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精神病院记[无限]》 1. 伊始 “我似乎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今天是我被困在这间‘病房’的第不知道多少天。这么多天过去,并没有医生或者护士来为我进行治疗。 “窗外是一片浓郁看不清楚任何事物的白雾,那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什么声音都无法穿透——包括我的呼救。 “我曾尝试过翻窗户逃走,可是不论我朝着哪个方向、走出去多远,最终都会回到这里。我就像是进入了一个鬼打墙的迷宫,成为了迷宫的囚徒,无法离开。 “除了…… “我所在的‘病房’大概二十平方左右,陈设非常简单,一张白色铁架单人床、一个床头柜、一把椅子,没有钟表,我也根本分不清楚白天和黑夜,见不到太阳,也见不到月亮…… “我似乎已经忘记了太阳和月亮是什么? “我不敢靠近那扇门,尽管那可能是我唯一能逃离的出口。 “昨天夜里,我听见门外传来扭曲古怪的呓语,但那却不是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语言。我还看见,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隐约的铁锈味,我不敢去想那是什么。 “可是今天早上,这一切都消失了。似乎那些疯狂的声音、猩红的液体只是一场梦,或者说,是我的幻觉。 “我可能真的出现了幻觉…… “救救我。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不,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必须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你能不能别念了?”墙角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打断了讲述者。声音的主人是一个下巴上冒着灰白胡茬的中年男人,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长长的手脚都蜷在一起,像一只蜗牛般团着,蹲在墙角。 他看向病床翘着二郎腿的年轻人,喃喃:“怪渗人的。” 年轻人“刷”地将竖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拿开,露出一张皮肤苍白,眉目轮廓却昳丽精致非常的脸,这张脸上显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道:“你说,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我哪儿知道。”中年人疲倦而又小心翼翼地再次缩了缩身体,“她不是你的朋友吗?要不然她也不会出院前把日记本送给你。” “她真的出院了吗?”年轻人再次低下头,将手中的日记本翻得“哗啦啦”响,“日记写成这样,她能正常?” “我看也是,”中年人保持着双手环抱着曲起的双腿的姿势,“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就在这时,年轻人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郦也,你在和谁说话?” 被叫做郦也的年轻人瞬间坐起身来,他往门外瞟了一眼,混沌的瞳孔微微张大,手不自觉地向后摸去,像一只警觉的猫。 而中年人更如惊弓之鸟,恨不得将自己修长的身体缩进墙壁里,喃喃:“我怎么没听见……” “我在自言自语。”郦也高声道。 那声音再没有响起,郦也和中年人同时舒了一口气,中年人道:“要是被总管大臣发现我在你这串门,她明天肯定又不让我去围猎场了。” 郦也无奈道:“护士长不是你的总管大臣,花园也不是围猎场。” 中年人“哦”了一声,继续道:“我已经三天没去围猎场看我的阿道尔了。” 阿道尔是一只蚂蚁。 而这里,是一所精神病院。 郦也和中年人都是这里的病人,中年人的病房在郦也隔壁,他所患的病症郦也并不清楚,但他坚定的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名叫萨尔瓦多的帝国,他本人则是帝国的二世皇帝。郦也怀疑这位二世皇帝每次去花园看望他的阿道尔时,都不能分辨这次的阿道尔还是不是上次那只,也有可能,阿道尔是花园里几千只蚂蚁的统称。 郦也不欲和萨尔瓦多二世多扯他的蚂蚁,于是话题又回到日记本上:“连你都觉得这日记内容恐怖,那她出院前肯定还没好,院长竟然就这么让她出院了?” “唉,”萨尔瓦多二世长叹了一声,唏嘘道,“人哪有不疯的。” “我不是挺正常的吗?”郦也目光在日记本中乱糟糟的文字上流转,漫不经心道,“我是我们中最正常的一个了。” 萨尔瓦多二世终于放弃了他那犹如鸵鸟埋沙、王八缩壳般的姿势,扽长的脖子仿佛僵硬的木棍上戳了一颗头,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郦也一会,断言:“你要是正常,就不可能出现在这。” 郦也:“……” “你回去吧。”郦也头也不抬地道,“省的明天大总管又不让你去花园看阿道尔。” 萨尔瓦多二世一丝不苟地纠正他:“是总管大臣,不是大总管。”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郦也敷衍地摆了摆手。 萨尔瓦多二世拖着瘦长的身躯离开了,他走之前,郦也问:“现在是几点?” “第十二圈。”萨尔瓦多二世回答他。 郦也没听懂,他觉得自己和这人可能存在交谈障碍,于是低头继续研究那本日记去了。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的,就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已经到了晚上,病房笼罩一片蒙昧阴冷的昏暗之中,郦也慢慢坐起身,病床正对着窗,而此时的窗外,是一片静止的弥天大雾。苍白冷寂的雾气就像一道帷幕,涌入这间小小的病房,攫取走它的温度,却还给它无边的诡谲和孤独,这让郦也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就剩下他一个人。 郦也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可是按钮就像是坏了,毫无音讯传出。他下床准备出门去找值班护士,走了两步感觉到自己脚底似有黏腻粘连,低头,才发现自己竟蹚在一片暗红的液体中。 他的目光游弋,一直追着那液体到了门边,红色的粘稠液体正从门缝里缓缓流进来,侵蚀着洁白地面,郦也若有所感地回头,那本日记摊开着,就放在他刚才躺过的枕头旁边。他皱起鼻子,闻到一种像铁锈的甜腥味,令人作呕。 他踩着血一样的液体,走到了门边,伸手拉开了自己病房的门。 原本应该是走廊的门外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混乱的黑暗,就像有无数双眼睛藏匿于其中,郦也感觉到自己在被注视,耳边充斥着无数道扭曲的声音,是呐喊,也是呢喃,更是诅咒,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脑海翻腾,就像是要炸开一般。 砰! 门被他大力关上,那些声音变成了不清的呓语,但依旧能听见,和日记中所描写的一模一样。 第一反应,郦也觉得自己可能还在做梦。他退回到病床上,合上日记,闭眼,安详入睡。然而再次醒来,他依旧处于浓雾中的病房,血红液体已经漫过了病床的床腿。他翻了个身,继续睡。 又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睁眼,进入视线的依旧是窗外苍白的雾。 地上的血迹和门外的呓语都消失了,他来到了“早晨”,但是他和日记的主人一样,困在了自己的病房里。 他检查了病房的各个角落,没有任何变化,病床、床头柜、柜子里衣服、椅子甚至日记本都还在,只是院长和护士长,还有他的病友却消失了,徒留下他和这间小小的病房,镶嵌在一个窗外是浓郁雾气、门外是黑暗混沌的世界里。 他安静地等待了很久。诚如日记所写,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到了某一个特定时刻,郦也又听见了门外的呓语声,门缝里再次开始渗出血液。 可是如果朋友一直被困在这里,那她是怎么将日记本送给自己的呢? 郦也之所以会被送进精神病院,是因为他患有失忆症,有时候忘记的是很久前发生的事情,有时忘记的是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他的记忆经常断带,这给他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和困扰,为此他不得不进入医院接受治疗。 而无论他如何回想,都想不起来朋友是怎么将日记送给自己的。 但他意识到一种可能性,如果朋友本人离开了医院,但是日记却遗留在了病房里,护士就会处理掉她的物品,而这本日记的扉页上写着“赠郦也”的字样,护士就将日记拿给了郦也。 可是,朋友真的出院了吗? 郦也看向正在渗血的门,还是说,她为了逃离这里,走进了门外那个混沌黑暗的世界? 也许朋友并没有出院,她只是消失了,而院长和护士长无法解释这种奇怪的现象,就欺骗其他人说她出院了。假设这种猜测是真的,那么在她消失后,病房和病房里的东西还是会回到现实世界,否则郦也怎么拿到这本日记? 想到这,郦也觉得自己的推测非常合理。 他再次看向了那扇门。 日记上已经验证过窗外的白雾是迷宫,而要离开的方法唯有走进那扇门,尽管那扇门背后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郦也很快做了决定,他不就是记性差了一点,比起萨尔瓦多二世这种脑残,他简直再正常不过,所以离开医院应该问题不大,说不定过去还能找到消失的朋友。 他从日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在床头柜抽屉里找到一支橡胶的软笔——为了防止病人伤害自己,医院里提供的都是这种软笔,他在纸上写:【我出去一下。郦也留。】 想了想,又补充上一句:【萨尔瓦多二世没有吃蚂蚁,他只是把它们当宠物。】 他将纸条压在杯子底下,本来想将日记本带上,但转念一想,自己去门那边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万一日记本带过去弄坏了怎么办?如果能在那里找到朋友当然更好,如果找不到,岂不是连唯一的纪念都没有了。于是他将日记本放在了枕头底下,换掉病服,转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那扇诡异的门。 无尽的带着诅咒和恶意的呢喃再次涌入他的耳朵,侵占他的脑海,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以疼痛保持清醒,抬脚迈进黑暗。 就在这一刻,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战栗席卷过他的全身,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还没等他仔细回想,他的脚就触到了坚硬的实质,耳边疯狂的呓语消失了,视线里如同掀开了遮蔽的穹顶般,天光亮起。 他站在一条尘土飞扬的黄泥路上,黄昏已尽,天边厚重阴霾的云翻滚着,朝着近处沉沉压来。土路两边是一望无垠的黄色土地,似乎什么作物都没有种,唯有几颗光秃秃的枯树和两三堆孤坟,风一紧,扯得地里已经风化的塑料地膜哗啦作响。 郦也已经忘记了精神病院外是什么景象,但他觉得,精神病院应该不会修在这么荒凉的地方。 这里除了他,看上去一个人都没有。 他往四处观察着走了一段,然后看到不远处的土坟旁,嶙峋怪松之下,好像站着一个人的身影,只是那人身形有些奇怪,看上去歪歪扭扭的,而且穿着也离谱,竟然披着一件飘荡的斗篷,那斗篷下摆破破烂烂,像是事物燃烧后破碎的灰烬,郦也觉得这可能是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当地风尚。 但他还是走上前去:“你好……” 话没有说完,那人动作滞涩地偏过头,看了郦也一眼。 说是“看”其实不算准确,因为他的脸颊遮在宽大的兜帽里,那兜帽之下黑洞洞的,仿佛什么也没有。 郦也刚要再问,那人忽然身形诡异的一飘,宽大的袖子下伸出两只漆黑的、布满了奇诡纹路骸骨巨爪,朝着郦也扑了过来! 郦也猝不及防,被那只爪子扼住了喉咙。 他呼吸一窒,连连后退,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跌倒在地,而掐住他脖子的“人”竟然像是没有重量般飘了起来,一团游烟似的悬浮在他身体上方,兜帽凑近,郦也瞥见兜帽之下即不见头颅,也没有五官,有的只是一团混乱的、蠕动的阴影。 他一只手扣住扼着他喉咙的利爪往外推,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索,抓到一块坚硬沉重的东西,也不管那是什么,不由分说地就往兜帽上砸过去。 兜帽下传来一声凄厉尖啸,抓着他脖颈的巨爪松了一下,郦也立刻反扣住那爪子嶙峋的腕部,抡圆了往旁边的松树树干上一甩! “砰”一声清脆巨响—— 似乎是骨殖之类架构碎了,此刻郦也断定不管黑斗篷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但至少它是有实体和重量的,于是他拎着刚才扼住他喉咙的利爪,使出浑身力气往树干上多砸了几下。 一边砸一边道:“你有病吧?我只是想问个路而已。” 砸了不知道多少下之后,斗篷下的尖啸已经气若游丝,郦也松开了手,斗篷“刷”地飘出三米远。 郦也慢慢转过身,发现自己另一只手里还攥着刚才用来砸斗篷兜帽的东西,原来是一块沾满泥土的板砖。他挑了挑眉,余光瞥到身后的斗篷似乎还在“注视”着自己,他掂了掂手里的板砖,猝然转回去往前一跃,板砖就朝着斗篷的又招呼了过去。 但是斗篷比他预料的敏捷一些,在板砖落下之前就“嗖”的一下飞走,背影仓皇,几个眨眼消失不见。 郦也扔掉板砖,自言自语道:“什么破地方,连个正常人都没有……”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1. 伊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失踪的阴阳先生 郦也回到黄泥路上,此时天色已晚,灰云坠落,四野疏旷寂寥,阴风阵阵吹得尘土漫天。僵直的黄泥路一直延伸到天尽头,另一条和它相差无几的土路从它中间横穿而过,交错成一个巨大的十字,十字背后是起伏的山坳,而十字中央,隐约伫立着一座红墙青瓦的庙宇,在这天地昏暗的背景上,犹如一滴粘稠的血。 郦也沿着黄泥路一直走到十字路口附近,张望了一会儿,横着的那条土路远处勾勒出一个小黑点,小黑点缓慢移动着,大约十几分钟,到了郦也近前,是一个拉着架子车的大爷。 有了刚才差点被掐死的经验,郦也不敢贸然行动,他只是站在路边,远远朝大爷喊:“大爷,请问你是人吗?” 大爷被他吓了一跳,停下架子车,瞪着眼问:“你说撒?” 大爷说的是方言,鼻音很重,万幸这种方言并不复杂,郦也能听懂,但他觉得本地鬼会说方言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所以不能由此断定这大爷就是人,于是保持警惕道:“我想问路。” “问路啊,”大爷将胳膊肘搭在架子车把手上,“你打哪儿来?我听你说话不是我们这的。” 郦也抬手指了指土坟堆的方向。 大爷却愣了一下,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表情:“上官村啊……” 不等郦也接话,大爷就道:“你是上官村村长从镇上请来续写《村志》的吧?不过天还没黑,你来早了。” “早了?”郦也抬头望了望暗沉的天色,“现在还叫早?” 大爷抹了抹下巴,从架子车边沿捞起一把黄铜旱烟烟锅点上,“吧嗒吧嗒”抽着,另一手指了指十字路口竖着的那条路,道:“打这上去就是上官村,横过来这条过去是前峪村和后峪村,这地界叫‘东西不睡,南北不醒’,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郦也摇头。 “就是讲,前后峪村的人没睡的时候,上官村的人是不会醒来的。”大爷将烟锅在架子车辕上磕了磕,抬起黝黑的眼皮,“他们啊,都是晚上出来。” 郦也刚想问他们为什么跟蝙蝠侠一样昼伏夜出,大爷却抬头看了看天,连忙收了烟锅:“和你在这说话,天都要黑了,我得赶紧走。” 他说罢,朝着十字路口红墙庙宇的方向揖手一拜,匆匆拉起架子车离开,走了两步,复又回头对郦也道:“你看看,前头那几个是不是和你一道的?” 郦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土坟堆旁的路上不知道何时站了几道人影,就像凭空出现的一般,郦也再回头,拉架子车的大爷已经不见了,十字路上只余莽莽黄土。 郦也心想,这大爷果然不是人。对于消失的大爷和他刚才说的话,郦也有以下三点要讲:第一,上官村的人为什么昼伏夜出?第二,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应该对应四个村子才是,可是大爷只提到了前峪村、后峪村和上官村,为什么会没有下官村?第三,这里的鬼果然说方言。 念头纷陈之际,远处那几个人已经走到了他跟前,最先的是个短头发的女人,她打量了郦也两秒钟,目光划过他的脸颊时一瞬间变得惊艳,但很快又归于冷漠,出声问他:“新人?” 郦也听不懂她的话所以没有回答,女人笑道:“这回可真是稀奇,一共三个新人,两个长得都跟电影明星似的。” 她身侧后方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冷嗤道:“在这地方长得好看是最没有用的,这小白脸……啧,生死有命。” 短发女人回过头,对着队伍最末尾的一个男人说道:“既然他也是新人,正好你又落单,让他和你一组怎么样?” 长夜将至的昏光里,郦也望过去,看见一个身形颀长、挺拔如竹的侧影,那人闻言点了下头,未作其他反应。 “我们在这等一会吧,”短发女人道,“一般这种落地没有具体场景的世界都会有人来接。” 众人点头应和,女人看向郦也,道:“我是余凌,你可以叫我凌姐。这个地方不你所生活的现实世界,要离开就得找到引路人,这里的‘原住民’会给提示,我们要根据提示完成某些任务,引路人才会出现。” 郦也发问:“如果不做任务会怎么样?” 大汉冷笑一声:“你可以试试。” 躲在他旁边的一个女生小声道:“会死人的。” “是。”余凌的神色凝重了些,“这里会发生一些超自然现象,通俗的来说就是……有鬼。” 郦也点了点头,心想我已经见过了,当地鬼有点不太讲礼貌,而且不会说普通话。 余凌似乎对他平淡的反应有些惊讶,道:“如果有别的问题,可以尽快问。” 郦也将目光转向了汇聚的人群,这里算上他一共有十个人,以防万一,他确认道:“你们都是人吧?” 余凌:“……虽然这里可能有鬼,但我们确实都是人。” 郦也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余凌问:“先和大家介绍自己吧,你叫什么名字?” 郦也想起上官村犹如夜行动物的怪癖,语气深沉:“布鲁斯·韦恩。” 其他人:“……” 余凌显然接不上他的梗,只似笑非笑道:“你是外国人?” “爱叫什么叫什么,谁知道能活几天……”大汉不耐烦地嘀咕,“还有兴致整个外国名字,我他妈还强森呢。” 余凌指了指大汉:“他和我一组,叫李三。” 很明显,这也是假名字。 就在这时,寂静的黄泥路上忽然传来一阵“突突突”的发动机声,众人的目光一齐暼过去,只见路的尽头行驶来一辆陈旧的蓝色机动三轮车,尘土扬起的灰黄雾气里,车子停在了路口,下来一个穿着尼龙夹克、脚蹬土黄胶鞋的年轻小伙儿,小伙儿小跑几步到了他们面前,挠了挠灰扑扑的头发,道:“本来天一黑就该过来接你们,但是村里出了点事耽误了……” “没事,”余凌不动声色道,“我们也没等多久。” “那行,上车吧,我们先回村里。” 这是一辆农用三轮车,后面的车厢原本应该是敞开的,但车主用铁丝焊了个架子,上面蒙着红蓝的条纹塑料布,勉强能够遮风防尘。余凌和叫李三的大汉打头踩着脚蹬爬进了简陋的车厢,其他人也跟着相继爬了上去,唯有郦也站在原地没有动。 走在最后的,是刚才余凌分配的和郦也一组那个新人。 那人停下了脚步,微微偏过头,他戴着一副细金属边眼镜,车灯在镜片上反射出一抹幽微的碎光,他语气淡淡:“蝙蝠侠先生,不走吗?” 郦也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现在对外宣称大名布鲁斯·韦恩,连忙大步跟了过去:“来了。” 走到车厢边时,他依旧回头望了一眼。 十字交叉路口,红墙庙宇隐没于苍茫夜色背后,静静注视着人间。 郦也爬上了三轮车,因为上去得最晚,就只剩下靠近车厢边缘的位置,塑料篷布搭起的车厢没有门,坐在这里,等一会车开起来的时候大概要吃一嘴尘土,但郦也并不在意,他坐下时暗自摸了一下座位,那似乎是用木板扎起来的,上面绑了两层蛇皮袋子当坐垫。而坐下后,郦也闻到一股隐约的腐烂腥臭味。 路上无人说话,车厢里淡淡的腐臭味很快被呛人的尘土味道所掩埋,大家时不时地咳嗽一两声,郦也始终盯着车外,车子速度并不算快,行驶过那片土坟荒地很久,田地里终于冒出来一排一排的肥堆,天已经黑透了,黄土地贫瘠,那一排排肥堆就像是皲裂皮肤上的疮包。 一直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才终于看到路边有低矮的土胚房屋出现,那些屋子远望去如同泥土块,隐约有亮光透出。再往里走,“泥土块”就密集了起来,大多围成四方形状的院子,而院子中央,陷进去一个巨大的、方方正正的大坑。 “地坑院。”余凌忽然道,“这里像是西北黄土高原上的某个村落,那儿的人习惯从地面开始挖坑,然后在坑壁上修窑洞来居住。” 坐在前面的一个面容沉敛温和的男人缓缓道:“要不是知道自己在‘失序世界’,我真的会以为到了关中或者陕北,这太真实了。” “‘失序世界’?”坐在郦也对面的队友反问,他的声音很好听,清冷而有磁性,像压在林梢的雾凇。 “就是我们来到的这个世界,或者空间?不过这个名字早前进来的前辈起的,不是原有的名字,我们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队友“嗯”了一声,似乎若有所思。 车子忽然停了。 小伙子的声音从前面传出:“到村长家了,我带你们进去。” 大家鱼贯下车,刚才坐在车厢里看不清楚,下车后才发现,天黑的村子竟然很是热闹,家家灯火通明,烟囱里炊烟阵阵,路上更是有不少人来往,有人扛着锄头铁锨,似乎正准备去下地干活。 “怎么大晚上这么热闹……”队伍里有人嘀咕道。 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但小伙子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带着众人走过一截土坡,到了一个颇为气派的锈红色铁皮大门前。那大门上修了两层门楼,贴着整齐的青白瓷砖,门楼下悬挂四盏大红灯笼,照见门楣上一对门神,似乎是东方鬼帝郁垒和神荼。门神画像本极是威严神武,可他们的眼睛却不知为何用红布遮着,再被红灯笼的昏光一照,透出几分扭曲的诡谲。 郦也望了一眼门神像中央,那里嵌着一面像是八卦镜或者司南的东西,玻璃外壳反射出诡异红光,红光里,似乎有指针在缓缓转动。 小伙子扣一扣门环,半晌,有人来打开了大门,是个身材矮胖的女人,站在灯笼的红光里,一团圆圆的脸庞也像是个大灯笼般。小伙子问道:“婶子,我姑父起了吧,我把人给他接来哩。” “起了起了,早起了。”圆脸女人说着往他身后望一望,“这就是镇上来的?这些人够吗不够?” “我也不知道,”小伙子挠头,“还得看我姑父怎么说。” “进来吧,他在上房。” 村长家的院子倒是没有地坑院,大门正对着三间砖瓦房,都和门楼一样贴着洁白瓷砖,而两侧的屋子依旧是土胚房,左右各三间,院子四角也挂着灯笼,照得院内晕红一片。 中间的砖瓦房门帘掀开,走出来个穿着灰蓝中山装的中年人,年纪在四十到十四五岁之间,他戴着一顶同色前进帽,黧黑的脸上三五道褶,眼睛却大得出奇,眼珠略微凸出,不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凶戾。 不知道是不是面相显老,他看着要比方才的圆脸女人年龄大的多。 “姑父,镇上来的人。” 小伙子回过头道:“这就是我们上官村的村长,姓廖。” “辛苦你们了。”廖村长摆了摆手,掀开门帘将众人引进了屋内,屋里只有一个雾蒙蒙都的灯泡,悬挂在屋顶中央,发出一轮晦暗的光,“都坐,小刚,去搬几个凳子来。” 里屋探出一颗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和廖村长有些像,脸盘子却跟了母亲,脸颊上晒出两坨高原红,小男孩偷偷望了众人一眼,“噔噔噔”跑出去搬凳子。 廖村长在众人之间张望了一下,精准的辨认出余凌处于他们中心的位置,便对她开口:“是这么回事,王家有个老人殁了,刚过八十九大寿,是喜丧,我们这的规矩是得大办,又临近年关祭祖,这都是大事,村里人忙不过来,请托镇上熟人请了你们过来帮忙,把这两件大事写进《村志》里头,连带着把以前的一些事也都写进去,我们村里没几个念过书的,你们都是文化人……” 余凌点了点头,刚要问写村志的要求,哪知廖村长话锋一转,眉头紧锁起来,继续道:“为了这两件大事,我去隔壁后峪村请了个阴阳先生来算日子,他是前天到的,昨晚在王家给算日子,我也在,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算完日子他就疯了,乱叫唤着跑出去,我们半个村子的人昨天找了一整夜都没找到,现在大家都累了,还有农活要干,你们看,能不能先帮我们找找人?不然我真没法给后峪村交代,唉!” 余凌和李三对视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而喻,这次的任务,大概率就是找到这个疯了的阴阳先生。 “那个阴阳先生,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 “阴阳先生嘛,头发长的,在头顶有个道髻,穿得也和别人不一样,就是你们在电视里能见到的那种长袍子,反正一眼就能认出来。” 余凌又问了几点关于阴阳先生的细节,最后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好,不过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长途劳顿,能不能先休息,明天再帮着找人?” “休息当然没问题,不过……”廖村长一副为难的表情,“但人疯了,跑出去怕是要出事,要不你们上半夜先歇一歇,我让我屋里头婆娘给你们做饭,吃了后下半夜去找人?” 余凌为难道:“夜里去找人不太方便吧,还是明天白天——” 她话没有说完,廖村长的脸色立时大变,骇然道:“你难道想白天出去?” 余凌尚未回答,廖村长沉下脸:“你们是外地来的,别怪我没提醒,白天最不要出门……况且白天去找人,就算找到了,谁知道找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众人惊讶,难怪刚才进村时村子里这么热闹,这里的人作息竟然是黑白颠倒? 郦也站在角落里,一手撑着下巴。看来刚才大爷没有骗他,这里的人确实“日落而作,日出而息”。而且听廖村长的意思,白天的村子似乎有别的东西出来活动,“别的东西”或许指的就是傍晚他遇上的那个斗篷鬼? 余凌连忙换上笑脸:“我们不懂您这的规矩,还有别的要注意的吗?麻烦您在告诉我们一下,免得招惹冲撞了什么。” 廖村长脸色缓和了些,道:“小地方忌讳多,别见怪。除了白天不能出门,夜里出门也得看时间,有道是‘逢七不出门,逢八不归家’,你们注意这两个时间就行;对了,大十字上的庙不要去,那是我们村里供奉的神,外人不给进去的。” “好的。”余凌答应着,廖村长的儿子提着两个小方凳“哼哧哼哧”进来,余凌道,“不用了,我们这就去稍微休息一下,一会去帮着找人。” 廖村长满意地点头,又对小男孩道:“去,让你妈把后院那几间窑洞的炕烧一下。” 小男孩又一溜烟跑走了,余凌试图再次和村长寒暄套近乎,但这次都是些没有营养的口水话,没有问出关键信息。 郦也不动声色将屋内的女孩们都打量了一遍,他想不起来送给他日记的朋友长什么样子,但他莫名的知道,这些人里没有他的朋友。 难道他猜错了,朋友并未来到这个世界? 他身旁站着那个小个子女生,女生看上去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郦也主动开口:“村长是人吗?” 女生对他突如其来的提问愣了一下,然后声音很小地道:“是……村长和村子里其他人就是这里的‘原住民’,怎么说呢,你玩游戏吗?他们相当于游戏里的NPC。” 郦也不玩游戏,但他知道NPC是什么意思。转念想,那他应该搞错了,他在十字路上遇到的大爷大概率不是鬼而是NPC,他不禁有些失望,因为“当地鬼会说方言”这个结论因此失去了论据。 女生见他不回答,鼓起勇气问道:“你也是打开了家里的门,然后就到了这吗?” 郦也心说我不是,我还有门缝渗血这个前摇,还得穿过一片嘀嘀咕咕的黑暗区域。可是为什么自己的打开方式和别人不同,难道是因为他们精神病院特别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但他没有提及这一点,而是问道:“你是凌姐说的第三个新人?” 女生点头:“你可以叫我小文,你们都好淡定……” 她偷偷看了一眼郦也的小组队友,忍不住问:“你们不害怕吗?” 郦也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新人和老人的意思是,进入这里一次并完成任务离开之后并不算结束,还会进来第二次,第三次?” “是的,”小文的声音里透着恐惧和绝望,“他们说,只要你还活着,就会不停地被迫进入这里,直到死去,或者抵达——” 她没说完,门帘晃动,小男孩钻了进来,道:“爸,我妈把炕烧好了。” 廖村长站起身:“我送你们过去吧,一会饭好了再叫你们。” “好的,麻烦村长了。” 余凌和村长率先出门,她对着李三使了个眼色,李三点了点头,在其他人都出去后,他蹲下来,尽力露出柔和的表情对村长的儿子道:“小朋友,你见过你爸爸刚才说那个阴阳先生吗?” 小男孩黑沉沉的眼珠转了一圈,歪着头道:“见过啊。” 李三又问:“能不能告诉叔叔,什么时候见过?” 小男孩道:“昨天。” 李三神色一喜,连忙道:“是在王家见过么?他疯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都说了什么话?” “不是,”小男孩拨浪鼓似的摇头,“在后院见的,他死了啊。” 李三神色一怔,听见小男孩继续道:“被我爸勒死的,眼睛翻出来,舌头吊了这——么老长。” 小孩说着,伸出自己猩红柔软的舌头,将手比到胸口的位置,大大的眼睛向上翻,露出灰蒙蒙的、颤动的眼白,而那舌头越伸越长,越伸越长,一直吊到他伸手在胸前的位置,像一条红色的蛇正在蠕动,涎水顺着长长的舌头滴滴答答流淌下来,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地说着:“就是……这样……我学得……像……吗?”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2. 失踪的阴阳先生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幽蓝水母 “啊!” 中间的砖瓦房里传出家具倒地的钝响,和一声短促的低叫。众人参差地回过头去,余凌两步奔回去掀开了门帘。李三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他身旁是一个打翻了的小方凳,而廖村长的儿子站在他不远处。 “没,没事,”李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爬起来,语气僵硬,“我刚才不小心,被凳子绊倒了。” 他说着,忌惮地朝小男孩看了一眼,小男孩眨了眨大而黑的眼睛,神态懵懂,仿佛刚才看见他翻出来的眼白、垂至胸前的舌头都是幻觉。李三几乎逃跑似的收回了目光,匆匆掀开门帘走出去,路过余凌身边时,在她询问的视线中的低声道:“回去说。” 而他一偏头,正对上廖村长如同两盏暗灯般的巨大眼睛,饱含讥讽的笑容和无尽的恶意,李三惊魂未定,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廖村长的声音传来:“没事吧?屋里灯太黑了,小心点。” 李三猛地清醒过来,廖村长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眼中的恶意荡然无存。 他甩了甩脑袋,跟着村长绕过砖瓦房,到了一条黑漆漆的地道前,村长解释道:“我大和我妈还在的时候,我们兄弟是不分家的,后来老人走了,我兄弟也就另出去修了庄子,底下这几间窑洞就空出来了,我家经常有人来,这屋子很干净的。” 队伍里有人见要住在地底,顿时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因为从地坑院的窑洞里上来只有一条地道,一旦这条地道堵上,他们就只能被困在地下了。 “咋,”廖村长看出了他们的犹豫,“不愿意?窑洞可比修的房住着舒服哩。” “没事,我们只是不习惯。”余凌笑着解释,“下去吧。” 地道里黑魆魆的,不见一丝光亮,村长打了盏灯笼来,照着将他们引到了地坑院里。 郦也估算了一下,这条地道只有大概十米长,泛着干燥陈旧的泥土气息,而地坑院依旧是四方形,五、六米深,犹如一口方形的井,向上望去时廓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夜幕天空。 地坑院中央是一颗老槐,老槐旁是一口旱井,并不算深,但是里面没水。院子四面砌得光滑无比的泥土壁上有六间窑洞,村长将灯笼挂在地道口的墙壁上,道:“屋里的炕都烧好了,厕所在地上大门边上,你们先歇着……夜半饭好了我叫你们,” “好。” 余凌目送着村长离开地道,回过头道:“按照刚才的分组,两个人一间,可以吧?” 众人没有异议,余凌又道:“那就抓紧时间轮换睡觉,但不要睡太死,我们基本知道了任务的要求,就意味着任务已经开始了,村长既然答应我们前半夜休息,就说明这不是限时任务……后半夜还要去找人,听那个村长的意思,白天的村子会有鬼出来,估计也没法休息,这是唯一的修整时间。” 说完,她和李三率先进了靠角落的一间窑洞,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和自己的队友小声商量着,挑选了窑洞进去休息。郦也对院子里那颗槐树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他走到槐树跟前抬头观察了半晌,而郦也的队友似乎也没有询问他意见的打算,径直走向了东边的一间窑洞。 等郦也回过神来,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有点茫然地望了望周围,这时候,身后一间窑洞的门开了,队友清越的声音传来:“这儿。” 郦也回过头,走进了窑洞里。 窑洞不算大,地面是压得很瓷实的泥土地,一方土炕靠里,炕四周的泥土墙上糊了报纸,已经褪色斑驳,炕边摆着个红漆箱子,空的,临近一把木头靠背椅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难得的是这窑洞竟然通了电,但只亮着一个肮脏昏暗的灯泡,队友检查了窑洞的各个角落,未能找到插线板之类的东西。 他抬起了头,郦也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样子。 就在这逼仄窑洞简陋而陈旧的背景上,在黯淡昏黄的灯光里,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年轻男人姿态自若,显出几分矜贵的斯文气质。光影描摹之下,眉眼轮廓似乎更深邃了些,衬得那双黑眼睛冷酷而锐利,像披着冰冷薄雾的黎明。 他摘掉了眼镜,目光被灯火尘埃侵染,反而没那么冷峻了,但失去眼镜遮挡的黑色眼瞳却更加幽深,灯光映在他的虹膜上,仿佛宇宙里最后一点明亮,涌动着,越来越小,最后被吞噬。 见郦也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这人缓慢开口:“我脸上没有任务线索,蝙蝠侠先生。”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队友,”郦也摆了下手,“叫我布鲁斯就行。” “……” 虽然郦也嘴上说着“我们是队友”,但他并不打算对这位队友分享自己在NPC大爷那里得到的信息,他发现自己会下意识的排斥与人合作,但却想不起来具体原因,不知道他以前独来独往惯了还是遭别人背叛过,亦或者生性谨慎多疑? “你叫什么?”郦也问长得很好看的队友。 队友道:“贺兰。” “哪两个字?” “《满江红》‘踏破贺兰山缺’的贺兰。” 郦也“哦”了一声,脑海中隐约记得有一个温柔声音对他念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一如往常的,他想不起来那是谁。 但他没怎么在意,对着贺兰笑了笑,以表示自己是个无害的好人,建议道:“我们轮流睡觉吧,你先还是我先?” “你先。”贺兰果断地道,“我不困。” “好,我睡一个小时,到点如果我没醒,你就叫醒我。”郦也说完就爬上了土炕,他其实也不困,但他需要验证一件事情。土炕暖烘烘的,郦也头朝着里躺下,脚朝外,并没有脱掉鞋子。 贺兰关上了窑洞的小木窗,刚回过头,就听见躺下的郦也呼吸变得平静而绵长,已然睡着了,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人是真困还是心大,这种情况下都能秒睡。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工作机和主力机一样,都没有信号,这地方找不到充电器,手机的作用除了照明、记录和看时间之外还不如一块板砖。他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手表和手机显示的时间都是早晨八点,而一个小时前,就在他推开自己家的门准备去上班的时候,门外忽然变成了一一片混沌,走进去,他就落进了这个奇诡的世界。 带在身上的东西除了手机之外还有一把车钥匙和他的工作卡,他原本打算将工作卡上的名字破坏掉,以免卡片遗失被别人捡去。可就在他将卡片正面朝上,准备凑近红漆箱子的黄铜包角时,却发现工作卡上原本写着“贺兰随”三个字和所属工作单位的位置布满了摩擦的痕迹,早就变得一片模糊不清。 …… “啊——” 郦也蓦然睁开眼,看见的依旧是窑洞黯淡的灯光,他起身看向坐在土炕边的贺兰随:“刚才有人在叫?” 贺兰随点头,低声道:“好像是上面传来的。” 郦也迅速从土炕上下来,道:“出去看看。” 他和贺兰随出去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三五个人,大家脸上多少都有些恐惧,因为刚才那声尖叫实在过于凄厉,很难想象尖叫的人到底遭遇了什么。 院子里黑咕隆咚的,余凌环视一圈周围,沉声道:“都看看自己的同伴在不在?” 没有人回答,李三将所有窑洞的们都打开,全空了,可是院子里上只剩下八个人。 余凌面色一变:“出事了。” 她抄起挂在墙壁上的灯笼跑进了地道,李三连忙跟了上去,剩下的有人犹豫有人恐惧,郦也问:“你要上去吗?” 贺兰随抬了抬下巴:“去看看。” 郦也和他一起进了地道,后面似乎又有几个人跟了上来,郦也轻声对贺兰随道:“我睡了多久?” 黑暗里,郦也感觉到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他知道那是来自于贺兰,而后是他的回答:“三十四分钟。” 郦也“嗯”了一声。看来睡觉并不能让他回到被白雾迷宫困住的病房,他得按照廖村长的提示完成任务,等到所谓的“引路人”出现,才能离开这里。 很快到了地道出口,余凌挑着的灯笼红光在黑夜里就像是一只混沌的红色眼睛,和院子里其他红灯笼融为一体,而接近大门口时,那种妖异的红更为变得更为浓郁深重,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腥红的幕布。 ……但那不是稀薄的光,而是泼开的、蠕动的液体。 血。 血迹的尽头散落着切割不规则的肉块,其中一颗睁着眼睛的人头上还残留着惊讶的神情,仿佛在疑惑,自己为何变成了一滩血水碎肉。 走在最前的余凌和李三止住脚步,齐齐打了个寒战。李三咬牙道:“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住在左三窑洞的那个男的,和她一起还有女的,穿白卫衣那个。” 余凌目光一扫,看见了李三口中穿着白卫衣的女生,她就站在那摊随口不远处,因为身材矮小,几乎要和墙边的扫帚融为一体。余凌朝她走过去,那女生立刻尖叫一声,语无伦次:“不是我,不是我——啊!” 她白色的衣服溅上大片的血,远看去仿佛披了一件血衣。 “怎么回事,”余凌深吸了一口气,“发生什么了?” 白卫衣女生眼神呆滞,断断续续地道:“我们,我们只是想去村子看看,打听一些情况,我看时间了明明既不是七点也不是七分!可是……可是当我们迈出大门的时候,就……” 就触动了某种杀人的禁忌。 而现在,距离他们来到这个世界,还没超过三个小时。 李三毫不遮掩地骂了一句“蠢货”,白卫衣女生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依旧呆呆的,既不愤怒,也不伤心。 院子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可是廖村长一家始终未露面,上房和偏房的的门都紧闭着,好像都不在。 “下去吧。”余凌转身返回地道,“一会先各自回屋等,如果廖村长还是没有动静,我们就在院子里谈谈。” 其他上来的人一看这场景,早就吓得两股战战,呕吐不止,恨不得立刻返回地道去。只有那个叫小文的新人女孩小声道:“可是,尸体,尸体怎么办?” “会被清理掉的。”余凌道。 她没说会被“谁”或者“什么东西”清理,小文往地道的方向走了两步,随后闭了闭眼,刻意不去看地上的尸体,快步跑过去将白卫衣女生拉走了。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郦也和贺兰随。 郦也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贺兰随刚想开口问他走不走,就见他去到了那滩狰狞的血肉跟前,弯着腰仔细辨认了一下,然后从散下的黑色头发边捡起了一只断手。 “……” 郦也迅速从断手上摘下了什么东西,然后将其摆回了原本的位置,站起身跑回贺兰随身边。 “你怎么不走?”他问。 他一脸坦然平常,让贺兰随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幻觉,他抬手揉了揉额头,和郦也回到了窑洞里。 地面的院子里红灯凄凄,而一回到正常灯光下,郦也才发现贺兰的脸颊毫无血色,而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电子手环,上面还沾着未干涸的血迹和肉糜时,贺兰的脸色堪比刚刷的墙灰。 郦也干巴巴道:“你要是想吐的话,要不出去吐?毕竟我们接下来几天还要住在这个屋子里……” 贺兰随却低着头摆了摆手,道:“你刚才留下,就是为了从尸体上拿这个?” “嗯。” 郦也看着手环道:“八点四十五分,早晨,十一月二十日。” “是我们进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贺兰随道,“你睡觉时是八点零一分,我们刚才上去大概过去了十分钟左右,时间流速没有受到影响。” “她出门的时间应该在八点三十三分到三十五分,既不是‘七点’也不是‘七分’,大概率也不是‘七秒’。”郦也抹去手指侧的淡淡血痕,将手环放在了红漆桌子上,“但是她死了。村长说的那个忌讳,肯定有问题。” 贺兰随抬起头,幽深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道:“有什么问题?” “要么不是我们理解的那样,”郦也打了个呵欠,“要么廖村长在说谎。” 他忽然看过去:“这里的NPC会说谎么?” 贺兰随顿了一下,道:“看我做什么?我和你一样都是第一次进来。” 郦也心不在焉地点了一下头,道:“我出去一下。” 贺兰随忍不住道:“刚死了人你还出去?” “不出地道。” 郦也说着,推门去了院子中央的老槐树边,他蹲在枯涸的旱井旁挖了一会地上松散的泥土,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正要站起来的时候,视野里毫无征兆地出现了某种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只水母,萤火幽蓝之色,漂浮在空中,游弋着细长柔软的触手,在夜色的海洋里来回徜徉。 郦也的眼瞳缩了缩,他下意识伸手去触碰水母,然后感觉手指一痛,似乎被蛰了一下。水母消失了,他听见一道声音: “去井里看看。” 郦也霍然看向四周。 可是可是院内空旷,除了他再无别人。那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晚风吹过水面一般,透着几分忽近忽远、熟悉而陌生的朦胧。 郦也大步走回窑洞,一进去就盯着贺兰随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贺兰随看了他两秒钟,随即摇头。 这时候,那声音又道:“井底或许有东西,要不下去看看?” 郦也忽然意识到,这声音不是他“听见”的,不是来自于任何的外界事物,而是诞生自他的脑海,他的心底,他的意识最深处。 来源于他自己。 他扶着椅子破旧的靠背慢慢坐下,沉默良久,语气郑重地道:“系统?” “……”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3. 幽蓝水母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小说家 “我这次穿越有没有附带什么任务?”郦也严肃地问,“或者金手指之类的……” 那个忽然出现的声音似乎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是系统——” “那你是游戏管理员?”郦也梅开二度,“我的属性面板呢?能不能开外挂,有没有直播间观众?我想看看观众的弹幕。” “……” “我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系统,也不是游戏管理员。”那声音的语气加重了很多。 “那你是什么?”郦也语气冷淡下去,似乎有些失望,“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我,”那声音犹豫了一下,道,“我忘了。” 这次轮到郦也:“……” 郦也偷偷看了贺兰一眼,见他神色如常,继续问道:“你能不能有点诚意? “我真的忘记了。”那声音里透着不是作伪的疑惑,“我好像一直都在,但却又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 “一直都在。”郦也面无表情道,“你一直都在我脑子里,但我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说到这里他蓦然停顿住。半晌,才缓缓道:“你说你一直都在,但又忘了以前的事情,那你还记的我是谁么?” “郦也?”声音道,“这应该是你的名字吧,我只记得这一个名字了。” “那你自己的名字呢?”郦也追问。 “我可能,没有名字。”她说。 “你还记得什么?” “我就记得……白雾,门缝里的血,还有门外的呓语,然后就是现在了。” 郦也忍不住道:“这到底是你的记忆还是我记忆?” 这句话说完他又愣了。 一个长久盘踞在他脑海之中、心灵深处的声音,与他共享记忆和认知,疑似和他一样有奇怪的遗忘症…… 郦也大为震惊,不会吧,难道他还患有人格分裂?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忘,精神病院的院长怎么也不提醒一声! 他将信将疑地试探道:“你不会,是我的另一个人格吧?” 声音无辜地答:“我怎么知道?而且如果是人格分裂,你肯定应该是主人格,你问我?” 郦也有些无语:“我会不会还有性别认知障碍啊,你怎么是个女的?” “你问我?”声音继续无辜。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郦也又问了一遍,“关于你,或者关于我。” “唔,我以前好像靠写小说谋生。” “小说家?”郦也叫她,“你都写过什么书。” 小说家嗤笑了一声:“都说了忘记了。你的记忆力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吗?刚说话的话就想不起来。” “……要不你闭嘴吧。” 小说家的声音暂时从他脑海中消失了,郦也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抬起头,见贺兰还在看着自己,黑沉沉的眼睛犹如明朗的夜空,带着几分探究的审视。 他道:“我脸上也没有任务线索。” “你刚才一直在发呆,”贺兰随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原来在他和小说家对话的时候,在别人看来自己是发呆? 郦也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我在想事情。” 贺兰似乎没有再追问的意思,而恰逢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两位在吗?能不能出来一下,我们得商量商量刚才发生的事情。” 贺兰随上前去打开了窑洞的门,门口站着的是小文的队友,那个看上去很温和的男人。 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好几个人,余凌的声音从他们之中传来:“……李三上去看过,村长一家全都不在院子里,如果他刚才告诉我们的禁忌是假的,那么这次任务里的‘原住民’很有可能对我们存在恶意,他说的话也就不能全信。” 有人问了刚才郦也问过的问题:“NPC还会骗我们么?” 余凌摇头:“不确定,但是在我经历过的任务里,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那会不会,廖村长说的是对的啊?” “那刚才死的人算怎么回事。” “各位,”余凌开口,众人的目光都朝她汇聚过去,“李三还得到了一个新情报,我们商量后决定同步给大家。” 她看着李三点了下头,李三沉声道:“我问廖村长的儿子有没有见过那个阴阳先生,他说,阴阳先生是被廖村长勒死的,就在这个院子里。” 这个院子里死过人?!其他人顿时毛骨悚然。 “那我们还找个锤子!” “那小孩看上去傻不愣登的,他说话能信吗?” “想想也合理吧,一个大活人跑出去,满村子的人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光靠我们几个能找到?”这人斩钉截铁,“那个村长肯定不安好心!” “可我们现在没有办法确定廖村长到底是什么用意,只能先按照他说的去找人。” “对啊,我们没有办法判断谁真谁假,只能根据廖村长提供的引导去做。” “可,”一直沉默的白卫衣女生忽然开口,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他在骗我们啊!按照他说的做会死的!” 李三冷哼一声:“那你就在这里等。但别怪我没提醒你,我遇到过为了逃避任务躲起来的蠢货,最后过了三天尸体才被发现。” 白卫衣女生小声啜泣起来。 这场所谓的讨论不欢而散,回到窑洞,李三忧心忡忡地道:“看来这次的任务比我想得要难很多,我们到现在都还不能确定任务本身。” “可是‘原住民’不会说无用的信息,”余凌一脸若有所思,“村长的话肯定有用意。” “谁知道这地方的‘规则’到底是怎么样运行的?”李三语气嘲讽,“这里叫‘失序世界’,却要我们根据规则秩序来活命……” 余凌叹了一声:“你说,把村长杀了阴阳先生这件事告诉那帮人,会有用吗?” “依我看,这次老人新人质量都不太行。”李三摆摆手,“尤其是最后来的那个小白脸,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指不定明天人就没了。” 大概半个小时后,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叫声:“睡好了么,出来吃饭了!” 是廖村长的老婆。 窑洞的门相继打开,村长老婆手里拿着一杆灯笼,重复道:“上去吃饭去。” 从地道上到院子里,大门口的尸体已经消失了,一片蔓延的灯笼红光之中,也看不出地上的血迹是否清理干净了,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提醒着众人这里刚发生过一桩惨剧。 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刚才的,的,尸体呢?” 村长老婆听见了混不在意道:“拉走了啊,放在门口多晦气。” 饭桌摆在偏屋里,光线依旧昏暗,照着方桌上六盘炒菜凉菜和一大笼冒着热气的馒头。村长老婆念叨着什么,语音含糊不清,郦也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注意着她嘴唇的变化,一忖,觉得她念叨的可能是“吃吧,吃吧,吃完了好上路”。 他伸手拿了个馒头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数了数笼屉里的馒头数量,十一个,加上他手里的,一共十二个。随即一抬头,见贺兰正盯着自己看,他不由指了指笼屉:“那里面还有。” 贺兰随:“……” 他低声问:“你就这么吃了?万一这饭菜里有什么东西——” “不会的,”小文的队友插话道,“这里的食物可以吃。” 那菜颜色寡淡,让人一看就没什么胃口,但其他人还是鱼贯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开始吃饭。贺兰随被小文的队友拉着也坐下来,在他手里塞了馒头,他咬了一口,碱面味很重,泛着一股干涩的苦。而他再一偏头,发现刚才还坐在他身侧的郦也,不见了。 …… 也不着知道这绳子够不够结实?郦也这么想着,将麻绳绑在槐树树干上,拽了拽,转念又觉得,反正这种旱井也不会很深,掉下去摔不死,问题不大。 他将绳子扔进黑洞洞井里,又将挂在墙壁上的灯笼拿过来拆掉横杆叼在口中,顺着绳子爬进井里。 旱井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蓄水,井壁干燥龟裂,随着他往下爬的动作,泥土扑簌簌地往下掉。大概爬了五六分钟就触了底,郦也松开绳子站直身体,将灯笼在手里,借着幽微红光打量着井底。 井底也不大,约直径三米,几乎一览无余,因此郦也很快发现,除了他刚才落地的脚印之外,这里还凌乱的散落着别的脚印。其中一双很深,而另外一双很浅,他蹲在那双的印迹很深的脚印旁边,灯笼的光打过去,在落下的土块和灰尘中展露出一点纸片的页角。 他将黄土拂去,找到半张皱巴巴的纸,似乎是从什么书上撕下来的。 郦也将灯笼凑过去,自言自语道:“‘在昼犹昏,秉烛而行’……这什么意思?” 小说家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出现,道:“字面意思就是,虽然是白天,但是和晚上一样昏暗,要拿着蜡烛行走。” 郦也没有接话,把半张纸折起来放进口袋里,确定井底没有别的东西之后,重新叼起灯笼,攀着绳子三下五除二回到了地面上。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4. 小说家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村夜 郦也将灯笼挂回了墙壁的钉子上,拆掉绑在槐树上的绳子扔在树下挖了个坑埋上,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刚准备回地面上去,就听见身后有人道:“你大半夜出来,就为了在这玩泥巴?” 郦也头也不回抱怨道:“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样很容易吓到别人。” “是你玩得太专心了。”贺兰随道,“况且,刚才捡尸体断手的时候,也没见你害怕。” “我这个人反应慢,”郦也回过身,拍了怕手上的泥土,随口道,“过一阵反应过来可能会吓得在被窝里哭。” 贺兰随“哦”了一声,道:“到时候如果我在你旁边,会给你递纸巾的。” 郦也:“……” “你们吃完饭了?”他问。 “还没。”贺兰随道,“我只是看你不见了,出来找你。” 郦也眨了眨眼睛,诚恳地道:“谢谢你的关心。” 贺兰随:“……不用谢。” 郦也转身往地道口走去,贺兰随跟在他身后,只是将要进入地道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院子中央僵硬沉默的老槐树。 …… “村长说他们已经找过村东头和西头,现在剩下南边的田地和北边的树林,另外,他又强调,十字路口的红墙庙宇和庙背后的山里不要去,这里他们也已经找过了。” “我建议,”余凌压低了声音,“我们分成两组去找,一边找人,一边找机会向其他村民打探情况。” 余凌和李三带着精神恍惚的白卫衣女生,另外两个一高一瘦的男人一见这种情况立刻表示要跟着他们,于是剩下郦也、贺兰随和小文还有她的队友四个成了一队,但这样一来三个新人就成了一队,而且这一队只有四个人。最后余凌道:“要不我和布……和新人换一下。” 瘦子阴阳怪气地看了郦也一眼:“凌姐还真是好心。” “我也是怕出事。”余凌笑了笑,在李三不赞同的目光中,走到了郦也身边,对他抬了抬下巴,“你跟着李三吧,安全些。” 郦也没什么意见的换了过去,李三冷笑了一声。 两队人马分配得当后,都汇聚在了大门口准备出发,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迈出大门一步。 因为就在一个小时前,他们面前的地上,曾横陈过同伴的尸体和血液。 郦也打了个呵欠:“你们怎么不走,不是说要出去找人吗?” 他说着,抬脚往门槛迈去—— 李三面露嘲讽,心说还真是蠢得连死都不怕,其他人有的畏惧,有的不忍,有的冷眼旁观。而郦也迈出去的那只脚已经落在了门槛之外,夜风阴冷,站在门外的郦也头脑四肢完整,什么都没有发生。 余凌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出去!” 郦也从大门口拿了一盏灯笼,头也不回道:“走了” 说完,苍茫夜色中只剩下一道单薄的背影,嵌在灯笼的红光之中。 李三喃喃道:“这家伙运气这么好?” 因为他们这一队人多,所以要去相对比较难找的树林,李三自然而然成了领头的,他边走边斟酌地道:“去树林得穿过村庄,我们先找村民打听一下情况。” 村庄笼罩在一片乌压压的夜色中,各家各院都点了灯笼,于黑暗中张开无数个猩红的眼睛,炊烟汇聚成霾云,冉冉升起,遮没了远星。黑沉沉的天空上唯有月亮——好似悬着的红灯笼,从未见过如此淫邪的月亮,像一团大肉球,充满了血丝,血红血红的浮在空里[1]。 路上的、田埂间的、房檐下的人,他们头顶压着黑魆魆的夜,看不清鼻子眼睛,就都形如鬼魅一般,或者皮影戏幕上牵线的纸人儿,在这混沌的月色里,在眼睛一般的红灯笼的注视中,行走着,忙碌着。 “这村子,”白卫衣女生打了个哆嗦,“这村子好吓人。” “确实太诡异了,怎么会有晚上出来白天睡觉这种习俗……” 他们穿过了村庄的中路,这里的田地大多依在一起,房屋亦如此,李三走进了两片田地中间的土埂里,问一位坐在田埂上抽旱烟的大爷:“大爷,找您打听点事儿行吗?” 大爷睁开眯缝的眼瞅了他一下,道:“什么事?” “大爷,我们是廖村长找来帮忙的,您有没有见到前峪村来的那个阴阳先——” 话没有说完,大爷就道:“没见过。” 李三只得无奈走开,他看了一眼时间,道:“我们先分开去打听,半个小时后在这里汇合然后再去树林。” 白卫衣女生跟着他,高瘦组合是一组,郦也落单了。但这正和他的意,朝李三点了下头,挑着灯笼往田埂深处走去。 “你要小心那两个人。”小说家忽然道。 “一大把年纪了还搞幼儿园小朋友孤立那一套,”郦也借着灯笼的光仔细望了望前面的人影,从口袋里摸出个用塑料袋包裹着的馒头啃了一口,“无不无聊啊。” 小说家:“……不是,你哪来的馒头?” “刚在村长家拿的啊,”郦也道,“为了下井,都没有好好吃饭。” 隔着老远,他抬高了声音对前方摸黑锄地的大妈喊:“婶子,要不要帮忙啊?” 大妈被他吓了一跳,抬起头道:“不用,你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廖村长找来帮忙的。”郦也走到了她身旁,将没吃完的馒头用塑料袋裹着放回口袋里,“不是说有个阴阳先生不见了,我在附近找找。” 大妈拄起锄头,目光有点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眼,呢喃:“你这个娃长得怪心疼嘞,可惜了……” 郦也对大妈露出人鬼无害的笑容:“婶子,你有见过那人么?” “没,”大妈低下头去继续锄地,“说是夜里跑出去,黑灯瞎火,谁能知道跑去哪了?” 郦也还想再问,那大妈却和刚才的大爷一样闭口不言了,只低头专心锄地,郦也换了个话题:“听说是因为王家的老人作古了才请的阴阳先生?” 大妈依旧不回答,郦也坚持不懈地道:“可老人的白事怎么能和祭祖放在一起呢,这不是不吉利吗?” 大妈终于忍不住插嘴:“不是祭祖,是天姥娘娘的祭祀。” “天姥娘娘?” 大妈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她低头挖了两下地,又听见郦也在那不停地逼逼:“不管什么娘娘,都不愿意自己的祭典和死了人过的白事一起办吧?” “你再不要胡说了,不敢对天姥娘娘不敬!”大妈摆了摆手,做驱赶状,“去去去,一边去,别打搅我干活。” 她说着放下锄头,对着大路的方向双手合揖,头颅深深地埋下去,口中念叨着“四方来财六六大顺天姥娘娘恕罪佑我平安”之类的话。 郦也走了一段,估计时间过去了有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回到了刚才分开的地方,李三几个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你怎么这么慢,”瘦子撇嘴,“问到什么情报没有?” 郦也摇了摇头,他看向李三:“你们有问到什么吗?” 李三的答案和他一样,倒是白卫衣女生声音怯弱地道:“我总觉得,村子里的人看我们的眼神,有点奇怪。” 郦也问:“怎么个奇怪法?” “我说不出来,”白卫衣女生期期艾艾,“但就是感觉很奇怪。” “我们是外面来的,当地人肯定会有歧视吧?” “好了,”李三打断了他们的讨论,“去树林里找人吧。” 那树林比他们想的要大得多,一开始他们在一起找,最后为了加快速度不得不分开,还是李三带着白卫衣女生,郦也和另外高瘦组合一起。 夜晚的树林昏黑一片,大多是叶子落光了的乔木,簇拥着起伏的山包,只有郦也手中的灯笼红光一点,随着他的步伐缓缓摇晃。阴冷的风从树隙之间撕扯而过,灯笼中的火苗也被扯得忽明忽暗,在地上投射下三个人并排而行的影子,似隐似现,长短不一,犹如鬼舞。 “这,这真的,能找到人吗?”瘦子的声音打着颤。 “就算找到了,也会被吓个半死吧……” 郦也默不作声,三人沿着树林中被人踩出来的小道前行,一边注意着周围是否有什么像人的事物,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毛都没找到。 “村长不会在骗我们吧?李三不是问了,村长的儿子都说那个阴阳先生被村长杀了。” 他们议论着,脚步逐渐落后,窸窸窣窣跟在郦也后面。 “我们已经找了一个多小时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瘦子小声问郦也:“你走太快了,能不能把灯笼给我们?” 郦也将灯笼递了过去,就在这时,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乌鸦嘶鸣,几只黑漆漆的影子“啊啊”叫唤着冲向天空,而他们不远处的矮灌木从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乌鸦吧?” “乌,乌鸦吗?” 灯笼的红光打过去,一团黑影从灌木从里升起来,涌动着,那仿佛是什么兽类,又或者是别的,支着四条腿在地上爬行。 “啊啊啊——” 高瘦组合转身就跑,郦也跟着跑出去一段,再回头去看,那东西并未追过来,而高个儿和瘦子两个人,找人时走得很慢,一遇见危险却蹿得比兔子还快,灯笼的红光应该在奔跑中被风刮灭了,荒山老林,遍寻不见那两人的踪迹。 “早说让你提防着他们。”小说家的声音再次冒了出来。 郦也摊了摊手。 刚才一通乱跑,已经偏离了林中的小路,郦也在原地等了转悠了十分钟,确定那俩人不会来找他,灯笼也没有重新亮起,林中昏黑,树木又都长了一个模样极难辨认,他恐怕很难沿原路返回了。郦也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往林木稀疏的方向走去。 “你说刚才那是什么?”他在心里道。 小说家疑惑了一下:“你在问我?” 郦也无奈:“不然呢,这里还有别人吗?” “我也不是‘别人’啊,”小说家理所当然道,“我就是你。” 郦也沉默不语。 小说家哂笑一声:“你不相信我。” “换成任何一个正常人,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声音,都不会相信吧?”郦也淡淡道。 小说家“啧”了一下:“纠正一下,你不是个正常人,你是个精神病患者。” 郦也:“……” 他做了个把嘴巴的拉链拉上的动作,但由于小说家并非站在他眼前的“人”,因此这个动作显得略有些傻逼。 他不相信小说家,这很正常。就像他刚才说的,任何人忽然发现自己脑海中多了一道声音都会惊恐或者难以相信,可是……他抬起头,又看了一眼那轮泛着猩红的月亮,对于忽然出现的小说家,他竟然丝毫不觉得陌生,甚至对她的声音有几分默契的熟悉。 或许他早就知道小说家的存在,只是,这件事被他忘记了。 他还忘记了什么? 他到底遗失了多少记忆。 高个儿和瘦子跑开对于他来说毫无影响,他更习惯独行,现在唯一麻烦的就是他迷路了,天亮前必须找到路并回到村长家。 郦也在树林里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树林逐渐稀疏,地面的坡度也跟着缓和起来,他从灌木孔隙里钻出来,发现自己眼前似乎是一片广袤的荒地,荒地上攒着几个土堆,支棱起一两棵歪脖子松柏。 他莫名觉得眼前的景象似乎很熟悉,于是沿着荒地往前走了一段,昏暗渐明的天光里,两条交错的黄泥路往远方蜿蜒而去,中央是一座红墙庙宇。 村北的树林竟然和十字路口的山坳是相连的,但是他很不幸地走反了方向,走到这里来了。 “你还记得进村的路吗?”小说家问。 “记是记得,可是天快亮了,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就在他思考对策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脆响,“嘣”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摔碎了。 郦也霍然回头。 身后唯有一座孤坟,黎明黯淡的天光垂下来,压在满是尘土的怪松枝头。 他目光一瞥,发现坟前的供奉的碗碟不知什么时候碎了一个,里面脏兮兮的面果子散了一地。 郦也屏住呼吸,脚步无声地绕过去,看见松树和坟茔之间的空隙里,缩着一小团黑影。 那似乎是个小女孩,但却又不是,“她”身上套着一件夹袄之类的衣服,已然破旧脏污得看不出颜色,头发很长,杂乱的披散着,遮住半边青白的脸颊。而之所以说“她”不是人,是因为“她”的眼睛,没有瞳仁,眼眶里像是镶嵌了两颗石头,蒙着一层青灰的阴翳。 而她的四肢更是奇怪,仿佛都折断了又用什么东西拼接在一起,已经不能正常行走,于是伏在地上,像是兽类一般。 “她”紧紧地攥着手里,或者说是前面肢里的一块面果子,姿态警惕地盯着郦也。 得益于刚来这里时的经验,郦也不敢离这怪物女孩太近,他不确定小怪物是不是能听懂他说话,但他还是决定先礼貌性的问一问,不行的话,反正他已经瞄准了脚下一块砖头,不能和“她”打成一片,那就把“她”打成一片。 于是他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面果子问:“你是来找食物的吗?” 小怪物雾蒙蒙的眼睛眼睛看了他一下,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其他动作。 郦也从口袋里掏出他出门带着的馒头,掰掉他啃过的地方,缠紧塑料袋扔过去,小怪物惊得差点跳起来,郦也连忙道:“那是吃的,我从家里带出来的馒头。” 他将刚才掰下来的馒头块朝着小怪物扬了扬,塞进了嘴里。 小怪物慢慢伸出手去,然后动作极快地将包裹着塑料袋的馒头扒拉过去抱在怀里,依旧非常警惕地盯着郦也。 “看吧,”郦也在心里道,“我就说他肯定能听懂,本地鬼都会讲方言,没道理她听不懂我说话。” 小说家:“……” 郦也出声对小怪物道:“你知不知道,从这里去上官村,有没有什么近路——” 话刚说完,不远处的另一堆土坟上就像是有黑色的雾气一浮,一个披着破烂斗篷的黑影飘了过来。 郦也“哦豁”了一声:“有熟人,不是,熟鬼。” 小说家震惊道:“卧槽,那是个什么东西!摄魂怪吗?你要不要先跑一步!” 可郦也却像没听见她的话,只是从脚边的地里摸起板砖,然后站直身体。 小说家:“你怎么不跑?” 郦也掂了一下手里的板砖,道:“看到它头上那个坑了吗?” 那游烟一样的斗篷飘近了,它戴着兜帽的侧面凹进去一大块,就像兜帽里的“头颅”碎裂开一个洞,没有什么可以支撑似的。 小说家道:“……看到了。” 郦也道:“我砸的。” 小说家:“……”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5. 村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黑斗篷与小花 倘若有人从旁经过,一定会被此地的场景吓得飞奔而走,然后连做数天噩梦。 天色半暗不暗,荒地野坟,周遭寂静无伦,除了嶙峋老松之下怪鸦长长地哀叫回响之外,就只剩下阴风伺机而动。 坟背后的土坳里蜷缩着一个像是小女孩的怪物,长发如丝,青面獠牙。不远处还漂浮着一团披着斗篷、游烟似的鬼物,它垂下的宽大而褴褛的斗篷下,是一双黑色的骸骨巨爪,其上并无血肉,如同烧焦的薪柴扭曲地堆叠在一起,布满了奇诡纹路。 可在场的唯一一个活人看上去也不怎么正常。 他手中掣着一块板砖,神态间似有癫狂的兴奋,时而自言自语,时而目光呆滞,仿佛对眼前的鬼物感觉不到害怕一般,甚至往前迈了两步。 然后,然后漂浮在空中的斗篷鬼就往后退了一下……后退了……一下…… 郦也对小说家道:“我认得它,刚来这里的时候它想掐我脖子,我就用板砖砸了它的头——所以当地鬼是害怕被板砖砸的对吗?” 小说家:“……正常人应该不会用板砖去砸鬼吧?”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里流露出几分探究:“该说不说,鬼这种灵异形态能扛物理伤害吗?” 斗篷鬼的兜帽朝着郦也“看”了一眼,随即又转向怪物女孩,兜帽底下发出一种古怪的咕哝,这不属于任何语言,作为人类的郦也亦无法尝试去理解,就仿佛无数道梦呓重叠在了一起,透着混乱和诡异,但各自的音节却又仿佛遵循着某种奇怪的规律。 郦也莫名觉的,斗篷鬼,可能在和那个怪物女孩交流。 下一秒,怪物女孩轻轻地摇了摇头,小心翼翼拿出怀里的塑料袋,将里面的大半个馒头给斗篷鬼看,然后用细细的青白色手指指了指郦也。 斗篷鬼再次“看”了过来,郦也立刻将板砖藏在身后,无辜道:“我都说了,我真的只是想问个路而已……我是外地人,来上官村帮忙的,你们知道从这里有没有近路回村子里吗?” 良久,怪物女孩摇了一下头。 郦也叹了一口气,在心中对小说家道:“从这里回村子大概有九公里,如果匀速的跑回去,可能需要一个小时或者更久,但是我不知道天亮后村子里到底会出现什么东西,这样做比较冒险。” 小说家叹了一声:“可是现在好像没有别的办法了?” 郦也若有所思:“我在刚来这里的时候遇到过一个自称是前峪村的大爷,和他说完话他就消失了,按照他的说法,这里只有上官村遵从着昼夜颠倒的习俗,其他两个村落都是正常的,如果我离开了上官村,不就不用担心白天有鬼了吗?” “虽然你的想法很有道理,”小说家停顿了一下,“但是我建议先不要想——你要不回头看看。” 郦也下意识地回过头。 只见十字路口,红墙庙宇的背后弥漫起滔天的大雾,如同幕布一般的遮天蔽日,追赶着黎明的光束,将其吞噬而进。天空正在亮起,但那不是太阳该有的煌煌光辉,而是一种从雾气中散逸出来的灰白光晕,黯淡,冷寂,仿佛冰川倾倒,落下了一场冰冷的、白光的雪。 那雾如有实质,如被牵引般正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上官村包裹而进。 郦也目光一凝。 “是不是觉得很眼熟?”小说家道,“我敢打赌如果进入那片雾,过一会就又会回到原地来。” “不用打赌我也知道。”郦也喃喃道,“等等,你记得白雾里的情况——”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斗篷鬼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啸,和当初郦也用板砖砸它脑门那次类似,怪物女孩几乎手忙脚乱地从土坟坳里爬起来,往和白雾相反的方向跑去。但“她”爬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着郦也,不知道怎么的,郦也从“她”青白如死的脸上,看见了“犹豫”。 斗篷鬼再次发出一声尖啸,似乎是在催促,怪物女孩摇了摇头,停在原地没有动,斗篷鬼不理会“她”径自飘走了,可是飘出去几米又折了回来,兜帽转向郦也,而怪物女孩灰白的、没有瞳孔的眼睛也看着他。 郦也愣了一下,试探道:“你是想,让我跟你们走?” 怪物女孩点了点头。 郦也立刻迈步跟了过去,一点犹豫都没有,走了好几步发现后面那两只都没有动,不禁回头:“你们怎么不走啊?” 斗篷鬼一转身飘走了,怪物女孩似乎有点茫然,好像不敢相信郦也这个大活人就这么同意跟着“她”走了。 “你都要来坟地里偷贡品吃,那应该不吃人。”郦也边走边道,“我和前面那位有点误会,我不是坏人。” 他说着,将藏在身后的板块板砖放进口袋里,坠得他衣襟一沉。 白光逐渐亮起,天幕依旧压着沉沉的霾云,泛红的月亮只剩下浅淡的一轮,陷在阴云中间,犹如洗不掉的血印。一人一鬼一怪物跑进了十字路背后的山林,这时候郦也才注意到,周遭的树木都犹如僵硬的化石一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发芽过,而脚下踩的山地偶尔冒出一两株野草,也都灰蒙蒙的沐在苍白光雾中,仿佛被那雾气剥夺了色彩和生机。 他们一直跑了将近半个小时,最后在山半腰一处破败的窑洞前停住了脚步。那窑洞修在砍平的山壁上,门框和窗框都已经破败掉落,门口是一片平地,从平地望下去,先是缓坡向下的树林,远远能大致看见上官村的轮廓。 “这是你家?”郦也问怪物女孩。 小怪物点头,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去,郦也跟着 “她”进到了窑洞里,发现里头只是破,却并不脏乱,土炕上铺了一层麦草,旁边还有个扎起来的小草垛,似乎是枕头。 小怪物慢慢爬到土炕上,从炕角落搬出一个破旧的铁盒子,然后把郦也给“她”的半个馒头珍而重之地放在里面。 郦也无奈道:“你先吃了吧?这本来就是冷的,再放肯定更硬,到时候咬都咬不动。” 小怪物不听他的,“砰”地合上了铁盒盖。 郦也想了想,又道:“这样,你把这个馒头吃了,我今天晚上再给你带新的,多带几个。” 小怪物抬起头,灰蒙阴翳的眼睛看着他,好像在问“真的吗”? “真的。”郦也郑重点头,“我后半夜来找你,你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着我。” 小怪物又低下头,看了铁盒子半晌,从里面拿出馒头,一口吞了下去。 郦也:“……” 他默默地问:“你不噎吗?” 小怪物拒绝回答他这个问题,摸了摸肚子,露出满足的模样。 “它为什么不进来?”郦也指了指门口徘徊的斗篷鬼,问道。 小怪物从土炕上下来,四肢并用爬到门口,指了指外面。郦也猜测道:“外面有东西?” 小怪物点头。 郦也继续猜测:“外面有东西,所以它要在外面看守着,以免那些东西跑进来?” 小怪物继续点头,对郦也的理解能力很满意。 “可是,外面到底会有什么东西……”郦也喃喃道。 小怪物瘦小的身体缩了一下,似乎有些忌惮的模样,她抬起头看向门外。郦也抬脚往出走,小怪物拉住他的裤角,郦也思索了一下,道:“不能出去?” 小怪物指了指门槛。 郦也顺着“她”的意思猜测:“只能在屋子里面看?” 小怪物点头,慢慢地爬到门槛边,缩着身体,郦也走过去站在“她”身旁,抬手轻轻拍一下“她”的脑袋。小怪物抬起手按住他的手背,又给他放了回去垂在身侧,郦也好笑道:“不能动吗?” 小怪物摇头,指了指外面。 “只能看,不能出去,也不要用手去碰,是这个意思吗?” 在得到小怪物肯定的答案之后,郦也的视线望出去,门外浓雾翻滚,几乎逼近至了斗篷鬼的身前。 窑洞两边的树林也被浓雾所覆,诡谲的白雾涌动着,翻滚着,里面仿佛潜藏了无数种奇诡怪物……雾里渐渐有声音传来,似乎是撕扯,是咀嚼,或者破碎的东西在流动,像是蚂蚁一样钻入郦也的耳朵。 接着,雾气变了,一条猩红的舌头从雾里流淌了出来,接着是长长的脖子,脖子上连着一颗干枯的脑袋,随着身体移动,舌头一甩一甩地晃荡——那是一只吊死鬼。 吊死鬼回过头来,远远地注视了一下土坡上的窑洞,在意识到斗篷鬼的存在之后,便转过身躯,拖延着细长的手脚迅速离开。 不久,一个狐面人身的鬼东西再次从树林里探头,绿幽幽目光犹如两盏萤萤烛火,贪婪地、满怀恶意地打量着窑洞。斗篷鬼往浓雾中“望”了一下,狐狸面孔如遭雷击般凝滞,然后藏起目光,夹着尾巴逃走。 “它们好像都很害怕它?”郦也低声问小花,抬手指了一下斗篷鬼。 小花连连点头。 “那它还能被板砖砸……”郦也嘀咕。 在狐狸面孔之后,郦也见到了各式各样的鬼物……魑魅魍魉,牛头马面,百鬼列阵。它们或走或停,或笑或哭,四处游荡。明明是青天白昼,可山林里却鬼气森森,一阵一阵阴风暗送,夹杂着多少鬼哭狼嚎,这样可怖诡谲的场景,让人头皮发麻、汗毛直立。 难怪廖村长说白天不能出门……这里的白天比晚上还要危险诡异。 可是历来鬼怪都是夜里出没,怎么到了这地界,夜里出没的反而变成了人? 郦也收回目光,喃喃道:“这里真是太奇怪了。” 少倾,门外两边的浓雾散开些许,林鸦鸣叫着在阴暗的天空中盘旋,“哑哑”的叫声回荡不休。而树林之中,渐渐闪出星星点点的明灭火光,那火光像是一排濒死的萤虫,在困顿的雾里苟延残喘。 “那是——” 郦也刚开口,小怪物就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郦也压低声音,“那是什么?” 小怪物没有回答,而等那光近了,郦也才发现那些光点是被人举在手中。 四周阴森白雾弥漫,林木枯槁,鬼哭阵阵,如同进入了黄泉地狱,而那些人排成一行,幽魂一般,手里端着白色蜡烛,皆是沉默不语,动作僵直,更如牵线的泥偶,在树林中缓缓前行。 郦也认出来,排在队伍最前的,正是上官村的廖村长。 他喃喃:“‘在昼犹昏,秉烛而行’?他们要去做什么——” 停顿了一下,郦也蓦地道:“从树林里穿过去能到十字路口,他们是要去庙里拜神?” 小怪物大力点头。 “可这里昼夜颠倒,白天百鬼出行,村民这时候去拜神,他们拜得到底是神……” 还是鬼? 郦也蹲下来,小声问匍匐在他脚边的小怪物:“你有没有名字?” 小怪物又指了指门外,郦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门槛外的泥土堆上,生长着一丛干枯蔫吧的野花。 郦也道:“花?你叫花花还是小花?” 小怪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叫小花对不对?” 小怪物再次点头。 “我叫布鲁斯,”他一本正经地对小怪物道,“你可以叫我小布。” 小怪物指了指自己的破夹袄,然后抬头看着他,郦也点头:“对,就是做衣服的布。” “你还挺聪明,”郦也感叹,“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叫小花的怪物女孩瑟缩了一下,默默地爬到土炕上,枕着草垛把自己团成一团。 “小花,凌晨的时候,我在树林里碰到的也是你吧?”郦也问。 小花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下头,“她”是准备去十字路口的坟地里找吃的来着。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会这样吗?”郦也走过去,坐在了土炕边上,“为什么白天会有这么多鬼怪出来?而且村民为什么要在白天去庙里?” 小花摇头,“她”爬回了土炕上,躺平了。 郦也本想和斗篷鬼交流一番,问问它是否知道点什么,可是斗篷鬼见他一靠近就发出那种预警的尖啸声,并且退出去三米远,一副拒绝沟通的架势,郦也只好遗憾作罢。 树林里廖村长一行人已经走远了,蜡烛的火光在树林中燃烧出一条细长的、苍白的河流。林间有鬼飘荡,却好像没有看见那似的,似乎那烛火形成了一道屏障,隔绝了鬼的注视。 于是林间就出现了人鬼共行的景象,显得诡异可怖,而又荒谬可笑。 小花睡着了,郦也靠在土炕边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 小说家忽然问:“你还在看什么?那群人已经走远了。” 郦也道:“我在看那片雾。” 雾气背后,是日里游荡的鬼怪。而这雾气和他被困在病房里时,窗外的雾看上去一模一样。 他想,如果他要找的那个朋友,就是小说家呢? 如果那本日记,从来都只出现在他自己的病房里……那么他曾经来过‘失序世界’,只是他忘记了?小说家也忘记了? 天色渐渐暗了去,等到那白色光雾终于消失,山下的的村落里逐渐升起一点一点红光,红光将村庄包裹,犹如一个巨大的、猩红的卵,在夜色里孕育。 “我得回去了。”郦也和小花告别,“如果我想找你,能不能直接来这里?” 小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郦也和斗篷鬼打了声招呼,表示自己要走了,但对方根本不理睬他,他摸了摸脑袋,刚要出门,却见小花拉住了自己的衣襟,从破夹袄口袋里抽出一个红色塑料袋——正是刚才郦也给“她”的用来装馒头的那个。 “……” 郦也好笑道:“记着呢,给你带馒头。” 小花大点其头,随后动作僵硬地将塑料袋折起来,郑重放在郦也手中。 郦也比“她”还郑重地收好塑料袋,和板砖放在一起,转过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蒙夜色之中。 小花伏在门槛上看着郦也走远,斗篷鬼飘到“她”身旁,发出那种奇怪扭曲的声音,小花空洞的眼睛看着它,竟然开口说话了:“我……知……可……他……不……村里……那……些……人,他……不会……害我。” 倘若郦也在此,一定会感叹原来本地小怪物竟然会说人话。但小花的人话说得并不怎么好,声音嘶哑难听,被火炭烫坏的风箱一般,咬字也全然不准,就像是喉咙里本不存在声带这一构造,词句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 斗篷鬼又叽里咕噜了一阵,小花青白的脸上显出茫然来:“为什……不能……靠近……他……我……看……不……出……” 小花停顿了一下,似乎将自己的舌头捋直了:“可是,他……说你,掐……他……” 斗篷鬼沉默了一瞬,发出一声奇诡的咕哝。 小花“啊”了一下:“你……搞错……了?你……怎么……还……搞错……你……行……不……行?” 斗篷鬼抬起能掐死人的巨大利爪,拍了拍小花的脑袋,小花被它拍得脖子都往下沉了沉,却依旧迷茫着,没有搞清楚它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从小花家门口的空地上可以俯瞰树林,因此郦也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林中的小路,不到一个小时,他回到了村子里。 从村北的田地返回,他再次遇到了在地里锄地的大妈,郦也和她打了声招呼,但是大妈似乎并不高兴见到他,没有理会他。 郦也对小说家道:“本地人也不太礼貌的样子。” 小说家想起白天树林里那副“人鬼同行”的大场面,道:“本地人不仅不礼貌,还特别邪门。” 郦也对她的观点深表同意。 他很快找到了村长家,大门紧闭着,门口两盏红灯笼亮起,门神像中央,那面“镜子”反射出一片游弋的碎光。郦也等了一会才上前去大力敲门,同时高声喊道:“有没有人在啊,来给我开个门!” 一会儿,门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门插转动的声音响起,大门开了一条缝,从里探出一张圆圆的面孔,村长老婆见到他愣了一下,随后用尖利的声音颤抖着道:“你,你怎么还活着?!” “我不应该活着吗?”郦也问。 “你——你白天……你是什么东西!” “我当然是人。”郦也声音平淡地道,“不然我……” 他的语速慢下来,骤然脖子一歪,就像是头颅要从脖颈上掉下来一般,只剩下单薄的皮肉连接着,那颗脑袋垂在肩膀边略微晃动,而他的五官扭曲起来,鼻歪嘴斜,眼中迸射出凶戾阴森的光,拖长了声音道:“……还能……是……鬼……吗?” “啊!” 村长老婆吓得连连后退,门扇“吱呀”一声从她手里脱开,郦也借机一步迈进去,黯淡的灯笼红光中,他抬起头看了看门楣之下,那面“八卦镜”是双面的,站在院子里也能看到。 村长老婆的一声尖叫动静不小,很快,地道里就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上房的门帘也随之被掀开—— 郦也抱着手臂,闲闲地问小说家:“我刚才演的怎么样,是不是非常逼真?” 过了一秒钟,小说家才道:“这很难评,我觉得你不像是演的,正常人不这样。” 郦也挑眉:“怎么可能,我很正常的好吧。” 小说家这次沉默了两秒钟,道:“你看着你对面的这个NPC,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时廖村长已经从上房里出来了,他拉住自己老婆的手臂,这女人已经浑身颤抖,面皮抖得如筛糠一般,廖村长低声询问怎么回事,随后震惊而又狐疑地看向郦也。 郦也任他打量,并在心里对小说家道:“我很正常。” 语气笃定,充满自信。 小说家:“……” 她怜悯地道:“对,就是这样,精神病才不会说自己有病呢。” 郦也:“……”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6. 黑斗篷与小花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雾 “你到底是谁?” 廖村长挥手让自己老婆先进屋子里去,自己也往后退了一步,一双凶戾的大眼四处乱晃,最终定格在墙角的铁锹上。 “我当然是你找来帮忙的。”郦也好整以暇道。 这时候,地道里急忙地冲出来几个人,走在最前的是李三,然后是贺兰随和余凌,他们看到郦也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李三震惊地瞪大眼睛:“你,没死?” “怎么,”郦也唇角一弯,露出人鬼无害的笑容,“你希望我死?” “不——不是,”李三大声辩解,“是你自己乱跑,在树林里和同伴走散的,你明明知道这么做很危险——” “他有可能已经不是你们认识的人了!”廖村长大喝一声,手里执着一把铁锹,眼睛死死地盯着郦也,“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从我家里滚出去!” 被廖村长这么一喊,李三的神情顿时警惕起来,其他人也跟着迟疑,唯有贺兰随往前迈了一步,但被余凌拉了回去。 “我说了,我是人。”郦也有点不耐烦,“你还想让我解释什么,最好一次性说出来。” 廖村长瞪着眼睛,断然道:“这不可能!你一个人是怎么在外面度过白天的?” 郦也抬了抬眸子:“谁说我在外面?” 廖村长愣了一下:“不在外面,那你在——” “我在一个大婶家躲了一天。”郦也道,“村北林子边上的大婶,穿着绿色部衫,眯缝眼的那个。” 廖村长想了一下,大概认识那大婶是谁,却还是驳道:“她让你进去了?我一会就去问他她。” “她没让我进去。” “那你胡说——” “我自己进去的啊。”郦也眯眼笑了起来,漂亮的脸颊被灯笼的红光映照得几分邪气,他懒洋洋道,“我偷偷跑进去,在她家厨房躲了一天。” “我回来的路上还和她打招呼了,”他笑眯眯道,“你尽可以去问。” 他说完打了个呵欠,迈步要往里走,廖村长手里横着的铁锹却不肯收起,贺兰随拨开余凌的手走过来道:“我认识他,问他几个熟悉的问题验证一下就行。” 村长将信将疑地道:“你问。” 贺兰随回过头,问郦也:“你让我叫你什么?” 郦也道:“布鲁斯。” 贺兰随又道:“我们在底下的院子里说过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让我想想,”郦也的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下巴,慢吞吞道,“你说,如果我被吓哭,会帮我递纸巾。” 其他人:“……” 这是我们能听的吗? 贺兰随看向村长:“他是我们的同伴,外面那些东西不会知道这么详细。” 廖村长这才收了铁锹,贺兰随走过来低声问郦也:“怎么回事?” 余凌也皱起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白天去哪里了?” “不是说了,”郦也没有看她,他轻而缓的目光越过李三,看向昨天夜里和他同行的那两人,嘴唇张开,继续道,“在村北的大婶家里躲了一天。” “可——” “你刚才说什么?”郦也眼皮一掀望向了李三,“什么叫‘我自己乱跑’?” 他再度看向高个儿和瘦子:“你们是这么说的,嗯?” 瘦子面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不就是你自己乱跑才跑丢的,我们去找你也没找到。” “当时为什么跑?”郦也往前踱了一步,语气饶有兴致,“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个藏在树丛里的怪物——可如果我自己先跑了,灯笼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隐约想起,昨天半夜离开的时候郦也手中是挑了一个灯笼的,而李三他们这一队只有郦也和李三拿了灯笼,昨天晚上的回来的时候他们队伍里少了一个人,灯笼却没有少。 “我要自己先跑路,会把灯笼给你们吗?” 瘦子嘴唇嚅嗫地张了张,咬牙道:“那也是你自己乱跑才和我们走散了的!” “你要走了灯笼,跑得和兔子一样快,灯笼光还灭了,你要我怎么在黑灯瞎火的树林里找到你?” 郦也说着笑了起来。他面容昳丽,眼尾略微上挑,扇形的双眼皮很宽一道,压着乌黑如鸦羽的睫毛。大多数时候那眼睫都倦懒地耷拉着,遮住了眼睛里的光。而此时他面上带笑,眼睛弯成一勾月亮,唇角也抿起,看上去一副温柔缱绻的模样,可眼里全无笑意。 他的眼白非常干净,几乎毫无杂质,却并不因此显得清澈懵懂,这大概是因为他的瞳孔,那双瞳仁颜色很深,倘若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不完全是黑色,灯笼的红光映照其中,仿佛沉淀着一层绯红,潜藏在他的笑意之下涌动。 纯粹的眼白和深邃的瞳孔两相一对比,那双眼睛就多出了几分无机质的死寂与冰冷。 “好了。”余凌出声调和,“既然平安回来了,这件事就过去吧?‘失序世界’里大家的情绪都高度紧张,他们俩当时肯定也吓坏了——你说,你们当时在树林里遇到了怪物?” 郦也耸了耸肩:“没看清。” 他走到贺兰随身旁:“他们昨晚回来的时候,灯笼是燃着的吗?” 贺兰随点头。 郦也冲那高个儿和瘦子抬了抬下巴:“打火机借我。” 高个儿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有打火机——” “给我,”郦也伸手过去,“不然睡觉梦到昨天晚上的那个怪物。” 高个儿极其不情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递给他。 贺兰随挑眉问:“你要打火机干什么?” 郦也瞥了余凌一眼,道:“我也吓坏了,得抽根烟冷静一下。” “……” “真是看不出来,”贺兰随哂笑,“原来你还有抽烟这种爱好?” 郦也摆手:“好说,好说。” 两个人闲聊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地道里,余凌低声对李三道:“这次,他恐怕不是因为运气好才活下来的。” == “你白天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回到窑洞时,贺兰随问。 “没去哪,”郦也耸肩,“就在别人家里躲了躲。” 这可是大实话,只是这个“别人”不是人,是个小怪物而已。 贺兰随倒也没有追问,只道:“没事就好。” “到村北后李三先让我们去找村民打听情况了,”郦也道,“你们呢?” “同样的步骤。” “那看来余凌和李三提前商量过啊。”郦也盘腿坐在土炕边,手肘撑在膝盖上,道:“我无意中听村民说,这里的村民管他们供奉的神叫‘天姥娘娘’。” “天姥娘娘……”贺兰随沉思了一会,摇头,“没听说过。” 郦也问道:“那你们有打听到什么信息吗?或者,除了阴阳先生很有可能已经被村长杀死,余凌还有什么别的信息吗?” 贺兰随幽深如夜的目光注视着郦也一会,道:“有。” 郦也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贺兰随径自道:“你先告诉我,出门和回来禁忌。” 郦也“咦”了一声:“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不然昨天晚上怎么回来的。” 贺兰随没有回答,郦也道:“就是大门门楣上那面八卦镜啊,那是个钟表,廖村长说的‘逢七不出门,逢八不归家’指的是这个世界的时间,‘出门’和‘归家’都要经过大门口,那种八卦镜应该是每家门上都有,这是他们唯一获取时间的依据,村长家其他屋子里都没有钟表,他们也不戴手表。” “你早就发现那面八卦镜其实是钟表?” “也没有,是出事后才知道的。”郦也唏嘘道,“我以为他们至少会谈论一下这个所谓禁忌到底是什么含义。” “这是你的想法而已。” “如果,”贺兰随斟酌道,“那一男一女没有出事,到了晚上要出门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郦也笑眯眯道:“当然是直接走出去,我运气很好的。” 贺兰随也牵动了一下嘴角,那似乎是个浅淡的微笑,但就像是水面上的波纹,转瞬消失了。 小说家的声音冷不丁出现:“你也不相信他。” “我连你都不相信,”郦也嗤道,“为什么要相信他?” 事实是他从一进门就发现了八卦镜是钟表,在听到村长说出那句禁忌时候他也有所猜测。而之后每一个环节都得到了验证,这里的人以数字八和数字七为不吉,却以数字四、六为吉祥的象征,十字路口的东南西北、院子里灯笼的位置、不论是地面还是地坑院里房子都是三三相对,吃饭时菜和馒头的数量同样如此……而村北田地里的大妈在向“天姥娘娘”祈祷时的念词则是更直观的印证。 “村里的人都不太理会我们,”郦也清了清嗓子,对贺兰随道,“你们是怎么打听到消息的?” “严格来说不是‘打听’到的,”贺兰随道,“是小文偷听到的。” 郦也惊讶地瞪大眼睛:“小文年纪不大,胆子还挺大。” 贺兰随忍不住道:“小文应该比你大一些,更何况,你胆子也不小。” 郦也道:“我真的只是反应慢——” 贺兰随抬了抬眼皮,接上他的话:“半夜会吓到在被窝里偷偷哭?” 郦也:“……” “说说看,她都偷听到了些什么?” “一些村里的八卦,不过里面有一条可能和我们任务相关的信息。王家过世的不是老人,而是王贵的媳妇,得了怪病死了。” “那为什么村长会说是老人没了?”郦也问。 贺兰随忖道:“这里似乎有一种说法,村民的生命的都是神赐予的,除非寿终正寝,意外死亡或者病死之类都意味着得罪了神降下神罚,所以是不吉利的象征。” “所以村长才说死的是百岁老人,”郦也挑眉,“借喜丧的名头?” 贺兰随摇头:“具体不清楚。” “就这一个有用的信息?”郦也看着他,“其他的呢?还有什么。” 他表现出对村里八卦很感兴趣的样子。 贺兰随有些无奈道:“王贵已经决定要娶自己病故的妻子的双胞胎妹妹,也就是小姨子作为续弦,彩礼都给了,只等着葬礼结束就过门。” “红事连着白事?”郦也有些惊讶。 贺兰随点头,若有所思:“是很奇怪,娶小姨子做续弦倒还说的过去,可是葬礼结束就立刻举行婚礼……” “这村子从头到尾都透着邪门,白事红事首尾相接倒也不稀奇了。” 郦也兴致勃勃:“还有吗?” “还有,”贺兰随清冷的声音毫无感情地讲述,“廖村长现在的妻子也是续弦,不过他的第一任妻子好像是死于难产。” 郦也一拍手掌:“我就说廖村长的老婆看上去比他小很多,儿子年纪也不对。” 贺兰随:“……” 你的关注点,为什么总是这么歪? 见他一脸奇怪的怀疑,郦也立刻警惕起来,在心里问小说家:“我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正常吧?” 小说家冷笑:“你不是很自信吗,你多正常啊,一点也不像是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对,”郦也昂首挺胸,“要自信。” 但是下一秒他还是有点心虚地转移话题:“贺兰,你看到的这里的白天,是什么样子的?” 贺兰随反问:“怎么,你没看见?” “那个大婶家的厨房窗户上贴了报纸,”郦也眨了眨眼,“我害怕,也没敢开门去看。” 贺兰随笑了一下,随即神色冷却下去,皱眉道:“是雾。早晨很浓,能见度非常低,什么都看不清楚,中午和下午雾稍微淡一些。对了,昨天和你同行的那两个人说,他们在早上在雾里……看到了鬼。那个白卫衣的女生也说,她听见了很奇怪的声音。” 郦也问:“她还好吗?” 贺兰随微微摇头,低声道:“不太好,今天天黑之后一直神神叨叨的,余凌把她带到了自己屋子里。” 只有这时候,他才会有一些实感的悲哀。在这样诡异而又危机重重的境地之中,他们连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一不留神就丢掉了性命,变成一滩靡靡血肉。明明来到这里才一天一夜,但却好像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对了,”郦也道,“余凌他们有没有说,在这里死去之后,现实世界会怎么样?” 贺兰随低声道:“也会死,而且是找不到原因的死亡方式,或者看上去就是意外事故。” 郦也叹了一声:“真可怜。” “进入到这里的人,谁不可怜?” “是啊,”郦也往土炕里边挪了挪,“我也很可怜——我想睡一会。” 贺兰随颔首:“你睡吧。” 郦也躺了下去,他都要睡着了,却总感觉好像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而这屋子里除了贺兰随没有别人了。 他不禁道:“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贺兰随淡淡道:“我等你偷偷哭了好给你递纸巾。” 郦也:“……”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7. 雾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神龛中的未知存在 饶是郦也本人刚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没多久,此刻也忍不住要骂一句“神经病啊”,他嘀咕道:“你这个人真的好小心眼。” 然后翻了个身,睡着了。 贺兰随不得不再一次感慨他这个说睡就睡的技能真的很厉害。 郦也觉得自己没睡多久就被贺兰随叫醒了,说是村长老婆已经做好了饭,等他们吃完还要继续出去找人。他打着呵欠,对贺兰随道:“刚才忘了问,你对任务什么想法吗,难不成真的是找那个失踪的阴阳先生?” 贺兰随注意到,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很遗憾,”贺兰随回答“没有。” 郦也从土炕上跳下来:“一会看余凌他们这些老人怎么说。” 吃饭的时候,余凌压低了声音道:“我们昨天去的那片田地根本没法藏人,基本找得差不多了,今天大家一起去树林里找。前半夜找人,后半夜在我们出发的地方汇合,商量接下来的对策,怎么样?” 看样子她也不是很相信所谓的失踪了的阴阳先生……郦也沉思,吃完饭后跟着大队伍一起去了村北的树林。村庄一如昨夜,只是今天晚上的月亮不如昨天晚上圆,边缘缺了一道,仿佛被什么削去了一块,却依旧泛着猩红,发出蒙昧而又混沌的光,不祥地笼罩大地。 他们分开两人一组去树林里找人,白卫衣女生依旧跟着余凌。灯笼的点点红光在树林里散开,像是一蓬无声而寂寥的烟花。郦也跟在贺兰随身后,等其他人的灯笼光都看不见后,郦也忽然熄灭了灯笼的亮光,贺兰随被他的动作惊讶了一下,而后听见他道:“我准备回廖村长家去看看。” 贺兰随挑眉,郦也继续道:“我们出门后不久,村长就和他老婆出去了,那小孩也去邻居家玩了,我准备去看看那几间屋子里有没有藏着什么线索。” 但这只是他的次要目的,他的主要目地是,去看看村长家里有没有那种在白天能隔绝鬼的注视的白蜡烛。 贺兰随想了一下,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沿着小路下山,很快返回村中,然后悄悄从田地里穿过去,黑灯瞎火,就算有人看见他们也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村长家的大门紧闭着,郦也看了一眼八卦镜,道:“时间正好,走,我们从那边翻墙进去。” 他先是爬上麦草垛,然后跳到一堆玉米杆子上,两手扒拉着土坯墙一个用力,就蹲在墙头上,他低下头小声对贺兰随道:“院子里没人,快上来!” 贺兰随对他熟练至极的翻墙动作有些无语,却还是按照他的方法如法炮制,和他一样爬上墙头,然后跳了下去。土胚墙并不高,就算跳下去也没什么,院里空寂无人,几间房屋如同倒扣的盒子般隐没在灯笼迷蒙的红光里。郦也拍着自己身上的尘土,随口道:“奇怪,我只在廖村长家见到了砖瓦房,村子里其他人家似乎都是土胚房,难道村长家比较有钱?” 这个时候贺兰随不欲和他闲聊,顺着他的话道:“可能吧。” 郦也问:“我们分头进去找,还是我进去找你望风?” 贺兰随领会了一下他这句话的意思,道:“你有必须进去的理由——你要找某样东西?” 郦也点了下头,贺兰随干脆地道:“那你进去,我望风。” 郦从墙上拿过灯笼,之前他们吃饭的时候郦也观察过东边的三间侧房,靠左那间是粮房,里头用竹席围起一个巨大的屯子,里面累叠着许多装满小麦的蛇皮袋子,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木头农具。中间就是他们之前吃饭的屋子,只有一张有点旧的红漆桌子和土炕,他直奔最里面的那间。 而这间屋子里的陈设也相对简单,角落里的土炕、炕边的红漆箱子,还有一张同色小桌。箱子上上着一把老式锁,郦也在屋子里找了一圈,随后在小桌的抽屉里找到几只生锈的黑色一字发夹,他拿了一个从中间掰断,然后撬开了那把锁。 相当容易。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种技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箱子里的东西所吸引。箱子最上层是几匹绸缎被面,红的绿的都有,在灯笼的亮光下闪着鱼鳞般的微茫,而被面之下,是一些旧衣服,扒拉开旧衣服,则是一堆泛黄的旧书。 那些书什么都有,万年历、小人书、连环画、小学课本、甚至还有两本菜谱。藏得这么深,收拾的人却对这些书并不珍惜,一股脑胡乱塞进去,有的页角落都折了,就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郦也快速地将这些书一本一本翻过去,最后在万年历找到一张折起来的纸。 那纸的边缘已经破碎,纸面更是泛着一种陈年的黄褐色,他将纸页展开,发现那像是从另外的上撕扯下来的,而那本书竟然竖排版繁体字,可见其年代确实久远。 郦也拈了拈纸页,莫名觉得熟悉,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另外半张他从井地找到的纸,发现这两张纸的质地几乎是一样的。 “夫天地两清,请遮神目,阴阳两覆,天地阴阳逆转……时辰作祭,分伐二、岁祭、沉祭、战祭……此大祭也……以孪为祭,祭为生,生为死,此小祭也,小祭成,鬼门开,则可入幽冥鬼村……村中有市,俸阴禄,换鬼财……” 郦也将纸页上的内容念了一遍给小说家听,可是小说家也搞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郦也就干脆从万年历上撕扯下来一页,将这张脆弱的纸包起来塞进口袋里。他又将箱子其他边边角摸了一遍,在箱子侧面发现了一个信封。 信封并没有糊上口,郦也打开信封,里面是两张证件之类的东西,和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是那种老式的半身照,五寸左右,上面是个年轻女人,扎着两根麻花辫,鹅蛋脸,盯着镜头似乎有些羞涩的紧张,眼睛瞪大,却很有神采,她的眼睑上,有三颗并排的痣。 郦也猜测这可能是贺兰之前说的,廖村长第一任那个遇难的妻子,而照片之下是两张叠在一起的出生证。同样年代久远,那证件上的信息还是用水笔写的,后来不知道滴了什么脏污上去,大部分信息都模糊了,只隐隐可见姓名都是廖XX,出声日期在同一年。 郦也将信封放了回去,快速把箱子里的东西恢复原样,从侧屋出去,见贺兰随站在角落的房檐之下,他指了指上房,贺兰随点了下头。 上房的主屋他刚来的时候已经仔细观察过,因此一进去他就直奔门对面的柜子,那里面放着饼干盒、玻璃杯、奶粉等等一系列的杂物,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上房的主屋和侧屋都是打通相连的,他先去左边那间,那应该是村长儿子的屋子,靠窗摆着一张简陋的写字桌,也没有抽屉,一眼能看到底。另外一间大概就是廖村长和他老婆的卧室,里面黑洞洞的,窗帘紧闭。 郦也将灯笼打过去,看见土炕上方的墙上,也挂着一面帘子。 那面墙隔壁是主屋,所以是并不是窗户,郦也走过去,微微将帘子掀开,只见帘子背后,是一个小小的神龛。 神龛中供奉着一尊面容模糊的神像……只能大约看见身形,在黑暗中仿佛一个漩涡,郦也只是瞥了一眼,竟然产生了一种恍惚的眩晕感。 他立刻收回目光,帘子盖了回去,神龛隐没其中,刚才的眩晕仿佛只是幻觉。 神龛下方是一个小箱子,郦也将箱子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一些白蜡烛。 郦也从里面抽了几根,那蜡烛只有手指粗,哪怕他抽走几根也看不出什么,就是不知道廖村长会不会去特意数蜡烛的数量。拿走蜡烛后他立刻关上箱子出门招呼贺兰随:“我找到了,但这东西带在身上不方便,我得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 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门锁打开的响动,郦也当即吹灭灯笼,拽着贺兰随跑进了地道。大门“吱呀”一声长响打开了,接着,沉重的脚步声靠了过来,郦也和贺兰随无声而迅速地往地坑院里走去,然后躲进了他们所住的窑洞里。 门没有关严实,透过门缝,郦也看到地道口先显出一团红光,然后逐渐地勾勒出某个人高大的身形——是廖村长。 他挑着灯笼,往靠左第一间窑洞走了过去,那是原本白卫衣女生和她的队友住的房间。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廖村长又出来了,进入了第二间窑洞。 “他在找东西。”郦也几乎无声地道。 “我们得走,”贺兰随道,“不然会被他发现。” 他这句话刚说完,廖村长就已经从第二间窑洞里出来了,抬脚往第三间走去。 要从窑洞去往地道须得穿过整个院子,廖村长进入窑洞的时间太短,根本不够他们跑进地道,况且如果跑起来脚步声一重,肯定会被发现,贺兰随刚要问郦也怎么办,就见他伸手在自己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红色塑料袋和……半块板砖。 贺兰随:“?” 郦也快速地将口袋里剩下的东西一股脑掏出来用塑料袋缠好,然后打开窑洞的门,将缠紧的塑料袋往空中一扔—— 红色塑料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形抛物线,精准地落进了旱井里,发出“咚”一声闷响,在暗夜中清晰可闻。 廖村长闻声立刻从窑洞走了出来。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端倪,便又转身往刚才出来的窑洞走去,可是他没走两步,就感觉自己后脑勺骤然一痛! 廖村长往前踉跄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而在他身后,郦也一脸平静地收起了手里的板砖。 他对站在窑洞门口的贺兰随招手,又指了指墙角的绳子,表示自己要将刚才扔在旱井里的塑料袋取上来,可是还没等他开口,贺兰随忽然抬起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他吹灭灯笼,脚步无声地走过来,示意郦也赶紧走。 郦也低下头,看到趴在地上的廖村长,手指轻微动了一下。 郦也震惊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板砖,心想不是吧,连鬼的脑壳都能砸个坑,廖村长竟然没有晕过去,他还是人吗! 两人赶紧离开了地坑院,沿着原路翻墙出了院子。 不过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躲在麦草垛上,这个角度能清楚看见院子里的情形。大约十分钟后,廖村长地道里上来,手里提着一根绳子样的东西,他拿着那东西走进了厨房,没一会,出来时候手里已经空了。 廖村长摸了摸后脑,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是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转身进了上房。 贺兰随低声道:“暂时不能进去了,我们先回树林。” 郦也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跳下麦草垛,往村北树林走去。 “你刚才扔进井里是什么东西?”贺兰随边走边道。 郦也道:“蜡烛。” “暂时留在井里没问题吗?” 郦也停下脚步,忖道:“还好,应该一时半会没人发现。等天快亮我们回去了就拿出来。” “你进村长家,就是为了找蜡烛?” 郦也诚实地道:“其实本来还想拿几个馒头,但是廖村长忽然回来了,没来得及。” 贺兰随:“?” 郦也又道:“我在侧屋找到一张从书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着……” 他将那张书页的内容背给贺兰随听,可是贺兰随和他一样也搞不懂,郦也耸了耸肩,感叹:“没文化真可怕啊。” 贺兰随:“……虽然你说得对,但除非是专门研究古汉语或者民俗学的学者,应该都不能一下子看明白。就算知道了字面意思,但也难以确定它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郦也想了一下确实,毕竟谁能想到,“在昼犹昏”那一句看似稀松平常的记载背后,竟然是人鬼同行的诡异场景。 进入树林后,两人沿着来时的小路缓慢搜寻。 “廖村长要找的是什么东西啊?”郦也猜测,“看他手里拿着的,好像是绳子之类的。” “绳子可能性很大,”贺兰随点头,沉思道,“如果是绳子,那么他去厨房是为了烧掉?可他为什么非要毁掉那段绳子?” 他说到这,两人几乎同时抬起了头,贺兰随微微笑了一下,叹道:“你也想到了?” 郦也点头。 在所有他们获知的信息中,唯一和绳子有关的,就是廖村长的儿子曾说过,阴阳先生是被村长勒死的。 如果村长找的就是他用来勒死阴阳先生的那段绳子,并将之毁掉,这就能说得过去了。 而这个推论又会带来更多的谜团:比如,村长是在哪间窑洞里找到那段绳子的,是谁藏匿了绳子?又比如,如果阴阳先生真的被村长杀死的,那么村长为什么要骗他们,廖村长将他们这群人邀请到村子里来,究竟有什么目地? 贺兰随忽然道:“昨天晚上和你一队的那几人回来的最早,但是在我们回来之后,李三才回来。” “是他?”郦也疑问,“绳子是在余凌和李三的窑洞里找到的?” “有可能,但不尽然。”贺兰随说道,“一会遇到他们可以问问。” “诶,前面的红光是灯笼吗?” 远处漆黑的树林里飘来一点红色萤火,一会,那火光飘得近了,映照出两个并排的人形来,郦也正要上前,贺兰随拽了他一下,道:“小心一些。” 郦也摆了下手,将自己的灯笼抬高,对着那边问:“宫廷玉液酒多少钱一杯?” 过了一会,暗处传来小文弱弱的声音:“一百八?” 郦也放下灯笼,回头对贺兰随道:“自己人。” 贺兰随:“……” 对面两人连忙大步过来,小文舒了一口气:“吓我一跳,原来是你们。有什么收获吗?” 郦也和贺兰随对视一眼,收获倒是有一些,但却并不是他所说的“收获”。于是贺兰随摇了摇头。 小文叹了一声,嘀咕道:“大半夜在荒山野林里找人,连个手电筒都没有,不说找不找得到……随便什么响动都能吓死人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小文的队友道,“我们回去吧,路上再仔细找找。” 他说着看向郦也和贺兰随,询问他们的意见。贺兰随没有意见,而郦也巴不得早点回去,他边走边问小文和她的队友:“你们有带吃的吗?” 小文的队友摸出几颗糖,而小文在外衣口袋里找了找,掏出两袋巧克力和一小袋饼干,她不好意思道:“我比较爱吃零食,所以身上都会带一些。” 郦也将零食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小文摆手:“不用谢,在这能吃就赶紧吃……” 快要走下山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尖叫。 那叫声像是蒙受了巨大的痛楚,充满了不可承受的崩溃,惊起林间栖息的乌鸦鹪鸟,嘶鸣着飞往天空。 “又出事了?”小文声音颤抖地问。 “走,先下山再说。” 一行人沿着小路迅速往山下走去,迎面遇上了正往山里走的余凌和李三,两人都是一脸凝重表情,不等他们开口询问,余凌就道:“你们有没有见到小段,她被吓到跑出去了,我们正准备去找。” 小段就是白卫衣女生。 “刚才是她在叫?”贺兰随问。 “是。”余凌的脸色很差,灯笼的红光照上去,额上隐有青筋浮现,她停顿了一下,道,“另外两个人,他们,死了。”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8. 神龛中的未知存在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第一次回溯 “死了?!”小文的声音尖利,瞪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浓郁的恐惧,“怎么,怎么死的?” “不知道,但情况和小段的男朋友差不多。”余凌深吸了一口气,喉咙无意识地吞咽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她食管里抓挠、涌动,她脸上浮现出痛苦和真实的畏惧,“很……血腥,我们看到灯笼烧起来了,就过去看,然后就……” “然后小段就跑了,”李三比余凌稍好些,可是也满头冷汗,灯笼红光映照之中,汗水从他黝黑的脸颊上幽幽滑下,“我当时被吓住了,她跑得太快我没追上,我们一路找过来,没有找到。” “尸体在什么地方?”郦也忽然问。 “就在小路第二个岔路口的山坳里,”余凌低声道,“不知道是触发了什么禁忌,还是遇到了什么东西……” 郦也回头问贺兰随:“过去看看?” “走吧,路上正好会遇到,”李三道,“做好心理准备。” 那两人死在一处低洼的山坳里。 高个子的腹部被粗壮的树枝贯穿,就那么悬空挂着,好像一只破烂的塑料袋,漏了,血和内脏狰狞的散落了一地,和泥土混在一起,散发出浓郁的腥味。 另一个是瘦子的尸体,更诡异些,嘴巴撕扯开,猩红的牙床错位,脖颈、胸膛、肚子全都破开,露出破败的、棉絮一般的内里,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咬开了他的身体皮肤,爬了出去。可是周围没有多余的痕迹,那“东西”要么不存在,要么是某种没有形体的玩意儿。 小文只是瞥了一眼就连连后退,跑到旁边“哇哇”地吐了起来,余凌和李三都没有过去,贺兰随也仅仅只是望了一眼就偏过头去,在场唯有郦也和小文的队友稍微好些。 郦也是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而小文的队友神情不忍,长长叹了一声,满含悲哀。 “你不害怕?”小文的队友问。 “还好,”郦也心不在焉道,“我反应慢,要过一阵子才怕。” 贺兰随听见了忍不住冷嗤一声。 “你不是也不怕吗?”郦也道。 小文的队友苦笑一声:“我是医生,经常做手术。” “哦。”郦也答应了一声,将灯笼抬高,去看挂在树上的高个子。他脑袋歪着,脖颈似乎断了,舌头从嘴里流出来,斜在死灰的脸侧。 “像不像我们昨天见到的吊死鬼?”郦也在心里问小说家。 “像。”小说家沉吟道,“另外一个人像是被腹鬼钻进了肚子,然后开膛破肚而死。” “也就是说,他们撞鬼了。” “可是这里的鬼不都是白天出来么?”郦也顿了一下,道,“他们有可能白天撞见了鬼,晚上遭到了鬼的报应?” 郦也离开了尸体,跟着其他人一起去找小段,边走边问贺兰随:“贺兰,你之前告诉我,他们俩在白天见到了鬼?” “是他们自己说的,看到雾里有鬼。” “他们出去了?” “没有。我们早上回来都没有再出过院子,甚至没有出过地道——”李三插话道,但他的神情倏然一变,“难道这条禁忌的意思是不能走出屋门?可早上村长还下来给我们送过早饭!” “村长下来给你们送过饭?”郦也有些惊讶。 “对,但当时余凌和小段都在睡觉,我就没有开门……贺兰也没有开门。”他说着,看向了小文。 小文直接吓哭了:“我我我,我开门了,不是说这里的东西能吃吗?” “但你没有出去?”郦也道。 小文愣了一下,然后猛点头:“对对对,我没出去,我让他放在门口等他走了我自己拿的!” 李三神情微凛,恍然地道:“我听见两声开门的声音,第一声门开后还有一阵说话声,应该是他们两个在和村长交谈……” 他咽了一口唾沫:“他们应该,很有可能,去过院子里。” “村长在骗我们?”小文悚然惊道。 “没有。”郦也摇头。 村长确实没有骗他们,但是和出门时间一样,他隐瞒了最关键的信息,白天不是不能出门,而应该是,不点蜡烛,不能走进白雾。 一开始郦也猜测是他们看见了鬼,可是郦也白天也看到了不少鬼怪,而细想当时的情况,小花一直守着门槛不让他靠近,连他伸手的时候小花都要按住,而斗篷鬼也一直在门口挡着。 雾里藏着鬼,而这雾气就像是一种“介质”,一旦走进去,就会被鬼注意上身。 “是白雾,”郦也道,“不能接触雾气。” “因为雾里有鬼?”贺兰随道,“村长来送早餐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外面雾气很浓,几乎打开门迈出一步就会进入到雾里,他们进去了,所以遭了鬼?” “目前看来是这样。” “可是村长为什么没事?”余凌皱眉,“难道这个禁忌只针对于我们这些外来者?” 郦也看向小文:“小文,你没有正面见到村长,那你有没有觉得他早上送来的食物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没有啊,就是普通的青菜豆腐和馒头,”小文哭丧着脸,“和我们之前吃的没什么区别。” “不,有。”小文的队友忽然开口,语气温和地道,“小文,你还记不记得,你说碗边有一滴猪油。” “对对对,是这样。”小文连连应和,“我当时还好奇那菜里一点油水都没有为什么碗边上会沁上猪油,而且还热热的……等等,我现在再想,那好像不是猪油。” 她的脸颊在灯笼的红光中半明半暗,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睁大眼睛:“那是蜡,是蜡泪!” 贺兰随霍然看向郦也:“蜡烛?” 郦也点了点头:“是蜡烛。” “什么意思?”余凌一头雾水,“碗边有蜡泪,所以——” “所以村长来给送饭的时候,手里应该拿了蜡烛。”贺兰随道,“这就是他敢走进雾里,却没有遭鬼的原因?” 余凌猛地停下脚步,看向郦也:“你刚才一直在引导小文,你提早就知道蜡烛——你怎么确定就是蜡烛?” 郦也摊手:“我在大婶家躲着的时候看到了她点蜡烛。” 撒谎。 贺兰随眯了眯眼,之前他还说自己躲在厨房什么都没有看到。贺兰随的视线凝在郦也身上一闪而过,而郦也也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回头朝他笑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幽微暗光流动。 “好了,一会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小段。” 可是直到天快亮他们也没有找到小段,如果她没有自己回去,那么白天降临后,她必死无疑。 所有人都面沉如水,一夜之间他们失去了两个(或许是三个)同伴,而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坐在同一张桌前吃饭。 “必须得回去了。”李三道,“再不回去雾就要来了。” “走吧。”余凌点了点头,率先往山下走去。 几个人排成一行,郦也和贺兰随在队伍最后,贺兰随走了两步,发现郦也再一次,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道:“你是有患有什么‘别人不叫你不走’之类的病吗?” 听到“病”这个字眼,郦也立刻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那还不走?天要亮了。” 郦也犹豫了一下,道:“我不回去,我答应给别人带东西,不能说话不算话。” 贺兰随笑了,应该是被他气的,语气嘲讽:“你这次又要编什么故事?” 郦也心想我说实话你更不会相信了,语速飞快地道:“我不会有事的,昨天没事今天也不会,你回去后记得把旱井里东西拿上来……里面除了昨晚找到的东西,应该还有打火机和另外一张纸,上面写着‘在昼犹昏,秉烛而行’,这才是我认定蜡烛是关键的主要原因。” 这时候,小文的声音在昏暗夜色里传来:“你们俩怎么还不跟上?” 贺兰随点了下头,转身往山下走去,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郦也还在原地, 冷风吹得他单薄的衣服贴在身体上,他很瘦,似乎是抽条儿只长了个子,全没有长什么肉,远望去就跟一根清瘦的竹竿似的。“竹竿”一手执灯笼,微微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他身后是庞大而漆黑的密林,而他的侧脸隐在灯笼暗红的光里,精致如人偶。 但他很敏锐地,再次察觉到贺兰随的视线,抬起了头。 贺兰随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郦也似乎笑了一下,转过身去,很快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 “你刚才说什么?”郦也问小说家。 “我说,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廖村长对你们这些外来者的恶意很大,两条禁忌他都说得模棱两可,隐去了关键信息,这就使得你们的任务非常凶险,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小说家的声音里暗含迟疑:“可是我暂时想不到原因。” “他说是请我们来续写村志,然后又让我们去找人——假设阴阳先生就是被他杀死的,那么他让我们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会有什么目地?” “拖延时间?”小说家道,“我目前只能想到这个理由,而这里重要的时间节点,就是王家的白事和祭祀。村里的祭祀写进《村志》还说得过去,可是某家村民的白事,为什么也要写进《村志》?” 郦也掰着手指:“算上刚才那两个,这是第三个疑点。” “第四个疑点,”小说家继续道,“如果真的按照廖村长说得,过世的是年近百岁的老人,是喜丧,那么写进《村志》倒也能勉强算是一个理由,可是,王家死的根本不是老人,而是王贵的妻子。” “第五,阴阳先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到底是疯是死,疯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他死了,那么,村长杀了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第六,”郦也接着她的话干巴巴道,“上官村崇尚数字四,似乎和‘四象’有所关联,前峪村对应后峪村,可是有上官村,却没有下官村。第五,十字路口的庙里,到底供奉着一个什么样神?” “第七,这地方为什么会黑夜白昼颠倒,白天鬼物横行,还有一些诡异的禁忌。” “第八,我们今天找到的那张从一本书上撕下来的纸,到底记载了什么?廖村长为什么要将它藏起来?” “第九,在旱井底下发现的那张纸,又和今天找到的那张,有什么联系。” “还有,村长的第一个妻子难产死了,出生证却留了下来,说明那两个孩子应该是降生了,可是村长家却只有一个小男孩,年龄还对不上……” 林林总总列出一大堆,最后郦也不得不感叹:“这破地方,果然没有正常人,在这我一个精神病人都显得正常了起来。” 小说家:“……” 天色逐渐亮了,郦也不得不加快了脚步,他抬起头,天边雾气涌动,很明显,鬼雾马上就要降临了。 他小跑着上了山坡,远远看见斗篷鬼在破窑洞门口晃悠,郦也露出灿烂的笑容:“早上好啊。” 斗篷鬼一见他就烦,呲了他一下转身飘去了窑洞顶,郦也自来熟地迈进窑洞,高高兴兴和小花打招呼:“小花,我没能拿到馒头,不过有别的吃的。”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饼干和糖果放在炕边上。 小花没有瞳孔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些“她”没有见过的东西,青白扭曲的手指指了指巧克力,然后抬起头望向郦也。 “这个叫巧克力,让我想想是什么味道……哦,我忘了,你吃一块尝尝就知道了。” “啊?你还是更喜欢馒头?”郦也摸了摸脑袋,“那我下次再帮你带……当然,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他的手还在口袋里摸来摸去,他觉得似乎有两颗糖没掏出来。 此时,外面天光正在亮起,苍白冷辉降下,笼罩着这个寂静无比的村庄,游烟一般的鬼雾缓慢地从四面八方簇拥而来。 小花低头研究巧克力的包装袋,研究了半天没研究明白,正当“她”要找郦也求助时,一抬头,原本站在她面前郦也,不见了。 而他刚才站着的位置,只有两颗绿色包装纸的水果硬糖,静静掉落在满是灰尘的泥土地上。 == “我似乎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今天是我被困在这间‘医院’的第二十七天…… “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必须离开这个诡异地方——” “你能不能别念了,”萨尔瓦多二世从墙角抬起头,幽幽道,“怪渗人的。” 郦也“刷”地从病床上坐起来:“你说,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我哪里知道。”萨尔瓦多二世呢喃道,“她不是你的朋友吗?” 郦也胡乱翻阅着日记本,蓦然发现日记本后面被撕掉了一张纸。 他猛地坐直身体,盯着日记本问:“小萨,有人碰过我的日记本吗?” 萨尔瓦多二世道:“我不知道,还有,别叫我小萨。” 郦也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在病房里环视过去,最后停留在床头柜与病床之间的夹缝处,那里掉落着一张纸。 他将纸捡起来,只见上面写着: 【我出去一下。郦也留。】 【萨尔瓦多二世没有吃蚂蚁,他只是把它们当做宠物。】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9. 第一次回溯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烛灭 “这是我写的?”郦也自言自语。 纸条上的内容再简单不过,明晃晃地记录着他曾有过离开医院的意图,可是为什么,他自己却对此毫无印象? “我不会又犯病了吧……”他一边嘀咕着,在纸条上重新写了一句相同的话来验证字迹的相似程度,而得到的结论就和他眼睛所看到的一样。他将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除了纸条本身所在记载的两句话之外它没有任何特殊之处。郦也发誓自己是个遵纪守法且愿意配合治疗的精神病,在病情痊愈之前他没有任何想要逃离精神病院的意思。 可是,在忘记的记忆里,究竟曾发生过什么? 而日记本上的字迹,和纸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这意味着,日记……是他自己写的。 郦也呆滞了半晌,一直到萨尔瓦多二世出声问:“你怎么了?” 他这才抬起头,用耐人寻味的语气道:“我有一个朋友……” 萨尔瓦多二世“啧”了一声:“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郦也:“……” 对于萨尔瓦多二世“无中生友”的质疑,他没有办法回答,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朋友”到底是否存在。 “就是送我日记本的那个朋友,”郦也道,“你见过她吗?” “没有。”萨尔瓦多二世道,“我都是听你说的。” “……别人有和你提起过她吗?”郦也深吸了一口气,“比如院长,或者前台小护士。” “不知道。”萨尔瓦多二世祭出一问三不知大法,并强调,“我只和你聊天,一个帝国皇帝是很忙的,我哪来的时间理会他们。” 郦也心想你忙什么,你忙着在花园看蚂蚁,一看一整天。 他将日记本合起来压在了枕头下,自己躺上去,脑速飞快地分析,如果那个“朋友”就是他自己,日记上内容是他写的,那么奇怪的白雾门缝隙里的呓语到底都是什么?是他做的梦还是……他的自我认知一向很清晰,又为什么会把自己当成“朋友”呢? 难道病情加重了? 想到这,他的神情不禁凝重起来。 郦也偏过头,语气沉重地萨尔瓦多二世道:“你说,院长会不会诊断有误,我除了失忆症之外,还患有人格分裂之类的的病呢?” 萨尔瓦多二世嗤之以鼻:“院长还说我有幻想症呢。” 郦也:“……” 看吧,和这位一比,他真的可以算个正常人了,至少他还知道自己有病。 他将萨尔瓦多二世驱赶出了自己的病房,蒙着被子躺在床上,既然思考不出答案,那就遇到困难睡大觉。 …… 郦也睁开眼,看到一片犹如凝固的白雾在他的病房窗外翻滚、涌动,一切都寂静如死,他仿佛被世界所隔绝。 他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大步走到病房门前一拉,差点掉进一片漆黑的虚空。 无数道混乱扭曲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呢喃着,如骨附蛆般钻入他的脑海,而他的脚下,一层血红正在蔓延,逐渐淹没他的脚尖。 郦也连忙后退,那猩红的液体追着他的脚步爬过来,他“砰”地合上门,回到床上。 他冷静地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梦里,于是拉过被子,闭眼继续睡。 再次醒来,那血红的液体并未消退,反而有扩大到整个房间的迹象,郦也的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将被子盖过头顶,再次闭上眼睛,企图从这个“梦”里逃出去。 可是这一次,他却睡不着了。 窗外的白雾、门缝里渗透的血、门外可怕的呓语都证明日记里的现象再一次发生了,可是他却死活想不起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曾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将这种现象记录了下来,这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他回到了正常的现实,并忘记了自己曾遇到过这种现象。 按照日记的记录,雾里是走不出去,唯一可能通往外界的,只有那扇门,可是门外的情况就挺离谱。 以及,他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凭空多出了一个朋友? 郦也望着苍白冷寂的天花板,忽然福至心灵,突发奇想地问:“有人吗?” 问完他就觉得离大谱,他又不是萨尔瓦多二世,怎么开始无端幻想了。可是更离谱的是,有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女声在他心里回答: “有。” 郦也:“……” 他试探道:“你,你是‘我’吗?” 那声音回答:“应该是吧,反正我一直都在。” 声音似乎并不觉得这个问题奇怪。 郦也并不放松警惕,继续道:“你就是我那个‘朋友’?” 那声音哂笑了一下,道:“自己和自己交朋友,不愧是你。” “这么说,”郦也忖道,“你就是我,你其实是我的一个‘人格’?” “你说是就是。”声音道。 郦也一把从枕头下拿出日记本摊开,质问道:“这个日记是你写的吗?” 声音漫不经心道:“不知道,忘了。” 郦也无语,而那声音继续道:“但应该不是你写的就是我写的,反正都一样。” “这能一样吗?”郦也很想翻白眼,他忍不住吐槽,“你写日记就写日记,干嘛写得跟恐怖小说一样,看着都觉得渗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个写小说的呢?”那声音反问。 “行行行,”郦也敷衍地答应着,“你还保留有多少和现在这情况有关记忆?” 小说家比他还敷衍:“就现在,从你睡觉前念日记那时候起。” 郦也:“……要你何用?” 小说家用一声冷笑回答他。 “我来捋一捋现在的情况。”郦也清了清嗓子,道,“我们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而在这之前,我已近确定,只有那扇门才是‘出口’,所以我可能已经进去过了,而且说不定进去过不止一次。” 小说家“唔”了一声:“继续。”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又会再次回到现实世界,然后再进入到这里,但我每次回到现实世界后就会忘记自己来过。”他说着低下头,“但是写的东西却保留了下来。” 他道:“我得再去门那边看看。” “万一这次又忘了怎么办?”小说家有些犹豫。 “带上日记本。”郦也道,“虽然我不知道我前几次到底为什么没有带,但这一次我要带上,如果可以,把所遇到的事情写下来。” 他说着从床头柜里找出一支软笔,和日记本一起放进口袋,然后穿好鞋子,蹚着血水走到门前,拉开门迈步进去。 …… 混沌诡谲的呓语一瞬间消失,他站在了一条寂静的黄土路上。 天还没有亮,四周都是孤坟野地,冷落在半昏半明的黎明天光中,那光似乎有些奇怪,看上去没有一点温度,就像是从冰川上反射出来,苍白冷寂的辉光。 “这什么地方,”郦也诧异道,“精神病院周围有这么荒凉?” “你看山上。”小说家忽然道。 郦也回头望去,天幕上铅灰霾云翻涌,几乎要垂在起伏山峦之上,大片浓郁的雾从霾云尽头涌现,将山峰包裹而进。 “这不是——” 郦也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听见远处有人喊:“那还有一个人!” 昏聩的白光里跑过来一个短头发的女人,郦也迎上去:“你刚才是在叫我?” 那女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打量了他一眼,道:“新人?第一次进来?” 郦也没明白她的意思,那女人就一挥手:“先走,来接我们的人说这里很危险,等到安全的地方我再给你解释。” 郦也停在原地没有动。 短发女人小跑了两步,见他没有跟上来,回头道:“我劝你暂时先相信我,否则丢掉性命的只会是你。” 郦也挑了下眉。弯腰从路边的土沟里捡起个什么东西放进口袋,跟了上去。十字路口汇聚着一堆人,大约有七八个。 短发女人对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耸了耸肩:“是个新人。” 另外一个穿着夹克的小伙子问道:“这下你们的人到齐了吧?白天很危险,得赶快回村里去。” “应该到齐了。”短发女人和大汉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视线从其他人身上划过,除了郦也之外,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两个高个子男人和一个神情怯懦的女生。 “那就走。” 小伙子口中这么说着,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绳子,递在最前的短发女人手里。 “这是……”短发女人疑惑。 小伙子道:“一会开始走的时候,你们最好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要闭眼?” “我们得从山里走,山里路比较近。”小伙子停顿了一下,他的神情有一点变化,但郦也暂时分辨不出那神情所蕴含的意味,听他继续道,“白天的山里很危险,有……不好的东西出来,最好闭上眼睛,免得你们被吓到。” “可是闭上眼睛怎么看路啊?”另一个女生小声道。 小伙子抬了抬下巴:“不是给你们绳子了么?绑在手腕上。” “那你呢?”其中一个高个子男人问道,他比另外一个男人看上去年轻些,戴着一副金属边眼镜。 “我要给你们领路,”小伙子语气如常,“我走习惯了。” 短发女人低声道:“按照他说的做。” 她说完,几个人相继排成一行,将绳子系在了手腕上。 小伙子又道:“都警惕点别掉队。” 他话音落下一会,郦也正在埋头系绳子,他的另一只手被塞了另外一件东西。 “是蜡烛。”他对小说家道。 那蜡烛手指粗细,已经点燃了,绽出一朵明灭的火光。而蜡烛似乎是用某种油脂凝固制作而成,表面滑腻冰冷,像是蛇虫的尸体,燃烧之间,散发出轻微的臭气。 小伙子的声音再次传来:“都拿好。蜡烛可千万不能灭,灭了就完了。” 大汉怒道:“可你说让我们闭着眼睛——” “那你可以睁开,”小伙子摊手,语气有些冷,“眼睛长在你身上,我又管不了你,但是我不保证你会看见什么。还有,不管看见什么,都千万不要叫出声。” “走了,当心脚下,上下坡我会提醒。记住,蜡烛不能灭。” 郦也本来走在队伍最后,但是那个短发女人不知道对大汉说了句什么,大汉就从队伍最前来到了郦也身后,见郦也似乎对他的动作疑惑,大汉淡然道:“你是新人,为了防止你掉队,还是我走在最后。” 郦也点头,说了声“谢谢”,大汉不为所动地道:“但是走在中间你最好不要出什么岔子,不然会影响队伍的速度。” 郦也排在倒数第二,他前面是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再往前分别是女生、高个子男人和短发女人。 小伙子确保他们每一个人都系好了绳子之后,就拉着他们往山林走去。所幸那山并不高,坡度也比较平缓,只是山上的小路很窄,且时不时要穿过一些蒿草和灌木,细碎的枯枝和虫蚁尸体裹着蜘蛛网扫在脚踝上,触感十分诡异。 等走进了山林,森白的雾气就如幽魂一般,追着他们弥漫上来,逐渐逐渐地在林间游荡,然后越来越浓郁,像凝固的、翻腾的水浪一般拥过来,覆盖了整个山林。 “你说,”郦也低下头,看着手里奇怪的蜡烛,浑浊的蜡泪正在融化,缓缓流淌下来,他对小说家道,“既然我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那么我会不会,认识这些人?” “可是他们看上去都不认识你。”小说家道。 郦也抬起头,周围的能见度已经十分低,只能看清楚面前两三米的距离,连带路的那个小伙子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小说家问:“你怎么不闭上眼睛?” “按照他刚才说的,闭上眼睛只是为了让我们‘不被吓到’,而他自己并没有闭眼,就说明闭眼不是必要条件。”他停顿了一下,道,“我想看看这里的白天到底有什么。” 小说家没有接他的话,郦也悠悠然道:“在病房里,走进白雾遇见的是鬼打墙,在这里能是什么?” 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好奇与兴味。 小说家随口道:“能是什么?不是鬼打墙,总不能是鬼吧。” 这时,雾气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就像有什么濡湿而黏腻的东西在地上拖行,留下一行黏腻的水渍;或者骨头肉块被嚼碎了,从巨大的、流淌着涎水的獠牙里撕扯,滑进不见底的胃袋中,再被腐蚀性极强的胃液融化……分解……震荡……流淌,最后只剩下一层残渣和漂浮的肮脏泡沫。 这不像是人,或者任何存在世间的生物所能发出来的声音。 只会让人联想到怪物、混沌等可怕的词汇,从心底唤起最原始,最本能的恐惧。 郦也的目光投向雾气深处,只见那雾似乎变了,又似乎没有,拖行的声音更近,夹杂着一阵似哭似笑,似呜咽似呢喃的回音,仿佛就飘荡在他的身侧。 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浑身布满青黑霉斑的怪物,阔口大眼,那眼睛有四个,像四颗铜铃般吊在一个小脑袋上,和它笨重臃肿的身体极不协调。 而后,他又看见一个和高大的身影,似乎和人形无异,只是皮肤灰白干枯,仿佛僵尸一般,而且,没有头。 “……” 郦也骂骂咧咧叫小说家:“你是什么乌鸦嘴?还真叫你说中了,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小说家十分郁闷:“我就是随口一说……可为什么鬼怪会白天出来?” “问得好,”郦也道,“我也想知道。” 他换了个手拿着蜡烛,并将其微微倾斜,蜡泪扑簌簌地流淌下去,将脚下的枯草烫出一缕青烟。 林中的鬼和他们并排而走,但却仿佛看不见他们一般,走在郦也前面的年轻男人衬衫领已被冷汗浸透,而走在他后面的大汉呼吸声音也并不平稳,他似乎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只有颤抖的气流声音泄出来。由此可见他们都睁开了眼,也都看见了身旁的鬼怪。 闭着眼睛走路确实难度太大,更何况还得护着手中的蜡烛不熄灭。 就在这时,队伍前行的速度微微停滞,前面传来一声短促而轻微的抽泣,随即戛然而止,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郦也偏过头去看,只能看见那个女生一只手抬起,大概是正捂住自己的嘴,而绑着绳子的那只手紧紧攥着蜡烛,那蜡烛的尾部被她捏得变了形,她白皙的手背已经被蜡泪烫出一片水泡,水泡边缘,青筋乍起。 可是那根蜡烛,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10. 烛灭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小文 周围的飘荡的阴风鬼哭在这一瞬间犹如凝滞般,无数道暗含着恶意和注视的目光从白雾背后探过来,距离他们一行人最近处的无头尸鬼甚至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女生惊恐而急促地呼吸着,死死盯着手中只余一缕青烟的蜡烛,却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前面的高个子男人回头看了一眼,一把抓过女生捏着蜡烛的手,用自己的蜡烛重新引燃她的蜡烛。 苍白火苗跳跃了两下,再次燃起。 雾气中窥探的目光消失了。 那两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队伍重新移动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郦也手中的蜡烛已燃烧了大半,脚下的山坡也逐渐变平,四周空旷开阔起来,隐隐可见低矮房屋的轮廓。 小伙子似乎松了了一口气,拉着他们往聚集的院落走去,最后停在一座白瓷砖的大门楼子前。 郦也的目光从门楼上遮住眼睛的门神画和中间一个八卦镜样的东西上扫过,那门楼修得很是阔气,只是不知道为何白天也悬挂四个大红灯笼,红光穿透雾气,犹如四个眼睛俯视。 村落里房屋都蜷缩在缭绕的冷雾之中,不见一丝人烟,而周围除了偶尔刮起的阴风里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鬼鸣,再无其他任何声响,仿佛进入了幽冥之境,显得鬼气森森。 小伙子上前去敲了敲门,力道很轻,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过了一会,大门开了一条缝,小伙子转身对郦也一行人低声道:“进去吧,这里是村长家,就是村长把你们从镇子上请来的。” 其他人鱼贯地从他身前走过去,唯有女生满目惊慌,脸色煞白,断断续续地道:“我,我刚才蜡烛不小心熄灭了,但很快又点燃了,会,会有事吗?” 小伙子没有回答,看了她一眼,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眼睛微微转动,从上往下注视着那女生,像是看着一件死物。随后他嘀咕了句什么,往房屋背后的地道走去。 郦也注意到他的嘴型,他说的是“真麻烦,又要运过去”。 女生看着手里的蜡烛,眼泪簌簌地往下落,神情惊恐不已,她求助地看向周围的人, 短发女人不确定地安慰她一句:“应该不会有事……我们已经到了,先跟着他进去。” 女生连连点头,用烫的红肿的手背抹了一下眼泪,走进了地道里。 这是一座地坑院,院子里有六间窑洞,而院子中央早就站了一个眼睛大得出奇的中年男人,他手中也执着一根蜡烛,苍白火光映照着他满是褶子的脸,投出几道明暗不定的沟壑。 “都来了,我是上官村的村长,我姓廖,”那中年男人露出笑容,“就是我找你们来我们村里帮忙的,走了这么远的路,你们也累了吧?要不先休息——” 不等他说完,短发女人抢先一步道:“您先和我们说一下具体的事情吧。” 廖村长看了她一眼,点头:“行。这里的窑洞你们都可以住,先随便找一间我们说道说道?” “好。” 一行人进了其中一间窑洞,廖村长吹灭了手里的蜡烛,道:“我们村近来有两件大事……” 按照他的说法,村里的王家死了个近百岁的老人,喜丧要大办,又临近年末祭祖,村民们很忙,时间又紧,所以就在镇上请了人来帮他们写村志。而为了这两件事,他去隔壁村请了个阴阳先生来,结果阴阳先生不知道为什么就疯了自己跑出去不见了踪影,所以现在想让郦也他们先帮着找人。 “你们来得路上也看见了,”廖村长用极其平淡的语气道,“我们这白天外头不太平,晚上再去找吧。” 短发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白天外面那些东西……” “诶!”村长发出一声尖锐的气音,近乎某种哨响,他忌惮地往外看了一眼,道,“别乱说,知道不太平就行了,别招惹了什么。” 短发女人低头看了一眼手里只剩下一小截的蜡烛,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白天如果要出去,就得点上蜡烛,也不能乱说话,对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廖村长的语气十分耐人寻味,他用下巴指了指短发女人手里的蜡烛头,“但蜡烛本来就很稀有,而且,要不是为了去接你们,我们谁愿意白天出去?” “明白。”短发女人露出了然的笑容,“您和刚才那位小兄弟辛苦了,天黑后我们就去帮忙找人。” 廖村长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先休息吧,这炕都是烧好的,等到夜里吃了饭再出去找人。” 他说着站起来就要离开,短发女人却再次将他拦下,道:“我们是外地人,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您指点指点我们……咱们村里除了白天不能出去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忌讳?” “嗐,你不说我都忘了……”廖村长似乎才想起来似的,慢悠悠地告诉他们,这个村子名叫上官村,不仅白天不能出门,晚上出门也要讲究时间,而村口十字路上的神庙,是整个村子最不能踏足的地方。 郦也对小说家道:“难怪他们大门上要挂一个双面的钟表。感情进出门还得掐着时间——可是也不对啊,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那表上的时间才刚过六点,现在肯定不止六点了吧?” 小说家沉吟:“我更好奇,如果不按照时间进出门,会怎么样?” 短发女人总结道:“晚上‘逢七不能出,逢八不能进’;村口十字路上庙不能去;还有白天不能出门,如果要出去,就得点着蜡烛,是这样吗?” 村长微微点了下头。 站在郦也旁边的女生忍不住带着哭腔问:“如果在外面,蜡烛,蜡烛灭了,会……” “会死。” 廖村长的话语犹如钟钵般鸣响,几乎产生了震耳欲聋的效果,郦也偏过头,女生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眼泪在红肿的眼白周围汇聚,随即涌出眼眶,而她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呆呆地一动不动。 廖村长大得出奇的眼睛瞥过她呆滞的脸庞,缓缓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然后站起身,带着那种笑容离开了窑洞。 窑洞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又“砰”地合上。 女生才好像恍惚之间从梦中惊醒一般,口中喃喃着:“会死……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想醒来……我还有早八的课……” 她微微转动脖子,神情僵硬,满脸泪痕,忽然尖叫道:“我不想死……我要离开这——我要回学校!我要回家!” 她猛地往门口跑去,伸手就要去抓门上的把手——郦也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女生被扯得动作凝滞了一下,对面的大汉马上反应过来,抓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背过去,女生开始大力挣扎,一边哭喊:“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家……凭什么让我来这个鬼地方!” 她瘦小的身体竟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挣脱了大汉钳制着她的手,但她刚迈出一步,“咚”一声闷响过后,身形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直挺挺向前倒去。 赶过来帮忙的高个子男人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一抬眼看见郦也站在女生身后,手里拿着……半块板砖。 “……” “你——”短发女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看了看郦也,又看了看被高个子男人拖到土炕上躺着不省人事的女生,“她……” “晕过去了而已。”郦也淡定地将板砖放回了口袋,这是他在十字路口的野地里捡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这样也好,”短发女人舒了一口气,“暂时先让她晕一会……最头疼遇见这种新人。” 一直靠在角落里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忽然开口:“现在可以麻烦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了吧?” “这里……是‘失序世界’。”短发女人叹了一口气,“我们是被迫进入到这里的倒霉蛋。” 她解释了‘失序世界’和现实的区别,以及从这里活着走出去的方式。 “也就是说,”戴眼镜的男人道,“这个世界所谓的‘任务’是没有尽头的,如果活着,就得一直进入,直到死去?” “有一个传说,”短发女人犹豫道,“但源头已经不可考,据说只要找到‘中心’,就算是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轮回就会结束。” “但是没有人找到过所谓的‘中心’。”大汉耸肩,“基本都死在了路上了。” “这里真的会死人?” “何止会死?”大汉冷笑,“会让你死得千奇百怪,有时候还会生不如死。” 戴眼镜的男人笑了一下,道:“看来你经验丰富。” 大汉一时间分不出他到底是在夸奖还是在嘲讽,而短发女人道:“既然进了同一个任务,那我们就暂时是队友了,互相认识一下吧,我叫余凌。” 她说着看向其他人,那大汉明显和她认识,只道:“叫我李三就行。” 戴眼镜的男人道:“贺兰。” 另一个高个子男人道:“我叫陈聿。” 轮到郦也,他似乎刚才在思考什么事情,一屋子六个人四道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他随口道:“马修·默多克。” 其他人:“……” 余凌笑道:“你看起来也不像外国人啊。” 郦也面不改色的扯谎:“华裔。” 余凌显然没有信,但却也不在乎这个问题,她看向躺在炕上的女生:“你刚才敲她那一下……” 郦也本来想说“我有分寸”,陈聿已经先他一步开口:“没事,我看过了——我是医生。” “那就好。”余凌回过头,见郦也正看着自己,她不禁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你刚才说,”郦也支着下巴,“只要我们按照任务指引进行下去,就能找到引路人……那么刚才廖村长的话就是任务指引?找阴阳先生就是我们的任务之一?” 余凌赞许地道:“是的。” 陈聿道:“那我们先休息?现在也出不去。” “好。”余凌道,“我们就都留在这间屋子里吧,听村长的意思不会再给我们多余的蜡烛……剩下这么点,别浪费,我们可以换着睡觉。” 郦也举手:“我可以先睡觉吗?” “可以,你睡吧。” 其他人都没有睡觉的意思,郦也爬上了土炕,和昏迷的女生并排躺着,两秒钟不到就睡着了。 李三坐在门口的地上,余凌和陈聿坐在凳子上靠着土炕打盹,而贺兰随正在摆弄自己的手机,他将两个手机都打开,却发现都没有信号。 “手机在这会被某种力量影响,”陈聿低声道,“没有信号,出去后就好了。” “其他电子产品呢?”贺兰随抬起头问道。 “都一样。” “时间也会被影响吗,”贺兰道,“外面的时间和这里不一致?比如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八点,到了这里却变成了晚上八点。” “不知道。”陈聿摇头,“但可能会吧,这地方很诡异。” 贺兰随笑了一下,道:“难怪你们都不看手机。” 陈聿无奈道:“我没有带,手机放在办公室充电,我去换无菌服,结果推开办公室的门就到这了。” 贺兰随沉思道:“没有任何征兆吗?” “有,”陈聿道,“前一天晚上会做梦。” “梦……” …… 天黑了。 外面的白雾终于退散,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黑夜。天幕上只有朦胧几颗星子一闪而隐没了踪迹,月亮泛着红,就像是泼了一层血在上面。 窑洞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廖村长的声音响起:“都起了么?一会上来吃饭。” 李三起身开门,只见廖村长手里掣着一盏红灯笼,和他们白天来时在院子里看到的无异。 “谢了。”李三道,他警惕地往外望了一眼,“现在可以出去了?” “可以了,”廖村长摆手,“天黑就行。” 李三见他手里除了灯笼之外别无他物,便点了点头,目送着村长走进了地道。 “可以出来了,村长叫上去吃饭。” “可她怎么办?”余凌皱眉看着土炕上依旧昏迷的女生。 “我看着她吧,”陈聿道,“你们帮我带点吃的,可以吗?” “好。” 其他人相继走了出去,窑洞破旧的木门并未关上,陈聿起身刚要去关门,躺在炕上的女生忽然直挺挺地坐起身,就仿佛有一条绳索吊着她脖子,将她拉了起来。 “诶你——” 女生像是没听见他的话,面无表情、步履僵硬地往门口走去。 陈聿拽住那女生的胳膊,女生如无所觉般继续往前走,陈聿直觉不对,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女生的脖颈转动,犹如破碎的机械轴承般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她转向陈聿,眼珠子向上翻起,黑色眼瞳只留下一点边缘疯狂颤抖着,而眼眶里只剩下布满血丝的眼白。 陈聿一惊,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女生走出了窑洞。 陈聿连忙追出去,同时出声去叫刚走进地道的其他人:“你们等等,她好像不对劲——” 咚。 女生的头从肩膀上掉了下去。 那颗头颅在满是尘土的院子里滚了几圈,滚出几道猩红的血印子,而她的身体却依旧在往前走,血浆从断裂的脖颈处喷涌而出,洒了一地。 从地道里回来的其他人正看见这一幕。 一个颈上无头,血流滚滚的人体正朝着他们摇摇晃晃走去。 除了郦也,其他几个人都被吓得不轻,余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呃”,李三转头脚步后撤想跑,却又生生遏住动作,贺兰随的反应和陈聿差不多,都倒吸冷气后退几步,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置信。 而无头尸体没走几步就“砰”一下倒在了地上,血流蔓延。 院子里静止数分钟,陈聿缓缓走到女生的尸体跟前,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心脏,才低声道:“她死了。” 其他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望着满目鲜血横流、身首异处的场景,惊惧,而又不忍。 陈聿苍白的嘴唇嚅嗫了两下,道:“都,都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11. 小文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无地停灵 “走吧。”余凌偏过头去,“上去吃饭。” 贺兰随微嘲讽地道:“这样还能吃得下去?” “吃不下去也得吃。”余凌的声音冷硬,犹如一块坚实而密不透风的钢板,“这里就是这样,你都已经来了,出不去,要想活,就得让自己尽快适应。” 郦也道:“尸体就放在这?” “会被清理。”陈聿走到地道口,和他们并排站着,他忍不住回头又去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道,“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运行规则,有时候尸体会消失,有时候会被原住民清理掉。” “原住民?”郦也道,“就是像廖村长这样的吗?” “对,就除了我们这些‘任务者’之外的人。” “好像游戏里的NPC。”郦也道。 “你可别把这当成游戏,”李三冷冷道,“没有哪个游戏需要以命相搏的。” “对了,”郦也正好问他,“既然你们都已经进来好几次了,那你和陈医生之前在任务里认识吗?” “不认识。”余凌回答了他的问题,“根据我的观察,有多个‘任务’在同时进行,每一个‘任务’结束后,幸存者会被投放到另外的任务世界,都是随机的。” “可以自己选择进入‘失序世界’的时间吗?” 余凌摇头:“不能。” “一点也不智能……”郦也嘀咕着看向贺兰随,见他喉结滚动,似乎在不断地吞咽着唾液,不禁问道,“你要吐吗?” 贺兰随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瞥了郦也一眼,惊讶:“你不害怕?” “我怕啊,”郦也真诚地道,“我都快吓死了,但我是个面瘫,所以看不出来。” 贺兰随:“……” “上去了。”李三率先走进了地道。 村长的老婆已经将饭菜送到了侧面屋子里,那里摆着一张圆桌,见他们上来,便道:“就在这吃吧。” 廖村长坐在上房屋檐下抽旱烟,一个和他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小孩围着他转圈圈玩,玩了一会忽然眼睛一转,往屋子别后的地道跑去,陈聿伸出手要拦,但那小孩就跟猴子一样,一溜烟就进去了。 村长夫妇二人正谈论着什么日期,廖村长进屋去看日历,浑不在意小孩去了地道。 过了一会小孩又跑上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歪着脑袋对廖村长道:“爸,爸,底下有个人,没有头!” “没有就没有,”廖村长喝了他一声,转头看见郦也几人朝着这边看过来,道,“去隔壁你王叔家玩去。” “我不去,我不去!”小孩大声叫嚷着,一指自己的母亲,“我要和我妈玩。” “你妈要做饭,你半夜还想不想吃饭了?” “我不,妈,陪我玩!” 村长老婆端着一个簸箕,里面盛着些豆子,听见小孩叫她,不知道怎么的就手一抖,簸箕掉在地上,里面的豆子滚得遍地都是。 廖村长叱道:“你干撒呢?” 村长老婆埋着头,拿了把扫帚飞快将地上的豆子扫成一堆。廖村长又哄了小孩几句,那小孩瘪着嘴蹲在一旁,大而黑的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侧屋里正在吃饭的郦也几个人。 这顿饭吃得食不下咽,草草结束。 村长老婆扔下簸箕来收拾盘子,余凌走到她身旁,低低问:“姐,你知道那个阴阳先生的事吗?” “我哪知道,”女人瓮声瓮气道,“那都是男人该干的事,我一个女人家的……” “那他疯了跑出去的时候,你有没有见到?他当时有没有说什么?” “他们在王家说事,”女人动作麻利地收拾了所有盘子,头也不抬道,“我不知道。” 村长的烟锅在台阶上磕出“哐当哐当”的声音,贺兰随避让开端着残羹剩饭出去的女人,低声道:“去王家看看?” 其他人没有意见,贺兰随走到院子里,问道:“廖村长,能麻烦你带我们去一趟王家吗?” 廖村长磕烟锅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问:“你们去王家干什么?” “阴阳先生不是从王家跑出去吗?”贺兰随道,“我们过去问问情况。” “我已经给你们说得很清楚了。”廖村长冷冷道,“你们去问,问到的也还是和我说的一样。” “那我们也得自己去问,”贺兰随道,“您要是不愿意带我们去,我们去村子打听,应该也能找到。” 廖村长恶狠狠地瞪了过来,贺兰随却不为所动,过了一阵,廖村长将烟锅放在嘴里抽了一口,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尘土,道:“走吧。” 一行人挑着灯笼,跟着廖村长出门。黑夜里苍穹空茫,一轮模糊诡异的血月高悬,拥在败絮般的云堆中,犹如一个撕扯开了,正在燃烧的灯笼。那红光映照着村子里人影瞳瞳,像走马灯,急乱地转动着。 廖村长边走边道:“王家附近我们都已经找过了,连涝坝里都让人看过,没东西浮上来,你们得去北边的树林子和南边的地里找。” 走到村中大路口的时候遇上那个带他们进村的小伙子,小伙子手里同样挑着一个灯笼,他开口道:“叔,我婶子说你叫我?” “啊。”廖村长点了一下头,道,“你去把车开过来,不行的话就找你婶子帮下忙……” “行。”小伙子转身走了。 待廖村长带着郦也一行人走出去大约八九百米时,路上传来一阵突兀的老式发动机的声音,一辆破旧的厢式三轮车迎面开过来,小伙子从里面探出头和廖村长打了声招呼,就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而去。 郦也忽然问道:“他干什么去了?” 廖村长目光斜着,道:“帮我们家拉玉米杆,这不是冬季了,柴火不够烧。” 郦也点了下头,不再追问。 村子里的人几乎都认识廖村长,他时不时停下来和村民们打招呼或者闲聊两句,余凌低声问郦也:“你刚为什么要问廖村长那个小伙子去干什么了?” 郦也道:“他可能不是去拉玉米杆的,要不然为什么不把车上的塑料顶棚拆掉?” 余凌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反驳:“他不能到了地方再拆吗?” “那他就不应该去这个方向。”贺兰随插话,声音压得很轻,他瞥了廖村长一眼,淡淡道,“从这条路下去就是村长家,那一片都是人家,他去哪里拉玉米杆。” 余凌注视着他两秒钟,李三在旁边道:“我一会溜回去看看。” 贺兰随挑了一下眉,余凌收回目光看向其他人:“大家觉得呢?” 无人反对,李三乘着廖村长和村民谈天,悄悄离开了队伍。 剩下的人跟着廖村长走到村东头。相比起村长家,这里已经靠近村子边缘的位置,房屋稀稀落落,唯一引人注目的是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水潭,似乎是人工开凿的,但是有些年头了,岸边生长出半人高的杂草,在夜风里跳起诡谲的舞蹈来。 王家的院子就坐落在水潭岸上不远处。 这一路从村子里走过来,虽说是夜里,可大致也能看得清楚村中各家的房子要么是地上的土胚房,要么是地下或者半地下式的窑洞,似乎只有廖村长一家有砖瓦房,显得格格不入。 廖村长上前去敲门。 比起廖村长家,王家的大门陈旧破败,唯一相似的地方在于檐下也挂了四盏灯笼,而门楣上同样嵌着一面八卦镜形状的钟表。 开门的是一个高壮男人,大约三四十岁,左脚有些跛。 他见到廖村长似乎很是惊讶:“三哥,你咋来了?” “我在镇上找的帮忙的人到了,”廖村长解释道,“他们先帮忙找人……就是那个阴阳先生,你给他们说说当时的情况。” 他又对郦也一行人道:“这是王贵,就是他家要办白事。” 叫王贵的男人张了张嘴,肩膀垮下去,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笑容:“今天怕是不行,我姨夫和小兰在呢……” 廖村长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兰这么早就过来了?” 王贵似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廖村长回头,对余凌道:“你看,人家家里有客人,不方便。” “我们可以等。”贺兰随开口,灯笼的红光在他面上投下明灭的阴影,眼镜片完全反射在一片红光之中,他淡淡道,“您放心,我们既然答应了您帮忙,就不会放过任何有可能的线索,一定帮您找到那个人。” 廖村长噎了一下,看向王贵,王贵只好道:“那就进来吧,你们坐着等会。” “诶?”廖村长惊讶道,“你们还有一个人呢?” 余凌道:“他半路肚子疼,找个地方上厕所。” 王家的院子很小,那是一座半地下式的地坑院,大门进去左侧三间窑洞,除此之外院子里就只有一个木头搭乘的鸡棚和一个似乎很久不用已经生青苔的石碾子,再没有其他房间。中间的窑洞门大开着,隐约能看见里头坐着两个人。 “我们就在院子里等一阵吧,”廖村长道,“人家在说事情,不好进去。” 王贵搬来两条长板凳放在石碾旁,然后转身进去了。不一会,他又从窑洞探出头来:“三哥,我姨夫叫你进来。” 村长起身进到了屋子里,那门依旧没有关严实,郦也听见里面传来“彩礼”、“金镯子”、“下月初三”等断断续续的对话。 “他们好像是在说亲?”陈聿道。 “应该那个叫小兰的,要嫁给王贵。”余凌猜测道,“他叫姨夫的那个可能是小兰的父亲或者他的亲戚之类的。” “家里才刚没了老人,”贺兰随插话,“白事都还没做,就说亲?” “对啊,”陈聿讶然道,“这难道没有忌讳?” 贺兰随皱起眉头:“这地方真是奇怪——你在看什么?” 他问的是郦也。 郦也坐在石碾边缘,一双长腿交叠着,脚尖在地上细碎的杂草里磨蹭,一派悠闲景象。可他的目光并非如此,带着一种洞察的审视,缓缓环视过这个简陋的院落。 “我在想,”郦也的视线落在角落那间小窑洞半掩着的门扉上,道,“王家就三间屋,小窑洞是厨房,中间是客厅,另外一间应该是睡觉的卧室,那么,灵柩停在什么地方?”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无地停灵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快跑” 李三沿着从廖村长家出来的路返回,果不其然在廖村长家的大门口看见了刚才那辆蓝色的三轮车。 他躲在麦草垛背后静静看着,过了一会,小伙子和村长老婆抬着一个用蛇皮袋子包裹着长条状事物出来,然后将那东西放进了车厢里。两人下来后又过了几分钟,村长儿子也跑出来,他抱着一个圆圆的东西,走到车厢前,像是投皮球那样,将那东西扔进车厢,发出一阵“骨碌”滚动的闷响。 小男孩也进去了,李三蹑手蹑脚走到三轮车车厢尾处,往里望去。 小伙子和村长老婆放得很随意,因此那长条形状的东西就在车厢口,他一凑近,一股冰冷迂腐的腥味浮了过来。 李三心头一阵狂跳。 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此时车厢里“长条”和“圆圆”的东西是什么,额头上瞬间浸出冷汗,他想转身就跑,却还是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掀开裹在那东西上的蛇皮袋子。 他看到一双脚。穿着白色的帆布鞋,鞋底和鞋帮上沾满泥土和碎叶,还有已经干涸了的、泼溅上去的暗红血滴。 是那个被“斩首”的女生的脚。 李三一把拉过蛇皮袋子盖回去,也来不及去管有没有恢复原状,转身就躲回了麦草垛背后,心脏“咚咚咚”地搏击着胸腔,半晌无法平静。他忍不住想……这次的任务中,死去的人的尸体竟然会被“原住民”清理收走,他们会把尸体运到什么地方去? 思绪急转之间,他忽然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 李三抬起了头。 村长儿子正趴在麦草垛的顶上,小小的身形像一只蜘蛛般盘踞,他拿着一截东西不断地戳着李三的后脑勺,大得出奇的眼睛瞪着,像是不会转动,见李三抬起头,他的脸上露出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 那小孩垂着头,看着他,问:“你能不能和我玩?” 李三惊骇不已,几乎立刻就跳起来,往旁边退了几步。 这时他才看清楚,那小孩手里拿着的,刚才用来戳他脑袋的东西,是一截血肉模糊的断指。 == 王家院子中间的窑洞里传来一阵哈哈大笑,没一会,廖村长和王贵走了出来,他们身旁是一个身形干瘦的老汉,老汉正笑眯眯地和廖村长说着什么,一抬头,看到院子里郦也等人,神情逐渐淡了下去。 而老汉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姑娘,穿着有些旧的红色呢子衣,梳一条麻花辫,瓜子脸,柳叶眉,长得很是秀气。 廖村长本来没打算给郦也他们介绍老汉和姑娘,可是贺兰随上去就劈头盖脸地问:“这两位是?” 廖村长只得道:“这是覃大爷和他女儿小兰。” 覃大爷夹着卷烟抽了一下,烟雾弥漫之中,只冷淡地抬着眼睛点了下头。覃兰飞快地朝他们这边瞥了一眼,她的神情似惊恐似无措,又仿佛只是见到陌生人时腼腆,一时间复杂万千。 “我听你们刚才谈得热火朝天,这么快就结束了?”贺兰随拿出和廖村长闲聊的架势。 廖村长不耐烦了,却还是敷衍地和他说着:“嗯……说完了。” “我们先走了,”覃大爷说率先往门口走去,而覃兰偷偷看了王贵一眼,对廖村长道:“我,我还有点话想对我姐——贵哥说。” “行。”廖村长眉开眼笑,那笑容似乎有着某种深意,他调笑道,“都是一家人,还怕已经没有说话的时候?你们说吧,我出去和你爸抽锅烟。” 覃兰很勉强的笑了笑,压低声音对王贵说了句什么,王贵憨厚地答应,转身往屋里去了。 他刚一转身,覃兰面色骤变,她霍然回过头看向郦也一行人,破败的院落笼罩在一片晕红的光辉之中,她的脸颊也在其中,被衬托得惨白,犹如僵硬的石膏像。 她的眼睛黑洞洞的,倒映出面前或坐或站着的五个人的身影,细小的、模糊的、恍如光点。而她的脸上,露出真切的悲哀的神情来。 覃兰的嘴唇动了两下,极细微的声音潜在暗夜的阴风里传来,她说: “快跑!” 下一秒,王贵从屋子里踏出来,道:“小兰,你看是不是这个?” 覃兰脸上那种惶恐而悲切的神情消失了,她勉强地笑着回过头,从王贵手里接过一个红色的本子,和王贵打了声招呼,匆匆地离开了院子。 余凌抬了抬手,似乎想拦住她,但很快又将动作压了回去,只故作事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 王贵目送着覃兰走出大门,拿了个板凳坐在了他们对面,挠了挠粗硬夹杂着几丛灰白的短发,道:“你们想问撒,我知道的和三哥……村长知道的差不多。” “没关系,村长托我们找人,我们总得尽心尽力才行,”贺兰随语气温和地道,“人与人的洞察力、关注角度都是不同的,说不定有什么关键细节村长没有注意到呢。” 王贵又挠了挠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 “你管村长叫‘三哥’,他是你家亲戚?”贺兰随闲聊道。 王贵似乎想点头,但又摇了一下头,道:“我们村子里人少,都沾亲带故的。” 可接着,贺兰随话锋一转,忽然道:“阴阳先生是哪里人?” 王贵被他问得猝不及防,愣了一下,道:“就东边前峪村的……” “前峪村在东?上官村在北,按照村口的十字路指向,难道西边和南边的村子分别叫后峪村和下官村?” 王贵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贺兰随笑了一下:“猜的。” “不过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这只有前后峪村和上官村,”王贵憨厚地笑了笑,“没有下官村哩。” 余凌好奇:“为什么没有下官村?” 王贵摇头:“不知道,听老一辈人说,我们这早年山崩过,可能埋了吧。” “为什么要去前峪村请阴阳先生?”贺兰随接着问,“上官村没有阴阳先生吗?” “村长说,那个阴阳先生算的准……” “阴阳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的上官村?” “前天……不,大前天,大前天夜里来的。” “也就是三天前。”贺兰随一哂,“阴阳先生已经失踪三天了,村子里的人都没有找到吗?” “我们还得干农活,”王贵低声道,“各家都有各家的事,挺忙的……” 贺兰随“嗯”了一声,又道:“当天晚上,你们和阴阳先生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就问他给我们算算日子,结果还没算好,他就忽然大喊大叫着跑出去了……” “上官村的习俗,是人过世之后下葬都要算日子么?” 王贵点头:“是的,要算好才能下葬。” “节哀,你家老人,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王贵先是“啊”了一声,似乎有些迷茫,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道:“十九……” “阴阳先生疯之前,有没有什么征兆?”陈聿插话,“比如抽搐,或者其他什么怪异的动作。” “没有吧……阴阳先生嘛,就一直神神叨叨的,”王贵道,“他说的话我也听不大懂。” “他说了什么?”余凌问。 “我记不得了。”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吗?” “就我和村长。” 余凌又问了几个其他的问题,王贵都一一答了,但和廖村长所言大差不差,她冲贺兰随轻微摇了下头。 “好。”贺兰随点头,“我们没有其他想了解的了,麻烦你了。” “没,应该的,应该的。”王贵搓了一下手掌,“那我就去干活了。你们……” “我们也要走了,还要去帮村长找人呢。”贺兰随笑着说。 王贵“诶”了一声,他起身去墙边拿锄头,郦也跟着贺兰随他们往门口走去。覃大爷父女已经走了,只有廖村长一个人站在门口抽烟,他见郦也等人出来,便拿下烟锅,道:“问完了?有问到什么吗?” 余凌笑了一下,道:“和您说得差不多。” 廖村长往院子里看了一眼,似乎自得地笑了笑:“我就说,你们还非得自己过来问。” “你们先走吧,”廖村长道,“我和王贵有话要说……对了,你们另外一个人呢?” “让他上完厕所在路边口等我们了,”余凌道,“问个话而已,他不来也行。” 廖村长点头,指了指王贵家院子出去的一条路:“从这直走就北边的树林子,那边林子密,你们拿好灯笼,小心点。” 他说完就进了院子,和拄着锄头的王贵说些什么,郦也走在队伍最后,从未关上大门缝隙里看进去,能看见廖村长蠕动的口型,似乎说的是“只剩两天”。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快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无头尸的去向 郦也若有所思,小说家的声音在他心中浮现:“你刚才怎么不问王贵?” “没什么好问的。”郦也道,“他在说谎。这个院子里根本没有停灵的地方,退一步讲,就算灵柩停在别处,他们请阴阳先生的时间也不对,贺兰刚才问他,他说老人十九号殁了,可今天已经是廿七,阴阳先生前天失踪,也是就说他们廿四才请了阴阳先生来算日子……哪怕是冬天,尸体放五天也该臭了吧?这村子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有殡仪馆的样子。” “唔。”小说家若有所思道,“看来要么根本没死人,要么阴阳先生有问题。” “阴阳先生到底是死是活……”郦也沉思,“或者说,这个所谓的阴阳先生,真的存在吗?” 小说家道:“假设阴阳先生不存在,或者他存在,但是并没有失踪,村长骗了你们,而刚才那个叫覃兰的姑娘又暗示你们逃走……” 郦也道:“问题根本所在是,村长到底有什么目地?” 离开王贵家后,他们先是去了路口,李三似乎早就等在那里,但他脸色灰败,外衣扣子敞开,领口上汗渍斑斑,似乎刚从什么地方匆忙地逃过来。 “你怎么——” 余凌惊讶的询问声被李三直接打断:“他是去运尸体。” “什么?”余凌愣了一下。 “尸体,”李三重复道,“刚才死掉了的那个女生,接我们进来的那小伙儿把她的尸体用车拉走了。” “NPC主动清理尸体……”余凌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郦也问:“有什么问题吗?” “是这样,”陈聿解释道,“一般经过固定时间后,尸体都会自动消失,可是如果没有消失,或者被NPC主动清理,就说明……” “尸体有别的用途?”贺兰随接着他的话反问道。 陈聿点头:“对。” 余凌喃喃道:“尸体能有什么用处……” 陈聿“呃”了一下,道:“解剖?” 余凌:“……” “你有跟上去看吗?”余凌看向李三。 李三摇了摇头,道:“我正想说这个,我本来要跟上去看的,但是村长家那个小孩……” 他停顿了一下,面上露出奇怪而略带骇然的神情来:“那个小孩有问题。” 李三将小孩扔人头、玩断指的事情告诉他们,当李三说道那小孩用尸体断指戳自己脑袋时,其他人纷纷怜悯地看向他。 “郦也。”小说家忽然叫了一声,“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吃饭的时候,村长老婆不小心把一簸箕豆子洒在地上了。” “这个村子本身就很奇怪。”余凌道,“昼夜颠倒,白天到处都是鬼……小孩和尸体玩,倒也说得过去?” “不。”贺兰随插话道,“村长的老婆很怕那个小孩。” 郦也在心中问小说家:“小孩不是她生的?” “就算不是她生的,又为什么要怕一个孩子呢?” “怎么可能?”余凌讶然道,“她为什么要害怕自己的儿子。” 贺兰随却摇了摇头:“暂时不清楚。” “那后来那个小孩怎么样了?”郦也问。 “他去隔壁邻居家玩了。”李三道,“就是被这个小孩拦了一下,我才没追上小伙子和村长老婆……你们刚有问到什么吗?” 这时候,他们几个人穿过村中央的大路,往树林边走去。 “我们去树林里说。”余凌低声道。 李三见她神情不对,皱眉道:“发生什么了。” …… “她为什么要让我们快跑?!”李三惊声问。 “不知道,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余凌神情凝重,“那就意味着,村长请我们来的目地不纯,这村子里有危险!” “可,”李三犹豫道:“如果她说的是假的呢?” “大概率是真的。”贺兰随道,“村长和王贵串通过,都在骗我们。” “你怎么知道?” “王贵和村长对阴阳先生的情况都语焉不详,失踪的事也说得很笼统,搞不好根本就不存在一个什么阴阳先生;王贵家也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死人,院子不停灵是一点,另外我问他老人是什么时候过世的,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可是按照村长的说法,村中很看重死亡和下葬,村长还要将这件事写进《村志》,王贵作为主要当事人,竟然会对老人死亡的时间记忆不清楚?” “这……” 众人一时间失语,对这些真真假假的信息失去了判断。 余凌建议道,“要不先去村里打听打听情况,看能不能从村民那里问到些什么。” “不——” “你刚才——” 贺兰随和郦也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了一眼,贺兰随抬手,对郦也道:“你先说。” 郦也看向李三:“你刚才说,村长老婆也不在家?” 李三点头。 郦也道:“我们先去村长家。” 他说完又看向贺兰随:“你刚才是不是也想说这个?” 贺兰随有些诧异,却还是点头。 郦也高兴地道:“那还是我抢答成功。” 贺兰随:“……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胜负欲?” “去村长家?”余凌犹豫了一下,道,“去村长家万一找不到什么线索……” “那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贺兰随道,“先看看村长有没有回去,如果他回去了,那我们就去村里打听。” “好。” 一行人乘着夜色回到了村长家,大门紧锁着,郦也看了眼门楣,然后爬到麦草垛上往院子里张望,望了半天没见有人,遂低下头道:“看来他们确实都不在——李三哥,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 李三忍耐地道:“廖村长家的小孩,就在你那个位置,用血丝糊拉的断指戳我后脑勺。” 郦也:“……” “可是,”陈聿疑惑道,“村长家没人,我们怎么进去?” 郦也从麦草垛上跳下来,落在麦草垛边一堆玉米杆子上,道:“从这翻墙进去。” 贺兰随瞥了他一下,绕到大门前去看时间,可是那表就像是坏了,时针停在“6”和“7” 中间的位置,而分针速度极其缓慢在此区间行走,半天不见挪动一毫米。 等他看完时间,郦也已经翻墙进去了。 其他人只得效仿。 院子里的只有灯笼静静燃烧着,蒙昧的光如同一层薄纱笼罩下来。 “得有一个人放哨。”余凌低声道。 “我来吧。”陈聿道,“我听力和视力还可以,如果有动静,我就把墙角的锄头碰倒。” “好。” 余凌刚要说怎么安排,郦也已经道:“你们在搜地上,我和贺兰去地下。” 余凌和李三干脆地答应,贺兰随也没有意见,两组人飞快开始朝着各自的目的地飞奔去。 出了地道,贺兰随问:“你为什么要来地下的院子——” 他还没有问完,郦也径直走到了院子中央槐树下的旱井边。 郦也抬头看了一眼槐树,目光缓慢偏转,从槐树树干到旱井边缘,再到院子角落里随意扔着的一堆绳子——就好像有人刚使用过它们,然后随手扔在了角落里。 “井里应该有东西。”郦也道。 他说着走向墙角,将那团绳子捡起来扎在槐树树干上,然后试了试牢靠程度,贺兰随诧异道:“你要下去?” 郦也理所当然的反问:“不然我怎么知道井下有什么东西?” 贺兰随只好道:“我帮你在上面打着灯笼。” 郦也顺着绳子缓慢爬了下去,贺兰随将灯孔伸入井里,看着他消瘦但敏捷的身体逐渐往下沉,一会儿,就到了底。 然后没过去三分钟,郦也就爬上来了。 “这么快?”贺兰随惊讶。 “对,井底下挺小的……” 郦也从口袋里掏出个红色塑料袋,那塑料袋缠着一些像是笔之类的东西,他拆开,发现里面是七根白蜡烛,散发出幽微的油脂臭气,正是廖村长口中的稀有物,白天出门时要点的那种蜡烛。 “这里怎么会有蜡烛?”郦也嘀咕着,将塑料袋抖了抖,里面掉落出两张破破烂烂的纸片,和一个打火机。 贺兰随捡起纸片看了一眼,低声念道:“在昼犹昏……秉烛而行?” “另外一张是什么?”郦也凑过去,然后发现上面的字自己都认识,但凑在一起就根本看不懂,他问小说家,小说家鄙夷地道:“我就是你,你都看不懂我能看懂?不然过个中文吧。” 郦也:“……” 可惜此时此刻并没有骰娘可以依靠。 郦也惋惜地对小说家道:“你说你要是个系统多好。” 小说家:“……” “先拿着。”贺兰随将蜡烛装回了塑料袋,连同纸片一起递给郦也,“我们再去其他窑洞里看看。” “我拿着啊?”郦也接过塑料袋。 贺兰随道:“对啊,是你找到的,而且你衣服口袋比较大,连砖头都能装进去。” 郦也:“……” 他默默将塑料袋放进了口袋,转身去对面的窑洞里查探。 大概十分钟后,他和贺兰随同时回到院子里,郦也摇了摇头:“没有别的发现。” “我找到了这个。”贺兰随手里拿着一个电子手环。 手环是浅粉色表带,液晶屏幕,贺兰随手掌一转,它就自动亮了起来,显示出今天的日期和天气。 这东西和上官村的气质格格不入,反倒像是他们几个“外来者”会有的。 “放在左第三间屋子里的桌子上。” 郦也接过手环,在手环侧面品牌标识的凹槽里,凝固着一些黑红色的痕迹。 “是血。”他说。 “有人曾经戴着它,受过伤,”贺兰随道,“会不会是那个女生的?” 郦也摇头:“她的手腕上除了一串‘逢考必过’的手链,没有别的东西。” 贺兰随挑眉:“你连这都记得?” “我打晕她的时候顺便看到的。” 郦也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口袋里,除了板砖和红塑料袋之外,还有一个日记本和一支笔,那日记本上记录了他不是第一次来到“失序世界”的证据。而现在,这个忽然出现的,很有可能属于和他一样的“外来者”的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贺兰随。 贺兰随长得很好看,明锐的眼镜片后,有一双深沉的黑眼睛,眼镜反射的碎光和阴影投入其中,像是深邃的宇宙,星罗云布。 如果他们见过,他应该会第一眼认出贺兰随,可是他没有从这张脸上看出半分熟悉感。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贺兰随:“你能够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进来‘失序世界’吗?” 良久,贺兰随回答:“我确定。”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无头尸的去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屋内 李三掀开了大房正中央那间屋子的门帘。 门并没有锁,他闪身进去,灯笼的暗光在一方小小的黑暗空间里晃动,他先是搜寻了中间的主屋,这里似乎被用作客厅,摆放着老式茶几和人造皮革沙发,柜子是镶嵌推拉式的玻璃门,里面堆积着杂物,没有任何线索。 主屋左边的屋子可称一览无余,只有土炕和一张旧书桌。右边的房间显得更神秘一些,窗帘紧紧地闭着,李三拉开窗帘一角,发现这窗户竟然用红纸贴上了,还贴了好几层,厚重的红晕染其上,黑夜也无法渗透。 他打着灯笼,发现比起左边的屋子,这里倒是“丰富”了一些,土炕边上有衣柜,衣柜旁边还有一张桌子和靠背椅子,皆是红漆木质,而土炕边缘的位置,还有一个木箱子,而木箱上方,悬挂着一道红布帘子。 李三的目光停滞在那面帘子上,他似乎忽略了其他东西,径自走到帘子跟前,伸出手去掀开了帘子。 …… “李三?” 余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李三转身走了出去,余凌正站在正屋的门口,而郦也和贺兰随已经从地道里上来了。 “有找到什么吗?”余凌问。 “没有,”李三摇头,“但是左边那间屋子的窗户不知道为什么用红纸贴上了。” 他说着,跟随其他人走到墙角,相继翻出墙外去。 “我在侧面左边的屋子里找到一个信封,”落地时余凌低声道,“但我不确定有没有用处,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两张出生证之类的文件,不过信息都看不清了。” 她从口袋里翻找出一个陈旧的牛皮纸信封。 众人边走边传看,最后到了陈聿手里,他将出生证抬起来对着灯笼看了一会,道:“钢印勉强还能认出来,应该是河道镇妇幼保健院……这种手写带钢印的出生证,大概率出现在八零九零年代。” “你说得八零九零年代,是我们那个世界的时间吧?”余凌道。 “对。” “‘失序世界’和我们所在的现实,会存在什么关联吗?”贺兰随问。 “没有吧。”李三微嘲,“我们生活的地方,可没有鬼怪。” 贺兰随瞥了他一下:“你是唯物主义者?” 李三耸肩:“以前是。” “我们找到一捆蜡烛和两张纸。”郦也道,他将纸片掏出来别另外三人看,结果大家一致地都表示看不懂,而比起这两张纸,他们的关注点更多在蜡烛上。 “你在哪里找到的?”余凌讶然道,“廖村长不是说,这蜡烛很珍贵吗。” “在井里。”郦也道,“和这几张纸,还有一个打火机放在一起。” 余凌更惊讶了:“就这么容易?” 郦也点头:“就这么容易。” 太容易了,容易得就好像……是有人专门放在了那里,等着他们去拿似的。 “还有这个。”郦也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手环,“这是你们谁的吗?” 余凌、李三和陈聿皆是摇头。 “这个放在地下其中一个窑洞的桌子上,”郦也道,“如果不是我们中任何人的,很有可能在我们之前,还有人来过这里。” “这……”陈聿愕然,“这怎么可能?” “假设,”郦也沉吟道,“我们所有人都死在了这个村子里,下一次还会有其他人进来吗?” “不知道。”余凌摇头,她看向李三,“至少在我们进入过的‘任务’,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而且也不能证明,这就一定是‘外来者’的东西,说不定是村子里原有的?” “也有可能。” 这个话题就此作罢。 去村长家搜寻这一趟前后不过半个小时,他们最大的收获就是那几根蜡烛,这至少保障了他们在下一个白天有出去的机会,而不是被迫关在屋子里干等。 一行人分开去找村民打听情况,李三和余凌一道,剩下郦也、贺兰随和陈聿一道,分别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而去。 夜里的上官村透出一种喧嚣的静寂,这种矛盾体现在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里,路上是有人来回走动,田地里有人在做农活,红灯笼的光犹如无脑萤虫般四处乱窜,可是他们的说话交谈声都压得很低,就好像夜幕遮蔽住了,隔离开很远的距离传来,变成一种不真切的喁喁私语。 “我去那边。”郦也指了指田埂上抽烟的大爷走了过去。 贺兰随和陈聿去问路上经过推着架子车的年轻小伙子。 大爷对郦也爱答不理的,郦也又往田地深处走了一段距离,去问一个拎着篮子的少女。 “你好,能不能找你问点事情?”他问道。 那少女见他是生脸,道:“我不认得你。” “我是廖村长找来的帮忙的。”郦也道,“就住在村长家。” 少女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来,往后退了退,立刻便转身匆匆走开了。她拎着篮子去了对面地里,似乎是去给一个大婶送饭,那大婶看到了她和郦也搭话,训斥声隐约传过来。 等大婶吃完饭,少女沉默地拎着篮子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踢着地上的土旮旯,大概因为刚才被骂而十分烦闷,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见郦也站在树后,正看着她。 少女一言不发地就要走,郦也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被骂——这里被树挡住了,没人看得见的。” 少女的脚步停顿了一下,郦也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她惊得又往后退去,但一低头,发现那只是一个草叶编成的小兔子。 “送你的,”郦也笑眯眯道,“给你道歉。” 少女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来,小声道:“你别问了,他们不会说的……你,你快回去吧。” “回去?”郦也挑眉,“回去哪儿。” 少女拎着篮匆匆忙忙地走了。那只草叶编的小兔子被一阵风吹走,埋在了土路中央的泥土中。 “看来村民肯定知道些什么。”郦也在心里说道,“但是他们都不愿意说出真相——他们为什么不肯说?” 小说家道:“利益相关,或者迫于什么禁忌、约束,这村子里禁忌这么多。” 郦也刚要开口,他身侧树下的灌木丛却忽然动了一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霍然回过头,瞥见有什么活物从灌木丛里蹿了出去,似乎是野猫之类……不,不对,野猫不会有那么长的头发,郦也的视线里,一截黑色的长发正扫过灌木枝子,沾了片片枯枝碎叶。 那似乎是个小孩。 郦也慢慢靠过去,手放进口袋捏住板砖,一步踱到树干之后,可是那里却空无一物,那“小孩”消失了。 他皱了一下眉,刚要走,又感觉到自己的裤腿被什么东西扯着,于是低下头—— 正和一双没有眼瞳的、犹如迷雾般灰白可怖的眼睛对视上。 “……” 眼睛的主人有着惨青发灰的小小脸颊,长长的头发,身形瘦小,但是要比野猫大一点儿,四肢却和野猫一样纤细,柔韧地拗出扭曲地角度,其中一只不知道是该叫手还是该叫前爪的东西,正拽着郦也的裤腿。 郦也犹豫了一下:“……你是个什么品种?” 小花:“……”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屋内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失踪 小花拍了拍自己的破夹袄,然后抬起无瞳的眼睛看着他,郦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和“她”大眼瞪大眼。 瞪了两秒钟,小花急了,使劲拽了拽郦也的裤腿,又跑到一边躲起来,复又出现,意思是,你早上怎么忽然消失了? 郦也还是没懂,他挠了挠脑袋,试探着道:“你找我有事吗?” 小花青白的脸上露出迷茫地表情,可是郦也比“她”还要迷茫,小花只好将手捧到残缺的嘴唇前,做咀嚼状,然后摸了摸肚子。 郦也猜测了一下,道:“你饿了,想吃东西?” 小花点了点头。 而郦也更惊诧地道:“你竟然能听懂人话!” 小花:“……” 她略有些嫌弃地看了郦也一眼,心想,也就一天不见,你怎么好像变傻了。 “可我没有吃的。”郦也试探道,“我也还饿着肚子呢,要不你去找别人问问?” 他的手始终没从口袋里拿出来,因为眼前这个小东西不论从哪方面来说看着都不像是个人,“她”来找自己要吃的,说不定又是某种扭曲的禁忌。 可他说完,小怪物脸上再次露出了和刚才一样的迷茫的神态,惟妙惟肖,恍如活人。 郦也心道,好家伙,本地小鬼学人还学得挺像。 这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他就看到小怪物伸手在破夹袄里摸了摸,摸出一袋巧克力放在他手上。 郦也大为震惊。 他睁大眼睛:“你这是,给我的?” 小花点头。 郦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哂笑地喃喃自语:“没想到,这里小怪物都比人善良些。” 而这袋巧克力,是他第二次见到,不应该出现在上官村、更不应该出现在这小怪物手里的东西。 郦也蹲下身体是,问小怪物:“这是谁给你的?” 小花指了指郦也。 郦也又问了一遍:“我是说,这个巧克力是谁给你的?” 小花生气地指着他,并用力戳了戳他的肩膀。 郦也愣了一下,皱眉,语气缓慢地道:“这个巧克力,是我给你的?” 小花大力点头。 “我什么时候给你的?” 小花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他手中的灯笼,郦也意会了一下,道:“天亮的时候,白天?” 点头。 “今天白天还是其他时候的白天?” 小花点了点头,又摇头。 “今天白天?!”郦也惊声道,“可我今天早上才刚来这——不,不不不,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他强行打断了自己的疑问,低下头,轻声问小花:“我们之前认识,对不对?” 小花立刻点头,然后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夹袄。 郦也暂时没明白拍夹袄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他继续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小花又做了吃饭的动作,随后指了指他手中的巧克力。 “你去找吃的,然后我给了你这个?” 小花摇头,又做了个吃动作的动作,然后掏了掏口袋,又往郦也手心里塞了一颗绿色包装纸的水果硬糖。 郦也看着糖思考了半天,勉强猜:“我还给了你别的东西,也是吃的?” 小花点头。 郦也将巧克力又还给了小花,在“她”略显疑惑的看着自己时解释道:“我都给你了,就是你的了……可你既然有吃的,为什么刚才还所自己饿?” 小花看着巧克力,瘪了一下嘴。 “你不喜欢吃这个?不是……你想吃别的?还不是……那是什么?” 这时候,小说家忍不住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吃?” “哦!”郦也恍然大悟,撕开巧克力的袋子,笑眯眯地掰下来一块递在小花的嘴边,小花垂下阴翳的眼睛,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张开嘴,用的青白的獠牙叼走了那块巧克力。 然后“她”微微瞪大眼睛,残缺的嘴唇动了一下,仿佛是一个扭曲而诡谲的笑容。 “好吃吗?”郦也问。 小花用力点头,都快把头折到自己身体前面了。 郦也靠着树干慢慢坐在地上,小说家道:“诶你,你怎么坐下了?还不赶紧走,这有可能是个鬼啊!” “可我认识‘她’啊。”郦也道。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黑天半夜,荒村林里,你投喂了一个青面獠牙、蓬头乱发的小鬼,还和“她”讨论巧克力好吃不好吃。这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有些邪门了。” 郦也复读:“可我们认识啊。” 小说家:“……” “已知我不是第一次来这个世界,”郦也轻轻拍了一下小花的脑袋,对小说家道,“其次和我一起进来的同伴除了余凌和李三都互相不认识,但是这个小怪物却认识我,这说明什么?” 小说家:“说明你还挺招鬼喜欢。” 郦也:“……” “好了不开玩笑。”小说家的声音肃然起来,“说明要么上次和你一起进来的人有变化,要么他们和你一样,失去了相关的记忆。” 郦也轻微叹了一声,问小花:“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来着?” 小花已经吃完了那袋巧克力,依依不舍地将包装袋叠整齐放在口袋里,抬头指了指郦也。 “只是来找我?”郦也问。 小花点头。 郦也支着下巴,笑道:“你人还怪好的嘞……哦,抱歉,忘了你不是人。” 他垂下眼眸看向小花:“你听我说,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我失去了一段记忆。” 小花也看着他,面露疑惑。 郦也斟酌着,用尽量简单的词汇道:“我忘记了,我们之前认识,也忘记了我们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你能理解吗?不记得了。” 小花阴翳的眼睛动了动,然后缓缓点头。 郦也“啧”了一声:“你还挺聪明……你有名字吗?草?花?狗尾巴草——不是,花花?小红花?小花?” 他乱七八糟猜一堆,终于蒙到了正确答案:“小花?” 一番操作小花觉得自己累了,于是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 “我得走了,”郦也站起身,“我出来的时间太久,恐怕他们会找我。” 小花点了点头,指了指山上,又指了指自己,然后抬头看着郦也。 郦也道:“你是说,你住在山上,让我去找你?” 小花再点头。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怎么去找你的路了……” 小花爬到一片空地边,捡了个石子在地上涂涂画画,郦也将灯笼光打过去,看到一堆交错的线条和圆圈三角形,一时间晒开了沉默。 一方面他感叹这小怪物还点了绘画技能,一方面,这画实在过于抽象,他看不懂。 但他还是尝试和小花确认:“三角形是山……圆圈是什么?是树?不是……是山坳?线条是山里的小路——这也太难懂了,要不你带我去一趟吧?” 郦也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我先去和我同伴打声招呼,你在这等我。” 他大步地走回中路上,还没走几步就遇见了匆匆而来的陈聿,陈聿看到他就长舒了一口气,道:“幸好你就在这,快跟我走。” 说着就拉住郦也的胳膊,不由分说拽着他往前走。 郦也眯了眯眼,不动声色问:“怎么了?” “他们都不见了。” 陈聿道,灯笼昏光之中,他的神情惊恐骇然。 “余凌、李三,还有贺兰,他们都不见了。”他重复道。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失踪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被蛊惑者(上) “不见了?”郦也挑眉,“你刚才不是和贺兰在一起吗,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怎么会不见?” “中路上的村民都对我们爱答不理,”陈聿说,“我们准备去偏一点人少的地方问,李三忽然跑过来说余凌找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叫我们过去看,我们就跟着去了……然后,他带着我们去了王贵家附近的那个水潭边,但是没有见到余凌,我们又分头去找,然后……” 陈聿说着,眉头逐渐皱起了起来:“我确信他们没有走多远,因为我一直都能听见他们叫余凌的声音,但是他们的声音忽然就都消失了,我再去找,到处都找不见他们。” “就这样?”郦也道,“也许只是你没有找到他们呢。” “不。”陈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那信封变得皱皱巴巴的,像是被大力揉成一团然后又抚平了。 “这不是余凌在村长找到的信封吗?” “对,”陈聿点头,“但我是在找贺兰李三的时候,在水潭边的草丛里发现的,而且当时被揉成了一团。” 他眉头紧皱:“这有可能是线索之一,余凌作为‘老人’,应该不会那么不小心地把这东西丢了,而且还揉成一团,所以我认为,这有可能是她故意留下来的记号。” “唔,”郦也点头,“有道理,我们去找他们。” 他回过头对着灌木丛道:“你先回去吧。” 陈聿疑惑道:“你在和谁说话?” “没谁。” 郦也跟着陈聿到了水潭边,夜里水潭平静如死,水面上倒映出岸边的枯木杂草和远处瞳瞳的灯火,一片漆黑和暗夜相接,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夜幕。 “你是在哪找到信封的?” “就在那儿,”陈聿指着前方的一颗歪脖子柳树,“树下面的蒿草丛里。” 郦也按照他指着的方向走过去。 柳树距离水畔不到一米远,树下生满了杂乱的野草,灰败地交错着。这水潭是人工凿出来蓄水的,也就不存在浅水滩,根本就是地面上凹陷进去的一个巨大坑洞,一般人经过这里时都会下意识远离水畔,黑天半夜,一脚踩空就有可能会掉下去,余凌怎么会将信封扔在这? “确定是这?”郦也有些诧异地问。 “是这,”陈聿走到他跟前,弯腰在地上扒拉了一会,又拿出手机照亮,“你看,这还有我做的记号。” 郦也低头,见地上攒着一小堆石子土块。 他抬起头问:“你不是没带手机吗?” 陈聿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没带手机——这是贺兰借给我的,他有两部手机。” 郦也点了点头:“我们分头找吧。” 陈聿犹豫道:“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分开……” “分开找比较快,”郦也看着他,“我们半个小时汇合一次,就在这里,如果没找到,再去别的地方。” 陈聿虽然迟疑,却还是点了点头,往树林的方向去了,郦也隐隐听见他叫贺兰和李三名字的声音。 郦也走到柳树下,除了几个模糊的脚印外没有发现别的痕迹,而水畔杂草密集,并不能分辨出那些脚印到底是陈聿留下的,还是余凌留下的。 “他在说谎?”小说家忽然问。 “不知道,”郦也继续在岸边翻找,“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村长并没有提起这个水潭是禁忌。” “村长的话不可尽信,”小说家道,“很明显,他对你们是恶意的。” “我在想,”郦也从地上捡起来一条树枝,拨开杂草认真寻找,“如果说禁忌是针对我们这些外来者的规则,那么这里的原住民是不是也要遵守某些规则?村长对我们确实含有恶意,但他却依旧告诉我们不能触发禁忌……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必须完成对我们的‘引导’?” 郦也在距离柳树不远处的草丛里,又发现了一枚拉链。 他记得很清楚,这是余凌外衣上的……不远处还有什么东西燃烧过的痕迹,杂草和水岸边松软的泥土夹杂着细碎的灰烬尘埃,可能是灯笼,或者别的,但明显有人曾试图掩盖这片痕迹。 而就在郦也发现拉链的地方再往前两步,就是毫无波澜的水塘。 郦也对小说家道:“余凌恐怕出事了。” 他将拉链捡起来放在口袋里,沿着水畔继续找。 “你怎么在这?”身后蓦然传来李三的声音。 郦也缓慢站起身,回头,只有李三一个人,手中也没有拿灯笼。 “陈聿说你们都不见了。”郦也道,“叫我过来一起找你们。” “不见了?”李三似乎对这种说法很惊讶,“我还正在找他呢。” “贺兰呢?”郦也问。 “贺兰不是和他在一起吗?”李三惊讶道,“怎么,你没看见他?” “没有,”郦也摇头,“陈聿说,你告诉他们余凌不见了,你们一起找余凌,然后你和贺兰也忽然不见了,他就来找我。” “不可能。”李三斩钉截铁地道,“余凌确实不见了,而且就是就在这附近不见的,我一转头她人就没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赶紧回去找你们——” 李三黝黑的面皮动了动,犹豫道:“你有没有觉得,陈聿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哦?”郦也不动声色问,“怎么个不对劲法儿。” “我不知道,”李三皱着眉抓了抓脑袋,“刚才我们沿着水塘找余凌的时候,他找到了余凌拿着的信封……但在他们之前我已经很仔细地找过了那块,并没有发现那个信封。” “你的意思是,那个信封一直都在陈聿那里,他故意说是自己在岸边捡到的?” “我只是这样怀疑。” 郦也道:“我们先去找贺兰。” 李三点了点头。 灯笼的红光可照见的范围只有很小一圈,两人的行径速度也很慢,大概是走得远了,基本听不见陈聿的呼叫声,四周静寂无比,只余下鞋底踩过枯草的簌簌微响,李三忽然道:“那是什么?” 郦也将灯笼打过去,只见不远处岸边的草丛里似乎躺着一个人。 为您提供大神 其恕 的《出精神病院记[无限]》最快更新 被蛊惑者(上)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