青回来。” 甄远道才要说话,忽地看到一旁的玉婧,看她眼底尽是不安与忧色。 对于这个女儿,他始终做不到斥责。他不想允礼对好脸色,可投鼠忌器,只得道:“青青已到家,王爷请回吧。” 玉婧跟在甄远道身后进屋,突然听他道:“爹爹也不愿做恶人,可他如此不知分寸,又将你的名声置于何地?” 玉婧也知确是不妥。上辈子甄嬛要求玉娆不能偷偷跟允禧出去,传出去会惹人笑话;今日她不仅出去了,还到这个时辰才回来,也难怪甄远道不悦。 “女儿知错了。”玉婧恭敬认错,可瞧在甄远道眼里,却是心疼了。 且不说玉娆,就连自小主意大的嬛儿,也是会倚在他身边贫嘴撒娇的。可玉婧除了他回来的那一日,其余日子都守礼而疏离,哪怕是看着他将果郡王拒之门外,也从不会开口说一声。 这是他与心爱之人的女儿,也是吃苦最多的女儿。虽然她每日都喊着自己爹爹,可他这个爹爹缺席了这么多年,总不如嬛儿阿娆那般来得亲密。 自己终究是亏欠了她。 甄远道这样想着,放柔了声音嘱咐:“下次再出去,可不能这么晚回来了。” 玉婧一愣,方才反应过来,笑道:“谢谢爹爹。” 看着她发自肺腑的笑,甄远道长叹了口气,青青吃了太多苦,若果郡王能让她过得舒心一些,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也没理由阻拦了。 嬛儿也好青青也好,女儿自己选的路,做爹爹的总不能不支持。 自此,允礼得空来甄家“拜访”,甄远道也不再回绝,甚至允礼有时带来几张字画,他还能与其品鉴一二。 品鉴过后,这些字画皆留在了甄家书房。甄远道闲暇之时,便要叫上玉婧来书房一同鉴赏,一来二去的玉婧倒也习得了一些品鉴之术。也是因着这般,父女二人不似之前那般疏离,平添了几分亲近。 玉婧每日在家,或是跟着甄远道读书明理;或是允礼弹琴论萧、游园赏花;又或是同玉娆一起跟着女先生学艺;再者便是跟着云氏管家,日子十分惬意,可称得上岁月静好。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冬月,大雪纷飞的日子,宫里头来人了。 “熹妃娘娘生产在即,皇上有旨,特来接夫人与二小姐、三小姐入宫。” 插入书签 再度入宫 紫禁城的宫墙琉瓦依旧是一派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之气,在漫天大雪下更是平添了一丝柔和。 待到了甄嬛的永寿宫,其精美绝伦比前世更甚。锦幔珠帘,穷极纨丽,殿后一座花园,遍种奇花异草。踏入殿内,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玉婧心知这是椒房暖香。 “娘娘,夫人到了。”甄嬛已等候多时,等到流朱的声音就要站起来,槿汐忙小心扶了她往外来。 “给熹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云氏三人齐刷刷地跪下去,甄嬛又喜又急,含泪道:“快起来。” 早有宫人来扶,簇拥着甄嬛云氏进了内间,又上了茶来。 “母亲喝茶。”甄嬛眼角泪痕未干,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喜悦,笑着招呼云氏。 云氏便抬盏轻呡了一口,笑道:“好清冽的茶。” 流朱笑嘻嘻地:“这可是上供的雪顶含翠,小姐最爱此茶,皇上便特特命人送到永寿宫来。” 话音刚落,云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推脱道:“这样名贵的茶,我可不敢喝。”雪顶含翠世间罕有,便是达官显贵想要喝上一盏也是不易的。 甄嬛笑着嗔道:“一杯茶而已,女儿喝得,母亲就喝不得吗?青青、阿娆,你们喝。” 流朱也忙道:“小姐有孕不宜饮茶,皇上又送了好些过来,夫人若不喝,放着也是可惜了。” 云氏这才重新端起茶盏,玉婧和玉娆也都喝了一口。 喝完了茶,云氏内心这才安定下来。 嬛儿入宫后虽然每月书信不断,但她总不放心,如今亲眼见她除了有孕丰腴了几分,旁的一如从前,甚至风姿更甚,便知女儿这几个月过得还算不错。 这时,佩儿进来报:“夫人和小姐的寝室都收拾好了,物件也已经摆放妥当。” 玉婧站起来向甄嬛笑道:“我带阿娆去更衣。” 甄嬛点点头,玉婧便领着玉娆出来了。云氏甄嬛母女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讲。至于她和玉娆,横竖在宫里住着,来日方长嘛。 果然,姐妹二人才出正殿,槿汐便随后出来,细致地将门掩好,不让人靠近了去。 “姑姑。”玉婧笑着问槿汐好,在宫里的那些日子,槿汐对她与流朱颇为照顾,后来更是自愿跟随甄嬛出宫。这份恩情,她自然是感念。 槿汐福了一礼,温和道:“二小姐折煞奴婢了。两位小姐一路奔波,想来也乏了,请回殿休息吧。” 玉婧会意,冲槿汐温婉一笑,转身往寝殿走去。 还是熟悉的宫殿,但布置却比上辈子还要好上几分,皇帝看重甄嬛,连她们也跟着沾了光。 “浣碧——” 银铃似的声音传入耳中,玉婧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流朱,心里一喜,笑吟吟地转过头去。 哪知回头却见流朱捂住了嘴,面上略有几分尴尬:“瞧我这个嘴,如今该叫二小姐了。” 玉婧前世费尽心思想做主子,巴不得人叫她一声小姐。这辈子认祖归宗后,旁人都是叫她小姐,一来二去的倒也习惯了。可如今听到流朱叫出这声“小姐”,她却不太舒服。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咱们两个从小睡一个屋、一张床长大,难道你如今要与我生疏了?”玉婧佯装抱怨。 流朱赶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是名正言顺的二小姐,我……不能再叫你浣碧了。” 见她急忙解释的模样,玉婧撑不住笑出声,拉了流朱道:“你就只当我还是跟你睡一张床的浣碧,你若叫我小姐,我便不理你了。” 流朱这才松了一口气,叫了一声浣碧。 玉婧笑眯眯应了,拉她坐下来,问:“回宫后还好吗?” 流朱直言不讳:“我倒是挺好的,只是小姐有孕,宫里上上下下的眼睛盯着永寿宫,难免有些不自在。” “可有人难为长姐?”玉婧急急出声。 “小姐是四妃之一,又得皇上盛宠,自然没人敢来使绊子。不过是偶然有几句风言风语,也是她们酸小姐罢了。”流朱这般说着,小嘴微微撅起,十分可爱。 玉婧轻拍一下她的手,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这其中定然少不了皇后与祺贵人的手笔。当日甄家之祸少不了她们在后面推波助澜,现在长姐痛快了,她们自然不痛快。” “她已不是贵人了,如今也是六嫔之一,掌一宫主位。”流朱自己喝了口茶,将后宫的变化尽数道来,“为贺小姐回宫,皇上特意下旨大封六宫。祺贵人晋祺嫔、富察贵人晋恬嫔、博尔济吉特贵人晋贞嫔、谦贵人晋谦嫔、惠贵人晋惠嫔,还有一位答应小主晋了常在。” 皇帝的后宫嫔妃并不多,这一次几乎是将能晋的都晋了,真真是“大封六宫”了。 “贵人也好,嫔位也罢,我只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玉婧淡淡道,“瓜尔佳鄂敏当日告发那么多昔日同僚,他人未免不会有所反击。” 瓜尔佳氏前世今生对甄家、对甄嬛的所作所为让玉婧着实恼火,自然也没了好话。 前世瓜尔佳氏一族落得那样地下场,若这辈子瓜尔佳文鸳仍是不知悔改,要与甄嬛为敌,她自然也不会再心慈手软。 “惠嫔、谦嫔、淳贵人如今住在何处?”这三人是甄嬛在宫里为数不多的好姐妹,玉婧自然关心。 流朱一一作答:“惠嫔娘娘自请去了碎玉轩,时常去服侍太后;谦嫔娘娘和淳贵人一块住在延禧宫,二人一起抚育瑞宁公主。” 提起公主,玉婧忙又问道:“那胧月公主呢?” “皇上的意思,如今公主闹腾,怕冲撞了娘娘,仍叫敬妃养着,待娘娘生产完便送回娘娘身边。” 又是这样的情形,玉婧在心里暗叹一声,得想个法子周全才是。若是敬妃倒戈皇后,必定后患无穷。 四人一起用过晚膳,皇帝就来了,云氏忙领着玉婧玉娆向皇帝请安。 “起来吧。”皇帝抬了抬手里的翡翠珠串示意她们起来,又问,“可见过太后和皇后了?” 云氏被人扶了起来,从容道:“臣妇入宫后先去了寿康宫,太后娘娘凤体抱恙,免了臣妇谢恩。是以臣妇和女儿向皇后娘娘请了安后,方来向熹妃娘娘请安。” “嗯。”皇帝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在云氏、玉娆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玉婧,这才回头与甄嬛说笑,“你这二妹越发出落得好了,先前只是眉眼间有几分像你,如今倒自有一番气韵了。你父母会教养女儿。” 甄嬛听了这话是真心实意地高兴,笑道:“皇上说好,自然就是好。” 地下的三人便又跪下谢恩,皇帝愉悦道:“夫人与小姨是嬛嬛的至亲骨肉,不必太过拘礼,只当一家人就是。” 皇帝说的是玩笑话,云氏自然是不敢应,皇帝见她们拘谨,便要人带她们下去了。 人已离开,甄嬛才恋恋不舍的转过头来,皇帝见状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开口道:“嬛嬛,朕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甄嬛有些意外。 “朕一直没告诉你,你的母亲和小妹,比你更像纯元。尤其是你母亲,她……” 皇帝小心翼翼地说出这番话,生怕刺激到了甄嬛。 “那皇上的意思是?” 甄嬛的声音听不出悲喜,皇帝赶忙解释道:“朕一直想告诉你,又怕你多想,这才没有告诉你。朕没有旁的意思,嬛嬛,你要相信朕。” 看着皇帝这般正色,甄嬛忍不住笑道:“嬛嬛自然相信四郎。” 其实甄嬛一早就想到了。 既然自己像纯元皇后,那与自己面容酷似的玉娆应该也像纯元皇后才是。自幼爹爹便说,她和玉娆的容貌像极了娘亲,只怕娘亲才是最像纯元的那一个。 皇帝能够主动跟她坦陈,她倒放心下来,便问他:“皇上方才只夸二妹不夸小妹,是怕嬛嬛得知真相了多想?” 皇帝被猜中了心思,轻轻地抚摸着甄嬛的肚子,笑道:“也不尽是。朕是好奇她如何能入了老十七的眼。今日一见,她与从前比起来,确实是变化良多,也难怪老十七朝思暮想了。” 甄嬛捂嘴笑:“既如此,四郎何不做个月老。” 说到这个,皇帝更觉好笑:“老十七看重你妹妹,说要亲自去甄家提亲,待你父亲同意了再来请旨。” 甄嬛便道:“素闻王爷心有七窍,果真是非同凡人。” “十七弟的心思向来新巧,嬛嬛也这般觉得,是吗?” 听出了皇帝话语间的酸意,甄嬛娇俏一笑:“十七爷心思新不新巧嬛嬛不知,嬛嬛只知,有人吃味了。” 皇帝作势不理她,甄嬛干脆靠到他背上,温言细语地“认错”,皇帝哪舍得她这样,忙转回身来安抚她。 插入书签 故人重逢 玉婧进宫的第二日便见到了故人,沈眉庄和安陵容,还有褪去了一丝稚气的方淳意。 见完礼后,少不了一番寒暄。云氏深感眉庄、陵容对甄嬛的雪中送炭,好生谢了她们,眉庄陵容自然不肯受,反倒宽慰了她。 玉婧冷眼瞧着,安陵容是最大的变数。 上辈子是她与祺嫔一起,对甄嬛落井下石;这辈子她并未投靠皇后,反倒是恬嫔和祺嫔暗地里为虎作伥。 “玉娆长大了,玉婧也更标致了。”眉庄目光一斜,看到了坐在一起的玉婧玉娆二人,笑着打趣。 玉娆自不用说,她向来疼爱嬛儿的这个小妹;玉婧从前跟着嬛儿,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忍不住心生怜惜。 被点到名的玉娆脆生生喊了一句眉姐姐,玉婧也笑道:“自然不及惠嫔娘娘。” 眉庄的脸上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失落,故意向玉婧道:“你姐姐妹妹都唤我眉姐姐,难不成我当不起你一句姐姐?” 玉婧注意到了眉庄的神色,忙叫她眉姐姐,眉庄这才真心笑出来。 看来,眉庄是真不愿做这个惠嫔。玉婧在心里明白了这一点,庆幸自己有备而来。 这时流朱端了安胎药上来,甄嬛见状皱眉:“怎么这个时辰又要喝安胎药了?” 流朱从容解释:“温太医说了,娘娘临近生产,为了更好地调理娘娘的身子,他新添了几味药,往后都是这个时辰喝药。” “你放着吧,我一会儿喝。”甄嬛自怀孕以来日日喝药,早厌烦了,加之云氏在,难免使些小性子。 云氏起身上前一步,柔声道:“娘娘,可不能怕苦。药要趁热喝才好,臣妇来服侍娘娘。” “母亲。”甄嬛嘟囔一句,由着云氏将药端给她喝下。 众人的目光都在甄嬛身上,唯有玉婧留意到,眉庄听到“温太医”三个字时眼神里的那道温柔。玉婧低下头,大致有了主意。 甄嬛喝完药,眉庄、陵容、淳意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方淳意已经十八了,却仍像个小孩子,与玉娆意外地合得来,还邀请玉娆得空去延禧宫找她玩。 玉娆心生向往,眼巴巴地看着云氏,甄嬛抚着肚子笑道:“淳姐姐与你是一样的性子,你若要去同她玩也可以。只有一点,不可以一个人去,没得冲撞宫里的贵人。” 玉娆得令,便抱着玉婧撒娇,玉婧哪里扭得过她这样,只得点头答应。 陵容在一旁抿嘴笑:“玉婧妹妹若要来,便来我宫里坐坐,由着她们两个皮猴儿闹去。” 玉婧笑道:“求之不得。陵容姐姐的绣活最好,我正好可以为小皇子、小公主做几件肚兜。臣女还想瞧瞧瑞宁公主呢,长姐几次提起公主,说公主极是聪敏可爱。” 陵容客套推辞:“是姐姐谬赞了。瑞宁还小,哪里看得出来聪敏不聪敏的。若说聪颖,当属胧月公主才是。” 陵容的话音刚落,甄嬛来不及接话,外头通传四阿哥带胧月公主来了。 云氏一年多未见外孙女,自是喜出望外,抬头便见少年抱了一小小女童进来。 胧月已两岁了,生得粉妆玉琢,眉目间的机灵劲儿像极了幼时的甄嬛。云氏心里怜爱,到底记着礼法,才没伸出手去。 “儿子携妹妹给额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弘历弯下腰行行礼,怀里的胧月也依样作礼,憨态可掬。 “快起来。”甄嬛身子重不能亲自去扶,流朱便伶俐地将二人扶了起来。 弘历笑得眉眼弯弯:“听说外祖母入宫了,儿子特意带妹妹过来见过外祖母。” “臣妇不敢。”弘历能叫,云氏却不敢应。她的女儿只是皇帝的熹妃,还背着钮祜禄的姓氏,她岂敢担弘历这句“外祖母”? 玉婧和玉娆会意,迅疾站了起来与云氏一齐行礼:“给四阿哥、胧月公主请安。” 弘历忙扶起云氏,口里道:“虽是国法如此,可您到底是弘历的长辈,快快请起。” 甄嬛坐在上边,看着弘历与云氏的一来一往,不去接他的话,只问胧月:“胧月,过来额娘这里可好?” 胧月吸吸鼻子想了想,甜甜道:“好。” 弘历便把胧月往甄嬛跟前送,笑道:“妹妹一听要来额娘这里,高兴极了。” 甄嬛拿起玩具逗胧月,回头向弘历道:“难为你的孝心,亲自抱了胧月过来。” 弘历的笑意深了几分,站起来道:“儿子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完成,就先回去了。” 甄嬛点点头,弘历便起身离开了。 他才出去,便有延禧宫的宫女慌慌张张来找陵容,说是瑞宁醒来啼哭不止,许是发热了。 陵容一听也来不及行礼,慌忙跟了宫女去,淳儿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甄嬛对眉庄道:“不知瑞宁如何,我不方便去,姐姐,你替我去瞧瞧吧。”眉庄便点头去了。 云氏叹道:“小孩子家家,最怕这些头疼脑热的。你小时候每回风寒,我和你爹爹都愁死了。” 甄嬛的手一顿,幽幽道:“想来,若是胧月病了,敬妃也是这般。” “长姐——”玉婧不忍心,欲言又止。胧月这样可爱,别说甄嬛是生身母亲,就连她也想多留在身边一会儿。 她开始后悔了,当日就不该劝甄嬛放弃胧月。便是敬妃倒戈,不过是多个敌人而已,她相信以甄嬛的本事,尽可一一化解。 甄嬛已抱不动胧月了,便将她搂在怀里,语气异常冷静:“当日是我将胧月托付给敬妃,没有我一回来便夺她回来的道理。敬妃如何将胧月视如己出,我这几个月皆有所耳闻。胧月能有这样一位额娘,也是她的福气。” 玉婧还想说什么,甄嬛摸了摸肚子,轻声道:“敬妃若能全力护住胧月,我也多一分安心。我肚子里的孩子,才多一分平安。” 甄嬛留胧月在永寿宫玩了一会儿,而后亲自送了胧月回咸福宫。 回来的时候,敬妃巴巴地送到宫门口来,噙着一丝泪花,双眸是从未有过的真诚。 玉婧知道,甄嬛是用胧月换来了一个真诚的盟友。 这次入宫,玉婧发现甄嬛到底是变了一些。 虽说她是感念皇帝的情分方回了宫,可她到底有了几分自己的顾虑。这份顾虑,是一位母亲为自己的三个孩子设下的屏障。 “长姐可要去看看瑞宁公主?”玉婧跟了甄嬛那么多年,彼此之间早有了默契,甄嬛一个眼神,玉婧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于是转头吩咐抬轿撵的宫人,“去延禧宫。” 瑞宁只是感染了风寒,并无大碍,这会子已喝了药睡下了。甄嬛与陵容说了一会儿话,便回了永寿宫。 往后几日,雪下得愈发大了,殿内炭炉被烧得旺旺的,如同阳春三月般。甄嬛临近生产,愈发懒得出门,日日窝在殿里说笑取乐。 玉娆渐渐坐不住了,听说倚梅园的梅花开了,便央求甄嬛:“长姐让我去瞧瞧,若梅花果真开了,折几支回来插瓶,长姐也能日日见到了。” 甄嬛忍俊不禁:“这个时节,想来才开了几枝,外头又下着雪呢,你还要去不成?若是脚下滑了摔一跤,回来不许哭。” 玉娆不太乐意地撅撅嘴:“长姐就会取笑我。” 玉婧绣着肚兜为玉娆帮腔:“当日长姐听说了倚梅园,也是不管不顾地跑去赏花祈福,我们怎么劝都不听,怎么好说起阿娆来?” 连云氏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儿,便出言询问,玉婧一一道来,玉娆恍然:“长姐还说我呢。” 云氏忍不住埋怨几句,甄嬛面上飞红,指着玉婧玉娆笑骂:“你们两个伶牙俐齿的,我也说不过你们,去吧。” “多谢长姐!”玉娆雀跃起来,起身便要往外走。 “慢着——”甄嬛叫住玉娆,“穿好衣服再出去,再带上手炉,外头冷。” 玉娆欢欢喜喜地去了,玉婧放下手中的活,向甄嬛道:“长姐,我和阿娆一起去吧。” 甄嬛自然应允,于是玉婧也回房来添衣裳。她怕冷,便换上了厚厚的毛绒衣裳,又披上了一件新制羽缎斗篷。 出门来时,玉娆已准备妥当了,催促道:“姐姐快点。” 玉婧温和一笑,叫上菊青随行,一齐往倚梅园去。 到了倚梅园,梅花果然开了一些。虽不是满园尽开,但玉蕊檀心梅本就艳丽,映着雪景也极为养眼。玉娆赏玩了一番,也不忘来时的话,欲折几支含苞待放的,好回去养着。 看着眼前的白雪红梅,玉婧不免想起允礼的清凉台种了满园碧色梅花,待到她出宫时,大概恰是绿梅开得最好的时节。 这样想着,心里甜蜜蜜的。 玉娆回头见玉婧若有所思,也不打断她,自个儿踏着雪寻好看的枝条去了。 插入书签 龙凤呈祥 玉娆在梅林挑拣着,绣花暖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菊青紧随身侧,抱着花瓶装枝条。 玉婧听着她们的脚步声往梅林深处去了,便唤玉娆:“里头雪深,不能再往里走了。” 一语毕了,万籁俱静,只闻风吹落枝上积雪的簌簌轻声,不闻玉娆回应。 玉婧抬腿要去寻她,却见两道身影由远而近。 面色温润、眉目含情的自然是允礼,但他身边之人却不是阿晋,而是允禧。 乍见允禧,玉婧有些怔然。上次见允禧,是温宜的周岁礼上,那时他还算是个半大孩子,如今已是少年初长成的模样了。 “臣女给慎贝勒请安。” 允禧正疑惑她为何只给自己行礼,便见允礼已走至玉婧面前,亲昵地握了她的手,柔声问:“外头积雪这样厚,怎么到这儿来了?” 玉婧温柔一笑,向里头努嘴:“阿娆要来折几支梅花,我同她一起来。”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串银铃似的笑声由远而近,脚步也是轻快无比,玉婧不用回头便知是玉娆。她只是没想到,今生玉娆与允禧会这样见面。 伊人踏雪而来,允禧不觉有些看呆了。 玉婧扯了允礼的袖子,允礼会意咳了一声,允禧这才回过神来,故作镇定。 玉娆看到了允礼和允禧,敛了笑缓步走过来,玉婧便告诉她:“这一位是慎贝勒。” “慎贝勒安好。”玉娆在梅林穿梭这么一段时间,额间冒出了密密的细汗,发丝也贴在了额上。 殊不知,她这模样落在允禧眼中,却别有一番风情。 允禧长在深宫,见到的女子无论是后妃还是宫女,皆是循规蹈矩、步步小心,好似一个个带着面具的人。若不是今日见了玉娆,他从不知女子还能如此鲜活有趣。 就连她鬓边散落下来的青丝,都那样地肆意张扬,让人心生欢喜。 见允禧呆呆地望着自己,玉娆倒臊起来,自己起身退到玉婧身后。允礼忙打圆场:“允禧这几日患了风寒还未大安,这才一时恍了神,三小姐莫怪。” 听了这话,玉娆将信将疑地微微一笑,算是回应了。玉婧却是极力忍住才没笑出来,好个允礼,说起胡话信口拈来。允禧明显是对玉娆一见钟情的,到了他嘴里竟成了脑子发热未愈。 这时允禧也反应过来,向玉娆作揖道:“是小王冒犯了。” 玉娆对允禧生不出厌恶,又见他这样彬彬有礼,反倒关怀道:“无妨,王爷要注意贵体。既是风寒未愈,不要来这里吹风才是。” 允礼接话道:“是我听说你和你姐姐往这边来了,便跟了过来,允禧是随我来的。” 这下轮到玉婧羞涩了,玉娆乐呵呵道:“我就知道王爷是为二姐姐来的。” 本来允礼还想同玉婧说几句私话,现下不好留玉娆与允禧一处,只得两相对视一眼,也算倾露了。 回来的路上,玉娆难得没有叽叽喳喳。豆蔻少女的心思总是写在脸上,玉婧不用想知道她定然是在想方才允禧之事。 “怎么折了这么多?” 永寿宫里,甄嬛正歪在榻上看书,见两个妹妹回来,她们身后的菊青抱了一大瓶梅枝,不禁有些好笑。 玉娆折的时候不曾留意,完了才发觉竟折了好些,便都带了回来。 流朱从菊青手里接了梅花带下去插瓶,甄嬛想了想道:“眉姐姐和陵容那里,各送一瓶过去。”流朱应了。 浣碧心里有一件事,便趁机道:“长姐,眉姐姐那里,就让我送去吧?” “你去?”甄嬛有些讶异,如今玉婧的身份是二小姐,是不用像从前那样做这些事的。 玉婧心里早有成算,嫣然一笑:“当日在碎玉轩住了几年,我想看看那里如今变成什么样了呢。” 有了这话,甄嬛当即应允了。玉婧回到房间妆扮一番,插上几支新簪子,往碎玉轩去了。 眉庄眉间隐隐有几分愁容,见玉婧来了,打起精神问:“外头积雪这么厚,你怎么过来了?” “我和玉娆折了些梅花,长姐叫几支送来给您赏玩。” 眉庄命人收下梅枝,笑道:“难为你们惦记着我。” 玉婧笑答:“您与长姐情谊深厚,长姐岂能不惦记您?若不是临近生产,温太医叮嘱不宜出门,长姐定然要亲自来瞧您。” 眉庄在听到温太医时,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忍不住叹了口气,怏怏道:“温太医是顾念嬛儿的身子,我明白的。” 玉婧只说有体己话要跟眉庄讲,待采月将所有宫人都带了出去,方对眉庄道:“姐姐既明白,便不该不珍重自己的身子。温太医是良医,可您若是总抱恙吃药,到底也伤了自己的身子。” 眉庄猛然一惊,盯着玉婧,玉婧毫不退缩任由她打量。 也不知过了多久,眉庄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软下来:“你知道了。” “除了你,还有谁?嬛儿她……” “长姐不知道,我也只是有个疑问,这才鼓起勇气来问您。” 听了这话,眉庄反而疑惑了:“你为何要来问我?” 玉婧轻声作答:“若是我说,我有个法子要告诉姐姐呢?” “你能让实初……” “我不能。”玉婧打断眉庄的话,缓缓道,“他人的心意我奈何不了,我只是能让姐姐离了这座牢笼。” 用温实初亲手配置的假死药,换沈眉庄的一个自由身,单凭玉婧一人之力自然不成,可若是加上甄嬛和允礼,却也不是不能办到。 太医院的太医医术精湛,可当日为玉婧治疗时疫的老游医也不是等闲之徒。温实初能研制出假死药,他自然能研制别的药方。利弊皆摆在了沈眉庄面前,是去是留她自有权衡。 玉婧从碎玉轩退出来后,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然湿透。 冬月底,甄嬛顺利产下一对双生子,龙凤呈祥。 宫里从未有过这样的喜事,皇帝恨不得将天下的好东西都送到甄嬛面前,各宫的贺礼也是一样比一样珍奇。永寿宫的侍从跟着水涨船高,上下一片欢庆。 这两个孩子仍是叫弘曕、灵犀。虽是与前世那两个孩子长相不一样了,可机灵劲儿却一点没少。玉婧是亲姨母,自然也是越看越爱。 与甄嬛交好的眉庄、陵容、淳儿自不用说,恨不得日日来陪月子中的甄嬛解闷;有女儿在身边的端妃、敬妃、欣嫔也带公主来瞧了弟弟妹妹。又有云氏陪在身边,甄嬛虽不能出门,月子倒也自在。 只不过她这般自在落在皇后等人眼里,便是明晃晃的刀子了。 宫里的孩子少,公主只有淑和、温宜、胧月、瑞宁四个,阿哥更是只有三个。如今甄嬛一下子便生下一对龙凤呈祥,皇帝喜爱得跟什么似的,除了永寿宫,其他人的宫殿是去也不去了。 皇后自己不得皇帝真心,她的大阿哥也年幼夭折了,可如今的甄嬛竟这么好命,简直叫她恨出血来。 祺嫔就更是如此。甄远道私纳罪臣之女一事就是她的阿玛参的,原以为能将甄家彻底踩到脚底里去,谁能想到皇上竟替甄远道翻了案,还将甄嬛也接回来了?如今甄嬛过得愈好,祺嫔心里愈发不安。 为了这对双生子,皇帝大赦天下,又趁机给云氏赐了诰命。当日迎甄嬛回宫时不得已用了钮祜禄氏的身份,如今她诞下双生子,于龙脉国运有助,便是知道她是甄家的女儿,也无人敢有异议。 双生子的满月礼比当日胧月的满月宴还盛大几分,允礼自然也在宴席之上,玉婧与他眼神一对视,便心领神会地悄悄汇到一处来了。 “她同意了。”玉婧直截了当地告诉允礼,沈眉庄决意要出宫了。 这个答复允礼并不惊异,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上辈子他总以为沈眉庄只是一个才高志洁、端庄自持的嫔妃,直至他死后灵魂跟在甄嬛身边,才知晓她的惊世骇俗。 对于沈眉庄的疯狂举动,允礼倒不觉得她错了,是以他才会将此事告诉玉婧。没想到玉婧更为大胆,竟想到了假死的办法。 “既然决定了,就要开始谋划了。”允礼从容分析,“既要令人信服不生疑,又要确保万无一失。” 玉婧道:“我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长姐。” 允礼点头:“是该告诉她。”让甄嬛得知她们的计划,既能多一份助力,也能使她来日不那么伤心。 “还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就差人给凝晖堂送信。” 允礼算计自己的皇兄也不是第一回了,更犯上的事儿他都做过。现下既然玉婧要做这事,他自然要与她一起。 插入书签 私话密谋 玉婧看到了允礼因思索微皱的眉头,还有他不加掩饰的情意。 他对她的爱不似对甄嬛那样地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可他总是在她背后支撑着,让她能够去做她想做的事、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她投入他怀中,感受他坚实的肩膀、结实的胸膛。这种永远在你身后的感觉,让她十分心安: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温香软玉在坏,允礼再克制也不免情动。 这里十分隐蔽,又有阿晋在外头守着,不会有人听见他们说的话,更不会有谁能看见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允礼低下头,深情凝视玉婧。她的眼睛灿若星子、她的面颊艳若桃花、她的朱唇宛若樱桃。 他忍不住尝了一口,果然美味,胜过人世间各种珍馐。 前世今生,玉婧都是第一次吻一个男子。 允礼的唇碰上她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都看不到了。她呆呆地愣在原地,手也抬不起,腿也挪不动。 “青青?” 允礼发觉了玉婧的异常,意识到是他太唐突,吓坏她了。 他忙一遍一遍地唤她,一下又一下地轻抚她。良久,玉婧方回过神来,想起方才他做的事儿,羞得满脸飞红。 允礼一边安抚她一遍柔声赔礼,玉婧由着他动作,低着头不语。 其实她并不讨厌这样的行为,她只是觉得突然又羞涩,不知该怎么同他说。 可她这样不答话,却叫允礼慌了。 他是情难自禁,可她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姑娘,自己的此番行为,着实是孟浪了。 “好青青,是我不好,我是个登徒子。你若是恼我,要打我骂我都行,只别不理我。”玉婧不理他,允礼自然急了,忙拿自己说嘴。 玉婧想回他话,却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见玉婧仍不答,允礼还想说些什么,才开口却被堵了回去。 是玉婧一咬牙,学着他方才的模样,飞速地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下。 允礼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不讨厌这个,也没有因此恼了自己。 他得知了这个答案不再担忧,玉婧方才的动作就成了鼓励,此刻他反而更大胆起来。 他叩开玉婧紧闭的牙关,樱桃的甘甜气息渡过来,让他情不自禁地探进她嘴里,唇舌缠绕,索求更多的甜美。玉婧在允礼的攻势下溃不成军,哪里还有力气推开,只能倚在他怀里。 纵使温香软玉在怀,允礼到底还存着一丝理智。今日是弘曕灵犀的满月宴,离席太久了无法交代。 若非如此,他决计不愿松开她。 玉婧红唇已有些微肿,不能再回席了。允礼差阿晋叫了初霁过来,初霁也是伶俐,向甄嬛道二小姐不胜酒力,甄嬛便命她送了玉婧回来。 等到甄嬛回来时,不该有的痕迹已消散得无影,玉婧这才敢大胆地往甄嬛跟前去。 “休息好些了吗?”甄嬛关切问道。 玉婧有些心虚:“好些了。” 若是被甄嬛知道她回来的真正原因,只怕不知道怎么想她呢。想到这里,玉婧忍不住在心里咒骂允礼。继而想起他与她做的那事儿,面颊又止不住热了起来。 甄嬛见玉婧脸颊红了,忙问:“脸怎么红了?可是酒后见风发热?” “没有没有。”玉婧连忙否认。 甄嬛摸了摸玉婧的额头,这才放心道:“不是发热就好。前几日眉姐姐就是见风发热,吃了几天药也没有精神,今日总是怏怏的。你本就体弱,如今天又冷,可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玉婧点头称是,又想起今日见到眉庄的确是一副病了的模样。甄嬛不知道,她自然知道,眉庄大概率不是见风,而是用了药了。 若是直接服用假死药必定会引人生疑,故而她先给眉庄送了一副让人生病的药。与当年甄嬛称病避宠时的药差不多,只消混在平常药里,再一点点加重剂量,便可慢慢造成“病重”之象。 这还只是第一步,待到眉庄真的“病逝"后,棺椁自然要移去行宫,这时候便可悄悄地将眉庄换了出来。 光凭她一己之力自然做不到,可加上允礼和甄嬛,也就可行了。只是现在,她还不敢告诉甄嬛。 双生子满月后,甄嬛像前世一样被晋为贵妃,地位愈发稳固。 皇帝赐了协理六宫之权予她,永寿宫又有一对阿哥公主在,膝下有抚育公主的嫔妃,诸如端妃、敬妃、欣嫔等也爱带着女儿过来,永寿宫炙手可热,大有与景仁宫分庭抗衡之势。 甄嬛知道这是皇帝抬举她,自然也明白皇后定然不虞,可她早就看清了这位“贤良大度”的皇后的真面目,也不愿再与她虚与委蛇。 从前她一心一意敬这位皇后娘娘,到头来还是被她摆了一道,连带甄远道被检举一事也少不了皇后在背后推波助澜。 既已知晓底细,也不必再为了敬重皇后委屈了自己了。她如今这一双儿女正是极其娇贵之时,自然要拿出些贵妃气派来,底下人才不敢不尽心。 当日她凄然离宫,留下胧月受皇帝庇护倒也罢了,其余的与她交好的姐妹如眉庄、陵容、淳儿,皆被皇后一派打压。如今她回来了,也要让她们出了这口气才是。 年底,玉婧回到甄家,第一次以小姐的身份过了一个年。甄家虽只有四个主子,但云氏御下有方,家里侍从仆妇来来往往预备年礼,又有甄嬛从宫里赏赐物件下来,倒也热闹。 除夕夜,玉婧和玉娆待在一块守岁,玉娆悄悄问:“姐姐,你什么时候嫁给果郡王呢?” 玉婧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轻轻往她鼻子上一点,笑骂道:“小孩子家家,开口闭口嫁人的,被先生听到了定要说你。” 玉娆做了个鬼脸,不服气道:“先生才不会说我呢,她又不是那些迂腐的老学究。” 说着又回到了刚才的问题:“姐姐,我说真的,你什么时候嫁给王爷呢?” 玉婧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我想要你晚点嫁给他。”玉娆突然靠到玉婧身边,小声道,“长姐进宫后,就没有人教我念书、陪我玩耍了。好不容易姐姐你回来了,和我一起念书,还带我出门玩。我不想你嫁给王爷,这样我又是孤零零的了。” 甄嬛入宫那年玉娆不过九岁。玉婧现在还记得那夜,小小的玉娆抱着甄嬛不忍撒手,哭得眼睛红红的像个兔子。她自幼最喜甄嬛,会说话起就姐姐、姐姐地跟在甄嬛后面,连带着对玉婧一口一个姐姐,玉婧亦十分照顾这个小妹妹。 眼前的玉娆眼睛亮晶晶的,让玉婧不由得想起她站在甄府门口,抽抽嗒嗒目送甄嬛远去的可怜模样。 将玉娆览进怀里安抚,玉婧无法说出不嫁给允礼这样的话,只细声道:“不管嫁人与否,阿娆都是姐姐最喜欢的妹妹。来日你也会遇到命中注定之人,与他白首到老,便才不会孤寂了。” 听到“嫁人”二字,玉娆脑中闪过允禧的脸,她连忙摇摇头,将这个想法散去。 大年初一,玉婧早早地起来了,与玉娆一起去给父母拜年。 甄远道和云氏坐在上首,听着姐妹俩说完吉利话儿,笑眯眯地将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递给二人。 正月里先生不来,每日只需温习之前的功课,倒也自在。允礼是宗室,忙于祭祀宴饮,除了送年礼来便不见踪影。玉婧心知他忙,心里想念也只能看看书打发时间。 出了元宵节,宫里甄嬛来信指名要玉婧入宫。 自甄嬛生下双生子,她的身份便不用再藏着掖着。尽管皇室玉牒上记载弘曕灵犀的生母熹贵妃乃是钮祜禄氏,可这位钮祜禄氏出自甄家已不再是秘密,因而玉婧作为贵妃的妹妹,也是可以入宫的。 玉婧猜想甄嬛突然传她入宫是为了眉庄的事。那大夫配制的药可让人起初发热体虚,如同风寒一般,再过一个月就渐渐加重,脉搏也会越来越虚,到最后大有油尽灯枯之状。 算算日子,此刻的眉庄应该已经“病重”。 到了永寿宫,果然不出她所料,甄嬛和安陵容坐在榻上,像是已等候多时。 玉婧一进门,槿汐便将殿里的宫人都带了出去,屋里只剩下甄嬛、陵容和玉婧。 不等玉婧开口,甄嬛便道:“青青,眉姐姐病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直截了当告诉玉婧,她知晓了玉婧和眉庄密谋的一切。 插入书签 眉庄病逝 殿外有槿汐和流朱守着,不会有人偷听了墙角,玉婧对上甄嬛的眼睛坦白:“长姐知道了。” “你好大的胆子!” 纵然甄嬛已经知道,但听到玉婧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震怒。她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这是欺君大罪,你怎么敢?万一事情败露,你和眉姐姐都会有灭顶之灾!” 玉婧也知自己此举实在莽撞了,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坦然承受了甄嬛的怒火,低头道:“长姐教训得是。” 这样低眉顺首的模样,让甄嬛却再生不去怒意来。 又想起眉庄颤抖着拉了她的手,叮嘱她一定不要怪玉婧,心不免软了下来,叹道:“我知道你是为眉姐姐好,可此事太过冒险,你好歹要知会我一声。” “姐姐说的是。”一直一言不发的陵容出声附和,“让我们知道,也能多一个人出主意。” 玉婧老实认错:“妹妹知道不该瞒着长姐,可当日长姐尚在月子中,又要照顾阿哥和公主,也不敢叫长姐分身乏术。原是想着元宵一过便进宫向长姐请罪的。” 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谋划的又是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姐妹,玉婧再冒险甄嬛也怪罪不起来了,只道:“如今木已成舟,再做什么也无济于事。叫你来就是商讨下一步该怎么做。” 玉婧便将自己与允礼的计划详细道来,甄嬛敏锐地抓到关键:“皇上的嫔妃按例要葬入妃陵,眉姐姐如何才能脱身呢?若是不成功,只怕后患无穷。” 此话一出,三人都为难起来。计划里虽然做了安排,到底不是万无一失,而此事容不得半点闪失。 “我有办法了。”陵容忽然出声,将一法子说出来,玉婧眼前一亮,甄嬛也赞许道:“这样也算可行,只是要你费心思了。” 陵容笑道:“眉姐姐待我实在恩重,能为她费心思,我自然乐意。” 陵容的女儿早产体弱,若非眉庄领着往太后跟前去,由太后护着长大,还不知如今会怎么样呢。她若真能助眉庄出宫,也算偿了她的恩情。 三人商定了,陵容便回去预备。 待她一走,甄嬛将玉婧唤至自己跟前,轻声道:“长姐知道你是好心,可长姐不想你将自己也搭进去,以后若还有这样的事,告诉长姐,我也能替你拿个主意。” 玉婧重重点头,恳切道:“此次是妹妹莽撞了。” “你与眉姐姐的情分不过是因为我,想来也是为了我与她的情分才出此下策,说到底,长姐还要谢谢你。”甄嬛由衷道。 十日后,惠妃沈眉庄薨逝。 眉庄“病”得阖宫皆知,她的离去也在人意料之中。甄嬛和陵容悲痛欲绝,日日守在灵前,玉婧也跟随甄嬛伴在左右。 外人只道她们姐妹情深,而碎玉轩里究竟是何光竟,自然也无人知晓了。 因是新春刚过,眉庄灵柩不宜在宫里停灵太久,放了七日便要送往宫外的田村殡宫。 甄嬛守了整整七日,悲痛异常,眉庄起灵那日更是急得晕了过去。等她醒来已在永寿宫,床边坐着一脸沉重的皇帝。 “皇上,眉姐姐……” “眉庄的灵柩已送出宫。” 听了这话。甄嬛不管不顾地挣扎着想要起来往外去,皇帝用力箍住她,沉声道:“嬛嬛,你冷静一点!” 甄嬛挣扎不开,只得安静下来,眼泪却似止不住般往外倾泄。皇帝轻声道:“送往皇陵的乃是她的衣物,真正的灵柩朕已暗中安排人送去沈家。” 甄嬛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伸出双手环住他:“臣妾替姐姐谢过皇上。” 眉庄“离世”那夜,皇帝宿在陵容宫里。夜间他迷迷糊糊醒来,身边不见了陵容,却见眉庄飘然而来,朝他行了个大礼,垂首道:“皇上好睡,嫔妾特此来别过!” 皇帝只觉头脑昏沉,恍惚问:“眉儿,你这是何意?” 眉庄凄然一笑:“嫔妾缠绵病榻,今日便要离去,唯有一桩心愿未了。” “什么?” “嫔妾是济州协领之女、皇上亲封的惠嫔,也算享尽荣华富贵。只是嫔妾父母唯有嫔妾一个女儿,嫔妾怕二老忍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请皇上垂怜,特容嫔妾此身回沈家。” 皇帝闻得此言怒从心起:“大胆惠嫔!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 哪知眉庄丝毫不慌乱,缓缓下拜:“皇上将我弃在这紫禁城不管不顾,难道连身后的自由也不肯给吗?” 她的语气里有深深的埋怨,说完竟自顾自起身,径直而去。 皇帝想去追她,可身体却动不了;他连声唤下人,屋外无一人应声。他又急又恼却毫无办法,眼皮反而越来越沉,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皇帝再睁开眼时,却见陵容在身侧酣睡,屋里的一切并无异常。他心里疑惑,一叠声喊得外头的苏培盛赶忙进来,陵容也被叫醒了。 “惠嫔来过吗?” 苏培盛眼里流露出不解:“皇上好好的,怎么问起惠嫔娘娘来?” “朕只问你惠嫔可曾来过?” 苏培盛摇摇头:“奴才一直守在这里,并不曾见过惠嫔娘娘。且惠嫔娘娘重病缠身,怎能……” 苏培盛的话还没说完,外头有人飞奔来报信:“惠嫔娘娘殁了。” 皇帝一听,惊出一身冷汗。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此事乃是甄嬛与陵容设计的。 陵容事先调制出一味致幻香,趁他来延禧宫让他吃下药引,夜间将香用上,再穿上眉庄的衣服假扮是她。而眉庄这边按着时辰喝下假死药,便有了这一巧合。 第二日,皇帝去问了钦天监,却问不出什么来。 但他心里对眉庄本就有愧,又与甄嬛交谈了几句,便渐渐信了“托梦”之说,于是同意将眉庄灵柩送回沈家。 眉庄一事有惊无险地度过,陵容坐在永寿宫软榻上,回想那一晚的大逆不道之言,仍心有余悸。 “此事能成,全亏了陵容献计献策。”甄嬛紧紧握着陵容的手,“若没有你,我和眉姐姐都不会有今日。” 陵容脑中思绪万千。她比不得甄嬛和沈眉庄自幼长大的情分,曾几何时也暗暗眼红。好在芷儿兰儿总能开解她,她又幸运地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早产的那一日,身体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几乎晕过去,朦胧间只听得有人在焦急地唤她:“陵容,坚持住!” 又有人跟稳婆道:“本宫也知情况凶险,但请你们一定要保安贵人母子平安,事后本宫必有重谢。” 陵容忽然就有了力量,按着指示咬牙用起力来。 她平安诞下女儿,抱着怀里小小的人儿那一刻,陵容深知若无两个姐姐,自己的孩子是决计生不下来的。富察贵人便是前车之鉴。 有了瑞宁,陵容那些争风吃醋的念头也歇了。 皇上的宠爱也好、姐妹的情谊也罢,都抵不过她的女儿平安长大。甄嬛疼她的女儿,眉庄帮她照拂女儿,她自然该为她们做点什么。 陵容将手搭上甄嬛的柔荑,恳切道:“姐姐和我客气什么?如今眉姐姐不在了,我唯有姐姐了。” 甄嬛郑重承诺:“陵容,我知道你拿我当亲姐姐,我也只当你是亲妹妹。你放心,有我一日,这宫里便没人能动你们母女。” “有姐姐这话,陵容自然安心。” 尽管知道真相,可她们还是不得不摆出一副伤心模样,甄嬛索性称病不出。皇帝担心她郁结于心,便叫太医来看诊。 来的是温实初。行完礼起身那一刻,甄嬛看到了他眼底的一丝悲伤,尽管他藏得很好。 她扭头看向玉婧,玉婧故意道:“人死不能复生,长姐再伤心惠嫔娘娘也回不来了,还是长姐节哀。” 温实初放药箱的手迟疑了一下,甄嬛将宫人谴下去,梨花带雨地哭诉她和眉庄的情谊。 玉婧也挤出两行眼泪,扶住甄嬛劝道:“长姐也知道惠嫔娘娘早已对皇上冷心,这紫禁城对她而言反倒是禁锢。如今她去了,也算是解脱。” “我和眉姐姐自幼的愿望不过是能嫁得一心人,与他白头偕老。可天不遂人愿,我也就罢了,皇上到底对我有几分垂怜。可眉姐姐,她一生都未能得到他人的真心,你叫我如何不伤感。” 甄嬛说着下了一剂猛药:“还要多谢温大人,有你侍奉在侧的那些日子,是眉姐姐最快活的时光。” “什么?”温实初猛地抬头,眼睛里流露出不可置信。 “姐姐染上时疫时,幸得大人出手相救,于她而言乃是莫大的温暖。若没有你,姐姐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温实初一下子瘫软在地,泪水止不住流了出来。 眉庄,原来也对自己存了这样的心思。 插入书签 滇藏之行 二月,允礼带厚礼登甄家门,与甄远道在书房交谈足足两个时辰后,满面春风地出了甄家大门,直奔皇宫。 彼时,玉婧正与甄嬛一起逗弘曕、灵犀玩,苏培盛领命而来:“皇上有请二小姐。” 众人一愣,甄嬛问苏培盛:“皇上找玉婧干什么?” 苏培盛笑嘻嘻道:“自然是喜事,二小姐快随奴才走吧,莫要皇上和王爷久等了。” 玉婧原本心里就有几分猜测,这么一听难免羞红了脸,轻声道:“公公稍等,臣女更了衣就来。” 甄嬛忙唤人来为玉婧梳洗更衣,一边絮絮叨叨地交待她,末了叮嘱一句:“有王爷和长姐,你不必害怕,只管去就好。” 玉婧将甄嬛的话尽数记下,随苏培盛一道走出永寿宫的大门,往养心殿来。 允礼已等候多时,见到精心装扮过的玉婧款款进来,眼里满是惊艳。 “臣女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 玉婧恭顺地起身,她是第一次站在养心殿中间,心里有些许紧张,伴君如伴虎,尤其是这么一个敏感多疑的君王。玉婧清楚自己的身份,无论皇帝找她来是为了什么,她都只需要不卑不亢站在这里就好。 允礼觉察到她的心思,来到她身边一齐站定,温热的大掌牵上她的手,温情款款地看着玉婧,无声地告诉她: “别怕。” 玉婧飞红了脸,扭过头不去看他。 这一来一往自然落到了皇帝眼中,他将手中的朱笔掷于案几上,故意发出声响,轻咳一声道:“甄氏,你是熹贵妃的妹妹,伴在她身边多年一直谨小慎微。老十七府里缺个打理家事的人,你,朕很放心。今日朕便做主,将你赐给他了。” 这样的结果是玉婧早就料到了的,可她仍害羞低下了头。 无数念头在她心中纷乱缠绕,有夙愿达成的欢喜、有即将喜结连理的甜蜜、亦有回顾往事的感慨。 她终于要成为允礼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不再是利用甄嬛的小象,也不再是皇帝硬塞给他的,这一次,她将要堂堂正正的嫁给他。 而这一切,她两辈子的祈求,是他亲自向爹爹、向皇上求了来的。 玉婧转头看允礼,他的神情柔和喜悦,唇角有着恬和的笑意,意气尽在疏朗眉目间。 二人相视一笑,允礼紧紧握着玉婧的手,一齐跪拜谢恩。 皇帝抬手示意他们起来:“你是贵妃之妹,便以钮钴禄氏之名出嫁吧,姐妹变妯娌,想必你姐姐也欢喜。” 玉婧有些笑不出来了。甄嬛怎么可能欢喜呢?当日她以钮钴禄氏的身份回宫,已是无奈之策,如今到了自己也不能背负自己的姓氏么? “皇兄,能否……” 允礼自然也不愿,刚要开口请求,皇帝道:“钮钴禄氏乃我满人大姓,难不成还辱没了甄氏不成?若非如此,甄氏岂能做你的嫡福晋。” “好了,就这么定了。”皇帝挥挥手,再说出的话却是让允礼与玉婧心底一凉:“西藏发生叛乱,朕要你走一趟滇藏查探。” 二人皆是面色一白,滇藏之行会发生什么、意味着什么,他们一清二楚。上辈子允礼就是在滇藏被传身死,这般与甄嬛错过一生,才有了后面三个人的遗憾。 无论对谁而言,这都不是一段好的回忆。 允礼恳切拱手:“皇兄虽有心嘱托,可是臣弟不才。”前世的滇藏之行让他失去挚爱,如今重活一世,好不容易与心爱之人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不敢去赌。 可天子的决议,自然不容分说:“你在朝政上牵扯不多,舒太妃又出身云南,由你微服前往最为合适。等你回来,朕亲自为你们主婚。” 从养心殿里出来,玉婧低头往前走,一言不发。允礼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紧紧地跟着她。 “小心——” 玉婧满脑子一团乱麻,自然未曾注意到脚下的台阶,险些就要绊倒。允礼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手环在她的腰上,将她往自己这边带,顺势拥她入怀中。 “你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 玉婧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伏在他的肩头无声地抽泣。允礼拥着她的肩,为她拭去腮边的泪,开口的话如同春日里绵绵细雨:“等我回来。” 玉婧抬头望住他,他的眼眸那样温暖,像是最温柔的港湾,足以抵挡这世上所有风刀霜剑。 可玉婧也透过这一湾温暖看到了他别样的情愫,那是彼此的不安。 玉婧心里忐忑万分。命运再一次与前世重合,却不知道这次会是何种光景? 前世他的滇藏之行九死一生,更造成了他终生的遗憾。如今依旧是前路未知,滇藏各色人等鱼龙混杂,他能否平安回来? 而允礼的不安源于他自己、源于上辈子的甄嬛、更源于眼前的玉婧。历经生死磨难回来,却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投入他人怀抱,这是他前世的痛。 此次摆夷之行或许同样波折,允礼也是怕的。怕自己不能逃过那些阴谋诡计,更怕他一回来,身边的人又不见了。 玉婧自他怀抱中抽出,踮起脚在他额头上留下自己的印记,轻声道:“我会等你回来。” 允礼已非前世的允礼,她也不是前世的甄嬛,她和他,不会重蹈他和她的覆辙。玉婧也相信,允礼为了她领命而去,自然会为了她平安归来。 允礼重重地点头,额头抵着玉婧的额头,心里的软弱和温情喷泄而出:“青青,我爱你。” 他温柔凝视着玉婧,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嵌入脑海,玉婧毫不闪躲迎上他的目光,露出最美的笑容,明亮如皓月当空。 宫里最不缺的便是人,他们这样在人来人往的路上毫不掩饰地相拥,自然落入了一双双眼睛里。 向来不近女色的果郡王竟然与一个女子抱在一起,这个女子还是熹贵妃的妹妹,这样的事情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这件事被当作一件新奇事口口相传,很快就传遍了紫禁城,连皇帝也有所耳闻了。 苏培盛小心地禀报宫里的留言,上首的天子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只顿了一下,又继续批阅奏折。 挥手示意苏培盛退下,皇帝的嘴角这才噙出一丝笑。 夺嫡之路明争暗斗,他问鼎天下后连老十四都没放过,唯有先帝最宠爱的允礼,让他挑不出一丝错处。精明如天子也辨不清他究竟是真寄情诗书,还是掩人耳目。 舒太妃已遁入空门,允礼无所顾忌,如今有了一个甄玉婧,却又不一样了。他也曾疑心允礼对她是否真心,可当他们一齐站在自己面前时,皇帝便知他们之间郎情妾意做不得假。 他原想着待允礼回来再下旨赐婚,可他们却这样闹得人尽皆知,让他不得不即刻下旨。 合上圣旨的那一刻,皇帝口里吐出一口气,一个有美名、有才能亦有软肋的弟弟,才是能为他所用的臣子。 为何要让甄玉婧以钮钴禄玉婧之名出嫁,皇帝亦有自己的私心。 自阿灵阿死后,钮祜禄氏在前朝便没什么得力之辈,可到底是甄嬛名义上的“母族”,家族式微到底有些不好看。 如今再添上一位郡王嫡福晋,钮祜禄氏一族得了甜头,对甄嬛、弘瞻与灵犀自然会更加尽心尽力,她们母子三人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 至于甄家,前朝后宫都知道那才是甄嬛真正的娘家,若非甄远道宁古塔之行弄坏了身子,他也定然会重用甄远道。 允礼回府收拾好行李,第二日便踏上了滇藏之行。玉婧送他到城外长亭,方才依依不舍地回来。 允礼走了两月,玉婧便老实待在府里,眼巴巴盼着允礼快些回来。 外头的花开得耀眼夺目,玉婧却没心思去赏玩。一年前的时候,她和允礼携手漫步,他为她摘下春日最美的花儿簪入发间;如今面对满园春色,她却只能铺纸蘸墨,写下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她时常写下这样几句话,却一封信也送不出去,允礼此行乃是暗访,连她也不知道他到了何处。 忽然有一日,宫里来人了宣玉婧入宫。 进了紫禁城,玉婧跟随他们一步步往前走,待意识到这是去往养心殿,内心开始隐隐不安。 她恢复身份后,进宫的次数也不少了,可从来没有哪一次是直接是往养心殿去的。 她一闺阁女子,与养心殿里的九五之尊并无瓜葛,就算有,也不过是她的姐姐和他的弟弟。如今皇帝只传召她一个,可想而知是为了谁。 玉婧进了殿,首先看到的便是敛声屏气的苏培盛。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皇帝抬手让起来,命苏培盛将一叠书信递给她,他们的面色皆是无比凝重,让玉婧忽然就 没了勇气去接。 插入书签 峰回路转 玉婧一目十行地浏览完信件,险些跌落在地,抱了最后一丝期冀问皇帝:“王爷的尸首,是不是还未曾寻到?” 皇帝摇摇头:“老十七被准噶尔的暗器所伤不幸殉国,他的尸身不日将运回京城安葬。” 不是沉船,是暗器;尸首没有寻不到,而是不日就要运回京了。 玉婧看着皇帝,他还在说些什么,苏培盛的脸上满是痛心的神色。 天旋地转之间,养心殿的内侍都围了过来。 眼前的御案好似成了棺木,周围的人皆是一身缟素,无声地抽泣着。她看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分不清究竟叫的是“二小姐”还是“侧福晋”。 那么她到底是谁?是“玉婧”还是“玉隐”? 她只隐隐明白,不论她是玉婧还是玉隐,她好像都已经失去允礼了。 “青青!”听到玉婧入宫匆匆赶来的甄嬛,一进来便看到这么一幕。她急切地叫唤着妹妹的名字。 玉婧痴痴地扭头看着她,扯出一个迷茫的笑容,随即如同春日里的最后一朵花儿落了下去。 玉婧被安置到了永寿宫。温实初被急匆匆传召过来,又是银针又是汤药地下去,玉婧幽幽转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伴在床边的甄嬛。 “长姐——”玉婧稍一想便想起了前头的事,抱着甄嬛的手哀声恸哭,“他答应我会平安回来的。” 甄嬛满脸怜惜,一面为玉婧擦着泪,一面轻抚她的后背,再多宽慰的话语却说不出来。她甚至有些埋怨皇帝,连她都知道果郡王向来不问朝政,为何皇帝偏偏要让他去微服滇藏? 殿里服侍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玉婧能从她们的眼里看到怜悯,她们是在怜悯她失了夫婿。 明明只差一步,她就可以与他喜结连理,如今却失之交臂、抱憾终身。 失之交臂、抱憾终身? 玉婧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甄嬛,前世今生在脑中交叠闪过。她忽然直直地坐了起来:“一日不见到尸首,我就一日不会信。” 允礼,不到亲眼所见的那一刻,我一定不会背弃我们的约定。 忽然外头一阵喧嚣,是皇帝来了,甄嬛领了宫人跪地相迎。但玉婧并不想出去,便待在自己的寝殿里。 不过一会儿,有人来传:“皇上请二小姐过去。” 玉婧来到正殿,见到一脸凄戚的皇帝,鼻子蓦地一酸,泪水再一次决堤而出。 皇帝的声音微微悲戚:“允礼是为大清捐躯,朕打算昭告天下,追封他为亲王,以亲王之礼厚葬。” “他没有死!”玉婧脱口而出,她心里总还有一丝希望,或许允礼会像上辈子那样绝处逢生。 皇帝悲叹:“人死不能复生,小姨莫要太过伤感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皇帝仅凭一封信便能定了他的死活吗?”玉婧心里痛得像要裂开一般,也不管对面是谁,生生打断他的话。 甄嬛见她口不择言,忙道:“皇上,二妹伤心过度,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拉起甄嬛,在她手上轻拍两下,起身离开了永寿宫。 第二日,果郡王允礼殉国的消息传开了。一国郡王身死异乡,自然激起千层浪,连后宫中也不乏想一探究竟的,都被甄嬛挡了回去。 玉婧一心要等允礼回来,她不能让旁人来扰了妹妹清静。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的噩耗连红尘之外的人也耳闻了。冲静元师吐血昏厥的消息传进宫,玉婧将手里的佛经一丢迅速起身:“我要去见太妃。” 安栖观内幽暗无光,只有几根烛火摇晃。 积云回头见是玉婧来了,半是惊喜半是哭诉道:“姑娘快瞧瞧太妃吧。” 舒太妃面无血色坐在榻上,褪去了平日的缁衣,着一身素白衣裳,一双美眸空洞无光。 玉婧跪倒在她榻前,轻声唤她:“阮姨,我来了。” 舒太妃一动不动,玉婧自己拭了泪,深吸一口气道:“其实,我不相信允礼已经不在了。” 舒太妃闻言,身子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玉婧继而道:“去之前他就料想过此行必不太平,他跟我承诺,一定会平安回来。允礼鲜少参与朝政,此去滇藏又是微服私访,或许……是他们认错了人呢?只要一日不亲眼见到他,我就一日不会信。” 她说得太过认真,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听的,还是说给太妃听的。 舒太妃流下两行清泪,揽住玉婧抱头痛哭。 良久,舒太妃才镇定了一些,将玉婧拉到身边坐下,悲戚道:“好孩子,你说得对,我们一起等他回来。” 夜里下起了雨,一缕凉风自窗外吹来,玉婧打了个冷噤,舒太妃忙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院外有人扣门,大概前来躲雨的,积云提了灯开门,全身都带着山雨潮湿气味的阿晋赫然站在门外。 阿晋带来了好消息。 允礼在滇藏遇到偷袭命悬一线,随行的臣子将这个消息递回宫时,皇帝索性将计就计。若天下皆知允礼“殉国”,准噶尔必定会掉以轻心,那时才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帝王的心思不可违背,允礼只能亲笔写下两封信要阿晋日夜兼程送回来。一封给母亲,一封给爱人,好叫她们不要过度神伤。 反反复复地将信读了三遍,信纸被滴落的泪水打湿,上面的墨迹晕染开来,直至字迹都模糊不清,玉婧这才小心地将信拢进怀里,含泪笑道:“我就知道他不会的。” 允礼从未哄过她,答允她的事情也定然会做到,她期盼着这次他也不会失信。他们两个皆历经了生死、费尽心思才有了今日,她不信上苍会跟她开这么大的玩笑。 舒太妃亦读完了信,流着泪重重点头,又细致问了一些话,阿晋早想好了说辞,是以对答如流,玉婧这才放下心来。 允礼在信里说自己只受了轻伤,处理完政事便能回来,那她就等他回来。前世等了他三年、这世又等了他两月,只要他平安,多久她都愿意等。 当夜,玉婧回了家。允礼还在的消息是秘密,她并未透露半个字,只将自己关在屋里读书写字,盼着他早日归来。 只是她的这番模样落在甄远道眼里,却又不同了。 自果郡王身亡的消息传开,甄远道已悄悄抹了几回眼泪。不为别的,只为自己苦命的女儿,从小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又失了未婚的夫婿。 “早知如此,不如早早将玉婧许配出去,虽不及果郡王心意相通,总不至落到这般困境!” 甄远道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想要劝解又怕触得玉婧更加伤感,只得写信求助甄嬛。 甄家的信被送进宫时,皇帝正好在永寿宫,看到信上的内容有些不忍,将实情告诉了甄嬛。 甄嬛大为惊讶,旋即想出了对策。此事不可告诉父母,干脆就将玉婧接进宫来告诉她。 玉婧和玉娆一起入了宫,甄嬛屏退左右后,轻声告诉她允礼并未身亡的消息,玉婧淡淡一笑:“多谢长姐告知。” “你已知道了?”聪明如甄嬛,一下子看了出来,“那日竟是做戏不成?” 玉婧坦言:“原是不知的,不过后来得了王爷的信。” 说着将安栖观一事尽数道来,甄嬛便道:“你整日里不出门,父亲母亲忧心你,才特意送信给我。” 玉婧从容答:“长姐接了我来也好,省的在家里让父亲母亲为我操心。尤其是爹爹,我知道他是担忧我,可我也不能说给他实情,索性不出去了。” “他们总有一日会知道的,如今只盼着王爷早日平安归来。” “长姐说得是。” 玉婧覆上发间的簪子,那是允礼所赠,她日日戴在发间。 一个月后,“死而复生”的果郡王在滇藏歼灭准噶尔细作的消息传回京城,前朝后宫无不吃惊。 “王爷不只消灭了准噶尔细作,更重伤了准噶尔汗王的长子摩格。”甄嬛将皇帝告诉她的话转告玉婧,“皇上已正式晋王爷为亲王,不出半月王爷便可回来了。我已修书一封给母亲,让她在府里为你预备起来了。” 玉婧微微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甄嬛说的是预备嫁妆,顿时满脸飞红:“长姐就会取笑我。” 当日玉婧得知允礼死讯时的悲戚模样还历历在目,而今柳暗花明又一桩喜事,甄嬛心里欢喜,玉婧就更不消说,就只差数着日子过了。 过了十余日果然得了信,说允礼的车驾明日就到京城了,一时间殿里喜气盈盈,玉婧几乎是喜极而泣。 插入书签 滴血验亲 永寿宫上下正为玉婧高兴着,江福海忽然来了,向甄嬛屈膝行礼道:“皇后娘娘请熹贵妃去一趟景仁宫。” 此时不是请安议事的时辰,这时候来传召,甄嬛也拿不清皇后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就只道:“本宫知道了,更了衣就来。” 甄嬛走后,玉婧总觉得心里不安。 皇后大度、慈悲的面容隐了一张什么样的蛇蝎面孔她前世是见识过的。由着甄嬛和华妃两虎相争,自己再凭一件衣衫坐收渔翁之利就可见皇后娘娘的本事。 如今甄嬛一人独大,皇后岂会不在暗地里使些手段? 可玉婧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后竟然会故技重施。 一个小太监悄悄地来报信,听到说祺嫔揭发熹贵妃与温太医私通,弘曕灵犀更是温实初的孩子时,玉婧登时拍案而起。 这辈子弘曕灵犀的出生摆明就是在情理之中,她们竟还能以此诬陷? 稍作冷静一想,皇后既出此计,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既如此,她这个经历过一回的人当然要一一破解她们的法子。 可玉婧仍是气得柳眉倒竖——此生的甄嬛清清白白,不该凭白受此等侮辱。 她像上辈子一样,安排了玉娆与前世一样出宫去找莫言,玉婧急匆匆赶到景仁宫求见。 进到殿里时,里头正为了是否要滴血认亲争执不下。皇帝正坐中央,妃嫔们各在其位,地上只跪了祺嫔、温实初和静白。玢儿如今好端端地在甄家当差,自然不会成为这里的“证人”。 见玉婧来了,祺嫔冷笑:“浣碧来得正好,正好听听熹贵妃做下的腌臜事。” 她是故意喊旧时的称呼试图激怒玉婧,可玉婧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忽地很可怜她。她大概是真以为抓住了甄嬛的把柄,才聚集阖宫来告发,殊不知皇后只是将她当作棋子。 来的路上玉婧还气恨祺嫔对甄嬛的针锋相对,如今看她却只剩下怜悯。 她甚至不愿搭理祺嫔,只向皇帝定定一跪:“臣女听说长姐无端被疑,特来请皇上明鉴,长姐是清白的。今日之事乃有人居心叵测,故意挑唆皇上与阿哥公主的父子之情!” 皇帝一言不发,扬手示意她起来,玉婧的心安了几分,起身走到甄嬛身边,见她面色犹可。 树大难免招风,甄嬛以半副皇后的倚仗回宫已让人羡煞了眼,更不用说她诞下双生子位列贵妃,独占皇帝的宠爱,眼红的大有人在。 皇帝大多时间都在养心殿或军机处商议朝政,偶尔踏足后宫,总总是往景仁宫与永寿宫去。皇后故作贤明地约束她们不敢在景仁宫造次,可遇上甄嬛现下这样的境况,就免不了借机为祺嫔帮腔。 皇帝冷然的目光从众人身上缓缓刮过,目光所及之处,不由人人低头。 “你们怎么看?”他淡淡问道。 “姐姐定是清白的。”方淳意首先开口为甄嬛辩解,陵容也点点头:“嫔妾也相信姐姐人品。” “谦嫔和淳贵人与熹贵妃素来交好,她们自然是向着熹贵妃。”说话的是恬嫔,皇后娘娘已有了万全的法子,她自然要推波助澜。 当年她刚失了一个孩子,甄嬛偏偏就有了胧月,还凭着胧月一举封嫔,生生压了她一头,这口气她可一直记着的。 贞嫔也道:“嫔妾以为还是滴血验亲法子好,只要一验便能知晓。" “即便滴血验亲能证明六阿哥和公主不是孽种,可也证实不了熹贵妃与温实初无苟且之事。"康常在更是煽风点火,"要嫔妾说,将熹贵妃的侍女和这几个宫女姑子都丢进慎刑司,看看会吐出什么东西。” 敬妃不免出声阻止:“荒唐!入了慎刑司人也就废了,康常在好狠的心。” 众嫔妃争执不下时,皇后故作公正地起身,向皇帝下拜:“臣妾自然信熹贵妃的为人,可此事已让众妹妹心生疑虑,臣妾以为,为还熹贵妃一个清白,还是滴血验亲的好。” “那就滴血验亲。”皇帝当即拍板。 甄嬛满脸惊异地看着他,却未能令他改变主意。 甄嬛的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众妃的猜疑她都不畏惧,她从未有过苟且,自然堂堂正正。可她没想到,皇帝竟答应了当众滴血验亲。 这就是明晃晃地不信任她。 “皇上要验,臣妾无话可说。臣妾本以为是与皇上情缘深重才能重续前缘,谁知……早知要被皇上疑心至此,臣妾情愿一辈子常伴青灯古佛!” “嬛嬛,朕……” 皇帝张张嘴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来到甄嬛身边想要握住她的柔荑,被甄嬛灵敏闪开。 皇后吩咐人端了一碗水来,皇帝拿起一根针:“用朕的吧。” 说完自己亲自扎破了手,滴了一滴血进去。 众人都恨不得伸长了脖子看,只见两滴血珠子慢慢地靠拢,却好似被什么东西阻拦了一般,并未融到一起,反倒是向相反的方向去了。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皇帝神色复杂,似是不可置信,又好似若有所思。 皇后心里早已是喜不自胜,面上却做出一副极其愤慨的模样,喝道:“大胆甄嬛!还不跪下!” 甄嬛怒极反笑:“臣妾无错,为何要跪!” “血相融者即为亲!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仔细去听,皇后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兴奋:“来人!剥去她贵妃服制关进冷宫!连同孽障也一起扔进去!温实初即刻仗杀!” “谁敢——” 沉稳的男声在一众嫔妃间显得分外突出,亦分外有力量。除了怒视周围的甄嬛仍坐着不动,其余人皆是跪下了,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皇帝走回主位坐下:“传太医院院使。” 太医院院使很快就到了,恭恭敬敬伏在地上,皇帝指向小桌上的碗:“你瞧瞧,朕与六阿哥为何血不相融?” 院使仔细观察了那碗水,伸指往水中蘸了蘸,用舌头一舔,略加思索:“医术古籍上有注:若以白矾调之水中,虽非父子亦可相融;而若以清油少许置于水中,则虽是亲子,亦不能相融。此水中便是被人加了清油。” “很好。”皇帝向甄嬛投去一个眼神,见她神色稍稍好转,这才淡漠道,“方才为求公允,是皇后准备的水。” “臣妾准备的水绝没有问题。”皇后强自镇定,字字恳切地为自己辩解,“臣妾若用此招,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岂非太过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敬妃轻笑出声,“这招虽险,胜算却大。一旦得逞,谁都认定了六阿哥并非龙裔,谁会再验?” “臣妾冤枉!臣妾贵为皇后,何必还要出此下策陷害熹贵妃?” 端妃适时叹息:“是啊!您已经是皇后,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你血口喷人!” 皇后的嘴角微微发颤,早没了往日的端庄。 敬妃说得对,她就是铤而走险了。 甄嬛风光回宫产下双生子,皇帝对她那般珍视,不但六宫眼红,连皇后也不好受。 最让她慌乱的是,曾经只要她一提纯元皇后,皇帝就会对她好上几分。可自从甄嬛回来后,连纯元这个杀手锏也渐渐地不大好使了。 女人的直觉让她明白,皇帝是对甄嬛动情了,就像他当初对纯元一样。 这让皇后嫉妒得发疯。皇帝爱上了纯元、爱上了甄嬛,却独独没有爱上她。纯元已经是死人了,可甄嬛每日都活生生地在她面前。 那就让甄嬛跟纯元一样去死好了。 皇后精心布置了今天这个局,她本以为,混淆皇室血脉这样的大罪,只要一碗水就足以让甄嬛万劫不复。 可她没料到皇帝的态度,他不声不响地由着她一步步主导,却在最后时刻来一招釜底抽薪,让她再无招架之力。 皇后看明白的东西,甄嬛自然也看明白了。 原来皇帝从一开始就是要为她做主。 甄嬛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命人端来一碗清水,从弘曕的脚背上刺出一滴鲜血滴入水中,端至皇帝面前:“请皇上证明臣妾的清白。” 皇帝对上甄嬛,语气柔了几分:“嬛嬛,朕无半点疑心。” 甄嬛一再坚持,皇帝只得刺破手指,一滴血融入碗中,很快融为一体。 “臣妾此身从此分明了。” 祺嫔见状,只得一口咬死:“即便六阿哥是皇上亲生,可熹贵妃与温实初有私,人证皆在,难道皇上也不闻不问吗?” “谁在这里信口雌黄污蔑长姐!”话音刚落,玉娆快步走了进来,她身后赫然跟着莫言和允禧。 莫言一来,静白前头的那些谎言自然被一一拆穿了,祺嫔面如死灰。 插入书签 洞房花烛 滴血验亲这场闹剧以祺嫔完败告终。 与上辈子一样,皇帝夺了皇后的后宫大权交由甄嬛,端妃敬妃协理;祺嫔打入冷宫;恬嫔、康常在罚俸六个月;斐雯、静白乱棍打死。 一切尘埃落定,众嫔妃也皆乏了,纷纷回宫去。玉婧忧心温实初会像前世一样,悄悄地跟在魂不守舍的温实初身后。 才走了一段路,温实初就发现了她:“二小姐这是做什么?” 偏僻的小径上空无一人,玉婧的声音很轻:“玉婧只是担心大人。” “微臣连累了贵妃,二小姐该陪着贵妃才是。” “长姐自有皇上和玉娆开解,倒是大人平白受辱,玉婧心有不忍。” 温实初凄然一笑:“你不用劝我,我只觉得自己没用。当日救不了眉庄,今日又连累嬛妹妹清名。” 今日之事,他知道斐雯所言虽是诬赖之词,可起因也是在他。他与甄嬛之间清白不假,但眉庄死后他浑浑噩噩,甄嬛多次屏退左右劝解他,这才给了斐雯可趁之机。 “眉姐姐?” “守护嬛妹妹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习惯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但是眉庄,她在这深宫里的每一份寂寞和执着,我都清晰地感同身受。可若不是嬛妹妹告诉我,我竟不知她等着我,就像多年里我等着嬛妹妹一样。” 说话间温实初已泪流满面:“我守护着嬛妹妹,却叫眉庄抱憾终身;我思念着眉庄,又因此连累嬛妹妹。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我就不该再做这个太医。” 明明是炎炎夏日,可他的身体发肤里散发出来的却是秋叶萧索的气息,神情极度萎靡。 “大人医术高明,怎么到了自身反不明白了?”玉婧不忍他这般颓丧,将实情告之于他,“大人还记得我向你要的七日失魂散吗?” “长姐回了宫,这药也用不上了。我想放着也是可惜,就把它给了眉姐姐。” “什么?你是说眉庄……” 第二日,温实初上书辞官,皇帝犹豫再三,终是允了。 而此刻,玉婧已经到了果亲王府。 允礼在信里并未告知她,又嘱咐阿晋守口如瓶,直至今日她才知道允礼此行是九死一生。丧信传回来时他命悬一线,不过是让她担忧才强撑着写了信回来。 “青青,我没有食言。”半靠在床上允礼面色苍白如雪,挤出一丝讨好的笑意,吃力地伸出一只手为玉婧拭泪 “不许再离开我。”玉婧轻托住他的手,眼中晶莹一片。 允礼轻柔而郑重地点头:“我再不离开你。” 阿晋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一名内监:“王爷,内务府的公公来了。” 那太监本就一脸喜气,见玉婧也在,笑容愈发灿烂:“奴才奉皇上的旨意,来与王爷商议娶福晋事宜。” 玉婧听得这话耳垂已经红了,允礼拉住她的手,扬眉得意:“多谢皇兄恩典。” 向来不肯娶妻的果亲王要成婚了,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固执守旧的官员“直谏不讳”:“甄氏乃汉军旗女子,其父亦不过区区四品典仪,如何堪当亲王嫡福晋之位?” 允礼有些不悦:“我倾慕二小姐已久,不在乎她的身份地位。” “话虽如此,可王爷到底是天潢贵胄的身份……” 大臣还想说什么,皇帝开口说话了:“果郡王的婚事是朕亲自下旨,福晋又是熹贵妃亲妹,入主王府并无不妥。”一句话便将此事拍定。 底下的臣子觉察出了皇帝的意思,不由哂然。甄家二小姐确是熹贵妃妹妹,可若以熹贵妃妹妹的身份出嫁,却大不相同了。 毕竟,皇室玉蝶上白纸黑字地写着,熹贵妃乃钮祜禄氏。 玉婧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变为了满军上三旗出身的钮祜禄玉婧。有甄嬛的先例,甄远道也没说什么。果郡王力排众议只娶玉婧一个,女儿苦尽甘来,自然是以婚礼为重。 亲王纳妃礼仪本就极繁,允礼又有心办得隆重,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礼皆是亲力亲为。 甄家这边细致地为玉婧置办好嫁妆,云氏又倾囊传授掌家之法,除了随身的初霁、初晴两个大丫鬟外,云氏又选了六个精干伶俐的丫鬟,给玉婧一同陪嫁过去。一切准备稳妥,只待黄道吉日。 婚礼这日,天朗气清。 玉婧一大早便被拉了起来,穿上内务府早送来的独属于正室的大红嫁衣,裙上绣的百子百福花样,衬着她喜悦娇羞的面容,更觉光彩耀目。 妆成,玉娆不由惊叹:“姐姐好美!” 玉婧笑道:“来日阿娆大婚只会更美。” 玉娆羞涩地低下头,一身红衣的初晴笑盈盈进来:“时候不早了,二小姐要去拜别老爷夫人了,王爷可是早就来了。” 玉婧又悲又喜,被人簇拥着来到正厅,允礼果然已等候多时了。 二人一齐敛衣下拜,玉婧鼻头一酸,睫毛上带了雾蒙蒙的水汽:“不孝女今日出阁,特来拜别父亲母亲。” 与送甄嬛入宫那日一样,甄远道哭得老泪纵横。云氏倒好些,按例教导了玉婧几句,玉婧越发觉得伤感。好在身边丫鬟婆子机灵劝住了他们,甄远道又给允礼训了几句话,才依依不舍地送女儿出门。 大婚的一切仪式皆是内务府与礼部布置好的,玉婧与允礼拜了堂、结了发、又喝了合卺酒,允礼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方出去陪客。 坐在新房里的玉婧听着外面的动静,觉有一丝不真实,她居然又嫁给了允礼。 可这一次,她是他堂堂正正的妻子。 春宵一刻值千金,允礼深喑此道。他吩咐阿晋替他去送客人,自己则快步回了新房。 玉婧早已沐浴更衣,允礼怕熏着她,先去盥洗了一番,才将她拉到自己腿上。 玉婧羞涩,起身想要逃离。 允礼伸手环住玉婧,她只着大红寝衣,青丝被松松绾成一个髻。略施了粉黛,染了口脂,坐在他腿上显得娇小又柔弱。她的额发上沾染了水雾,更是显得一双眼湿漉漉的,看得他心神荡漾。 馥郁的香气自她身上传来,朱唇离他的距离不过分毫,允礼努力克制着自己,生怕一个禁不住会吓着她。 男女之事,他是上一世经历过的,可她却是头一回。 “青青,你是我的妻子。”他紧紧环住她,贴在她耳边唤她,声音里藏着暗哑的欲望。 玉婧面颊发热,开口软软的尾音上扬,一字一句回应他:“我是你的妻子。” 温香软玉在怀,龙凤花烛的昏黄烛光渲染了暧昧的氛围。 鼻尖萦绕着她独有的甜香,耳侧是她带着热意的呼吸,得到她的回应后,允礼心痒难耐,蛰伏的欲望呼之出。 “好青青,别怕。”他暗哑的声线里藏着热切的渴望,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安抚怀里的人,自然地将她带到榻上。 出嫁前一夜,云氏特意请了嬷嬷来传授经验,因此,玉婧心里有个一知半解。她闭了眼睛不敢睁开,虽觉得羞耻,却并不害怕。 允礼行事极尽温柔。小心地游走,惹得她终于做好了准备,这才继续他的进攻。 玉婧下意识喊出口,细碎的□□中带着气音,像一只柔软的猫爪挠在允礼的心尖上。 允礼被这甜腻腻的声音刺激得失守,猝不及防地交代了。 玉婧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赶忙捂住了脸。良久不见允礼下一步动作,才睁眼去看他,却见他呆愣愣地在上方,满脸不自在。 “王爷?"玉婧顾不上身子的痛楚,试探着喊他。 允礼尴尬非常,可玉婧显然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模样,挣扎着要起身,却在看到他上身的那一刻又蒙上眼。 她没想到允礼在人前是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可内里却是如此精壮,这是常年骑射才会有的模样。 玉婧的无知缓解了允礼的尴尬,他强装镇定地起身,一边柔声安抚她,一边体贴地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净房走去。 玉婧乖巧地由他抱着,将头埋进他怀里。 盥洗完毕,玉婧的身子变得清爽,除了初经人事的不适,没什么不自在。 可允礼很不满意,这种不满源于刚刚发生的猝不及防,他对自己不满。和心爱之人的洞房花烛夜,可不能就这么草草了结。 允礼忿忿地想着,扭头见玉婧已安然躺下意欲就寝,似一只乖巧柔顺的猫儿,诱人心魄。 “青青。” “嗯?” 玉婧今日实在劳累,美目微阖,慵懒地应了一声。 允礼用唇堵住她后头的话:“春宵一刻值千金。” 插入书签 新婚燕尔 这一夜,玉婧觉得自己宛如漂浮在无边无垠的水面上,看不到彼岸,只能紧紧抱住眼前浮木,由着它带着自己荡动。 她在一下又一下的荡动中化成了一滩水,脑海一片混沌。 迷迷糊糊间,她记得有人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抚,她放心的睡过去。 再醒来时,床前的龙凤花烛还未燃尽,烛泪垂垂淌着,窗外已隐隐有几缕光亮。 允礼已经醒了,正歪着头看她,眼里亮晶晶的。 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让玉婧有些羞怯,她想要往后躲,发现自己全身酸软,连手也没什么力气。 昨夜的一幕幕浮现出来,那样的唇齿相依、抵死缠绵,玉婧更觉羞赧。 这般小女儿形态,允礼心里的火又被勾起来了。食髓知味,用在一个新婚的男人身上再合适不过。 他前世与甄嬛聚少离多,本就是情感上的共鸣,水乳交融之事只是添几分润色,算下来堪堪不过几次,与孟静娴也只有一次。 那些岁月距如今已太遥远,远到他已记不清了,昨夜的洞房花烛,才是真正令他身心愉悦。她的滋味太美好,让他忍不住想要再品尝一番。 摇曳的烛火映照着玉婧绯红脸颊,烛火越燃越旺,她的脸越来越红,允礼的那点火亦越来越大。感受到他滚烫的炽热,玉婧不由惊呼:“王爷……我们一会儿还要入宫谢恩。” “无妨,皇兄不会怪罪。” 允礼到底存了分寸没闹太久,阿晋和初晴将要进宫行头预备好了,待他们沐浴完毕就伶俐地上来服侍,很快便收拾妥当,踏上了入宫的马车。 按照礼仪规定,他们要去宫里拜见皇太后、皇帝和皇后。宫中的人都知道今天是果亲王和福晋新婚第二天进宫的日子,各宫的奴才也都做好了准备。 二人今日着的是王爷与福晋的服制,相携下车而来时,好事者偷偷观望,暗道王爷和福晋真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儿,也难怪王爷等到如今才成婚。 皇帝难得将君臣之道放在一边,语重心长地拉着允礼说了一番话。他年龄渐渐上来,如今只剩下这几个兄弟,倒将从前的猜疑收了几分。 皇后仍在“病中”,皇帝特意吩咐了不要去打扰,二人便起身往寿康宫去。太后难得的没有发难,还赏许多物件。 从寿康宫出来,允礼笑对玉婧道:“你去永寿宫吧?” “那你呢?” 他是外男不宜在宫里久待,皇帝又在处理政务,养心殿也是去不了的。 “皇兄特许我今日可以回凝晖堂,我在那儿等你。” “好。” 甄嬛已在永寿宫候着了,不只是她,陵容和淳儿皆在,敬妃带着胧月也来了。 玉婧按例行了礼入座,胧月认出她来,甜甜叫了一声:“姨母。” 众人皆笑了起来,敬妃笑着告诉胧月:“如今该叫婶母才是。” 胧月现下两岁多,正是淘气伶俐之际,虽分不清“姨母”与“婶母”有什么区别,但敬妃要她叫,她便乖乖开口唤:“婶母。” 玉婧让初霁把预备好的玉佩拿上来,笑眯眯递给胧月:“这是婶母给你的见面礼,拿去玩吧。” 胧月有板有眼地道了谢,而后接了。 她这样的举动不仅玉婧高兴,甄嬛心里也极为开心。 胧月自幼养在敬妃膝下,即便决定了不要回胧月,她也不愿见孩子跟自己生分。好在敬妃大度,在她的教导下,胧月知道还有自己这个额娘。眼下胧月愿意亲近玉婧,也是因自己的缘故。 除了胧月外,玉婧给瑞宁、弘曕、灵犀的见面礼亦是一样,连没来的温宜也备了一份送去。 几人说了一会话,敬妃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带胧月回去用午饭了。” 甄嬛挽留道:“姐姐若不嫌弃,留在永寿宫也是一样的。” 敬妃婉拒:“咱们在宫里,哪日聚不得?倒是你们姐妹难得一见,我们便不打搅了。” 陵容和淳儿点头称是:“姐姐和福晋好好说说话。” “既如此,槿汐帮我送送。” 槿汐领命送敬妃等出去,流朱带小厨房的人将午饭摆了上来。甄嬛招呼玉婧入座,与自己共用午膳。 “当日多亏你提点我将胧月仍交由敬妃抚养,如若不然,我与敬妃之间会生嫌隙不说,有了弘曕和灵犀,我也没精力照看三个孩子。”甄嬛由衷道。 玉婧笑道:“长姐一片慈母之心,来日三个孩子都会明白您的用心良苦。” 用完午膳,姐妹二人坐在一处说体己话,甄嬛问:“王爷待你还好吧?” 这话问得玉婧一顿。她昨日才嫁过去,在王府不过待了一个晚上而已。甄嬛这么问,倒叫她想起昨夜的疯狂,脸一红小声道:“自是好的。” 甄嬛是过来人,见玉婧这般模样哪里还不明白,她也是个面皮薄的,便将话题一转:“你新婚,我这个做长姐的也没什么东西给你,思来想去唯有一物最为合适。” 说着唤流朱将长相思抱了过来:“皇上告诉我,当日舒太妃住在桐花台,每每先帝去圆明园,总要与舒太妃合奏。琴名长相思、笛曰长相守,一琴一笛,两相和鸣。舒太妃离宫后,皇上将长相守赐给了果郡王,唯余长相思在宫里。如今你与王爷是正经夫妻,这长相思也合该以你做主人。” “这不可。”玉婧连忙推辞,“长相思是皇上赐予长姐之物,皇上隆恩怎可转赠?再者长姐知道的,妹妹于琴艺上实在不通,只会可惜了长相思。” 甄嬛十分坚决:“琴艺总可以练的,你是舒太妃的儿媳,又有长相守的主人在侧,还怕弹不好长相思?长相思与长相守在一块才能齐奏出天籁,留在我这里才是可惜了。” “如此,妹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玉婧将长相思带到凝晖堂,允礼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长相思?” “长姐说长相思当与长相守和鸣,便将它赠予我了。”玉婧垂眸道,“只是,我到底疏于琴艺……” 前世允礼与甄嬛琴笛合奏,她羡艳地站在一旁听着舒太妃赞他们心有灵犀。而现在这个人、这张琴皆属于她了,可她却无法像甄嬛一样,跟他一起奏出一支《长相思》。 玉婧不免有些气馁,自己到底不是作闺阁小姐长大的,便是在读书写字上费苦功夫,这些技艺却还是不如人。 允礼牵起她的手,柔声道:“去见额娘吧,额娘会有法子。” 幼时他常听额娘与皇阿玛琴笛合奏,那时他还听不懂曲中意,只是皇阿玛和额娘柔和的笑意让他沉醉其中,围在父母嬉笑打闹。 额娘的柔荑离了弦,温柔地揽住他:“等到胤礼娶了妻子,也可以这样与她合奏。” “好!” 小小的允礼重重点头,随即吸吸鼻子想了想,问:“若是她不会弹琴呢?” “那就带她来找额娘,额娘可以教她。” 如今玩笑应验,他真的娶了一位不会弹琴的妻子,又是额娘的故人之女,还怕额娘教不会她吗? 安栖观里,舒太妃一早得了允礼和玉婧今日会来请安的信,与积云姑姑正候着呢。 积云姑姑见二人来了,满面含笑招手道:“方才太妃还念叨呢,可是来了。”说着将两个蒲团放在舒太妃面前的地上。 允礼和玉婧心领神会,跪于蒲团之上一拜到底:“给额娘请安。” “好!好!” 看着面前跪着的一对璧人,舒太妃激动得热泪盈眶:“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先帝和绵绵泉下有知,定然也十分高兴。”言毕亲自起身,一手一个扶了起来。 玉婧含泪感念道:“能与您成为一家人,是青青的福气。”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我就允礼这么一个孩子,你娘也只你一个女儿。你们身上都留着一半摆夷人的血,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玉婧大觉羞赧,与允礼相视一笑。 舒太妃看着儿子,正色道:“你们今日来,我也有一句话要交待允礼。额娘出身摆夷,青青也是摆夷人的孩子,我们摆夷不同满汉可以娶侧纳妾,你既娶了青青,额娘希望你能从一而终。” 先帝的后妃、夺嫡之争有多严酷,他们母子都是经历过的。舒太妃如今身在道观,所愿者不过是儿子平安,年岁大了,又渐渐念起摆夷山水风俗来。儿子少娶几房姬妾,来日也少一些事端。 允礼郑重道:“即便额娘不嘱咐,儿子也一定做到。”玉婧心下感动不已。 允礼让阿晋将长相思抱过来,舒太妃眼前一亮:“长相思?” 玉婧盈盈下拜:“请额娘教授我琴艺。” 舒太妃笑着点头:“长相思与长相守又成了一对,总算不辜负了。” 插入书签 前往摆夷 汉家自古流传的习俗,新妇出嫁三日后须携夫婿一道归宁。 前世玉隐从永寿宫出嫁,回门亦是回永寿宫去。允礼是外男,更存了与甄嬛彼此相见伤感的意思,因而玉隐是独身一人回去的。见了甄嬛,她口里说着祝福的话,可也到底尴尬。 这次允礼不用她操心,早早地命管家将归宁所需的礼品备下。玉婧出门的时候,见笼子里关着一只猪,登时满脸飞红。 夫郎家备一只猪的习俗,她是年幼时见了隔壁家女儿回门才知道的,不想允礼竟如此花心思,将汉家习俗也弄明白了。 马车悠悠地前行,到甄府门口时,甄远道已与一众族亲在候着了。她是甄家第一个归宁的女儿,允礼是亲王之身,她又是嫡福晋,因而整个甄氏一族都严阵以待。 “给王爷福晋请安,愿王爷福晋长乐无极,福寿绵长。” 允礼和玉婧才下马车,甄家人已乌泱泱跪了一地。玉婧看到甄远道站在人群最前头,颤颤巍巍地跪下,鼻子一酸,忙伸手将他扶起来。 从前见父亲跪甄嬛她便不忍,如今他身子不如从前,却又来跪自己,她心里更是百感交集。 到了正厅,云氏等一干女眷在此等候,玉婧与允礼恭恭敬敬地给父母二人行了礼。 “去给你娘上柱香吧!”甄远道想起那个柔情似水的女子,若是她今日还在,定然与自己一样喜不自胜。 玉婧领命去了,便是甄远道不说,她也是要与允礼一起拜祭自己娘亲的。 甄家很快就将金猪宰了,分予亲戚朋友、街坊邻居享用,又开了宴席款待族亲邻里。自抄家至今日,总算是扬眉吐气、焕然一新。 回门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夜,因而玉婧在甄家待了几个时辰便要回府。 临别之际,甄远道泪眼婆娑地拉着她不舍撒手,玉婧也红了眼眶,强劝道:“王府离家里并不远,爹爹若是想女儿,只管打发人来接我。” 甄远道应下,这才有了一丝慰藉。 回来的路上,玉婧久久地望着后头的甄家不回头。方才的话是劝甄远道的,他们不日就要离京赴滇南,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允礼道:“你若是不舍,我们便不走了。” 玉婧摇摇头:“既答应了额娘又岂能食言?何况我也想去看一看摆夷的山水。” 允礼是离了大功,一时在朝中炙手可热,一度比肩允祥,这对皇帝来说自然不是好事。 允礼与皇帝多年兄弟,早体会到了君心,既然皇帝不放心他,他索性上奏带妻子出游,远离朝中是非,也正好回母亲的故乡看看。 允礼的奏折皇帝当即允了,玉婧也松了一口气。 皇帝多疑,能抽身是最好。至于皇帝究竟会派多少暗探尾随也并不重要,允礼无心权势,那些人也探不出什么。 自甄家回来,二人便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他们的摆夷之行。 滇南山高路远,允礼、玉婧、阿晋、初晴四人七月中出发,一路上走走停停,直至八月底才到达。 从前的摆夷等部族归顺之后都并入了滇南数州,统归大清管辖。舒太妃和何绵绵的故里相去不远,都在一座城里,倒也省了不少功夫。 一进到城里,满城都是着摆夷服饰的人,他们几个显得格格不入。 “看来我们得换身衣服了。” 允礼寻了一家裁缝铺,为每人买了几件换洗衣裳。玉婧换上摆夷衣裳后显得十分兴奋:“幼时常听娘说起摆夷的一切,如今身历其境,果然倍感亲切。” 允礼笑着为她拢好头发:“进城之前我已修书命人将外祖的旧宅搭理好,咱们过去吧。” “外祖旧宅?” “是额娘家的旧宅。当年额娘思念故里,皇阿玛不能解其思乡之苦,便命滇南指挥使将我外祖的旧宅子买了下来,将我外祖父送回这里安度晚年。” 原来是这样,玉婧还想问,允礼温言细语地告诉她:“你外祖的旧宅我也差人去寻访了,离这里倒也不远。等我们安置下来,我带你去瞧瞧。” 玉婧重重点头:“允礼,你真好。” 允礼捏捏她的脸,笑道:“你我夫妻一体,何必言谢。” 这话是正经话,可玉婧却从允礼的眼里看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夫妻一体……她不禁脸红起来。 他们从京城出发时原是坐马车,可她觉得这样太慢了,让允礼教她骑马。 一开始,允礼与她共乘一骑,贴在耳后为她讲解要领,她也很快就学会了。骑马出行自然快很多,可没几天,她又坐回马车里了。 素闻允礼的骑射功夫由先帝亲手传授,乃是众皇子中的佼佼者,玉婧此行才真正领略到了。她骑马奔波一天下来已是疲惫不堪,可允礼竟还有力气来闹她。 虽然他已尽力克制只要一回了,但她还是经受不住。 允礼在外头是谦谦君子,关起门来却又是另一副面孔,说起情话总是叫她羞得面红耳赤。最过分的一次,他伏在她身上,喘着粗气唤她:“青青,你我是一体的。” 玉婧不接他的话,贝齿在他肩胛上留下一排整齐的印记,允礼吃了痛,攻势愈发猛烈,玉婧只觉自己的身子被他拆了又补、补了又拆,再无一丝力气。 第二日,玉婧便弃了马儿,要允礼重新买了一辆马车好窝在里头休眠。若不是初晴伴在侧,她甚至觉得允礼不会让她在马车里好过。 每每她又气又恼嗔怪,他却是一副正人君子地模样反问她:“你不喜欢吗?”让玉婧无话可说。 男女□□,不止允礼食髓知味,她也乐在其中。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们又是正经拜过堂的夫妻,也不用拘于这些。 只是,成亲已有两月,玉婧的肚子却没有动静,这让她不免担忧起来,她一直想与允礼有个孩子。 允礼玉婧安顿好后,径直去了何家。 小时候,何绵绵一遍又一遍地给玉婧讲摆夷家乡的一草一木,如今她一看到眼前的竹楼,那些记忆立马涌了上来。 当年何应温在摆夷也算有威望,哪怕是他后来被定为“谋逆罪臣”,摆夷的旧友仍旧没占他的宅子。玉婧看着眼前的旧宅,想起何绵绵说起她幼时在何处嬉戏玩耍、何处跳舞读书,泪水喷涌而出。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了一个满脸笑意的摆夷小姑娘,正在屋前自在地跳着孔雀舞。 “娘……” 玉婧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的手,可她却微笑着越走越远。 “娘!” 玉婧飞速地跑下竹楼,朝何绵绵的方向跑去,步伐快到险些跌落下去。允 礼连忙拉住她,将她搂进怀里柔声唤她:“青青。” 他温热的气息撒在她耳后,玉婧回身紧紧抱住他结实的身躯,放声恸哭。 允礼就这么拥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直到玉婧情绪稍稍平复了,方轻声道:“带些旧物回去吧,若是岳母见到了,定会开心的。” “好。” 玉婧点头答应,松开允礼上楼去收拾。等她收好一些物件下来的时候,见允礼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块布,小心地将它铺在地上,捧起一抷土放了上去。玉婧走到允礼身边,与他一起收拾。 从何家出来,允礼命阿晋和初晴先将东西带回去,自己则和玉婧去城里的集市。 阿晋一脸谄笑:“王爷,阿晋也想去集市上逛逛。” 允礼故意反问:“你又不会摆夷话,去那里做什么?” 阿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阿晋难得出远门,也想见见世面。” 玉婧见他这样,不由得乐了,朝允礼道:“瞧他这模样,自然是想买些新奇玩意儿带回去送给心上人。王爷,你可不能不让啊。” 阿晋一本正经道:“福晋此言差矣,王爷才不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 玉婧撑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允礼站在她身后,对阿晋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摆夷人能歌善舞又擅装扮,因而集市上各色首饰衣物琳琅满目。这些东西与京城的样式截然不同,玉婧被勾起了兴致,拉着允礼穿梭于各个小摊间。 “姑娘长得漂亮,戴上这些首饰就更漂亮了。”摊主笑眯眯地说着漂亮话,玉婧转头问允礼:“好看吗?” “好看。” 允礼由衷地夸赞。玉婧是摆夷人与汉人生下的孩子,有摆夷的外貌优势、更有汉人的秀美,如今着摆夷装扮,比一般的摆夷女子美多了。这样的女子在宫里或许不算是拔尖的美人,可不论走到哪里都可算得上是美人。 逛了一下午集市,允礼为自己和玉婧购置了一大堆东西,险些都要提不过来了。 不但他们,阿晋也乐呵呵的,初晴抿着嘴笑:“阿晋哥给流朱姑娘也买了好些东西呢。” 插入书签 返回京中 当夜,允礼缠着玉婧厮闹了一番。事后,二人相拥着温存,允礼将她环在怀里,宛如一对鸳鸯交颈相偎。 可玉婧心里有一个结。 成婚两月余,他们耳鬓厮磨的次数越来越多,可她的肚子却丝毫没有动静,玉婧眉目间染上几缕黯然。 耳畔有轻轻地声音传来:“怎么了?” 玉婧把脸埋进允礼胸膛,低低嗫嚅:“我在想,我们为什么还没能有孩子。” 孟静娴都能一次就有了元澈,她和允礼如胶似漆,怎么偏偏就没有了呢? 前世她和允礼没有缘分,到了这世,上苍眷顾她,她就更迫切地希望能跟允礼有一个孩子。这样想着,眼角亦含着一缕悲伤与忧愁。 允礼的心思刹那间一顿,紧紧地抱住玉婧,去亲吻她的额头:“抱歉青青,我不该瞒你。” 他的神色有些歉疚,玉婧忙问:“你瞒了我什么?” 允礼松开她,轻轻掀开被子下床,从放置物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匣子放到玉婧面前。打开一看,里头赫然装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小罐子,方一掀开药味就扑鼻而来。 罐子里是一些药丸,看上去已经用了一部分。 “这是什么?”玉婧指着罐子问允礼。 允礼面色讪讪:“你至今未能有孕,全是因为它。” “你给我用避子药?” 玉婧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一路上的吃住都是允礼置办的,他居然给自己下这个? “不是不是!”允礼急急解释,“不是给你,这是给我自己的。” “临行前,额娘特意嘱咐我要顾念你的身子。摆夷一行本就山高路远、舟车劳顿,若是此时你有了身孕,只怕要吃许多苦头。且在外头不比在京中,寻医问药也不方便。所以,额娘要我这期间不能让你怀上身孕。” 舒太妃怀允礼时就吃了许多苦,因而格外体谅儿媳。 “这是孙大夫研制出来的丸药,男子三日服用一颗,便可有避子的功效。”允礼的话语低了下去,“青青,我错在不该瞒你。” 其实他也不是有意隐瞒,可避子药向来是女子服用居多,男子用药极为大胆,若是玉婧知晓,未必会愿意让他服药。 果然,玉婧听了默默片刻,抬头问他:“孙大夫的医术确实高明,可若是……若是它对身子有亏损,岂非祸事?” 子嗣一事容不得半点闪失,倘若这药出了差错,兴许允礼此生都不能有孩子了。 允礼微微笑:“放心,以孙大夫的气性,若没有把握他也不会将此物给我了。” 玉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这一回,以后不许在瞒我了。” 嘴上这样说,心里既是感慨又是动容,允礼费尽心思瞒着她,皆因顾念。女子生产如同走一遭鬼门关,允礼和舒太妃这般思虑周全,她不感动是假的。 允礼揽她入怀,眼中光华涌动:“等回到京城,我们就要孩子。” 在摆夷的这些日子,见了几位何绵绵的旧友,又修葺了何家旧宅,闲暇时还跟着摆夷女子学着跳舞,日子过得十分充盈自在。 其间甄家与甄嬛的书信寄来过几封,长篇累牍慰问近况,字里行间唯见相思。玉婧小心地将信收好,铺纸蘸墨,以工整的簪花小楷书写平安。 最后一封回信寄出的时候,玉婧靠在允礼身边轻声道:“允礼,我们该回去了。” 摆夷是他们的母族,可京城才是他们的归处。千里之外的惦念牵挂,他们都了然于心。 允礼微笑着点头,过了半晌,玉婧听到幽幽一声叹息:“若是能一直待在这儿该多好。” 比起京城,他更喜欢民风淳朴、远离是非的摆夷。 灯光映得他温润如玉,玉婧用剔子拨了拨灯芯,笑得温婉:“那我可自己回去了。” 允礼伸手刮一下玉婧的鼻子:“这可不成,离了我,你还怎么生孩子呢?” 玉婧将头一扭不搭理他,允礼顺势抱住她好生讨饶,玉婧恨恨地刮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三日后,他们踏上了回京之路。 这一次倒不似来时那般急迫,可以慢悠悠地回去。从滇南出发,绕路去了蜀中,又在西安停留了几日,等到他们回到京城时,已是漫天飞雪。 回京第一件事便是要进宫请安。二人一齐进宫,允礼去见皇帝,玉婧便去拜见皇后。 皇后苍老了不少,偌大的景仁宫亦十分冷清。甄嬛的来信里隐隐提到,皇帝对皇后冷淡了许多,又晋了端妃敬妃位分,想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十七弟妹免礼。”皇后命剪秋扶起玉婧,又示意她落座,“你是本宫的妯娌,不必如此客气。在外头可好?” “托娘娘的福,一切都好。” “那就好。”皇后点点头,感慨道,“你回来,熹贵妃定然高兴坏了,本宫就不留你了,去给熹贵妃请安吧。” “谢娘娘,妾身告退。” 出了景仁宫,玉婧径直往永寿宫去。 “长姐——” “青青!” 甄嬛与玉婧姐妹重逢喜不自胜,含泪相拥着抽泣良久,方在众人的劝解下进殿。 甄嬛拉着玉婧看了又看,笑道:“出落得越发好了,可见王爷极疼你。” “长姐!”玉婧飞红了脸,回道,“到底也不如长姐风华绝代。” 这可不是玉婧逢迎的话,看到甄嬛的第一眼,她就发现甄嬛变得更美了。肌肤细腻、面若春花,眉眼间又有说不出的妩媚娇艳。 从前甄嬛乃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丽之姿,如今已然是艳冠群芳的明艳之态,用一句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甄嬛微微一笑,好生盘问了玉婧此行,玉婧都一一作答,甄嬛道:“你和王爷夫妇和顺,爹爹和我也放心了。如今便是阿娆的婚事,可以着手相看了。” 玉婧想起允禧,笑吟吟道:“长姐放心,阿娆最似长姐,自然不愁觅得好夫婿。” 从宫里出来,回了趟甄家,又到安栖观去将带回来的摆夷土仪尽数献给舒太妃。 舒太妃手捧摆夷银饰,止不住地来回摩挲,含泪用摆夷话道:“好孩子,你们费心了。额娘此生回不去了,就全凭这些东西做个念想。” 允礼用摆夷话回她:“摆夷的叔伯一切都好,还念着您呢。” 玉婧亦安慰道:“身虽不能至,可额娘心念着摆夷,摆夷的亲人也念着额娘,就如同额娘从未离开过一般。” 玉婧说得也是摆夷话,舒太妃流着泪拉住她问,“你去了你娘的旧居吧?” 听到娘亲,玉婧瞬间红了眼眶:“去了,还见到了我娘幼时的玩伴。” “可怜的碧珠儿。”舒太妃将手里的物件递给玉婧,“我这里有几件就够了,剩下的你拿去,放到碧珠儿灵前,也让她看一看你的孝心。” “多谢额娘。”玉婧泯出一丝笑来推脱,“我的娘那份,我们已经供奉在她灵前了。” 舒太妃这才罢了。 这时,积云摆好了一桌膳食,笑道:“王爷和福晋留下来吃晚饭吧?” 玉婧放眼望去全是些清淡小菜,其中不乏野菜豆腐之类,倒叫她想起幼时与娘亲住在一起的那些年。虽然是粗茶淡饭,可是她丝毫不觉得清苦,反而乐在其中。 玉婧回忆起前世,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眼高于顶的呢?是在进甄府之后,看着长姐和妹妹璀璨夺目的她心生羡慕,爹爹怕她伤心,每每私下哄她,告诉她自己和姐妹们都是一样的。久而久之,她自己也便信了。 “青青,青青?”玉婧回过神,允礼关切的模样映入眼帘,“想什么这么出神?”他这般说着,自然地将菜放入她碗里。 玉婧低头一看,全是她素日爱吃的,扬起一抹恬静的微笑:“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既然无关紧要,便不要想了。”舒太妃柔和微笑,道,“人总是要往前头看的,你还这样年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额娘说得是。” 舒太妃今日显然极为高兴,话也多了起来:“额娘这辈子,荣华也好情爱也罢,都经历过了,如今看着你们小夫妻举案齐眉,额娘十分高兴。” 玉婧羞赧不语,允礼却借势笑道:“额娘现在就乐了,等青青再给您生下孙儿,岂不是更大的乐事?” “自然是乐事。”舒太妃眉开眼笑,“额娘虽离不了这里,可只要你们夫妇和顺,便是额娘最大的心愿。” 允礼沉吟道:“总有一日,儿子会将额娘接回王府。” 舒太妃打断他:“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额娘只要你们平安。” 舒太妃是如何入的安栖观,大家心知肚明。正因如此太妃才万分谨慎。允礼与皇帝是有几分兄弟情,可它在权力面前不堪一提,随时都可能万劫不复。 若是如此,舒太妃情愿一辈子窝在这里。 插入书签 太后旨意 舒太妃的担心不无道理。 她是被太后和皇帝联手逼出宫的,为了允礼的平安才迫不得已屈居道观。直到如今,宫里也未能完全对允礼放心,若是允礼要接她出来,定然会连累他。 就如同现下,皇帝下旨要允礼参与朝政,却仍对他留了一丝心眼,暗中盯着他的眼睛一直都在。 允礼每日早早起来上朝去,处理完皇帝吩咐的事务,便急急赶回王府。或是在府里陪玉婧读诗作画,或是二人一齐相携外出踏雪寻梅,倒也游刃有余。 到了夜里,免不了温存一番。玉婧抚摸着允礼臂上的刺青,用摆夷话道:“这东西刺出来容易,可要想去掉可就难了,就如同心里的刺,一旦有了就很难连根拔起。” 允礼勾勾她的鼻子,慨叹道:“若不是最亲近的人,谁也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块刺青在。在外人眼里,总还是一片祥和的” 玉婧窝进他怀里:“只要你平安,什么都可以。” 允礼将她抱得更紧了,突然话锋一转:“青青,我们该要个孩子了。” 窗外下起了雪,檐上不时滑落一滴带着青苔气息的水珠。檐下的守夜人退回自己的屋里去了,雪光透过纱窗映照着二人的脸,允礼反手扯下起床边的帷帐,将身体的情意尽数释放。 时光缓缓前移,又是一年岁末,宫里按例设除夕夜宴。 玉婧如今是亲王福晋了,自然夜宴里有她一席之地。初晴初霁两个丫头一早就准备起来了,拉着玉婧好一顿妆弄,方对视一笑:“我就说,咱们福晋自摆夷回来是越发美了。” 看着她们两个嬉笑打闹的模样,玉婧仿佛看到了曾经的流朱和自己,脸上浮现一抹笑意问她们:“你们两个,今晚谁随我去呢?” 初霁努努嘴指向初晴:“有人答应了阿晋哥给流朱姑娘送东西呢。” 进到宫里,连下了几日的大雪刚好停了,屋檐滴落的水凝成水晶柱,如冰晶琼林一般,在宫灯照映下折射出格外雪亮的光芒,宛如琉璃世界一般。 殿里优伶鼓琴吹笙,乐伎闻歌起舞,丝竹管弦之声悠扬不绝,嫔妃宫女们欢笑不歇。趁着无人注意,初晴悄悄溜出去寻流朱去了。 酒过三巡,允礼脸上微带醉意,略倾了身子俯在玉婧耳边道:“我去更衣。” 玉婧微笑着点头,允礼便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脸色有些不虞。 “怎么了?” 允礼望着她亮晶晶的双眸,扯谎道:“遇上了十六哥,跟他说了几句话,不大投机而已。” 玉婧亲自酙了一杯酒,端于允礼面前,体贴道:“不必在意他人,请王爷满饮此杯暖暖身子。”允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宗亲中有人打趣:“十七弟与弟妹果然伉俪情深。” 另一人附和:“十七弟可是为了福晋至今不纳侧福晋,二人相敬如宾,可真是一段佳话呢。” 元宵灯会方过,一道懿旨将玉婧传到寿康宫。 太后的身子看起来好了不少,只是举手投足间仍有久病卧床的乏力,她淡淡的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宛如一声惊雷: “你与允礼琴瑟和鸣,哀家本不便与你开口,只是孟家小姐是因允礼耽搁这么些年。如今她触痛情肠以致病重,哀家不愿见她白白丢了性命,故而来问你的意思。” 太后淡漠的神情让玉婧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她的话更是仿佛一盆冰冷雪水兜头而下,让玉婧由外至内凉透。 孟家小姐,孟静娴! 兜兜转转,她还是病了么? 在自己与允礼夫妻越发和睦之际,她竟又冒了出来? 玉婧极力维持着跪下的姿态,掩饰住心里的酸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孟小姐出身高贵,怎能让她屈居侧福晋之位?” “你这就是不愿了。”太后凤眼一眯,“她的身份,嫁给允礼做侧福晋自然担得起。沛国公爱女心切,顾不得脸面连上了三道请安的奏折,恳请皇帝和哀家体念她女儿一片痴心。佛祖尚且怜悯人间性命,沛国公又是老臣,哀家也不能驳得太厉害。妇德乃女子最重要的,哀家当日准许你嫁入王府,也是看中你和你长姐的德行。” 如此一席话砸下来,竟让玉婧无从辩驳。 “皇额娘美意,恕允礼不能从。” 允礼边说边大步踏入殿内,规矩地给太后请了安,又扶了玉婧起来,坚定道:“皇额娘知道的,允礼心里只有玉婧一人。” 太后垂眸去看面前站着的一双男女,这一看,连她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是一对郎有情妾有意的璧人。 在她面前向来毕恭毕敬的允礼此时腰杆挺得笔直,他将玉婧护在身后,看向自己的眼光里流露出警惕。 阮嫣然的儿子果然跟她一样是个情种,这让太后更加坚定了要将孟静娴送进果郡王府去。 本来,她将玉婧传进宫来只是受皇帝所托。 皇帝坐拥天下却仍有烦恼,一把年纪的沛国公就是其中之一。达色与他的女儿一样,都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他是先帝的旧臣,当日夺嫡也暗中帮了皇帝,如今虽无半分权力,可他的名号在那里,若是皇帝连他这么一个请求都不顾,只怕会让汉军旗臣子寒心。这当然不是君王想要看到的。 太后年纪渐大,十四不在身边,深感孤寂,便想着要修复与皇帝之间的关系。皇帝顾忌仅剩的兄弟之情不好开口,那便由她来做这个恶人。 “当日先帝在时,恨不得遣散后宫,只留舒妃一人;如今你,舒妃的儿子,又在这里跟哀家说,你只愿娶她一人。” 太后在后宫中沉浮多年,练就了一副心思不显的本领,可允礼仍旧能从她的话语间听出冷意:“你可真是先帝和舒妃的好儿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玉婧从太后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嫉恨。 太后一生中最嫉恨的便是舒太妃。舒太妃既得先帝专宠、与儿子也是母慈子孝,这都是太后未拥有过的。 曾经的她嫉妒得发狂,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是皇帝的生母、尊贵的太后,早不是当日小心翼翼的德妃了,她浑浊的眸光注视着允礼,以示自己的权威。 允礼心底有了一丝慌乱。他心里的软肋无非就是舒太妃和玉婧,太后显然是看准了这点才故意这么说的。无论他做何选择,势必会伤害到其中一人。 见允礼面上出现了犹豫,太后嘴角上扬。她就知道,舒太妃与允礼一直是彼此的牵制,现在多了一个甄玉婧,反而更有意思了。 阮嫣然啊阮嫣然,你受尽宠爱又如何,你的儿子还不是要听我的? 太后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茶,故作大度:“哀家也不要你现在就答允,你们先回去吧。” 玉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寿康宫的。抬头只见暮色四合下的殿宇有着几分莫名的沉寂,院落深深、飞檐重重,朔风扑在脸上,像是要硬生生刮出一道口子。 可不就是口子么? 于自己、于允礼,都是深深的一道伤痛。 “青青。”允礼忽然低喃着将她抱入怀里,“我真没用。我保全不了额娘,也保全不了你。” 玉婧鼻子一酸,贴近他胸膛,听着里头扑通扑通的心跳,轻轻道:“这不能怪你。” 怎么能怪他呢?他是摆夷人的儿子,是注定坐不上那个位置的,而坐不上那个位置的人,唯有任人摆布一条出路。太后久病不出,没缘由忽然这样插手允礼的家事,玉婧能看出这是皇帝的意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谁也没有法子。 她是不愿意自己与允礼之间多一个孟静娴,这个女子的手段她上辈子已然见识过,不愿在与她牵连。可若是关系到舒太妃,她却无法拒绝,也无法让允礼拒绝。 毕竟……舒太妃是允礼的生母,也是让她感受到母亲关怀的人。 回到王府,玉婧把自己关在屋里,谁敲门也不想开。她情愿就这么一个人躺着,什么人也不见,什么事也不用想。 躺着躺着,玉婧又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梦里,孟静娴如愿嫁入了王府,故技重施怀上了允礼的孩子,然后像上辈子一样以安胎为名将她的母亲接入府中、笼络下人,使得她再无立足之地。 最后,就连允礼也渐渐偏向了她…… “不要!允礼——” 玉婧从梦中惊醒,床边的初晴一见,立马喜上眉梢:“福晋醒了!” 玉婧看过去时,只见初晴、初霁、采蓝皆是又喜又忧的模样,不由得问:“怎么了?” 初晴抹了一把眼泪,道:“福晋您把自己关在屋里,王爷便顶着大雪求见皇上去了。宫里传来消息,王爷在养心殿外跪了半个时辰,嘴唇都冻白了。奴婢们敲不开门,只能将门撞开。” 插入书签 静娴入府 玉婧赶到养心殿时,太医正为允礼看诊,皇帝也在。 “皇上万福金安。” “嗯。”皇帝扭过头去问太医,“果亲王如何?” “回皇上,王爷是寒气入体而发热了起来,赶紧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发发汗,再开些疏散的药来吃下,也就不碍事了。只是王爷到底是受过重伤的,往后该好生将养着才是。” 玉婧心里“咯噔”一声,赶紧上前去坐到榻边,伸手轻抚允礼因发热而魏红的脸。而允礼恰恰就在此时醒了,满脸诧异:“你怎么来了?” 皇帝适时轻咳一声,道:“你身子不爽,是朕传她来的。” “皇兄,”允礼挣扎着起来,“臣弟有要事……” 太医们见状纷纷退下,皇帝这才开口:“朕知道你为何而来。”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直接将此事拍定:“朕知道这于你夫妻二人皆是勉强,可朕不能寒了老臣的心。老十七,你素来于朕亲密,你知道朕的这把龙椅坐得有多不易。汉军旗的颜面,朕不能不顾。” “臣弟……” 允礼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可玉婧握住了他的手,让他最后吐出来的话语有些浓浓的失落:“臣弟明白。” 皇帝脸上这才有了一抹真诚笑意:“朕知道,你们夫妇伉俪情深,终究是委屈你了。” 允礼深深吸一口气:“臣弟不委屈,只是委屈了玉婧。臣弟求皇兄答应,臣弟府里日后再不纳新人。” 皇帝看着面前二人十指相握,也知此事是自己强迫了,便点头答应:“朕答应你。” 三日后,皇帝下旨将沛国公之女赐予果亲王为侧福晋。圣旨一出,京中知道孟静娴痴迷允礼的,无不感叹孟小姐终于夙愿达成。亲王侧福晋,这可是多少汉军旗女子梦寐以求的。 而允礼这时又放出风声,自己日后再不纳新人,更让那些与孟静娴一样爱慕他的女子羡艳无比。 人逢喜事精神爽,听说原本病重的孟静娴如今渐渐好了起来,可以下床走动了,沛国公府已经在紧锣密鼓地为她准备嫁妆。 另一头的果亲王府却不见什么喜气。允礼一早吩咐了管家,只按寻常的纳侧福晋之礼准备便可。 底下人嗅得了主子的意思,自然知道了该怎么办,虽然一切都在预备着,但没有一样会到玉婧面前来。 玉婧已经接连几日没让允礼踏进自己积珍阁的门了,孟静娴即将入府,她心里也乱得很。 孟静娴,与前世的一样是个可怜的女子,可她的手段却不比自己高明。利用灌酒怀上孩子,这绝不是大家闺秀所为,连她也不屑于做。这样一个可怜又心机颇深的女子,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去打交道。 但她又是允礼不得不解决的冤孽。自己重生至今,已没什么遗憾事了。而孟静娴,恰恰是允礼的最后一个遗憾,若不能妥善处理了她,只怕允礼这辈子也难安。 玉婧在挣扎与矛盾里伏枕而卧,再醒来时已是次日,外头的日光一丝一缕地透进来,仿佛柔软的轻纱迤逦在地上。浓一条浅一条的光线里,隐隐可见窗外的人影。她默然叹息,道:“去请王爷进来。” 初晴忙应了声,三步并作两步往屋外跑去。王爷日日都来,可福晋总不让王爷进来,她们做下人的看在眼里也着急。 “她终于肯见我了?”允礼眼睛一亮,还未等初晴反应过来,他自己进到屋里来了。 眼见他一步步走近,玉婧清一清嗓子问他:“孟静娴过两日就要入府了,对吗?” 允礼神色一黯,勉强笑着:“是。” 玉婧脸上未施脂粉,神情淡淡“哦”了一声。允礼抿唇道:“青青,你听我说……” “我恨自己无能,不敢违抗皇兄,只能娶她回来。世上没有两全的法子,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女子,若你跟她我注定要辜负一个,那,我只能对不住她。” “你要做什么?” 允礼徐徐轻叹:“皇兄下旨之前,我曾修书一封送到沛国公府,希望她能改变主意。可第二日,皇兄还是下旨赐婚,可见她执意如此。我一颗心已许你,再难许她,那便只能让她明白,我允礼不是她的良人。” “可是……”玉婧想起当日在凌云峰遇到的那对男女,“我记得你当日说,娶了又不负责,会辜负她一辈子。你也要做不负责任的男子吗?” 允礼唇角含了一缕淡薄的清愁:“若是要我为了这劳什子责任伤了你,我情愿做那薄情之人。”他忽然伸手拥住玉婧,低低道:“青青,我的情意,有你一人足矣。” 他的话那样郑重而坚定,玉婧来不及品味,眼泪已经滚滚落了下来。心上有蓬勃的喜悦轰然开放,就如春日里一树一树的桃花,明媚鲜妍的绽放开来。 人总是有私心的,感情更容不得半点杂质。 玉婧想起从前甄嬛说的那句话,既然周全不了所有人,就只能周全自己了。她做不来将丈夫拱手让人这样的事,但只要允礼的心坚如磐石,府里多不多一个孟静娴,她也就不在意了。 到了孟静娴入府这一日,一切都按着亲王娶侧福晋的礼制来。因是是侧福晋,又有嫡福晋的婚礼珠玉在前,沛国公府想要办的盛大也不敢逾矩。允礼不必去到沛国公府迎亲,孟静娴入府也只能走偏门。 当夜,允礼自然是宿在玉婧屋里。王府里的人无一不是人精,积珍阁被守得如铁通一般,玉婧也不知孟静娴那边到底有没有人来请允礼过去,倒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请安时,玉婧才正式见到了这位故人。孟静娴如前世一般,瞧上去是清淡温雅,谈吐亦是轻柔,并不像心高气傲会惹是生非的女子。 这辈子,若能彼此相安无事地处下去也就罢了,只盼着她不要再整出些幺蛾子。 时光缓缓前移,孟静娴嫁入王府也半月了。这半月来她倒是安分守己,允礼吩咐不用来积珍阁请安,她便一次也未来过。 原以为她就这般安生了,可这一日允礼欲带玉婧去安栖观时,却见盛装打扮的孟静娴等在路上。 “给王爷、福晋请安。”她盈盈下拜,举手投足尽显大家气派,面上也是柔和的微笑,仿佛心里没有半分怨愤。 玉婧不欲与她多言,只问:“身子好些了?怎么站在这风口?” 孟静娴浅浅笑道:“托姐姐的福,已经好多了。听闻王爷和姐姐今日要去拜见太妃,妹妹嫁进来还未去向太妃请安,不知姐姐是否愿意带上妹妹一同前往?” 允礼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孟静娴果然是世家的女儿,说话这般滴水不漏。她要去向太妃请安是情理之中,可她却偏偏去问玉婧,若是玉婧拒绝,便是玉婧容不得她。 仔细想想,前世她就是这般不声不响地令他疏远了玉隐,那时他心里只有甄嬛,并不在意玉隐的感受。可如今,他既看透了她的心思,便不会叫玉婧来做这个恶人。 孟静娴仍眼巴巴地笑着,允礼淡淡道:“安栖观山路难行,你的身子还未好,还是在府里养着吧。” “王爷是觉得妾身身子不好,会拖累了此行,是吗?”孟静娴说着,眼眶蒙上了一层雾气。 玉婧见状只得道:“这是哪里的话?你若不嫌来回劳顿,便随我一道吧。”反正今日去见舒太妃也是有事要告诉她,孟静娴要去,便让她听着吧。 因是玉婧松口,允礼无奈也只能依了。孟静娴挤上玉婧的马车,允礼在前头骑马,一齐往安栖观来。 观门口等候的积云一见马车,忙扭头向里头笑道:“太妃,王爷和福晋来了!” 舒太妃闻言来到门口相迎,允礼小心地扶了玉婧下了马车,孟静娴跟在玉婧后面探出了头。 “这位是?” 允礼将玉婧扶到舒太妃身边,示意孟静娴的丫鬟扶她下来,方告诉舒太妃:“她便是孟家姑娘。” 孟静娴听到“孟家姑娘”几个字脸一白,却在与舒太妃目光对上的那一刻飞速绽开笑意,深深一福:“儿媳孟氏给额娘请安。” “快起来。”舒太妃笑着命积云扶起来,口里道,“我已是红尘之外的人了,受不得这样的大礼。” 允礼晓得舒太妃心里的意思,含笑道:“儿子今日来,可是有事要告诉额娘呢!” 舒太妃亦笑:“哦?你有什么要告诉额娘的?” “这里说话不方便,额娘,咱们进屋再说。” 见允礼卖起了关子,舒太妃笑得越发灿烂,一行人进到院里,舒太妃嗔道:“已经进来了,有什么话尽可说了。” 不料允礼却并不答言,而是先扶着玉婧坐下来,方轻笑出声:“额娘,您瞧青青与往日可是有什么不同之处?” 插入书签 玉婧有孕 舒太妃听了允礼的话,又仔细打量玉婧一番,这一瞧,还真瞧出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往日玉婧来时,总是妆扮整齐以示对她的敬重,可今日只虚虚挽了一个髻,伴以几朵绢花点缀。脸上也是素颜朝天,不见一丝脂粉颜色,倒显得面颊有些许苍白,人也慵懒了几分。可瞧允礼的样子,又不像是生病。 “莫非……” 舒太妃的眸光陡然一亮,几乎不能相信:“是真的吗?” 玉婧满脸红晕,嘴角的笑意止不住:“太医说,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好!好!好!”舒太妃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喜极而泣,“我日盼夜盼,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人在极度喜悦之际,脱口而出的往往是自己最熟稔的语言,正如现在的舒太妃,口里念叨的便都是摆夷话:“老天眷顾我,终于让我有孙子了。若是先帝在天之灵看到,一定会十分欣慰,他最喜欢的儿子如今也要做阿玛了……还有碧珠儿,她要是在,一定欢喜得不得了。我这就去给三清道祖上香……” 允礼脉脉地瞧着面红耳赤的玉婧,笑道:“看我说得不是?额娘可是喜疯了。” 舒太妃作势拍了允礼一下,笑骂道:“没个正经,连额娘都敢编排。” 玉婧一手轻抚着小腹一手掩面笑个不住,道:“他当日知道此事时的反应比额娘更甚,那才称得上是喜疯了,怎么好意思说起额娘来?” 允礼被玉婧拆穿,略有些不好意思,强撑着道:“才没有的事。” 舒太妃和玉婧交换了一个了然于心的眼神,相视一笑,连积云也笑个不停。 阿晋与初晴二人虽不会说摆夷话,到底在摆夷也是住过一些时日的,粗略听得懂几句,也是一脸笑盈盈的模样。 唯一听不懂摆夷话的,也就只有孟静娴主仆二人了。她本想着今日来给舒太妃请安,为自己争一席立足之地,却不想玉婧竟有孕了,太妃一听这个,哪里还顾得上她?他们几人用摆夷话交流,一副其乐融融之景,只晾得她在这里窘迫异常。 饶是孟静娴再好的隐忍也受不了这等无视,丝帕底下的纤纤葱指已被掐出深深的指甲印。 孟静娴是家中幼女,父母兄长皆对她宠爱有加,加之出身优渥,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她从未想到,自己会在一个丫鬟出身的假小姐面前栽了跟头。 她一直以为,允礼之所以会选择甄玉婧而不是她,是因为允礼从未跟自己相处过,一旦自己能入王府,凭自己的才情,未必就吸引不了他。甄玉婧做了十几年的丫鬟,诗书才艺是绝不如自己的,这样的女子,王爷不可能真心爱慕。 可如今,看着眼前舒太妃、允礼、玉婧笑着用摆夷话交流的模样,孟静娴突然发现,原来甄玉婧亦有她的优势。 而她现有了王爷的孩子,就更比自己领先一步了。 允礼初为人父欢喜无比,决意要亲自去宫里报玉婧有孕。玉婧想甄嬛了,也一道跟了去。 甄嬛正慵懒地歪在塌上,小允子笑吟吟进来禀报:“娘娘大喜,果亲王福晋入宫请安,说是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此刻福晋已离了寿康宫,就在来咱们永寿宫的路上。” 甄嬛一听喜出望外,遂一叠声吩咐宫里人预备起来。连炉中的香也撤了去,生怕会造成什么闪失。这一切做好,玉婧刚好也到了。 “给长姐请安。” 甄嬛忙拉住她:“都是双身子的人了,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 玉婧笑:“哪里就这么金贵了?” 甄嬛亲自扶了玉婧入座,嗔道:“当日我怀胧月时你是怎么万般注意的?这会子到自个儿了,竟忘了不成?” 说完自己亦入了座,笑问:“现在感觉如何?这孩子可有闹你?” 玉婧含笑抚摸平坦的小腹,道:“如今倒是个安生的,只不知以后如何。” “那就好,我就怕他闹得你不安生呢。”甄嬛看着槿汐往玉婧身后垫了一个软枕,又问,“孟静娴还好相处吧?可给你什么委屈受了?” 玉婧淡淡一笑:“她哪能给我什么委屈受。她住王府西侧,我住东侧,平日里是面也难得见上一次。不过是那日一同去拜见了太妃,她也插不上什么话。” 说着,将那日的经历缓缓道来。 甄嬛端起茶杯的动作一顿,将茶杯放于桌上,方道:“是个心思深的。如今你有了身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到底也要留意才是。” “长姐说得是。”玉婧露出微笑,“王爷和我都留心着呢。” 甄嬛还欲说什么,流朱端了一碗药进来奉到她面前:“娘娘该喝药了。” “长姐怎么了?”玉婧见甄嬛气色绝佳,并不是似要喝药的模样,便问。 流朱不等甄嬛开口,抢先一步道:“娘娘不让我告诉你,可我却是要说的。娘娘自元宵过后便一直神思倦怠,终日没有精神。请了太医来看,却都说娘娘是正月里饮酒太多加之犯了春困,便只开了几剂药。可喝了这么久的药,总也不见成效,娘娘还是整日懒懒的。” “可有找卫临来看?” “自然找了,可他亦是这么说。他到底医术不如温太医,若是温太医还在,或许还能瞧出个究竟。” 提到温实初,甄嬛不免感叹一句:“也不知眉姐姐和温大人怎么样了。” 玉婧想起允礼前几日才提起过他们,笑道:“长姐不用担心,王爷说眉姐姐先一步到了江南,温大人出宫后便直奔江南而去。如今二人在苏州府安顿下来,温大人在信里说,眉姐姐已经答应与他成婚了。” 甄嬛闻言大喜:“如此,他们二人也算苦尽甘来了。” 玉婧深以为然,又道:“只是长姐的身子,到底还是要请人来好好看诊。” 果亲王福晋入宫请安,在永寿宫坐了一会儿后腹痛不已,消息传到养心殿时,正与皇帝下棋允礼登时就坐不住了。 “太医呢?可有请太医去了?” 小允子垂首道:“请了一直以来为我们娘娘调理身子的卫太医,可福晋依旧腹痛。” 允礼是知道卫临的,他医术虽不如温实初,在太医院却也能排得上号,卫临都没有办法,这可如何是好? “把太医院的人都叫过去,一群酒囊饭袋,若是福晋和世子有什么差池,朕定要治他们的罪!” 小允子领命,却在起身的同时悄悄地向允礼使眼色。允礼看出端倪,忙道:“且慢。皇上,玉婧的身孕是由臣弟府里的大夫照顾的,想必太医不清楚玉婧的脉案。请皇上容臣弟带立即玉婧回府,由府医诊治,也更能对症下药。” 皇帝不假思索道:“你这就是关心则乱了。弟妹身子不适,岂能再奔波?不如就传了你的府医来宫里。” 小允子赶紧跪下要谢恩,允礼心知猜对了,却故意拱手下跪:“后宫乃是重地,臣弟不敢造次。” 皇帝摆摆手:“这有什么。皇家血脉是最紧要的,你若不敢,朕让苏培盛跟着去一趟就是。” 允礼这才坦然谢恩,苏培盛、小允子领命而去。 有了皇帝金口玉言,府医孙大夫很快就入了宫。 永寿宫里,玉婧半靠在塌上,因为有孕未施粉黛,倒真有一分病态。孙大夫真以为是玉婧不适,就要来给她号脉,玉婧忙告诉他真相:“我无事。费了这么多心思请您入宫,是想请您给长姐看看。” 这话一出,不只孙大夫,连苏培盛亦是一惊。 槿汐悄悄地扯了一下苏培盛的袖子,苏培盛会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槿汐这才莞尔。 甄嬛端出一副笑容来:“原是不该骗您进来的,可本宫自觉身子倦怠,吃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好。恰逢二妹进宫,说起您医术高明,这才有心请您来。” 孙大夫不是无知浅薄之辈,一听便明白了个中缘由,只道:“承蒙娘娘青眼,宫里的太医院群贤辈出,孙某担不起娘娘一句高明。只是孙某既来了,少不得班门弄斧一番,还请娘娘伸出玉手。” 槿汐将宫人都遣了出去,屋里只留几位亲近之人。看着孙大夫给甄嬛号了脉、扎了针,玉婧忙问:“如何?” 孙大夫便问众人:“娘娘宫里素日用的,可是鹅梨帐中香?” 槿汐接道:“正是。我们娘娘喜爱谦嫔娘娘亲手做的鹅梨帐中香,今日是因福晋来才撤了,平日里日日点的。” 孙大夫点头叹息:“这就是了。鹅梨帐中香失传已久,世人大多没见过,也难怪太医瞧不出娘娘的病因了。” “万物相生相克,娘娘的饮食中有与鹅梨帐中香的成分相克之物,故而才会如此。长此以往,身子只会越来越虚。” 插入书签 凤凰于飞 十七福晋动了胎气,熹贵妃心疼妹妹,便留了福晋在宫中住几日,待到福晋身子稳妥了再出宫。 允礼虽不知玉婧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像模像样地做下这场戏,表现出十分的忧心。 皇帝无奈命孙大夫日日进宫永寿宫为玉婧看诊,这样一来,正好为甄嬛调理身子。 看着孙大夫拿起银针往甄嬛玉臂上扎,玉婧的心被揪了起来,咬牙切齿骂:“黑了心肝的东西,居然下此狠手!” 甄嬛忍痛拍拍玉婧:“你也知是狠辣无比之人动的手脚,何苦为了她动气,气坏了身子倒不值当了。” 玉婧将甄嬛眸中的隐忍尽收眼底,眼泪滚滚下来:“长姐受了这样的苦,可千万不能轻易放过那人。” 流朱性子急,恨不得马上出去:“要奴婢说,就该告诉皇上才是。” 甄嬛摇摇头:“咱们手里到底没有证据。”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算了?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且走着瞧吧。”甄嬛的娥眉疼痛而微蹙,心里却已然有了成算。 孙大夫需要给甄嬛施针三日,玉婧便称病留在宫里三日。允礼通过孙大夫知道了事情原委,也就放下心来,只待三日一到就立马接玉婧回来。 玉婧嫁入王府以来,将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因而她不在府中人也无人敢懒怠。可到底她不在,禁不住有人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王爷。” 悦耳的声音响起,正提笔写字的允礼抬头看过去,见是孟静娴来了,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问:“你怎么来了?” 孟静娴自进了门就一心盯着允礼,当然没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厌烦,可她只做没看见,带了一丝讨好:“妾身前些日子在屋里看书时,偶然听见有琴声,问了洒扫丫头才知道,是王爷陪着姐姐在练琴。妾身不才,幼时粗略练过几首曲子,倒也生疏了,不知王爷可否为妾身指点一二。” 允礼这才看到孟静娴后面还跟着她的贴身丫鬟,那丫鬟手上抱着一把琴。孟静娴说完这话,眼里是满满的期冀。 上辈子她也是这般时常来“请教”他,或是诗书,或是琴画,一来二去的,他也便答应了。 她出身世家大族,若单说才情,比甄嬛也差不了多少,因而他愿意与她说上几句话。 可重来一世,允礼早看出了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弹琴是假,借机接近他才是真。允礼不愿再因她伤玉婧的心,断然拒绝了:“青青的琴是额娘教的,本王不过是与她合奏,若说要指教,本王自知比不得沛国公府的西席。想必孟姑娘琴棋书画皆不在话下,又何需来找本王。” 孟静娴脸一白:妾身已嫁入王府,王爷还要这么生疏地唤妾身吗?” 允礼端得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在允礼心中,王府的女主人唯有青青,孟姑娘是公府贵女,允礼不敢直呼姑娘闺名。” 孟静娴哪里禁得起这样的话,泪直直地落了下来:“静娴无意跟姐姐争什么,:“静娴无意跟姐姐争什么,只求王爷让静娴在这王府有一席之地,好能了此残生。王爷,静娴是真的倾……” “当日我曾修书一封予你,是你自己坚持要入府的。你既入了府,青青也不是不容人的,王府自然有你一席之地。”允礼打断她的话,“你回去吧。” 这么直白的逐客令,孟静娴也不好腆着脸赖在这里,只得拭了泪离去。 三日期一满,允礼便一早守在了宫门口。初晴跟在玉婧身后,看着允礼急切奔来的模样,凑在玉婧耳边悄悄打趣:“奴婢就说王爷定然想福晋,您说奴婢说得是不是?” 这话声音不大,但还是入了允礼的耳。他欣喜地从初晴手里牵过玉婧的手,喜上眉梢:“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玉婧瞪了他一眼,故意吃味:“王爷有佳人在侧,哪里还会想起别人呢。” “青青可是误会我了。"允礼忙为自己辩解,“她回沛国公府了。” “好端端的,她怎么就回去了?” 允礼环顾左右,周围除了门口的侍卫,还有一些人来来往往,于是压低了声音:“我们上车再说。” 阿晋早驾着马车候在一旁了,允礼扶玉婧上了车,这才将这几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那日孟静娴离开后,允礼便下令以后除自己和福晋外,旁人再不可踏入书房一步。如此一来,孟静娴的面子到底挂不住,索性回娘家去了。 “你不在,我日日惦念的是你,哪里有功夫去理会旁人?”允礼贴着玉婧,暧昧道。 玉婧伸手欲推开他:“说话就说话,好好地这个样子做什么?” 允礼反手将她圈在怀里,一字一句地吐字:“福晋不打算赏我点什么吗?” “什么?唔……” 允礼不等玉婧把话说完便欺身而上,堵住了她的话。 她的唇瓣娇艳欲滴,他轻车熟路地探入,吸吮着她的芳香。她的味道芬芳而香甜,令他不能自持,除了嘴猛烈地索取她的气息,手也渐渐闲不住了。他在一次次的耳鬓厮磨中熟能生巧,到如今闭着眼也能灵巧地伸入她的衣襟。 玉婧在他的逗弄下面颊通红,柔若无骨地贴在他身上,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脖颈,使自己不至于掉下来。 □□,乃是人一种本能的欲望。而面对心意相通之人,□□便会越发地明显。 “不行——” 就在□□即将燃起之际,允礼用仅剩的理智逼迫自己退开了,看着玉婧酡红的脸颊喘着粗气道“孙大夫说了,叫我一定要忍耐。” 被他这么一说,玉婧也霎时清醒过来,连忙坐起了身。 允礼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将马车的帘子稍稍拉开一些,带着几分冷意的春风吹了进来,二人这才冷静不少。 玉婧掏出手帕来,将允礼额上隐忍的细汗擦掉,轻轻地搂住的他脖子,在他脸上飞快的印下一口。 马车停到王府门前。玉婧下了车,见阿晋和初晴故作镇定,知道车里的动静皆被她们听了去,不由得将头扭向一边。 步入王府,杏花开得正盛。周围的廊庑亭阁隐隐一片皆是彤色,玉婧依旧爱穿碧色,天水碧的衣裳衬得杏花灿若红霞。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杜丽娘这话倒是不错。”玉婧走到凉亭里坐下,向初晴道,“去把长相思抱来。” 初晴应声而去,允礼低声吩咐阿晋几句,阿晋匆匆跑开,不一会儿抱了厚厚的软垫过来。允礼自然地接过为玉婧铺上。玉婧轻抚小腹,坐了上去:“多谢王爷。” 允礼刚想说什么,见初晴已然将长相思抱来了,便故意附小做低:“福晋有这等雅兴,不知可否与小王合奏一曲?” 玉婧随他做戏:“王爷赏脸,妾身荣幸之至。” 他们这样一来一往,阿晋早笑得直不起腰了,还是初晴捂着肚子笑问:“王爷和福晋打算弹奏哪一曲呢?” 允礼和玉婧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答案。 “凤凰于飞。” “就凤凰于飞吧。” 阿晋笑道:“凤凰于飞,翙翙其羽,说得是夫妻间幸福美满。王爷和福晋合奏这一曲再合适不过。” 玉婧闻言饶有兴致地看向阿晋:“阿晋什么时候读成了个秀才了?” 这下到阿晋脸红了,羞涩道:“福晋真会说笑,阿晋不过是听王爷吹了几回,略知一二而已。” 是了,允礼对这首曲子自然是熟的。那年甄嬛的生辰,他吹的不正是这曲《凤凰于飞》? 见玉婧若有所思,允礼也想起了那年的情形,忙拉了玉婧:“别打趣他了,咱们奏咱们的吧。” 玉婧回过神,允礼的脸近在咫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他发觉了她的心事,伸臂竖竖拥住她,认直道:“从前是我一人一笛萧瑟独奏,如今有了你,便可奏出更好的《凤凰于飞》了。” 暖意涌入耳中,玉婧心里的凉意蓦然散去,眼角已觉湿润。允礼握住她的手,搭到长相思上,恳然道:“开始吧。” “嗯!”玉婧心里欢喜,重重地点头。她花了好长的功夫学会这曲《凤凰于飞》,也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与允礼喜结连理。 两情相悦、琴瑟和鸣是她年少绮丽的梦,亦是她与允礼的未来。 玉婧指尖一滑,琴弦如丝,韵律如溪水悠悠流淌。回头去看允礼,他微微一笑,一缕清越的笛声昂扬而起,婉转如碧波荡漾。 一琴一笛,互相应和,琴音袅袅、笛声绵绵,正如这满园春色的清朗和煦。 真算起来,玉婧的琴艺并不十分精湛,《凤凰于飞》也不过是堪堪学会,可在允礼的笛声引领和鸣下,却渐入佳境。 二人的心思和谐,琴声缠绵婉转,而笛声清空悠长,不仅初晴和阿晋如痴如醉听得如痴如醉,连府里旁的下人也不禁驻足聆听。 杏花的荫蔽下,才从娘家回来的孟静娴听到和鸣的琴音、看着恩爱的两人,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插入书签 入府小住 一曲落毕,微风徐来,吹得满庭杏花簌簌作响。 孟静娴在心里默叹一声,终究没上前,悄悄地往自己的凝香阁去了。 娘说得对,如今甄氏有孕在身,王爷自然待她百般上心;若自己也能有个一儿半女,就不怕王爷不怜爱自己。甄氏现有了身孕不能服侍王爷,这便是自己的时机,若是能生下王爷的孩子,便不用再担心往后的日子。 孟静娴的这些心思,外人当然是瞧不出来的。初霁路过时,见她回来后并未去到王爷面前,只是听了一会儿曲子便回房了,还以为她是转了心性,忙乐呵呵地告诉了玉婧。 “若果真如此是再好不过,她能这样,倒也省了不少麻烦事。”玉婧幽幽道,“我只觉得,她不是这般轻易转变之人。” 允礼叹道:“静娴是聪明人,偏偏在这事上犯了糊涂,若她还不明白,只会误了她自己。” 玉婧柳眉轻挑:“静娴?” 允礼嗅到了一丝醋意,忙赔笑道:“不是不是,我一时嘴快了。” 玉婧无辜地眨眨眼,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是是是,都是为夫不好。”允礼借势搂着玉婧,嘻嘻笑道,“福晋温柔贤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别胡闹。”玉婧笑着去推他,口里道,“他们都看着呢。” 允礼环视一周,见阿晋等人早识趣地退到一边去了,得意一笑:“他们早退开了。便是他们在,你我夫妻行事也无需顾忌。” 玉婧推他不开,便去挠他的痒。允礼怕痒,却又怕松手会使玉婧滑下去,只得抱着她一壁躲闪一壁讨饶:“好青青,是我胡说,我再不敢了。” 玉婧这才收了手,理了理衣襟各自坐好,方开口道:“长姐的意思,我在京中走动方便些,正好可以为玉娆相看人家。” 允礼闻言一愣,皱眉道:“她不知允禧和玉娆的事,这才吩咐你。” 玉婧白他一眼:“这辈子玉娆与允禧堪堪见了一回,玉娆是否动心还未可知,更别说长姐了。” “不是两回吗?”允礼细数道,“倚梅园一回,滴血验亲那日一回。允禧素来不问宫廷事,那夜只怕是为了玉娆才去的。” “这倒也是。”玉婧想起这一回事,又想起上辈子玉娆嫁给允禧后过得极为舒心惬意,复道,“他们也算得是好姻缘,只不知玉娆是何意。” “这也不难。”允礼笑道,“就说你有孕想要姐妹作陪,接小姨来王府住一些时日。届时我再叫允禧过来,他们是否有意,咱们一看便知。” 的确是个好主意。若是玉娆和允禧彼此有意,当然皆大欢喜;若是彼此无意,出了王府无人知晓此事,也不会损了玉娆清誉。 “那就依了你的意思,我过几日便回甄家一趟,正好看看爹爹,再顺道将玉娆接过来。” 允礼柔声道:“我随你一起回去。” 第二日,玉婧和允礼一起坐上了回甄家的马车。 甄远道昨日便得了消息,早带人候着了,王府的马车一到,便将允礼和玉婧迎了进去。 玉婧和允礼入了府,一起给甄远道、云氏行了礼,方才入座。玉婧命初晴、初霁将带回家的东西奉上:“女儿原没什么好东西,还请父亲母亲笑纳。” “你有孝心就很难得了。”云氏吩咐下人将东西登记入库,“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该好好顾念自己的身子,这些身外之物你爹爹和我也都不在意。” 玉婧又笑道:“还有一些时兴宫缎,正好给玉娆做几件衣裳。” 云氏爱怜地看着玉娆,笑道:“玉娆的衣裳已经够多了,再做可就穿不过来了。” “阿娆正是女子最美的年纪,合该多些漂亮衣裳。”玉婧将玉娆拉过来,握着她的手道,“再者,这也不是我一人的意思,里头有好些是长姐赐下的呢。” 听到说甄嬛,云氏面上的笑意更甚。 甄远道想起前几日听说玉婧身子不适留居了永寿宫几日,便问:“身子可还好?你是初初有孕,王府里又没有长辈照看,更要小心才是。” 云氏也道:“你虽不是我生的,到底叫我一声母亲。若是有什么不痛快的,我或许知晓一二。” 玉婧心里一暖,坦言道:“多谢父亲母亲关心,玉婧无事。不瞒您说,那日不适的不是玉婧,而是长姐。” 这话一出不但云氏,连甄远道也是一惊:“嬛儿怎么了?” 玉婧将那日之事细细道来,云氏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还好发现及时,孙大夫已将长姐体内的余毒清除,日后也可防范。” “是谁?可是……”云氏险些将心里的猜测脱口而出。 玉婧明白她的猜测,点头道:“除了皇后再无别人。长姐已着人留意,相信不日便可人赃并获。” 云氏这才舒了一口气,恳切道:“孩子,咱们家唯有你可以进宫瞧你姐姐,若是到真相大白那一日,你修书一封回来,我和你爹爹也可放心了。” 玉婧笑道:“这是自然。父亲母亲也不要太过于担忧了,如今皇上待长姐情深义重,外甥、外甥女又长得极为可爱,长姐在宫里的日子也算舒心。长姐还说,要咱们为阿娆相看夫婿呢!” 猛地被点到名,玉娆脸一下红了:“姐姐说什么呢,我才不想嫁人。” 云氏嗔道:“胡说,哪有女孩儿不嫁人的?” 玉婧借机道:“玉娆也不大,母亲可以慢慢相看。我只想着她在家里拘得兴许也无聊,不如随我去王府住上一些时日?” “这……”甄远道面带迟疑地转向允礼。 允礼忙道:“只要小姨愿意,住多久都无妨。” 玉娆一听,当即向云氏撒娇:“娘,您就让我去嘛!” 云氏和甄远道对视一眼,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点点头。 云氏是极重规矩之人,即便允礼与玉婧再三说玉娆在王府跟在自己家里是一样的,她还是拉着玉娆百般叮嘱了一番。 “王爷和你二姐姐虽待人亲厚,可到底是亲王府邸,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可不能像在家这般娇纵。还有府里的侧福晋,若是遇上了她,你也要以礼待之。” 这些规矩礼仪皆是先生教授过的,玉娆早就烂熟于心,只垂首低眉道:“母亲,这些女儿都知道的。” 云氏这才作罢,好生命人将玉娆的衣裳物件备好,亲自送了她出门。 “母亲回去吧。”玉娆欲上马车前回头向云氏招手,“女儿过些时日便回来了。” 云氏犹不放心地叮嘱:“在王府要一切听你姐姐的,切不可鲁莽生事。” “请母亲放心,阿娆不会的。”玉娆向云氏保证。 玉婧笑道:“母亲放心将阿娆交给我,待过几日,我定然好生将她送回来。” 大抵母亲总是忧心孩子,云氏的眼眶已隐隐有几分湿润,向玉婧道:“阿娆若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只盼你做姐姐的多担待她几分。” 玉婧点头应了,转身上了马车。允礼骑马在侧,缓缓向王府驶去。 嫡福晋娘家妹妹入府小住的消息在王府里不胫而走,连孟静娴也知道了。 “是王爷亲自陪她回甄家,将她妹妹接过来的?” “是。” “我知道了。”孟静娴敛下心里的羡艳,淡淡道,“替我梳妆,既然有客人来了,我也该去见见。” 这边玉婧已安顿好了玉娆,就住积珍阁旁边的院子。彼此离得近又不打扰,也都自在些。玉娆的房间自有人去收拾,她便带了一个丫鬟往积珍阁来了。 允礼见她来了,笑问:“可还喜欢你姐姐的安排?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开口。” 玉娆笑吟吟道:“姐姐安排得十分妥当,玉娆没有什么缺的。” 玉婧笑道:“虽说母亲叮嘱了那些话,可你也莫要太拘谨了,有什么就跟姐姐说。” 允礼也补充道:“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 玉娆笑得温婉:“姐姐和王爷姐夫待玉娆好,玉娆心里明白。” 她有意没提起孟静娴。对于孟静娴,玉娆也没什么好感。她在一对有情人新婚燕尔之际让自己的父亲请旨赐婚,这便令人不齿。 更何况,她非要嫁的人,心里根本就没有她。 玉娆从小念书,四书五经读过,戏文杂书也偷偷看过。在她看来,一个男子若不爱自己、或者自己不爱他,那便算不得良配。 就如同郡王纵然千般好,可她心里的是自己二姐,玉娆便不会瞧上他一眼,更遑论让自己年迈的父亲上书请赐婚了。 这样的道理是官家女子自幼便要懂的,连自己都懂,出身远比自己显赫的孟静娴不会不明白。堂堂国公之女,明知不妥而为之,不但轻贱了自己,更使得国公府蒙羞。 插入书签 允禧玉娆 积珍阁里,玉婧玉娆洽谈正欢,孟静娴已不声不响过来了。 “启禀王爷、福晋,侧福晋求见。” 通传声刚落,孟静娴已经进来了。玉婧看过去时,只见孟静娴着一袭靛蓝家常衣裳,头上仅有几支珠花,并不张扬。面上略施了粉黛,既添了几分颜色,又隐隐可见病容。 真是个楚楚可怜的病美人。玉婧脑子里忽然冒出这句话。 孟静娴此番模样若是落在寻常男子眼里,只怕是要怜香惜玉一番了。玉婧垂下眼不再看她,下意识地端起桌上的茶杯。 “青青!”允礼忙出言制止,“你现在喝不得茶。”说着一叠声叫人给福晋上热饮来。 孟静娴对这一切只做不见,盈盈福身:“给王爷和福晋请安。” 允礼淡淡道:“起来吧。” 孟静娴起了身,将目光转向玉娆,笑道:“听闻姐姐的娘家妹妹来了,妾身到底是王府里的人,不敢不来相迎。” 玉娆记得云氏嘱咐要对孟静娴保持应有的谦卑,见礼道:“有劳侧福晋走一趟,臣女给侧福晋请安。” 孟静娴听到玉娆唤她“侧福晋”,有些喜不自胜,忙伸手去扶玉娆,柔声道:“三小姐这般客气知礼。你是福晋姐姐的妹妹,若不嫌弃,也可唤我一声姐姐。” 玉娆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手,恭谨道:“您是王爷的侧福晋,这样尊贵的身份,玉娆不敢造次。” 其中的疏离之意,在场之人皆听出来了,但孟静娴也不恼,反而有一丝窃喜。 自她嫁进府来,允礼不肯称她侧福晋,玉婧也不愿应她这声姐姐,倒显得她名不正言不顺。如今玉婧的亲妹妹来了,一口一个“侧福晋”唤她,便是告诉所有人,她是允礼名正言顺的侧福晋。 孟静娴此行本也不是为了来与玉娆攀亲,能见一眼允礼,探寻他的态度便已足够。因而她与玉娆说完这些话,便自觉地告退了。 “小姐,好不容易见王爷一面,您怎么就这般回去了?” 面对锦瑟的不解,孟静娴勾唇一笑:“娘亲说得对,甄氏现在有孕,王爷的心思皆在她身上,我若巴巴地凑过去,只会适得其反。而今之计是要等。” “等?” “没错,等一个属于我的时机。” 为了嫁给允礼,孟静娴已花了这么多年,如今要她再等上几个月,她自然也等得起:“我就不信,甄氏自己有孕,还能要王爷为她守身不成?” 锦瑟恍然大悟:“等到那时,王爷自然会想起小姐您了。” 孟静娴不接话,把目光转向满园杏花。锦瑟顺着她看过去,只见一阵风吹过,吹得杏花落了一地。 孟静娴面上有了憧憬:“锦瑟你瞧,杏花开得再好终会凋落,这满园芳草,从来没有哪种花能一直绽放。只消再过些时日,园中之景便会大不相同。” 锦瑟喜上眉梢:“奴婢提前恭喜小姐。” 孟静娴的出现于玉婧而言不过是一颗小石子被掷入湖中,虽引起了几圈涟漪,但很快就归于平静。 她宠溺地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玉娆,玉娆已长得如晓玉芙蓉一般,一双灵动含烟的妙目顾盼流转。有几瓣桃花被吹了进来落在案上,玉婧没来由地想起此前念的《桃夭》一诗。 玉娆这样好的年纪、这样好的模样,可不正是“宜其室家”? 在被允礼告知玉娆来王府小住后的第二日,允禧便来了。只说来寻允礼共赏字画,偏偏又“碰巧”遇上了在园子里赏春作画的玉婧与玉娆。 允禧打着向玉婧请安的名头过来,见到案上的画作,疑惑道:“这是崔白的《秋浦蓉宾图》,皇兄将它赐给十七哥了么?” 允礼无辜地摊手,努嘴指向玉娆,玉娆的脸染上一抹绯红。玉婧见此情状捂嘴笑:“我娘家小妹的涂鸦之作,贝勒也被瞒过了么?” 允禧先头不敢直视玉娆,听了这话方才敢打量一番。他才扭头过去,恰巧玉娆也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时,二人的脸上皆浮上红晕。 允禧慌忙地别开脸,口里支支吾吾道:“这幅《秋浦蓉宾图》在皇兄那里看到过,求了几次皇兄都没肯给。三小姐画技精湛,与崔白之作一般无二,小王只当是皇兄赏赐。” 这话使得玉娆的脸上更觉火热,低声道:“王爷这般赞誉,臣女愧不敢当。” 允礼挑眉:“允禧自幼专心于笔墨丹青,他的画技本王亦自愧不如,如今遇上小姨,也算是棋逢对手了。” “姐姐!”玉娆羞极顿足,摇着玉婧的手道,“姐夫笑话我。” 玉婧微笑着轻抚她:“前儿你说要向王爷学作画,如今来了一位更好的先生,你可想向慎贝勒请教?” 允禧一直在偷偷地打量玉娆,看着她倚在玉婧身边亦喜亦嗔,他的唇角也噙了一丝笑意。听了玉婧的话,他的心底竟期冀起来,若是……若是能有机会于玉娆交流画技,他恨不得将毕生所学都倾授于她。 正当二人皆陷入沉思之时,允礼忽地开口唤玉婧:“青青,该喝安胎药了。” 心里虽明白他是为了让玉娆和允禧独处,玉婧还是恶狠狠地瞪了允礼一眼。用什么说辞不好,偏偏说安胎药,叫她一听就想起满口苦涩的滋味,也难怪当日甄嬛不愿喝了。 被她这么一瞪,允礼暗暗地咬了自己的舌头,挤出一脸谄笑道:“为夫亲自服侍你喝药。” 玉婧不理睬他,只将柔荑放于允礼的大掌之上,由他扶着往屋里去。 天色明澈如一潭净水,薰暖的和风微微吹过,漫天飞舞着轻盈洁白的柳絮,被风吹落的花瓣点点的飘落。 玉婧留意着身后的动静,走了一段路并未听到脚步声方才回头。看过去时,只见玉娆仍与允禧在凉亭之内,漫天的花瓣衬得她艳若桃李。 允禧跟玉娆渐渐熟稔起来,先几日还小心翼翼,如今已然心有灵犀起来。玉娆唇边的笑意逐渐多了起来,听到“慎贝勒”三字连眉梢眼角都是笑,小女儿初萌的情谊,如何懂得掩饰呢? 玉婧坐在轩窗前,望着杏花叠影处一对少年少女并肩而立。少女的手中握了一支笔,似乎在画着无边春意。而少年则在旁与她说着什么。 “你瞧他们,原就是最好的一幅春意盎然图。” 允礼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手里端着一小盅血燕。 玉婧轻轻“哎”了一声,嗔道:“王爷何时进来的?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允礼和煦一笑,眉目如映日光:“见你看得认真,不忍打扰你。” 玉婧由着他一口一口地喂自己吃完燕窝,温然而笑:“慎贝勒跟娆儿这样情投意合,只待我择日进宫知会长姐,便可成就一段佳话。” “哪里急于这一时?”允礼抚着玉婧还未显怀的小腹轻言,“额娘说头三月是最要紧的,你先只管在府里养着,待到坐稳了胎再进宫也不迟。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话还是你当日说与我的。” 玉婧细想他说得是,便道:“横竖我总也说不过你,便依你所言。” 允礼轻轻点她的鼻子,笑:“这是哪里的话,你知道我一向都只听你的。” 玉婧哂笑:“堂堂果亲王竟是个惧内的,传出去只怕人笑掉大牙。” 允礼扬一扬眉毛:“额娘与皇兄都不在意,又有谁敢说嘴?” 玉婧咬唇笑起来:“兴许他们觉得我是河东狮呢。” “胡说,本王的青青最是温柔小意。” “这可是你说的。”玉婧欢喜非常,飞快地在允礼脸上印了一口。 允礼的眸光忽而变得幽深,长臂一伸将她拥入怀里。玉婧的脸紧贴着他的肩胛,只觉他的手臂越发用力,似要把她揉进骨髓里。 满园尽是繁盛的桃花杏花,外头树荫下那双鸳鸯并不懂何为春深似海,而屋里一对伉俪都是过来之人。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似一场暴疾的春雨,骤烈地扑上身来,空气里都是湿热的气息。 也不知依偎了多久,兴许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允礼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他的额头上尽是豆大汗珠,一粒一粒地落到二人交缠在一起的衣裳上。 “算下来还要七个月。”允礼艰难地开口压抑着,臂上的青筋将他的隐忍展露无遗,玉婧亦被勾得情迷意乱。 待到回过神来,玉婧恨恨地在允礼腰上捏了一把:“叫你又胡来。” 允礼带点邪邪的笑意,贴在玉婧耳边道:“你若不愿,大可推开我。” 玉婧脸色绯红,丢下一句“你这人怎地这般贫嘴”,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间去了。 这下可苦了允礼,他倒想随她而去,可…… 无奈地叹息一声,他猛灌下一大口茶,希望能将火浇灭一点。 插入书签 酒后下药 玉娆在王府度过了整个春日,直到最后一朵桃花落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玉婧的胎已坐稳了,与玉娆一同回甄家,迎接她们的是甄远道和云氏的嗔怪。 “可真是个冤家!这么久不知回家,你姐姐有孕在身还要天天照顾你。”云氏絮絮地数落完“不知礼数”的玉娆,旋即换了笑脸向玉婧道,“娆儿这些时日可是累着你了。” 玉婧笑道:“母亲说的哪里话?王爷不让我走动,若不是有玉娆陪在身边解闷,我在府里可是无趣得很。” 云氏瞪了玉娆一眼:“幸亏是在自己姐姐家里,若换了旁人,人家早厌了你。这样的贪玩,你姐姐还说要给你张罗着说亲,放眼望去哪有人家敢娶你。” 听到“说亲”二字,玉娆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玉婧怕被云氏瞧出端倪,忙挡在她身前道:“母亲此言差矣。玉娆是您亲生的,她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长姐说得对,咱们娆儿就该配好男儿。说不定,不出几月母亲便能得一位乘龙快婿了。” “姐姐!”玉娆羞得跺脚,二姐明明是知道自己和允禧的,当着母亲这样说,不就是存心打趣自己? 云氏听了玉婧的话心里舒服,又被玉娆一番小女儿作态逗笑,便也不计较了,只道:“再不可有下回了。” 玉娆似小鸡啄米般点头,玉婧在心里偷偷笑:若是被云氏知道玉娆这些日子与允禧已互通情意,还不知怎么着呢! 玉娆的事就此揭过,云氏的目光落到玉婧微微显怀的肚子上,放柔声问:“有三个月了吧?可有什么不适的?” 玉婧从容道:“不曾有过。” “那就好。当日我怀她们姐妹俩时,嬛儿还好,阿娆尤其害喜得厉害,闹得我终日不安生。”云氏的目光温柔得似要沁出水来,玉娆乖巧地依偎在她身侧,目中尽是心疼与愧色。 “孟氏可还好相处?”云氏又问。 玉婧刚要回答,玉娆已抢先出声:“看着不是个好相处的。” 云氏疑惑,玉娆便将那日之事娓娓道来,末了道:“虽只见过那么一次,可我总觉得她并非看上去那么良善。” 玉婧表示赞许:“阿娆看人的眼光倒是毒辣得很。” 云氏长眉一皱,道:“诚如你们所言,那这孟氏不得不防。她如今的不声不响倒不是真的安分,而是在蛰伏。你现在有了身孕,日后还要产子,这几个月时间里,足以她有所行动。” 这话听得玉婧心内五味陈杂,当年爹爹便在云氏才生下长姐不久后与娘亲有了自己的,而今云氏却这样为自己盘算,叫她愈发羞愧。 “母亲,我……” “不必再说旧话。”云氏淡淡道,“若她有了孩子,你也会善待的。” 这话倒是,前世她就是将孟静娴的孩子视为己出的。 可是今生,她不会再让孟静娴有允礼的孩子。 甄家族里子孙众多,可甄远道这一房只有三个女儿,如今玉娆开始议亲,等来日她出了阁,便只剩甄远道夫妇二人。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日甄嬛和玉婧住过的屋子都有专人收拾着,显得不那么冷清。 玉婧见快雪轩和听雨轩一切如故,不由得想起在府里的那些日子,便开口:“爹爹,女儿这次回来,想在家里住上几日。” 甄远道一听这话是一百个乐意,连声答应,父女二人相谈甚欢,无人看到身后的云氏微蹙的柳眉。 如此过了三日,一大早便有王府的小厮急急地上门来,说是府里有急事要请福晋回去。 玉婧忙问:“出什么事了?” 小厮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眼睛在玉娆身上来回打量,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玉婧急了:“到底什么事,你这般是要急死我不成?” 小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不敢。” “你……” “好了玉婧,你先容他捋一捋。”云氏安抚着玉婧,又命玉娆去厨房看看给玉婧炖的燕窝好了没有。玉娆依言去了,云氏这才问那小厮:“你还不肯说吗?” 小厮忙道:“多谢夫人!王爷吩咐了此事不可脏了三小姐的耳朵,是以奴才方才不敢言语。”说着向玉婧道:“昨夜王爷进宫与皇上喝了几杯,回来时奴才赶忙传醒酒汤,谁知那汤竟是侧福晋送去书房。” “什么?!” 玉婧闻言险些站不稳,她知道孟静娴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纠缠,可她亦没想到她的计划竟如此之快!自己才离开两日,便给了她可趁之机?那么…… “后来呢?你快说!”甄远道见玉婧的脸上已失了几分血色,忙催促小厮说下去。 “好在王爷喝了几口觉察出不对劲,命奴才请了孙大夫过来施针开药,闹到半夜才好。” 幸好,幸好。 玉婧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幸好没能让她得逞。否则自己的心里会永远有一个疙瘩,与允礼更不可能再似从前那般恩爱。 甄远道不悦地问:“王爷为何喝那么多酒?难道福晋回了娘家,他便可放纵不成?” 小厮忙解释道:“是皇上传王爷入宫,是皇上叫王爷陪他喝酒的。” 甄远道冷哼一声不说话了,云氏便问:“我听说王爷曾有令,除福晋外,旁人不可踏入书房半步,怎么孟氏进去了?” “夫人明鉴,原是只有福晋和王爷的贴身侍从阿晋大人能进入书房,可昨日阿晋大人从宫里回来后便回家去了,无人服侍王爷,故而厨房差了个侍女送进去。哪里曾想侧福晋换了丫鬟的衣裳,这才能端了汤进去。” “糊涂东西!”云氏骂道:“从来没有主子喝醉了叫丫鬟进去送汤送药的,便是没有孟氏这一出,也难免被人钻空子,我才不信你们偌大的王府,竟无一人知晓此事。” 小厮不敢多言,只连连称是。 玉婧纵然恨孟静娴趁虚而入,却也还算冷静,更有云氏当机立断,命人套车送玉婧回去。 甄远道站了起来,连声唤人出门,口里道:“出了这样的事,说到底是我的女儿受委屈。王爷也好国公也罢,我也去会一会他!” “爹爹……” 玉婧眼圈一下便红了,甄远道这是要去给自己做主。哪怕官职不如人,他也要拼着一口气告诉允礼和孟静娴,自己也是有娘家人的。 眼看着甄远道就要去了,云氏忙叫住他:“老爷这是做什么?事情还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老爷这样贸然前去,知道的是老爷忧心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爷是仗着岳丈身份蔑视皇亲!” 甄远道的脚步停了下来,云氏继续道:“说到底,孟氏是王爷正经娶回去的侧福晋,还是皇上赐的婚。此事虽说是她算计,但也没越了夫妻礼法。老爷非要去,便是叫皇上和王爷下不来台。” 云氏话音落下,甄远道和玉婧皆是脸色一白。 她的话虽不中听,却是在情理之中。孟静娴是入了玉牒的侧福晋,便是她要与允礼同房,也无人能说嘴。 玉婧抬眼去看云氏,只见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眼底有一丝忧色,更多的却是坦然自若。她这般冷静清醒,也难怪甄嬛也是那样的女子了。 甄远道面如土灰,无力地跌坐在座上。他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女儿,忽地想起当年自己与绵绵有了青青,辛萝定然如同今日的青青一般委屈。 面对云氏的坦然,甄远道一时间如鲠在喉。 玉婧见甄远道情状,也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恭谨地起身道:“母亲说得是,玉婧这便回去了。” 拜别完转身欲走,却闻云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莫要着急。你父亲不便出面,我却是可以随你回去的。” 甄远道不可置信地抬头:“夫人?” 云氏悠悠道:“女儿有孕,我这个做母亲的去陪同,也是情理之中。” “是,是!”甄远道激动得忙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恳切道,“为夫替青青多谢夫人。” 坐上马车回王府,玉婧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云氏,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母亲,您为何……要待我这般好?” 云氏睁开眼,见玉婧的眼里尽是疑惑,轻笑:“你不是叫我母亲么?” “可是我娘,她……” “你是想问我不恨你娘么?”云氏反问玉婧,旋即自己说了下去,“你娘也是可怜人,我虽恼她与你爹生下了你,可若是你爹自个儿不愿,不就是今日的王爷与孟氏吗?” “王爷和孟氏……” “王爷一心只有你,故而孟氏的伎俩被识破了;你爹与我虽举案齐眉,可他的心不在我这里,纵然没有你娘也会有别人。我恨过你娘,可因为你,我不会再恨她。” “因为我?” “因为你在尽力保嬛儿和娆儿顺遂安宁。” 插入书签 替女出头 玉婧与云氏刚到积珍阁坐定,允礼匆匆赶来了。 “青青……” 玉婧见允礼面色苍白,想起他昨夜又是酒又是药的折腾,不由软了几分:“身子可还好?。” 允礼忙道:“无碍。” 玉婧便嗔道:“好好地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允礼的面色忽然变得凝重,压低声音道:“因为皇兄。” “皇兄发现了皇后给熹贵妃下毒之事,还牵出了纯元皇后之死。” 云氏大惊:“嬛儿?” “长姐让皇上知道了吗?” 允礼点点头:“从前皇兄便知道皇后并非面上那般贤德,可他从未料到皇后竟这般毒辣。害了一个纯元皇后还不够,还要来害熹贵妃。” 玉婧冷笑:“皇后手里的阴私又何止这些?” “皇兄将皇后的宫人皆交由慎刑司拷打,吐得也差不多了。” “所以,皇上是为了这事召王爷入宫?”云氏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正是。”允礼叹息道,“此事让皇兄震怒,又有太后从中阻拦不可废后,皇兄实在郁结于心,才会召我入宫与他饮酒。” “皇兄说,他愧对熹贵妃。” 云氏戚然道:“宫廷纷争从未停歇,皇上终于知晓嬛儿的苦了。” 话已说到这份上,玉婧也不好再指责允礼,便问:“孟静娴如何了?” 允礼一听到孟静娴,又是尴尬又是气忿:“凝香阁的侍女来报,说她病了。” “又病了?她这病怎么说好就好,说来就来了?”玉婧属实郁结。 云氏淡淡开口:“她既病了,你身为福晋就该去关怀一番。臣妇初登王府,也要去给侧福晋请请安才是。” 玉婧会过意来,笑道:“母亲说得极是。” 二人便往凝香阁去,允礼跟在后面,云氏转头对他道:“王爷身子抱恙,还请回去歇息,青青这里自有我照看。” 凝香阁里,孟静娴正喝在药,一听到嫡福晋和甄夫人来了,登时如临大敌。 玉婧径直进来,抬手让闲杂人下去,方皮笑肉不笑地问:“孟姑娘又病了吗?” 这句“孟姑娘”让孟静娴面上一白,暗暗地咬牙说不出话,锦瑟只得回:“侧福晋是今早受了凉。” 玉婧不说话,直直地打量着孟静娴。她的底细自己都一清二楚,就只看着她宛如跳梁小丑一般演戏。 “臣妇给侧福晋请安。”云氏上前一步,“听闻侧福晋自幼体弱,好不容易到了王府方才好些,如今好端端地又病了,定是做嫡福晋的疏忽。” 说着嗔怪玉婧:“你虽有了身子,可王府诸事都还在你手里管着,可不就怪你?” 玉婧连连称是,孟静娴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不想云氏接着道:“侧福晋见谅,玉婧是我教养的,臣妇不比国公夫人教女有方,她做嫡福晋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侧福晋见谅。” “你!” 孟静娴终于撑不住,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孙大夫很快被请了来,上前细致诊看一番,方起身禀报:“侧福晋本就心气郁结,好在这口血吐了出来,再吃几剂药即可。” 听了这话,原本暗暗敌视玉婧的锦瑟傻眼了,自家小姐被甄家母女气的吐血,竟还算是好事? 玉婧听说孟静娴无大碍,暂且放下心来。孟静娴的身子再如何王府都能养得起,只是她不能在自己来凝香阁的时候出事,否则便是给孟家把柄。丢下一句:“让她好好养病。”便出了凝香阁。 在云氏的提点下,玉婧将王府的下人好生清理了一遍。孟静娴能够闹出这事,定是有人相助,这样的人,玉婧断断不会再留了。 不出两日,与凝香阁有来往之人尽数被遣了出去。 消息传到孟静娴耳中,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惊恐。闹了这么一场,非但没能成事,反倒把好不容易拉拢过来的下人都赔了进去。而允礼经此一事,想必也对她生了芥蒂,别说要孩子,就是见上一面都难了。 她靠在榻上,见来往侍女面无表情的模样,便明白自己如今在王府里是彻底孤立无援了。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孟静娴悔恨万分,次日便病了。 “又病了?”玉婧听锦瑟来报,有些不可置信。明明孙大夫说她吃几日药便会好,怎么反而更甚了?她扭头去看允礼,允礼也是一脸疑惑:“到底怎么一回事?” “回王爷,小姐自醒来后精神便不如前,夜里又不得安眠,总是神思倦怠,人也瘦了一圈。” “那就让孙大夫再去看看。” 锦瑟咬咬唇:“孙大夫说小姐仍是郁结于心,虽开了方子,可心病还须心药医。” “什么?” 允礼的语气隐约有了不悦,孟静娴又想称病让自己前去吗?两辈子她算计了自己两次,他不知道她这次是否又会耍花样。 “王爷!”锦瑟险些要哭出来,“奴婢并非强迫您去看小姐,可您不去看小姐,能否让老夫人来府里与小姐见一面?小姐缠绵病榻,若是能见到娘亲,定然会开心几分。” 玉婧险些气笑,不愧是孟静娴的丫鬟,三两句话看似哀求,实则是将她编排上了。嫡福晋统管全府,生病的侧福晋想见母亲一面都不行,可不就是她有意为难? 但允礼自然不会听信锦瑟,只淡淡道:“她想要见谁见就是,本王和福晋都无二话。” 离间计落空,锦瑟只得领命而去。 第二日,国公夫人便登门了。 她一下马车也不来积珍阁给玉婧请安,径直奔凝香阁而去。推门见到病中消瘦的孟静娴,顿时心如刀割:“娴儿,怎么病成这副模样?” 说着叫来锦瑟锦绣两个陪嫁丫鬟,厉声问:“你们是怎么伺候小姐的?竟让小姐病得这么重!” 锦绣不敢出声,锦瑟眼珠子一转,鼓起勇气道:“都是甄氏害的!” 锦瑟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了出来,国公夫人勃然大怒:“这样欺辱我的娴儿,我若是不为娴儿讨个公道,岂非枉为人母?” 国公夫人生长子时伤了身子,而后多年一直未能再有孕,年近四十方怀上孟静娴,看得如命根子一般。孟静娴在府里是众人的掌上明珠,不曾受半分委屈,如今嫁到王府竟被气成这样,国公夫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母亲……” 孟静娴张口唤了一句国公夫人,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国公夫人心都化了,搂着孟静娴含泪道:“我的好娴儿,母亲来晚了。” 孟静娴窝在国公夫人怀里低低地抽泣,国公夫人一下一下地安抚她。约莫过了一刻钟,孟静娴才止住哭泣,眼圈红红的:“女儿不孝,自己行事落人话柄,还让母亲无端被辱。” “若不是甄氏不让王爷与你亲近,你又何必出此下策。我苦命的娴儿,原以为嫁过来日子能好过些,谁知偏生又遇上一个善妒的。”国公夫人抹着泪,“你瞧着咱们家的几房姨娘,我可有拘着你父亲不让他去的?便是甄氏自己也不是甄大人的妻子生的,怎么到了她这里,夫君就要为她守身如玉了?” 孟静娴小声道:“是王爷自己不愿来的。” “男人哪有从一而终的?只怕是甄氏如她娘一般,迷得人失了心智。”国公夫人说着起身,“娴儿,你只管养着,我去会一会她。” “母亲……”孟静娴拦不住国公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了凝香阁。 玉婧正在临字,初霁来报国公夫人来了。才搁下笔,国公夫人已进来了,浅浅福了一礼便自己落了座。 玉婧知道来者不善,也不与她客套,只道:“国公夫人难得登门,想来是已经见过孟姑娘了。” 这便是说她进先不来给嫡福晋请安,不守规矩了,国公夫人皮笑肉不笑:“女儿在王府里生了病,臣妇做母亲的自然想快点见她。福晋自幼没了生母,不理解也是情理之中。” 玉婧当做没听见,国公夫人故意捂住嘴笑:“瞧我说得这是什么话。您虽没了生母,但多年来侍奉甄家小姐,甄夫人待您似亲女一般,可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想来,您的生母在天有灵亦很欣慰吧。” 这话就是诛心了。何绵绵早早离世一直是玉婧心里的痛,国公夫人这样含沙射影,是专挑她的痛处来的。 玉婧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不让她瞧出异样,垂下眼道:“夫人若是只要和我说这些,那便请回吧。我娘和我母亲如何,还轮不到夫人评头论足。” 玉婧这般不客气,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凝固了,冷哼道:“老身奉劝福晋一句,人心都是肉长的,福晋莫要太专横了。您是嫡福晋不假,可娴儿也是皇上赐婚的侧福晋。若她有什么闪失,你也难辞其咎。” 插入书签 允礼护妻 国公夫人一双混沌而冒着精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玉婧,似乎要让她败下阵来,玉婧却不慌不忙,直对上她的眼睛,毫不退让。 “甄玉婧,你可别太得意了,王爷此时在意你,不代表他会一辈子在意你。风水轮流转,老身等着那一日。” 看着国公夫人忿忿的模样,玉婧不禁莞尔:“便是真有这么一日又如何?我是皇上亲封的果亲王嫡福晋,又有子嗣傍身,谁还越过我去不成?” 她一只手搭上微微显怀的小腹,笑得春风得意:“夫人忘了,我是钮祜禄玉婧。” 国公夫人咬牙切齿:“你以为套上钮祜禄氏的大姓,便可掩盖你丫鬟出身的事实吗?钮祜禄玉婧,不过是说出去好听罢了。” “玉牒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本王的福晋乃钮祜禄氏。”允礼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国公夫人一回头,允礼已大步走了进来,淡淡问,“国公夫人是在质疑玉牒吗?” “臣妇不敢!”质疑玉牒便是不敬皇帝,国公夫人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认下这个罪名。 允礼径直路过国公夫人,走到玉婧身边安抚,国公夫人听着,脸色愈渐挂不住。 允礼难得地沉了脸:“夫人来本王的王府,是为刁难本王的福晋吗?” 国公夫人何曾听过这样不留情面的话,脸色霎时变得十分精彩,方要开口,允礼又道:“孟静娴是做下错事羞愤难当故而病了,与青青毫无干系,夫人便是心疼女儿,也不该这样是非不分。” 亲疏有别的称呼映射了允礼的心如明镜,面对玉婧时振振有词的国公夫人此时也不得不低头服软:“臣妇知错,臣妇只有娴儿这么一个女儿,听到她受气病倒,一时关心则乱了。” “受气?”允礼挑了挑眉,“夫人可真会说笑,那汤里有什么,想必夫人心知肚明。她既这般行事,青青作为嫡福晋训诫她几句,也是理所应当。” “王爷明鉴,娴儿她也是情难自抑啊!”见允礼如此维护玉婧,国公夫人哭诉道,“娴儿自年少便对王爷一见倾心,为了王爷不惜等成老姑娘,好不容易能得偿所愿,她下半辈子能倚靠的,唯有王爷的垂怜了。王爷与福晋举案齐眉,娴儿不敢奢求能有一席之地,只盼有个孩子,到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她是犯了错,还请王爷看在她情深一片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 她一开始是故作姿态,说着说着触动了心肠,倒是哭得情真意切。只是她话里的意思,句句求允礼去跟孟静娴生个孩子,叫玉婧听了不免厌烦。 允礼同样如此。为人母者如舒太妃、云氏,皆是教诲儿女明理笃行,连太后都晓得要十四审时度势。可国公夫人对孟静娴却是一味的宠溺纵容,由着她对自己痴缠。 若不是他们去请旨赐婚,孟静娴何至于此?说到底是他们害了她。 不论国公夫人如何声泪俱下,允礼始终不为所动,只道:“夫人想在王府照顾病中的女儿自然使得,可借机生事,就别怪本王不给沛国公府面子。” “王爷……”国公夫人无奈,只得灰溜溜地回去了。 她走了,允礼低头为玉婧捡起掉落在地的丝帕,语气里歉意满满:“又让你受委屈了。” 玉婧绞着丝帕,愤懑道:“孟静娴行事不正,她母亲更是一肚子心眼。眼见着我和母亲亲近,便将我娘搬出来,既折辱了我,又离间我和母亲,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消消气。”允礼安抚着玉婧,“我定不叫你白受委屈。” 说着叫人进来:“去岳父家一趟,就说福晋动了胎气,请他差人来接福晋回去养胎。” 玉婧一听不乐意了:“她到府里来,为什么反而我回去?我又不是怕了她。” 允礼柔声哄道:“自然不是你怕她,只是要出了这口气,还得你回甄家去。” 国公夫人这架势,约莫着还要在王府待上几日,有她在,玉婧不能顺心,不如回甄家去,自己也安心些。 更重要的是,国公夫人登亲王府的门,却将嫡福晋逼回了娘家,这事一传出去,沛国公府再想生事也不能够了。 “好你个允礼,原来还藏了这样的心思。” “我虽不想将事情做绝,可她们这般行事,若再不给她们一点苦头,只怕她们变本加厉。” “别说了,我懂的。” 玉婧就这般回到甄府,允礼也趁机将商议好的消息散播出去。 “二姐姐——” 玉娆面上布满了担忧又夹杂着愠色,急急问:“孟家欺人太甚!姐姐还好吧?” 玉婧伸手揽下玉娆,微笑道:“我没什么大碍。” 甄远道将玉婧看了一圈,见她面色尚可,这才放下心来,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玉婧便将前情后果一一道来,说到国公夫人讥讽玉婧没有亲娘时,甄远道也不禁红了眼眶,玉娆更是登时大怒:“姐姐是果亲王的嫡福晋,她怎么能这般口出狂言?就不怕皇上治她的罪吗?” 云氏拉住忿忿不平的女儿,叹道:“她是国公夫人,女儿又是王爷的侧福晋,本就张扬惯了。再者,嫁入皇家,这些事再寻常不过。” 甄远道痛心疾首:“我本就不愿青青嫁给果郡王。出了这样的事,若是寻常人家爹爹还能拼着这张老脸去为她做主,可果郡王是皇亲,沛国公府亦是靠着皇上,若爹爹轻举妄动,又怕惹来皇上不快,连累宫里的嬛儿。” “爹爹,莫要妄自菲薄,您和母亲对我一片慈爱,女儿心里都省的。”玉婧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云氏,尽力笑道,“国公夫人没能将我如何,我这次回来不过是王爷做的一个局,二老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但玉娆到底还是看到了玉婧眼底的那一丝疲惫。 有孕之人最忌伤神,孟静娴母女闹了这么几日,玉婧到底有些气机郁结。甄远道坚持传了大夫开看诊,云氏又叫初霁服侍玉婧喝了药睡下,这才到前头来。 “嬛儿在宫里被下药毒害,青青在王府被逼得回来,我的两个女儿怎么都如何命苦。” 甄远道说得涕泪交零,云氏也是一件忧色:“如今还剩了个玉娆,日后她的亲事可马虎不得了。” 甄远道点点头,深以为然。 到了第二日,甄远道才下朝回来,宫里的传旨太监就带着旨意和赏赐来了。沉甸甸的赏赐,都是皇帝赐给玉婧和甄家的。 “皇上口谕,果亲王福晋为皇家孕育子嗣有功,特赐下宫锦绸缎。”传旨的宫人谄媚一笑道,“皇上还有旨,贵妃娘娘思念亲眷,要接三小姐入宫去住几日呢。” “谢皇上隆恩。”甄远道递上一个鼓鼓的荷包,笑道,“请公公前厅喝茶,容小女收拾一番。” 太监笑眯眯地收下了荷包,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贵妃娘娘亲笔家书。” 云氏欢喜地接了,拆开信来一一细读,读到甄嬛写的皇后形同被废大势已去,含泪道:“皇上明察,可怜我的嬛儿,总算苦尽甘来了。” 甄远道也认真读了一遍,喜道:“好!好!早朝上皇上还训斥了沛国公,命他将国公夫人接回去,说他的女儿既嫁入了王府,就该事事以王爷和嫡福晋为尊。经此一事,孟家人再也不敢有欺辱青青的心思了。” 玉婧听着,知道这里自然少不了允礼的手笔。这次沛国公丢了老脸,自然会对国公夫人加以约束,她便不能再来烦自己了。 云氏喟然长叹:“如此,也算不委屈了咱们家的女儿” “父亲母亲,我准备好了!” 玉娆人还未到,欢喜的声音已然传来。 云氏嗔道:“进宫见姐姐就这般欢喜?宫里可不比家里,万不可放肆。” “知道了知道了。”玉娆撅起小嘴,“母亲这话说过百遍,女儿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玉婧想了想道:“我同玉娆一同进宫吧,正好去谢恩。” 云氏却是不赞许:“是该去谢恩,但也不是这个时候。若是皇上知道你身子本无碍,倒不好了。” 甄远道也道:“难得回家来一次,索性多住几日,什么时候王爷来接你了,再与他一道入宫谢恩也不迟。” 玉婧这才罢了,目送了玉娆随着内侍出了门,轻声道:“有玉娆前去作陪,长姐也能开心几分。” 云氏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怔怔道:“多年之前,我跟你爹就是这样看着嬛儿的马车驶向宫里去的。” 玉婧回忆起当年,亦是感慨万分:“踏进宫门的那一日,我从未想过还能出来。” “不止是你,连我也没想过。”云氏叹道,“这么些年,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坎坷,所幸快要终于熬出头了。” 插入书签 山中静养 盛夏以来,日头愈发热烈,晒得人睁不开眼。这样的时节,清凉台才是最好的去处。 山中幽静,凉风暂至,清新宜人。临窗眺去,入目皆是青翠,树梢间偶尔落下清脆婉转的欢快鸟鸣,听得人心身愉悦。 早在两月之前,允礼便将玉婧接来这里避暑纳凉。 “青青,你就在这住着,我下了朝便来看你。”允礼抚着玉婧的肚子,柔声细语。 玉婧已经很显怀了,圆滚滚的肚子给行动添上了些不便。因此她也不动,只笑道:“凌云峰距城中这么远,你日日来,也不嫌辛苦?” “福晋为我孕育子嗣才是辛苦,我骑马过来,可算不上累。” “贫嘴。”嘴上虽这么说,玉婧心里却甜丝丝的。虽然知道允礼在府里也不会再生事端,可他能日日来见自己,她心里自然是欣喜的。 孟家自被皇帝训斥后不敢再放肆,连着孟静娴也安分起来。 那日之后,孟静娴的大嫂、沛国公世子夫人携女来王府探视了孟静娴一次,不知与她说了什么,连着一个月,凝香阁那边再无动静。便是偶然遇上,孟静娴也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便避过了。 没了孟静娴的烦恼,玉婧如今只消安心养胎,将腹中的孩儿生下来。 院中葡萄荫荫如盖,罩得整个院子都清凉了下来。藤蔓上垂下无数葡萄,颗颗饱满如珠,玉婧看了心里欢喜,唤人道:“扶我去外头走走。” 初霁过来扶着玉婧,笑道:“等到葡萄成熟,咱们便有口福了。” “什么口福不口福?”允礼笑盈盈地快步进来,从初晴手中揽过玉婧,笑问,“今日可有闹你?” 玉婧笑道:“早起闹腾了一会儿,现下倒安生了。” “这是知道要心疼额娘呢。” 二人行至院中,一齐坐到葡萄架下,允礼道,“你还有心思想着要吃葡萄,家里可是闹起来了。” “怎么了?” “允禧和小姨呗。”允礼好笑道,“小姨见了你和贵妃之事,有意疏远了允禧。允禧见不到小姨,便对岳父大人百般示好,岳父大人初时以为允禧是敬慕他为人,待他也算礼遇。” “那如今呢?父亲可是知道实情了?” “听允禧说,那日他正与岳父大人品鉴字画,恰巧小姨来给岳父送参汤。他一见小姨脸就红了,岳父一瞧,自然就看出了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当即将他送了出来。” 允礼说着勾唇一笑:“说是送,可岳父脸青得像什么似的。” 玉婧撑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有了我和长姐在前,慎贝勒要想过爹爹这关,只怕是难。”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允礼想起允禧苦着一张脸向他道:“十七哥,娆儿说她宁愿嫁给匹夫草草一生,也断不入宫门王府半步。这可如何是好?” 玉婧好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皇帝与甄嬛之间是百转千回方有了如今,允礼与玉婧亦不是一路平顺,皆是历经磨难才能修成正果,允禧既心仪玉娆,自然也要拿出能打动玉娆的诚意来。 “不说他们了,阿晋那边怎么样?” 允礼见问,浅笑道:“最迟不过中秋,他便要向熹贵妃提亲了。” 玉婧听了心喜,又问:“宅子什么的,可都置办妥当了?” “都妥当了。”允礼笑道,“他知道你们姐妹俩都与流朱情谊深厚,自然不敢委屈流朱,定要到一切都妥当了,方肯去提亲。” 玉婧哼道:“若非如此,便是长姐同意,我也是不肯的。流朱是个好姑娘,若日后他敢对流朱不好,我可不依。” 前世玉婧以为阿晋不过是允礼的小厮,便是得允礼看中随身侍奉,也不过是身在奴籍。直到允礼告诉她,如今阿晋已经是正六品的蓝翎侍卫了,玉婧这才知道他并非王府家仆。 阿晋之母曾服侍了舒太妃几年,后来她出宫嫁人,丈夫不幸却早逝。他死后,阿晋之母亦抑郁成疾,弥留之际将阿晋托付给舒太妃,舒太妃便以给允礼伴读之名接了阿晋进宫,这才有了后来的事儿。 孟静娴给允礼送汤那一日,便是允礼求了皇帝为阿晋谋差事之时。 “待流朱出阁,我要为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玉婧想象着流朱穿上大红嫁衣的模样,开始期盼起来。 “都依你。阿晋我自幼便当他是弟弟,流朱与你也是姐妹一般,他们好事将近,我们自然要好生恭贺一番。”允礼眸中蕴上温暖的笑意。 玉婧回忆前世不禁叹道:“流朱这个傻姑娘,上世为了护着长姐连命也不要了,如今总算有人来护着她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啊,岁月静好亦不过如此。”玉婧的笑容欣慰而舒展,忽而又低了下去,“只是流朱出了宫,长姐便是一个人在宫里了。” 虽然有个槿汐在,可槿汐毕竟是半路相随的,总比不得流朱这样的情分。 允礼喃喃:“熹贵妃她……” 转眼望去,只见玉婧目光灼灼:“允礼,你是否后悔过?你重生回来,若细细谋划一番,与长姐再续前缘并非难事。” 心头剧烈一震,允礼脱口道:“你又说胡话了。我与她……” 他说着自己停了下来,自己与甄嬛,算是什么呢? 允礼已经很少想起与甄嬛的那些事了。堪堪算下来,他与甄嬛不过是好了不到一年,那些岁月太过遥远,遥远到他已看不清记忆中她的脸。他闭上眼睛,想要想起她的模样,可脑中只有另一张几分相似的脸。 “我与她各自安好,岂非最大的幸事?”允礼双眸明亮如赤焰,“她有她的岁月静好,我也有我的天地人间。” 说完,他轻轻将玉婧拥入怀中。 往事舍得,他绝不后悔。 为了玉婧能过得舒坦,允礼日复一日地在清凉台与王府之间奔波着,乐此不疲。 七夕这日,宫中循例都要开宴庆祝的,玉婧料想允礼必定是不会来了,于是带了初霁抱上长相思,往安栖观来。 舒太妃与积云正预备饭,见玉婧来了,皆是满面含笑,积云更是笑道:“太妃早猜到福晋会来,特意要我多炒了两个福晋爱吃的菜呢。” “额娘有心了。”玉婧说着坐了下来,笑吟吟道:“积云姑姑的做的摆夷菜是一绝,我可想着呢。” 舒太妃亦道:“不单你,积云的手艺我也是爱得不行,只是今日这样好的菜色,允礼这小子却无福消受了。” 玉婧听她说得有趣,不觉也抿嘴笑:“他在宫里自有珍馐佳肴,额娘还怕他饿着不成?” 舒太妃笑道:“这话极是。不管他了,我们只管吃咱们的。” 积云大笑:“太妃如今有了儿媳和孙子,王爷倒要靠后了。” 一席话舒太妃笑着啐她,玉婧亦笑个不止。 用完了饭,积云摆上一盘新鲜葡萄,玉婧一见道:“哪里还能吃下这个,额娘教我练琴吧。” 舒太妃道:“既要练琴,你先弹一支给我听。” 初霁早将长相思摆好了,玉婧坐于琴前,低眉信手之间,泠泠琴音自指尖流露。还是那首《凤凰于飞》,如今她已弹的十分熟稔。 舒太妃点着头道:“这一支你已不必再练了,额娘再教你一支新曲子,就《长相思》吧。” 玉婧下意识想要拒绝,可看到舒太妃的眼底一缕如青瓦薄霜似的忧戚,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她想让自己弹一支长相思,大概是想起了与先帝的那些时光吧。《长相思》里的情思悠悠,可不是容易教人想起过往?玉婧不愿意弹,也是因为记忆里《长相思》的过往,是允礼和甄嬛的合奏。 “这曲子要这样……再……”舒太妃细致地教着,玉婧一丝也不敢懈怠,直到舒太妃讲完最后一个字笑着回头看她,“你来试试。” 玉婧便坐了下去,调了调弦试音,方缓缓拨弄起来。舒太妃坐在旁边,微笑着为她鼓舞。 初弹曲子,玉婧不免有些吃力,渐渐地弱了下来,险些弹不下去之际,一缕笛音幽幽而起,清旷如幽泉一缕,脉脉沁入人的心房。 这样熟悉的笛声,玉婧与舒太妃不约而同望向门口。果然见允礼立在庭中,执长相守在唇边悠悠然吹奏,衣袂随风轻扬。 “允礼!” “王爷!” 玉婧心里高兴非常,立马弃了琴起身向允礼奔去。 允礼哪容得她奔跑,早飞奔了过来,笑道:“你只坐好就是。”说完向舒太妃行礼。 舒太妃乐呵呵问:“怎么回来了?皇上竟肯放你?” 允礼嘻嘻笑道:“我本欲席间装醉,好趁机赶过来,哪知熹贵妃体谅,求了皇兄放我回来了。” 插入书签 琴笛合奏 玉婧不在的这些日子,宫里大大小小也开了几回,允礼每每参加总是孤身一人。甄嬛的心思最为灵巧,见允礼一人孤寂,玉婧又是她的亲妹妹,便求皇帝放了允礼回来。 皇帝为着不能严惩皇皇后一事到底对甄嬛有愧,如今甄嬛既开了口替允礼求情,他也乐得同意。 允礼谢了恩,抬头看见甄嬛坐在皇帝身侧顾盼间神采飞扬的模样,坚定起身,快步往殿外奔去。 去见心心念念的人,他恨不得立马就能到。 到了跟前,玉婧才发现允礼满头大汗,伸出手为他擦汗,口里却嗔道:“这样热的天赶来,也不怕中了暑气。” 允礼呵呵笑道:“想着来见你,顾不了那么多了。” 玉婧面颊绯红,耳朵也热了起来:“胡说些什么,额娘还在呢。” 舒太妃笑得温婉,声音柔缓似春水:“你们小儿女家的,一时见不了自然想得紧。看着你们,我倒想起当日在桐花台时,先帝每每来看我,也是这般急切。” 允礼看着玉婧和舒太妃,认真道:“所念之人皆在这里,自然归心似箭。” 舒太妃微笑颔首:“你不在,额娘正在教青青弹曲子呢。” “可是《长相思》?” “正是。”舒太妃粲然一笑,“方才你不是与青青合奏了吗?” 听到“合奏”二字,玉婧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允礼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大概是想起了前世吧?那时候自己与甄嬛同奏《长相思》,她就在旁边看着。想来,她并不愿弹奏这首曲子。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额娘怎的教青青这样悲戚的曲子?”允礼不能跟舒太妃说明重生之事,便拿《长相思》的唱词来说,“儿子只盼青青永远不会这首曲子才好。” 舒太妃闻言惊觉不妥,忙道:“你说得对,是额娘不好。”又转向玉婧道:“青青,额娘老糊涂了,咱们往后再不提这《长相思》了。” 玉婧含笑道:“额娘倾尽所有来教我,怎能说额娘不是?以后还盼着额娘教我更多呢。” 舒太妃爱怜地抚着琴身,笑道:“你要学,额娘自然愿意。” 三人一齐用过晚饭,允礼便带玉婧回到清凉台。只不过,二人不约而同地将长相思留在了安栖观。 “还好你来了。”玉婧倚着允礼,抱怨道,“否则,我就要一直弹《长相思》了。” “今日七夕,额娘是想皇阿玛了。” “我知道。” 回到清凉台已是月上中天,玉婧眼见时辰不早了,便道:“你还不回去吗?明日可是还要上早朝的。” 允礼搂着她不撒手:“我才来几个时辰,你就要狠心赶我走?” 玉婧不说话了,允礼这才笑道:“放心,我明日是告了假的,今夜可以好好陪你。” 烛火光中,他的容色翩然如玉,玉婧亦觉得欢喜起来。 七夕过后,玉婧便要返回京城。 允礼有些心疼:“虽说快要入秋了,可到底还未出伏,何不等到八月了再回去?” 奈何玉婧去意已决:“清凉台虽然好避暑,可待久了总没什么意思。再者快到中元了,我想回去拜祭一下我娘。” 允礼道:“这个便是你不说,我也早将祭品纸钱准备好了,只待日子一到烧给岳母。前日岳父还特地为了这事来问我,说是甄家也预备起来了。” 听到甄远道心里没忘了何绵绵,玉婧嘴角不自觉含了轻快的微笑:“便是如此,我为人女自然要亲自拜祭——从前是不得已只能小心翼翼,如今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为我娘上柱香了。” 见她欢喜,允礼也脸上带笑道:“那便回去吧。” 回到阔别几个月的王府,只见府里一切如故,积珍阁更是一尘不染,玉婧温和笑着,叫初霁给府里人打赏。众人得了打赏,办事愈发勤快起来。 “那一位怎么样了?” 一个大活人住在府里,想绕过她去自是不能,玉婧处理完了下人,便想到了她。 初霁早在分赏时便打听了孟静娴的近况,见玉婧问,忙答:“听打扫院落的小丫头说,她如今连门也不出了,成日里就窝在凝香阁里看书绣花。连她身边那个嘴碎的锦绣,如今也渐渐收敛起来,再不敢大放阙词了。” “这便是说锦绣之前出言不逊?” “孟家刚被斥责那会儿,她也不敢说什么。后来福晋您到了清凉台去,王爷始终不到那边去,大约过了一个月的光景,锦绣渐渐地忿忿起来。后来听说是被她主子训斥了,这才好些。” “孟静娴训斥锦绣?”玉婧不免讶异起来,锦绣是孟静娴自幼随身的大丫鬟,与孟静娴也是情谊深厚,她竟会为此训斥锦绣,想来是真的淡了心思。 既然她不再有那份心思,玉婧也可待她宽厚几分了:“府里没人难为她们吧?” “一开始免不了有人捧高踩低,那一位也就这么受着。后来是锦绣和锦瑟两个丫头忍不了了,跑到厨房闹了一场,这才好些。” 玉婧轻叹道:“锦绣纵有千般不好,可对她家主子却是一心一意。吩咐下去,我既回来了,就容不得府里人生事,他们有这份心的都给我收着点。” 一直听着的初晴忍不住道:“小姐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好?那一位也就罢了,锦绣这个丫头,就该好好整治一番才是。” 玉婧摇摇头,何必为难一个丫鬟? 上辈子她总觉得自己和长姐是一样的,长姐有的她都想有。可不说别的,单气度这一样,她就远比不上甄嬛。 她仗着甄嬛的身份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可甄嬛从来不会容不下别人。便是对于背叛她的自己,她亦是选择了宽恕。 甄嬛能宽恕背叛的自己,自己为何不能容下一个锦绣呢? 才将孟静娴主仆之事撇过,便有允礼的新晋小厮阿轶进来报,说甄家那边早已备下何绵绵祭祀之物,只待福晋回去便可拜祭。 闻得此言,初霁与初晴对视一笑:“福晋还不放心,奴婢就说甄大人怎会轻慢了二夫人。” 玉婧难免感慨,叹道:“娘亲在时没能享一天福,如今去了,也该享一享女儿的香火供奉。至于爹爹,他既说娘是他心爱的女子,自然也要好好为娘上一柱香才是。” 这件事说来颇为尴尬,她要大肆拜祭何绵绵,势必会让云氏不虞。 玉婧心里早有计较,云氏对她的好她都明白,可人总有个远近亲疏。对外,云氏是她的嫡母,她们是一家的母女;可从内里来说,到底不是亲生,何绵绵才是十月怀胎生下她的人。 何绵绵一生凄苦,以致早早地撒手人寰,如今女儿拜祭亡母,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中元前一日,玉婧乘着马车回到了甄家。 出人意料的是,云氏除了问候一下她肚子里的孩子,并无别的反应。便是第二日玉婧同甄远道一齐进了祠堂上香,也不见她说什么。 “想来母亲是为了小姨和允禧之事分神。”扶着玉婧回房的路上,允礼轻声道,“允禧非玉娆不可,岳父那边也不松口,但小姨又隐隐有了几分意动,母亲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这样也好,至少你对岳母的孝心尽到了。” “玉娆对慎贝勒招架不住了么?” “我也是听允禧说的。那日他好不容易在宫里见到了小姨,小姨怒斥他死缠烂打,倒是熹贵妃问了他一句是否真的对小姨矢志不渝,允禧只说了一句话。” “哪一句话?”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允礼缓缓地念出来,双眸直直地凝望着玉婧,眸中的温柔仿佛要溢出来。明明是转述允禧对玉娆的心意,可他唇角的一抹笑意却引得人不由沉溺其中。 玉婧的脸登时滚烫起来。他握着自己柔荑的大掌也觉得炙热无比,叫她连忙甩开了去,啐道:“好个没正经的。” 允礼一脸无辜道:“是你要问我,怎得又怪我不正经了?” “你……”玉婧又羞又恼,“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儿女家似的。” “小儿女家不好么?有你,我倒真希望自己也是允禧一般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玉婧白了允礼一眼:“允禧尚未到加冠之年,你如今多大了?” 允礼故作痛心,委屈道:“青青这是嫌我年纪大了吗?” 玉婧不理睬他,倒是跟在身后不远处的阿轶险些惊掉了下巴。他是管家之子,自幼便崇拜允礼,眼下王爷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分威风? “嘘——” 初霁轻轻示意阿轶噤声,阿轶瞧她的模样,倒像是见怪不怪了,不由得在心里感叹:王爷啊王爷,您可真是待福晋不一般呐! 插入书签 佳偶天成 临近中秋,月亮晶莹一轮如白玉盘一般。照得庭院天井中如清水,很是通明。 院里的桂花开了,几枝桂花斜斜伸出倚在窗阁边,玉婧懒懒地倚在软榻上,双眸微阖。 清风拂过,星星点点的桂花簌簌飘落,落在她的衣襟与发间。允礼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将手中的薄毯盖在玉婧身上。 孕中之人嗜睡,允礼为自己倒了一杯香气浓郁的桂花茶,静静地守在她身边。 良久,玉婧悠悠转醒,见允礼正含笑看着自己,忙拢一拢毛毯坐了起来:“王爷几时回来的?” “才回来不久,见你睡得香,便不忍唤醒你。” 玉婧转眼瞥见已然空杯的茶盏,心下了然,笑问:“这茶可好喝?” 允礼见被看穿,笑道:“你亲手摘的桂花,味道自然无与伦比。” “慎贝勒怎么样了?”玉婧想起允礼出门是应允禧之约,不由得问他。 “允禧这小子,大约好事将近了。那日你家去对小姨说的话,可是帮了这小子大忙。他还说来日要备厚礼,登门来谢你呢。” 玉婧回家之日,玉娆曾一一细问她与允礼之间的近况,一再确定玉婧如今过得闲适惬意后,玉娆这舒了一口气。 玉婧虽未点破,但也知道她是愿意接受允禧了。 当日孟静娴那么一闹,不但玉婧膈应,也让玉娆心生不安:若是允禧也娶一个这样的侧福晋,那她可如何是好? 玉娆一度想断绝自己对允禧的心思,可少年人初开的情意太过热烈,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那一日,允禧当着甄嬛和她的面说出“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玉娆知道,自己的心再一次沉沦了。 而玉婧的一番话,更是让玉娆安心:允禧虽出身皇室,却也是能托付终身之人。 听完允礼的述说,玉婧笑道:“你去告诉他,我不要他的礼,若真能事成也是因为三妹的心意,我只求他能从一而终待三妹就是了。若是他不能做到,那我和长姐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说完,玉婧狠狠地瞪了允礼一眼。 允礼想起这番波折皆是因为孟静娴的缘故,不由得面色讪讪,只连声称是。 玉婧趁机又问:“明儿是中秋,你要如何对待那一位呢?” “她?你想要她一同入宫吗?”允礼问完却又自己答道,“你肯定是不愿的,我也不愿。” 玉婧这才笑了,伸手勾住允礼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轻道:“说我狠心也好、善妒也罢,我不愿与别人分享你。” “我明白的。是我不好,我答应过你和额娘,此生唯爱你一人,可我却食言了。”允礼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青青,我打算寻个时机送孟静娴出府。” “有她在府里,你始终不能安心;于她自己,也是白白蹉跎了年华。倒不如像沈眉庄一样,到另一片天地去,兴许她还能遇到自己的良人。” 第二日便是中秋,皇帝在九州清晏设宴,玉婧随同允礼一道赴宴。 一进到殿里,玉婧便看到了坐在皇帝旁边的甄嬛,她望着玉婧行礼,眼里尽是温柔。 比起数月前被下药营造的表象,甄嬛如今是真美艳绝伦。摄了六宫事便叫人羡艳不已,更不消说还有儿女承欢膝下,更是春风得意。 不过,皇帝却是有意在中秋这个花好月圆的日子,为甄嬛的荣宠再添上一笔。 他指着玉婧向怡亲王笑道:“老十三,你瞧瞧老十七,先时一副来去无牵挂的模样,如今他的福晋回来,竟这般小心翼翼。” 允祥大笑道:“允礼等了三十年才娶了这么一个情投意合的福晋,自然宝贝着呢。” “说起这个,朕倒又想起一事。”皇帝扭头对着甄嬛,问道,“你小妹今日可来了?” 甄嬛心里隐隐明白皇帝的意图,故作疑惑道:“来了。皇上为何突然问起玉娆?”说着招手叫玉娆上来请安。 皇帝看了玉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宗室那边,朗声唤:“允禧何在?” 允禧自从玉娆被传上去心就提了起来,一听传唤他,忙上前道:“臣弟在此。” 皇帝低头一看,允禧与玉娆并肩跪在眼前,玉娆那酷似纯元的面容上蕴着小女儿的羞赧,可她的眸子却和允禧一样,亮晶晶的。 回头看甄嬛,她依旧端着一副微笑,但他却能敏锐地看出来,甄嬛眼底有一抹担忧。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皇帝知道甄嬛的担忧为何。 他行至甄嬛身边,伸出大掌抓住她的柔荑,旋即高声宣布:“允禧已到了成家之年,朕作为兄长,理应为他筹谋终身大事。前日允禧来向朕请旨,求娶四品典仪甄远道幼女。既是他亲口所求,甄氏又是熹贵妃亲妹,人品家世自然也配得上。今儿是个好日子,朕便做主将甄氏玉娆嫁与允禧为嫡福晋。” 允禧闻言赶忙磕头:“多谢皇兄!” 玉娆也跟着谢恩。 皇帝抬手让他们起身,玉娆起来了,允禧却仍跪着,恭敬道:“皇兄,臣弟斗胆还想求一道旨意。” “什么?” “请皇兄准许臣弟后宅唯玉娆一人。” 这样的请求……皇帝眯起眼睛。他记得几个月前,允礼跪在自己的御案前,为了甄玉婧言明孟静娴之后再不娶;不想如今允禧又为了只娶甄玉娆一人再一次这么求他。 为了允禧这句话,殿里已然有了骚动之声。甄嬛的心一紧,不由得抓紧了皇帝的手。 也就是这个举动,让皇帝终于点了头:“朕答应你。” 不顾允禧的狂喜,皇帝轻声向甄嬛道:“嬛嬛,朕这样的旨意,你可满意?” 甄嬛明媚一笑:“皇上思虑周祥,臣妾谢过皇上。” 甄家三个女儿,总算有一个是以甄家女儿的身份出阁,皇帝又允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更是意外之喜了。 中秋节后,甄玉娆赐婚为慎贝勒嫡福晋的旨意传遍前朝后宫。 贵妃嫁小妹、天子弟娶亲的佳话已不是头一回,可慎贝勒当众言明此生唯这一位福晋,还是引得人羡慕不已,甄氏一门也因再结皇亲而煊赫鼎盛。 昔日甄远道被流放时,云氏的封诰也一并被褫夺。如今为抬高玉娆的身份,皇帝不但恢复了云氏的诰命,更下旨让她以多罗格格之礼嫁入贝勒府。 永寿宫里,玉婧听着小允子将这些禀报完,含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长姐也可放心了。” 甄嬛莞尔点头:“你选得不错,慎贝勒是个好郎君。” 玉婧一听,明白甄嬛是知晓了玉娆与允禧之情始于果亲王府,大方笑道:“长姐吩咐之事,妹妹岂敢不上心?说到底是玉娆与慎贝勒自己中意,否则便是我做再多也无济于事。” 甄嬛抿嘴一笑:“话虽如此,可有缘之人也需红娘牵线。只是,若此事被爹爹知晓了,还不知怎么恼呢。此事是王爷和你一同做下的,你也就是罢了,爹爹横竖不忍责备你,但是王爷……”甄嬛说着挑了挑眉,叫玉婧心下一凉。 “长姐是说,爹爹已经知道了?” “你家王爷素来与慎贝勒走得近,慎贝勒在玉娆住在王府的那段日子里更是常常出入果亲王府。我想,爹爹回过神后,难免会想到这一层。” 玉婧哭笑不得:“爹爹本就不喜王爷,若知道玉娆的姻缘也有他的手笔,只怕更不待见他了。” 甄嬛叹道:“说到底,爹爹是心疼你,只要王爷待你好,爹爹定不会再难为他。孟静娴如何了?” 玉婧便将实情告之,甄嬛淡淡地喝了口茶,道:“她也算是个可怜人,王爷的这番思量,倒叫我高看他一眼。若果然能将她送出去,那再好不过。只一样,你让王爷去办就是,不要为此费心费神。你如今最要紧的,是肚子里这个孩子。” “谨遵长姐教诲。”玉婧笑着应下,而后深吸一口气,道,“长姐总是这般为我们着想,可妹妹身在宫墙之外,却无法为长姐分忧。” 宫里虽然荣宠无双,但其间风刀霜剑有多少,她也是亲历过的。玉婧忽然很想知道,甄嬛,她的长姐,在宫里的日子究竟是不是真心安乐? 重来一世,她再一次将甄嬛送回宫,究竟是不是错? 见玉婧眉头紧锁,甄嬛嗔道:“这是什么糊涂话?若没有你,我早就中了皇后之计,哪里还有今日。” “长姐,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当年你在凌云峰遇到了另一位相知相爱的男子,你会不会抛下一切跟他走?” 这话太惊世骇俗,甄嬛刚想打断玉婧,却见她神色异常认真。 甄嬛垂眸,一字一句道:“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比得上爹娘和胧月。便是当年有那么个人,我也一定不会跟他走。” 插入书签 喜获麟儿 甄嬛亲生的三个儿女,除了胧月一直养在敬妃身边,弘曕与灵犀皆是由她亲自抚育。这两个孩子聪慧可人,想起他们,玉婧也噙了一丝笑意。 是啊,即便宫里的坎坷风波不断,可如今甄嬛父母俱在、姐妹平安、儿女聪敏,便是换作她,也会觉得顺心。至于皇帝的宠爱,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甄嬛见玉婧望着自己出神,不由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皇上如今一心忙于朝政,倒是很少踏足后宫。便是他来了,也不过是瞧瞧我们母子,再同我说说话。虽比不得前些年那般荣宠,可我却更喜欢如今的日子。” “从前我虽然受尽宠爱,可我每每面对皇上,总想着说什么话他才会高兴,也挺累的;自甘露寺回来后,我不用再一字一句皆揣摩他的心思,甚至与皇上还有过不虞。但越是这样,反倒更为自在。” 玉婧四下张望一番,见无人在方笑道:“说句犯上的话,夫妇之道不外乎如此。” 甄嬛不置可否,但面色大有恬静安然的满足:“待玉娆的婚期一过,你便快要临盆了,这些时日不可再操劳。” “妹妹谨记。” 一个月后,玉娆出阁为慎贝勒嫡福晋。 皇帝为彰显自己兄友弟恭,决意要亲临贝勒府主婚。天子亲临不仅是慎贝勒的脸面,更能振福晋母家的门楣,这等好事,甄嬛自然喜不自胜,遂求了旨与皇帝一同前往。 因是允禧大婚,皇帝也不愿拘着众人,因而宴席仍旧热闹非凡,并不因皇帝的到来而拘谨万分。 玉婧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允礼一步也不敢离了她,生怕她磕着碰着。皇帝不知同甄嬛说了一两句打趣的话,引得她娇嗔了几句,皇帝哈哈大笑。 “嬛嬛,你瞧。朕与你、允礼与玉婧、允禧与玉娆,是不是三对佳偶天成?” 甄嬛看了看妹妹和妹婿们,又看了看皇帝,笑得明媚温婉:“既是佳偶天成,也是四郎的成全。” 皇帝许是喝多了酒,也不顾是在人前,径直靠上甄嬛,抓了她的手道:“嬛嬛,你要一直陪着朕。” 甄嬛颔首回应,怕被人看见失了威严,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扶皇帝坐好,眼里笑意却是不止。 实则,在场之人皆瞧见了。 玉婧附在允礼耳边轻声道:“这下是真正安心了。” 她说得是甄嬛,她的安乐也是他们夫妇二人的共同期盼的。 不料允礼却道:“还不能。” “还有什么不能的?” 允礼抚着玉婧的背,轻轻叹息道:“你总想着你姐姐,怎么不为自己想想?府里那一位还在呢。” 玉婧努努嘴,不以为然道:“你招来的麻烦,当然得你自己处置了,我可不管这事儿。” 允礼的目光驻留在玉婧高高隆起的腹部上:“这是自然的,你只管安心养着就是,我定不教旁的事叨扰了你。” 玉娆三朝回门后,玉婧便再不外出,只安心在府里待产。王府里的一切皆已安排妥当,云氏也住了进来,亲自挑选好了稳婆与乳娘,只待玉婧发动。 十月初六是胧月的生辰,玉婧才吩咐管家将生辰礼送进宫去,突如其来的阵痛让她险些没站稳。小腹以下酸软不已,腰肢间痛不可当,玉婧的面颊霎时变得雪白。 “快来人!福晋要生了……” 腹中阵痛一波又一波冲上来,玉婧只觉四肢百骸皆是疼痛,连呼吸的气息也越来越沉重。只见有无数人影在身前晃动,他们的嘴一张一合,说的话玉婧也一字也听不清。 初晴初霁急得要哭,云氏的声音亦焦急无比,一叠声吩咐产婆:“还不快拿催产药来!参汤也快些预备上!” 玉婧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迷迷糊糊望去,见到的是何绵绵温柔的脸。她坐在床沿上,将手里的药伸到玉婧嘴边,笑眯眯地道:“青青听话,生了病要喝药才会好起来。” 玉婧顺从地一口接一口喝完,何绵绵摸摸她的手,仿佛笑道:“这才是娘的好孩子。” 玉婧不由得落下泪来。依稀记得是年幼时,每每感染风寒,何绵绵就是这样笑吟吟地哄自己吃药。 后来何绵绵离世,自己进了甄府,哪怕病了有府医开药,也再没有人会这样喂她喝下了。 “娘……” 玉婧委屈地开口,喊出了这个已多年未叫出口的称呼。 听到玉婧的声音,抓着她手的云氏一顿,见她意识不甚清醒的模样,定了定神柔声道:“你乖乖地听稳婆的话,好将孩子生下来。” 玉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稳婆的话模模糊糊落在耳中,她亦随着稳婆的指引用起力来。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还未生下来,隐约听得外头一阵喧哗,产室的门倏然被人打开,是允礼疾奔进来。 稳婆惊呼:“产房血腥,王爷如何能进来?” 允礼不理睬稳婆的话,在玉婧身侧蹲下,双手将玉婧的柔荑合住,说出的话温柔似水:“青青,我来了。” 云氏见允礼进来,便出去催汤药去了,稳婆也不敢再言语,一心助产起来。允礼一边为玉婧理顺额前湿腻的头发,一边附在她耳边,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讲诉他们过往的点点滴滴,试图让玉婧不要昏睡过去。 他的侧脸在烛火下清冽如玉:“青青,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玉婧这胎生了十个时辰,一直到十月初七,秋日的阳光再次洒满王府时,产房里响起婴孩清脆的啼哭声。 玉婧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用尽了一般,耳中仍有嗡嗡的余音,依稀可见屋里有人跪了下来,欢天喜地地磕头贺喜:“恭喜王爷福晋喜得贵子、母子平安。” 允礼亦激动万分,他紧紧地搂着玉婧,声音里有无尽的欣喜:“青青,咱们也有自己的儿子了!” 孩子生了下来,玉婧唇舌间还残余着催产药的苦涩。一听到孩子的啼哭,顿时整个人都被初为人母的狂喜包裹住了。 乳母伶俐地将孩子抱上来,玉婧忍住身体的痛楚,伸长了脖子去看。孩子小小的身子被襁褓包裹着,一张小脸红彤彤、皱巴巴的,额上几根稀疏柔软的毛发,眼睛尚未睁开,可哭声却大得惊人。 玉婧看还不够,欲伸出手抱,允礼急忙拦道:“你产后体虚,当心呢。先好好休息一番,往后还没有抱他的日子么?” 他的口里虽急,可目光始终温柔,玉婧嘴角不自觉地含了笑意:“王爷说得是。” 在允礼的守候下,玉婧安然睡去。 前尘旧事如流水缓缓流过,玉婧沉沉坠入梦里。 这是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无尽的往事,纷至沓来,琐碎而清晰。 从甄府的小丫鬟起,到宫里的浣碧姑娘,再到甘露寺、凌云峰,最后成了果郡王的侧福晋。梦里那么长,那么多的事,整整横贯了她的上一辈子。 耳边似有小孩子的哭声,还有允礼模糊不清的话语。是胧月吗?那个出生三日就被留在宫里的胧月,不,不是的,胧月是皇上的血脉。是弘曕与灵犀吧?这对甄嬛视作眼珠子的双生子,才是她和允礼的孩子啊。 玉婧想起来了,当她得知甄嬛腹中有了允礼的骨肉时,羡慕与嫉恨都在那一瞬涌上心头。如果,如果甄嬛没有这个孩子该多好?又或者,跟允礼有了孩子是自己,该多好? 可她所有的愤懑与不甘,都只化作了一句:长姐与王爷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是的,她爱他,爱到情愿抚育他与别人的孩子。后来她如愿嫁给了他,却独守了几年空房,直到几年后,孟静娴的的孩子的到来,才给她带来了几丝欢愉。 元澈,他多可爱啊。 他会甜甜地笑着,口齿不清地叫她“额娘”,他会在她垂泪时伸出小手,抱着她说“额娘不哭,澈儿乖乖听话”,他会将最爱的甜点递到她嘴边让她吃。每每望着他与允礼八分像的小脸,她总是笑着将他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澈儿最乖了。” 澈儿,是你在哭吗? 玉婧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婴儿的啼哭越发响亮,玉婧心里亦越发焦急,澈儿,你在哪儿? “澈儿!” 玉婧一睁开眼,白日的亮光刺得她又眯上眼睛,朦胧之间,是允礼欣喜迎上来的身影。 “青青,你醒了!” 玉婧有些迷茫:“澈儿呢?” 允礼抱了孩子到她面前:“青青,你看清楚,这个孩子不是元澈。” 玉婧一把接过孩子,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端详。 这个孩子的确不是元澈,这是她的孩子,她和允礼的孩子。 允礼伸手抱住母子二人,轻声道:“青青,这辈子不会再有元澈了,这是我们的孩子弘昫。” 插入书签 澜依送礼 允礼对弘昫爱若珍宝。除了每日必要的上朝和办差,其余时间都窝在府里守着玉婧母子。玉婧坐月子身子不便,他便乐呵呵地抱了弘昫给她看。 “青青你瞧,昫儿的眉眼与下巴像你。” 玉婧嗔道:“孩子还这样小,哪里看得出来像谁了,你只管哄我高兴。” 允礼凝神望着玉婧,眼中情意绵绵:“这是咱们的孩子,不论像谁,我总是欢喜的。” 见玉婧若有所思,允礼将弘昫交给乳母抱下去,轻轻坐到玉婧身边,让她可以伏在自己的肩膀,声音像春水一样温热:“昫儿与澈儿生得有五分像。” 玉婧愣了一愣,旋即轻声道:“他们是亲兄弟,自然是像的。” 允礼柔声道:“我想,昫儿同澈儿生得这样像,定是受澈儿所托来到我们身边的。” “你是故意拿这些话来哄我,我知道。”玉婧叹息一声,“长姐头胎生下来的依旧是胧月,若你与她……澈儿或许还是能来到这世上的。” “这是说什么胡话!上辈子也就罢了,这辈子我已有了你,如今我们又有了昫儿,便是再有澈儿,他也不会再如上辈子一般了。” 玉婧一个激灵。 是啊,上辈子元澈出生便没了生母,她又无所出,故而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如今她既有了弘昫,孟静娴也在,便是元澈生下来,也不会是她的儿子了。 她和元澈的母子缘分,早已止于前世。 见玉婧有所意动,允礼缓缓舒出一口气,接着道:“但愿此生他能投到幸福美满之家去,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玉婧怔怔地看着允礼,忽然双手紧紧地搂住他,酸涩道:“你说得对,澈儿定会有更好的命数。” 允礼将她拢在臂中,温言道:“不说澈儿,如今昫儿才是最要紧的。” 玉婧含笑粲然:“如今我们唯有昫儿了。” 三日后,允礼上书为弘昫请封了世子。 有了这一层身份,小小的弘昫愈发尊贵,乳母们半点不敢懈怠,将弘昫养得白白胖胖,连病也不曾生。 “王爷和福晋皆是底子好之人,小世子的身子骨自然比寻常孩童康健许多。” 玉婧听着乳母的恭维,笑道:“说到底是你们照顾世子周到,我也不是那起是非不分的,只要你们服侍得好,通通都有赏。” 乳母忙跪下谢恩,玉婧这才满意地叫她们起来。如今自己在坐月子,一时或有看顾不到的地方,就全凭乳母了。只要弘昫好,时不时赏些钱下去,乳母们自然更卖力。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十一月初七,允礼在王府为弘昫大办满月宴,玉婧也出月子了。 因弘昫是允礼的嫡长子,又被封了世子,各宗亲纷纷来贺。宫里的礼也是不少,皆是皇帝与甄嬛赐下的。 除皇室中人外还有各路亲友,甄家自然是贵宾,孟家亦有人来,连叶澜依也来了。 自凌云峰一别,玉婧已有近三年未见到叶澜依了,只听允礼说起叶澜依还在京郊的马场。她技艺精湛、办事从不拖泥带水,人人对她赞不绝口,东家也对她器重有加。 如今再见,叶澜依出落得更为英姿飒爽、明艳照人。三年前她脸上的冰冷让人望而去步,如今她主动登门,倒让玉婧生出亲近之意。 允礼给她讲过上辈子叶澜依的结局,对叶澜依的所作所为,玉婧既震惊,更敬佩不已。 如今人就在眼前,玉婧笑着招呼:“叶姑娘是稀客,快看座,初晴上茶来。” “福晋不用同我讲这些虚礼,我是个粗人,与王府又没什么亲,平日里也不便硬凑过来。今日是因世子满月王爷邀了我们东家,我才能进来王府。”叶澜依说着拿出自己备好的礼,是一对做工精湛的银手镯,“空着手来不像话,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福晋不要嫌弃。” 她这副淡淡地模样让初晴不由得皱了眉,玉婧不动声色地拦住初晴,亲自接了手镯,笑道:“劳姑娘破费。既是给世子的贺礼,那我就觍着脸收下了。” 叶澜依这才添了几分笑容,爽朗道:“福晋是爽快人。” 玉婧命人将弘昫抱过来,将手镯给弘昫带上。叶澜依一见弘昫便被吸引住了,止不住地看,玉婧见状,笑着将弘昫接过来,送到叶澜依跟前:“叶姑娘要不要抱抱他?” 叶澜依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弘昫这样小的孩子,软软的一团,她哪里敢抱? 玉婧却温柔笑道:“我听王爷说,你养了好些猫儿狗儿,从出生到长大皆是你自己一手照顾的。那样小的东西都能照顾,怎么如今反倒不敢抱了?” 叶澜依有一瞬间的僵硬:“猫儿狗儿如何能与王爷的孩子比?”虽然她极度疼爱它们,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孩子一般,可弘昫是允礼的孩子,她又岂敢不上心? “叶姑娘对它们的心思与慈母之心一般无二,怎么就不一样呢?”玉婧依旧笑吟吟的,欲将怀里的弘昫递给叶澜依。 这一次,叶澜依伸出手来,牢牢地抱住了弘昫。 弘昫先时睡够了,此时正醒着,乖巧地缩在叶澜依怀里,一双水晶葡萄似的大眼睛懵懂地打量着她。叶澜依怕他认生,轻声地逗弄他,他反而咧着嘴笑了。 就在这一瞬,叶澜依的心仿佛融化了。 抱了一会儿,乳母怕弘昫饿着,将他抱下去喂奶去了。叶澜依在开口,多了几分柔情:“世子这般聪敏伶俐,福晋将孩子养得极好。王爷能有您这样的妻子,也是他的福气。” 玉婧浅浅笑道:“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姑娘过誉了。” 叶澜依笑得真诚:“是了,福晋与王爷夫妇同心,世子自然也玉雪可爱。” “澜依,我能这么叫你吗?”玉婧突然问。 叶澜依笑言:“但凭福晋。” 女儿家的情谊说复杂倒也简单,不过三两句话之后,叶澜依放下了清冷之态,允礼进来时,见到的是她们相谈甚欢的场景。 “澜依也来了?” 叶澜依大大方方屈膝道:“还未恭贺王爷喜得麟儿。” 允礼微微颔首:“多谢。” 叶澜依也不多言,侧身退到一边,允礼这才唤玉婧:“宾客已齐了。” 玉婧悠然起身:“我即刻就来。” 礼毕是入夜时分,玉婧劳碌了一整日,终于得空歇息一番。叶澜依前来告辞,玉婧还想挽留,叶澜依笑道:“我向来是自在惯了的,福晋不用留我。倒不如等来年开春你身子养好了,到我那儿去,我们一道策马。” 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心里虽还有一丝仰慕允礼,可见允礼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亦对玉婧生出几分好感。今日这番相处下来,见玉婧亲切随和,并不似宫里那些小主那般自恃身份,行事又大方坦荡,故而生了结交之意。 听了叶澜依的提议,玉婧想起去摆夷时她与允礼策马奔腾、好不自在,遂笑道:“有澜依这句话,我定不负所约。” 叶澜依笑得颇为自得:“一言为定。” 二人道了别,玉婧命初晴送叶澜依出府。路过花园时遇上了孟静娴,她身边跟着的依旧是锦绣。 “给侧福晋请安。” 叶澜依又恢复了一贯的作风,淡淡地行了礼。 锦绣想要说什么,孟静娴已开口问初晴:“这位姑娘,可是嫡福晋娘家的姐妹?” “自然不是。”叶澜依接过她的话道,“我与福晋非亲非故,是王爷对我有恩。” “王爷吗?”孟静娴轻声喃喃,随即又笑道,“今日见姑娘与姐姐举止亲密,还以为姑娘是姐姐的姐妹。” 叶澜依懒得同她攀扯这些姐姐妹妹的,只道:“天色已晚,我先告退了,侧福晋自便。”说完便大步往前走去。 初晴赶紧跟了上去,凑到叶澜依身边小声问:“叶姑娘也不喜欢孟氏吗?” “孟氏?” 叶澜依一愣,继而想起来初晴说的是孟静娴。凭心而论,她的确不喜欢她。孟静娴是如何嫁进王府的,叶澜依也有所耳闻,她自己向来不愿做这样逼迫人的事儿的,更不喜欢沛国公府仗势逼迫允礼了。 可这到底是王府的事,轮不上她来说嘴,因此叶澜依只淡淡道:“我喜不喜欢她又有什么干系?终究只要王爷喜欢才是。” “王爷才不喜欢她呢!”初晴没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话方出口,又赶忙压低了声道:“我只是觉得,她这又是何苦呢?非要嫁进府来,落得她自己也不自在。” “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叶澜依忽地笑了,“只是这样的话,总该她自己明白了才行。” “只有自己明白了才行……” 黑暗中,悄悄尾随过来的孟静娴听了二人的对话,捏紧了手中的丝帕。 插入书签 幡然悔悟 叶澜依素日是照料猫狗马儿的,因而听力比常人好上几分,孟静娴的低喃也就这么传入了她耳中。 寻了个由头让初晴回去,一直到她走远了,叶澜依这才向着那团黑影道:“天寒地冻的,侧福晋既跟了来,何不出来说话?” 月光照在地上,映着一地积雪更觉清冷,孟静娴扶着锦绣缓缓走了出来。 萧凉的晚风吹拂着她耳畔垂下的几缕散发,宽大的衣襟里伸出来的柔荑显得瘦削无比。她的双眸被忧愁的白雾覆盖,说出来的话亦是深深的无力:“姑娘好耳力。” 叶澜依目光灼灼:“侧福晋跟了我来,不会只想说这个吧?” “姑娘果然心有七窍,静娴佩服。” 叶澜依直来直去惯了,见孟静娴这副文绉绉的做派不免皱眉:“侧福晋有话直说,不必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不得对小姐无礼!”锦绣见叶澜依丝毫不客气,忙维护道。 “锦绣,你退下,让我跟她说说话。” 有了孟静娴发话,锦绣只得不情不愿地退下了,可目光依旧不离叶澜依,好似她会对孟静娴做什么似的。 叶澜依勾唇:“你这丫头倒忠心。” 孟静娴看向锦绣的方向,淡然一笑:“锦绣与我一齐长大,也算是尽职尽责。若没有她和锦瑟陪着,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度过在这府里的每一日。” “侧福晋嫁来王府之前就知道嫁过来是什么光景,不是么?” “你说得对。”孟静娴苦笑,“王爷心里根本就没我,我一直就知道。” “王爷心里只有福晋一人,侧福晋既然知晓,就不该嫁过来。” “是啊,不该嫁过来……”孟静娴的声音里有浓浓地嘲讽,“这一点上,姑娘比我要聪明百倍。” “是。”叶澜依大方承认,“我的确是爱慕王爷。可自从我知道了王爷心有所属,我就不会再存一分念想。” 说着话锋一转:“侧福晋既爱王爷,可知你爱的是王爷什么?” 孟静娴仰望天空痴痴道:“王爷就向天上的月亮,那么皎洁、那么美好,见到过他的女子,便瞧不上其他人了。” “可你偏要破坏这份皎洁!”叶澜依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冷冷道,“王爷这样光风霁月的人,对感情亦是矢志不渝。他与福晋历尽辛苦才结为夫妻,你非要横插进来,难道要世人唾弃王爷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吗?” “我没有……” 孟静娴无力地反驳,叶澜依逼视着她:“假使王爷今日能与你相好,来日便可与她人,你仔细想想,若他是这样的人,你还会爱他吗?” “王爷不会!” “王爷是不会,这才是他最让我倾慕的地方。世间男子大多薄情,王爷这样用情至深之人才尤为可贵。对于美好的东西,谁都想据为己有,可若是据为己有会破坏原有的美好,侧福晋,你还要执意为之吗?” 与叶澜依别过,孟静娴失魂落魄地回到凝香阁,锦瑟一见她面色惨白,忙问锦绣:“小姐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什么姑娘,没头没脑地跟小姐说了一席话,这才惹得小姐伤心了。” “锦绣,不要说了。”孟静娴制止住锦绣,径直往内室走去,“都不要跟来,让我一个人静静。”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终究也不敢跟上去。 孟静娴站在窗子底下,看着漫天的鹅毛大雪簌簌飘落,叶澜依的话萦绕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我这么做,在他人看来就是破坏了这份美好吗?”孟静娴怔怔地发问,大雪只管飘落,给不了她任何回答。然而她看着窗外的银装素裹,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夜风吹过,漫起一层寒意,孟静娴觉得忽地身上一暖,多了一件外衣在身,回头见是锦绣站在身后:“夜来风大,小姐小心着凉。” 孟静娴疲倦地一笑:“这个府里,也只有你和锦瑟惦记我了。” 锦绣鼻头一酸,强颜欢笑道:“小姐说哪里的话。那女子胡言乱语,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你觉得她是胡言乱语吗?” 锦瑟面色一凛:“自然是胡话。” 孟静娴长叹:“你同我说实话。” 锦绣脸上的肌肉突的一跳,显然是没想到孟静娴会这么问,扑通一声跪下抹着泪道:“奴婢早就说王爷不值得小姐倾慕,可小姐一心皆在王爷身上。如今嫁进来这么久,王爷使珍珠蒙尘,奴婢真替小姐不值!” “小姐……”锦瑟也进来了,走到锦绣旁边并肩跪下,眼里亦有泪光:“小姐,我和锦绣的心是一样的,您长到现在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早知如此,奴婢们便是拼着这条命也要拦着您嫁过来。” “你们……”孟静娴低头看着她们,眼中有酸楚、感愧的雾气氤氲,“连你们都懂的道理,只有我不明白。” “小姐……” “不用安慰我,我都明白了。是我执念太深,非但使得自己作茧自缚,也让父母因我而蒙羞,才到了今天这部田地。” “快起来,若再要你们为我这样,我只会更无地自容。”孟静娴一手拉了一个丫鬟,亲手搀了她们起来,苦笑道,“如今唯有你们陪着我了。” 锦绣、锦瑟异口同声:“奴婢们自幼深受小姐恩惠,必当一直跟着小姐。” 三个人失声哭泣了一番,孟静娴忽道:“有一句话要嘱咐你们,以前我对嫡福晋心有不甘,连带着你们也对她心生怨愤。如今既明白了今日之境是因我执念太深与他人无干,便不可再出言冒犯嫡福晋。” “是,奴婢们省得。” 孟静娴点点头,不爱自己的是王爷、非要嫁进来的是自己,若自己是甄氏,也是不愿与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的。这样算下来,甄氏竟是一点错都没有,她又岂能再不敬重她? 夜已深,孟静娴将两个丫鬟打发下去睡觉,独自一人坐在窗前。不披外裳,亦不点烛火,屋里漆黑一片,抬头唯见孤月高悬。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月儿上似有人影晃动,月下的人只有长长地叹息。 第二日,孟静娴便病了。 此时玉婧正在给弘昫做衣裳,听见锦瑟来报,讶异道:“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就染了风寒了?” 锦瑟不好说太多,只道:“小姐素来体弱,想是夜里着了凉,如今发着高热说着胡话,奴婢们不敢不来回禀嫡福晋。” “既这样,你好生回去照看着你家小姐,我即可传了孙大夫来。若还是不成,再让王爷请个太医来一趟。” 锦瑟连忙磕头:“多谢嫡福晋!” 孙大夫很快就去了,几剂药喝下去,孟静娴的热退了,身子也慢慢好转了。可她这次病更多的是心病,因而虽喝了药,精神还是一日不如一日,大有心如死灰之态。 锦瑟无法,只得又求到玉婧面前:“奴婢们实在没有法子了,还请嫡福晋救我们小姐一命。” 初晴有些恼火道:“这是什么话?你家小姐病了与我们福晋有何干系,说得好像是我们福晋做了什么似的。”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锦瑟急急地辩解,“事到如今,奴婢也不敢隐瞒福晋,我们家小姐是心病。” “心病?” “没错。” 锦瑟流着泪将那夜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懊恼道:“是奴婢们大意了,没看好小姐,才让她受了风寒。如今小姐意志消沉,或许只有福晋和王爷能救我们小姐了。奴婢不敢叨扰王爷,只求福晋行行好,能劝一劝小姐!” 理清了前因后果,玉婧不免唏嘘。孟静娴那样冰雪聪明的女子,却偏偏要在“情”之一事上如此偏执。先是一定要嫁过来,如今被叶澜依一席话点醒了,竟又是这样一心求死的光景。 “你说的我明白了,你回去吧。” 锦瑟含悲含喜地退下了,初晴靠上来问玉婧:“小姐,您真的要去劝解她吗?” 玉婧低低叹道:“我虽与她有过节,却也做不到看她白白丢了性命。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做?” 初晴刚要回答,允礼已大步走了进来,显然是听见了她们的话,径直道:“我去吧。” “她变成今日这样全然是因为我,就让我来了结这一切吧。”允礼说这话时,长身立在玉婧面前,牢牢地凝视着她的双眸。 “好。” 允礼轻轻吻上玉婧的额头,怜惜低叹:“青青,将这最后一点前尘旧事割舍掉,往后我们就都是好日子了。” 玉婧鼻中微酸,眼中有些胀胀的,伸手不自觉延上他的腰,头紧紧抵在他胸口,柔声道:“既然往事如烟,那就请王爷现在前去割舍。” 允礼眸中情深盎然,语气宠溺而挚意:“我很快就回来。” 允礼去了一趟凝香阁后,孟静娴的身子果然一日日好了起来。 时光缓缓前移,到了新年这一日,玉婧打发初晴去请孟静娴一同入宫,待她到了面前,才发现她已大变样。 孟静娴瘦了许多,面上留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双目却十分清明,还未等玉婧开口,她已经袅袅行了礼。允礼就在旁边,但她行了礼便垂下眸,并不多看一眼。 看来是真的转了性了,玉婧的心松下来,温言道:“出发吧。” 插入书签 宜修自尽 赴宴路上,允礼骑马、玉婧带着弘昫一车、孟静娴单独一车。到了皇宫,允礼抱着弘昫,玉婧与他齐行,孟静娴默默地跟在后头一言不发。 宴间俳优调琴吹笙不歇,嫔妃宫女们欢笑不迭。弘昫是第一回参加这样大的夜宴,玉婧怕他受惊哭闹,一直亲自抱着他。 温宜和胧月见又多了个小弟弟,好奇地围过来看,不料弘昫也不怕生,反而还冲她们笑。 陵容笑道:“两位公主很喜欢小世子呢。” 这时宫人将热热的羹端了上来,敬妃向胧月招手:“胧月过来,额娘喂你喝羹。” 胧月回了看了看敬贵妃,又看了看笑得温婉的玉婧,眨眨眼撒娇:“我想要婶母喂。” 我要婶母喂! 玉婧一听这话惊出一身冷汗,扭头看允礼,他亦同样惊异地望向了她。 上辈子的孟静娴就是命丧一碗羹,而这碗羹,本来是给甄嬛和弘曕准备的。如今弘曕太小还喝不了羹,那甄嬛—— “长姐!” 玉婧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甄嬛听见了,方端起羹的手停了下来,疑惑地望着玉婧。这一声叫唤太大,连皇帝也看了过来。 怎么办?玉婧从未有过这般煎熬。 她并不知道甄嬛的那碗羹里是否有毒,若贸然阻止甄嬛喝下,只怕是不好自圆其说;可若是不阻止,万一……鹤顶红之毒性,一点便可要了人性命。 电光火石间,玉婧能想到的唯一法子只有利用怀里的弘昫。她心一横,在弘昫的手上捏了一把,婴儿娇嫩的肌肤瞬间出现了红印,弘昫亦吃痛大哭起来。 强忍着心疼将弘昫抱到甄嬛面前,玉婧从襁褓里将弘昫的手拿出来,故作不解地问:“昫儿的手突然就红了,我也不知是为何,故想问问长姐,弘曕与灵犀幼时可曾出现这般情形?” 皇帝听了道:“这样的事,传个太医来瞧瞧。” 小夏子领命去了,玉婧谢了恩,又眼巴巴地望着甄嬛。甄嬛亦于心不忍,便仔细端详起来。为了让她瞧得更真切,玉婧将弘昫手上的银镯子摘下来,装作无意地往桌上放。 “啪嗒”一声,镯子不偏不倚地落到了甄嬛的汤羹里。 玉婧忙道:“妹妹不是有意的!” “无妨。”甄嬛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一拍以示宽慰,又示意槿汐将镯子夹出。 槿汐一低头,便见雪亮的镯子已然变得乌黑。 宫宴之上,最受宠的妃子的饮食被下了毒,嫔妃宗亲皆面面相觑,动也不敢动。 大内侍卫将大殿团团围住,原本歌舞繁华的殿里鸦雀无声,如死寂一般。 太医仔细地查验了甄嬛的羹汤,低声回禀:“是鹤顶红。” 皇帝神色剧变,厉声问道:“宫宴之上何来鹤顶红?” 苏培盛带着内监对各人的食物一一探试,允礼伺机搂过玉婧,将她和弘昫带回座。在他人未曾留意到的地方,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玉婧心里神会,好生安抚起弘昫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很快,所有的食物都查验完毕,除了甄嬛的那碗外,弘历的汤羹里亦被下了毒。 皇帝的声音听起寒冷如冰:“给朕立即查,这些脏东西怎么会进到熹贵妃和四阿哥的饮食里!” 慎刑司最擅查这些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将事情查得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是皇后。 皇帝的面色隐隐发青,一双眼底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朕留她一命,她却一而再地行此毒计,不配再居中宫!乌拉那拉氏德行有亏,着废去后位,贬为庶人,节后发落。” 第二日,皇帝亲笔写下废后诏书,苏培盛亲自去传的旨。 据苏培盛说,宜修一见到他便知他的来意,听完圣旨后轻笑着接了旨,却要求要再见甄嬛一面。 皇帝的眉头紧蹙:“她几次三番欲置熹贵妃于死地,不可让嬛嬛去见她。” 苏培盛得了令要下去,恰巧甄嬛进来,听到了皇帝的话,轻叹道:“皇上怎连她最后一个心愿也不答应?她既想见臣妾,臣妾去见她便是。” “你不怕她再施毒计?” “臣妾自然不会孤身前去,有何畏惧?” “既如此,朕与你一起去。” 景仁宫里,宜修将皇后服制穿戴整齐,静静地等候着。 见是皇帝与甄嬛一同前来,她淡然一笑:“果然不出臣妾所料,若不点名要见熹贵妃,皇帝也不会来看臣妾一眼。” 皇帝沉着脸一言不发,宜修将腕上澄澈通透的玉镯露出来:“这对玉镯是臣妾入府那日,皇上亲手为臣妾戴上——愿如此镯,朝夕相见。皇上亲口说的话,您全然不记得了。” “同样的,皇上曾说待臣妾诞下孩子便让臣妾做嫡福晋,可还不等臣妾生下晖儿,您就娶了姐姐,臣妾的孩子还未出生便和臣妾一样,一辈子摆脱不了庶出的身份。” 热泪连珠般滚滚落下,甄嬛从未见过宜修如此失态的情景。她急促而激烈地诉说着她的锥心之痛,面容被深深的哀痛浸透,无法自拔。 听完宜修字字泣血的哭诉,甄嬛觉得脸上凉飕飕地,一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从景仁宫出来,皇帝一言不发地回了养心殿,甄嬛没跟过去,孤身回了永寿宫。 是夜,宜修吞金自尽。 紫禁城乃真龙天子所居之地,在皇宫内自戕会污了紫禁城的灵气和皇家的清净,故而妃嫔自戕是大罪。 谁也没想到宜修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她一辈子阴毒,也一辈子孤苦。为了她深爱的皇帝和她身后的家族,哪怕她的心在滴血,她也不得不扮成一个贤德的中宫,维持着表面的光鲜。 如今,她终于可以什么都不顾了。爱情也好,家族也罢,她全然抛之脑后,为自己做最后一次主。 自戕是大罪,却也是她血与泪的控诉。 消息传遍六宫时,无人不震惊。 宜修与年世兰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性子,可她们的结局却这般惊人地相似,宛如秋后的蝴蝶,明明大势已去,却依旧要空下划下夺目的一笔,令人难以忘却。 宜修犯下这样的大罪,连太后亦不再露面。众人都在猜测皇帝会怎样惩治乌拉那拉氏的族人,然而养心殿的门始终紧闭,天子的心思无人能知。 永寿宫里,甄嬛独自跪坐在佛前,幽幽一炷檀香袅袅升起,她静静地念着《往生咒》,槿汐默默地陪在她身侧。 “养心殿可有旨意了?”甄嬛念完了一遍,头也不抬地问。 “还没有。” 槿汐回答完,甄嬛没有再说话,只久久地凝视着案上供奉的观音。 流朱进来了,见这一幕,压低了声音道:“她生前作恶多端,娘娘心善为她念了这么多遍《往生咒》,想来菩萨亦会宽恕她几分。” 甄嬛叹了口气:“我以为我是恨她的,她几次三番要置我于死地,父亲被流放一事也少不了她推波助澜。可当我看到她激烈而失态的哭诉时,我竟有一丝同情她。一个母亲,在孩儿不治而亡的那一刻,她就没有心了。” “槿汐,我竟今日才发现,他才是祸福算计的根源。” 槿汐轻轻屏息:“娘娘……” 纵然宜修有千般不是,皇帝终究是负了宜修的那个,宜修落得这个下场,与皇帝亦脱不了干系。 不知皇帝会怎样处置她。 不但六宫嫔妃在等,甄嬛亦在等。 自凌云峰回来后的种种,让她一度忘记了他是帝王之尊。如今宜修的故去明晃晃地提醒她,他的冷血无情。 若是他半点旧情不念,那她待他的情分,也终究不敢再一如从前。 夜已深,云朵静静地遮住了月亮的微光,天上看不见一颗星星,连宫道上的灯光亦被朔风吹灭了,漆黑一片。 殿中极安静,连沉香屑在香炉中融化的声音亦清淅无碍,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自然愈发明显。 没有人通传,冒着风雪而来的身影就这么闯入甄嬛的眼帘。 橙黄的光影映着殿内的烛影,幽昧不明。 “嬛嬛,是朕。” “皇上……夜间雪大,皇上怎地深夜至此?” 皇帝抬起凝重而哀默的眼与甄嬛相对:“嬛嬛,朕想以皇后之礼厚葬宜修。” 明明已经下了废后诏书,可皇帝要以皇后之礼下葬,甄嬛自然也不会反驳。 相反的,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皇帝要厚葬宜修,意味着他对宜修终究还有一丝情意,不是全然冷血无情。 “皇上乃是天下之主,一切全由皇上圣断。” 听到甄嬛的这句话,皇帝的眸光暗了下去,嗫嚅一句:“你好生歇息。” 说完这句话,皇帝踏雪离去。 甄嬛望着雪地里他的背影,眼里带着雾水般的潮湿。 插入书签 若如初见 皇后嫁与皇帝几十载,除了后宫众人和皇室宗亲知道她的真面目,在天下人面前她到底算得上是一位好皇后。 废后诏书还未来得及昭告天下,因而在外头看来,宜修一直是皇后,厚葬也是理所应当。 皇帝命在京城的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公主、福晋、命妇皆进宫举哀,并且持服二十七日。 二十七日后,依礼奉移大行皇后梓宫,暂安奉于田村芦殿,满朝文武齐集跪送行礼举哀。皇帝又令理亲王与显亲王持册宝,尊上大行皇后的谥号“孝敬皇后”。 自此,宜修的一生终于落下帷幕。 “听说皇上下了口谕,乌拉那拉氏一族的女子不再参选入宫。”玉婧怀里抱着弘昫,声音里有无尽的唏嘘。 甄嬛沉默片刻,静静道:“乌拉那拉氏在前朝不得力,便盘算着将一族荣耀寄于两个女子身上,纯元皇后也好、孝敬皇后也罢,皆是受困于家族。有这道旨意也好,不进紫禁城,也可少了许多烦恼。” “长姐……” 玉婧与玉娆齐齐唤出声来,甄嬛有一瞬间的感怀。 清风拂上了她的眼角,带了湿润的气息,叫她蓦然想起那年的凌云峰。 因着他真挚的眼神,她下定决心随他回宫,成了他身边并肩而立的熹贵妃。他抬高她的身份、荣耀她的母族,她为他生儿育女、协理六宫。 若无宜修一事,她会一直与他琴瑟和鸣下去。 可看过宜修字字泣血的哭诉,甄嬛犹豫了。 从前她以为宜修只是他按例选进来的侧福晋,说不上多恩爱,不过是太后要荣耀乌拉那拉氏才让她成了皇后。 可听了宜修的一番话甄嬛才发现,原来皇帝与宜修,亦是有过一段岁月静好的。 甄嬛饱读诗书,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道理,她比谁都明白。 哪怕皇帝几次三番示好,为了让她开心,甚至将玉婧和玉娆都接进宫来陪她,甄嬛心里依旧对皇帝有了芥蒂。 弘昫刚满四个月,正是离不得母亲的时候;玉娆已有两月身孕,亦是不宜离家的,可为了甄嬛,她们皆在宫里住下了。 甄嬛何尝不知道两个妹妹的心思?她们日日住在宫里,想着法子开解自己,这样的情意,唯有至亲骨血之间方能体会。 “你们不必担心我,你们有了自己的孩儿,我也有我的孩子。便是为了他们几个,我也不会终日郁结的。”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恰似人内心愁绪万千。甄嬛望着窗外千丝万线织成的细密水帘默然,玉婧冷眼看着,却也不知该怎样劝慰她。 苏培盛悄悄地来过一回,与槿汐流朱私语几句,便出门去了。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忽有一日天气好了起来,玉娆便心生兴致要出去走走。 雨后的空气很是新鲜,早开的花朵馨香扑面而来,教人心旷神怡。 玉娆性子最活泼,一边赏着一路的奇花异草,一面扭头与甄嬛说笑,举止投足与幼时一般无二,甄嬛见了忍不住嗔道:“都是要做额娘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玉娆嘻嘻地笑着,甄嬛亦嫣然一笑,明媚如满园春光。 “哎呀!”玉娆忽地惊呼起来,“我才想起来方才出来时,忘记喝安胎药了。” 甄嬛听了蹙眉:“怎么这般不省心?现在便回去吧,免得误了时辰。” 玉婧忙道:“无妨,我陪阿娆回去便是,正好也瞧瞧昫儿。难得出来一趟,长姐请先逛着,待阿娆喝了药我们再过来。” 玉娆亦附和点头,甄嬛无奈笑道:“既如此,我就在这里等候你们。” 玉婧与玉娆连声答应,带了人回去了,只剩流朱几人陪在甄嬛身边。 “娘娘您看,杏花开了呢。” 流朱的眼眸乌溜溜的一眨,指着不远处杏树道。 甄嬛放眼望去,春雨过后花叶长得更是繁盛,杏树更是一夜间花蕊纷吐,如凝了一树的霞影。 小允子笑道:“是呀,到了杏花开放的季节了。不知娘娘是否记得您入宫的第二年,奴才还在杏树下扎了个秋千。” 遥远的记忆被唤起,甄嬛想了想道:“是了,不知那秋千还在不在。” “奴婢前儿看见还在呢,就在前面不远处,娘娘可要去看看?” 甄嬛难得来了兴致,一行人便往秋千处去了。 秋千果然还在,只是……甄嬛扫视了一周后垂下眸,已是物是人非了。 “奴婢推娘娘荡荡秋千吧,娘娘难得出来,就当松松筋骨。” 流朱笑眯眯地拉甄嬛坐上秋千,甄嬛拗不过她,便坐了上去。 小允子机灵道:“奴才带人守在周围,必不扰了娘娘清静。” 甄嬛如今乃是熹贵妃,被人瞧见荡秋千会失了身份,小允子此举倒是周全,甄嬛也可放心坐起秋千来。 随着流朱缓缓推动,秋千徐徐荡了起来。甄嬛闭上了双眼,感受着被风吹起的花瓣凉凉的落在脸上。树上的早莺鸣叫得清脆婉转,很是欢快,甄嬛的心境亦渐渐愉悦起来。 耳畔似有一缕箫声,渺渺如从天际传来,很是清淡高远,又夹杂了几分沉闷呜咽。 甄嬛疑心自己听错了,睁开眼,眼前果然空无一人。 正感慨自己听错了,箫声却是由远而近。 甄嬛循声望去,见皇帝缓缓走来,执一管蓝田玉箫,吹奏一曲《杏花天影》。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甄嬛蓦地想起这句话。还是一样的杏花微雨,还是一样的人,可心境早已不如从前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 恭恭敬敬的行礼参拜,疏离之意溢于言表,皇帝目光一顿,语意萧索:“嬛嬛,你竟不愿再唤我一声四郎了。” 他用的不是“朕”,是“我”。甄嬛的心里有一丝了波澜,可一闭上眼,宜修哭泣的面容又浮现出来。 伸手将甄嬛扶起来,苏培盛与流朱已伶俐地下去了,看着甄嬛静默的面容,皇帝面上浮起几分苍凉与了然:“朕知道,是朕负了宜修。” “当年选福晋时,额娘突然找到朕,要朕娶乌拉那拉氏的女儿。朕知道额娘是为了乌拉那拉氏的荣耀,可朕还是答应了。宜修以侧福晋之身进府,朕与她相敬如宾,也许诺待她诞下皇儿便为她请封嫡福晋。可朕没想到有一日,她将柔则召进府来。” “柔则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飘然落到朕面前,朕的心也在那一刻沦陷了。要荣耀乌拉那拉氏一族,让宜修做嫡福晋,和让柔则做嫡福晋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皇上就负了自己亲口许下的诺言。” “是。”皇帝苦笑,“若没有遇见宛宛,谁做嫡福晋都可以;可有了宛宛,朕只想让她做朕的嫡福晋。” “皇上不觉得,这样对孝敬皇后太残忍了吗?” “朕也在尽力弥补她。在王府里她是仅次于宛宛的侧福晋,还掌握着内宅大权。” “可她想要的不是这些。” 皇帝凝视着甄嬛,低声道:“朕知道。可她想要的,朕给不了她。” 甄嬛哑然,皇帝与宜修最大的症结不正是如此吗? 她想要他的真心,可他却不爱她。 “宛宛走后,朕立宜修为嫡福晋,她想要的位分朕也给她了,可她却永不知足。” 纵观宜修做下的种种恶事,甄嬛也无法再为她辩解一句。负了她的是皇帝,不爱她的亦是皇帝,可她却加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皇帝借机恳切道:“若她能安分守己,朕还是会尊她敬她;哪怕是知道了她谋害宛宛,朕也放过了她;可她几次三番毒害你,朕便不能再容她。嬛嬛,她已经让朕失去了宛宛,朕不能再失去你。” 眼前的男人双眸满是认真,甄嬛的心里亦有了波动。 她不会看不出来,今日之事是他设计好的。他费了心思布这个局,就是为了跟自己一诉衷肠。 甄嬛不是怀春少女的年纪了,经宜修一事,亦对皇帝冷了心。可现下皇帝的这般,她再一次看到了他的温情脉脉,不免动容。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伸出手来,眼带希冀地看着甄嬛。甄嬛犹豫再三,终于将柔荑搭了上去。 终究这辈子,也只有这一个男人了,他肯为自己费心思,自己如何还要为他郁郁寡欢呢? 甄嬛与皇帝重归于好,玉婧与玉娆进宫的目的便达到了,她们离家数日,也是时候回去了。 甄嬛含笑道:“你们小夫妻家的,为了我在宫里倒耽搁了。如今再不放你们回府,只怕二位王爷便要来向我要人了。” 玉娆道:“要我陪着长姐,再久也是愿意的。” 甄嬛笑意更深,温和道:“我也想咱们姐妹能日日在一块,可你们也有了各自的夫君,哪能一直陪着我呢。我已吩咐小允子打点妥当,明日就送你们出宫。” “妹妹们走了,还望长姐在宫里顾念自身。” 甄嬛拍拍玉婧的手:“我自会当心,你们也一样。父母已有了年纪,家里还需你们多多照顾。” 二人点头:“这个自然,长姐放心。” 第二日,玉婧与玉娆用了早膳,便拜别了甄嬛回府了。 允礼昨日便知晓了玉婧今日回来,一下朝便急急地往家里赶,玉婧才回到王府一会,外头便报王爷回来了。 允礼朝服也顾不上换,径直往积珍阁而来。一进门玉婧已换好了家常衣裳,正逗弘晌玩呢,赶紧三步并作两走了进来。 看着玉婧瘦削不少的脸庞,允礼心疼道:“青青,你瘦了。” 玉婧怀弘晌时丰腴了不少,生产后有意调理,才渐渐地清减下来。此时见允礼面有心疼之色,不禁好笑:“有什么的,我正想着要纤细些才好呢。” 允礼这才微微含笑,将目光转向乳母怀里的弘晌:“只要不是被这小子累的就好。” 玉婧忍俊不禁:“你怎么不抱抱昀儿,才入宫那两日,他还要寻你呢。” “果真?”允礼目光一亮,从乳母怀里接过弘晌。 弘晌这会子正醒着,一见到允礼,咿咿呀呀的叫喊起来。允礼心中欢喜,低头逗起儿子来。 逗弄了一会,允礼便命乳母将弘晌抱下去喂奶。初雾心知允礼是想与玉婧独处,也赶紧寻了个由头将丫鬟们都带了出去。 “啊——” 冷不丁地被人凌空抱起,玉婧不由得惊呼出声。定睛一看,却是允礼的俊脸。 他双眸含情地凝视着玉婧,嘴角含着浅浅的笑,吐出来的字热热的:“青青,我很想你。” 玉婧窝在他的怀里,婉声道:“我也是。” 说完不等他动作,自己迎了上去覆上他的唇瓣。 允礼眼里的火光一下便被点亮了。 分别这么久,他想要的绝不止于此。他大胆地吮吸着,灵活地探入她的口中,肆意掠夺。玉婧被他吻得意乱神迷,毫无招架之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允礼才停止他的肆掠,玉婧气喘吁吁地低下头,两瓣朱唇尽是肿胀,允礼亦好不到哪儿去。 自然,肿胀的也不止是双唇。 若非还要处理公务,允礼才不肯这般轻易“放过”玉婧呢。 插入书签 暗暗较劲 所谓小别胜新婚,更遑论他们自玉婧怀上弘晌以来,便极少这般亲密了。 允礼恋恋不舍地离了积珍阁出去办差去了,玉婧目送他离开,开始看起了账簿。 入夜时分,允礼仍旧没有回来。玉婧理完了庶务,又亲自哄了弘晌睡觉。才命乳母把他抱下去,便见允礼回来了,眼里亮晶晶的。 玉婧明白他的心思,嗔道:“外头跑了一天,还不洗了澡再来?” 允礼得了首肯喜不自胜,忙道:“我立马就去。”一面回头去了。 初霁刚好带人送水来,瞧见这副光景也心领神会,只道:“水已备下,福晋可以沐浴更衣了。” 玉婧“嗯”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净室。 浴桶里飘散着满满的花瓣,腾腾热气蔓延出来,玉婧一进来就闻到了香味,更遑论用它沐浴,全身上下都沾染上淡淡的清香。 是允礼喜欢的。 当玉婧穿着寝衣走出来时,允礼已经在屋里候着了。 寝衣是玉婧特意挑的,比寻常穿的要轻薄许多,隐约可见里面的风光。允礼眼睛都看直了,喉头滚了又滚。 他侧脸亲了她脸颊一下,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很好看。” 玉婧的脸顿时红了。虽然不是第一回了,可这般大胆的举动,她还是第一次。 落在允礼眼中,让他只觉一股热流涌上,浑身似着火一般燥热。 月影重重,爱意盈盈。 门外值夜的丫鬟小厮都捂着耳朵退到了一边,连月亮都羞得躲进了云里。 醒来时,玉婧在允礼温暖的怀抱里。 她轻轻动了一下,便觉身上久违的酸痛之感,想起来昨夜的缠绵,不自觉地将脸埋进允礼怀里。 她的这番动作使得允礼也醒了,俯下头在玉婧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吐出的声音透着餍足后的暗哑,还带着一丝鼻音:“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吧。”说着搂紧了她。 玉婧抬眼望了眼窗外,果然天还未亮,便安静地闭上眼沉沉睡去。 此后一连几日,允礼都要与玉婧缠绵一番。 一晃到了三月,天气回暖、万物复苏,正是赏春踏青的好时节。 弘昫五个月了,每日里交给乳母带着也算省事。玉婧因着他被拘了近一年,这会子便盘算起踏春来。 叶澜依的书信恰逢其时地送到了王府,玉婧细细读完了,抬头向允礼笑道:“澜依邀我们去她那儿骑马呢。” 允礼想起当日叶澜依来王府时说的话,不想她倒真惦记着,遂道:“她有心了。” “人家盛情相邀,咱们岂有回绝之理?”玉婧将来信小心地收好,挑眉道,“明日就去吧。” 允礼作势谄媚一笑:“福晋吩咐,小的不敢不从。” 玉婧忍耐不住笑,以指去刮他的脸:“贫嘴。” 第二日,允礼与玉婧轻装出府。 因要骑马,玉婧便将平日里的那些衣裳都放在一边,特意选了一身骑装。如瀑青丝也不梳髻,反倒是高高挽起,极尽轻便之意。 叶澜依瞧见玉婧的这副装扮,朗声笑道:“福晋今日倒是瞧着自在。” “既是来骑马的,自然要有备而来。”玉婧大方回应了,又压低了声音道,“这里人多眼杂,你只当我们是你的寻常友人,叫我们名字即可。” 叶澜依一听便明白了其意,遂道:“有你这句话,我也不与你客气了。二位随我来吧。” 叶澜依所在的马场虽不是皇家马场,却也是京城里数得上号的,来这里赛马的多有富贵人家,络绎不绝。昨日收到玉婧回信要来,她便一早为他们夫妇二人备好了马。 玉婧许久没骑过马了,到底有些陌生,允礼与叶澜依便一左一右地伴着她,一起策马奔腾。 她们一鼓作气骑到了郊外,而后慢了下来,坐在马背上看碧水中倒映着的柳丝花影,古树上绕满野花藤萝。清风拂过水里的青萍,泛起了点点涟漪。 “骑马可真痛快!”玉婧由衷地感叹。 叶澜依的眸色微微一亮,显得她愈加灵动明媚:“能自由自在地肆意奔腾,当然是天底下第一痛快事。” 她说这话时并未刻意地笑,可嘴角却是上扬的,这样颇为自得的模样,上辈子从未出现在她脸上。 玉婧与允礼相视一眼,扬起了手里的马鞭,叶澜依也不甘示弱,双腿一夹马儿便飞奔起来。 到底是只骑过几回马,玉婧骑了一会儿便累了,只得回到马场休息。允礼难得出来策马,她也不欲让他扫兴,叫他自个儿骑马去了。 目送了允礼的身影越来越远,玉婧回到叶澜依为自己准备的座位上休息。马场里不仅可以赛马,还可以看马术表演,倒也不至于太无聊。 玉婧一边看着马术一边等着允礼,眸光无意从人群里扫过,忽然发现一个人正盯着她看。 似是在哪里见过,玉婧正思索着他是何人,那人已微笑着走到她的面前来了。 “好久不见姑娘,该称一句福晋了吧?” 人总会有意地回避一些痛苦的往事,对玉婧而言,身世被揭发、甄远道下狱便是她最为煎熬之时。 自瓜尔佳氏一族覆灭,她便很少再记起那些时光了。直到眼前的男人开口,她才想起来他是当日在狱中对她颇为照顾的那个侍卫,陆骁。 亦是甄远道为她物色的郎君。 世上人向来是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的少,陆骁却是甄家落败时少有的愿意帮上一帮的人。便是为着这个,玉婧就对陆骁心存了感激。 是以面对他的问候,她也能大方地噙了笑意道:“原来是陆大人,大人别来无恙?” 陆骁垂下眸轻笑:“托福晋的福,卑职一切都好。” “当日在刑部时,承蒙大人照拂,大恩还未曾言谢,今日有幸再见大人,还请大人受玉婧一拜。” 玉婧说着福了一礼,陆骁连忙摆手:“福晋客气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小人怎能受您大礼。” 玉婧轻声道:“对大人来说是举手之劳,可对玉婧却是实实在在的恩惠。” 二人客套一番,玉婧便远远地往允礼消失的方向望去,期望他能快些回来。 陆骁见状,幽幽叹道:“福晋与王爷果真如传闻中的一般恩爱。” 玉婧未能听出他话语里的那一丝异样的情绪,只被这句话引得来了兴致,问他:“京中有我与王爷的传闻吗?” “自然。”陆骁将心里的情愫压了下去,徐徐道,“京中盛传王爷与福晋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如今福晋又一举诞下世子,更是一段佳话。陆某今日见了福晋,便知传闻不虚。”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着玉婧的神色,见她听到提起允礼与弘昫时,脸上浮现的款款笑意,陆骁的心里五味杂陈。 当日甄远道与他说亲,还未好好商议甄家便出了变故,从那时他便知道自己与这位未曾谋面的姑娘已没了缘分。 可在刑部大牢里见到她的那一刻,许是那双眼睛太过明亮清澈,一下子就印在了他的心上。 这几年来,母亲也曾为他相看人家,连上司也有意招他为婿,但他总不愿意再去看。每每这时,他总是会想起那双明亮的眼睛来。 玉婧大婚那日,陆骁坐在临街的酒肆上,看着大红的迎亲队伍将花轿送往果亲王府,闷下一大口酒。 从一开始,她便不属于他,日后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他只能从传闻的只言片语里猜测她的近况,得知她因孟静娴伤神,他也不禁怨起允礼来。 今日陆骁是应友人之约来此,却不想能在这里看到她,可谓是意外之喜了。 他觍着脸上来问候,看着玉婧荣光焕发的模样,他既为她开心,又禁不住地幻想起来。 若是,若是她的夫婿是自己该多好,他必会唯她一人,从一而终。 可她的夫君是果亲王……陆骁暗暗地叹息,自己如何能同天潢贵胄相比? 往事已不可追,来日也未必可待,但玉婧人就在陆骁面前,他忍不住多跟她说几句话。 “还未恭贺福晋喜获麟儿,想必世子必定乃人中龙凤。” “大人过誉了。”玉婧笑得粲然,“我只盼着昫儿能平安过完一生便罢了。” “孟侧福晋可还好相与?” 论理这样的内宅之事不该是陆骁问的,可他为玉婧担忧,便多嘴了一句。 玉婧闻得此言先是一愣,待看到陆骁似有关心之意,遂轻声答道:“左右不过是那样。有劳大人挂念,玉婧惭愧。” 陆骁知道她是不愿与自己多言,便也不好再问了。 正尴尬时,玉婧反问起他:“一别多年,想来大人已是夫妇和顺、儿女成双了。” 陆骁含糊地应了,玉婧这才满脸是笑:“请大人代我向家中问好。” 陆骁才要接话,允礼已然策马归来,见到陆骁在此,立马生出几分敌意来。 “王爷回来了。”玉婧温声介绍,“这位是陆大人,当年你们也见过的。” 允礼对玉婧微微一笑,转头面对陆骁时,声音便冷了几分:“原来是陆大人,幸会。” “不敢,陆某参见王爷。” “陆大人当年对青青的照拂,青青都尽数告知了本王。本王作为她的夫君,该要替她好生谢大人。” 陆骁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唇角,刚要开口,又瞥到一旁玉婧的脸,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改口道:“不劳烦王爷,这是陆某与福晋之间的事,方才已与福晋说开了。” 允礼不料他还能反唇相讥,扭头见玉婧只淡淡笑着,顿时来了气:“既如此,本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今日难得幸会大人,不知大人可愿与本王比试一番。” 玉婧一惊:“王爷……” “无妨。”允礼不顾玉婧的阻拦,略带挑衅地看着陆骁。 陆骁也不推辞:“王爷盛邀,陆某却之不恭。” 话音刚落,允礼已飞身上马,陆骁自然也不甘落后,亦跳了上去。 骑在马上的允礼踌躇满志,他骑射是先帝亲自教的,在先帝诸子中乃是佼佼者,对付一个陆骁自然不在话下。 从他看到陆骁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对玉婧的“不怀好意”。作为夫君,他不想以自己的身份压人,却也不想白白便宜了他。 只是这一次,允礼失算了。 他是骑射俱佳不假,可这些年为了麻痹皇帝,到底也疏于练习了。而陆骁却是武进士出身,现又领着侍卫的差事,骑射工夫自然要胜过他。 胜负已定,允礼不得不道:“陆大人骑射工夫了得,本王技不如你。” 陆骁笑道:“王爷说笑了,您亲身与陆某切磋技艺,又何来胜负之分呢。” 若不是他眼中的笑意,允礼差点就信了这句话。他这是故意这样说,好在青青面前博一个大度的形象。 “输了就是输了,本王心服口服。” 插入书签 允礼吃醋 若非亲眼所见,玉婧从未想过两个男子之间的氛围会这般剑拔弩张。允礼刻意加重了“心服口服”几个字,听起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在宫里的那些年,玉婧见多了绵里藏针的笑脸,是以允礼与陆骁之间的一来一往,她只一眼便瞧出了玄机。 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允礼便对陆骁有敌意。 玉婧不是不知道这股敌意从何而来,只是她有些不明白,即便当年陆骁曾与她议过亲,可她与他到底只有数面之缘,而后更是男婚女嫁再没了干系。 就为了这个,允礼竟要吃味不曾? 玉婧不知要怎么劝解,只得拉了允礼的衣袖,一面端出一副得体笑容向陆骁道:“陆大人技艺超群,玉婧佩服。出来久了,家里尚有稚子,就先行告退了,大人请便。” 陆骁刻意不去看玉婧拉允礼的那只手,恭谨地拱手:“多谢福晋盛赞,告辞。” 玉婧与他微微一笑便要转身,不料允礼却不为所动,低声道:“你先走,我与陆大人还有几句话要讲。” 玉婧只得先行离开,走了几步还不时回头看看二人。 瞧着玉婧走远了,允礼这才沉着脸对上陆骁道:“陆大人生了一双好眼睛。只是青青是本王的福晋,还请陆大人自重。” 陆骁扯了扯嘴角,轻蔑道:“我与她偶然相遇,发乎情止乎礼,王爷要这样说,就是连她也看轻了。” “本王的福晋本王自然信任,只是你,陆大人有这等的闲工夫,倒不如多陪陪自己的妻眷。” “王爷这话可真有意思。”陆骁忍不住讥笑,“满京城谁不知果亲王府的嫡侧之争,身怀有孕的嫡福晋都被气回了娘家,王爷怎么还有闲情教陆某做事。” 见允礼的脸色变得十分精彩,陆骁收起了笑,一字一句正色道:“王爷,天底下并非您一个男子,甄家姑娘的夫婿也不是非你不可,若是王爷不能呵护她一生,自然有人愿意照顾她一世。” “你!” 这可就是诛心了,允礼两世为人,哪里受过这样明晃晃的挑衅,想也不想道:“陆大人,你的言辞过分了!” “虽是过分之语,却亦是陆某的心里话。”陆骁叹了一口气复道,“王爷是许多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如此种种,只怕她心里不好受。” “不劳你费心,本王的福晋本王自会善待。” “如此,是陆某冒犯了。” 陆骁丢下这么一句话,也不管允礼,自顾自地离开了。 允礼还想说什么,回头见玉婧仍在等他,便迈开腿向她走去。 “你们说什么了?” 面对玉婧的问询,允礼下意识地不想告诉她实情,便含糊道:“不过是几句私话。” 玉婧见他不愿告诉自己,也不再追问,只道:“陆大人是个好人,方才王爷对他也太……” 允礼听了这话顿时气结:“你觉得我对他过分了?” 玉婧不清楚允礼与陆骁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允礼这副气得脸色发白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他毕竟是我的恩人,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我咄咄逼人?”允礼想起陆骁方才跟他说的那些话,口气放重道,“他狼子野心,哪里是个好人了!” “狼子野心?”这下轮到玉婧不明白了,一双美眸忽闪忽闪的,眼底充满了疑虑。 瞧见这一双眼睛,允礼再多的怒气也没了。 陆骁说的话太过刺耳,他方才是被气得急了,可玉婧总是无辜的,自己怎能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觉察到自己的失语,允礼抚上玉婧的肩膀,柔声道:“青青,咱们不说他了好不好?” 无论如何,陆骁的心思他是决计不肯让玉婧知晓的。便想着将话题叉出去。 玉婧倒也没再追问,只淡淡应了一声:“好。” 回去的路上,允礼弃了马,与玉婧共乘马车。她今日骑马累了,正好倚在他的肩膀上小憩。 允礼看着她睡得酣甜,脑中不免又浮现陆骁说得那番话。 回头仔细想来,他被陆骁的三言两句气得发昏,才让他占了上风,连玉婧也都帮着他说话。可他之所以被气到,是因为陆骁的话字字一针见血,他与其说是愤懑,倒不如说是畏惧。 是的,允礼怕了。 前世今生,玉婧身边的男子都只有自己一人,她眼里也只有自己一人。如今有了一个陆骁冒出来,对着自己也丝毫不加掩饰他对玉婧的倾慕,这让允礼感到恐慌。 哪怕知道这只是陆骁的一厢情愿,他亦不能放心。上辈子的甄嬛曾告诉他,即便她与皇帝情意绵绵时,也无法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甚至在宫里时便将他视为知己。 而今陆骁对玉婧有情,玉婧也感念陆骁之恩,若是...… 他甚至没法指责陆骁的心怀不轨。上辈子的他对还是莞嫔的甄嬛做的那些,让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他 人。 所谓天道轮回大抵如此,他曾经觊觎了别人的的女人,如今便有人来觊觎他的女人。 允礼在心里苦笑,细细想来陆骁的话虽然刺耳,却也是实情。 孟静娴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也知道玉婧心里肯定不好受。陆骁虽是挑衅,却更像是为玉婧争一口气,让他知道她的不易。 其实允礼何尝不知道呢,有一个孟静娴在,玉婧明里暗里受了多少风言风语,她只是不愿告诉自己罢了。想着想着,允礼将怀里玉婧搂得更紧,轻轻地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青青,你是我允礼的妻子,我会守护你一辈子。” 允礼低低地轻喃,至于陆骁,他不会让他有机会的。 马车到了王府,允礼没将玉婧唤醒,而是轻手轻脚地将她抱下马车,一路送至积珍阁。玉婧大约也是真累了,这番折腾下来也没有醒。 夜里,允礼来到积珍阁想要温存一番。 玉婧正换了衣裳,听见他进来的声音也未在意。 允礼走到她身后,长手一伸将她紧紧抱住,吐息间带着酒气,嘴唇若有若无地贴在她的颈窝上,湿润温热。 玉婧惊呼出声,允礼索性堵住了她的朱唇。犹觉得不满足,舌头凶猛地探入她口中尽情攫取香甜,挑弄得她的丁香小舌无处可逃。 他拥着她来到床榻之上,正要下一步动作时,玉婧扬起头,迷离的双眸望着允礼俊逸的面庞上,轻声道:“不要,我好累。” 允礼一愣,看着她貌似哀求的眸光,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而复将她拥在怀里。 “青青。” “嗯?” “若是当年你的身世没有被揭发,你是不是就嫁给陆骁了?” “我……我也不知道。” 玉婧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认识陆骁时她已身陷令圄,日日担心父亲家人;等到出了刑部大牢后,甄家的事情叫她自顾不暇,更是无从想起了。 现在回想起来,若是当初一切顺遂,她也许有可能会在甄远道的安排下出宫,嫁与陆骁为妻。 但一切都成了既定事实,玉婧便不会再往这上面想。 换作前世,独守空闺的日子里她确实有过无数幻想。可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如今,她已经没兴趣将旁的事放在心上了。 “说好了不提他,王爷怎么又提起他来了?” 玉婧这般云淡风轻的态度一定程度上抚平了允礼心里 的焦躁,他讪讪笑道:“我只是在想,所幸这样的事没有发生。” 玉婧笑道:“我听着这话,倒像是有些吃味。” 允礼心思被猜中,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堂堂果亲王,竟会为了一个侍卫吃味?便是爹爹有意,毕竟也没有正经的提亲,做不得数的。” 允礼垂下眸,幽幽一叹:“话虽如此,可毕竟是岳父大人选定的人,而我……你也知道岳父一直对我不甚满意。虽然最后他应允了咱们的婚事,可到头来我还是没能遵守自己的承诺,纳了孟氏进来。” 他抬起眼来对上玉婧的双眸,声音里是掩饰不住低落:“若是你嫁与了他,是不是便可满足你当日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玉婧一愣,旋即摇头轻笑:“王爷,我是不会回头看的。” 听了玉婧这话,允礼黯淡的眸子里有了光,眉头亦舒展开来:“是我多虑了。” 他紧紧搂着她,附在她耳边道:“至多两个月,我一定将孟氏处置妥当。” 陆骁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心上人被人盯上的不虞,可孟静娴日日生活在府里,玉婧只会比这更不好受。允礼在心里暗暗地告诉自己,处置孟静娴一事不能再拖了。 兴许陆骁就是上天派来警醒自己的,叫他尝一尝玉婧的心酸滋味儿,也好早些对孟静娴的后半生做出了断。 插入书签 纵马驰骋 允礼要处置孟静娴,须得要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止是为了她母家沛国公府的颜面,更是为了她前世今生对自己的一片真心。 其实孟静娴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呢?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白白蹉跎了岁月,二十好几了才如愿出阁,可自己……做不了他的良人。 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正当允礼绞尽脑汁想办法时,孟静娴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玉婧也有些惊讶,入府这么久孟静娴很少踏足积珍阁,从前是允礼不让她来,后来她自己干脆也不来了。这般忽然登门,倒叫玉婧摸不准她的心思。 孟静娴进来后有些拘谨,似是鼓起很大的勇气开口:“今日贸然来打扰王爷与福晋,乃是为了妾身的一己之欲,还望王爷应允。” 允礼便问:“所谓何事?” “听闻,前几日王爷与福晋去京郊赛马了。”孟静娴小心翼翼地开口,“妾身自幼体弱,到如今才养好了些。还记得在闺阁中时,常听哥哥们畅谈赛马趣事,只是一直不得前去,不知王爷能否答允妾身,也让妾身圆了这个夙愿?” “你要去骑马?”允礼下意识回绝,“本王这些日子领了皇兄的差事,没有闲暇去赛马,只怕不能如你的愿。” 玉婧也暗暗皱了皱眉,上次允礼去过凝香阁后,孟静娴才消停了一段时间,难不成又要折腾了? 却不想孟静娴像是早料到允礼这番回答一般,忙道:“妾身没想要劳烦王爷的。只要王爷准许妾身去,再告诉妾身地点即可。” 原来是来问地方的。 允礼与玉婧松了一口气,也是了,孟静娴一直在内宅之中,对京中也不甚熟悉。再者她名义上到底是王府的侧福晋,要出府也是要请示王爷与福晋的。 但允礼还是有些忧虑:“你一个人去?” 孟静娴微微一笑:“妾身想出去散散心,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也好。叫管家多安排几个人跟着你去。” “谢王爷。” 孟静娴说完转身便要回去,一直冷眼静看的玉婧忽然开口叫住了她:“等等。” 孟静娴疑惑回头,允礼眸中亦是不解。 玉婧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轮番扫过,复向孟静娴道:“我同你一块去吧。那里地处京郊路途偏僻,多个人也有个照应。” 孟静娴似是被这话怔住了,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允礼也神情肃然:“你怎么……” 玉婧倒也坦荡:“澜依那里是个好去处,你不能陪我一起去,难道还不许我自己去么?” 允礼还想说话,孟静娴已然回过神来,盈盈笑道:“能与福晋一同出游,是静娴的福气。” 听了这话,允礼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待到孟静娴走了,他才再一次问玉婧:“你怎么同她一起呢?” 玉婧撇撇嘴:“她既收了心思,我又想去赛马,如何不能与她一道呢?” 第二日一早,已经有了一回经验的玉婧便轻车熟路地收拾好了要带的物件,又命初霁给叶澜依备了礼,与孟静娴一同往那里去。 孟静娴也是精心准备过的,连脂粉也未曾用,清丽的脸上满是期待。 “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今日骑马要耗费许多精力,这时候可以小憩一会儿。” 玉婧这般说完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软枕眯了眼。孟静娴见如此,也跟着闭上眼睛。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了许久终于到了,初霁与锦瑟打起车帘来唤,玉婧这才幽幽转醒。 她们来得不算早,马场上已有许多人纵横驰骋了。玉婧领着孟静娴找到叶澜依时,她显然有些惊讶。 “福晋和……侧福晋怎么一块来了?” 孟静娴浅笑:“姑娘叫我静娴就好。” 叶澜依看了一眼孟静娴,又看了一眼玉婧,见二人面色不似作伪,又细细品味孟静娴的话,这才道:“既然来了,随我一道去选马吧。不过有句话说在前头,今日人多,不一定有适合你们的马。” “这是什么意思?” 叶澜依将二人带到一排马前,葱指一指:“你们都是初学的,像这种为骑术精湛之人准备的马,自然就不适合你们。” 玉婧恍然大悟,叶澜依带着她们绕到后面一排,看着只剩下的孤零零一匹马面露遗憾:“只剩一匹了。” “这……” 孟静娴变得局促起来。她特意来了这一趟,自然是想骑马的。如今只剩一匹马了,难不成只让一人骑? “无妨。我之前去摆夷时也骑过几回马,上一次你又教了我要领,便把这匹马给她,我骑那边的就是。” 叶澜依有些犹豫:“那些马的性情不如这匹温顺,你真的要骑?” 玉婧点点头:“既到了此处,总不能看着,倒不如挑战一下。” 听了这话,叶澜依的眼里流露出欣赏,朗声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去给你挑一匹。” 马挑好了,玉婧与孟静娴都上了马,叶澜依在一旁传授着要领,孟静娴鼓起勇气双腿一夹,马儿便跑了出去。 它跑地不算快,但对于孟静娴来说已经十分惊喜了,她慌忙地按叶澜依教授的要领动作起来。叶澜依和玉婧骑马紧随其后,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我居然骑马了!”孟静娴的心里激动万分。 她说这话时,一双眸子亮晶晶,不含任何一丝欲望,仿佛孩童一般。脸上亦是红扑扑的,在王府里永远微蹙的眉也被抚平了,整个人都变得明媚起来。 这是孟静娴长这么大做得最大胆的一件事情,亦是最让她快活的一件事情。 和煦的微风带着鲜花的馨香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身下的马儿嗒嗒地往前走着,它的缰绳被自己握在手上,可以肆意驰骋。 她忽然想起幼时念的诗:“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古人诚不欺我。” 孟静娴小心翼翼地拉动着缰绳,马儿越跑越快,她的心吓得提到了嗓子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小心点,抓稳了你面前的马绳,别一不小心被甩下去了。” 叶澜依高声地呼喊着,孟静娴这才回过神,用力地拽住了马绳,马儿有了马绳的牵引,当即听话的停了下来。 孟静娴大舒了口气:“骑马真是太不容易了。” 叶澜依听到这话,淡淡道:“若是觉得难,便不要学了。” 孟静娴蹭的一下坐直了身板:“再难我也要学的,等到能像姑娘一样肆意奔腾了,那便是极大的乐事了。” 叶澜依眼望去,只见孟静娴的脸上满是坚毅。 想不到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竟还有此等毅力,她不由得高看她一眼。 玉婧亦是如此。不得不说,此时的孟静娴别有一番风情,宛如一颗星子愈来愈亮。 “她有这般毅力,就烦请澜依再收下这个徒弟。” 叶澜依扬了扬手里的马鞭:“今日就将她交给我吧。” 玉婧爽朗笑道:“那你们且先练着,我自己逛逛去。” 说着将手里拿着的马绳一甩,身下的马儿便听话的朝前奔跑起来。 上一回允礼带她在这里绕了好几圈,因而路玉婧都熟悉了。马儿稳健地跑着,疾风迎面吹来,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爽快。 玉婧回头望了望身后的两人,嘴角不自觉扯出一个微笑。 骑着骑着,玉婧渐渐地把所有的杂念都抛之脑外,一心奔腾驰腾起来。 而意外就在此刻发生了。 不知是蹄子踩中了利器还是什么原因,玉婧身下的白马忽然一声马呤,发狂了一样跳了起来,飞速地往马场边上长满野草的废墟处跑去。 玉婧险些被甩了下来,赶紧费力抱住了马脖子,使自己不至于从马背上跌下去。 可马儿却丝毫不知疲倦一般,玉婧的身体被它甩的东倒西歪,震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握着缰绳的手也已经没有力气,它却仍没有停下。 再跑下去就要撞上前面的废墟了,玉婧吓出一身冷汗。 若这么撞上去,只怕她的小命也不保了。 电光火石间,玉婧的脑海里闪过一张张脸。 有允礼、弘昫,还有甄家的亲人们,甚至连已然逝去十几年的何绵绵的脸,也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她不想死。 她历经万难才跟允礼有了爱情的结晶,他所说的好日子还未到来,她怎么能死? 她不能让弘昫像元澈一样没了生母。 一想到弘昫,玉婧又有了力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地拉住马儿的缰绳,企盼着能将它拉停。 可马儿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玉婧绝望了。 正当她万念俱灰之时,从背后传来了别的马蹄声。 玉婧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扭头望去,只见一个男子骑着一匹黑马迅速地飞奔过来。 “用力拉马绳,千万不要被甩下来!” 插入书签 划清界限 他一边大声的喊着,一边努力地追赶玉婧的马。 陆骁的到来给了玉婧希望,她更加用力地拽住缰绳,想使马儿跑得慢一点。 此时陆骁也赶了上来,抓准时机纵身一跃便骑上了白马,坐到了玉婧的背后。他的双手绕过了她的腰际,拉住马绳去控制马儿,这样的动作也像是将玉婧抱入怀中一般。 一种不自在的感觉顿时涌起,玉婧有些尴尬。虽然知道陆骁这么做是为了救自己,可她从未与第二个男子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到底有些面薄。 陆骁倒像是不曾在意。 只听他一叠声地轻唤,一手控制着马绳,一手拿着的缰绳随之甩动,身下的马儿慢慢地变得听话起来。 马儿继续奔跑着,在陆骁的操控下不再狂躁,玉婧稳稳当当地坐在马上。 身后便是陆骁,她丝毫不敢动弹。 好在陆骁只往前骑了一点路,见马儿已然温顺下来,便停下了。他纵身一跃跳下马,又好生将玉婧扶了下来。 “多谢大人搭救,若无大人,玉婧只怕要命丧于此。” 玉婧将心里的惊恐与尴尬压下去,郑重地施了一礼,言语里无比真诚。 陆骁淡然一笑:“福晋说哪里的话,能为福晋解难是陆某之幸。” “原以为荒郊野岭不得有人来救了,大人如何在这里?” “我……” 陆骁心里的话险些脱口而出,又立马改口笑道:“马场那边人多,我便爱在这边骑骑马。见白马失控赶了过来,不想遇上的是福晋,算是正巧。” 这一席话说出来,陆骁自己心里也有些心虚。自己就是为了她而来的,可这样的话如何能对她说呢? 那日在马场偶遇后,陆骁得了空便往这里跑,终于在今日又遇上了她来。 他不敢打扰她,只敢偷偷地跟在后面,能多瞧她一眼,他就满足了。 远远地看见她身下的白马失了控,他不顾一切地策马朝她飞奔而去,终于如愿救下了她。 坐在她身后的时候,她身上的馨香充盈着他的鼻间,他多想就此沉醉。 可他不能,甚至不敢有一丝逾矩。 陆骁陪着玉婧休息了一会儿,待她面上恢复了几分血色,这才准备回去。 “这匹马性子烈,本不适合福晋骑,故而才会突然发狂。眼下有两匹马,福晋不如骑我那匹,它跟我久了,性子倒还温和些。” 玉婧不敢再逞强,便依他所言骑上了他的马。 她在前头骑着,他在后头跟着,一路上倒也无虞。等快回到马场了,陆骁这才与玉婧换回了马。 玉婧骑着马回来时,孟静娴已然坐在那里休息了,看样子累得不轻。 马场的人来将白马牵了下去,玉婧正打算与孟静娴一道坐下,陆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福晋,你的荷包掉了。” 玉婧回过头,见陆骁手里拿着自己的荷包,忙将荷包收了回来。 从马场回来的路上,玉婧一直心绪不宁。 孟静娴今日骑马多有劳累,一上马车便半倚着软枕沉沉睡去,可玉婧却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陆骁的那张脸。 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荷包后,玉婧又客套地道了声谢,哪知这时遇上了陆骁的同僚。 几个侍卫模样的人走过来,看见陆骁与玉婧站在一块,其中一人嘻嘻道:“我说陆骁这小子为什么三天两头往这儿跑,原来是来与佳人相会。” “好你个陆骁,一直不肯成亲,原来是瞧不上那些姑娘啊。这位小娘子生得如此貌美,要引得咱们这位不近女色的陆大人动心,也不足为奇了。” 一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打趣,玉婧听见那句“一直不肯成亲”,狐疑地看向陆骁,见他眼神似有闪躲。 “你们别胡说八道冒犯了人家!” 陆骁不自然地对那群人低吼了一声,那些人本也是来凑个趣的,见陆骁如此,便讪讪走开了。 即便心里隐约有了猜想,玉婧仍不死心地发问:“陆大人一直未曾婚配吗?” 陆骁不愿再瞒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玉婧一惊,一时间心里千头万绪。 原来陆骁竟一直未成亲,那他为何要对自己谎称已有了家室?还有他的同僚们说他不近女色,可他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十分随和的,并不是拒人千里的模样。 纵然玉婧再迟钝,此时也发现了问题。 两世为人,玉婧从来就没有自信到以为会有一个男子见了她几面便会对她情根深种。是以对于陆骁,她从来都是以寻常友人处之。 哪怕是允礼对陆骁颇有微词,她都觉得是允礼在胡思乱想。 可今日的桩桩件件,却由不得她多想了。 譬如那日允礼与陆骁私下到底说了些什么,以致他回府后仍对陆骁耿耿于怀;又譬如今日陆骁怎么就那么碰巧地出现救了自己,那地方那么偏僻,他是真的偶然出现还是…… 玉婧忽然抬起头来直视陆骁,他的目光刚好落在她身上,一时间有些躲闪不及,眼里的愧色与情愫都被玉婧尽收眼底。 他果然…… 玉婧忙转过身来不去看他,可一回头,却对上了孟静娴惊愕的眼睛。 她一直坐在这里,方才的一切,她自然都听到了。 这时陆骁也看到了孟静娴,忙急中生智地向玉婧拱了拱手:“卑职路过此地捡到了福晋的东西,追上福晋是为了物归原主,不想友人们不知实情给福晋添了困扰,还请福晋降罪。” 玉婧定下神,道:“此事原是误会,我不会将这等误会放在心上,想来大人亦是。” 一席话将此事揭过,玉婧也不想再久留,便去寻了叶澜依告别,与孟静娴一起回府去了。 孟静娴一直未曾说什么,一上车便睡了过去,玉婧却仍在想着方才的事,思来想去更是睡不着了。 陆骁,竟然中意自己? 对于陆骁,玉婧本没什么想法,只将他当作普通友人看待。可这种关系一旦变得不那么纯粹,却又不同了。 前世的阿晋也对玉婧心生爱慕,可她当即冷言拒了,而后更是与阿晋相处得客套疏离,不为别的,只为断了他的心思。 更遑论如今,她已嫁为人妇,更要与外男保持距离。 哪怕陆骁没有恶意,哪怕她对他并不厌烦,玉婧也不想再与他有交集了。 世人大多趋利避害,玉婧自然不例外,再同他来往,只怕于己于他都是祸事。 马车回到了王府,正巧遇上要出门的允礼。见玉婧回来,允礼有些讶异:“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我办完了差事,正想去寻你呢。” 玉婧嗯了一声,允礼不由好奇:“这是怎么了?可是玩得不痛快?” 玉婧还在思索着要不要告诉他,允礼得不到她的回答,便疑惑地转向孟静娴。 玉婧心下一惊。今日之事孟静娴乃是见证,若她要借机生事,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她想要阻止孟静娴,可孟静娴已然开口,一字一句清晰地吐露出来:“妾身同福晋到马场时,叶姑娘说只剩一匹能骑的马了,故而福晋挑了一匹烈马。骑马可劳累坏了,这才半日便回来了。” 听见孟静娴口里说出来这话,玉婧更是惊异。 她竟为自己说了话,轻描淡写地将自己不愿提及之事掩了去。玉婧悄悄地向她投去感激的眼神。 允礼也信了,微笑着柔声对玉婧道:“可是劳累了。下次再要去,我提前派人过去告诉澜依一声,叫她给你将好马留着。” 玉婧含糊地应了过去,只说累了想休息,便回了积珍阁。 沐浴更衣完,乳母将弘昫抱了上来,见到儿子软乎乎的笑脸,玉婧这才欢喜起来。 夜里,允礼照例宿在积珍阁。 他欣喜地发现,今晚的玉婧尤为主动。主动为他端茶倒水、主动替他宽衣解带、甚至连沐浴的水,也已经给他了备下了。平常这些都是下人们做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正当允礼打算询问玉婧时,玉婧却将一切都坦然告之了。 “我早就知道那个陆骁对你心怀不轨。”允礼恨恨地咬牙,“看在他今日救了你的份上,我就不与他计较了。可若是他敢由着那群侍卫传出半点不利于你的风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已决意不再去那,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终是委屈你了。”允礼将玉婧搂进怀里,低声叹道,“其实你想去也行……” “不必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况且今日惊马已是吓人,我也没胆子再骑马了。” “也罢。”允礼话锋一转,忽然换了笑脸道,“其实我今日还有好消息要带给你。” 玉婧看他眉眼皆是笑,不由得也来了兴致:“什么好消息?” “随后再告诉你。” 锦帐落下,掩住了满室春光。 插入书签 好事成双 云销雨歇,玉婧窝在允礼怀里温存。 “有什么好消息,现在可说了吧?” 玉婧柔荑抚上允礼心口,俏皮地画了一个圈。 允礼禁不住痒,顺势将她抱得更紧,心口的肌肤都贴合在一起,不留一丝空隙。 “是阿晋,他向流朱姑娘求亲,流朱姑娘也答应了。” 玉婧乍一听几乎不敢相信,泪盈于睫:“真的?” “我几时骗过你?”允礼为她抚去泪珠,轻笑道,“阿晋说,熹贵妃的意思是要向皇兄说明,再由她亲自主婚,让流朱姑娘风风光光地从永寿宫出嫁。估摸着至多两日,宫里便有消息来了。” 玉婧这才喜不自胜,有甄嬛在,她定然会给流朱最好的一切。 上辈子流朱在花朵一样的年纪骤然凋零,不仅是甄嬛一辈子的伤痛,于她又何尝不是? 自六岁入甄府起,她便与流朱日日在一块了。 她们每天都睡在同一个被窝里,一起谈论所见所闻,一起憧憬日后的人生。这份情谊,甚至连甄嬛也及不上。 尤其是重来一世后,玉婧见到了流朱上辈子的惨烈,便更为怜爱她。 在她心里早已把流朱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如今流朱要出嫁了,她怎么能不欢喜呢? 第二日,天边方升起的第一道日光玉婧便起身了,连早膳也顾不上用就吩咐初霁去开她的私库,好给流朱添妆。 宫中的旨意来得也快,玉婧方清点出一屋子的器物,初晴便来报宫里熹贵妃打发人来了。 玉婧忙命进来,果然是为了流朱出阁之事。婚期定在四月初,算下来不过半个月时间了。 “熹贵妃娘娘说,时间是仓促了些,可却是上半年极好的黄道吉日。流朱姑娘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她纵有千般不舍,却也不愿误了日子。” 玉婧了然一笑:“长姐意思我明白,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娘娘已为流朱姑娘备好了嫁妆,嫁衣也寻了几个绣工极好的绣娘们赶制了,又命内务府挑选六个精干伶俐的丫鬟随流朱姑娘一同陪嫁过去,十足按闺阁小姐出嫁之礼安排的。只是娘娘说,她在宫里到底不方便,至于阿晋大人那边,还请福晋和王爷多多留意。” 玉婧闻言便明白了甄嬛的意思。她如此看重流朱,自然不希望她出嫁后受委屈。阿晋虽有一腔真情,可她不愿他在旁的方面亏待流朱。 “回去告诉长姐我省得了。且不说流朱如我亲妹妹一般,阿晋与我家王爷亦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他现要成亲了,王爷也会看顾一二。” 来人领命去了,玉婧转头叫初晴:“去请了王爷来。” 允礼很快就来了,玉婧又将甄嬛所提之事问了一遍,允礼笑道:“这个你们姐妹放心。阿晋为迎娶流朱,已置办了一座大宅子,管家奴仆也采买了一些,流朱姑娘嫁过去,也是正经的官家娘子。” 有了允礼的定心丸,玉婧也安下心来。阿晋是极为憨厚老实之人,想来也不会委屈流朱。 如此,只消好生地准备婚事,送流朱出阁即可。 阿晋的身世,玉婧亦事无巨细地报给了甄嬛。 他本姓杨,父亲乃是舒太妃养父府里的旧人,与舒太妃亦是旧识。五岁时父母双亡,舒太妃偶然得知此事,不忍他小小年纪孤苦无依,方才让他做了允礼的侍从。 如今阿晋有官职在身,偌大的杨府就他一个主子,流朱嫁过去上头没有婆婆,倒也自在。 玉婧细细地查看为流朱添妆之物,满满地几大箱,明日便要送去永寿宫了。 她看得很仔细,每一样都是她精心准备挑选的,流朱这样的喜事,她丝毫不敢马虎。 门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玉婧不用看便知是允礼,一抬头,允礼已经一脸喜色地进来了,言语里掩饰不住的欣喜:“青青,眼下是好事成双了!” 玉婧便笑问:“又有什么喜事不成?” 允礼笑眯眯地点头:“萧准来向彩蘋提亲了。” “彩蘋?”玉婧亦来了兴致,“可是那年的那位萧大人?” “正是,他现下已经登门来了。” “彩蘋如今还在清凉台,这样的终身大事,须得问过她的意思才行。”玉婧想了想,“不若差人去将彩蘋接回来?” 允礼笑道:“我已让阿轶驱车赶往清凉台了。至于萧准,他既要求娶,也该拿出点诚意来,我让他独自在花厅候着了。” 玉婧轻笑出声:“王爷思虑周详,只消等彩蘋姑娘回来了。” 阿轶快马加鞭,回来也是几个时辰后了。 彩蘋跟在他身后进来,仍是梳着往日的丱发,穿着寻常绿衫,一副低眉顺首的模样。 允礼也不含糊,径直便问:“彩蘋,今日要你回来,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嫁与萧准萧大人为妻?” 彩蘋闻言面色绯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玉婧赶忙补充:“萧大人已上门提亲来了,你若不愿也只管说出来,王爷自会去回绝。这是你一辈子的幸福,我们都尊重你的意思。” 上辈子她不顾彩蘋的意愿将她送进宫,使得她红颜早逝;这辈子她和允礼都无权替彩蘋做决定,答应与否,都全凭她自己的意思。 有了玉婧这句话,彩蘋的脸更加红得要滴出血来。 “萧大人……”彩蘋咬咬牙轻声道,“不瞒王爷与福晋,萧大人奴婢是见过的,他也曾向奴婢提起过要娶奴婢为妻。如今他既来了,奴婢想说,奴婢是愿意的。” 允礼心一松,笑得更为爽朗:“阿准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你既愿意,我即刻就去告诉他。” 彩蘋便垂首不语了,玉婧心知她是羞赧,拉起她的手笑道:“做女儿家总要有这一天,有什么羞的?你就在府里住下,等日子定好了,便从王府出嫁。” 彩蘋的婚事定在流朱出阁之后的几日,亦是宜嫁娶的好日子。 玉婧一边惦记着流朱的好日子,一边又要亲自张罗彩蘋的婚礼,还有弘昫这个小人儿要照顾,忙得不亦乐乎。 流朱婚礼前一日,玉婧将弘昫留在了王府,带着初霁入宫了。 永寿宫早已满掌华灯绢彩,流朱的脸颊更是灿烂如明月星辰一般,衬得满屋的锦幔珠帘都黯然失色。 “很美。”玉婧笑着抚上流朱的肩,由衷夸奖道。 流朱惊喜回头:“浣碧!” 玉婧将她要起身的身子按了下去,笑道:“你的终身大事,我可不算来晚了?” 甄嬛含笑道:“要不是昫儿年纪小,只怕你前几日就该来了。你们小时候窝在被窝里说的,要送彼此出嫁,当日你出嫁流朱在宫里不得出去,如今你岂会错过她的?” 流朱含羞,垂首不说话了。 “阿晋府里王爷已经去瞧过了,皆是按你素日喜欢的布置的。”玉婧缓缓告诉流朱,“府里就你们两个主子,如何当家理事想来长姐也已经教过你了,你切莫要妄自菲薄。若是阿晋待你不好,横竖还有我们呢。” 流朱轻轻地点点头,涨红了脸道:“他不敢不对我好。” 此言一出,甄嬛、玉婧皆是极力忍住笑:“不敢便是最好。” 第二日一早,流朱换上了鲜亮的大红嫁衣,盛装拜别甄嬛。 鼓乐声山响彻云,连素日与甄嬛交好嫔妃也来相送,流朱被扶上喜轿,甄嬛的泪便止不住流了下来。 “长姐……”玉婧强忍着眼里的酸涩为甄嬛拭去泪珠,欢喜道,“流朱的好日子,我们怎能落泪呢。” 甄嬛握住玉婧:“你说得是,瞧我糊涂了。流朱跟了我这么多年,从未离开过我,以后在宫外,就全靠你看顾她了。” “长姐的话,妹妹省得。” 玉婧亦拜别了甄嬛,随着流朱的喜轿往宫外去了。流朱的喜事,她要一直跟在她身边。 待到婚宴结束已然入夜,允礼为了阿晋喝了不少酒,已有些飘飘然了。 玉婧让阿轶扶着允礼往马车上去,却在路上遇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不是陆骁又是谁? 陆骁同样醉得踉踉跄跄,一名清丽的女子扶着他,举止十分亲密。 “那是阿骁新娶的夫人。”阿晋知道玉婧与陆骁议过亲,便解释道,“那姑娘也是可怜人,只因算命先生说她命硬,便一直没人提亲。若不是阿骁,怕如今还待字闺中呢。” 玉婧“哦”了一声,便不再看他们。 无论陆骁是因何这么飞速地成了亲,总归日后跟她没有干系了,是以她只当做没看到就是了。 几日后,彩蘋出嫁。 目送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离开了王府,玉婧向允礼叹道:“总算都有了好归宿,也不枉这一生了。” 插入书签 广阔天地 朱、彩蘋接连成婚,玉婧心里欢喜,但到底也是累人。如今一闲下来,才想起好几日不见孟静娴了。 “她一早便出府去了,估摸着要到傍晚才回来,一连几日皆是如此,福晋自然见不到她了。” 听完初晴的话,玉婧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儿。孟静娴爱上了策马,允礼也允了她自由出府,她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便日日策马去了。 玉婧也来了兴致:“走,咱们也去逛逛。” 陆骁已然成婚,便不用再顾忌之前的那些。她这些日子可是累坏了,去散散心倒不错。 初晴一听喜滋滋地要去套车,正巧允礼进来,笑道:“去骑马怎么不叫上我?” “王爷要去,谁还敢拦不成?”玉婧笑得促狭,“我可是要去寻侧福晋的,王爷也要与我一道不成?” 允礼的俊脸隐隐抽搐了一下,而后又故作深情款款:“本王今日特意陪福晋去赛马,福晋竟不领情吗?” “贫嘴。”玉婧作势要去打他,允礼也不躲,生生挨下她的粉拳。 玉婧吸了一口气,正色道:“策马散心是真,可我也挺好奇孟静娴一介闺秀,竟如此痴迷骑马?” 这个问题在见到孟静娴的那一刻得到了解答。 一身骑装的孟静娴从马上跳下来,骑马使得她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步伐也有些许的不稳,可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粉颊容光焕发。 她紧紧地跟着身前的蓝衫女子,口里像是在说着什么,玉婧定睛一看,孟静娴前头的可不就是叶澜依。 她们也恰好看了过来,叶澜依遥遥地挥了挥手,便快步走了过来,孟静娴紧随其后。 “王爷和福晋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允礼便答:“府里的事忙完了,出来散散心。” “是两位姑娘的婚事吧?我也听说了。”叶澜依笑道。 玉婧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孟静娴:“静娴日日要来,可见你这里真是快活所在。” 孟静娴羞赧地低下头:“叶姑娘不嫌弃妾身愚笨,亲自教导,妾身便觍着脸来烦她了。” 叶澜依从前不喜孟静娴作态,可日日相处下来,发觉孟静娴是自幼便被人教以大家闺秀的言行。虽然在她看来扭捏了一点儿,但并无旁的不妥,因而叶澜依也习惯了。 只是叶澜依是个直性子,也不虚与委蛇,直接道:“孟姑娘不怕苦,能勤加练习自然是好的。” 孟静娴的脸更红了,微微转头看向叶澜依,眼里的仰慕之意更甚。 这些日子下来,她们二人已然有了几分默契。玉婧看在眼里,心里亦是欣喜。孟静娴的目光不再追随允礼一人,而是多了些别的,自然是好事。 这片马场于她而言,便是新的开始。不再拘泥于公侯王府那样的小院子,而是走到能让她自由自在驰骋的新天地中来。 玉婧想,兴许孟静娴能在这里开启新的人生。 静娴果然也不出所料,她日日去策马,颇有些“乐不思蜀”,玉婧倒也不甚在意。 直到有一日,孟静娴的娘家大嫂带了她十四岁的侄女寻上门来,玉婧欲打发人请孟静娴来,初晴无奈地笑:“侧福晋一早便出门了。” “我倒忘了这茬,那就去叶姑娘那里将她请回来。”玉婧一面吩咐初晴,一面向孟静娴大嫂笑道,“请夫人稍候。” 孟静娴的大嫂王氏乃是言官之女,其父早年与甄远道也有几分交情,又因当日沛国公夫人来王府那么闹了一场到底心怀愧疚,对玉婧倒是十分客套守礼。 王氏的夫婿已年过而立,长女孟慧珍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平生最倚重孟静娴这个小姑姑,因而这次,她们便是为此而来。 孟静娴回来时已是晌午,玉婧命厨房张罗了一桌佳肴送去凝香阁,便安心地用起午膳来。 凝香阁里,孟慧珍泪落连珠子,王氏的面色亦是自责与悔恨:“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让珍儿与他见面。明明嫂嫂同我说,荣儿那孩子与我们珍儿也是两情相悦,可他竟……” 孟慧珍与王氏的娘家侄儿青梅竹马,两家人也有意让他们婚嫁,可如今那王荣却说自己对孟慧珍只是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意。 此话一出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可无论王家人怎么说,王荣都不愿娶孟慧珍为妻,并坦言他已心有所属。 “我可怜的珍儿……” 王氏搂着孟慧珍哭作一团,孟静娴亦满是怜惜。可今日的她已非往日,自己已行差踏错,怎能让侄女儿重蹈覆辙? “嫂嫂莫哭,既是他无意,咱们珍儿也不必嫁王家了。” “姑姑?” 孟慧珍有些不可置信,当年姑姑是如何铁了心要嫁果亲王,她都看在眼里,怎么如今到了自己,姑姑却说不嫁了?要知道她和娘亲来,就是希望姑姑能帮她解了这个局面。 “傻珍儿,姑姑怎么会害你呢?”孟静娴拉起孟慧珍的手,柔声道,“即便他娶了你,他也不会真正将你当作他的妻子,甚至连你的房门也不愿踏进一步。你日日只能窝在府里看花开花谢、风起云散,这样的日子,你愿意过吗?” “妹妹,你……” 王氏知道孟静娴不是在危言耸听,她所说的便是她在王府里过的日子。 孟静娴今年来送回去的信,字里行间多了些许豁达开朗之意。而且今日见到玉婧,她也是和善之色,是以王氏以为,孟静娴是苦尽甘来了,却不想…… “曾经我也以为只要我情深,总有一日王爷会在意我的,可事实却不是如此。”孟静娴将眼里的悲伤掩了去,笑道,“而今我才明白,若得有情人自然是好,可若是寻不到,这世上也有许多事值得去做。” 孟静娴由衷地叹道:“珍儿,姑姑是走错了路,不希望你再踏错了。” 孟慧珍将孟静娴的话听在耳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王氏却一点就透,感激地拉着孟静娴,又是笑又是泪:“妹妹,有你这番话,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日后一定擦亮了眼睛。” 孟静娴笑:“嫂嫂懂我的心就好、珍儿有嫂嫂为她物色谋划,日后定然会过得肆意快活。” “妹妹你……” 一想到孟静娴的境遇,王氏面有不忍,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嫂嫂不必为我担忧。我既选了这条路,怎么都要走下去的,总不好再让家里因我而蒙羞。”孟静娴的眼睛清明起来,“王爷与福晋是极和善的人,他们如今待我也好,倒也自在。” “可妹妹你还这般年轻,不为自己谋划一番,以后在府里哪里还有容身之处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如今也不拘在这府里了。”孟静娴想起叶澜依,抿嘴轻笑,“王爷允我自由出府,我结识了一位友人,与她在一起,倒还自在些。” 孟静娴没将心里的想法告诉王氏,她知道王氏是对她好,可孟静娴已不是当初的她了。 从前的她久在深闺之中,偶然见过允礼策马奔腾的俊朗身姿便念念不忘。可这几个月来她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虽然她从不曾逾矩,但有了这些见闻,她的心也渐渐开阔起来。 允礼这样光风霁月的男儿自然是好,可叶澜依这般肆意潇洒的姑娘却同样吸引人的目光。允礼已是心有所属不可求,但要成为叶澜依这样的女子,也未为不可。 有那么一瞬间,孟静娴甚至想搬离王府,去叶澜依的居所置办一座小宅子。 送走了王氏母女,孟静娴倒真的坐下思索起这事来。 与叶澜依甫一见面时,即便她与自己说话的面色冷若冰霜,说出来的话也毫不留情,甚至她还因此大病了一场。可过后细细想来,叶澜依的话虽直白,却是字字珠玑。 那时她便对这个瞧上去冷冰冰的女子心生敬慕。 去寻了叶澜依学骑马后,孟静娴对她的倾慕便更甚了。 叶澜依的马术精湛,可孟静娴却是个十足的闺阁娇小姐,一开始别说骑马,便是坐到马上都十分吃力。 那时的她又急又愧,生怕叶澜依不留情面地训斥,不想她却并不如自己预想的那样,而是温柔细致地传授着要领。 虽然面色仍是冷冷的,可柔软的话语便如同和煦的春风,吹暖了孟静娴的心。 她也因此爱上了骑马。 在马场策马时,孟静娴也曾遇到过瞧出她的新学,意欲教授她马技的男子,每每这时,叶澜依总是会拦在她身前,淡淡道:“她有我教授,不劳阁下费心。” 孟静娴当然知道叶澜依此举不全是为了她。毕竟她的正经身份是还果亲王的侧福晋,若与外男交往过密,也会生出麻烦来。 可她挡在身前的那一刻,孟静娴只觉心里喜滋滋的。 插入书签 玉娆早产 四月十五,缠绵病榻多年的太后薨逝了。 皇帝与太后母子之间的所有恩怨,都随着太后的病逝化作一缕青烟飘散于风中,留下的唯有悲痛与追忆。 允礼是丧钟一响便匆匆入宫去了,玉婧带着弘昫与孟静娴随后,皆褪下了平日里的钗环,换上备好的白衫。 宜修已去,甄嬛位同副后,女眷的哭灵事宜皆由她主持。玉婧跪在宗妇的队伍之中,遥遥地与甄嬛对视一眼,见她予了自己一个安定的眼神,亦回以她微笑。 皇帝礼重孝道,礼部治丧也丝毫不马虎,直到入夜时分,众人方能闲下来稍稍缓一缓。 玉娆腹中的孩儿将近四个月了,高高隆起的腹部使她行动有些不便,甄嬛早命人备好了软垫让她坐下。 宫女们都下去了,甄嬛一面要紧地对着玉娆嘘寒问暖,又一面拉着玉婧叹道: “太后临走前还问着十四爷,皇上为此到底有些伤心。自十三爷病逝,能陪在皇上身边说上话的,也唯有你家王爷了。” 玉婧忙道:“长姐放心,我定然转告王爷。” 甄嬛点了点头,又道:“所幸早前将流朱嫁了出去,不然太后这一薨逝,没得倒耽误了她。” “旁的不说,我只心疼长姐。”太后在时,对甄嬛和玉婧皆多有为难,因而玉娆对她没什么好感,撇嘴道,“长姐的生辰就快到了,却偏偏……” “只要你们和父母都能安康,过不过一个生辰又有何大碍?”甄嬛怜惜地为玉娆拢了拢发,幽幽道,“你们当下最要顾及的是自己的身子。皇上的意思是,要好生操办太后的丧仪,咱们这些日子还有得忙呢。” “我倒没什么,就怕长姐和三妹吃不消。”玉婧想了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在太后这一走,后宫之中便再没人能为难长姐了。” 玉娆一听不由蕴了几分喜色,却也不敢直白地表露出来,悄悄地盯着甄嬛笑。 甄嬛亦不好说什么,只道:“眼下给太后治丧才是最要紧的。” 玉婧与玉娆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太后的丧仪自然比当日宜修的要更为恭谨盛大。皇帝亲自哭灵治丧,十分悲痛,其余人因着皇帝也不得不做出伤心欲绝的模样,可个中有几分是真,便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直待大行皇太后的灵柩被送出寿皇殿,与先帝合葬景陵、升祔太庙,太后的的一生才算真正落下帷幕。 此时已快要到八月,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玉婧早回了王府,还未彻底从太后的身后事中缓过神来,外头便传来了慎郡王福晋早产的消息。 玉娆自太后薨逝以来哭灵治丧十分劳累,虽然甄嬛明里暗里对她十分照顾,各种补药也是不断,可身子到底还是亏了些,加上她腹中怀的是双生胎,自然就更遭不住。 回府后虽养了好些时日,终究还是早产了。 听到消息的瞬间,玉婧蓦地想起前世夜猫撞轿的那一夜。 彼时甄嬛腹中的孩儿已快到生产之日,依旧生得那样艰险,更遑论玉娆的孩子尚未足月、她又是头胎了。 此事十万火急,玉婧来不及等允礼下朝回来,急急地差人往甄府去接云氏,便往慎郡王府去了。 两府相去不远,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到了。玉婧径直入府,奴仆们忙将她引到玉娆的院子里,产室就设在偏间。 稳婆是允禧早就备下的,此时突然发作也不至于乱作一团。玉娆躺在华衾之下,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八月的天气闷热异常,她的额上全是晶亮如黄豆的汗,□□声也愈发痛苦不堪。 允禧是上朝路上得了消息急匆匆赶回来的,眼见玉娆痛成这般模样,他却丝毫不能分担,急得直跺脚。 “二姐……”见玉婧进来,玉娆一把抓住她的手,吃力问,“母亲呢?” 玉婧忍着鼻腔的酸意为玉娆拭去汗珠,柔声道:“母亲在来的路上,一会儿就到了。” 玉娆点点头,安心地听稳婆的指令用起力来。 府医命人点起了催产香料,清亮刺鼻的薄荷气味刺激着玉婧的头脑,她在玉娆身边坐下,任由她将自己的柔荑握得生疼。 六个稳婆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催产药亦一碗一碗地让玉娆喝下,然而孩子依旧看不见头。允禧眼见玉娆筋疲力竭的痛苦,恨不得以身代之。 云氏与允礼是同时到的,她一听玉娆早产的消息,甚至连衣衫都顾不上换了,匆忙赶过来,连发髻也散了几分。 玉娆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模糊中见到云氏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娘……” 云氏接过她的手,轻哄道:“娘亲在呢,你只管按稳婆说得去用力,娘一直陪着你。” 玉娆咬牙点点头,又拼命用起劲来。 不知过了多久,允礼的声音自外头传来:“熹贵妃命宫里的卫太医来了。” 话音刚落,云氏已急急道:“催产药喝了这么久不见成效,还请卫太医另开一副药来!” 卫临垂首道:“福晋是头胎双生,生产难度自然是比寻常妇人要大,卑职也无万分把握,只能尽力减缓福晋的痛苦。” 允禧走到卫临面前,恳切道:“大人是熹贵妃指派过来的,我们都信得过您,请您大胆用药。” 卫临这才领命,让人重新煎了一碗药来给玉娆服下,果然疼痛少了些许。 饶是如此,玉娆这胎依旧生了好几个时辰才生下来。 一儿一女,龙凤双全,玉娆只看了孩子一眼便沉沉睡过去。 允禧看着两个襁褓喜极而泣,将要与玉娆说话时,云氏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允禧会意,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远远地离了产室,允禧这才出言挽留云氏今夜在府里住下。云氏想亲自照顾玉娆月子,倒也没推辞。 孩子们出生后的头等大事,当属洗三礼。 向来不喜张扬的允禧为了一双儿女大办洗三宴,玉婧既是姨母又是伯母,自然早将油糕、桂花缸炉、鸡蛋、红糖等依例要有的物件以及她亲手绣的衣袜备好了。 到了这一日,玉婧惊讶地发现甄嬛竟也来了。 “你生孩子的时候长姐不能陪在你身边,如今是一定要来看一看的。”今日的甄嬛褪去了华丽的贵妃服制,只着了些家常衣裳,显得温柔可亲。 “二姐来了。”玉娆余光瞥见玉婧进来的身影,忙唤她,“坐呀。” 甄嬛扭过头来看着玉婧,眸子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这样的神色自然落入了玉婧眼中,她知道甄嬛的尴尬是为何。 她倒不在意这个,玉娆毕竟才是与甄嬛一母同胞的妹妹,此番又是早产,甄嬛破例出宫来看她也是人之常情。因而她只笑盈盈问:“外甥们的好日子,怎么不见他们呢?” 玉娆笑答:“乳母抱下去喂奶了,姐姐要看他们,他们一会儿就来了。” “说起来,我也还没见过两个小外甥呢。”甄嬛顺势将话接了去,亦是笑,“不知是像娆儿多一些,还是像慎郡王多一些。” 说到这个,玉娆有些气馁:“他们都生得红彤彤、皱巴巴的,我也瞧不出来像谁。” 玉婧抿嘴一笑:“小孩子生出来不都是这样,再长些时日就个顶个的可爱了。” 正说话间乳母将孩子们抱了上来,甄嬛与玉婧便一人接了一个抱着,放到玉娆眼前,端详着眉眼像谁。甄嬛和玉婧皆是有意拣了好听的来说,玉娆更是喜不自胜。 洗三礼上,允禧顺势为两个孩子取了名字。一儿一女,名字由他与玉娆各取一个,男孩名弘暤,女儿则唤作楚瑶。 “皞儿,瑶儿,可真是好名字。” 甄嬛看着两个孩子的睡颜,含笑道:“日后可要多带他们进宫来与哥哥姐姐们玩。”说着转头唤玉婧,“还有昫儿也是,你府里就他一个,可不是太孤寂了。” 玉婧颔首回应,玉娆却促狭笑道:“长姐说得什么话,现在是只有昫儿一个,可来日就不一定了。总归二姐还年轻,以后要多少孩子不得?” 玉娆的身子生这胎时受损,已是不能再有孕了,可允禧怕她伤心,这件事是瞒着她的。现下她这般大喇喇地说再孕之事,甄嬛悄悄地向玉婧使了个眼色,玉婧会意,故意嗔道:“你满嘴说得些什么,也不知羞。” 玉娆是一时嘴快,话出口才想起自己竟在这里议论起姐姐姐夫的闺阁之事来,又听到玉婧的话,撇撇嘴不敢再多言。 姐妹三人有些时日未见了,自然是说不完的话,有甄嬛和玉婧作陪,玉娆的精神也好了很多。 云氏与乳母将孩子哄入睡后也来到了玉娆房里,这样团聚的时光是少有的,连玉婧亦觉得温馨异常。 ??甄嬛有三个亲生的孩子,玉娆如今也是儿女双全,玉婧的心里到底是羡慕的。 可允礼虽然三天两头地要与她厮磨,却一直吃着那药,她便想要孩子也是不能的。 夜风徐徐吹入轩窗,带着白日遗留下来的暑热,闷得厉害。允礼白日喝得多了,枕着软枕沉沉地睡了。 玉婧却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起身去看孩子。弘昫睡得正香,娇嫩的小脸酷似允礼,连睡颜亦是一样。玉婧噙了笑意,俯身将他自摇床中抱起,轻轻拍着他。 若是生个女儿,又会长得像谁呢? 玉婧想起胧月她们来,小小的人人剔透地如瓷器一般,既像父亲,更多的却是像母亲。 长姐与小妹的女儿都那般玉雪可爱,自己若有一个女儿,应当也如同她们一般。 插入书签 静娴归宿 回屋的路上,高挂的月亮有点黯淡的黄,辉色洒在深茂的花树丛里,将玉婧的影子拉得很长。 踏着满地密匝的树影回来,隐隐可见门口一团黑影,走近了去,允礼略带倦容的眼睛炙热地望着她。 “王爷怎么醒了?” 玉婧走上前去,允礼顺势牵过她的手,将她带入房中:“觉察到你不在旁边,便知你是去看弘昫了。” 玉婧一个恍惚,允礼已经坐在她面前,肯定道:“青青,你有心事。是因为孩子吗?” 玉婧头也不抬,只当是默认了。 “眼下并不是再要一个孩子的好时机。昫儿这样小,你的身子也还没恢复。”允礼的话说得极缓,身子也亲近过来,“咱们还有一辈子时间,会有更多孩子的。” 他总是这样,府里的大大小小事皆由她做主,可在孩子一事上,他早早便拿了主意。 偏偏有理有据,她也不得不听从。寻常男子似他这般年纪,早已是子嗣成群,连她都有些急切了,他却仍是这般从容不迫。 “你可知为何我额娘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却只有我一个孩子?”提及往事,允礼的目光微微黯然下来,“其实额娘在我以后很快就有了身孕,可由于生我的亏空没有补回来,即便皇阿玛命太医院竭力为她安胎,这一胎还是没有保住。额娘也因此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了。” 安抚的话未来得及说出口,允礼已然紧紧拥着玉婧,恳切道:“咱们已经有了昫儿,若你还想要个孩子,更要好好将身子养好才是。” 玉婧这才安心微笑,用娇艳的红唇给了他答复。 允礼的呼吸蓦然变得急促起来,贴着她的耳畔低低道:“虽说不要孩子,但孙大夫的药我也一直吃着……” 玉婧低呼一声,面颊顿时飞红了。 他所说的这些,说到底是为了她的身子考量;而他现下要做的,便是情到深处了。 这样也好。 没了孩子顾虑,而今做的便只是情与爱的契合。 允礼的爱来得愈发密集,玉婧仰起头,将娇躯紧紧地贴了上去。 ??允礼折腾了大半夜,闹得第二日玉婧险些起不来。若不是弘昫咿咿呀呀地要找额娘,她倒真想赖着不起来了。 横竖允礼上朝去了,王府里就她一个主子在。 “福晋,凝香阁那位来了。” 差点忘了她,孟静娴今日没有出去吗?玉婧暗自思忖着放下了的银筷,命人将早膳撤了下去,才让她进来。 孟静娴袅袅地走了进来,先是向玉婧福了一礼,方客气微笑道:“妾身这时候来,是有一要事相求,此事须得福晋同意了,王爷才会答应。” 玉婧不解,问:“何事?” 孟静娴眼圈微微一红,咬着唇道:“当日之事是我一意孤行,不但使王爷与福晋心中不虞,更是让年迈的父母与孟氏一族蒙羞。如今想来,静娴悔不当初。” 她这般自伤,玉婧有些于心不忍。想起她无辜被害的前世,不禁叹息道:“静娴,你是个好姑娘,是我们对不住你。” “福晋这话,我只当是哄我。”孟静娴凄楚一笑,垂泪道,“万般不是皆是信我而起,自然也该由我来结束,只是我再不可使沛国公府门楣蒙羞,还请福晋体谅。” “你要做什么?” 孟静娴止住哭泣,似是鼓起很大的的勇气,道:“我想出府。” “你想出府?” 玉婧不可置信地又问一遍,这不正是她和允礼想要的吗? “是。王爷虽未明言,可他所做得一切都是要我自请离开,是以我才能日日去寻澜依。”提起叶澜依,孟静娴顿了一顿,又道,“澜依也开导过我几回,我知道这是王爷让她做的。你与王爷情投意合,有我在府里,只是个多余的。” 见玉婧默不作声,孟静娴接着道:“王爷与你们的心思我都明白,我也不愿再做那等讨人嫌的。只是有一样,我父母年事已高,我不能再让他们为我担忧,孟家也不能有一个休弃的女儿。我若是出去,只求是王爷与我和离。” “和离?”玉婧锁紧了眉头,“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你嫁入王府是皇上亲自下的旨,又是名列玉牒的侧福晋,若要和离,须得皇上点头才是。这样一来,便就难了。” “这就是妾身为何一定要来求福晋的缘由了!福晋的姐姐乃是皇上身边的的熹贵妃,若是贵妃娘娘进言,想必皇上一定会依的。” “你与王爷的亲事是你父亲连上三道奏折求来的,满朝文武皆是见证,向来后宫中人不得插手前朝之事,长姐又如何好开口?”玉婧毫不犹豫地驳回她的话,若要甄嬛为这点事费心思,她是不答应的。 孟静娴像是早就预想到了玉婧会如此回答,一听,也不再辩解,只是两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苦笑道:“如此,那妾身便只能以礼佛的名义出去了。太妃在安栖观,我便去甘露寺吧,离那里也不远,得了空还能去拜见太妃。” 孟静娴的意愿玉婧没能答应她,此事事关重大,总得要知会过允礼才行。 果然,允礼回来听了这话也皱了眉:“且不说皇兄那里没法交待,沛国公府不能有一个被休弃的女儿,难道就可以有一个和离回家的女儿?” 和离虽是双方意愿,终究也不太光彩,尤其是孟静娴如何嫁进王府在京城人尽皆知,传出去和离与休弃也没什么区别。 至于礼佛就更不行了,孟静娴还这样年轻,允礼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让她在佛寺里白白葬送了年华。 玉婧点头:“我与王爷是一样的意思,只是到底要拿个主意,让大家都安心。” 允礼沉凝一二道:“其实我早就有个法子,只是还未同你商议。” “什么法子?” “当日惠嫔之计,再行一次或许使得。” 玉婧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七日离魂散?” “正是。世人皆知静娴体弱,若她不幸病逝,倒也不至于令人生疑。届时再“厚葬”静娴,也不至于拂了沛国公府的颜面。” 玉婧想了想,这倒不失为可行之计。只是允礼思虑得再周祥,也得孟静娴同意才是。 “阿轶,去请侧福晋来。” 允礼亲自差人去请,孟静娴很快就到了。玉婧将允礼所言细细地告诉她,只是将眉庄一事隐了去,只称是孙大夫可配置出这样的方子。 孟静娴听完,垂首沉思了半晌,方抬起头咬唇问:“既然如此,可容我提前知会父母一声?二老已然年迈,我怕他们禁不住这等悲痛。” 允礼便道:“这是自然,这种事总不好瞒着老人家。就以你病重为由,请老夫人来府里一趟如何?” 让孟静娴自己去跟她母亲说,省得与沛国公府生了龃龉。 “事成之后,我会为你再造一个身份,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若你想要再嫁,王府也会为你出一份嫁妆。” 允礼郑重承诺,孟静娴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三日以后,锦瑟亲自带了信往沛国公府去,面上大有悲戚之色。 不过顷刻的功夫,沛国公的马车往王府奔驰而来,车里坐着一脸愁容的沛国公夫人与少夫人。 沛国公府一行人一下马车便直奔凝香阁,母女两人关起门来私话许久,紧接着又是叫大夫又是煎药地大肆折腾了一番,最终沛国公夫人哭哭啼啼地离开了王府。 孟家人已经将戏做到了这份上,允礼与玉婧也不能再坐视不理。允礼请卫临来看了三四回,又在京城里四处为孟静娴寻药,闹得是人尽皆知,连皇帝也有所耳闻。 沛国公夫人趁机住进了王府,只称是照顾病重的女儿。 一个月后,允礼估摸着时机已到,便对外宣称孟静娴“病逝了”。 “后事”办得极为庄重,连沛国公也亲自来吊唁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沛国公府的马车离开时,车里多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 一个多月后,沛国公府的少夫人借着孟静娴“尾七”一事进府,给玉婧带来了孟静娴而今的消息。 允礼偷偷地给她置办了户籍,她如今已不叫孟静娴,而是改了母姓唤作尤静娴了。 沛国公府四处有房产,但孟静娴一处也没要,只是将她的那份嫁妆折了银子,带在身上出了府。为了掩人耳目,连锦瑟锦绣两个丫鬟都没带。 “娴儿在叶姑娘那里安顿下来了,前儿我悄悄去看了,她一切都好,所以妾身特意来告诉福晋一声。妹妹能有今日,多谢王爷与福晋成全。” 王氏这番话说得是真心实意。她嫁入沛国公府时,孟静娴还是个垂髫小姑娘,甜甜地唤她嫂嫂,王氏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在长女出生之前,王氏一直是拿孟静娴当半个女儿疼的,所谓长嫂如母也不过如此。 当日孟静娴为情所伤,王氏亦是心疼坏了;如今看到孟静娴终于活出了自我,连脸上的笑容都比之前更为肆意洒脱,王氏也是打心底感谢允礼和玉婧的。 连沛国公夫妇也是如此,从前的种种恩怨皆一笔勾销,如今的沛国公府倒念起果亲王府的好来。 两府并未因孟静娴的“病逝”而势如水火,反而一派和睦的景象,皇帝自然也乐见其成。 没了一个孟静娴在他眼里算不了什么,前朝臣子和睦,他的皇位自然就更为稳妥了。 孟静娴之事尘埃落定,允礼和玉婧最大的嫌隙被解除,二人之间愈发浓情蜜意。 插入书签 正文结局 弘昫一周岁这日,允礼先在王府为弘昫办了周岁宴,而后便带上弘昫往安栖观去看望舒太妃。 舒太妃早早地为弘昫备好了生辰礼,只待三人一到,便笑眯眯地将一个长命锁为弘昫带上。 允礼看了一眼长命锁,顿时眼前一亮:“额娘,这可是……” 舒太妃笑得温婉:“可不就是你皇阿玛亲手给你带上的那个?” 说着向玉婧说起允礼小时候的趣事,“允礼幼时最喜欢先帝赐的这个长命锁了,四五岁上十六阿哥想要抢了去,允礼还为此跟他打了一架。” 允礼见小时候的糗事被提起,不由得红了脸想要叫停舒太妃:“额娘——” 玉婧却把弘昫往他怀里一送,抿着嘴笑个不止:“额娘难得说些往事,你怎么要拂了额娘的兴致不成?若是你不想听,就带昫儿去后头玩去,让我听额娘说说话。” 允礼无奈,只得将弘昫抱到后面去了,临走前暗暗地对舒太妃使眼色,企盼她不要将自己的“底细”都告诉玉婧。 待允礼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舒太妃这才笑道:“别看允礼现在总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他小时候可是被先帝宠坏了,活脱脱地一个混世魔王。” 玉婧眨眨眼:“有哪些混世魔王的事迹,额娘可要给我说说。” 舒太妃抬起头,缓缓地回忆起小时候的允礼来。 允礼小时候一直随舒太妃生活在圆明园,先帝每隔几日便会来桐花台瞧一回他们母子,那时候的他们就像是寻常人家的一家三口。 先帝特意吩咐了舒太妃不可拘束了他去,因而小小的允礼过得那叫一个快活。每日只管钓鱼摘花、射箭骑马,连舒太妃也管不住他。 舒太妃温柔地诉说着,玉婧想象允礼小时候的模样,笑得花枝乱颤。 允礼在屋里逗着弘昫,时不时往窗外看上一眼,见舒太妃和玉婧相谈甚欢,也不自觉噙了笑意。 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上苍对他格外宽容,上一世不能完成的种种遗憾,在这辈子通通实现了。 允礼盯着玉婧的粉颊,半晌舍不得移开目光。自她穿着大红嫁衣嫁给他的那一天起,允礼觉得自己有了家。 是的,家。 他的童年过得肆意幸福,但在离开圆明园、踏入紫禁城那一日起,允礼便没有家了。 皇阿玛不再是他一人的阿玛,额娘之上还有别的额娘,紫禁城的森严宫规让允礼将从前的心性全部收了起来,成了人人称赞的温尔王爷。 后来皇阿玛驾崩、舒太妃入观、他孤身一人出宫建府。偌大的王府,从来没有一丝家的意味。 直到玉婧入府、生下了弘昫,才让他又有了家,一个属于他的家。 允礼望着玉婧出神时,弘昫就坐在他身边,许久得不到阿玛的回应,干脆“啪嗒”一口咬了上去。一岁的小人儿牙都没几颗,只是糊了一大口口水,令允礼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对阿玛不满吗?” 允礼将口水擦拭了去,又将弘昫抱到自己眼前来,笑骂道。 弘昫瞪了一双大眼咿咿呀呀地叫着,倒像是要回骂,允礼作势便在弘昫屁股上打了一下,以示阿玛的尊严。哪知弘昫撇撇嘴,哭倒是没哭出来,却尿了允礼一身。 “臭小子!” 允礼看着自己湿了一片的的衣裳,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扬起手来想要吓唬弘昫。弘昫倒好,允礼的手还没碰到他,他便放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 舒太妃与玉婧闻声而来,一见弘昫哭泣的小脸,舒太妃什么也顾不上,就数落起允礼来:“方才还好好的,怎么才让你看一会儿便哭成这样了?” 允礼有些无奈:“额娘,我……”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舒太妃接着嗔道:“孩子要尿了也不知道,有你这么做阿玛的吗?” 一面说一面将弘昫抱了过来,与积云一起麻利地为弘昫换了衣裳。 有了孙子就忘了儿子,允礼看看被舒太妃好言好语哄的弘昫,又看看自己身上湿答答的衣裳,无奈地扶了扶额。 他今日没有带衣裳过来,所以,他要一直穿着这身沾了童子尿的衣裳,直到回府。 扭头看去看玉婧,她一副看戏的表情,让允礼更是哭笑不得。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早许多。一场霜降后,便有了寒冷的意味。真正步入腊月后,整整三日的大雪,将整个世界都笼罩成了一片白茫茫天地。 这样的寒冬,永寿宫照例早就烧上了红罗炭。外头满天飞絮飘飘洒洒,雪光透过窗纱照射进来,殿里只觉明亮又温暖。 玉婧带着弘昫,玉娆带了弘暤与楚瑶,一齐进宫来与甄嬛作伴,弘曕与灵犀见又多了几个弟弟妹妹,乐得直拍手。 甄嬛温柔地看着孩子们玩,笑问:“家里可还好?” 玉婧笑答:“一切都好。父亲领着清闲差事,平日里也没什么公务,每日便在家里陪着母亲。” “我前儿回去,正巧撞见父亲母亲在一块画画呢。”玉娆笑得促狭,“以前从没见到他们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甄远道与云氏从前是相敬如宾,这些年来经历了风风雨雨,又没了何绵绵这个心结,二人的感情倒愈发好了。 “父母康健和睦,才是咱们的幸事。” 甄嬛感慨了一句,玉娆亦点头表示赞同。 玉婧便又笑:“妹妹这次进宫,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长姐。” “是什么好消息?” “流朱她,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真的?”甄嬛有些不敢置信,在得到玉婧肯定的颔首后,喜得一下从榻上站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槿汐——” 槿汐就在旁边候着,一听唤忙上前来了,眉眼里亦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流朱有孕了,你去库房拣些利于安胎的物件,再去要卫临开几副安胎的良药,着小允子送出去。再备一些流朱爱的吃食,让卫临看了一并送去。” 槿汐伶俐地一一应了,甄嬛犹是不满足,还想再说什么,玉婧笑着叫住她:“长姐是恨不得把永寿宫的东西都送出去了。要我说,有这些东西也够了,横竖还有好几个月,再慢慢来也不迟。真要急于这一时,姑姑也够呛的。” “瞧我,糊涂了这是,那先就这么些吧。” 槿汐领命去了,甄嬛犹是欢喜,又拉着玉婧问了好些,玉婧笑道:“长姐所想也是我所想的,所以进宫之前我去看望了流朱,这才来见长姐的。” 甄嬛这才放下心来,玉娆捂着嘴笑:“长姐可是不知道,二姐如今行事越来越像母亲了,她说没问题,就一定没问题。” 玉娆说得母亲是云氏。 玉婧本就是缜密的性子,两世又皆是王府的当家人,历练得越发稳妥,可不就是越来越有云氏身上那股主母作风了? 甄嬛故意挑挑眉:“哦?我竟不知我的二妹妹如此有本事了?” 玉婧有些羞赧:“长姐别听她胡说。” “才不是胡说,我坐月子时二姐在府里陪着我,啰嗦得可是与母亲一模一样!” 玉婧笑着去撕玉娆的嘴,玉娆便躲到甄嬛身后,三人混做一团,嬉笑声经久不绝。 入宫照例是要在宫里住上几日的,这次也不例外。 皇帝忙于朝务,一连几日不曾踏入后宫,正好给了甄嬛姐妹方便。 玉婧冷眼瞧着,皇帝对甄嬛很好。即便忙于政务,也会每日差苏培盛来问安。后宫的一切皆由她做主,无人兴风作浪,又有儿女承欢膝下,甄嬛过得倒也舒心。 这日午间,姐妹正在说说笑笑,皇帝突然来了。 玉婧与玉娆赶忙行礼,甄嬛却顺势上前为皇帝解下沾染了风雪的大裘,笑问:“四郎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皇帝让二人起来,喝了一口热茶将寒气压下去,方无奈地看着玉婧玉娆,道:“允礼与允禧日日来给朕请安,朕只能来你这里躲个清净。” 玉婧玉娆均是脸一红,只甄嬛笑个不住:“是臣妾留她们在宫里的,要论起来,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朕原想着,这些日子不得空来看你,有两位小姨给你作伴也正好。哪知他们两个……”皇帝面有忿忿之色,“要他们多领些差事去办,一个两个皆是推脱,成日里尽想着这个。” “依皇上的意思,要整日忙着办差才好咯。”甄嬛的话语里颇有些嗔怪,“皇上自己日夜勤奋,便想着旁人也要如此。我倒觉得两位王爷很好,世上有情人,哪有不愿厮守在一块的?” “嬛嬛,我……” 皇帝有些理亏,他这些时日来对甄嬛颇有冷落,此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了。 “等忙完这一阵,朕便日日来陪你。” “臣妾才不要皇上日日来陪臣妾。”甄嬛转嗔为笑,“皇上是明君,臣妾也不愿做妖妃,只要四郎心里惦念着嬛嬛,嬛嬛便心满意足了。” 其实皇帝的养心殿甄嬛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只不过大雪天不忍她奔波,这才没有让她过去。 想到自己对甄嬛的思念之苦,皇帝终是松了口:“那小姨们便回去吧,免得他们两个又来烦朕。 甄嬛扑哧一笑,玉婧玉娆便赶紧起身告退了。 出宫的马车很快就备好了,封得严严实实,一丝风也漏不进来。玉婧抱着弘昫坐在车里,听着车轮压在雪地上的声音,心慢慢地安定下来。 亲眼见到甄嬛与皇帝之间的和睦,她为长姐高兴的同时,愈发地想见到允礼了。 到了宫门,玉婧一掀开车帘便看到了不远处等候已久的人。 允礼独自撑了一把伞,在风雪中长身玉立,眉目间被风雪轻染的倦色在看到玉婧的那一刻消失不见,整个人变得明澈温润。 “阿玛!” 弘昫欢喜地叫出来,而后,玉婧看见那个丰神俊朗的男人,冒着风雪大步向她走来。 “青青。” 他开口唤她,柔情几许,几乎把她淹没。玉婧低眉,伏首在他宽阔而温暖的拥抱里,再也不舍得放开。 他的怀抱曾是她一生都在期许的,而此生,他终于完完全全属于了她。 插入书签 番外一:眉初(上) 眉庄从未独自出过远门,而这一回,她决定下江南看看。 得知她的“死讯”时,沈自山夫妇皆是痛不欲生、悔不当初,若不是他们将眉庄送进宫,女儿也不至于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是以当眉庄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一向遵规守礼的沈家夫妇也顾不上什么了,只要女儿愿意,去哪里他们都支持。 眉庄就这样带了采月踏上南下之路,当然,沈家人早安排好了人暗中相护。 二人走走停停,在梅雨时节到了姑苏城,写了封信回去报平安,便与采月在这里安置下来。 一座姑苏城,半部江南诗。 这里的一切都让自幼长在北方的眉庄感到新奇,尤其是那些比水还温柔的江南女子。她们生于斯长于斯,成日里或是采莲,或是浣衣,或是刺绣,总是别有一番风情。 这里的女子同样对眉庄感到好奇,原因无他,眉庄会弹琴、会写字。 江南乃是文人骚客流连歌颂之地,可能够上学堂念书的,往往是男儿。连父亲为官的安陵容都没能多念几本书,更遑论这些出身市井之家的女孩子了。 眉庄忽地想到要在这里做什么了,她要开一间私塾,教女孩子们认字。 她在宫里吃过大亏才明白,女孩儿要想活出自我,须得明理、还得要有自己的见识。 若她没能念过《四书》,可能也就像宫里的女人一样期盼着恩宠了;可她偏偏读过书,便不屑于此。 如今她脱离苦海,眼见这些鲜活的女孩子们,她也想做些什么。 要开私塾,银钱不是问题,她自己的体己钱便足够了。有没有学生愿意来,才是最要紧的。 采月将风声放出去,街坊邻居便都知道了这里有一位沈娘子,可以不要银钱教女孩子念书。 消息一经传出,好事者暗暗地凑了过来,都想看看这位沈娘子是何许人也,更有想念书的女孩子,瞒着父母便来了。 自然也不乏嗤之以鼻的,非但不信,还将眉庄质疑上了。他们不信眼前这位貌美的斯文女子会无缘无故来教书,更不相信她能有做先生的学识。 眉庄倒也不恼,尽管请他们出题来考。街坊们一个一个上阵,眉庄不慌不忙地应对,他们这才发现眉庄是真有真才实学,遂将当地有名的先生请来了对阵。 然而眉庄是谁?她的学问可是当朝皇帝太后都夸赞过的,一个小小的先生自然不在话下。如此下来,邻人们才真正服了气。在眉庄当众保证不会收银钱之后,渐渐有人将女儿送过来了。 有人做了领头之人,后面观望的人也就依样学样,将家里的女儿送到了眉庄的私塾。这些女孩子有大有小,但无一不眨着清澈的双眸,看向眉庄的眼里充满了期冀。 眉庄看着她们,嫣然浅笑:“今日初见,我只有一句话:只要你们愿意学,我便是愿意教的。” 这些女孩子皆是曾躲在私塾外面,羡艳地偷看过里面读书的情形,现今有了这样好的读书机会,哪里不愿意呢?异口同声保证: “学生悉听先生教导!” 眉庄温和地点点头,自此开始教起这群女孩子来。她教得是历来学子们必学的典籍,每篇都讲得极为透彻,女孩子们也学得极为认真。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已过了开蒙的年纪,学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温实初找到眉庄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她坐在一群女孩子中间讲经说书的画面。 当日他辞官后,快马加鞭地赶往济州,却还是晚了一步,眉庄已经先行一步南下了。他急得霎时就要追过去,还是沈自山唤住了他,眉庄此行目的不明,叫他们都不知她会去哪儿,他又往哪儿去寻?倒不如等眉庄安定下来,再赶过去也不迟。 温实初听从了这番话,暂留在了济州,等眉庄的信一送回来,他便立马往姑苏来。一进城听到有人在议论一位“沈娘子”,他立马就想到了眉庄,稍作问询便寻到了这里。 眉庄给学生们讲书说得极为认真,并未能察觉到温实初的到来。他亦不舍得惊扰了她,便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他看来都极为美丽。 江南的雨总是来得悄无声息,等到温实初意识到下雨时,他的浑身都已湿透了。 女孩们恰好此时下了课,一抬头看见淋成落汤鸡一般的温实初,不由得大惊失色,忙唤眉庄。 眉庄应声而来,一眼看到院中的温实初,几乎不敢置信:“温实初?” 温实初听到她唤自己,身上的雨水也顾不上了,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憨憨地挤出一脸笑容。 “你这是胡闹!”眉庄让温实初进屋,命采月出去买了一身干净衣裳让他换上,又让他热热地喝了姜汤,冷脸道,“你来了这里,嬛儿在宫里可怎么办?” “我……” 温实初在听到她说甄嬛时脸色一白,脱口想要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深深呼吸后方道:“卫临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有他在嬛妹妹在宫里亦可安好,你不用为此担忧。” “那便好。”眉庄垂下眼,眸中情绪不明。 温实初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鼓足了勇气,“眉儿,我是为你来的。” 温实初向来温暾,可一旦这话出了口,后头的话说出来便不难了:“我年少便与嬛妹妹相识,守护她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只是到现在若要我在她与你之间选一人,我情愿守护你。” “我区区一个太医,行走在后宫之中,哪怕是对嬛妹妹,亦不敢有半点逾越之心。可是眉儿,你是不同的。嬛妹妹曾对我说,我也会遇到一个心甘情愿对我好的女子,那时我根本不愿想,直到你“离世”的消息传来,我才惊觉我错过了什么。” 江南的夏季比京城显然要酷热许多,即便眉庄的私塾两面临水,不时有些微风吹拂进来,仍是觉得酷热难耐。 眉庄成日里讲书授课,一天下来更是口干舌燥,连声音都沙哑了。 每每这时,女学生里最大的莲儿便会体贴地为眉庄端来一小盅润喉茶。说是茶,其实是精心搭配了各种药材熬制而成,这样热的天,只喝上这么一小盅便可清热解毒、润肺解暑。 这茶自然不是莲儿熬的,熬茶的人是在书塾对面开了一家医馆的温实初。 那日眉庄并未接受他的衷心剖白,以一句“容她再想想”将温实初打发了出来,他再去寻时,她便使了各种由头不见他了。 被拒绝的次数多了,温实初也就不再执着于贸然去见她。 他知道眉庄为何拒绝自己,她曾是天子宫嫔,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有了今日的安定,他的到来难免使她心烦意乱。 温实初索性将眉庄书塾对面的屋子买了下来,在此开了个医馆。 眉庄在此诲人不倦,他自然也能凭着一身医术悬壶济世,坐在医馆里能看到她书塾的情形,他便满足了。 他知道眉庄向来苦夏,如今更是容易咽肿郁结,见不到她本人,他便想尽了办法在她身边人身上打主意。 第一个采月自不用说,他细细地写了一份膳食单子,嘱咐她每日给眉庄做哪些菜更好,又将自己精心研制出来的药方送上,叫她每隔三日煎上一剂,好做解暑、清火之效。 书塾这边,温实初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说服莲儿替他做这个端茶送盏之人。每日他亲自熬好润喉茶,托莲儿呈上去让眉庄喝下。 眉庄自然也知道这盅茶是谁熬的。 那日乍然见到温实初,眉庄被他那一番直白的“肺腑之言”怔得说不出话,只能匆匆撇下一句容她再想想便推他出门。这些日子过去,她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她了解温实初,他这样一个优柔寡断之人能毅然辞去官职,千里迢迢地跑到姑苏来寻她,其中缘由也只能是他说的那般。 说不动容是假的,但眉庄的心里亦是纠结无比、摇摆不定。 凭心而论,温实初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连采月这些日子都不停地与她说起温实初的好。他来到姑苏这么久,做的点点滴滴眉庄心里都有数,也愿意承受他的好。 可是,她终究是死过一回的人,不敢这么轻易地下了决定了去。 终于在一个下了点小雨的黄昏,眉庄踏入了温实初的医馆: “我们谈谈吧。” 从看到她身影的那一刻,温实初的眼里便闪烁着光,咧开嘴笑道:“眉儿,你要说什么都可以。” “实初,我知道你的心了,可我与你不同。”眉庄一字一句道,“我嫁过人,又死过了一回,如今的日子对我来说更像是新生。我很满意现下,情爱一事倒并不重要了。” 温实初的眼中的光消失了,一抹的失落晕染开来,嘴角微微发颤,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眉庄有些不忍,低声道:“你实在不必来此地的,快些回去是正经。” “不!”温实初扬一扬头,勉强微笑,“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再回去。从前你守护了我那么久,如今也该换我来守护你了。” 他的话击中了眉庄的心腑,叫她不敢迎上他柔情而坚定的目光,眼里微微发涩:“你这又是何必……” “我心甘情愿,只求你不要拒我千里。” 他这样的痴,叫眉庄不免动容,无法对他说出“不”字来。 插入书签 番外一:眉初(下) 眉庄脚步慌乱地走出医馆,抬眼看到采月与莲儿正候着,一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 “小姐…….” 采月自幼跟在眉庄身边,一眼便能看出来眉庄与温实初方才聊了些什么。 她觉得温实初是个不错的儿郎,也希望自家小姐身边有个人知冷知热,若他们能成自然皆 大欢喜;可是眉庄不愿,她也不好说什么。 但莲儿却不这样,她眨眨眼故意问:“温大夫是惹先生不快了吗?” 眉庄摇摇头,莲儿拍手笑道:“前儿还听水儿姐姐说,温大夫笨得很,我还以为他又惹了先生呢。” 采月好奇:“你姐姐好好的,怎么会说温大夫笨?” 莲儿努努嘴,将前日听到的传闻尽数讲了出来:”水儿姐姐瞧上温大夫了呗,偏偏他是个闷葫芦不领情,她可不就恼羞成怒了?” 听到这里采月也会过意来了,抿着嘴笑:“听起来温大夫倒是很受女子青睐呢。” “可不是。”莲儿歪了歪头,“温大夫生了这般标致,又医术精湛、心地善良,放眼咱们姑苏也找不到这么好的郎君,可不就惹人钟情嘛。水儿姐姐她们闲来无事便想往温大夫眼前凑,只是温大夫总是一板一眼的,不正面搭理她们。” 采月顺势又问了几句,莲儿便叽叽喳喳地答了。眉庄走在前面,如何不明白莲儿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诚然,温实初是个不错的郎君,不然自己当初也不会瞧上他了。她也不是对他没了感情,只是要她真正去迈出那一步,她的心里亦是纠结万分的。 眉庄的纠结采月都看在眼里。虽然小姐嘴里不说,可采月知道每每温实初的药剂送过来,她心里是欢喜的。 温实初能为了她家小姐不远千里来到这里,盘下对面的屋子只为离眉庄更近,三天两头地送东西进来,眉庄咳一声他就要紧张万分。 便是眉庄依旧对他冷冷淡淡,但温实初依旧丝毫不退缩。 采月冷眼看着,这个温实初倒是比之前在宫里时长进多了。 但是无论如何,她是小姐的丫鬟,一切都遵循小姐的心意。虽然她心里是希望小姐和温实初结成一对的,但小姐自己不愿意,她便要坚定地维护小姐。 采月这里不提,莲儿却已在心里默默地盘算起如何做个红娘来。她的心思很简单,先生是她遇到的最好的女子,温大夫则是最好的男子,也唯有温大夫才配得上先生。 莲儿这般想着,索性回去将这话跟她娘说了,偏生莲儿娘也是个热心肠的,她本就和眉庄比邻而居,平日里有偶有来往,这不借着送东西的功夫,一张嘴将温实初夸出花来了。 眉庄陪着笑了一会儿,虽然没说什么,但采月明显能看出莲儿娘走后,眉庄更为松动了。 “小姐,您真的不愿试着接受温太医吗?”采月端来了才采下的莲子进来给眉庄看,“这是温大夫才送来的。听外头的人说,今日温大夫的医馆关了一天,奴婢一打听才知道,竟是温大夫听说城外的莲子最好,今日亲自摘去了。方才奴婢送莲儿娘出去时,温大夫便将这些送了过来。” 眉庄低头一看,果然是上好的莲子。 温实初亲自剥了满满一碗,若是她想吃便可现吃,剩下的一颗颗藏在莲蓬里露出半颗头来,如同翡翠珠子一般。 “这么一碗莲子,剥起来可是伤手。”采月想起温实初送来时满头大汗的模样,有意道。 眉庄不答话,捏起一颗莲子放入嘴里,一股清香顿时弥漫口中。 温实初细心地将莲心取了,莲肉入口只觉甘甜,似是要甜入人的心扉。 这个温实初,瞧着老实憨厚的,也不会什么花言巧语,但这些时日以来,却是费尽心思来讨她欢心。 偏偏眉庄受用,一个月后,眉庄答应温实初与他喜结连理。 于眉庄而言,温实初的默默守护让她看清了他的决心,也明白了自己的内心。若说如今的日子是上天的馈赠,那温实初做的便是源于他的真情。 他曾是她唯一的一束光,如今,就让这束光继续照耀吧。 温实初欣喜若狂,除他之外,采月和莲儿便是最高兴的那个了。其余人得知了温大夫要与沈娘子成亲的消息,失望之余也免不了来喜盈盈地道贺一番。 水儿伤心了两日,但也不得不承认莲儿对他说的话,沈娘子与温大夫就是天生的一对璧人。 一个有学识,一个懂医术,心地又跟菩萨一样的好,可不就是极相配的? 媒人登门后,眉庄给家里寄去了一封信,告诉他们自己要成婚的消息。她花了莫大的勇气,下了莫大的决心方才答应这件事,自然也想要得到父母亲的祝福。 温实初同样写了两封信送出去,一封寄给沈自山,另一封则是寄给允礼。 除了对沈自山一吐衷肠、诚心求娶之外,还特意请二人出手相助——以免消息传入不该传去的地方,连他自家人,都是托允礼去告知。 沈家的回信来得也快,洋洋洒洒几页纸,极尽对眉庄的不舍和对温实初的诫勉敲打之意。到底是亲生父母,虽然思念女儿,但字里行间还是洋溢着对眉庄的支持与祝福。 “要不,我们回济州去成亲?”温实初看眉庄读完信面容悲戚,小心地商议,“虽然不能从家里出嫁,但也能与沈大人和夫人见上一面。” 眉庄摇摇头:“不必了。回去难免人多眼杂,这里就很好。” 温实初温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你别哭,总有一日能回去的。” 眉庄勉强打起精神笑道:“你说得对,总有那一日。” 二人虽没有长辈在此,可乡邻们皆是热情,他们又在此积攒了好人缘,自有人来为他们商议布置。莲儿更是早就带着女学生们分发喜糖果子,极尽喜庆吉利之意。 良辰已定,温实初请了这里最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为自己主婚,又置办了一座大宅子作为他们今后的居所,欢欢喜喜地将眉庄迎了进来。 蒙着大红盖头的眉庄一直被采月扶着,听着耳畔的礼乐与祝贺之音,心底慢慢地生出几分喜悦与甜蜜来。 世间有哪个女子不愿三媒六证地嫁得一心人,做他的妻子呢?踏入宫门那一刻,她便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这样的机会,不想能有今日,怎能不为之动容? 明媒正娶、洞房花烛,今日今夜,他们的良辰美景远不及此。 温实初酒量不错,回到新房时仍是清醒的,眨了眨眼睛看到床边坐着美得有些不真实的眉庄,一把抓住她的柔荑,恳切道:“眉儿,你不晓得我有多高兴,我终于娶到了你做我的妻子!” 温实初的前十几年一直在情之一字上求而不得,蓦然回首才发现,他真正的缘分在这里。 所谓失去了才懂得珍贵,眉庄“离世”的那段日子,是他一生最为灰败的时分。 他恨自己,空有一身医术却医不好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油尽灯枯。 眉庄一“死”,他的心也死了,若非玉婧告知他实情,他几乎就要随眉庄去了。也正是此时他才明白为何甄嬛不肯接受他。 他对甄嬛终究是参杂了几分兄长之情,而眉庄,才是纯粹的男女之意。 万幸的是,这一次上天终于眷顾于他,让眉庄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甚至怕这是一场梦,搂着她娇柔的身子,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他颤抖地吻上她,而后一室旖旎。 没有长辈双亲在侧,二人婚后的日子闲适无比。 眉庄每日仍去给女学生们授课,温实初也照旧经营着他的医馆,夜里再携手一道回来,或是闲游、或是看书,当真是肆意幸福。 婚后不久,眉庄便有了身孕。温实初亲手诊到滑脉又惊又喜,竟是连话也说不出了。 “怎么了?”眉庄瞧见他这副模样,心不免提了起来,推他问,“到底如何,你倒是说话呀!” 温实初回过神来,眼里的的喜悦直直溢出来,用他此生最欢喜、最激动的声音朗声告诉眉庄: “眉儿,你有喜了,咱们有孩子了!” “真的?” 巨大的惊喜令眉庄有些不敢相信,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里,真的已经有了咱们的孩子?” 温实初的笑从心里溢出来,溢上了脸颊、溢入了双眸。他紧紧握住眉庄的手,凑到她耳边小声道:“算算日子,大约是咱们方成亲那几日便有了。” 眉庄羞得将手抽回来,嗔道:“你是大夫,自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温实初犹自欢喜,顺势抚上眉庄的小腹:“此时此刻,我有多庆幸我是大夫,如此便能更好地照料你们母子了。” 眉庄笑个不住,柔荑搭在他的手上:“这可是你说的。” 温实初果然也言出必行,每日探脉、煎药十分认真。只是有一样,他和采月无论如何也不愿让眉庄去学堂授课了。 “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不宜劳累。若你想,生了孩子再去也不迟。”温实初一边给眉庄喂安胎药,一边苦口婆心地好说歹说,终于劝得眉庄答应了这几个月在家休养安胎。 对此,温实初面带愧色地拥着眉庄,认真道:“眉儿,你为我生儿育女吃了这么多苦,我也只在这件事上坚决,旁的我都听你的。” 为了更好的照顾眉庄与孩子,温实初也不去医馆了,而是改为在家门口坐诊。 他就这样精心地照料着眉庄母子二人,第二年的初夏时分,眉庄诞下一个女儿,取名静和。 温和从容,岁月静好,他们一家人可不正是如此? 插入书签 番外二:摩格(上) 雍正十年年七月,准噶尔使臣入大清觐见。 上辈子摩格便是这个时日进京的,算下来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允礼和玉婧没想到的是,这次的来使依旧是摩格。 四年前允礼将计就计重伤了摩格,据大清潜伏在准噶尔的暗探传回来的消息,摩格在允礼的重创下已是命悬一线,便是日后能养好,也该是终日缠绵病榻。 谁能料想到不过几年,他竟然好了? 阔步入殿的摩格整个人浑如一把利剑,寒光迫人。一双黑沉沉眸子深邃如不见底,直勾勾地盯着皇帝与允礼。 “王爷……” 玉婧的视线对上允礼关切的双眸,他伸出手来在案几之下握住她的手,微微含笑示意她不必担忧。玉婧顷刻神色如常,正襟端坐。 摩格毫无谦卑之色地作势鞠了礼,言辞中尽是挑衅。 甄嬛如前世一般上前,当着摩格扬了杯中的酒,可摩格却好似提前预料到了一般,丝毫不像前世那般气急,反而一席话堵了回去。 甄嬛倒也沉稳,任摩格如何也处乱不惊,举手投足尽显风范。 摩格捋一捋胡须,慢条斯理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本汗自千里而来,倒要好好会会老朋友,果亲王别来无恙?” 允礼起身淡然一笑:“多年不见,可汗风采依旧。” 摩格鹰一样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视了一圈在场之人,打量了允礼、玉婧、甄嬛一番,方不怀好意地笑:“果亲王,你我也算是多年的故交,你身上也有几分我准噶尔男儿的影子,本汗欣赏你。” 在场之人皆是听得一头雾水,连允礼本人也是摸不准其意。摩格与自己曾是生死敌人,即便是如今来朝也是来者不善,他可不会以为摩格说这番话是要与他结交。 玉婧担忧地看了一眼允礼,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向对面的甄嬛望去,这一举动落入摩格眼里,他嘴角戏谑的笑意便越发深了。 直到宴席结束,玉婧都惶惶不安,心突突地跳着。摩格明显来者不善,允礼与摩格过往又有那样的恩怨,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 七月的天气,哪怕是在圆明园亦免不了暑热,随着摩格的到来愈发沉重,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允礼被皇帝召去了,玉婧扶着初霁的手往甄嬛的碧桐书院去,头顶树上的鸟雀滴沥宛转,两边步摇垂下的流苏一下一下扫在颊边,更添了几分沉闷。 远远地看着一娇丽身影隐在树荫之后,玉婧仔细一看,正是甄嬛。 而她面前不过几步之遥站着的人,不是摩格又是谁? “长姐。” 玉婧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疾步向甄嬛走去,甄嬛见她面色苍白,忙叫槿汐与初霁一齐扶了她,自己更是亲自伸出手来为玉婧擦汗。 摩格眸色乌黑如墨,深不见底:“熹贵妃与玉福晋,可真是一对好姐妹啊。” 圆明园中奇珍异树阴翳遮天,偶尔有游鱼样的日光从树枝的缝隙里漏出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摩格看着眼前举止亲密的一双姐妹,负手而立。 甄嬛颔首为礼,含了笑意道:“可汗说笑了,本宫与福晋乃是嫡亲姐妹,自当谦恭友爱。正如大清同准噶尔本为兄弟之邦,更要互为和睦,以保两邦安宁,可汗以为呢?” 摩格双眼微眯,目光从甄嬛流转到玉婧身上,意味深长道:“熹贵妃很会说话,也难怪男人会为你所倾倒。聪明的女人,同时具有美貌,是很容易叫人喜欢的。” 甄嬛的笑纹浅了下去,玉婧听着这话也刺耳,驳斥道:“可汗的言辞过分了!长姐是皇上的熹贵妃。” 摩格看着玉婧与前世一般无二护着甄嬛的动作,冷哼一声:“本汗知道她是皇帝的熹贵妃,用不着你来提醒。你倒是时时刻刻惦记着身份,只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可汗说谁聪明反被聪明误呢?” 允礼的声音自翠色沉沉之后透了过来,旋即是爽朗的笑声:“咱们这些人里,最聪明的可不是可汗么?” 允礼一来,原本冷凝的气氛变得愈发微妙。 甄嬛自玉婧身后重新站了出来,向允礼微微颔首示意;允礼神色复杂地看了甄嬛一眼,牵起玉婧的手;玉婧顺势挽住允礼的臂膀,稍稍倚在他身上。 摩格见此情状挑了挑眉,深不见底的眼中看不出情绪,只从话语里听得出他的不屑:“你们几个,还真有意思。” 允礼上前一步,自然地将玉婧与甄嬛都拦在身后,似笑非笑道:“可汗此番来我大清,说到底是为了两邦和谈之事,又何必将时间耗在旁枝末节上呢?” “果亲王这是怜香惜玉吗?”摩格嘿嘿一笑,“早就听说果亲王娶了当今熹贵妃的妹妹为妃,今日一见,熹贵妃雍容华贵、玉福晋风姿绰约,当真是一对姐妹花,就像你们说的娥皇女英一样。” 甄嬛哪里听得这话,姣好的脸上漾起一层红晕,脱口道:“可汗此言差矣!果亲王于本宫,既是叔嫂也是妹婿,可当不起一句娥皇女英。” “是吗?”摩格的目光如剑,玩味地看着允礼,却不料允礼已然看透了他最大的秘密。 摩格也是重生之人! 允礼在听到“娥皇女英”几个字后下意识地转头去寻玉婧,只一眼,便读懂了她眼里的话。 她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摩格为何会在重伤后恢复如常,才能解释他为何会在甄嬛与玉婧面前说娥皇女英,才能解释他为何对玉婧的称呼仍然是玉福晋。 上辈子摩格的出现是他们三人命运的转折点。允礼身死、玉隐殉情,只留一个心如死灰的甄嬛苟活于世,这一切都与摩格脱不了干系! 而这辈子的摩格有备而来,想必又会掀起一番风雨。 翌日,皇帝又在九州清晏设宴招待摩格,席间乐伎们上来奏乐,摩格把玩着酒杯,唇角微扬:“本汗不爱听你们的丝竹之音,只有琵琶这一样听起来尚可。” 皇帝道:“可汗喜欢琵琶,朕便将这些女子赐给可汗,叫可汗在准噶尔也能听我大清的琵琶之音。” “听闻汉时有位明妃抱着一支琵琶出塞,做了他部的阏氏。”摩格扬起下颌似笑非笑,“敢问大清皇帝,可是确有此事?” 玉婧与允礼对视一眼,终究还是来了。 摩格乃是重生,上辈子皇帝使人烧掉准噶尔大军粮草之事在他的严密防备下并未发生,连时疫也未能在准噶尔大军中传播开来。 换而言之,他现在的确有与皇帝谈判的条件。 大清自康熙朝起便与准噶尔之间战争不断,可终究不能伤其根本,倒让准噶尔在边境作乱了这么多年,故而摩格因此气焰嚣张,竟敢大喇喇地问出来。 “可汗博学,明妃本为汉宫宫女,小小女子有如此壮举,实是为人惊叹。”皇帝听出了摩格话中的和亲之意,从容道。 “可本汗从书上看到的是,明妃是汉元帝的嫔妃。” 摩格微微抿嘴,眼睛往甄嬛身上觑过去,心思昭然若揭。 甄嬛的脸登时失了血色,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准噶尔来的可汗这么大胆,竟当庭说出这番荒谬之语! 皇帝也是气得不行,端着酒杯的手紧紧攥成一拳,死死盯着摩格,眼底满是寒意。 允礼心知不妙,忙站起身来,轻笑道:“准噶尔山高地远不通文化,书籍传过去时有所纰漏也是常情,可汗想来是误看了。我大清的藏书阁里有典籍无数,可汗可要去翻阅?” 摩格听出了允礼的奚落,冷冷道:“本汗对你们大清的典籍没有兴趣,我准噶尔部自有准噶尔的文书。听闻你们满人亦有父死娶母、兄死娶嫂的习俗,果亲王,你这般维护,莫不是打了这份心思?” 这话简直是诛心了,皇帝的眼中已然有了犀利杀机,允礼轻轻吸了一口气:“念在可汗醉了的份上,还请皇兄饶恕他的大不敬。” “呵。” 摩格低低冷笑起来,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果亲王,本汗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本汗不过是给你们皇帝提个醒,叫他堂堂一国之君不至于被蒙在鼓里罢了!” 事已至此玉婧也看明白了,摩格未必就是对甄嬛有多爱慕,他不过是仗着皇帝不能在此杀了他,明晃晃地挑衅。 无论他的这番话皇帝能不能听进去,只要有心之人听进去了,于皇帝、于甄嬛、于允礼,势必都是一场风波。 皇帝如今能用的将领不多,亲近的兄弟更是没几个,若是再因此与允礼生了嫌隙,他自然是渔翁得利,兴许皇帝一气之下将甄嬛送去和亲也未可知。 重来一世,摩格的心思可谓是歹毒! 插入书签 番外二:摩格(下) 是夜,皇帝将允礼与甄嬛召了来。 二人跪于皇帝面前时,允礼忽然想起上辈子的那一夜。他也是这样与甄嬛跪在地上,听她俯身三拜念出一首《春日宴》。 这些记忆于他而言已经很模糊了,但甄嬛悲戚而哽咽的话语,此刻又萦上了他的心头。 皇帝同样注视着甄嬛,略带戚然之色,小心地探寻心底的疑虑:“嬛嬛,今日摩格所言,究竟……” 甄嬛不敢置信,唇角浮起一丝哀凉,呼吸也急促起来:“皇上这样问,是要疑心臣妾了吗?” 皇帝望向她的眼神大有动容之意,屈膝与她平视,喟然道:“嬛嬛,你只消告诉我,是与不是?” 他用了“我”来自称,用理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企盼着甄嬛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开宴之前皇帝就单独见过摩格,当时摩格便隐隐向他提起甄嬛在离宫修行的那段时日里,曾与其他男子有过纠缠。 当时他只不信,可白日席间允礼与玉婧不时对望,眼里复杂的神色都被他收入眼底,叫他不得不动摇了。 允礼在甄嬛修行的那段时日常常去往清凉台,这是他原本就知道的,可允礼去到那儿,真的是为了玉婧吗? 若要将甄嬛与玉婧放到一处比较,皇帝不觉得风流倜傥的允礼会舍了甄嬛这颗明珠。 他的嬛嬛论才学、容色、气性就是女中翘楚,难道允礼不会起不轨之心吗? 除此之外,皇帝心里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心结。允礼自幼就是皇子中的佼佼者,也是许多女子的倾慕对象,嬛嬛会不会也…… 他的这些心思是无法当着允礼问出来的,只能生硬地问甄嬛一句,倘若她说没有,他便再不生疑。 面对皇帝殷切的目光,甄嬛凄然一笑:“臣妾没有。” 心头豁然一松,皇帝也顾不上旁边还有一个允礼,蓦地将甄嬛拥入怀中,满满的自责:“嬛嬛,是朕不好。” “朕的嬛嬛如此出众,朕也害怕……” “皇兄明鉴,摩格心机深沉,只用只言片语便要离间,他说的话必不可信!”允礼不欲在一旁看他们诉衷肠,适时出声打断了二人,“请皇兄和贵妃莫要中了此人奸计。” “嗯。”皇帝将甄嬛扶了起来,沉吟道,“他是想叫你我兄弟失和,再让嬛嬛背上个横在兄弟之间的祸水骂名。这样一来,嬛嬛在大清便无立足之地,只能顺应他去往准噶尔和亲。” “皇兄英明!” “大清与准噶尔不睦已久,若能以一个女子的一己之身就能换得边境安宁,想必皇阿玛早就做了。”皇帝回到座位坐下,摆明了是不愿用和亲之计。 甄嬛的眼里流露赞同之色:“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皇上是明君,实是不必用一小女子来安社稷。” 夜色飘拂于黯沉的殿中,幽暗的烛火拉出长长的影子,在人的眼底跳跃。 皇帝高坐上首,甄嬛坐在下侧,唯余允礼恭谨地跪在金地之上,一派俯首臣服之意,皇帝稍稍有了几分和蔼神气:“老十七,你起来吧。” 允礼屈膝俯首谢恩,方才缓缓起身,殿外传来一阵喧闹,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什么事吵吵嚷嚷?” 皇帝不耐烦地唤了苏培盛进来,苏培盛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允礼,回禀道:“启禀皇上,果亲王福晋与那摩格可汗狭路相逢,不知摩格说了些什么,以致果亲王福晋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什么?你给本宫说清楚!” 甄嬛惊得从椅子上一个激灵起身追问,允礼却是问也不问,径直抬腿就往外奔去,连身后的皇帝都顾不上,霎时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皇上……”甄嬛忙道,“果亲王这是关心则乱了。”言外之意是求皇帝不要怪罪。 皇帝见了这样的允礼反而心情大好,竟是笑出声来:“他关心自己的妻子,朕又岂能去做这个恶人?随他去吧。” 允礼这般在意玉婧,恰恰便说明了他一心装着自己的福晋,对旁人没有觊觎之心,皇帝又岂能不快?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惦记,哪怕他是自己的亲弟弟也不行。 允礼一路狂奔来到桐花台,卫临已经为玉婧诊完脉了,众人皆是一脸喜色,见他回来,便有伶俐的上来讨喜: “王爷大喜,福晋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允礼脚步一顿,随即又快步往里走去,看到玉婧半靠在榻上,除了脸色仍有几分苍□□神尚可,这才柔声问:“青青,可还有什么不适?” 玉婧摇头示意允礼放心,允礼便又问:“可是摩格冒犯了你?此人居心叵测,若是说了什么胡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摩格是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重生的,以为甄嬛与允礼才是一对情投意合的眷侣,玉婧不过是机缘巧合才能做允礼的福晋。如此一来,定然说不出什么好话了。 恰好初霁将熬好的药端了上来,允礼接过药碗,初霁一见允礼要亲自给玉婧喂药,便给一旁的初晴使了个眼色意欲下去。 允礼忽地开口唤住了她们:“今夜一事已是万幸,现下福晋有孕,你们更要警醒点,不要再让心怀不轨之人再接近福晋。”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领命去了。 玉婧喝完最后一口药,这才鼓起勇气道:“其实今晚,是我执意要去寻摩格的。” “你?”允礼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一把将玉婧搂住,贴上她的脸低低道:“以后不许再犯傻了。你便是想对皇兄证明什么,也不要以身犯险。” “我们回来这么多年,一切早就已经变了。你与我、皇兄与她,不再是一个摩格能挑唆的了。” 玉婧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诊岀有孕,摩格的话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于玉婧而言,这倒是意外之喜。 她本想借着摩格的名义来一出装晕,以解了养心殿里允礼的燃眉之急。却不想因为有孕体力不支真晕了过去,反倒让摩格担了个不敬天子、气晕福晋的罪名。 皇帝也正好缺一个由头,趁机顺势而下,一改之前的谦和之态,以摩格此次进京“和谈为虚,挑衅为实”之名,命额驸策棱率兵疾驰本博图山。 饶是摩格再自以为是,此刻也回过神来,事情远远地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本以为即便皇帝舍不得甄嬛,也能离间了他与允礼。再趁势让皇帝答应待胧月公主成年后出降准噶尔,同上辈子那样与自己的儿子结为眷侣,准噶尔与大清,才是真正的永结和睦了。 可一夜之间,令他洋洋自得的局势便被扭转了 “果亲王夫妇好算计!” 摩格寻到允礼时,明显有些气急败坏。 大清与准噶尔的和谈自此破灭,自己的族人再次陷入战火之中,他又焉能不气愤? 他那晚确实是见了玉婧,但他摩格也不是那等连女人都为难的小人,虽然讥讽了她几句,到底也没将话说太重。 谁能料到她竟然晕了? 晕了也就罢了,还闹得这样人尽皆知,让皇帝一夜之间扭转了局势。 想到方才那些大臣的嘴脸,摩格就一阵阵冒火。 允礼却是不疾不徐地:“可汗的话本王不懂,您对一切都胸有成竹,本王又能算计什么?” “你敢说昨晚之事,不是你和你的福晋算计好的?” “自然不是。”允礼摇摇头,“可汗自认为比旁人多看透一些东西,便要来我大清兴风作浪。莫不是可汗以为,只有可汗经历离奇?” “你……”摩格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允礼,终于明白过来,“……你也是?” 允礼笑得坦荡:“可汗是聪明人。” 原来不只他重生了,允礼也是重生之人,他早就看透了自己的伎俩,来了一出请君入瓮。 胸中千言万语堵在嘴边,摩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原本就是他挑衅在先又棋差一招,如今更是输了和谈,又岂能再怪允礼? 只是,摩格还是忍不住问允礼:“你既有从前的记忆,为何不圆了之前的遗憾?” 允礼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问,淡淡地叹了口气,正色道:“可汗已然失了和谈,还有此疑虑吗?” 摩格一愣,允礼目光深邃,接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与你一样,却也不一样。我们早就不是当日的我们了,唯有可汗还在固执陈见。” “她也是重生之人?” 允礼忽地笑了,眼里蕴着无尽地柔情:“想来,这便是缘分天定吧。” “那甄嬛呢!” “可汗也看到了,从前那个深爱允礼的那个甄嬛心如槁木地在深宫里浮沉;如今这不爱允礼的甄嬛,却得了一心人从一而终。上辈子我辜负了她,这辈子自有人与她白首不分离。” “而我,也有了自己的不要辜负的。玉婧,她便是我此生要携手白首之人。”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摩格张张嘴再也说不出什么,神色复杂地走了。 第二日,准噶尔使臣一行人忿忿离京。 “皇上就这么放摩格走了?”玉婧不免有些惋惜,准噶尔在边境作乱了这么多年,摩格“功不可没”,如今就这么放他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允礼轻声安抚她:“摩格不能在京中出事,否则——哀兵必胜,于大清也不是好事。更何况,我大清并非无将可用,皇兄也不屑用那般阴谋手段。” 玉婧想想也是,上辈子允礼贸然出关镇守了三年,倒叫她忘了大清还有策棱这员大将。有他在,想必皇帝也是胜券在握。 不过,不过摩格与准噶尔如何,这都不是她该担忧的了。她现下最需要做的,是好好的养好身子,迎接她和允礼第二个孩子的到来。 插入书签 番外三:沅晞 玉婧这胎怀得异常辛苦。 原先怀弘昫虽是头胎倒也顺遂,害喜之症也不曾有,如今这孩子却是异常闹腾的。头几个月日日恶心乏力,食欲不振,人也眼见着清减下来。好容易撑过四个月,前头这些症状消失了,身子却又浮肿起来。 允礼对着玉婧圆滚滚的肚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真是个皮猴儿,等他生下来了,我定要好生教训他才是。” 小小的弘昫咬着糖附和:“教训皮猴儿,教训皮猴儿。” 可当孩子呱呱落地时,父子俩却再说不出这话了——谁也未曾想到这个自娘胎里便不安生的孩子,是个粉妆玉砌的小姑娘。 小家伙长得小小一团,哭声却异常洪亮,稳婆连声夸小格格的哭声清亮、神情清秀,必是聪明好养、富贵长寿的命格。 允礼大喜,吩咐王府上下赏赐加倍,阿轶喜滋滋地去了。底下人领到了银子,自然铆足了劲来夸赞这位刚出生便给他们带来丰厚赏钱的小格格。便是这位小格格天生的闹腾,也都是往好了去夸。 玉婧生完到底元气大伤,允礼不忍玉婧再费心伤神,女儿自出生以来的一应事务便由他包揽。又特意请了四个乳母将女儿养得白白胖胖,玉婧只消安心坐月子。 小女儿的名字,玉婧定了“元晞”二字。这个名字是玉婧上辈子便取好了的。那时候孟静娴离世,元澈由她抚养,她虽将元澈视如己出,却也不免憧憬自己亲生的孩子,就连名字都想好了。只可惜终其一生,她都未能如愿。 弘昫出生时,玉婧便想到了这个名字。但皇上隆恩,让弘昫同宫里的阿哥一样,行“弘”字一辈,玉婧便不好提了。如今有了女儿,这个名字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允礼未曾说什么,只饱蘸笔墨,加了几笔。玉婧看时,“元”被改做“沅”字。 “沅有芷兮澧有兰,换这个字可好?” 想到这句诗的下一句,玉婧含笑点头:“甚好。” 沅晞过了周岁礼后,玉婧便常带她入宫。宫里自弘曕、灵犀后便未能再有孩子诞生,如今皇长女淑和、次女温宜都快到了要择婿的年纪,玉娆家的双生子也都开蒙 了。 因而小小的沅晞倒成了至宝,连皇帝见了也不免要逗她玩。 这丫头胆子也是极大,才一岁多的年纪,话也说得含含糊糊,却喜欢追着人喊。 “皇伯父”这三个字她说不清楚,常常惹得皇帝哈哈大笑。 皇帝弥留之际终于下了一道圣旨,允许舒太妃出安栖观,回到果亲王府颐养天年。 待到皇帝的葬礼结束,新帝登基,舒太妃回到王府时,沅晞已经两岁了。 舒太妃极喜爱这个小孙女,除了伶俐可爱外,沅晞的长相既有先帝的影子,又能瞧出何绵绵的模样来。舒太妃瞧在眼里,自然爱得不行。 摆夷人能歌善舞,连着玉婧小时候亦是跟着何绵绵学了跳孔雀舞的。可看着眼前这个胖丫头,玉婧无论如何想不出她若是跳起舞来会是怎样的滑稽。 有了沅晞,玉婧也算是领会到了舒太妃口中的“允礼小时候顽皮异常”。 玉婧自幼娴静,沅晞却实在跳脱。自会走路便常去允礼书房,允礼的书籍、弘晌的课业免不了要遭殃;丫鬓们一个没留意,她便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回来小脸灰扑扑的;连着舒太妃侍弄的花花草草也未能“逃过一劫”。 玉婧气得要教训她,允礼却每一次都拦了下来,不以为意道:“晞儿乐意便由着她玩去呗,可不要太拘着她了,我果亲王府的格格,谁敢说她不是?” 十足的慈父做派,让玉婧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偏生沅晞小小年纪,心思却极为玲珑,从小被允礼弘晌告知额娘生她的不易,故而无论在别处如何跳脱,一到了玉婧跟前,便成了乖巧可人的模样,叫玉婧也不忍责罚她了。 在阿玛和祖母的宠溺下,这丫头越发地天不怕地不怕。 这年宫里要为胧月择婿了,玉婧应邀进宫,顺道将沅晞也带了去。 五岁的小丫头一路上叽叽喳喳:“额娘,额附是什么呀?” “为什么要给胧月姐姐选额附呢?” “温宜姐姐选了额附,姐姐也要选额附了,晞儿什么时候才能选额附呢?” 玉婧被小丫头一连串的问题惹得哭笑不得,只好耐心给她解释:“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出嫁,你两位公主姐姐所嫁之人便是额附,等晞儿长大了,阿玛和额娘也会给你选一位额附。” 沅晞听不太懂,反问:“那额娘有额附吗?” 玉婧倒吸了一口气:“额娘嫁的是你阿码,你阿码是亲王,额娘是他的福晋……” 沅晞似懂非懂,既然额娘不要,那这个额附肯定就不好,于是大声道:“晞儿明白了,福晋比额附好,那以后晞儿也不要额附了。额娘,你给晞儿选个福晋吧!” 玉婧:“……” 等回了王府,玉婧将这话说给允礼听, 不料允礼听完哈哈哈大笑:“若是晞儿真能娶一位''''福晋''''回来,岂不算是她的本事?” 气得玉婧狠狠捶他:“没个正形!” 不过,等到十几年后,沅晞真的带了一名男子回来,说要“娶”他时,允礼笑不出来了,恶狠狠地瞪了那男子一眼,活似一个恶婆婆。 而当下,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允礼抱着熟睡的小女儿,看着眼前气得满脸绯红的妻子,笑得跟什么似的。 沅晞七岁这年,胧月要出嫁了。 作为太后长女,她的亲事自然备受关注。弘历对这个妹妹比其他弟妹更为亲厚,皇后富察氏给胧月选的额附人选也更为尽心。 先帝的公主里,淑和嫁到了科尔沁部;温宜因皇贵太妃常年卧病而嫁在京中;到了胧月这里,谁也没想到她自己居然选择了前科探花郎。 这位探花郎乃是汉军旗,祖上倒也袭过爵位,只不过到今第五代,爵位早已是没了。弘历命人查探过,他出身之家在当地亦是极好的,既是钟鼎之家,亦是书香之族。他勤学苦读,被先帝钦点了探花,如今领着翰林院编修的差事。 其他什么都好,就是太远了些。 不过,弘历知道胧月的心思,倒也下旨赐婚了,并让富察皇后为胧月备下了丰厚的嫁妆。 婚礼前夕,得知胧月不出一月就要离开的沅晞小格格哭得不能自控,当即就要进宫。 等到玉婧按制带她入了宫后,她一见到胧月就抱着不放:“大姐姐,你不要沅晞了吗?” 别看她小,却聪明着呢。当着旁人她温宜胧月都是一样的喊姐姐,可私底下,她却是一直叫的大姐姐。 额娘说啦,宫里那位最漂亮、最温柔的娘娘是她的亲姨母,胧月姐姐是姨母的女儿,自然就是她大姐姐啦! 她好久没看到姨母了,额娘说姨母办重要的事去了,她不明白“重要的事”是什么,但看着阿玛额娘的神色,她猜肯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姨母不在宫里,她进宫次数都少了。这也没什么,宫里也不是那么好玩,除了几个姐姐,其他人好像都长得一个样,她还不如去找小姨母家的哥哥姐姐玩呢。 可如今额娘突然告诉她,大姐姐也要去很远的地方了,这下她可不干了! 看到小妹妹哭得眼睛都红了一圈,胧月不免心疼,软声细语哄她:“姐姐怎么可能不要晞儿呢?” “那姐姐不要嫁去江南好不好?”沅晞哭得一抽一抽的,仍不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沅晞从哥哥书上看到的,江南很远,大姐姐过去就肯定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呢?”胧月温柔似水,“大姐姐想晞儿了就会回来呀。要是晞儿想大姐姐,也可以到江南来找我。江南的风光可比京城有趣多了,还有好多好吃的,晞儿如果过来,一定会爱上那里的。” “真的吗?”沅晞有些半信半疑,但她相信大姐姐是不会骗她的。 “当然啦。”胧月笑着将她抱在怀里,绘声绘色地讲起江南的风景来。她虽然没见过,但从书上和寄来的书信里也了解了江南是何等的风景秀美。 更何况……一想到这里,胧月的心里就充满了期待。 沅晞到底人小,胧月安抚了一番后,她就接受了这件事,并且开始期待去江南游玩了。 胧月出嫁前几日,甄嬛终于出现了。沅晞很久没见到这个姨母了,成日里跟着甄嬛,半步也不舍得离开。等到胧月出嫁,甄嬛又一次消失不见后,小丫头还闹了好一阵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弘晌沅晞一天天长大。两个孩子日日要随夫子读书,允礼玉婧倒闲了下来。或抚琴作画、或对弈煮茶,夫唱妇随,相映成趣。 又一年冬天,舒太妃离开了。 上辈子她在安栖观里孤老终生,这辈子却是儿孙满堂、天伦之乐。 临终前,她拉着允礼和玉婧的手要他们不要为她难过。她终于可以去见先帝了。允礼和玉婧虽然悲痛,倒也强撑着处理完了舒太妃的身后事。 待到出了孝期,沅晞已经十一岁,褪去了小女童的稚气,开始有了大姑娘的模样,可淘气劲儿不减反增。 那日玉婧带她去赛马,她倒好,不知怎么的跟流朱家的小子吵起来了。两家大人匆匆赶到时,只见两人都红了脸瞪着对方,弘晌在中间无奈地拉着。问了原因,竟是只为一句“谁的小马驹更好看”。 玉婧无奈地摇头,忙柔声劝住了。 回来的路上,允礼和弘晌骑马,马车里沅晞靠在玉婧身上。玉婧唤住昏昏欲睡的女儿:“沅晞,你想下江南吗?” 沅晞迷迷糊糊的,听了这话强打起精神来点了点头,她想去江南可是想了几年了。 “我和你阿玛商量好了,过几日就带着你和你哥哥下江南去,也瞧瞧那里的故人.…….” 玉婧还在说什么,沅晞累了一天,这会儿有些撑不住,也没精力听了,终于沉沉睡去。 三日后他们便踏上了江南之行。 一路上游山玩水,走走停停,终于赶在下雪前到了。 看着前方等候的人,沅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弘晌也是一样。二人回头去看玉婧,只见玉婧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 但二人到底是出身皇家,懂得什么场合该说什么,因此也没喊出声来,只飞快地奔向那人,恭恭敬敬地请安。 已为人母的胧月笑着上前扶起一对弟妹,又向允礼玉 婧请了安,便扶着那人往马车里去了。允礼一家也上了另一辆马车。 晚上,奔波了一天的孩子们早早睡下了,玉婧为沅晞盖好被子,回到房里允礼也刚好从弘晌那边出来。二人相视一眼,默契地走到妆台前,玉婧卸了钗环,允礼就拿起梳子为她篦发,动作熟练得一看便知道做了无数次。 “孩子们很喜欢这里,我们也多住一些时日吧。明天暮春时节再回去。”允礼这样说着。 其实他看得出来,他的妻子更喜欢这里。 “把他们放在这里,咱们两个也好单独出去游历一番。” “都听王爷的。” 许久未见姨母的沅晞小格格几乎日日都黏着姨母,连睡觉也不舍得回去,倒把阿玛额娘排到后面去了。结果没过几天,沅晞忽然发现,自己的阿玛额娘居然不见了? 当小格格意识到这点时,她的父母已经在去往杭州的路上了。 到了杭州那一日,恰逢一场大雪过后。西子湖畔人烟稀少,夫妻二人相依而立,形影不离。 历经两世,此刻的二人终于有了他们的岁月静好、天地人间。 插入书签 番外四:甄嬛 皇帝崩于雍正十三年的八月。 天子弥留之际,殿里殿外跪满了妃嫔、宗亲和大臣。皇帝召见完张廷玉,便只点了甄嬛与弘历入殿。 谁也不知道三个身份最尊贵之人在里头说了什么,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弘历小心地扶着毫无生气的甄嬛推开殿门。殿外跪着之人皆敛了哭声,却又止不住地流出呜呜咽咽之音来。 月光清冷如霜,照得人越发寒冷彻骨,甄嬛环顾深宫华林,泪水漫出眼眶,悲恸响彻九霄: “皇上,驾崩——” 先帝大行,四阿哥弘历于灵前继位,大行皇帝身后事宜全由新帝连同朝臣操办。一切看似与前世一般无二,却又不一样了。 前世的允礼和玉婧皆未曾活到这时候,允礼还好,死后灵魂仍在紫禁城里,玉婧却是对这些身后事一概不知。 如今最叫人担忧的是甄嬛。 先帝勤勉,自弘曕、灵犀出生后便不再沉溺于后宫之事,虽有各宫妃嫔在,却几乎不曾幸之,与甄嬛全然一对寻常夫妻。相濡以沫十数载,现今皇帝忽然离去,甄嬛自然悲恸万分。 “皇上弥留之际传位给了当今皇帝,叫皇帝万要善待我们母子,还说……”一提起先帝,甄嬛泪便止不住,“若有来世,要与我做一对寻常夫妻。” 玉婧与玉娆皆含泪劝慰,甄嬛却忽而问她们:“你们说,会有来生么?” 玉娆欲言又止,玉婧却暗暗垂下眼眸。来世这种事,若非她亲身经历,凭谁说她都是不信的。可自己能重生、允礼能重生,先帝是否也能重生呢? 见两个妹妹皆沉默不语,甄嬛蓦地笑了:“瞧我,竟是犯糊涂了。生死有命,又何必想这些没来由的。” 说着说着,语气坚定起来:“皇上最放不下的便是几个孩子,我便更要护好这几个孩子。” 甄嬛从来便是言出必行之人,她的三个亲生的孩子,胧月有敬贵妃养着护着不用担心;剩下的一对双生子,谁也没想到她会做一个这么大胆的决定。 “皇额娘的意思是,要将六弟过继给谦太妃?” 寿康宫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弘历听到这个消息也不免意外。谦太妃便是谦嫔安陵容,先帝大行后方才被尊为太妃。弘曕被过继给陵容,虽然仍是皇子,可身份却会大不如前。 “陵容已没了母家,来日瑞宁出嫁了,越发孤苦无依。她自幼便待弘曕犹如亲子,就让弘曕去尽尽孝吧。哀家有皇帝一个好儿子,便够了。” 弘历这才喜不自胜,当即允诺:“皇额娘至纯至善,儿子钦佩。儿子会让六弟成年之后享亲王之尊,以不负皇额娘厚爱。” “额娘替你六弟谢皇上隆恩。来日弘曕出宫建府,谦太妃必要移居。到那时只盼皇帝能让我们姐妹多见上几面,便是你的孝心了。” 让弘曕做安陵容的儿子一事一传开,后宫无不震惊,连安陵容本人都是意外的。 甄嬛倒是很淡然,拉着陵容极其认真道:“陵容,这偌大的宫里如今也就你和淳儿唤我一声姐姐了,你若真当我是姐姐,就且听我一言。” “皇帝并非我亲生,又多思多疑,倘若弘曕还是我的儿子,太后幼子这个名头只会对他不利。故我此举亦是为了弘曕安稳,陵容,你可愿助我?” “虽是如此,可宫里无子的嫔妃那么多,还有淳儿,姐姐单单选了我,我知道这是姐姐体恤我。”安陵容将手握上去,“陵容谢姐姐大恩,来日能出了这方宫室,必定好生为姐姐祈福。” “陵容,你与淳儿不同。你有瑞宁,为了她你也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这京城的。弘曕交给你,也了却我一桩心愿了。” 淳儿的归宿,甄嬛也不是没想过。 她还那样年轻、那样鲜活,她不愿她就这样在后宫里了此残生。横竖现在后宫尽在甄嬛掌控中,只消报了病逝,便可悄悄将其送回原籍。 陵容则不同,女儿是她的牵挂,她是决计不肯走的。如此,做个能出宫的太妃便是最好的出路。瑞宁有了弘曕这个“亲弟弟”,来日也可安稳许多。 安陵容深感甄嬛恩情,姐妹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弘曕有了去处,剩下的胧月、灵犀都是公主,弘历为了展现自己仁孝大度,对这两个妹妹愈发好了。 “咱们这位皇上,是个极聪明的。”玉婧一面欣赏御赐的字画,一面回头向允礼道,“长姐为他消除了弘曕身上的隐患,他便也乐得一副母慈子孝做派,连带着咱们也跟着沾光。” 允礼过来看了一眼字画,撇撇嘴:“他先前在圆明园待了那么些年,倒养成了这样性情。也罢,只要他与太后彼此和睦,总归是好事。皇上呀,也有功夫多观赏几副字画了。” 玉婧看了字画上的“御批”,不禁哂然:“皇上喜欢这般做派,谁又敢说不呢,收起来便是。” 这日玉婧照例与玉娆一起入宫陪甄嬛说话,却见甄嬛神色认真告诉她们:“淳儿去了。” 玉婧和玉娆对视一眼,知道甄嬛已经按计划将淳儿送出了宫。 不等她们说什么,甄嬛又开口了,流露出浓浓的倦意:“我想去凌云峰住一些时日。” 玉婧明白,她的姐姐这是累了。 入宫十几载,养育三个儿女,如今的甄嬛头上已然有了银丝。 宫里的旧人都老了,孩子们也渐渐长大,新帝已牢牢抓住大权,紫禁城已是另一批女子的天地了。 甄嬛这个时候想回凌云峰,何尝不是怀念宫外那些自在的日子? 她这一辈子被这紫禁城困住,紫禁城里有她太多的牵挂,如今,她也终于要好好为自己活一回了。 胧月自幼便养在敬贵太妃名下,弘曕也有了陵容这个额娘,剩下的一个灵犀,甄嬛不放心让贞太妃之流抚养她,索性让皇后富察氏看顾。富察氏乃是当年她亲自为弘历选的福晋,温柔贤淑。灵犀交给她,甄嬛很放心。 皇帝在这些事情上自然是孝顺的,很快就命人将凌云峰的禅房打理好了,美其名曰太后为国祈福,浩浩荡荡地一行人将甄嬛送到了凌云峰。 甄嬛没要太多人,只留下一队护卫并几个贴身的侍婢。流朱已经生了两个儿子,槿汐也陪着苏培盛颐养去了,小允子是太监不能出宫,如今陪在甄嬛身边倒只有菊青佩儿几人。偌大的凌云峰就这么几个人住着,属实有些冷清。 不过甄嬛不以为意,更差的日子她也不是没过过。但是这么多年来,直到如今她才真正自在。可以无拘无束的生活,不用再与人勾心斗角,也不用担心被人害了儿女——出宫前皇帝一言九鼎,定会眷顾这几个弟妹。 如此相安无事地住了几个月,皇帝倒念起母子二人艰难扶持的那些年的情分来。特许了甄嬛娘家人可以上凌云峰探视,若是甄嬛愿意,也可以悄悄回家省亲。 玉婧就是在这个时候上了凌云峰,带给甄嬛一封黄纸密封的信。这封信是先帝先帝临终前让苏培盛秘密转交给允礼的,甄嬛拆开看完已是泪流满面,当即写了一封信送进宫。 皇帝接到她的书信后亲自来了一趟凌云峰,神色有些复杂: “额娘可是想好了?” 甄嬛神色自若:“自是想好了才会请求皇上。” 弘历眼里更复杂了。这件事说起来算是大逆不道,可甄嬛这么多年就向他提了这么一个要求。 更何况,皇阿玛在传位于他时曾央求他,在不危及皇位的情况下,无论甄嬛做出什么决定,都请他答应。 这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临终托付。 如今甄嬛所求,对他并无威胁,即便她遭遇不测,也对他的皇位没有半分不利。 弘历犹豫着。 甄嬛看着他,而弘历的抉择显然有些艰难。 他不说话,她也就不说话。 大约过了一刻钟,弘历终于开口:“朕准了。” 甄嬛这才笑了:“甄嬛,谢皇上隆恩。” 甄嬛走出院门时,甄家的马车已经在侯着了。她卸下太后华服,换了一身素净衣裳,连行李都没带。 放下过往,轻便自在。 弘历跟着走到院门口,看着甄嬛上了马车。马车将要启程之时,忽然用尽全力喊出声来: “额娘,儿子和弟弟妹妹等您回来——” 甄嬛探出头来,朝他粲然一笑。 天下皆知,太后钮钴禄氏还是雍亲王府的格格时,就在生下当今皇上后自请入甘露寺为国祈福,多年后才返回皇宫;如今新帝登基,本该享福的太后又一次入了佛寺祈福,非大事不出。 消息一经传出,世人皆颂太后仁义功德,继而对这位乾隆皇帝更为臣服? 弘历也很是感慨:甄嬛当年以他生母“钮钴禄氏”之名回宫,也曾为了他纵横谋划;如今她自愿放下这无比尊贵荣耀的太后身份,并同意他将生母灵位供奉于凌云峰,如此视名利富贵于无物,他倒真正为之钦佩了。 当然了,这一切都不足为外人道。凌云峰里的“钮钴禄氏”究竟是怎么回事,终究只有几个亲近之人知晓。 弘历不是冷血之人,甄嬛的所作所为他看在眼里,先前为了稳固帝位而生的那几分嫌隙也随之消散。自此,皇帝待甄氏一族更为亲厚,倒像是真正的母族了。 而此时,抛去“钮钴禄氏”名头的甄嬛,早已游历了大好河山,并在江南与眉庄团聚了。 眉庄的女子私塾已经很有规模,除了眉庄外,还多了几位女先生一同授课,七岁的静和也在此念书。 甄嬛听眉庄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讲完,看着她提起学生们时眼睛里的光亮,愈发庆幸当年玉婧的“胆大妄为”。若非如此,她决计见不到一个这样自在快活的眉庄。 甄嬛想去书塾看看,眉庄自然点头。 来到书塾,恰逢女孩子们下了课,或三五成群的在院里嬉戏,或独自一人坐在窗前观景,其中亦不乏刻苦者,下课仍手握诗书诵读。一见眉庄带了客人进来,皆停下手中之事过来行礼。 这些女孩子皆是总角之年,面容鲜活、烂漫无比。甄嬛一见便从心底觉得欢喜。 眉庄笑着招手让她们去玩,女学生们去了后,甄嬛忍不住拉着眉庄:“姐姐,我能留下来给她们做个西席吗?” 眉庄会到甄嬛之意,当即大喜:“求之不得!嬛儿,你的学问可比我好多了。若你能为她们授课,她们必定能有所进益。” 甄嬛微笑,这就是她的眉姐姐。 此事若是换做旁人,必定会拿“你的身份贵重,不宜抛头露面”这样一番话来回绝,可是眉庄从来不会在意她是什么身份。 不论她是当年的女尼“莫愁”还是如今的太后,在眉庄这里,她永远只是她的“嬛儿”。 自此,甄嬛也成了女子书塾的先生。与学生们相处得越久,她就越发喜欢这里。 再过了几年,胧月长大了,毅然决定远嫁江南。她的夫婿家亦在苏州城内,额附特意置办了一座别院,甄嬛闲暇时便可在那里与胧月母女相见。 再后来胧月诞下一子,甄嬛还颇为得意地将孩子抱了去给眉庄瞧:“姐姐你看,我如今都成了外祖母了。” 说这话的时候甄嬛眉眼间止不住地笑,眉庄抬眼看过去时,只觉她还是当年在京中的那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京中不时有书信寄来,字里行间唯见相思,连弘历也曾修书问候。甄嬛都婉言拒绝了,只说归期未定。 浮沉一世,甄嬛此时才觉真正得到了内心的安宁。 插入书签 番外五:陵容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松阳县,是陵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她十六岁离开松阳进京,而后在宫里度过了半生。收到玉婧送来的画时,陵容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她待了十六年的家乡。 玉婧解释:“此画是长姐所作,她特命我转交给姐姐。长姐说,松阳实在地灵人杰,她忍不住信笔涂鸦。” 陵容以帕拭泪,小心翼翼地将画收了起来:“姐姐的画工极好,松阳还是这般模样,与我记忆中一般无二。只可惜,我却无福再回去看一眼。” 玉婧笑着挽住她:“瑞宁不日就要出嫁,弘曕也出宫开了府,估摸着不过几年就能在皇上那里领差事了。待到那时候,姐姐也可放下心出去走一遭了。” 弘曕自幼年过继到陵容名下,陵容对他躬亲照顾十分尽心,弘曕也十分孝顺。本来他建府后便可请陵容移居,但他知道陵容想在宫里亲自送瑞宁出嫁,故而主动请旨让陵容在女儿出嫁后方出宫。 陵容得了这么一个好儿子,心里自然是欢喜的:“我这一辈子,有他们姐弟两个,也算不枉此生。姐姐她走了,留了弘曕给我,又有个你时常来陪我说话,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说着渐渐又回忆起从前来:“我从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气度不凡,瞧着不像是个普通丫鬟,倒像是姐姐的姐妹,哪曾想还真被我猜中了。我时常在想,若我是你,必然不能像你这般活出一番精彩。” 玉婧一愣,随即轻笑,说出的话是真是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姐姐可太抬举我了。说句不中听的,您再不济也还是个官家小姐,可我算什么?我娘是罪臣之女,我爹连认都不能认,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丫鬟。若不是……若不是夫人和长姐宽容,想来我早就长歪了心思,不知沦落到哪里去了。”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陵容见她神情些许认真,反倒心疼起来,“我是官家女又如何,小门小户的,还比不上大家婢呢。” “不过你说得也没错。我若不是也遇上了姐姐,恐怕在这吃人的后宫里,早连骨头都不剩了。”想起宫里那些早逝的生命,陵容还是一阵后怕,“过去如何都罢了,如今咱们的日子都好过了。是我不好,不该叫你想起伤心往事,以后咱们都不许提了。” 玉婧点头,二人相视一笑。 瑞宁出嫁后,陵容便移居去了王府。 知道陵容喜爱桃花,弘曕在王府里开辟了一个桃园,桃园旁还有一个水池,池中种的都是莲花,全是弘曕花了大功夫从松阳县移植过来的品种。及至夏日,陵容见到了一池婀娜窈窕的莲花。 第二年桃花开的时候,弘曕成亲了。 他的福晋是甄嬛和陵容一起选的。陵容在京中选出适龄女子,拟了一份名单送往苏州,甄嬛再秘密差人送了信回来。陵容拆开信一看,甄嬛选得是御史范鸿宾之女,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皇帝素来宠爱这个弟弟,既选定了人,便交由礼部办理,婚礼事宜很快就办妥了。 这次婚礼,甄嬛没有回来,只是依例以太后之名赐下新婚礼。陵容知道,这是甄嬛全了自己的脸面,是叫福晋进府只认她一位婆母的意思。 婚后不久,陵容意欲南下。 范佳氏极为孝顺,不放心婆母一个人出远门,不顾新婚燕尔也要随行侍奉。弘历不忍弘曕与新婚妻子分别,索性给他派了个江南的差事,好叫他能一路护送。 一路乘船沿大运河南下,两岸风光尽收眼底。范佳氏从未出过远门,陵容当年上京亦是走的陆上,此番南下倒别有一番趣味。 半月后抵达苏州,甄嬛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姐姐——” “陵容——” 距去岁瑞宁出嫁甄嬛回宫主婚已有一年光阴,陵容有一年未曾见甄嬛了,待到看见她身旁的那位美貌妇人……眼睛瞬间聚了雾气: “眉姐姐!” 当年眉庄在弘曕满月后不久便假死离宫,到如今已十五年,弘曕从一个襁褓婴儿长大成人,连福晋都娶了。她们姐妹虽偶有书信往来,却一直未曾见面。 十几年的岁月并未在眉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更显得她清秀恬静,眉眼间皆是说不出温柔婉约,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日子过得舒心。 弘曕和范佳氏毕恭毕敬地上来行跪拜之礼,口里说道:“给皇额娘请安。” 甄嬛亲手扶起儿子和儿媳,给了范佳氏丰厚的见面礼:“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夜里,甄嬛过来了。 “陵容,谢谢。” 甄嬛这是真心实意地感谢,弘曕长得很好,可见陵容费了多少心思。 陵容握住甄嬛:“姐姐再同我客气,我可就要恼了。弘曕是我和姐姐共同的孩子,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弘曕和他媳妇儿都是明理的好孩子,心里一直惦念着姐姐呢。我过几日要回一趟松阳,让他们留在姐姐这里吧。” 甄嬛有意叫弘曕夫妇陪陵容一道回松阳,陵容却一再拒绝了。弘曕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母子情分深厚,该尽的孝心也尽了。可对甄嬛这个血脉相连的生母,却未曾尽过一日孝。她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弘曕虽给了她,到底也是甄嬛的儿子。 陵容在苏州堪堪待了几日,便启程去松阳了。 安比槐和林氏已然逝世,倒是萧姨娘仍在。听到苏州来人了,萧姨娘颤颤巍巍地迎出来,待到看清来人,顿时老泪纵横: “大姑娘……竟是大姑娘回来了!” 萧姨娘是看着陵容长大的,又亲自送了她上京,在她心里早把陵容当自己女儿了。如今猛然一见,又是喜又是泣,连话也说不出句完整的。陵容亦潸然泪下,二人抱头痛哭。 过了好一会儿,萧姨娘才回过神来:“瞧我这老婆子昏了头,姑娘如今是太妃了,老婆子拜见太妃。” 陵容忙拉住她:“姨娘就同我半个母亲一般,陵容岂能当姨娘大礼?姨娘只当我和从前一样。” 萧姨娘这才肯改了口:“姑娘路途奔波,快进家里坐吧。” 听到“家”这个字,陵容欢喜点头。 进了内院,屋里的摆设与她入宫前并无太大变化,只是器物更精致了,陵容不由得心生疑惑。还未等她问询,萧姨娘已笑出声:“这是甄家娘娘嘱我置办的。” 先帝驾崩后不久,忽有一天来了位蒙面美妇人,温柔地唤林氏“婶母”,恩威并施地敲打了一番安比槐,还给了林氏一大笔银子。待她离去后,安比槐竟当即将那些小妾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了她一人,对林氏的态度也大为转变。 萧姨娘觉得那位夫人有些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是谁。直至几年后林氏的葬礼上她再次出现,萧姨娘这才惊觉眼前这位便是多年前的甄家大小姐——也就是当今太后。 她吓得当即就要行跪拜礼,甄嬛却伸手拦住她,说这里并没有什么太后,她只是陵容的姐妹。 葬礼过后,甄嬛便让萧姨娘将宅子置办成陵容当年离家时的模样,一应费用由她出,并让萧姨娘住在这里养老。 至于安比槐,他早年沉溺酒色被掏空了身子,乾隆二年便已去世了,故而这间旧宅如今就萧姨娘一人守着。 萧姨娘将一切说完,陵容哭得更厉害,口里喃喃:“姐姐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竟一点也不知。” 萧姨娘也不禁感念:“姑娘,太后娘娘乃是安家的贵人啊!” 陵容点头,深以为然。甄嬛可不就是她的贵人么?当日殿选,是甄嬛为了簪上一朵秋海棠,才使她如愿入选;后来在深宫之中,是她护着自己和女儿,才叫她能平安下来;后来,也是她将自己的儿子给到她名下,才让她能有机会出宫,今日得以回松阳。 曾几何时,陵容也曾暗暗嫉妒甄嬛。她拥有那么多她所羡慕的东西,高贵的出身、美丽的容貌、还有皇上的宠爱,而她,却因出身低微备尝世人冷眼。 可是,在她备受冷眼与欺凌时,也只有甄嬛愿意向她施以援手。 她不单单拉了她一把,而是拉了她一辈子。 夜里,陵容歇在了阔别二十多年的家里,躺在旧日睡的床上。许是白日里奔波了些,很快做起了梦,她在梦里看到了“自己”,可又与自己的经历有些不一样。 一开始陵容没有在意,可一连几日做着与“自己”相关的梦,而梦中的内容却与现实截然不同,到底叫她生了疑。尤其是“自己”竟然与甄嬛反目,还害了她的孩子,这让陵容再也无法坐视不理。 她在梦中挣扎着醒来,白日里还寻了道长来瞧,都无济于事。一到夜里,她还是会做这个梦。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七晚,梦中的“自己”吃完苦杏仁的那一刻,陵容终于惊醒过来。定睛一看,自己还在松阳的家里。 可嘴里的苦杏仁味太过真实,让她不禁怀疑那到底是梦,还是“她”真实经历过的人生? 第二日一早起来,陵容当即决定返回苏州,萧姨娘虽不舍,到底也还是含泪送了陵容出门。 陵容第一次出门便是萧姨娘送的,如今她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再也不能够送了。陵容好生安抚了一番萧姨娘后上了马车。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往苏州城赶,陵容迫切地想见到甄嬛,而当她赶到时,甄嬛明显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陵容不答,含着泪向她行大礼:“陵容拜谢姐姐大恩大德!” 甄嬛以为陵容是为了她对林氏和安家的照拂,连忙去扶:“你我姐妹何必计较这些?快快起来!” 陵容却坚持将礼行完,甄嬛无奈,只得由她去了。 这一夜,甄嬛与陵容一处就寝,陵容知道甄嬛最为关心的便是她的孩子,絮絮叨叨地将弘曕、灵犀和胧月不在她身边那些日子的趣事说给她听,甄嬛果然极感兴趣。到了亥时,甄嬛渐渐地有些倦了,这才各自睡下。 第二日陵容醒来天已大亮,当甄嬛问她夜里睡得可好时,她浅笑回了句:“极好。” 她这一夜睡得安稳,并未再做梦。 后来的很长时间,陵容都没想明白那七日的梦到底是为何,如同庄生梦蝶,她不知那些事情都是她亲身经历的,还是上天用来警醒她的。 梦里的她什么都没有,如今的她什么都有了,这其中唯一的变数,便是她和甄嬛的关系。 此时此刻,陵容无比庆幸自己在偶尔生出邪念时,将那些年头遏止住了,否则,梦中的她便是下场。 乾隆十二年,甄嬛终于返回京里,陵容盛装相迎,二人远远望见对方,皆是一笑。 分别了多年的姐妹,终于又在一处了。 插入书签 番外六:胤禛(上) 胤禛死了,然后又活了过来。 准确的说,他是死后又重生了,重生到另一个人身上。而这个人好巧不巧的是个太监,还是宫里最低等的太监。 这样级别的太监紫禁城里不计其数,每日负责宫中洒扫、修筑、搬运等粗活,平日里别说被主子青睐了,连见到贵人的机会都很少。 这副身子的原主小木子,就是在搬运物件时被砸到了头,等到被人抬回来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宫里无人会管一个下等小太监的死活,是以小木子当夜就没挺过去,这才给了胤禛“可乘之机”,让他活了过来。 胤禛当年还是皇子时便热衷佛道二教,做了皇帝后更是寻道炼丹,因而对于重生之事倒也很快想明白了。 可令他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竟然从堂堂一国之君变成了一个最下等的太监。 同住的小太监发现胤禛醒了过来,惊讶之余倒也有几分欣喜:“行啊你小木子,这你都挺过来了!”说着就要去拍他的肩膀,被胤禛沉着脸避过。 小太监看见胤禛的动作,也就收回了手:“行了。既然醒了我就去告诉公公一声,你最多再躺个一天,咱们还要去修缮寿康宫呢。” “寿康宫?”胤禛一听便来了兴致,拉着小太监问,“寿康宫如今是谁住着?” 小太监看着胤禛头上的伤:“当今皇上仁孝,特命我等修缮寿康宫让崇庆皇太后居住,就是这几日下的旨,你不知道也自然。” “崇庆皇太后是谁?”胤禛脱口而出,在他的记忆里,大清朝是没有一位“崇庆皇太后”的,难道……胤禛想到了一个人,“是不是从前的熹贵妃钮祜禄氏?” 听了胤禛这番话,小太监就像见了鬼一样,也不顾他的嫌弃了,赶紧捂住他的嘴:“如此出言不逊,你不要命啦?以后这话可说不得了,擅自议论主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好在这个小太监不是奸恶之辈,见胤禛没有再说的意思,便又将手松开了,悄悄地压低了声音:“太后娘娘是皇上的生母,那是顶顶尊贵的人,你若还想活命,就再不能这般口无遮拦了。” 胤禛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当日高高在上的天子,如今他只是紫禁城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人,方才说的话可不就是大逆不道么? 胤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未曾搭理小太监的话。小太监只觉这小木子是被砸傻了,暗自摇了摇头就要走。胤禛倒没功夫留意这些,他如今满脑子都是这位崇庆皇太后。 现在胤禛几乎可以确定,他重生到了他死后的时间,如今弘历已经登基,甄嬛已被尊为太后了。 一想到甄嬛,胤禛顿觉有了精神。在他的弥留之际,他自知大限将至,拉着甄嬛的手,说下辈子想与她做一对寻常夫妻。 却没想到如今这话竟应验了一半——他的确获得了来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同她做一对夫妻了。 胤禛如今的身份,即便是受了伤也没几日能休养的,因而一等到他有力气下床,便被带到寿康宫做活去了。 从皇帝乍然变成太监,胤禛百般不适应,更是不懂如何去做这些粗活,这样的结果就是,三天两头地被总管太监轻则训斥、重则杖打,连一同做活的太监也能踩他一下。 胤禛觉得自己都要疯了。 他那一世活了近一个甲子,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从来只有他发落别人的份。 他不是没试过反抗,可若是他反抗一下,总管的耳光、板子只会更重地打到他身上,直到他低头认错为止。 胤禛到如今才明白何为忍辱负重——先前夺嫡时的伏小做低,与现在的生活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每每被羞辱鞭挞时,胤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见到甄嬛,看一看他的嬛嬛如今是什么模样。 当然,他是不敢叫甄嬛知道自己便是她的四郎的,堂堂天子沦为一个太监,简直是奇耻大辱。 哪知甄嬛没见到,胤禛反倒先见到了另一个人。 这日他照例与人一起搬运着物件,忽然前头那人停了下来,低眉垂首地站着不动了,胤禛知道这是有贵人经过。 可笑!曾经在这座紫禁城里,他才是万人之上的那个人,所有人都要这般对他,如今低头站着的却成了他了。 胤禛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走过去的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带着一个侍从形色匆匆往永寿宫方向去了。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号人,于是悄悄地问同行那人:“方才过去的是谁呀?” 那人皱着眉看了他一眼,见胤禛满脸不解,于是告诉他:“这是果亲王。” “果亲王?” 胤禛更不解了,老十七和他的儿子弘晌都不是这个模样,怎么又来了这么一个“果亲王”? 那人凑近了一步,用极小的声音道:“就是先帝最小的六阿哥。皇上和太后仁厚,念及果亲王无嗣而终,这才将六阿哥过继给果亲王为子。” 胤禛不可置信:“果亲王不是有一儿一女吗?如何就无嗣而终了?” 那人后退一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胤禛,又想起这个小木子自上次被砸了头一直呆呆傻傻的言行怪异,这才细细道来:“果亲王的两位侧福晋,玉福晋未能诞下一儿半女;娴福晋倒是生了个世子,只是果亲王府主子都没了,世子也就养在慎郡王府了。你从哪里听到果亲王有一儿一 女?” “我……” 胤禛哑口无言,眼前的这一切,与他记忆中竟完全不一样了。 果亲王府的主子都没了?弘瞻怎么就成了果亲王的儿子?胤禛满脑子都是疑惑。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又想到了一点—— 方才走过去的“弘瞻”与他上一世的弘瞻生得并不一样。 “告诉你小子,在这宫里若想活得长久,不该提的不要问。譬如果亲王。”那人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为何?”胤禛正为弘瞻疑惑,听到这话反而要问个明白。 那人却不肯说了,只说自己是好心告知。 胤禛冷笑:“你若不说,我便去告诉总管,是你在这里妄议主子、搬弄是非。横竖我是三天两头挨板子的,你却是总管眼前的红人。若被他知道这个,你猜他会如何?”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胤禛以退为进,那人倒真犯起怵来:小木子痴呆是不假,可正因为他痴呆,他的话反倒能有几分可信度。若是总管真信了他的话,自己岂不是没好果子吃? 眼见那人犹豫了,胤禛趁机逼问,他吞吞吐吐的,到底将他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胤禛越听越觉得脊背发凉:他说的和自己经历的竟十分不同。 先是宜修,明明在自己上一世她早就自戕而亡,到了这里却是因为害了甄嬛的孩子而被“自己”禁足景仁宫,在弘历登基后方病死。死后也没有孝敬皇后的谥号,而是草草下葬,在前朝后宫的记录中都被抹去了存在。 再就是允礼。胤禛记得自己临死前还托付给了允礼一封信,让他的福晋转交给甄嬛,以保甄嬛后半生安稳。 可这太监却说,允礼已去世多年了。他当年为了熹贵 妃被送出和亲一事带兵追出关外,后来悄悄回了一趟宫便暴毙了。宫里隐隐有流言,果亲王与熹贵妃之间有首尾。 胤禛简直无法相信。他的爱妃怎么会和他的弟弟暗中苟且呢? 可这太监说得有理有据,面上之色不像是扯谎;甄嬛也的确将弘瞻过继给了允礼,连方才过去的那孩子,眉眼间也有几分允礼的影子。 想到这里,胤禛忽然发了疯地往永寿宫跑去。 他的脑中混沌一片,只想去求一个真相,身后的人拦不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飞奔而去。 到了永寿宫,胤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冲破了门口的侍卫,直直跑进了宫里。 甄嬛先前得知弘瞻今日要来请安的消息,早就在殿外侯着了。待到弘瞻来了,一套请安礼节结束,才亲热地扶起儿子,外头忽然闹哄哄地跑进来一个人。 甄嬛被吓了一跳,众人忙要上前来抓住胤禛。胤禛一边避过侍卫的抓捕一边往甄嬛那里跑,眼见早被抓住之时,急得什么也不顾了,大喊:“嬛嬛!是朕!” 此话一出,侍从们倒被惊得愣住了—— 太后的名讳他们从年长的太监姑姑口里听说过,可不怕死敢这般直呼的,眼前这个小太监是头一个。 更不消说,他竟还自称“朕”,普天之下就找不出这样不要命的人。 甄嬛亦是震惊。她活了半辈子,会这么叫她的人只有那一人。可眼前这个太监虽然模样陌生,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熟悉感,令她没来由地心悸。 趁着众人发愣的功夫,胤禛赶紧跑到甄嬛面前:“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嬛嬛,是朕啊!” 众人回来神,眼见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太监在这里胡言乱语冲撞太后,忙上来将胤禛牢牢抓住,为首的慌忙跪下请罪:“奴才一时疏忽让此人惊扰了太后,奴才罪该万死!” 甄嬛面上不显,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这是她与先帝初次相遇时他所吟的诗,怎么这么巧就别人知道了?尤其是这个人还口口声声自称“朕”,唤她“嬛嬛”。 此事太过诡异,甄嬛博览群书,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也不想再听胤镇说什么了。 她在他弥留之际彼此已然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他们之间已经没有情分可言。如今她是崇庆皇太后,而眼前之人只是一个小太监。无论他到底是谁,擅闯太后宫殿都是死罪。 甄嬛深深地望了胤禛一眼,而后牵着弘瞻进去了。 槿汐朝侍卫们挥挥手,随即跟了上去。 侍卫们一齐将胤禛往外拖。甄嬛转身的那一刻,胤禛便放弃了挣扎。他看到了弘瞻那张与允礼三分像的脸,也捕捉到了甄嬛那一眼的复杂情绪。 他的疑惑有了解答,那一抹渐行渐远的身影,不是他的嬛嬛。 这大概是另一世,一个他不曾来过的时空,在这个世界里,他和嬛嬛之间并不完美。 胤禛知道,他的大限到了。 侍卫们的板子一下一下地打下来,起初胤禛还能感觉到痛,慢慢地什么知觉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地,飘到了紫禁城的上空,面前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透过这面镜子,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人生。 柔则、宜修、月宾、若昭、世兰、眉庄、陵容、淳儿、文鸢、澜依还有嬛嬛,她们一个个那么鲜活美丽地进到宫里,到头来,或是红颜薄命、香消玉殒,又或是孤寂半 生、蹉跎岁月。 而他自己,竟是被自己的妃子联合谋杀的。 胤禛看完了镜子里那个“他”的一生。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这一生,要求的或许曾经得到,然而正如流沙逝于掌心,终于也都没有了。怪不得甄嬛即便认出了他,也终究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她们都恨他。 庄生晓梦迷蝴蝶。此时此刻,胤禛也不知道到底是镜中的“他”变成了自己,还是自己变成了镜中的“他”,可他心底隐隐明白,无论是哪个“他”是他,两个胤禛是一体的。 无论是哪一世,他的嫔妃们都在宫里浮沉。 最后出现在镜子里,是一张张流着泪的脸。胤禛伸手想去轻抚那些含泪的脸,可不论是碰到谁,那一张脸便直接消散了。 “两世轮回,你悟了吗?” 空中忽然响起一道平静而又悲悯的声音,胤禛循声望去,却只见一阵刺眼金光向他而来。他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光将自己包裹起来,那道声音又响起了—— “一切还未了结,去吧——” 那声音方落,胤禛只觉一阵大力将他推起,他眼前一黑,霎时什么也看不到了。 插入书签 番外六:胤禛(中) 待到胤禛再醒来时,首先引入眼帘的便是一帘床幔。 他抬头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沿上坐着一名粉衣女子。见他醒来了,女子欣喜地唤:“爷,您醒了!” 胤禛定睛一看,眼前女子生得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穿戴也十分娇艳,竟是年轻时的宜修! 跟宜修做了那么多年夫妻,胤禛一度忘了宜修初嫁他时,也是这般容色倾城。可韶华易逝,他又有了新人在侧,倒只记得她人老珠黄的模样了。 眼前的宜修眉目含情、似喜似嗔,胤禛不觉有些呆了——有多少年没见这样的宜修了? 胤禛这般倒叫宜修羞涩起来,口里嗔道:“妾身不过是有了身孕,爷也太…… 话是如此说,可宜修心里简直比喝了蜜还甜。四爷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如今为了她和孩子欣喜得晕了过去,可不就是看重她们母子?宜修长这么大,因为庶出身份而处处受人冷眼,如今夫君竟这般珍视她,怎能不叫她感动? 胤禛看着宜修的模样,心知她是误会了,自己只不是一时没回过神来而已,她估摸着以为是自己看她看呆了。 可回过神来,胤禛却想明白了。 他这是又重来了一世,这一次他仍旧是他,只是重生在了宜修初初有孕之时。 上两世的种种,皆是由他在宜修有孕后娶柔则进府而引起的,重生那段离奇的经历就是在警醒他,若他仍旧一意孤行,或许那便是他和他的嫔妃们的结局。 他清楚地记得最后听到的那个声音。一切因他而起,就由他来了结吧。 他对不住那么多女子,宜修是头一个,如今宜修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便是上天要他善待于她的。 胤禛忽地将宜修搂入怀中,叫出了那个他几乎忘了的称呼:“小宜……” 自这日起,胤禛待宜修越发体贴。 这样的日子叫他想起,他与宜修也是有过一段时日如胶似漆的。那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玉环,她再也没摘下来。 宜修的身孕三个月时,她跟他说想要召柔则来,他听了点头应允。 他知道宜修为何要召柔则,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再见柔则,可他还是答应了。为了宜修想要在姐姐面前扬眉吐气的心思,也是为了……他与柔则那段结局并不算好的感情。 柔则来了。她是乌拉那拉氏精心教养出来的大小姐,举止投足间依旧是那样美丽而富有才情、惹人爱慕。只是这一次,他不能再娶她了。 娥皇女英的传说确实美好,可柔则的早逝、宜修的偏执,还有后来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让他不能再重蹈覆辙。 柔则在王府待了几个时辰后,胤禛亲自将这位姨姐送了回去。 他还记得前世她在他怀里咽了气的模样,那样的苍白而脆弱。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着一袭红衣,如此美丽大方。 胤禛请柔则上了马车,而后自己跨上马,跟在马车后面一路护送她回家。 菀菀,愿你此生幸福美满。胤禛在心里默念。 从王府回去没多久,柔则出嫁了。宜修挺着微微显怀的肚子回了娘家送姐姐出嫁,胤禛没有陪她去,而是进了宫。 夜里,宜修才回来,满府的丫鬟侍从乌压压地跪了一地,口里说着要讨个彩头。 原来,胤禛进宫向他的皇阿玛请了一道圣旨,晋宜修为嫡福晋。 不论宜修这胎是男是女,他曾向她允诺了妻子之位,如今便是履行承诺。 做了嫡福晋后,宜修一日日地变了。 曾经的她不过是诺大的乌拉那拉家族里一个不起眼的庶女,人人都可以欺负她,因而她无比渴望身份与地位。 如今她的夫君给足了她体面,府里上上下下皆尊敬她这位嫡福晋,她无需再去苦苦争取,也不必再费尽心思钻营,倒变得平和起来。 几个月后,宜修生下了弘晖,胤禛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看着他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在他小小的脸上亲了一口。 宜修忍不住笑:“王爷喜欢孩子,再过几个月李侧福晋再为王爷生下一个儿子,王爷如何抱得过来呢!” “不论有多少孩子,小宜,我们的儿子,我定要给他这世间最好的!” 宜修笑得越发温婉。 李侧福晋生的儿子只活了两岁就夭折了。胤禛悲伤之余不免想,是不是他的子嗣注定有此一劫?弘晖逃过一劫,老天却又带走了弘盼。 宜修自从生下弘晖,越发柔情善良。弘盼去了,她也为李侧福晋难受,话里话外还劝胤禛多去看看李侧福晋。胤禛看着眼前这个大方的女子,很难将她与前世的宜修联系起来。 “小宜,你居然叫我去李侧福晋那里?” 宜修闻言轻叹一声:“四爷,若我只是你的妻子,我也是不愿叫自己的丈夫去她人那里的。可我还是一个母亲,唯有做了额娘的人才知道,失去孩子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您去看看李侧福晋吧,否则的话,我只怕她会发疯。” 听了这话,胤禛说不出话来。 是了,那时候的宜修就是失去了弘晖,才变成后来那番模样。 她不是生来就是冷血狠毒,是失去亲生孩子的痛苦和丈夫长此以往的冷落,才使得她变成了那样。 曾经的弘晖是他的儿子,现在的弘盼也是他的儿子,无论是哪一个儿子,他们不幸夭折了,最难受的都是他的额娘。 胤禛去李侧福晋那里的次数多了起来,有了丈夫的陪伴,她慢慢走出了失子之痛,又相继生下了胤禛的三子、四子。 四子弘时出生的这一年,弘晖还是夭折了,年仅八岁。 弘晖缠绵病榻时,宜修衣不解带地照顾,胤禛也是除了外出办差事就守在弘晖床边。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一次又一次,当今皇上赏赐的珍稀药材如流水般进了雍亲王府,可还是没能救回弘晖的生命。 弘晖去了,宜修也仿佛随他一起去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就只呆呆地坐在弘晖睡的屋子里,抱着一件未曾做完的衣物不撒手。 “小宜……” 胤禛想起当年弘盼去世时宜修对自己说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才好,只能紧紧地抱住她,叫她的心不至于凉下去。 二人都心知肚明,宜修与李静言不同。李静言没了弘盼还能再生两子,宜修的身子却在生弘晖时受损,再也无法生育了。 弘晖没了,宜修这辈子都不能做母亲了。 “小宜,你振作一点,弘晖肯定也不愿你这样。”胤禛艰难地开口,宜修毫无反应,他将她的脸掰过来正视自己,可宜修的一双眸子空洞无神。 胤禛盯着她,咬咬牙一字一句说出了从来不敢说出口的话:“小宜,弘晖没了,我也很难过。我没用,连我们的孩子也保不住。我已经没了弘晖,不能再失去他的额娘。若是你心里还有我,能不能振作一点,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虽然不能再给你一个孩子,可我一定让你成为天下万民之母……” 这话可谓是犯天下之大不韪了!若是被人听见,只怕胤禛会死无葬身之地。 宜修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捂他的嘴,两行热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见宜修终于有了反应,胤禛将她搂得更紧:“小宜,此生我定不负你。” 丧子注定是痛苦的,宜修最难熬的那些年,胤禛不敢再有懈怠。经过那两世和这些年,他知道宜修到底不是极恶之人,变成那般终究是太过伤痛以致有了心魔。 他要化解掉他的心魔,否则于宜修、于他自己,都是两败俱伤。 宜修慢慢走出了失去弘晖的痛苦,康熙也渐渐老了,身子大不如前,众阿哥的心思昭然若揭。 胤禛每日忙于大业,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无心往那些姬妾房里去。好在府里的福晋格格并不多,倒也各自和睦。 弘晖去世后的第七年,格格钮钴禄氏诞下胤禛的第五子,康熙帝亲自取名弘历。 弘历长得与弘晖幼时极为相似,宜修很喜欢这个孩子。府里先后几个孩子早殇,宜修特意给弘历取了个小名“元寿”,期盼他能健康长寿。 这时,胤禛又一次遇上了年世兰。 胤禛本不想娶她进府的,奈何世兰偏偏又对他一见钟情,非卿不嫁。正当胤禛头疼之际,宜修反而主动找到他,问起世兰进府一事。 “妾身虽只是一个内宅妇人,却也明白年羹尧与王爷的情谊,他又只有这一个妹妹,定然爱护得紧。王爷既然有大志,便不能与年羹尧生了嫌隙。” 胤禛怔住,他没想到自己没跟宜修提这事,宜修反倒来劝自己。想到前世宜修与世兰之间的那些不睦,胤禛声音极低:“小宜,我若娶了年氏,你不伤心?” 宜修笑笑:“难道在王爷的心里,妾身就是不容人的妒妇不成?爷这等身份,妾身不敢要求您只守着妾一人。爷有大志,妾一力支持。只要爷心里有妾身,妾便知足了。” 胤禛感慨万千。 他曾怒斥宜修“永不知足”,殊不知宜修哪来那么大的野心?她想要明明很简单,只要丈夫的心里有她而已。 前世种种不过是所求皆无果,才会越发有了贪念;此生胤禛对她小心呵护,她深知丈夫对自己的情谊,反而“大度”起来。 在宜修的张罗下,世兰入了府,身份依旧是侧福晋。 她还是如同上辈子那样肆意张扬,胤禛看着她年轻如花的脸,又想起世兰前世去得那样凄惨决绝,再也无法做出那些混账事。 没了欢宜香,世兰很快有了身孕,诞下一个女儿。生下女儿的她有了母亲的柔情,张扬的性子渐渐收敛起来,与宜修等人相处倒融洽了。 但好景不长,世兰的女儿也只活了两岁。 胤禛是在外头得知这个噩耗的,他策马飞奔回家,看到形容槁木的世兰抱着咽了气的女儿,哭都哭不出来了。宜修陪在一旁,小心的劝慰着。 “四爷!” 一见到他,世兰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将怀里的女儿给他看:“你看我们的女儿,她睡着了,多乖啊。” 看着世兰期待的眼神,胤禛的泪也止不住落了下来。他几次张嘴,喉头却像被千斤哽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 世兰女儿的身后事是宜修操办的,办得极为妥帖。胤禛和世兰都没有露面——世兰依旧情绪不稳定,胤禛在房里陪着她。 夜里,胤禛过来,告诉宜修世兰终于睡下了,宜修长舒了一口气。 “是我做了许多错事,老天若要降罪就冲着我来,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带走我的孩子们?” 胤禛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击打自己的肺腑,只觉千万般悔恨。 “四爷!”宜修连忙拦下他,“您不要这样!是……是孩子们福薄,不能与您延续父子缘分。” 宜修说这话的时候泪落连珠子,她想起她福薄的弘晖了,她唯一的孩子。若是弘晖还在,都已经是可以娶福晋了。 “不是的,不是的。”胤禛一边慌忙去擦宜修的眼泪,一边自己哭成了泪人,“都是我的错,小宜,连弘晖的离开也都是我的错。” 是上天对他的责罚。 宜修轻轻的抚上胤禛的背,就像当初哄弘晖那样:“妾身和四爷夫妻一体,若四爷有错,那妾身也同样有错。府里的所有孩子,妾身都是他们的嫡母,对他们有照料之责。” “小宜,你是一个好妻子,更是一个好额娘。我却不是好丈夫、好阿玛。” “不,四爷,你是的。”宜修的声音落在胤禛耳边,“妾身会尽量做好您的好妻子、孩子们的好额娘,也请您做好她们的好丈夫、孩子们的好阿玛。还有……” 宜修的最后七个字用了极低的声音说出来,只有胤禛听到了。 他对上宜修的眼睛,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肯定与希冀。 插入书签 番外六:胤禛(下) 世兰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长这么大也算是一路顺风顺水,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便是想嫁皇子阿哥,哥哥也有办法叫四爷将她娶进府来。 府里的女人个个都怕四爷,就她年世兰不怕,四爷也格外喜欢她。他时常带着她去策马、打猎,她的一些小性子都直夸可爱。 世兰何尝不知道每每四爷带她出门时,府里那些女人是羡慕的,只是她可不会叫四爷再带上别人。她高傲地扬起头,一甩身后大红的披风,跟着四爷策马而去。 嫁入王府不过几年,她便有了个可爱的女儿,年世兰觉得,她果然就是天底下最幸福之人。 可没想到,变数来得如此之快。她的女儿,她小小的可爱的女儿,居然离她去了。 女儿走的那天已发了几天热,无论她怎么做都降不下来,看着女儿烧得满脸通红,世兰的心都碎了。 没用的大夫被她几鞭子抽了回去,太医院的院使都来了,可她的女儿依旧浑身滚烫。 后来……后来女儿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她欢喜地将女儿抱给陪在床边的宜修看:“姐姐你看,我的女儿她好了!” 世兰入府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唤宜修姐姐。可宜修的神色极为复杂,想要接过她的女儿,却始终没有说话。 在宜修转身的瞬间,世兰分明看见了她滴落的泪。 后来世兰才知道,当年宜修的儿子也是这么高烧不治,走在了他八岁那年。 女儿走后,世兰再也没了往日的那些心思。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她这个额娘做得不够好、对女儿不够上心、照料得不够细致,才使得女儿不要她了? 是不是因为她嚣张跋扈,老天才将她的女儿收了去? 世兰举止大变,胤禛又岂能不知呢?先前那么喜欢张扬的她,如今窝居那一方小小的院子,竟是少与人言了。 “世兰,你开开门。”胤禛踏入世兰的院子,不出所料房门又是紧闭的。 世兰没有应声,倒是颂芝将门打开了,胤禛忙问她世兰如何,颂芝含泪摇摇头:“主子今日又不肯吃东西,只喝了两口水。” 胤禛听完疾步走进去,世兰正呆呆坐在窗前发愣。 胤禛一阵心疼:“世兰,是我回来了。” 世兰不理他,胤禛又柔声道:“我带了你最爱吃的蟹粉酥,趁热吃一点好吗?” 世兰还是无动于衷。 胤禛也不再强迫她,只挨着她坐下,轻叹着告诉她:“五个,这已经是我失去的第五个孩子了。我为孩子们一人抄了一卷佛经,前儿去了一趟佛寺,亲手烧给他们了。” 世兰偏头看他,胤禛扯出一丝微笑:“主持大师告诉我,孩子们已然有了更好的去处。” 他本身便是重生之人,知道前世今生是真的存在的,主持能如此说,大概是真的探知到了什么。 “世兰,你知道我当初为何不愿娶你吗?”雍正决定换种方式告诉她,“我曾做了一个梦,梦里你便嫁给了我,可我处处防备于你,不让你有我们的孩子。你最后知晓了真相,悲痛欲绝,就这么离我而去了。 “世兰,我很害怕,到了今天越来越害怕。咱们明明有了女儿,却还是……”胤禛大手无力地覆上世兰,“你说,会不会这个梦就是我们的前世?你我之间,注定不能有孩子?若真是如此,我情愿你我不认识。” 胤禛很了解世兰,她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激一激她才是最好的法子。 果然,世兰听了这番话情绪有了波动:“四爷,你是不爱世兰了吗?” 胤禛心疼地搂住她,紧紧地不肯松手:“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呢?可是世兰,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你我.……” “我不信上天,更不信命数,”世兰的双眼开始有了一点光,“若要我年世兰就此认输,那不能够!” 眼见世兰终于有了一丝生机,胤禛趁机道:“世兰,你这个样子,我很心疼,不要再折腾自己了好不好?我要你养好身子,给我生更多的孩子,好吗?” 世兰伏在胤禛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后,终于点了点头。 许是上天终于眷顾,世兰接连生下了三个儿子,胤禛给这三个孩子取名福宜、福惠、福沛。福沛出生时,胤禛已经成了新的九五之尊了。 宜修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后,世兰封了贵妃,李静言封了齐妃,其余的侧福晋、格格也有了晋封。先帝的太妃们都迁了宫,新帝的嫔妃们搬进紫禁城,才经历过大丧的宫室又热闹起来。 胤禛先前全部心思都在夺嫡和自己的内宅上,到如今登上帝位才发现,一些事情与他那两世记忆里的又不一样了。 先帝的后宫里根本没有舒妃这个人,允礼的生母倒成了勤嫔陈佳氏。胤禛重生以来见到过这个弟弟几次,当时的允礼还是小孩子,他并未留意太多。登基后再见,却发现允礼成年后的模样较前世也有变化。 允礼这辈子的嫡福晋钮祜禄氏,乃是阿灵阿的女儿。胤禛觉得好笑,允礼的那两辈子与甄家那一对姐妹纠缠不清,如今却未曾娶她们一人。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胤禛对眼前的这个允礼倒多了几分怜惜。 先帝孝期一过,便有臣子提议胤禛要选妃了。胤禛不重女色,宫里的妃嫔比起先带来自然是少,子嗣更是少,这些大臣看在眼里倒是急了。 胤禛本是不想选妃的,他年纪渐长,于女色上越发淡泊。却耐不住太后与百官口口声声以皇嗣龙脉相劝,终究也答应了。 殿选那日,胤禛按照太后与宜修的意思草草选了几个,便结束了这一次的大选。 夜里,胤禛宿在了景仁宫。 宜修正绞尽脑汁为几位新人安排住处,一抬头见胤禛来了,便询问他的意思。 “住哪里都一样,皇后安排就好。”胤禛揉了揉眉心道。 宜修便将手里的名册放下,上前来为胤禛按摩。二人夫妻数十载,宜修知道胤禛又有烦心事了。 宜修不问,胤禛也就不说,每日让他为郁结的事情很多,可偏偏这件,他是不能告诉宜修的。 任何人无法说出口。 胤禛还记得他上辈子选秀并不是在这个时候,而且在两年前。如今他隔了两年才选秀,打的不过是避开那些女子的意思。 甄嬛、眉庄、陵容、淳儿,这一个个都是。 可即便如此,这次预备大选时,他免不了想起这几个女子来。 胤禛贵为一国之君,自然是有他的人的。可当他吩咐血滴子们去查探甄嬛她们的现状时,得到结果却都只有一个—— 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不但她们,连她们的父亲、她们的族人也不曾存在。 胤禛不可置信,又派了他们去查探“他”的其他嫔妃,诸如齐月宾曹琴默费云烟等人,可不论是谁,都没有一点消息。 她们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如此怪异之事,他又怎能跟宜修说? 可除了那些女子不曾存在的异常,这个世界并无半点异样。朝臣百姓各司其职。大清国土风调雨顺,她们的父亲原本的职位,也有他人担任。 胤禛的帝位也越坐越稳。 后宫在宜修的管理下彼此和睦,自潜邸便服侍他的老人们几乎都有了孩子;而新选入宫的嫔妃位分尚低,倒也不敢造次。后宫安稳,他便有更多的工夫处理朝政大事,大清在他的治理下越发海晏河清。 胤禛越发勤勉了,有时半个月都不入后宫,干脆歇在养心殿里,批折子批到深夜。 这日深夜,胤禛照例看着折子,苏培盛端了一杯浓茶上来,小声道:“皇上,夜深了,您歇下吧!您都好几夜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 胤禛提笔在折子上“朱批”,头也不抬:“无妨,朕——” 怎料话还未说完,人已沉沉昏了过去,苏培盛大惊,忙一叠声叫人传太医。 胤禛身子虽然昏了,意识却还是有的,半昏半醒之间,他只觉有一个声音引着他向前,他便迷迷糊糊地循声而去。 胤禛来到了一家书院前,里头传来书声琅琅。稍一仔细听,他才发现读书之人竟是些女孩子,她们念书的声音比男子的更为清脆婉转。 他忍不住走了进去,读书的女孩子却好像都看不到他一般,依旧认真地诵读。胤禛一个个看去,却在看到看坐在上头的先生时猛然顿住—— 这些女孩子的先生竟然是甄嬛! 眼前的甄嬛看上去已然是三十多岁的模样,褪去了年少的青涩,显得更为沉稳柔和。她一字一句地引经据典为底下的学生传授课业,女学生们也听得几位认真。胤禛没见过这样的甄嬛,一时也舍不得挪开脚步。 带到课业结束,女学生们纷纷与甄嬛道别,随即三五成群陆续离开了学堂。甄嬛微笑着目送了最后一名学生离开,方收拾行囊往另一间屋子去了。 屋里已有一名女子候在那里,胤禛见了她,更是大吃一惊。 这女子不是眉庄又是哪个? 见甄嬛进来,眉庄顺势为她倒了一杯茶,甄嬛喝了一口,而后笑道:“昨日收到陵容写来的信,她不日便可到姑苏了。” 眉庄笑得灿烂:“你日日念着她来,这下好了。” “陵容会唱歌会制香,恰好你要办个游园会,可不是来得巧了?” “这倒是。陵容本就是江南人士,江南的这些闺阁乐趣,她比我们可懂得多多了。” 二人还在絮絮地聊着什么,却不知从哪里忽然刮来一阵风,大力将胤禛吹起,他顿时变得头晕目眩。待到再看清眼前时,发现自己处一高山溪谷之间,放眼望去一片孤寂,空无一人。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胤禛,你可悟了?” 胤禛虔诚作揖:“求仙人指点迷津!” “你生来便是真龙天子,俗世最尊贵之人,可知世间万物互为轮回、互为因果,种何因方能结何果。” 胤禛点头:“仙人所训胤禛领悟,铭记于心。可是仙人,种种变数却是为何?” 空中响起一阵笑声,胤禛愈发不解,只得做足了恭谨模样,那声音方道:“大千世界,轮回种种,不过源于人心。执念已解,业障已除,自然便有新的出路。 胤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之所以能重来一世,是因为他在这世间还有情债尚未了结,便是宜修世兰二人。而不复存在的甄嬛等人,或是完成了夙愿,或是放下了过往,自然也就遇不到了。 见胤禛终于领悟了,那声音复又笑道:“既已明白,你且去吧,家中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话音刚落,胤禛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养心殿的床榻之上。 “皇上醒了!”苏培盛上来磕头,声音因欣喜而颤抖,“奴才恭喜皇上!方才景仁宫来报,皇后娘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胤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宜修早在生弘晖时伤了身子,被太医断定是不能再有孕了,竟又怀上了? 胤禛忽然想起梦中那人的最后一句话,原来,这便是他说的“有人在等着自己”。 皇后到了如此年纪又有孕了,景仁宫上下自然半分都不敢懈怠,剪秋见皇后为了宫务操劳,偷偷地将此事告知了胤禛。 胤禛当即决定叫贵妃协理六宫,谁知世兰一口回绝了,理由也很充分,自己要教养三个孩子,太累了。胤禛无奈只得收回旨意。 在宫妃里挑了一圈,胤禛最终选定了熹妃协理六宫。弘历已经大了,有皇阿玛亲自教导,熹妃不用为这个儿子费心。 七个月后,宜修诞下一女,胤禛取名福嘉。 胤禛的孩子多为儿子,女儿极少,因而这个小公主成了哥哥们的“掌上明珠”。 福嘉八岁那年,胤禛病倒了。 这一次,他知道自己的人生是真的要走到尽头了,他写了一封长长的遗诏,在里头将他的嫔妃、儿女的归宿都交代妥当了,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继位的依旧是弘历。宜修与熹妃一东一西两位太后坐镇宫中,世兰成了皇贵太妃,待福宜建府后便可出宫养老,其他有生养嫔妃亦是如此。无所出的嫔妃便留在宫中,与两位太后住在一起。 后来,宜修的身子一日日变差,撑着一口气看着福嘉出了嫁,没几个月便病逝了。她走后的第二年,世兰也走了。弘历根据先帝的遗诏,将她二人的梓宫与先帝一道合葬。 后世人皆知,泰陵乃清西陵中的第一陵,内葬大清雍正皇帝和他的皇后乌拉那拉氏、敦肃皇贵妃年氏。 生同衾、死同穴,这便是胤禛与宜修、世兰的结局。 (全文完)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