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谍战岁月程千帆白若兰》 第001章 程千帆 一九三六年,上海,初春。 春寒料峭。 程千帆打开窗,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阴沉的似乎要滴下水。 眼角的余光在观察弄堂口,人来人往,没有什么异常。 可以听见卖馄饨的刘阿大又在和马姨婆争吵。 马姨婆是惯占便宜的,每次都会有各种借口,馄饨馅小了,味道太淡了,皮薄,皮厚。 刘阿大每每不得不多赠一碗馄饨汤,马姨婆则会洋洋得意的离开,嘴巴里没忘记说一句‘虾皮太少’。 刘阿大每每就会说下次不会再卖给你。 程千帆脱下巡警制服,开始换装。 深v领粗棒针织衫穿在他的身上,拉长了上身线条。 外面叠穿了针织衫毛衣外套,让整体造型立刻有了层次感。 这是很常见的文化人的穿着打扮,使得程千帆身上多了许多的书卷气息,像大学里的学生,或者是学堂里的年轻教师。 今天是和老廖约定的例行接头的日子。 每当这个时候,程千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火热的。 他相信每一个地下工作者,和自己的同志接头的时候,都是这种感觉。 地下工作者是孤独的,他们的工作环境是复杂且危机四伏的。 时刻要保持警惕,和敌人,和周围的环境斗智斗勇,容不得半点失误。 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和同志见面,聊聊天,谈一谈工作,想象一下大家心目中祖国美好的明天。 哪怕接头的时候不会接触,甚至不能说话,但是只是一个眼神,也是对彼此最大的鼓励。 我们不是在孤独的战斗,我们有同志。 程千帆想到和老廖有一回聊天,老廖比划着说他最欢喜(盼望)的是,年底了,在自家祖宅院子里嗮太阳,抽一袋烟,喊一声,(外)孙子(外)孙女们围在他身边,爷爷姥爷的闹腾他,那真是美滋滋。 程千帆沉默了,没说话。 老廖是东北人。 全家参加抗联。 有一个老伴、三个儿子,俩闺女,都牺牲了。 老头现在是孑身一人。 这老头心里苦,心里有恨。 国仇家恨。 …… 半小时后。 程千帆在法大 马路等电车。 他的手里拎了一瓶高粱酒。 法电2路从十六铺到徐家汇,途经法大马路、金神父路等闹市区,是法租界最重要的交通线。 程千帆是要在霞飞路下车。 老廖则在站点等他。 程千帆届时下电车,老廖假装上车,两个人会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接触,隐蔽而快速的完成情报或者是物品的传递。 电车拥挤,等候的乘客众多,一般老弱是很难挤上车的。 上海报界曾经用了一个夸张的标题来形容坐电车之难:“冲锋陷阵的挤电车”。 “勇敢的乘客,不等铁门拉开,便由车窗或车头、车尾奋身跃进车厢。 等到你从大门进去,车厢里已是人头攒动,挤得像沙丁鱼似的透不过气来。 车站下遗留下一批老弱残兵,他们把希望寄在下一次车上。 性急的便只有出高价雇三轮车或人力车,或者是辛苦自己的脚底板了。” 所以,老廖年迈,他会假装挤不上电车。 这很合理。 合理性是一个地下工作者首先要考虑的事情,这是‘竹林’同志叮嘱、程千帆时刻铭记于心的。 然后,如果老廖选择在原地等下一班电车,就说明一切正常、上级也并没有紧急通知,一切照旧。 如果老廖做出等不及电车的样子,选择走路离开,就说明事情紧急,两个人需要立刻找机会碰面。 除非是老廖或者是程千帆暴露了,有人一直盯着他们,否则的话,这种接触方式是不会引起旁人注意的。 电车是一个载体,一个很好的掩护工具。 …… 程千帆好不容易挤上车。 第一眼就看到了李浩。 李浩是法电2路的售票员,穿着一身黄斜纹的制服,一只用来装票款的白布袋斜挎在肩上。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票夹,目光如炬般地盯着上上下下的乘客,嘴巴里喊道,“上车的乘客票子买起来啊!” 程千帆没说话,和李浩的视线碰了下,掏钱买票。 李浩朝着程千帆微不可查的摇摇头,意思是没有人跟踪。 作为电车售票员,位置不错,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能把上车的男女老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他一边用余光观察走向里面的程千帆身后有没有异常,一边提高嗓门冲着一个长脸的乘客喊道,“侬买的是四分洋钿车票,顶多乘到金神父噢!” …… 老廖穿着老旧的薄棉袄,没有挤在人群里,而是在角落边上站着,手里拎着一瓶黄酒。 这个位置不错,视野很好,方便观察。 老廖看了一眼黄酒,叹口气。 今天是老伴和老幺的忌日,几个兔崽子都好酒,俩闺女也能喝上两口。 尤其是老幺,最喜欢自家酿的高粱酒。 没买到高粱酒,也不知道老幺会不会闹别扭。 老廖鼻子发酸,仿佛看到了老幺拉响了手榴弹,和鬼子搜山队一起没了的画面。 那是他最疼最疼的老幺啊,就这么没了,找他几个哥哥姐姐去了。 …… 在几十米外,街边的一个民房的二楼。 “组长,我下楼买烟。”丁乃非请示说,他的脚下好几个烟屁股,没烟了,烟瘾犯了。 汪康年摆摆手。 “这老头似乎在走神。”汪康年放下望远镜,思索片刻,“他在想什么?” 汪康年是中央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三组组长。 这个人特别喜欢琢磨这些小细节,汪康年相信人在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情绪和表情,有时候会下意识的暴露出重要的信息。 下楼去买烟的丁乃非回来了。 “老丁,你看看。”说着,他将望远镜递给了自己的副手丁乃非。 丁乃非拆开香烟,自己咬着一支烟,递给组长一支。 同时接过拿起望远镜,随意的看了一眼,咬着烟卷说话,“组长,我就是干粗活的,你让我一枪把这老头崩了,我在行,动脑子的事情,我哪行。” “你呀,要学会动脑子,打打杀杀的,上不了台面的。”汪康年笑着骂了句。 “我就跟在组长后面就行。”丁乃非也不生气,点燃烟卷,美滋滋吸了口。 “这老头喝酒吗?”汪康年拿起望远镜,仔细看,看到老头几次低头看拎着的酒瓶就突然问,这个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和兴趣。 第002章 抓捕 老头喝不喝酒? “老头前几天买过一次酒,抽旱烟,烟瘾很大。”一个行动队员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的监视情况,说道。 “不是一次,是两次。”有队员补充说。 汪康年没说话,扭头盯着一个精神紧张的青年男子看。 “庄泽,组长问你呢。”一个行动队员踢了青年男子一脚。 “喝酒,不不不,不喝酒。”庄泽哆哆嗦嗦说话,被踢了一脚的地方受刑较严重,肌肉疼痛牵连着骨骼,疼的他直冒汗。 “恩?”汪康年的眼睛鹰一般死死地盯着他。 庄泽吓坏了,汪康年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是,被他用过刑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是多么的可怕。 “罗老先生,就是现在这个老廖,他以前喝酒,后来他家老二、老姑娘和老幺连着几天内出事,被鬼子打死了,他,他就说不打跑鬼子不再喝酒。”说这话的时候,庄泽眼神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组长,这老头废了。”丁乃非将烟屁股狠狠地吐在地上,“儿子翘辫子发的誓都能忘,娘个批,抓人吧,这就是一孤魂野鬼。” 汪康年明白副手的意思,这老头就是一个和红党组织断了联系的人,甭想着一抓一串了。 国军在正面战场‘剿匪’战果卓越,党务部清党效果也很不错,这几年大批的红党被捕杀。 特别是在去年十一月份,红党上海特科被摧毁,上海的红党和他们所谓的中央失去了联系,现在是一盘散沙。 …… 这些大搜捕后的漏网之鱼,就成了孤魂野鬼。 还有就是像是这老头这样的,在东三省和日本人干仗,被日本人围剿打散后,逃回关内的关外红党。 现在上海的红党被围捕的如同惊弓之鸟,罗老头这样的关外红党一时半会确实是不太可能和上海本地的红党接上头,党务调查科称这样的也是游魂野鬼。 这样的‘游魂野鬼’平时很难抓,只能碰运气。 党务调查科之前接到密报,有东北来的青年在国立同济大学宣传‘反常抗日’,该青年自称自己参加过东北抗联 。 抗联背后是红党。 而红党最擅长蛊惑无知学生,该青年很大可能是红党。 党务调查科如获至宝。 丁乃非带人抓捕了庄泽,汪康年亲自动刑。 庄泽受刑不过,招了。 本以为能通过这小子钓出大鱼,没想到这小子连小鱼小虾都算不上,甚至还算不上是正式的红党,按照红党那边的说法是还处于三个月的候补期内。 庄泽从关外刚逃回关内,辗转来到上海,还没有和上海本地的红党组织联系上。 没有利用价值的红党分子,那就只有杀了。 庄泽吓坏了,表示他愿意去主动活动,争取打入红党内部当卧底。 丁乃非就带着庄泽没头苍蝇一般四处走动碰运气,本以为是大海捞针,没想到庄泽这小子还真的立功了: 他曾经作为进步学生代表给抗联运送物资,见过这个罗老头一面。 当然,罗老头现在姓廖。 按照庄泽的说法,这个老廖是老牌红党,绝对是一条大鱼。 …… “队长,要不要动手抓?抓起来一问就全撂了。”丁乃非有些急了,天天跟踪这样的落单断线的红党,累死累活不说,关键是没有什么价值,耽误时间,干脆直接抓了了事。 汪康年思考片刻,摇摇头,“先不急,这老头平时就窝起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出门的,如果老头不是断了线的,今天很可能是出来接头的。” 汪康年有一个直觉,盯着这老头,一定会有大收获的。 这样的从关外回来、和日本人打过仗的老牌红党,对于红党来说是非常宝贵的人才,红党不可能不接回去。 “老丁,你下去,盯着这老头,看看他今天和什么人接触。”丁乃非帮他点烟,汪康年吸了口,夹在手里,摆摆手,说道。 丁乃非点点头,先是看了看身上,解下围巾,又换了一身旧些的外套,从队员手里接过一个有些旧但是还算干净的毡帽戴上,再让旁边人检查一番后才悄无声息的下楼。 …… “叮叮当,叮叮当!” 远远的看到电车来了,候车的人群开始骚动。 有妇人赶紧抱紧 孩子,以防被挤丢了。 等候多时的三只手们也精神为之一振,准备干活了。 老廖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他也非常期待和程千帆会面,尽管这样的接头甚至连话都不能多说,但是,看着这孩子好好地,老廖心里就开心。 “咛个小赤佬!”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暴喝,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的丁乃非懵了,他做梦都想不到竟然有人敢打自己。 这个小瘪三喝的醉醺醺的,来问他借自来火。 丁乃非烦得要命,挥挥手让对方滚蛋。 没成想,这醉汉直接就给了他一巴掌。 丁乃非气坏了,他恶狠狠的瞪着对方。 要不是碍于行动纪律,他恨不得掏枪崩了这杂碎。 “侬眼睛大,作伐?”醉汉抡起手,又要一巴掌打过来。 蓦然,他的眼珠子仿若冻住了一般,看着面前这个戴着旧毡帽的、畏畏缩缩的、看起来很好欺负的老实人微微掀起衣角,隐隐露出里面的黑黝黝的枪把,整个人吓到了,醉酒的脸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滚!”丁乃非冷哼说道。 看着醉汉连滚带爬的滚开,丁乃非猛然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看向老廖那里。 然后,正好和老廖来了个对眼。 …… 老廖本来没有怀疑什么,但是,看到醉汉吓坏的样子。 他立刻警惕。 能让这样的流氓地痞、而且是喝高了的地痞害怕的,会是什么人? 然而,老廖的视线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就和对方对眼。 双方立刻都意识到不妙。 老廖知道,自己暴露了! 被敌人盯上了! 什么时候暴露的? 怎么暴露的? 这个时候,老廖已经顾不上考虑自己的安危了,他第一反应是这些。 是出了叛徒? 还是自己哪里出了纰漏被特务盯上了? 敌人跟踪自己多久了? 糟! 丁乃非也是大惊,知道露了相了。 操蛋,他现在真的恨不得追上去一枪崩了那个杂碎醉鬼。 事到如今,只能抓人了。 “上!”丁乃非拔出枪,一挥手,带着早就埋伏在周边的行动队员们冲了上去。 第003章 牺牲 “枪!” “要杀人啦!” “姆妈!姆妈!姆妈!” “囡囡!囡囡!囡囡!” 现场一片大乱。 …… 看着朝着自己包围过来的敌人的数量,老廖知道自己很难突围了。 “叮叮当——叮叮当!” 电车近了。 老廖抬起头看了一眼,顶多还有半分钟,电车就到站。 程千帆就会下车来接头。 “‘火苗’同志虽然年轻,但是,是斗争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了,他应该能克制住,不会鲁莽冲动的!” ‘火苗’是程千帆的代号。 但是,老廖知道,这种情况下,哪怕是‘火苗’同志朝这边多看一眼,或者是表情不对劲,都会引起敌人的关注。 最重要的是,他是‘火苗’同志的单线联络人,他被捕了,按照组织纪律,‘火苗’同志必须立刻转移。 这无关于‘火苗’同志是否信任他能经受住敌人的严刑拷打,这是组织纪律。 “老廖,‘火苗’同志非常重要,要保护好他。” 这是上级‘竹林’同志安排他当‘火苗’的联络人的时候,双手握住他的手,特别叮嘱说的话。 去年年底,上海特科组织被敌人破坏,损失惨重,‘竹林’同志也不幸被捕、英勇就义。 这是‘竹林’同志给他下达的最后一个任务。 老廖明白‘竹林’同志的意思,不仅仅要保护‘火苗’的生命安全,还要保护‘火苗’的正当身份。 在目前如此残酷的斗争形势下,组织上有这么一位打入租界巡捕房内部的身家清白、经得起敌人的审查的同志,太宝贵了。 …… 老廖摸了摸手里拎着的那瓶酒。 他的眼神里绽放出决绝。 从参加革命的第一天起,他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对于今天这种情况,也无数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 如果无法脱身,他会毫不犹豫的在最后关头牺牲自己的生命,把危险截止到自己这里。 绝对不能威胁到党组织的安全。 具体到现在,绝对不能威胁到‘火苗’同志的安全。 老廖猛然向自己的怀里掏去。 “小心,老头有枪!” 啪! 啪! 有队员抢先开火了,有一枪击中了老廖的胸膛。 “混蛋,谁让你们开枪的!” “抓活的。” 汪康年带着人,气急败坏的从楼上冲下来了。 他现在敢百分之一百的肯定,这老头今天是来和红党接头的。 “救人!止血!” 这老头不能死。 …… 程千帆刚刚下车,就听见‘啪’的一声枪响。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尖叫声中,现场的人群、下车的乘客乱作一团, 人群争相逃命。 程千帆躲在人群中,借着人群的掩护,朝着枪响的地方瞥去。 又是啪啪两声。 “老廖?!” 虽然只是匆匆的一瞥,但那个熟悉的身影,程千帆无比肯定,中枪倒地的那个有些驼背的老人,正是准备与他接头的老党员,革命路上忠诚的战友,老廖。 程千帆的心,一下子坠进了谷底。 “老廖!” 人缝中,他的视线和躺在地上的老廖对上。 一个特务正死死地按住老廖的胸膛,试图止住流淌的鲜血。 暗红色的血液,就如同迫不及待要滋润泥土一般,在老廖的身后凝结成小小的血色泥潭。 程千帆的眼眶红了。 老廖的身体抽搐着,用了最后的力气将脑袋别过去不去看那边,扭过头来的时候,他的枯老的眼角带着一丝笑意。 …… 汪康年心中一动,抬眼看过去。 却只看到乱作一团的老百姓。 没有找到可疑人员。 早在汪康年心有所动的时候,趁着混乱,程千帆隐蔽而迅速转身,将自己身形隐藏在逃散的市民中。 随着奔跑的人潮而流动,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脚步很快,微微弯腰,保护着手里拎着的那瓶酒,就好像那瓶酒就是躺在地上流了一地鲜血的老廖。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老廖安静的躺在那里。 他苍老的身体躺在黑白相间的站台台阶边上,一如他家乡的白山黑水。 鲜血流淌着和碎了的酒瓶里淌出来的黄酒汇聚…… 老廖的脸上是带着笑的,仿佛在说:老婆子,娃娃们,俺完成任务了,俺来找你们了。 …… “那姆妈邪批!”丁乃非快速的在老廖的身上摸了个遍,朝着尸体吐了口口水,“这老头诈我们,没有枪!” 汪康年闻言,脸色愈发阴沉。 这老头的那个举动是诱骗行动队员开枪。 他是在寻死! 这个人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和他接头的人。 这只能说明一点,那个被他保护的人非常非常的重要。 这样一条大鱼,竟然就这样错过了,汪康年愤怒的想要杀人。 他转身就给了丁乃非一巴掌。 “废物!” 嘟-嘟-嘟! 法租界的巡捕们吹着哨子、姗姗来迟。 …… “组长,巡捕来了。”有行动队员着急说。 党务调查处没有权利在法租界执法,特别是这次动了枪,事情闹大了。 要是被巡捕抓住,法国佬会很高兴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汪康年心中悲愤,自己国家的地盘,却被鬼佬霸占,美其名曰租借,实在是党国军人的耻辱。 汪康年先是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一个队员,对方脖子上挂着相机,冲 他点点头。 汪康年舒了口气,恨恨的咬牙吐出一个字,“撤!” 一辆汽车急刹车停住。 汪康年带了那个队员迅速上车,司机立刻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其余的队员在丁乃非的带领下,四散逃一般消失在大大小小的复杂的弄堂里。 霞飞路的巡长路大章带着几个巡警跑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嘟嘟囔囔骂了句,安排人抬尸体。 刚才逃散的人群重新聚集,人们或是麻木的看着,或是有人露出不忍之色,也有人指指点点的谈论着…… …… “老廖,我绝不让你的血白流。” 程千帆的步伐是轻快的,他的心却是无比的沉重和悲伤的。 老廖的牺牲,让他非常的痛惜,愤怒。 有一个瞬间,他甚至差点忍不住冲进去,尝试将同志,将战友,从敌人的包围中解救出来。 但,这个念头被他自己残忍的否决了。 不是他冷血。 而是, 活着的人有时比死去的,背负了更多。 每一个活着的人,身上都背负了那么多死去的战友的期待和嘱托! 这就是地下工作的残酷性。 亲眼目睹自己的战友牺牲,却无能为力,只能转身离开,这是多么残忍和痛苦的折磨。 特别是老廖最后决绝的眼神,程千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走!走啊!快走啊! “老廖,走好。也许将来那一天,我也死在敌人手里,我们阎罗殿再次并肩战斗,再与那吃人的阎罗战他个八百回合。 如果我侥幸活到了胜利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带着胜利的消息,来你的坟头,陪你喝酒,唠唠嗑,告诉你: 咱们中国人,不是任人鱼肉的奴隶! 咱们中国人,站起来了。 咱们中国人,生活的很好……” …… 程千帆拎着酒,他竭力让自己的面容平静,看起来和平常无二。 他去了万振兴卤菜店,买了万氏猪蹄、肥的流油的猪头肉。 兜兜转转,又买了一只烧鸡、半斤臭豆腐,烧毛豆子,两斤生煎。 又买了点盐炒花生和酱菜。 “安福里。”程千帆招了招手,上了辆黄包车。 黄包车穿梭在法租界最繁华的闹市区,身穿旗袍的摩登女郎腕挎手袋,摇曳多姿。 头戴礼帽的老克勒摆了画架,身旁站着崇拜眼神的小姑娘。 五光十色、莺歌燕舞的大上海,此时在程千帆的眼里是黑白色彩。 黄包车夫卖力的奔跑,大冷天的汗水滴落。 程千帆的脸颊也有泪。 拉低了帽子,遮住了自己悲伤的双眸——程千帆抹了把脸,露出笑容,他哼着曲子,曲调是欢快的。 他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悲伤情绪…… 第004章 未雨绸缪 安福里到了。 “程巡官,您给多了。”黄包车夫赶紧说道。 “你认识我?” “瞧您说的,谁不认识您。” 听到车夫说认识自己和谦卑的奉承话,程千帆露出矜持中略带得意的表情,哈哈一笑,“今天高兴,多了算赏你的。” “谢谢侬!谢谢侬!”车夫千恩万谢。 …… 这是安福里三号的一处民房,进落很深。 “稚康兄!”还没有进门,程千帆就扬了扬手里拎着的下酒菜,大声嚷嚷着,“我特意绕路去买的你最爱吃的万氏猪蹄。” “哈哈,千帆老弟你来就来,还这么破费做什么?”苏稚康也不作假,顺手接过酒菜,“哎呀呀,愚兄今天沾你的光,打打牙祭。” “我是拎砖吃玉。”程千帆扬了扬手里的高粱酒,“我可是知道兄长这里新得了好酒。” “你小子!”苏稚康哈哈大笑。 程千帆微笑着,随着苏稚康入内。 苏稚康是麦兰捕房的巡长,为人很四海,交游广阔,热情好客,和程千帆的关系也是不错。 人称法租界的孟尝君,无论是巡捕同事、商贾旅人、贩夫走卒还是青帮人物都能和他成为朋友,可以说是三教九流皆有来往。 程千帆来找苏稚康喝酒,合情合理,不会引起怀疑。 在站台露了脸,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被敌人注意上,他只能最大限度的消除可能存在的隐患。 此外,苏稚康此人颇为义气,在法租界能量不小,能和这样的人搞好关系自然是好事。 酒足饭饱。 程千帆告辞离开后,苏稚康站在门口抽了支烟,警惕的观察一番后,烟屁股一扔,用力的踩了踩。 关门上拴。 噔噔噔的上了二楼。 …… “甫国兄,是我。”苏稚康轻轻敲门。 卢景迁收起枪,轻轻拉开房门。 看着苏稚康带上来的半盘生煎,半只烧鸡,高兴的抚掌。 看着卢景迁高兴的样子,苏稚康也是会心一笑,他接待过不少南京来的干部,其中一些人来到大上海,就以为是来享福的,声色犬马各种放纵。 这位甫国兄却是好伺候。 “闻着楼下的香味,我可是舌津猛咽。”卢景迁说话间,一口一个生煎,鼓着嘴 巴问,“是谁?” “程千帆,法租界的巡捕,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来找我喝酒。” “是他……”卢景迁眼神闪烁。 “有问题?”苏稚康警觉,立刻问。 卢景迁是特务处上海区法租界区情报组的组长,现在化名宋甫国。 被他关注的人,不由得苏稚康不警惕。 卢景迁快速的吃完生煎,随手抹了抹嘴巴,“底下人前两天向我推荐过这个人,这两天在你这里养伤,还没来得及考察。” 苏稚康松了口气,稍稍放心了。 他刚才最担心的是程千帆和日特有瓜葛,那么,苏稚康不得不怀疑程千帆接触自己的目的了。 …… “你给我详细说说这个人。”卢景迁点燃一支烟,说道。 “程千帆身家清白。”苏稚康说。 这第一句话就让卢景迁有些欣喜。 日寇的气焰越来越嚣张,抗战形势也越来越严峻。 特务处和日本人的厮杀也越发激烈和残酷。 特务处上海区在新任区长吴鑫恒于去岁冬天上任后,开始全方位的扩张。 除原有的南市组、沪西组、法租界组和英租界组四个情报组之外,新增设了虹口、闸北、沪南潜伏组以及其他的就连卢景迁也不知道的隐蔽组。 上海区的内外勤人员从原来的一百多个人,扩大到了现在的三四百人。 卢景迁是上个月刚刚从南京调任上海区法租界情报组组长的。 大家都在招兵买马,初来乍到的卢景迁更是着急扩充实力。 只是他比较谨慎,在吸收成员的时候审查格外严格。 卢景迁坚持的原则是,地下工作、情报工作来不得半点纰漏,宁缺毋滥。 所以,对于程千帆这样的身家清白,还是巡捕这样的具备保护性质的正当身份的年轻人,卢景迁自然是格外感兴趣。 “只是,这样的好苗子,怎么之前没人抢?”下一秒钟,习惯性对事情保持怀疑态度的卢景迁皱起了眉头。 “这是甫国兄你运气好。”苏稚康笑着说道。 …… ‘醉醺醺’的程千帆坐在黄包车上。 哼着浙曲采茶小调。 “停。” 经过一个日杂店,程千帆掏出几元法币,让车夫去买了两瓶酒。 到了家门口。 程 千帆下车,踉踉跄跄的就要走。 “程巡官,车钱,车钱。”黄包车夫赶紧喊道。 “车钱?不是给了你几块钱了吗?”程千帆皱着眉头,“不用找了。” 说着就直接开锁进门,咣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黄包车夫站在原地,想要继续讨要车钱,又不敢。 程千帆是巡捕,要是惹怒了这人,有的是手段能让他过活不下去。 车夫拿起肩膀上有些发黑的毛巾擦拭了汗水。 瞪着程千帆家门,想骂又不敢骂。 只能无奈的拉着黄包车走远了,才敢朝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口水。 “呸!” 却是眼睛一亮,低头时看到了座位上有两枚两毛硬币,赶紧一把拿起来,仔细的放进兜里。 然后朝着程千帆家门的方向又吐了口口水,“活该!” 这段路车钱两毛,他还白捡了两毛钱哩。 …… 程千帆回到家中,过了几分钟,待门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了: 双手掩面,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他不能哭出声。 拼命咬着牙。 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程千帆在桌子上摆了八只碗。 每只碗都满上酒。 老廖公婆俩,仨儿子,俩闺女,一人一碗酒。 还有一碗酒是他自己的。 程千帆知道今天是老廖家老幺的忌日,之前特别买了高粱酒带给老廖。 现在,他要陪老廖一家喝酒,给他们送行。 依次将七只碗里的酒水洒在地上。 程千帆拿起自己那只碗,朝着地上洒了一半,剩下半碗酒灌进嘴里。 “老廖,敬你们一家子。” 程千帆只知道他叫老廖,原名原姓不详,沈阳人,九一八事变后,携全家参加抗联,一家七口人,除了他之外都先后牺牲在白山黑水之间。 老廖受伤,同时患了重病,组织上安排他来上海治病。 因为老廖关系简单,在上海没有人认识他,所以,出于安全考虑,治病期间的老廖临时被‘竹林’同志安排担任程千帆的联络员。 关了灯的房间里,程千帆站在窗前,面向北方,他低声念着‘义勇军进行曲’为老廖壮行。 “……我们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程千帆觉得这是属于老廖一家的战歌。 第005章 打探消息 程千帆长相清秀,颇有些书卷气息。 穿上了黑色的巡捕制服,戴上警帽的这刹那。 书卷气息被遮掩,眉宇间自有一股刚毅、英武之气。 他没有立刻出门。 而是坐下来,仔细的擦拭枪支。 这是他的配枪,不是他昨天随身携带的那把枪。 法租界巡捕房用的枪支,基本按公制口径标示,主要以勃朗宁系列为主。 级别不同,使用的枪支也是有区别的。 法租界里华籍及安南籍巡捕使用9mm口径赫司脱.勃朗宁m1903型手枪。 因为枪柄上有一个小马,大家习惯称这款枪为马牌撸子。 马牌撸子的勃朗宁9mm口径的子弹非常独特,市面上几乎很少见,只有法租界的巡捕才用这款枪,指向性非常明显。 所以,程千帆平时行动的时候会携带另外一把他从黑市上买来的毛瑟手枪。 毛瑟手枪不仅仅大量装备国府正规武装和地方部队,国府特务、红党特工、上海青帮、保镖水匪也都大量使用,这种‘烂大街’的枪支想要以枪查人几乎是没可能的。 …… 连续做了几个快速从枪套拔枪的练习。 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 老廖突然牺牲,背后谜团重重。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引起敌人的关注了。 也许他今天出门就会被国党特务围捕,也许在巡捕房就会被法租界政治处的人带走。 程千帆没有考虑过离开,如果他要离开,昨天老廖牺牲后他就可以即刻离开上海。 他要留下来继续战斗,不能让老廖白白牺牲。 自从参加革命第一天开始,程千帆就有了随时为了国家和民族牺牲的准备。 伟大的中华民族,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必须有人奋起和牺牲,如果需要,他愿意自己成为其中的光荣一员。 如若一去不归,那便一去不归! 死得其所,何其快哉! …… 延德里的邻居们看着一身一身笔挺的巡警制服,慢悠悠的溜达出来的程千帆。 虽然目光有些复杂,但是,大多是没有太多的厌恶和鄙视 的。 这些老阿姨叔公们,不少是看着他长大的。 第006章 抓捕行动 这时候,程千帆瞥到何关火急火燎的跑到门口,一个急刹车、整理了警服和警帽阔步进来,只是眼珠子四处瞄,这明明是一本正经、却又给人以一种鬼鬼祟祟的印象就这么进来了。 “安心啦,金头开会去了。”程千帆说道。 何关闻言,长舒了一口气,摘下警帽用手指头转着,贼兮兮的凑到程千帆身边,“帆哥,借点钱。”说着努了努嘴,“车钱还没给呢。” “丢不丢人。”程千帆刚掏出钱包,就被何关一把夺过去,拿了一元法币,晃晃悠悠的去付人力车钱去了。 中央巡捕房门外街边,人力车夫廖三胆战心惊的等候着,这倒霉催的,一大早拉了一个巡捕说没钱付车费,廖三心里骂娘、脸上赔笑说不用了。 巡捕说进去拿钱,本来打算拉着车跑路的廖三被威胁说敢跑就砸车,吓得不敢动弹在此等待。 程千帆站在二楼窗边,他看着楼下何关将车费扔在座位上、车夫连连摆手,何关一脸不爽的似乎还威胁要揍人,车夫拉着车逃一般的跑开了。 “你拿了我一元钱。”程千帆对回来的何关说。 “晓得啦,早晚还你,算这么清楚。”何关没好气说。 程千帆笑了笑,这家伙‘要面子’,看破不说破,他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从何关的住处到中央巡捕房,五角钱足够了,何关直接扔了一元法币。 故而程千帆推测刚才车夫不是说钱不够,应是说钱多了要找钱,却是被何关以对方竟然瞧不起何关大爷的借口‘打’跑了。 这便是何关,便是做好事也是恶人恶相。 何关刚才那做派在不明真相的旁观者看来,就是妥妥的一副巡捕欺负苦力车夫的画面,这也符合这个‘张扬跋扈’的二代巡捕的恶名。 要不是程千帆心思缜密,通过何关住所到巡捕房的距离计算了车资,他也会误解何关这个新朋友。 程千帆喜欢从这些小事情上琢磨道理:眼见不一定为实! …… 大约半小时后,不仅仅巡长金克木以及副巡长马一守回来了,其他几个巡长和副巡长也带着手下过来集合了。 没有人再嘻嘻哈哈,所有人都明白 ,这是有大行动了。 “师傅,有任务?”程千帆小声问马一守。 “抓捕行动。”马一守没好气说,他现在就是在混日子,副巡长的薪水不错,还有青帮按月给的不菲的花红,他只对捞钱有兴趣。 对于出任务是半点热情欠奉的,特别是这种有一定的危险性的大行动,他避之唯恐不及。 程千帆没有再细问,他怕引起对方的警觉和怀疑。 马一守虽然大嘴巴,但是涉及到任务和行动,还是能把住嘴门的。 几分钟后,看到政治处查缉班的班长席能在查缉班的翻译修肱燊、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的陪同下出现的时候,程千帆心中暗暗警惕。 政治处参与的行动,基本上都是和追踪、缉拿政治犯有关的。 法租界鱼龙混杂,政治处的缉拿对象广义上包括红党、国府特务、日本人,乃至是苏联人。 不过,实际上政治处的重点缉拿对象一直都是红色分子。 而且,这次是查缉班的班长、法国大拿席能亲自部署行动,这阵仗由不得程千帆不警觉。 …… 看到查缉班班长席能、翻译修肱燊以及中央捕房的总巡长覃德泰这几位大佬联袂出现。 现场起了一阵小混乱。 众巡捕赶紧整理一下制服、衣装: 风纪扣扣好,警帽歪了的,赶紧戴正了。 “帽子,我帽子呢?”何关低声问,他警帽找不到了。 程千帆挤眉弄眼,努努嘴。 何关顺着他的‘指引’去看,从桌边旮旯角捡起自己的警帽,顾不得拍打灰尘赶紧戴上。 众巡捕忙着整装的时候,查缉班班长席能面色阴沉的和身旁的翻译修肱燊低声说话。 修肱燊朝着中央巡捕房的总巡长覃德泰点点头,“老覃,部署行动吧。” …… 覃德泰个子不高,微胖,平时笑呵呵的,像个弥勒佛。 如果以为这是一位和善之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能从三等华捕,一步步爬到法租界六大捕房之中最重要的中央捕房的总巡长,能力、手腕、运气缺一不可。 覃德泰人称笑面阎罗,人的名树的影,其人秉性、手腕可见一斑。 他先是向席能敬了个礼,在得到对方的回礼 后,才走上前训话。 “具体任务已经分配给各巡长了,我就不啰嗦了。” “此次行动之目标很重要。”覃德泰竖起两根手指,“两个要求。”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抓活的!” “不许开枪。” “是!”所有人行法式军礼,马靴用力踏地,大声喊道。 覃德泰满意的点点头,后转身,恭恭敬敬的再次向席能行礼,“席能阁下,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他是用法语说的,带着比较浓重的青浦口音,听起来颇为古怪。 席能似乎今天一直心情不佳,他挥挥手,“行动吧。” “行动!”覃德泰这才喊道。 众巡捕在各自巡长、副巡长的带领下作鸟兽散。 …… “金头,什么任务?” “是啊,这么大的阵仗。” 众人围着巡长金克木,七嘴八舌的询问。 金克木扫了一眼这帮下属,哪里还猜不到这帮家伙的心思。 他们哪里是关心任务,关心的是任务有没有危险。 这帮怕死鬼。 不过,既要抓活的,又不能开枪,这两个要求便是金克木也在心里骂。 他打定主意,这次行动,自己掌总就行,冲锋陷阵的活,自然是手下去做,不然当官做什么? 金克木从文件袋里取出一张照片,他示意众人传看。 “都认清楚了!”金克木示意大家将照片传看,“双龙坊。” 双龙坊是金神父路的双龙坊寓所。 程千帆心中大惊,有地址,有照片,这是被早早地盯死了! 照此推测的话,其他两路巡捕莫非也是按图索骥? 他表情很自然,看着照片在其他人手里流传。 马一守将照片递给早就翘首以待的程千帆。 照片应该是远距离偷拍的,一个年轻人,身材偏瘦,戴着眼镜,脖子上系着围巾,学生模样。 “学生?”何关凑过来,疑惑问。 “哪有什么学生,都是暴力分子。”金克木骂了句。 法租界抓捕红党,向来是惯以‘暴徒’、‘暴力分子’的罪名的,事实上,红党的地下组织一般很少有激烈的武装行动,特别是在租界,一向是比较‘遵纪守法’的。 当然,红党的特科组织的红队是例外,这是红党的锄奸行动队。 第007章 行动 三辆军用卡车从中央巡捕房的大门轰鸣而出后分道而行。 程千帆站在车厢里,倒春寒的冷风吹在他的脸上。 他假装随意的扫了一眼周边的同僚,打了个哈欠,心中却是一沉。 巡捕房是没有军用卡车的,也没有牌面动用这些吃油的大家伙。 这些军卡显然是从政治处下辖的‘装甲车队’之‘卡车班’抽调来的。 程千帆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老廖突然暴露、牺牲让他失去了接头人。 现在第二天巡捕房就骤然发起如此‘大动干戈’的行动,程千帆不知道这两件事是否有某种关联。 …… 程千帆感觉自己心跳加速,掌心也因为紧张而出汗,他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照片上的男子、此次行动的目标到底是谁? 是自己的同志吗? 极有可能是的,他在内心里对自己说。 程千帆现在所想的就是在保全自己不暴露的前提下,尽可能从敌人的血腥抓捕中保存下自己的同志。 老廖的鲜血,昨天老廖悲壮的牺牲的一幕,就如同针扎一般刺在他的心口。 卡车经过一个路口,这是一个风口,风沙尘土吹起来,程千帆下意识的闭上眼,他仿佛看到刚才照片中的男子被抓捕,审讯,乃至是倒在血泊中的场景。 程千帆抓住车栏杆的双手是那么的用力,他真的不希望看到老廖的悲剧再一次发生在他的面前。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老廖那最后的笑容,这笑容让程千帆的心愈发痛了。 …… 卡车在快速行驶,街道上的行人看着杀气腾腾的巡捕们,难免指指点点,面露惊慌和猜疑。 在整个大上海,租界是难得的治安相对良好的区域了,要是租界内的混乱形势更加恶化,大家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程千帆掏出一包三炮台,散了一圈。 众人笑呵呵的接过。 在巡里,不能说每个人都喜欢程千帆,最起码大家对这个年轻人印象不错。 小伙子知礼数。 兜里的烟卷多数是进了大家的嘴巴里。 发薪的时候,偶尔还会请大伙儿打打牙祭。 都是巡捕,三教五流多有牵扯,捞钱的手段各有千秋。 谁也不差这两个钱,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小程会做人。 当然,还有不得不提一个重要原因: 这小程在巡捕房也不是没有跟脚的。 有跟脚背景,还会做人,谁不喜欢? 程千帆不着 痕迹的和大家聊天,他想要试探看看有没有同僚比较清楚这次行动目标的身份和行动计划。 众人对于这次的行动同样觉得惊讶和好奇。 去年年底国府和各租借当局联手的大搜捕可谓是‘战果辉煌’,大批红党活跃人物随之‘落网’,特别是红党江苏省委和上海特科被破获,这已经使得红党中央和上海本地红党组织的联络完全中断。 法租界当局、特别是政治处对此很满意,他们认为在国党的严厉打击和租界巡捕的合力追捕下,红党在上海的组织几乎消失匿迹或者说剩下的小猫三两只也被迫进入了冬眠时期。 巡捕房此后也已经有段时日没有参与抓捕红党了。 …… 有的猜测这男子是红党重要人物。 “动动脑子好不好。”有人不同意,“我倒是觉得,这个小赤佬是红党大佬的小子辈,哎呦呦,了不得了,是了,莫不是就是某个大佬的儿子。” 这个说法得到了包括程千帆在内的多数人的相对认可,最起码这比猜测‘年轻男子是红党重要人物’要靠谱多了。 程千帆凑趣说大头吕可以当探长了。 “小程是个晓事的。”大头吕得意的哈哈大笑。 程千帆嘿嘿笑着刚要说话,一个路口急拐弯,司机没有刹车,车厢里顿时东倒西歪的,何关嘚瑟扮酷没有抓扶手,要不是程千帆一把拉住,这小子非得摔破脑袋。 “尼莫搓比,赶着投胎啊。”何关气的拍打着车顶铁皮破口大骂。 “你个憨批,给老子闭嘴!”驾驶室传来了金克木的咆哮声。 众人强忍着,想笑又不敢笑,有人憋得噗呲两个屁,好在敞篷车厢味道散的快。 开车的是巡长金克木,何关的娘舅…… …… 程千帆也在忍着笑,他心中却是颇为遗憾,从众人的嘴巴里,他没有打探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众人和他一样对这次行动不了解,最起码表现上是如此。 同时,他将刚才那个急拐弯的地方暗暗记在心中。 刘波是个老烟枪,一支烟两口就没了,程千帆直接把剩下的半包烟‘强行’塞给他。 “一会行动的时候,长个心眼。”刘波说道,此人为人不错,经常得程千帆的孝敬,也比较关照他。 “有照片,有地址,还从来没有这么轻松的行动,没事。”程千帆毫不在意的说道。 “侬港特啦。”刘波放低声音, 比了个手枪的手势,“小心点,别傻啦吧唧的。” 这边不允许开枪,但是保不住对方可能有枪啊,这次行动看似很轻松,实际上危险性比以往反而更大。 “晓得了。”程千帆感激的点点头。 “老刘,你这是拦着不让小程立功啊。”一个巡捕阴阳怪气说道。 “立功,立什么功?小心没命享受。”刘波瞪了一眼,骂道,“老莫,你要立功一会你先上。” “阿拉可是好心,你说是不是,小程。”老莫嘿嘿笑说。 “莫哥也是好心,我晓得的。”程千帆脸色不变,笑了笑说。 …… 对这些同僚,他心里明白着呢。 其他人不像刘波这样厚道,会特别叮嘱自己这个小年轻注意安全。 但是,也不会故意害他。 这个老莫最不是东西,之前没少抽他的烟,吃他的东道,后来因为一些小事情关系恶化后,这厮吃干抹净更不干人事。 这是故意激程千帆,巴不得他愣头青一般第一个冲上去挡枪眼呢。 何关嘿嘿一笑,朝着程千帆挤挤眼,那意思是要不要找机会搞一搞老莫。 程千帆没好气的看了这家伙一眼,那意思是还不是受你连累。 程千帆和老莫本来没有什么纠葛的,却是何关和老莫因为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发生了冲突。 程千帆一直试图通过交好何关向金克木靠拢,自然要站在何关这一边帮忙。 这老莫大抵是觉得程千帆的跟脚比不上何关,柿子要捡软的捏,反而和程千帆扛上了。 程千帆此时心中一动。 他抬头看了看天,抱怨了句,“这是要下雨啊。” 何关收到了信息:看情况而定,可以搞。 几个巡捕换了一个受欢迎度更高的话题,谈论着大世界新来了一个叫蜜桃的舞女是多么的漂亮,那眉眼,那胸脯,那屁股,啧啧。 这个话题老莫最喜欢了,也不再盯着程千帆暗搓搓搞事情。 程千帆看着车外的情况,若有所思。 …… 与此同时,在金神父路的一处石库门民宅内。 “组长,人是我跟丢的,您处分我吧。” 宋甫国未言语,他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冷冰冰问道,“在哪丢的?仔仔细细的说。” “对方从日本驻上海领事馆大楼后门出来,我们就跟上了,一路到了法租界……”队员赶紧打起精神,仔细回忆说道。 “路线圈出来。”宋甫国指了指地图。 第008章 狗特务 众目睽睽之下,程千帆一直没有找到任何提前示警的机会。 故而,他下决心牺牲老莫。 在程千帆看来,老莫这种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混蛋能够为革命事业作出贡献,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双龙坊公寓315房门口。 众巡捕脸色紧张,在做行动前最后的准备。 “金头,安排好了,窗户下面也有人,不怕他跳窗,这小子是上天入地无门了。”马一守低声向金克木汇报。 “老莫。”金克木低声说。 “金头,您瞧好吧。”老莫得意笑说,这家伙有一手溜门撬锁的好手艺,据老莫自己吹捧,上海滩就没有他老莫打不开的门。 看着老莫得意洋洋看过来的眼神,程千帆冷冷一笑。 老莫的舅舅是老华捕,早年曾经为总巡长覃德泰挡过枪子儿,后来病退荣养了,临终前最挂念的就是老莫这个‘不成器的外甥’,所以老莫这种三光码子才能混进巡捕队伍,吃上了洋皇粮。 大家平素看在覃德泰的面子上,对老莫还算客气,不过这家伙忒不是东西,坑蒙拐骗、吃拿卡要、无恶不作,就连他舅舅的棺材本就据说就是被这瘪三骗光高乐去了,当了巡捕后更加不是个东西了。 就连声名狼藉的巡捕都看不起老莫这个同僚所为。 上不了席面的! 慢慢地众人对老莫的态度大多是敬而远之:既不得罪,也不靠近。 …… 今天这次行动,其他巡捕都是一身制式警服,只有老莫是换了一身寻常装扮,加上这神态,简直和市面上那些混吃混喝的三光码子一般模样。 老莫是战五渣,他平素只负责开门撬锁、不会冲进去,其他人对此多有腹诽,金克木对此的解释是老莫冲进去等于是送人头,万一被对方抓住当人质,大家是开枪还是不开枪? 这话……竟然还真他娘的有道理呢。 目标在313房间,众人脚步轻缓,从隔壁的315房门口移步在这间房门口。 在专业事情上面,老莫的本事没的说,只十来秒钟的时间,悄无声息的锁就开了。 程千帆朝着何关使了个眼色,他脚下步伐轻轻挪动了半步。 “准备!”金克木早就退在最后面,低喝一声,不过,他接下来的那句‘上’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呢。 就看到刚刚开了锁,准备让开的老莫被人撞了一下,‘勇敢’的撞开门,第一个冲了进去。 错那娘个比!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操作,除了始作俑者,便是其他众巡捕也愣住了。 不过众人反应极其迅速、行动统一: 刷的一声,分别持枪藏身门外两侧,屏气凝神的等着听枪响和……惨叫。 …… 庄泽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天花板。 他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恐惧。 他想要逃,逃到没有人的地方隐姓埋名。 庄泽很清楚党内对于叛徒的冷酷和痛恨,特别是因为他的叛变,直接导致老廖牺牲,组织上肯定不会放过他。 按照汪康年的吩咐去做的话,自己这就是自投罗网啊。 只是想到汪康年那鹰狼一般阴狠的眼神,他吓得打了个寒颤。 自从踏出那一步、叛变了革命,他就知道自己没得选择了。 突然,嘭的一声。 房门被撞开了。 庄泽大惊,腾的一下子从床上做起来,身上的伤痛都被顾不上了,就看到一个瘦巴巴的人闯进来。 “你是谁?” …… 被人冷不丁的推了一把的老莫心中一个卧槽,同时是惊怒交加,他万万没想到会被自己人阴了一把。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看着屋内的男青年,老莫第一眼先确认目标没错,同时面色中做出狰狞之色,“要你命的人。” 这是老莫混迹江湖的经验,遇事不要慌,先在气势上镇住对方。 这一句话却吓得庄泽惊恐万分,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 这是组织上的打狗队来处决他的! 然后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刚刚还一脸凶相的来人不进反退,敏捷如狗儿一般的朝着两侧一让。 而没有听到枪声的众巡捕,此时立刻勇敢的冲进来。 程千帆勇敢的冲在最前面,后面是何关,再后面是其他人。 众巡捕举枪形成包围之势,“不许动!” “巡捕办案!” “举起手来!” …… 程千帆从冲进门的时候开始,眼 睛就死死地盯住房内这名男子,他的眼神有一股穿透力,仿佛看什么都充满了警惕。 “各位警官,你们来的正好,这人入室行凶。”看着冲进来的巡捕,庄泽暗暗舒了口气,指着一旁的老莫说道。 说话间,他不退反进,下意识的往前半步,使得自己完全被包围,如此这般,外围的老莫纵使是突然暴起,也对他无法造成伤害了。 只是,这个举动在众巡捕眼中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这是准备要迫近过来后骤然暴起伤人? “姓名?”马一守问道。 “朱源。” “做什么工作?” 还没等对方回答,程千帆突然冲上来,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脚。 对方挨了一脚发出惨叫声,却是没有立刻倒下,而是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程千帆就要扑上去再揍的时候,却是被其余几名巡捕挤开了,其中一人直接给‘朱源’上了背铐。 …… “做什么?” “凭什么抓我?” “我犯了什么事?” ‘朱源’大声抗议、喊叫。 “啪!”程千帆上来直接就是一巴掌,他就要来第二下的时候,又有巡捕过来将他挤开了。 程千帆心中暗骂不已,这帮同僚,看到这厮没有危险,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要上一手,唯恐落于人后。 只见大头吕直接从自己的兜里拿了一团破布,强塞进嘴巴里。 这是巡捕抓捕红党的经验,不仅仅要上铐子,使其不能逃脱,最重要的是堵住嘴巴,红党之人牙尖嘴利,最擅长蛊惑无知市民,引来诸多麻烦。 “哪来的破布?这味!” “册恁姆妈,大头吕你袜子几天没洗了?”何关还上去摸了一把,旋即破口大骂。 众人纷纷捂住口鼻,这大头吕忒坏了,拿臭袜子堵嘴。 看到对方被拿下,嘴巴也被堵住了,最重要的是似乎是认命了,不再反抗。 程千帆微微失望,他还打算再揍几拳呢。 看到程千帆不怀好意的眼神,庄泽心中恐惧,他在心中破口大骂‘我记住你了!狗特务!黑皮狗!’ 在庄泽看来,这个家伙显然不是纯粹的巡捕: 这是一个无比仇视红党的反革命巡捕! 第009章 小程疯了 这边马一守屏住呼吸,拿着照片,捉住对方的下巴,仔细对照了一番,高兴的冲着金克木点点头。 金克木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大手一挥,“搜!” 程千帆的注意力放在了墙角的竹制栅栏桶,里面的垃圾已经清理干净了。 他心中一动,终于让他又找到了一个疑点。 因为市民胡乱倾倒垃圾,法租界公布了“垃圾倾倒法”的公告。 根据公告,租界内取销了沿街的垃圾桶,责成各铺户自备垃圾桶,按照规定时间,循着垃圾车的铃声,按时倾入垃圾车内。 抓乱倒垃圾市民罚款,也是巡捕的工作之一。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按照程千帆的了解,正常情况下,垃圾车要在一个多小时后才会来收双龙坊公寓这一带的垃圾。 现在栅栏桶是空的,从昨天中午到今天上午的垃圾呢? 接近一天的时间,不可能不制造一点点垃圾的。 蓦然,程千帆眼神闪烁。 “找到了。”这边,老莫从床底下搜出一个旅行木箱,得意的喊道,搜东西,他最在行。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老莫吸引过去的时候,程千帆迅速的从竹栅栏的缝隙捏起拇指大小的碎纸片,起身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将碎纸片捉在左手手心。 旋即右手将栅栏桶倒扣过来检查看,左手攥拳还敲了敲,灰尘扬起,他自己连连咳嗽,忙不迭的丢掉竹栅栏,起身拍打灰尘的时候,碎纸片顺势送进了兜里。 …… 这边,众人在清点旅行木箱里的物品: 一本红党宣言,好几摞‘反常抗日’的传单,还有几本红旗杂志。 还有被拆的乱七八糟的两个闹钟。 程千帆凑过来看,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闹钟上,若有所思。 “没跑了,金头,人赃并获!”马一守高兴的说道。 “很好!”金克木大喜,“仔细再搜搜。” 程千帆随后又在跟书桌较劲,他将抽屉抽出来,一只手探进去摸索,并无所获。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众巡捕搜了一圈,没有更多的收获,金克木大手一挥: 收队! 程千帆拍拍手起身,一扭头就瞥到老莫正瞪眼看他。 …… “刚才哪个瘪三害老子?” 老莫是机灵人,刚才没有闹。 看到‘嫌犯’被控制住了,拿到了证据,搜索完毕要收队了,终于再也忍不住、开始闹将起来。 他 说话的时候,气的呼哧呼哧喘粗气,不大的眼珠子因为怒瞪程千帆竟然有一种要凸出来的感觉。 老莫气的浑身发抖,这是要他的命啊。 要是这‘朱源’手里有枪,他刚才说不好就中枪嗝屁了。 众人假装没有听到看到,各自忙碌着,没人回答他。 事情的经过呢,大家自然是清楚的,就在金头要下命令行动的时候,程千帆一个站不稳,‘下意识’推了何关一把,后者顺势就推了老莫一下。 小程没安好心,这是肯定的。 何关也是同谋。 小程为人不错,不过顶顶要紧的是,这小子是政治处的翻译修肱燊的学生。 这老师和学生的关系,说不算什么吧确实是不算什么,毕竟一个老师有那么多的学生。 但是,要说能扯上关系吧,也确实是能扯上关系。 小程和修肱燊的关系如何?他们哪里知道,不过万事小心是不会错的。 何关呢,更不要提了,这小子是金巡长的亲外甥。 天大地大,娘舅最大,别看金克木对何关总是横竖看不顺眼的,这可是亲外甥。 两人都有跟脚,大家脑子港特了才会为老莫这样的混蛋去平白得罪人。 反正老莫也不需要大家的回答作为证据。 …… “程千帆,是不是你?”老莫质问说。 “莫哥,我怎么了?”程千帆低头拍打自己的警服,抬头有些惊讶的说道。 “是不是你刚刚要害我?”老莫问。 “莫哥,你什么意思啊。”程千帆摇摇头,急忙说,“这种话不好乱讲的。” 看到程千帆这幅模样,老莫气坏了,哇啊呀呀就冲了上来。 程千帆伸出一脚,piaji,老莫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众人啧啧,知道老莫战斗力不行,没想到比想象的还要差劲。 这一下就摔了个鼻青脸肿的老莫爬起来,冲着众人喊了一嗓子,‘莫拦我’,停顿了一下,哇呀呀又冲了上来,“我和你拼了。” ‘没人拦我?’ pia! 老莫这次是直接被程千帆侧身一让,同时胳膊肘用力一捣,直接一个加力,老莫的面部撞在了墙上后竟是直接晕了过去,如同一块破布一般滑落在地上。 ……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众人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 赶紧要上来查看和劝架,哦,倒是想要劝架来着,没 有来得及,现在也不需要劝架了。 “莫哥,醒醒,莫哥侬勿要吓吓人。”程千帆语气急切且轻柔,左手揪住了老莫的一搓头发,右手轮圈了,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子。 老莫呻吟一声。 “醒了,没事了。”程千帆朝着众人展颜一笑,说话间将老莫的脑袋轻轻放下,起身就看到了金克木的铁青的脸,赶紧辩解说道,“金头,你看到的,是老莫误会我,他动手,我没有动手。” “胡闹!”金克木冷哼一声,背身走开,“等着挨处分吧。” “程千帆——啊!” 老莫又晕过去了。 众人看着程千帆的马靴踩在了老莫的右手掌,并且用力的踏碾了一番,直接把这老莫又痛晕过去了,皆是惊呆了。 小程,侬疯了么! 这还是那个温和,总是带着笑,甚至因为文质彬彬而被大家开玩笑说是‘学生巡捕’的小程吗? “只是一件小事,啷个搞成这样子?”大头吕跳脚喊道。 小事? 没人会真的这么认为。 你问问老莫同意么。 看了一眼老莫那血肉模糊的脸和几乎被踩烂了的右手掌,想起程千帆刚刚整个过程都面色不改,甚至是带着笑容,那是他们这段时间见惯了的温和的笑容,此时竟如此陌生,令人不寒而栗。 “搭把手。”程千帆直接掀了床板拎过来,冲着有些惊呆了的何关喊道,“老莫在行动中奋勇当先,和凶徒勇敢的搏斗受伤,难道还配不上我们抬担架?” “值当!值当!”何关看到程千帆给他使眼色,立刻说道。 …… “千帆,你疯了么?”何关低声问,虽然大家也看出来覃德泰对老莫不太在乎,但是,老莫的娘舅毕竟对覃德泰有救命之恩,如此虐待老莫,这是在打覃德泰的脸啊,他岂能坐视? “这件事算我一个。”何关不待程千帆回答,“是我推老莫的,到时候你告诉大家打老莫也是我提议的,大家一定学不会怀疑。” 说话间,何关手中不小心一滑,老莫从‘担架’上滑落……摔醒来的老莫发出一声惨叫。 程千帆看了何关一眼,心中一暖。 他没有说什么,径直上去一脚在左手掌盖了章,惨叫声戛然而止。 “我像是那种冲动行事、不够后果的人吗?”程千帆闻言说道,给了何关一个安心的眼神。 第010章 有些熟悉的背影 听到程千帆说放心,何关不再说什么。 以他对程千帆的了解,这确实不是一个冲动行事的人,最起码比自己成熟、稳重多了。 “有事情,你言语一声。”何关低声说道。 程千帆点了点头,他看着安安稳稳的躺在担架上昏迷的如醉鬼一般、面如血葫芦状老莫,却是长长吐出一口气: 昨天老廖牺牲带来的那种烦躁、压抑、几欲令人疯狂的窒息感,随着这一通发泄,好多了。 闹出了这么一茬,气氛明显沉默和压抑。 在没有弄清楚小程为什么突然‘失心疯’之前,众人明智的决定不掺乎这件事,小程此举太诡异了,谁晓得背后有没有神仙斗法。 还有就是,这样的小程,让这帮老江湖的巡捕们也颇为忌惮。 …… 荷枪实弹的众巡捕押解着‘朱源’出了房门,还有担架抬着一个满脸是血昏迷的人,双龙坊公寓的平静也被打破了。 胆小的掩了房门从门缝里往外看。 胆大的探出脑袋往外看。 也有正从外面返回住处的房客惊讶的看着这一幕,下意识的避在走廊两侧,小声的议论着。 “可怜的勒。” “哎呦呦,可怕呦。” “打死了么?” “马老师,这是怎么了呀?”一名身着灰色长衫的男子正沉默的看着这一幕,有人在他耳边问。 “付先生,你回来了啊。”马老师说道,“说是抓暴力分子。” “暴力分子?”付先生嗤笑一声,“要么是红党,要么是抗日分子。” “嘘~”马老师脸色一变,低声劝说,“付先生,慎言。” “好了,我不说,不说了。”付先生叹口气。 “这位是?”马老师看了一眼自己这个新邻居身边的一个陌生面孔年轻人问道。 “一个朋友,来帮我整理讲义的。”说话间,付先生眼神微变手里拿着的一份讲义不小心落在地上,其人弯腰捡讲义,他的朋友不着声色的上前一步,正好将他弯腰的身影遮挡在人群中。 …… “你,站住。”刘波突然朝着一个旁观者喊道。 程千帆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就看到刘波喊住了一个中等个子的中年男子,男子戴着毛线织就的 帽子,似乎是被刘波吓到了。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他迟疑的目光再次朝着某处看了一眼,刚才他从侧面看到一个人的背影略略有些熟悉,不过,现在已经找不到那人了。 他暗暗记在心中。 “警官,侬叫我?”被刘波喊住的男子有些不知所措的问。 “抬起头来。”刘波说。 程千帆就看到了一副蜡黄的面孔,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左边脸上似乎是烫伤,贴了膏药,其人连连咳嗽。 “名字。” “康二牛。” “住哪里?” “咳咳,前面往左第三间。” 对方的形态和上海当地寻常百姓无异,一口地道的徐家汇口音。 “走吧。”刘波挥挥手。 闹了这么一出,围观人群作鸟兽散,众人意识到看热闹也是有被殃及池鱼的风险的,大家没人想要被巡捕盘问。 …… 待程千帆等人离开后,本来缓步溜墙边小心翼翼走的康二牛,加快两步到了一个房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停顿了三秒钟,又快速而连续的敲了四下。 房门打开,康二牛闪身而入。 房内的一名男子正要说话,看到康二牛的严厉眼神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嘴。 过了两分钟,房门轻轻拉开,有人探出头看了看外面走廊里没有什么异常后,再度轻轻关闭房门。 “怎么回事?” “巡捕抓了两个人,一个人伤势不轻,我怀疑是我们的同志。” “认识吗?” “一个满脸是血看不清,另外一个没见过。”康二牛表情严肃的摇摇头,“昨天霞飞路的枪击案查清楚了没?” “《申报》的一个记者朋友去了现场,他拍了死者照片,今晚我去取。” “要尽快。” “晓得了。” …… 另外一边,付先生带着自己的朋友回到房间里。 两人大声谈论着讲义内容,过了大约两三分钟的时间,付先生掀开窗帘看到巡捕们押解着嫌犯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影佐君,刚才……” “没想到上海这么小,刚回来就碰到一个熟人。”影佐英一摇了摇头,“浩二,帮我准备新住处。” 尽管影佐英一自觉自己反应迅速,在程千帆发现自己之前就及时躲 避,应该没有被认出来,但是作为一名特工人员必须保持高度警惕,任何事情都不能报以侥幸心理。 第011章 党务处的阴谋 昨天党务调查处行动队在霞飞路抓捕老廖,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枪死了人。 法租界巡捕房警务总监费格逊非常不满,他向上海淞沪警备司令部督察长梁芳书提出严正交涉。 费格逊威胁要对法租界的不法武装分子进行抓捕,矛头直指党务调查处的行动队。 当天夜里,上海党务调查处行动股股长吴山岳在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的引荐下,亲自拜会了法租界政治处处长马莱中尉,就此事进行斡旋。 吴山岳直称白日之事系误会。 这个解释自然是行不通的。 不过,最重要的是,吴山岳突然表示上海党务处愿意将抓捕红党的工作移交给法租界。 不仅仅如此,为了表示诚意,吴山岳还向马莱提交了党务处监视的多名红党的名单、资料,请巡捕于翌日出面抓捕。 党务处此举,‘赢得’了法租界当局的赞赏。 租借当局此前的愤怒不在于红党被捕杀,他们本身对待红色的态度一直都是比较敌视的: 红党可以抓,只是必须由巡捕来完成,事关面子,事关执法权。 法国人以欧洲第一强国自居,一直以来,态度蛮横的狠,此番党务处主动低头,法国人想必很满意。 当然了,吴山岳送给马莱中尉的木匣里装着的大黄鱼也发挥了不小的说服作用。 …… 党务调查处向法租借当局提供的此次行动之目标名单中,有三个信息准确的行动目标。 其中一位是党务调查处行动队的一个比较面生的队员所假扮。 此人会在巡捕到来前的几分钟撤离,并且是在和巡捕打了照面的情况下,‘堪堪’脱险离开。 另外一位是党务调查处盯了许久的一个《申报》的记者方木恒,此人经常发表攻击国府和领袖的文章。 此人不是红党却属于亲近红党分子,有正当工作,家族中在上海也是小有名望,即使是被巡捕抓捕也会很快释放。 这次就搂草打兔子,既是警告也可以兹利用一番。 真正会被抓捕、并且受到巡捕房的‘刑罚审问’的只有庄泽。 巡捕房的‘用刑’,也可以掩盖庄泽 身上的新伤。 这就需要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在行动前后的暗中配合了。 …… “红党啊。”吴山岳轻笑一声,问,“你认为红党会上钩吗?” “会的。”汪康年给吴山岳点燃香烟,微笑说,“我们计划透漏的消息是庄泽参加过抗联,上过抗日前线,这种人才是红党重视和急需的。” 巡捕房抓捕了红党,正常的流程是会在租借内审判、定罪、服刑。 而国府这边,自然会要求租借当局将嫌犯引渡到过来,交由政府审判。 在嫌犯被引渡给国府之前,确切的说,在开庭审判的时候,通过打官司、托关系等手段帮助嫌犯脱罪,是红党最佳的救援时间和方案。 最不济也要延缓法租界当局将嫌犯引渡给国府的时间。 两年前,震惊上海滩的‘l案’,红党就是抢在该红党大佬被引渡到国府法院审判之前,通过在法租界的运作,将其营救出去的。 党务调查处随后就注意到,红党越来越重视在租界内营救其成员,在法租界内也有包括宋柳在内的多名顶尖律师亲近红党,每每都竭尽全力帮助红党嫌犯打官司帮其脱罪。 巡捕房抓捕庄泽之事件本身,其目的就是巡捕房和党务调查处在为庄泽‘背书’,使其的红党身份曝光,引诱红党营救并且将其‘顺利’接回红党的组织。 …… “希望吧。”吴山岳点点头,去岁冬季上海红党组织被破获,红党元气大伤,剩下的红党就如同地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的,一时之间党务调查处也拿这些漏网之鱼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股长,覃德泰要求巡捕不许动枪,抓活的,会不会反而会引起红党怀疑?”这也是汪康年一直所不理解的地方。 按照汪康年的意思,动刀枪都是可以的,甚至是受伤也可以,只要确保庄泽没有生命危险就可以了,这样反而会更加逼真。 “不是覃德泰的要求,是我的要求。”吴山岳闻言,眼睛微微一眯,说道,“覃德泰此人,油滑的紧,李仲云案,你还记得吗?” 汪康年闻言皱起眉头来,道 ,“民国二十三年,红党李仲云为巡捕捕获、缉拿在案,国府数次寻求引渡而不得,半年后李仲云获准保释外出,后弃保潜逃。” 停顿片刻,汪康年吸了一口冷气,“股长,这其中有覃德泰的首尾?他是……” …… “覃德泰不可能是红党,李案中,其人至多是贪了钱财顺水推舟而已,保释之谋背后另有其人。”吴山岳轻摇其头,看了汪康年一眼明白他的意思,沉声道,“这样的人何其多,覃德泰在南京也有跟脚,我们吃不下,倒不如引为我用。” “股长,你的意思是?”汪康年思索片刻,不得其解,问道。 吴山岳呵呵笑道,“李案后,党务调查处是不是收到一些关于中央巡捕房的密报?” 汪康年点点头,调查处在中央巡捕房的暗探汇报,中央巡捕房对红党分子颇多照顾,这种照顾指的是,巡捕房对红党分子该抓的还是抓,该用刑还是用刑,但是,羁押期间的生活质量多有改善,最起码能吃个八分饱、菜里油水多了些、盐味足了,用刑过后也能比较及时用药治疗。 这在党务调查处看来,几乎等同于亲近红党了。 汪康年多次建言对中央巡捕房私下里采取一定的警告措施,只不过一再被吴山岳驳回了。 “股长,这一切都是您示意覃德泰故意为之?”汪康年恍然大悟,佩服说道,“此计大妙,恐怕在红党那边,覃德泰已经被归为他们所谓的同情革命的朋友了。” “现在明白了吧。” “康年愚钝,一时之间竟未看透,竟还认为覃德泰出了纰漏。” “康年啊,有些事情,要多动动脑子,不要只看表面,我为何一直按着事关覃某人密报之异常而无寸动,你平日多思考,自然也能窥得一丝端倪的。”吴山岳自得轻笑,说道。 汪康年低头,露出惭愧的表情。 他不是不懂,对覃德泰的身份,他一直多有猜测,在吴山岳提及‘李仲云’案的时候,汪康年就豁然开朗,一切想不通之处都通透了。 只是作为属下他需要在合适的时候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聪明。 第012章印证怀疑 政治处的这辆军卡是法国雷诺公司出品的雷诺agr改造款。 车梯是可以收起来的。 程千帆扫了一眼车梯,心中一动,这个车梯有螺丝松了,摇摇晃晃的不稳。 他寻思着在‘朱源’上车的时候动手脚,目的是让这家伙摔个四仰八叉。 不过,看到是马一守亲自带人将‘朱源’扶上车,他只能放弃这个计划。 马一守老江湖,在他眼皮底下玩心眼太冒险。 上了车之后,这朱源就异常的老实,不时地还偷瞄程千帆两眼,并且还尽可能的躲得他远远的。 “你小子是不是准备跳车逃跑?”程千帆斜瞄了一眼,冷冷说道。 ‘里面去。’马一守闻言,审视的看了一眼,示意对方朝里去,“小程,看着他。” “晓得了。” 朱源吓坏了,这个巡捕连他们自己人都敢下狠手,更遑论他这个红党‘嫌犯’了。 不过,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程千帆只是冷冷的打量了他一眼,就没有多余的动作了。 …… 程千帆在思考,回忆刚才的抓捕过程。 推老莫闯进去,是他灵机一动的一石二鸟的主意,其目的一是打草惊蛇,向屋内之人示警,一是和趁机和老莫直接翻脸。 和老莫有过节,是程千帆计划之内的事情。 即使是没有何关和老莫发生矛盾的事情,程千帆也会制造机会和这家伙引发矛盾的。 有矛盾,但是没有直接撕破脸,这符合众人眼中小程那温和的性格。 在程千帆这里,老莫就像是一个‘手拿把攥’的道具: 有了一直以来的矛盾,他根据可能的突发情况,随时可以翻脸来制造机会的道具。 老莫在去程中试图忽悠程千帆当出头鸟,其心险恶,所以他此番‘用’老莫来示警,虽然比较突兀,实际上却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 这种示警,尽管屋内之人大概率依然无法逃脱,终归是严丝合缝的包围圈撕开了那么一丝缝隙。 最起码有时间做出一定的反应。 只是随后的情况,决然出乎程千帆的预料。 他的观察力惊人,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朱源’对老莫的突然出现的惊 恐反应。 而最让程千帆惊讶的是,在看到巡捕出现的时候,这人眼神中的那一丝放松和隐藏的喜悦。 这不对劲! 朱源的旅行木箱里的东西一旦被巡捕寻获,足以证实他的红党身份。 老莫突然闯入会被误认为凶徒,这固然可怕,但是,对于红党人员来说相比较被巡捕抓获,哪个对于组织上造成的威胁性更大?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这一点第一时间引起了程千帆的怀疑。 随后,朱源向巡捕靠近以避开老莫,更是一种迷惑行为: 这种情况下有两个可能,朱源靠近巡捕是要就近暴起反击,另外一种情况就是获取安全感。 随后的举动证明‘朱源’没有攻击行为。 当然,也不排除他的猜测是错误的,毕竟面对凶徒闯入下意识的向巡捕求助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作为一个地下工作者,任何一丝的怀疑都要格外重视。 地下工作就是在悬崖边的钢丝绳上跳舞,一不小心就会摔的粉身碎骨。 此外他还有另外一个怀疑的理由,现在他需要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 车子在前面要拐弯了,程千帆准备行动了。 开车的依然是巡长金克木,金巡长非常喜欢车辆,这在巡捕房是众人皆知。 行动中但凡需要使用车辆,他大多时候都会亲自驾驶,这也成为了法租界众巡长一级的长官中的奇闻趣事。 金克木开车很猛,和他平时做事谨慎的风格颇为不符。 程千帆随意的扫了一眼外面,前面就是来的时候那个急拐弯的地段了。 “何关,自来火。”程千帆叼了一根烟,从兜里掏出的自来火,看到被水打湿了,郁闷的说了句。 他的兜里准备了两盒火柴,一盒是干的,一盒是出发前在茅厕洗手的时候悄悄浸湿了。 何关从兜里掏出火柴,递过来。 程千帆移动两步,伸手去接。 果不其然,左拐弯的时候金克木依然是根本没有怎么减速,大家站在车厢里本来就摇摇晃晃的此时更是东倒西歪。 程千帆刚刚走过去,就被这个急拐弯闪的踉踉跄跄,‘正好’被同样被闪的踉踉跄跄的‘朱源’撞到了额头。 “囊球的!”程千帆怒了,直接抓住‘朱源’的衣服,就要一耳光打过去,朱源下意识的挣扎,两个人都倒在了车厢里。 众人手忙脚乱的将两人拉起来,程千帆假装还要上去揍人,被马一守拉住了。 “你个臭小子,你也给我老实点。”马一守冲着程千帆骂道。 “姆妈个搓比!”驶室里金克木拳头砸车顶棚骂道。 程千帆悻悻地瞪了朱源一眼,朝着车厢地面吐了口口水,指了指对方,哼了一声走开了。 …… 在背过身去之后,程千帆沉默的看着车外,他深呼吸一口气。 就在他刚才抓住‘朱源’的时候,朱源的衣服被掀起小部分,一闪而过可见背部明显有伤痕,应该是类似鞭打的痕迹。 在公寓里抓捕此人的时候,程千帆踹了对方一脚隐约看到腰部的一点伤痕,只是屋内关着窗户光线照明不佳而且当时朱源几乎没有进一步反抗,他没有机会进一步去确证。 所以,他刚才故意使了个手段再次印证。 果然有伤在身。 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了! 有伤在身? 伤从何来? 红党被抓捕,身上带伤的情况,不能说常见,却也是有的。 但是,结合他此前的一些判断,怀疑本身加上一个新的疑点,还有,干干净净的垃圾桶,以及他兜里的那碎纸片。 这么多的疑点在一个人的身上接二连三的出现,对于一个地下工作者来说,这足以使得他保持高度的怀疑和警惕了。 程千帆一只手扶住车厢挡板,点燃了香烟,喷云吐雾的同何关闲聊。 呼出的白雾和烟气混在一起,旋即被早春的寒风吹散了。 烟头的火苗忽闪忽灭。 他猛抽了一口,将还剩下小半截的烟屁股扔出车外,引来好几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的争抢。 路边,两个安南巡捕挥舞着警棍驱赶,一个乞儿被打的嗷的一声惨叫,一瘸一拐的躲藏,安南巡捕哈哈大笑的让乞儿学狗叫…… 军卡远去,程千帆咬着牙,抓住车栏杆的手指,指节也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该死的世道! 这就是无数和自己一样的同志,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去战斗的—— 理由! 第013章 小程不是小程了 众巡捕押解着‘朱源’回到薛华立路的中央巡捕房,就看到巡捕房的便衣探长赵枢理带着几名探目已经在等候。 朱源被密探押走,赵枢理没有急着走,抽着烟和金克木聊着天,两个人勾肩搭背的,看起来言谈甚欢。 何关有些着急,为程千帆担心: 这赵枢理是覃德泰的心腹,这要是看到老莫这幅惨样,弄不好当场发作。 “千帆,一会我就说老莫是我揍得。”何关咬了咬牙说道,“赵探长看到我舅舅的面子上,不会拿我怎么着的。” “休想。”程千帆瞪了何关一眼,“你这是是要昧下老莫的功劳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何关急了。 “抬起来。”程千帆微微一笑,“老莫奋勇当先,英勇负伤,此乃我部光荣之事,正好向赵探长报喜呢。” 程千帆看到赵枢理在此,就一直在观察,他要观察赵枢理对待金克木的态度。 赵枢理是覃德泰的远房亲戚和绝对心腹,其人一向眼高于顶,对待金克木等巡长也基本上公事公办的倨傲态度。 此时瞧见赵枢理和金克木竟然聊得相当熟络,自然是有原因的。 程千帆大喜,心中也是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他这番谋划中最后的那个环节,也是最重要的一环,落子为安! …… 报喜? 何关这回是真的有些懵了。 程千帆没工夫同何关解释,催促着何关抬起‘担架’,竟是径直朝着赵枢理和金克木那边过去。 “这谁呀?”赵枢理扫了一眼从担架抬出来的满脸血污之人,惊讶问道,一时之间竟是没有认出来此人是谁。 “报告赵探长。”程千帆表情略悲愤,“这是莫守礼巡官,莫巡官在此次行动中为了掩护我等,奋勇当先,和凶徒激烈搏斗中英勇负伤,莫巡官是英雄,我等看在眼中,感佩于肺腑。” “这是老莫?”赵枢理弯下腰,仔细看了看,这肿胀的如同猪头的胖脸,全然看不出本来面目,还捏了捏血肉模糊的脸,随即用老莫的衣服擦拭了血水,扭头问“怎会如此?” 其余众巡捕悄摸摸靠近, 听闻程千帆竟面不改色,如此颠倒是非,均是震惊了,这小程今儿个撞邪了? 不管怎么说,老莫也是同僚,程千帆对老莫下手的手段堪称阴狠手辣,此种手段,这些老江湖的巡捕也不是个个都敢如此作为的。 特别是小程平日里的老实本分,这种对比效果更加令人惊骇。 此番更是如此大胆‘谎报军情’! 他怎么敢的? …… 众人都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巡长金克木,这个时候,只要金克木一句话,小程的谎言就被会立马揭穿。 “是啊。”金克木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竟是感叹一声,指了指担架上的老莫,“我也没想到老莫竟是如此英勇,也没和大家言语,第一个勇敢的冲进去,令金某刮目相看啊!” 众巡捕目瞪口呆。 何关更是如此,他对自家娘舅最了解了,金克木素来谨慎,不像是会冒着得罪总巡长覃德泰的危险来维护程千帆的为人啊。 莫不是自己一直以来小看了舅舅? “竟如此英勇、惨烈。”赵枢理赞叹一声,“这老莫,啧,还真没看出来啊,也不枉覃总对他的一番照顾提携了。” “是啊,赵探长,您是没看到,老莫勇敢的紧哦。”马一守跟着说道。 程千帆是他的徒弟,他刚才还在考虑如何撇开这件事,不要沾惹到自己身上,此时尽管不知道为何金克木要维护小程,但是不妨碍他感叹附和。 “覃总得知此事,定会欢喜。”赵枢理说话的时候,似笑非笑的看了程千帆一眼。 程千帆面不改色,还弯腰查看了一下老莫的伤势,露出担心同僚的神情。 赵枢理轻笑一声,冲着金克木拱拱手,“老金,公务在身,赵某告辞先。” “改日老金我做东,老赵你一定要赏脸。” “一定一定。” 待赵枢理离开之后,现场竟是鸦雀无声,这件事太诡异了,众人一时之间看不透,还是少多嘴为妙。 “金头,要请客咯。”程千帆却是嘻嘻哈哈的,冲着金克木拱手说。 “你小子。”金克木面色复杂,看了程千帆一眼,旋即哈哈大笑,冲着 自己的手下挥了挥手,“大家今天这活干得不错,下值后,迎宾楼不醉不归。” 众人闻言大喜,喊着‘金头四海’、‘巡长大气’,闹腾了好一会后被金克木笑骂着滚去干活,才笑哈哈的各自散开。 至于躺在担架上的老莫,竟是无人去理会。 众人都是猴儿精,尽管看不透内中乾坤,但是,有一点大家明白的。 这老莫,栽了! 本就是一个不讨喜的同僚,理会他作甚,不趁机踩他几脚就不错了。 最后还是程千帆叹口气,叫了一个在捕房帮闲的雇员一起,将这老莫抬到了医疗室。 “你去忙你的吧。” 待对方离开后,程千帆站在门口抽了根烟,观察了一番,看四下无人,才返回从老莫的兜里掏出来一个东西,仔细看了看后,又放回去了。 “老黄,哪去啦,接活了。”程千帆这才喊道,老黄是医疗室的医生,惯会偷懒,这个时候一准猫在哪个角落喝酒呢。 …… 巡捕大厅第三巡的值房里。 马一守有事离开了。 众人看向程千帆,这小程依旧是微笑着,给自己的师傅马一守的茶杯倒了水,小心的吹了吹茶末后放好。 还是那副温文小意的样子。 “哎呦,小程,我自己来,自己来。”大头吕忙不迭的接过程千帆手里的暖水壶。 “吕哥,没事的。”程千帆笑了笑,冲着众人拱拱手,“小程一直以来承蒙各位老哥照顾,今儿个是金头请客,过几日,小程做东,大伙儿一定要赏脸。” “一定,一定。” “小程,太客气了。” “哎呦呦,小程,你看看,怎么能一直让你破费呦。” “我早就说了,小程是一个干巡捕的料。” “侬晓得个屁,怎敢一直是巡捕,小程以后前途不得了哦。” 众人笑了说道。 “几位老哥,莫取笑,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程千帆摆摆手,笑着说道。 众人又是一阵或调侃或夸赞的笑了说。 值房里欢声笑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在众人的眼中,小程似乎还是那个小程。 小程却也已经不是那个小程了。 第014章 一叶樱花 金克木拨了拨百叶窗,从缝隙里看窗外。 从他办公室这里正好能够将值房的情况尽收眼底。 “嘿,这个小程,啧。”金克木思量良久,皱了皱眉头,又摇摇头。 按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金克木的心中终究还是被突然到来的喜讯占据了。 他倚在椅子上,一只脚翘在桌子上,怡然自得的哼着昆曲。 何关直接推门就要进来,喊道,“舅舅。” “出去!” 何关刚要迈进来的那只脚收回去,退出门外,关上门,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巡长,属下何关。” 金克木端端正正的做好,清了清嗓子,“进。” 话音未落,何关推门进来,兴奋的问,“舅舅,千帆说——” 金克木瞪了何关一眼,后者嘿嘿笑了笑,转身将把办公室的门掩上,急切问,“舅舅,副总巡定下来了?” “毛毛躁躁,大惊小怪。”金克木板着脸训斥,“立正,稍息,站好。” 看得何关毕恭毕敬的站定,才满意的点点头,微笑道,“八九不离十了。” 何关闻言顿时喜出望外,舅舅一向谨慎,说话留三分,他嘴巴里的‘八九不离十’,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 中央巡捕房的副总巡长一职空缺半年之久,中央巡捕房下辖三巡巡捕,金克木、梁遇春、袁开洲是为此三巡之巡长。 三个人已经为了副总巡长的位置明争暗斗了小半年了。 “属下何关。”何关立正,敬了个礼,“金总好!” “臭小子。”金克木笑骂道,难掩喜色。 整个法租界也就只有贝当区、福熙区、中央区、霞飞区、麦兰区和东区这六个地盘。 六个总巡长,六个副总巡长。 其中中央巡捕房地位最重要,其副总巡长的地位和重要性比之面积最小的东区总巡长也不遑多让。 对于金克木来说,成功跨越这一步,堪称他人生的巅峰了。 “你小子给我老实点,还没有行函,脑子拎得清,不要四处嚷嚷。”金克木叮嘱说。 “嘿嘿嘿。”何关嘿笑一声,“舅舅,那个,千帆打了老莫,真的没事了?” “你看那小子像是有事情的样子吗?”金克木指了指值房的方向。 “我就知道,千帆是个有 本事的,他说没事就指定没事。”何关高兴的说。 “你以后离……”金克木停顿了一下,看了自家外甥一眼,敲了敲桌面,却是改口说道,“以后和千帆多亲近,不求你像他那样,你能有那小子一半的本事,舅舅我就放心了。” “是,金总。”何关嘿嘿笑着,被金克木笑骂了句滚蛋后,嘿嘿笑着敬了个礼,毕恭毕敬的退出去,将办公室的门掩上。 “这臭小子!” …… 何关离开后,金克木嘴里念叨着‘金总’、‘金总’,面色得意,哼着昆曲儿走到窗户边上,就看到楼下院子里停着的那辆福特v8,那是总巡长覃德泰的专车。 金克木沉默半响,自嘲的骂了句‘阿拉脑子瓦特了’,轻轻拍了拍脸,自己对自己说了句‘嘿,金副总’。 人冷静下来后,脑子也清醒了。 ‘小赤佬倒是灵醒。’金克木哼了一声,“一大一小两个狐狸!” 为了谋求副总巡长的位子,金克木一直在走门路钻营。 此前他曾经拜访过政治处的翻译修肱燊,这个老狐狸婉拒了礼物,也没说帮不帮忙。 还拉着金克木云山雾罩的聊了好一会,感叹巡捕房良莠不齐,说了些巡捕房需要新鲜血液、需要加强培养专业人员之类的话。 金克木大失所望,他是老派巡捕出身,在金克木的处事方略中,收了礼物好办事,修肱燊没有收礼物,在他看来等于是拒绝帮忙了。 “得,还不如家里黄脸婆。”金克木嘿笑一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他当时回到家中,好一阵长吁短叹,却被自家婆娘骂他蠢货,‘别个修翻译是什么人,闲着没事拉着你瞎白活’。 程千帆是修肱燊的学生,金克木自是知道,不过,修肱燊平素也并无对程千帆的特别关照。 故而金克木一时之间还真的没有联想到程千帆的身上。 收礼物,是一锤子买卖。 这个老狐狸,不收礼物。 修肱燊显然所图更大。 譬如说今天,他必须站出来说话,为程千帆背书。 这在有心人眼中,等于是他向修肱燊示好、靠拢了。 …… 金克木怀疑今天这件事背后有修肱燊的首尾,等同于逼迫他表态。 “我老金这是被拉上 贼船了哟。”金克木喝了口茶水笑骂道,心中有些愤懑,却又不是真的那么生气。 被逼站队,说明有能够站队的价值。 怕就怕连被站队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是很好奇,修肱燊脑子瓦特了么,就不怕覃德泰真的翻脸么? 嘿,他是既有些担心,又期待啊。 “奴奴进了房,道一声——郎君怜惜奴……”金克木闭着眼,轻轻摇头,食指敲打桌面,捏着嗓子唱。 金克木在琢磨程千帆这个手下。 他的手下,大多都是老派巡捕。 坑蒙拐骗、欺压良善、三教九流、吃喝嫖赌,使一些小计俩害人、捞偏门等等,倒是业务熟练,指望他们心思缜密、查案补缺、关键时刻顶的上,这就是为难他们了。 程千帆是法租界警察士官学校毕业的优等生。 这大概就是翻译修肱燊曾经提过的专业性的差别。 金克木承认,这小子不错,是个人才。 至于说这个人才能不能用,怎么用,这就要看自己和修肱燊的关系进展了。 …… 何关问程千帆是怎么看出来金克木要升迁副总巡长的。 程千帆只开玩笑说看出来金头红光满面,利官运。 何关‘嘁’了一声,“是修翻译早就告诉你的吧。” 程千帆笑而不语。 此前初入巡捕房,他一直很低调,没有展露自己和修肱燊的更进一步的关系。 同僚只知道他是修肱燊的学生,仅此而已。 经过这段时间在‘基层’的锻炼,程千帆也算是凭借自己的本事站稳了脚跟。 现在,修肱燊帮助金克木运作了副总巡长的位子,程千帆也成为金克木和修肱燊之间联系的‘纽带’。 特别是经过今天这件事,在外人眼中更是如此。 他想要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了。 程千帆心中苦笑,这对于一个潜伏人员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只是机会难得,他必须出手。 何关走开后,程千帆在自己的桌子上用指尖轻轻勾勒,外人看不到,他自己的脑海中清楚的能感受到自己画出的是什么。 一叶樱花。 他从老莫的身上摸出的是一枚类似令牌的东西,正面是一叶樱花,看起来像是后来翻新刻上的。 反面刻着一个很模糊、看不太清的字…… 第015章 日本特务 老廖选择牺牲自己来保护程千帆,他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完成了组织上交代他的‘保护好火苗同志’的任务。 程千帆不顾自身危险,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撤离上海,他有他的任务,他的坚持! 这是他的直属上线‘竹林’同志被捕前向他下达的最后一个任务指令:找出特务,为牺牲的夜校战线的同志报仇! 1935年初冬的一个深夜,麦琪路的一处民宅内,发生了一起双尸命案。 租住这所房子的两名女房客,被人发现在房内上吊身亡。 法租界当局也最终以无他杀嫌疑、此二人系自缢身亡结案。 这件事所引起的波澜,也只是报纸上以‘两名女客穷困潦倒,三尺麻绳自丧黄泉’报道,引来读者的一阵唏嘘。 …… 程千帆接到了‘竹林’同志的命令,查明真相,为牺牲的同志报仇! 这两位女房客的真实身份是我党抗日夜校教员。 两位女同志秘密组织日租界棉纺厂的女工参加夜校学习。 教授女工们认字,同时通过地理展览展示祖国的大好河山,图文并茂,以事实说话,又暗藏寓意,激发群众的爱国热情,宣传抗日,颇受女工们欢迎。 其中一位女同志,正是‘竹林’同志的妻子罗惠君女士。 程千帆曾在‘竹林’同志那里见过罗阿姨数面。 罗阿姨会爽朗的笑。 北方人罗阿姨会包三鲜馅的饺子,会炸丸子,很好吃。 她的眼睛仿佛会发光,闪烁着对于革命胜利,对于抗日必胜的信念。 他接到任务后不久,‘竹林’同志也在随后的‘大搜捕’中被捕,遭遇严刑酷打始终坚贞不屈,最终被押解到南京雨花台,英勇就义。 在程千帆的心中,便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完成‘竹林’同志向他下达的最后的任务。 …… 他同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的刘法医成为了朋友。 一次吃酒灌醉了刘法医后,程千帆看到了当初这个案件的保密验审报告:两人脖颈有皮带之类的类似勒痕,并有多处较严重的殴打伤痕。 这证实了两人曾遭受毒打拷问,最后被杀害,伪造了自缢现场。 最重要的信息是在半个月前获得的,李浩打探 到,事发那天深夜,有小乞儿躲在附近屋檐下避寒,被一个巡捕呵斥驱赶离开。 深夜视线不好,加上害怕不敢抬头,小乞儿没有看到巡捕的样子。 巡捕不会深夜巡逻,除非另有所图。 程千帆绝对有理由怀疑这个案件有法租界巡捕参与其中,最有可能的是此人负责看门望风。 只所以他没有怀疑是有人冒充巡捕,盖因小乞儿虽然没有看到巡捕样子,却瞥到巡捕胸口的亮光一闪。 这是月色反光。 案发前一天,法租界向巡捕发放了纪念一战胜利的纪念章,要求巡捕必须佩戴胸前。 案发后两天,因为德国人的抗议,法租界收回了纪念章。 所以,只有那两天内,巡捕是佩戴纪念章的。 而且该纪念章只配发巡捕,未有流出。 程千帆因此排除了有人冒充巡捕的可能。 …… 程千帆开始在巡捕房内部暗暗排查,巡捕人数巨量,排查难度极大。 真正让他怀疑到老莫身上的是,是他从同僚那里听来的闲谈。 时局动荡,即便是小混混也知道日本人对上海虎视眈眈,难免担心。 这老莫一次喝醉了和一帮帮闲吹牛说,日本人来了不怕,莫老大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还从兜里拿出个东西得意的晃了晃,众人还没有看清楚就放回兜里了。 其他人只当是笑谈,这老莫吹牛打屁是常事,没人当一回事。 程千帆很重视这个情报。 特别是老莫拿出来炫耀的那件东西,有可能是最直接的证据。 只是这老莫溜门撬锁、扒包好手,想要从他身上拿到东西是极困难的。 程千帆数次试图尝试,最终都选择放弃,太冒险,一旦被老莫察觉,他很可能暴露身份。 所以,程千帆此番借题发挥,老莫就挨揍,被打晕了,可谓是一石三鸟。 樱花,日本人。 程千帆在思索。 此前他曾经怀疑是国府党务调查处特务所为,现在看来更像是日本人犯下的血案。 程千帆高度怀疑老莫和日本人有牵扯,甚至很可能其人就是为日本特务机关卖命的。 他记忆力绝佳,脑子里回忆着那块令牌背面模糊的字迹。 田? 井? 天? 这个很难猜,而且容易 猜错。 看来只能再找老莫叙叙旧了,程千帆眼神中闪烁着杀气。 这是最直接的办法。 …… 傍晚时分。 金神父路,双龙坊公寓。 三楼的一处房间门口,一个拎着保温食盒的小伙计正在敲门。 “先生,你要的包饭。” 房内没人应答,小伙计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回应,“先生,我放门口了,你记得取,我等等来取。” 小伙计放下保温盒,转身离开。 走廊拐角,宋甫国正带着人隐蔽等候。 “细头,怎么样?” “没人应。”细头摇摇头,低声说,“不像是有人。” “大眼。”宋甫国沉声说。 一个身材瘦削的眯眯眼小伙子一身帮派打扮,将手枪递给同伴,检查了一下腰间的匕首,咬了咬牙走向了房门外。 约莫半分钟的时间,房门被打开,大眼悄无声息的推开房门,猫儿一般一个小打滚进去。 众人盯着房间的方向看,拿着大眼的手枪的同伴一脸紧张,随时准备冲出去救援。 然后大家就看到大眼冒出头,打了个手势。 “册那娘比!”副组长廖志申骂了句,带着手下人快速穿越走廊进了房间。 …… 整个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连半片纸张都没有留下。 “组长,我们来晚了一步。”副组长廖志申四处检查后说对宋甫国,“不像是临时出门,更像是转移了。” “娘希匹!”宋甫国脸色阴沉骂了句,本来人已经跟丢了,没想到柳暗花明,负责外勤的廖志申收到了情报,一个当人力车夫的外勤在金神父路拉了个疑似跟踪目标的客人。 此人戴着帽子,遮住半张脸。 真正引起这个外勤怀疑的是,客人在车上用日语嘟囔了一句骂人的话。 这个消息迅速被汇报上来。 廖志申是上海滩坐地户,通过帮派关系查找,终于锁定了双龙坊公寓的这处所在。 尽管宋甫国推测对方发现被跟踪后会立刻转移,还是报以一丝希望,结果却如他所料的令人失望了。 “付先生,你在家吗?家里人做了混沌,你——”一个中年男人敲了敲门,门开了,他推门而入,就看到屋内拿着短枪、凶神恶煞的一帮人,整个人吓呆了…… 第016章拜访修肱燊 下值后,程千帆没有直接去赴金克木的晚宴,而是先去了马思南路。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路灯清淡昏暗。 马路两侧满是苍翠的法国梧桐和精美的花园洋房,十分幽静。 大约在十年前,法租界当局要在法租界的中心打造一片齐整的“东方巴黎”,就而选择位于法租界核心的马思南路,建造了这些独立式花园洋房。 这些洋房都是经过精心规划的欧式洋房,讲究艺术性,砖石结构,外加每户一个楼前的小花园,有些类似巴黎的法国中产阶层的度假别墅。 这里也被上海本地人称为“上只角”的高贵地段。 马思南路二十一号,法租界政治处翻译修肱燊的宅邸。 程千帆撑着黑色的雨伞,安静的站在门外的路旁。 他深呼吸一口气,细雨弥漫,小洋房仿若笼罩了烟沙,看不透。 正如他看不透修肱燊。 自己必须一百二十个小心,好好演一场戏。 程千帆有一种疲倦的感觉从心底泛滥。 他搓了搓脸,提醒自己打起精神来。 …… “太太,千帆少爷来了。”女佣吴妈接过程千帆的警帽和雨伞,挂起来、放好,倒了茶水后,对女主人喊道。 修肱燊的太太何雪琳是一位容貌端庄的中年女性,戴着眼镜,很有知性魅力。 “千帆来了,吃饭没有?我让吴妈多炒两个小菜。”何雪琳热情的招呼程千帆。 “师母好。”程千帆赶紧起身问好,看到吴妈要去忙碌,他急忙说道,“师母,晚上金巡长设宴,千帆今天就不叨扰师母了。” “你这孩子,好些天没来了吧。”何雪琳嗔怒说,“下次一定记得来吃饭。” “下次一定来。”程千帆微笑说,“师母上次亲手做的那道雪花蟹斗,千帆每每忆及都流口水呢。” “就你嘴馋。”何雪琳笑了说,不过,听到程千帆喜欢她做的菜,也是心中欢喜。 她和修肱燊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现在在国外,难免想念孩子,故而对程千帆这个懂事的晚辈非常喜爱。 “先生,您回来了,千帆少爷来了。”吴妈接过修肱燊的公文包,帮着将礼帽 和外套挂好、文明棍归于一侧。 “老师。”程千帆起身,恭敬的问好。 “下班的时候有点事耽搁了。”修肱燊接过妻子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拭了脸颊,扭过头冲着程千帆没好气说,“到我书房来一下。” 程千帆赶紧跟上,看着师母使了个有事情吱一声就会来救援的眼色,孩子气拍拍胸膛,意思是没事。 “哼!”修肱燊没有回头,哼了一声。 程千帆嘿嘿一笑,赶紧跟上去。 …… 两个人来到书房,程千帆轻轻掩上门。 “胆子不小!哼!”修肱燊看了毕恭毕敬站好的程千帆好几眼,开口说道。 “老师——” 修肱燊挥挥手打断了程千帆的话,“你今天太莽撞了。” “老师,你是不知道,那个老莫一直针对我,我也是忍无可忍。”程千帆熟练的使用着咖啡机,随口说道。 “为何不同我讲?”修肱燊生气说,“你同我讲,我可以打招呼,在巡捕房这一亩三分地,老师自不能看你被欺负。” “那多没面子。”程千帆扭过头去。 “面子,我叫你要面子。”修肱燊气急,给了程千帆一个脑瓜崩。 “面子,年纪轻轻有什么面子?面子有那么重要吗?我修肱燊的学生、子侄被人欺负,我竟然不知道,我才没面子呢!” 程千帆面露古怪之情,“老师,是我考虑不周,没照顾你的面子。” “你个臭小子,气死我了,我是那个意思吗?” 程千帆嘿嘿笑。 …… “侬小晨光就门槛精。”修肱燊没好气说,“说吧,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老师,你怎么知道的?”程千帆露出惊讶和小心思被看穿的表情。 “哼。” “老师你不是提过么,说金巡长是个老滑头。”程千帆不敢再嬉皮笑脸,认真说道,“我就寻摸着,逼他表态。” “这是你自己琢磨的?”修肱燊盯着程千帆看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是。”程千帆点点头,又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只是,我后来思量,还是有些莽撞了。” “哪里莽撞了?” “我应该先和老师讲一声的。”程千帆 说话的时候看了修肱燊一眼,怕他发火。 “哼,还有呢?”修肱燊哼了一声,面色稍缓。 “还有就是考虑不全面,光想着自己的谋算了,动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不冷静,思虑欠妥,没有考虑到覃总巡对这件事的反应。”程千帆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所以你才弄了个莫守礼因公负伤的说辞?”修肱燊冷笑说。 “什么都瞒不过老师您。”程千帆竖起大拇指,讪笑说。 “哼。”修肱燊冷哼一声,“还算你小子有点急智。” …… “可是这犹如掩耳盗铃,瞒不过覃总巡。”程千帆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想要帮忙,却反而给老师添麻烦了。” “现在倒是灵醒。”修肱燊敲了敲桌面,哼了一声,“你小子,以后做事情再三思量,你那点小聪明,差得远了。” “是,老师教训的是。”程千帆松了口气,露出喜悦的表情,知道自己此番鲁莽行事算是‘过关’了。 旋即又担心问,“那覃总巡那边?” “莫守礼表现英勇,因公负伤。”修肱燊敲了敲桌面,缓缓地说,“你不是说了么。” 看到程千帆露出不解的神情,修肱燊呵呵笑,点拨说,“你的那副说辞,覃德泰不会接受,只会觉得被愚弄,我约了覃德泰明天喝茶,你也来,向覃总巡长汇报一下今天的抓捕工作。” 程千帆思量片刻,恍然大悟,同样的话,同样的事情,人不同,结果自然不一样。 他编造的那个托词,于他口中,狗屁不是。 但是,到了修肱燊的嘴巴里就不一样了,修肱燊的面子,覃德泰得给。 至于说程千帆自身,以程千帆的身份,自然还不够资格向覃德泰汇报工作。 他出现在那里,就是顺带着的,是一个姿态的表示: 以子侄辈的身份向老辈道歉。 覃德泰得了面子,届时一句小辈玩闹,这件事就过去了。 这也是向外界传达一个信息,修肱燊和覃德泰的关系一切如常,好的紧,没有受到小字辈这件狗屁倒灶玩闹事的影响。 “谢谢老师,让您为费心了。”程千帆感激的说。 第017章 教诲 “老师,这咖啡豆不错啊。”程千帆抓起一小把,嗅了嗅说道。 “你小子也是运到好。”修肱燊笑骂道,“老缪走的那么凄凉,你觉得覃德泰就真的没有一点怨气?” 老缪就是老莫的娘舅,被老莫骗了棺材本,与其说病死,不如说是气死的。 可怜老头临死前还念念不忘这个外甥,用最后的人情从覃德泰那里为老莫求了巡捕的缺。 “我明白了。”程千帆想了想,思考状说,“覃总巡对老缪的遭遇很生气,但是,碍于老缪的托付又不能亲自对老莫怎么着,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这算是歪打正着了。”程千帆讪笑,说道。 “鬼头鬼脑的。”修肱燊笑骂道,虽然他之前也恼火程千帆未经汇报就擅自行动,但是,想到这孩子的出发点也确实是有想要帮助自己的意思,心中的怒气也就散了,眼神中多了一丝温暖。 …… “我和你父亲相交多年,文藻兄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今逢乱世,不求你煊赫显达,能有一份更加安稳的工作,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我也对得起文藻兄的托付了。”修肱燊看着程千帆,叹了口气,“我就不应该同意你进巡捕房,你小子,胆大包天,真怕你以后惹出什么祸事!” “不是有老师您嘛。”程千帆笑了,表情认真的说道,“千帆自小没了爹娘,自从两年前遇到老师,您视我如子侄,您和师母在千帆的心中,就是最亲近的长辈,千帆知道老师是担心我,可是,正如老师所说,今逢乱世,没有人能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千帆也想有一番作为,而且我也想着能帮您做点事。” 修肱燊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看得出来他是言真意切,不禁老怀大慰。 修肱燊是政治处的翻译,和法租界上层关系密切,帮助上司席能协理查缉班的事务,看似地位崇高,实际上所处的位置很尴尬,确切的说是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位高权轻。 局势动荡,修肱燊也难 以独善其身,到了这个位置,自是不进则退。 此外,修肱燊的前任、也是他的校友、翻译罗翰林‘共情红党’、多次为红党提供便利,因此被免职,这也引起了租借当局对翻译处的不信任,或多或少的会对于修肱燊有所影响,增强了他的危机意识。 …… “我听着刚才怎么还吵起来了呢。”何雪琳此时端了一盘切好的橙子进来,皱眉问。 “个杠头,翅膀硬了。”修肱燊哼了一声。 “我小胳膊小腿的,还只能在老师的羽翼庇护下蹦跶。”程千帆接过果盘,给修肱燊递了个切橙,嘿嘿笑道。 “你们两个,老的老,小的小,没个正型。”何雪琳抱怨了两句才离开。 又谈了一会,多是修肱燊询问他在巡捕房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 间或会点拨两句,将能够告诉程千帆的一些关于巡捕房中高层的事情分析给程千帆听,免得他还是懵懵懂懂。 程千帆认真聆听,感觉受益匪浅。 不在其位,不入其中,不知其情,这些确实是他此前无法掌握的信息。 “金克木今晚设宴,一会你从我这里拿一瓶好酒过去。”临别前,修肱燊说道。 “谢谢老师。”程千帆高兴的说道。 这等于是修肱燊明确表态,向金克木传递信息,将程千帆视为自己在巡捕房基层,确切的说在中央巡捕房重点培养对象,请他多多关照、提拔。 修肱燊去年担任法租界警察士官学校补充班的法语临时教员期间,结下的师生关系并不止程千帆一个,法租界各个巡捕房,有十几个巡捕都是他的学生。 就拿中央巡捕房来说,在另外两巡,还有三名巡捕是他的学生。 当然了,这种师生关系实际上很浅薄,和前朝时代的那种师生关系没得比。 所以,修肱燊才会一直对程千帆这个故友之子更加多了一分照顾: 同乡,两家是世交,故友之子,学生,自然多了更多的亲近。 “当巡捕是你的选择,路是你自己选的。”修肱燊缓缓地 说,“老师有些话送与你。” “是,老师。” “对事多一份认真,多一份责任;对己多一点要求,多一点警醒。傲不可长,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警醒自己。”修肱燊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你若能如此,定有一番作为,文藻兄泉下有知,也当欣慰。” “侄儿谨记。”程千帆哽咽,肃容,躬身一礼。 程千帆离开书房,在楼下客厅和师母道别,从吴妈那里取了一瓶威士忌后离开。 修肱燊一个人在书房里,从窗户看着那个年轻的背影在路灯下越走越远,点燃了一支烟,眼神闪烁。 …… “若兰,你是不是觉得我虚伪?我当初同意他当巡捕就……” 何雪琳上来帮助修肱燊按摩头部,微微叹气,“路是千帆自己选择的。” 是的,路是这孩子自己选择的。 自己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修肱燊自己安慰自己说道。 “男孩子嘛,不甘平庸,有志向和抱负是正常的。”何雪琳轻轻拔掉丈夫的一根白发,“千帆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是啊,聪明的孩子。”修肱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 程千帆在路口叫了辆人力车。 点燃了一支香烟,他在思考。 他在巡捕房最大的跟脚就在修肱燊这里,只有修肱燊点头了,他才能够最快速度的往上爬。 修肱燊和他的父亲程文藻是同学和世交,这两年来,修肱燊一直当他是子侄照顾。 但是,再亲近的关系也需要共同利益来维护的,现在程千帆谋求进步,以兹能为修肱燊提供帮助,这才能更加维护好双方的关系。 他所说的帮助修肱燊自是绝非虚言,修肱燊在法租界高层有影响力,却在基层没有什么势力,可以说是空中楼阁。 相信修肱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开始注重利用师生关系培养基层势力。 他在巡捕房做得越好,爬得越高,也对修肱燊掌控巡捕房的基层势力大有裨益。 当然,修肱燊的势力越大越稳固,他自然也会受益良多。 第018章 柳暗花明 第018章柳暗花明 修肱燊是查缉班班长席能的翻译和亲信,帮助协理查缉班的事务,查缉班的工作主要就包括缉拿红色分子,这也是程千帆一直想要渗透的所在。 所以,靠拢修肱燊,成为其亲信,这是程千帆的计划。 并不能说程千帆功利,他对修肱燊和师母何雪琳都非常尊敬,内心里真的将两人视为自己的长辈亲人。 只是,程千帆牢记‘竹林’同志生前的话,‘竹林’同志猜测修肱燊的身份绝不止是巡捕房政治处的翻译这么简单。 ‘竹林’同志叮嘱他在和修肱燊接触的时候要小心谨慎,要特别注意隐藏和保护自己。 所以,今天程千帆的表现有一定的掩饰和表演的成分。 修肱燊所分析之覃德泰对待老莫的态度,事实上早已在程千帆的分析和考虑之内,他在果断对老莫下手的时候就考虑周全了。 只是,在面对修肱燊的时候,他不能表现的如此聪明,将一切都考虑的如此全面。 一个此前履历普通、身家清白的年轻人,一个警察士官学校补充班毕业的新嫩巡捕,可以因为天资聪明而表现的优秀,却不能太妖孽。 既要有出彩的地方,也要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不然的话,修肱燊也许会怀疑。 还有就是,缺了成就感。 确切的说,他需要在修肱燊的帮助培养下慢慢进步,既能够让修肱燊收获这种成就感,也自然而言对他更加放心,同时能够掩盖他在遇到修肱燊之前的那段不为人知的成长经历。 故而,他未经请示,突然对老莫下手,属于略显鲁莽但又绝非全无头脑,既是出于个人激愤,更兼出于为修肱燊谋划帮忙的考虑。 再加上后续拜访修肱燊的此番半真半假的表演。 总体而言,虽是因为突发事件、临时制定执行的行动计划。 但是,整个计划考虑的很周到,很合理。 华灯初上,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小轿车的喇叭声,跑来跑去的人力车夫高声吆喝着‘借光’,大上海即将开始纸醉金迷的夜生活。 人力车夫一边拉车,一边熟练的掫了毛巾擦拭汗水 。 程千帆将身体往后缩,靠在椅背上。 ‘竹林’同志对他说的原话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你自觉最熟悉的人…… 远远的传来了黄浦江里轮船悠长的汽笛声。 近处,几个日本浪人搂着亡了国的朝鲜女人得意洋洋的招摇过市。 …… 笃笃笃。 “老马,你在里面吗?” “付先生,我家老马在你屋里吗?” 房内,老马的嘴巴里塞进枪管,他吓得直哆嗦,心中暗骂家里婆还不赶紧走开,真想要谋杀亲夫吗? “这死鬼,死哪去了?” 不一会,走廊的脚步声远去。 老马哦哦呜咽,眼珠子拼命向下示意。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一个队员嘿笑一声,收起枪。 “蠢货,下次用刀,万一枪走火怎么办?”宋甫国骂道。 老马听了,更加怕了,感情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老马知道的不多。 租住这间房子的男人姓付,自言是圣约翰中学的数学教员。 特务处今天跟踪的那名男子,老马是第一次见,那位付先生介绍说是来帮忙整理讲义的朋友。 宋甫国朝着廖志申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安排人去调查那位付先生的情况。 这极有可能是一条大鱼。 “你们,你们真的是来抓日本特务的?”老马看了宋甫国一眼,有些害怕的问道。 “怎么?”宋甫国拍了拍老马的肩膀,“老马是吧,侬勿要害怕,晓得什么讲什么。” “那个陌生人,阿拉不晓得。”老马低头小声说道,“付先生不太像,他还骂过日本人哩。” “你懂个屁。”一个队员骂道,“日本特务不骂日本人,难道还当你的面夸日本人。” 宋甫国没有阻止手下,这也正是查缉日本特务最困难的一点,这些日本特务说着中国话,会讲各地方言,平素和中国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表现的比中国人还爱国,极擅长迷惑无知民众。 被骂了的老马小心翼翼的讨好笑说,“是是是,长官教训的是,阿拉差点被该死日本人骗了。” …… “今天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吗?”宋甫国问。 “特殊的事?”老马有些懵,不明白什么 才叫做特殊的事情,他想了想,脸色微变,却是直摇头。 “你个老小子,不老实啊。”刚才那个队员骂道,“组长,我怀疑这家伙是日本特务。” “不不不,长官,冤枉啊,我不是。”老马吓坏了,直接跪下了,连连摆手说道。 “我也愿意相信你是冤枉的。”宋甫国猛然揪起老马的一撮头发,冷声说,“可你明显有话隐瞒。” “啊啊,了不得了,疼疼疼,哎呦呦。”老马疼的呲牙咧嘴。 宋甫国松开手,“说吧。” “白日里,巡捕来抓人,我同付先生一同瞧热闹,他手里拿的讲义掉了,我一开始也没在意,然后再找付先生说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不见了,长官,我真的不晓得啊,冤枉啊。” “这不就很好嘛。”宋甫国拍了拍老马的脸,“刚才为什么不说呢。” “害怕,害怕,不敢讲。” 宋甫国点点头,小市民怕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挥挥手,自有人带着老马上一边去继续盘问,自己则点燃了一支烟思索。 讲义掉了? 弯腰捡起讲义。 如果是普通市民,这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但是,放在一个日本特务的身上,就耐人寻味了。 看似寻常的行为,放在一个日特的身上,都不能以常理来判断。 弯腰,弯腰……消失了? 人自然是不会消失,这是捡起讲义后,趁着这老马看热闹,一个没注意,就悄悄离开了。 这是在躲避! 宋甫国心中一动,他在躲避什么? 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是被巡捕所抓之人是他的同伙,这是避免自身受到连累。 要么就是巡捕中有他认识,或者是认识他的人? 宋甫国越想越是激动。 虽然廖志申已经去查那位付先生在圣约翰中学的情况了,不过,恐难有收获: 房间打扫的这么干净,对方是从容撤离的,不会留下太多的痕迹,弄不好这个圣约翰中学数学教员的身份也是假的。 现在,本来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头绪的事情,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去查一下今天是哪一巡巡捕来抓人,抓的是什么人。” “是!” 第019章 赴宴 老马离开付先生的房间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进自家房门,里面就传出来了女人的骂声。 “组长,这就放了?”一个队员问。 宋甫国没有立刻回答,大约几分钟后,大眼悄无声息的从老马家外墙角回来,摇摇头表示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对话。 “安排两个生面孔,盯死他。”宋甫国沉声说。 在对面隔壁的房间里,康二牛从门缝里往外看,待凌乱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屋内众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换地方!艹蛋!”康二牛低声骂道。 这地方没法呆了,白天巡捕房来抓人,而且抓的还很可能是自己的同志,晚上又来了这么一批人,看样子很像是特务,这来来回回的,大家不被抓捕也早晚吓出个好歹。 刚才要是这帮人来敲门的话,康二牛都已经有带着同志们和对方拼命的打算了。 “老康,咱们没钱再新租房子了。”一个中年男子叹口气说。 屋内一阵沉默。 去年的大搜捕后,大家东躲西藏,换了好几个工作,挣的钱既要拿来当活动经费,还要养家糊口,众人兜里比脸还要干净。 康二牛沉吟半饷,咬了咬牙,“我倒是知道个去处,就是不知道现在安不安全。” …… 迎宾楼。 是酒楼,也是戏楼。 堂下吃酒,台上唱戏,一边吃酒,一边听戏,金克木是戏迷,他做东多会选择这里。。 程千帆来到的时候,众巡捕已经吃喝上了。 “小程,金头做东,怎也来的这么迟,要罚酒。” “小程,是不是被哪个漂亮姐儿缠住了?” 众人一阵哄笑。 “这里,留了位子。”何关招呼道。 程千帆道了谢,又赶紧上前两步冲金克木施了一礼,苦笑道,“下值后有事去了老师家一趟,师母要留饭,耽搁了一会。” 说话间将洋酒放在桌子上,“老师有要务处理,不能前来,特令我带瓶好酒与金头。” “噢?”金克木扬了扬眉毛,看了程千帆一眼,高兴的冲着众人说道,“修翻译家里的好酒,一定顶好的,替我谢谢修翻译。” 众人闻言, 均是齐声附和,就差把这瓶酒夸成琼浆玉液了。 “来来来,打开。”金克木笑呵呵说道,“这洋酒可是好东西。” 程千帆给金克木满上,又给自己的师傅马一守倒酒,才将酒瓶递给了何关,示意他给众人倒酒。 “你小子,惯会支使我。”何关嘟囔了一句。 “让你倒酒,你嘀嘀咕咕什么。”金克木笑骂道。 看着何关笑嘻嘻的接过酒瓶四圈倒酒,众人哈哈大笑,看向程千帆的眼神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之色。 “金头,千帆借花献佛,祝您心随所愿、鸿运高照。” “哈哈,你小子,好,这杯酒我喝了。”金克木高兴的说,喝了口酒,又笑道:“好了,坐坐坐,咱们这既然是私宴,你也别一口一个金头的,你和何关是好朋友,若是不嫌弃,叫一声金叔也就是了。” 程千帆早巴不得如此,当下喜形于色的改了称呼。 众人对视了一下眼神,也都哈哈大笑吆喝着说,这得多喝几杯才是。 既然金克木说了是私宴,众人更加放得开,直推杯换盏的喝了个畅快。 …… 此时,唱完一曲的花旦在班主的带领下来敬酒。 班主姓赵,他端着酒杯,走到酒桌前,讨好地笑道:“赵老二敬金巡长,敬各位警官。诸位警官护得一方平安,劳苦功高。” 说着,赵班主自饮一杯,将身旁的姑娘推上前来,“春香,敬诸位警官一杯。” 春香姑娘羞得满脸通红,但这阵阵红晕更增添了她的美色,羞答答说道,“春香敬诸位警官。” 先是小抿了一口,估计是不惯饮酒,辣的直吐香舌。 随后却是学自家班主,一饮而尽,被呛到了,轻捂小嘴连连咳嗽 “好!”众人怪叫一声,何关更是嚷嚷道,“唱一曲,唱一曲。” 赵班主对春香道:“来来,这里没外人,唱一段,给诸位警官助助兴。” 春香忸怩了好一会,轻启檀口,轻轻地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是昆区《牡丹亭》里面的《游园惊梦》里的一段唱 腔。 春香本就俊俏,眉目流云间更添了几分妩媚。 酒席上爆发出一阵震耳的喝彩声,众人连声叫:“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金克木鼓掌叫好,随后摆摆手,赵班主再次敬了一杯酒,带着女子离开了。 程千帆看了一眼女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些人嘴里更加没有了把门的,天南海北的一阵胡吹乱侃。 什么大世界的白牡丹被淞沪警备司令部督察长梁芳书的小舅子范甘迪包养了,早就对白牡丹觊觎不已的陈海涛探长非常不爽,扬言要找范甘迪的晦气。 什么驻沪保安团一个军需处长的三姨太和一个白俄被堵在了思南路的私宅床上。 什么亚尔培路富商贾大福家里闹鬼,贾家做了小半个月的水陆道场,却是出了假道士勾搭了家中的姨太太的丑事。 这帮人喝多了猫尿,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金克木一直在观察,他注意到这些手下里面,只有程千帆还算稳重,只在一旁鼓掌助兴。 不过,倒也没有不合群,这小子和众人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很是热络。 不由得心中暗暗点头。 不愧是修肱燊重点培养的学生,确实是个人才。 想到今天的事情,自己有些被赶鸭子上架,金克木多多少少的有些不爽。 “千帆呐,你代金叔我陪大家走一圈。”金克木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何关,你也一起。” “好的,金叔。”程千帆心中暗喜,微醉的脸上一丝苦笑,“这一圈下来,千帆估计要躺桌子下面了。” 众人哈哈大笑。 果不其然,这一圈下来,程千帆直接醉倒了,实在是不胜酒力,勉强告罪一声,也不闹腾,自个儿趴在桌子上眯起来了。 金克木嘿了一声,这小子。 看来刚才已经醉了六七分了,自己让他打通关,也没有犹豫,倒是听话,这也让金克木微微放心,他此前还担心这小子得了修肱燊的势,会不服管教呢。 唔,酒品倒是不错,从酒品观秉性,越看这小子越是喜欢,要不是修肱燊的人,就更好了,暗道一声可惜了。 第020章 夜色潜行 众人看了一眼喝醉了的小程,都是哈哈大笑,继续胡吹乱侃。 副巡长马一守说了件事,昨天霞飞路发生枪击案,巡长路大章被政治处的马莱中尉骂了个狗血淋头。 马一守说话的语气显然是幸灾乐祸。 此前马一守和路大章竞争霞飞路的巡长败北,两个人当时各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也就结下了梁子。 趴下装醉的程千帆心中一惊,霞飞路的枪击案,应该指的是老廖被枪杀牺牲的事情了。 “这事我知道。”金克木点点,“路大章是真够倒霉的,案子破了没?” “破个屁!”马一守嘿嘿一笑,“倒是有巡捕看到了个人,很像是他们曾经抓过的一个党务处的小瘪三,不过,人没抓到,他路大章气的大骂,他也只能骂两句,没有抓到现行,还不是拿党务处那帮人没办法。” 巡捕房和国府党务调查处的关系很微妙,既有敌对关系,又多次合作,所以,双方有一个不成文的默契,除非抓到现行,巡捕房这边也拿党务处的人没办法。 党务调查处! 原来是他们! 程千帆此前虽然也判断是国府特务杀害了老廖,但是,国府方面的特务机关众多,有党务调查处,有特务处,淞沪警备司令部也有自己的宪特机构。 此外,程千帆也一度怀疑是日特所为,老廖是抗联,也有可能被日特盯上。 现在,从马一守的口中证实了是党务调查处的特务所为,程千帆心中的愤怒和恨意填满胸腔。 整个人被悲伤的情绪覆盖。 老廖是他最亲密的战友,是他尊敬的长辈! 此仇不共戴天,早晚要报! …… “小程,没事吧?” 散席了,金克木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听到了细微的呼噜声,嘿笑一声,“咛个小赤佬,倒是睡得香。” “千帆,走,咱继续喝。”何关摇摇晃晃的,过来用力摇了摇程千帆。 程千帆醉眼迷离的抬起头,“喝,接着喝。” 说着摇摇晃晃的起身,却是脚下不稳,身不由己,忽东忽西。 眯 起眼在云里雾里,瞪大眼不知身在何处。 突然直接撞开了何关,扶着椅子,哇的一口,直吐一片。 众人赶紧捂着鼻子避开,有人被这味儿一熏,也是受不了了,跟着乌拉吐了一地。 这边,程千帆吐完了,扶着墙,眼看又要睡着倒下去。 “老方!老方!”金克木扯着嗓子喊道。 “来了,来了,金头,您老放心,都安排好了。” 迎宾楼的方老板是个精细人,早有安排,招来了好几个黄包车,并且安排了小伙计一路跟着,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将各位警官安全送回家。 …… 延德里。 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小伙计从程千帆兜里取了钥匙,开了门,和车夫一起将醉鬼扶进房,扔在了床上,胡乱拿了床被子盖好,很不爽的嘟囔了两句,这才关好门离开。 两人刚走,程千帆就睁开眼睛。 大约七八分钟后,他才悄悄起身到窗口,掀开窗帘缝隙往外瞧。 弄堂里很安静,一片漆黑。 他取来一个脚盆,使劲的扣嗓子,呼啦啦吐了小半盆。 又从抽屉里拿出醒酒药,服了两颗。 打了一盆冷水洗了脸,整个人顿时清醒多了。 轻手轻脚的拿起被子蒙上了窗户,这才点燃了一盏油灯。 移开书柜,拿掉书柜后面的墙角的两块砖,取出毛瑟手枪,靠近油灯,迅速的全部拆卸,又仔细的装配回去,确认从子弹到撞针都处于正常状态。 迅速的更换了一身最寻常的黑色的帮闲服装,左右裤脚里各自塞了一把匕首。 仔仔细细的在下巴处黏了胡子,脸上用配好的药水涂抹,让脸色变得蜡黄,嘴巴里塞了一颗核桃,轻轻说了两句话,整个人的嗓音变得异常嘶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又等候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将房门反锁。 吹灭油灯,轻轻打开窗户,猫腰翻出去,拉好窗帘,关上窗,扯了扯一根黑色的细绳,窗栓咔的一声扣住了,绳子的一头系着一根小木棒,随手卡在外墙旮旯角缝隙。 整个人灵巧的如同猫儿一般 ,伏低身体,嗖嗖嗖的,在房顶上几下翻越,消失在夜色中。 …… 此时,汪康年带着丁乃非走进二楼那间专门用来洗照片的暗房,在昏暗的红彤彤的灯光下,照的人脸莫名诡异。 “组长,都洗出来了。”小四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 昨天抓捕老廖的过程中,小四带着相机隐藏在角落,拍了好些照片。 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些在现场出现过的人当中,查探出可疑人士。 “有可疑的吗?”汪康年沉声问。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 小四精于摄影,并且对于镜头下的人像细节上有惊人的捕捉能力,在这一点上,一向自负的汪康年也是自叹弗如。 “组长,总计拍摄了四十五张照片,我挑选出了五张。”说话间,小四先将被他挑剩下的四十张挂着的照片指给汪康年看,“这些是暂定无有可疑的,这边是我挑出来的,组长,您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遗漏之处。” 另外一边,宋甫国也得到了消息。 圣约翰中学那边暗中打听,再三确认,并无一位姓付的男性数学教员。 确切的说,圣约翰中学只有一位男性数学教员,此人接到老父病故的电报,一个月前就回北平老家奔丧去了。 打探巡捕房那边的消息的队员也回报,今天负责金神父路双龙坊公寓的查缉事务的是中央巡捕房巡长金克木所部,据说是抓捕了一个红党分子。 中央巡捕房,金克木所部。 宋甫国眼神闪烁,他想起了那个叫做程千帆的年轻巡捕。 …… 康安里。 一处民宅的二楼。 程千帆熟练的用一根弯头铁丝,捣鼓了两下,窗栓被轻轻拨动,细细一拉,开了。 他没有立刻进入,而是立刻侧身让开,用一根树枝挑着一顶毡帽,贴在窗玻璃上。 等了约莫半分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才轻轻的推开窗,又将毡帽用树枝挑着伸进去。 等了十几秒钟,依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戴上毡帽,摸出右裤脚的匕首,咬在口中,轻巧的钻了进去。 第021章 审问 程千帆轻飘飘的落地,顺势打了个滚。 起身靠在墙角。 借着昏暗的月色打量房内。 房内陈设简单。 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一个衣柜。 床上没有人。 房门虚掩着。 他蹑手蹑脚的到门口,从缝隙里看到一楼隐约有亮光。 和他推测的差不多,老莫受了伤,行动不便,很可能会在一楼休息。 老莫看似有些凄惨,不过基本上是硬伤,医务室的老黄给他简单包扎后,就安排人送老莫回家了。 只要定期换药就可以了。 金克木也大手一挥,给了老莫一个礼拜的伤假。 果不其然,程千帆轻轻下到一楼,就看到一楼的小卧室里床头灯亮着,老莫的脑袋上、手脚上都被纱布包裹,像个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许是因为疼痛睡不安稳,偶尔会发出一两声呻吟声。 程千帆顺手从架子上取了毛巾,走到老莫的床前。 一只手捉住了老莫的下巴,狠劲一捏。 ‘啊!’ 半睡半醒中的老莫顿时疼醒,张大嘴巴就要发出惨叫。 程千帆另外一只手迅速的将毛巾塞进老莫的嘴巴,对方疼的在床上挣扎,嘴巴里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肿胀如同猪头的脸,显然也影响了他的视线,竭力的睁开惊恐的眼睛,却是只看到面前一个模糊的黑影。 程千帆白日里重点照顾了老莫的脸,目的就是这个。 程千帆将老莫提溜起来,扔在了椅子上,又刺啦将床单撕成条状,娴熟的将对方绑缚在椅子上。 做完这些,他没有立刻审问。 而是转身离开,去了厨房拎着盐罐子回来。 老莫惊恐不已,竭力挣扎而不得。 “莫急,莫急。”程千帆声音嘶哑,语气却异常温柔,直接用匕首割开了老莫手上的绷带,慢条斯理的解开后,直接抓了一把盐,洒在了老莫那血肉模糊的手掌上。 “呃呃呃!” 程千帆随手拉过一条凳子,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的看着绑缚在椅子上的人拼命的挣扎,就 像是打摆子一样,最后两眼一翻,因为剧烈的疼痛昏了过去。 他直接拿起床边的脚盆,直接将盆里的水浇过去。 看着苏醒的老莫,程千帆拍拍手,“好了,莫警官,你现在应该清醒了,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呜呜呜。” “我现在取下毛巾,希望莫警官能配合,不要喊,大晚上的吵到了邻居,我会很生气。”程千帆拍了拍老莫的脑袋,“能做到,就点点头。” 老莫猛点头。 “很好,我喜欢听话的人。”程千帆取下了老莫的毛巾。 对方刚要张大嘴巴喊,程千帆一巴掌打过去,“忍住!” 事实证明,老莫是个‘硬汉子’,生生地忍住疼痛,咬着牙,一声不敢吭。 …… “很好。” 程千帆点点头,“莫警官,自我介绍一下,国民政府特务处,我姓莫,你看,咱们还是本家呢,真有缘。” “说话啊,打个招呼。”程千帆又是一巴掌打过去,“你太没有礼貌了。” “莫,莫先生,不知道哪里得罪您老人家了,您老明示。” “莫警官,你这就不老实了,我们特务处是干什么的,你应该拎得清的。”程千帆冷笑一声,“你说,除了日本人的事情,还有什么时候能够让我大晚上的走这么一遭。” “莫先生,莫开玩笑,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老莫颤声说。 “莫警官,你不老实,我这人脾气不太好。” 他走到床头柜,翻了翻,拿出了那枚令牌。 “这枚令牌代表什么,我很有兴趣,麻烦莫警官给我解释一下。” 老莫张了张嘴巴,没开口。 看到对方还在狡辩,程千帆没有再废话,他上前一步,直接掏出手枪顶在老莫的脑门上。 “我是个粗人,也没有什么耐心,我从一数到十,如果莫警官还不配合的话,我就开枪!” 说完他开始计数:“一、二、三、…” 老莫被枪管直接顶着脑壳,整个人浑身颤抖,但是,还是没有开口。 “六 !”程千帆冷声说。 “四五,你没有数四五。”老莫吓坏了,颤抖着低声吼道。 “抱歉,我是急性子,九!”程千帆拇指一动,毛瑟手枪的保险打开,这清脆的声响,在如此安静紧张的环境下是如此的清晰和恐怖。 这直接让老莫崩溃了,“我说,我说。” …… 老莫被程千帆的冷酷和残忍吓坏了,恨不得一口气交代出来,直觉告诉他,再不交代的话,这个姓莫的特务真的会开枪。 在老莫当巡捕前,在市面上厮混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做黄三的药材商人,两个人算得上是酒肉朋友。 因为老缪的关系,老莫当了法租界的巡捕,这黄三和他来往的更加密切了。 两个人经常厮混在一起,老莫好赌,没钱的时候这黄三眼睛不眨的大把的借给他。 慢慢地,当老莫欠的钱越来越多的时候,黄三来要债了。 这老莫是个混不吝,当了巡捕后更加嚣张,翻脸不认人,想要赖账。 黄三也立刻变了脸,显露了自己是日本特工的身份。 黄三给老莫两个选择,一个是为日本人做事情,金钱女人都可以有,一个是拿命抵债。 就这样在黄三的威逼利诱之下,老莫就‘被迫’开始为日本人服务了。 当然,这是老莫的说法,程千帆嗤之以鼻。 以他对老莫的秉性了解,还有老莫那次酒醉后的炫耀来看,‘威逼’也许有,但是,更可能的是‘利诱’之下,这家伙十之八九是心甘情愿的为日本人做事情的,甚至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找了靠山。 …… “黄三的日本名字是什么?” “不知道。” “他住在哪里?” “霞飞路的百草药材铺,是他开的。” “这枚令牌。” “每个月初五,我可以拿令牌去领经费。” “哪里领经费?黄三那里?”程千帆立刻追问。 “不是,那件事后,黄三就不和我联系了……他叫我不要再去找他,经费……”说道这里,老莫犹豫了下。 第022章红党特科-红队-陈州! 程千帆哼了一声,他看出来了,老莫这是舍命不舍财啊。 “最后一次机会,再有隐瞒,我就扣动扳机。”程千帆冷声说道。 “不,不敢了,我全说了,每月初五,我去城隍庙会昌茶楼吃茶,每次都是丙三座,把令牌朝着桌子上放一放就收起来,就会有人按时把钱存进我在汇丰银行的户头。” “你效力的日本特务机关的名字?” “我不知道。”老莫摇头。 “这令牌后面的字是什么?代表什么意思?” “字?我不知道,这不就是领钱用的吗?” “你是怎么参与日本人的行动的?”程千帆说着,突然将毛巾再次塞进老莫的嘴巴里,拿起枪柄直接砸在了老莫的手上,“说实话。” 老莫疼的嗷嗷嗷呜咽,没敢再隐瞒和推诿。 …… 一开始的时候,日本人只是安排他做打探消息之后的小事情。 随着他做得事情越来越多,每个月的提供的‘经费’也越来越多。 后来是老莫主动向日本人提供情报,通风报信,直至直接参与了日特的行动。 “去年麦琪路的命案,是你带着日本人做的?”程千帆沉声问。 老莫犹豫了下,这是对方第一次特定的询问某件事,他摸不准对方是什么意思。 “放心,我们知道死的是红党,我们是特务处,抓他们还来不及呢。”程千帆拍了拍老莫的脸颊,“只是这两个人我们也一直在查,没想到被你们抢了先。” 老莫松了口气,对哦,特务处虽然现在主要和日本人干仗,但是,抓红党的活他们也做的。 “是我发现了那两个娘们不对劲,告诉了日本人。” “哪里不对劲?” “我知道那房子是俩娘们租的,家里没有男人,这不有回手头输光了,我就溜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看到了屋里有抗日的宣传单。”老莫忍着疼,谄媚笑,“莫先生,我这也是为党国清除乱党,算立功了吧。” “这个情况,我会酌情考虑。”程千帆心中发恨,确定了,就是这个投靠日本人的汉奸,害了罗阿姨,害了两位抗日女同志!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饶有兴趣的问,“行动的时候,你动手没?” “一开始我在外面望风。” “后来呢?” “后来他们叫我进去。” “进去做什么?” “他们抓住那个短头发的娘们,我上去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用皮带勒死的,就是我床头那根皮带,法国货,我没舍得扔。”老莫肿胀的脸挤出笑容,“莫先生,我这也是亲手铲除乱党,我为党国立了功。” “是不是为党国立功,不是我说了算的。”程千帆嘿笑一声,“看你的表现了。” “莫先生,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老莫咽了口唾沫。 …… “你明白的。”程千帆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莫警官,你在汇丰银行的户头印章,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以程千帆的了解,老莫的这个户头,不可能采用真实名字。 这种见不得光的钱,最可能的是采取无记名的秘密存取方式,任何人拿了印章报上户头名字都可以取钱。 老莫沉默了,这种人,要他的钱,比要他的命还要让他难受。 “莫警官,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程千帆冷笑说,“有了这笔钱,你就是为日特效命的汉奸,那么,对不起了,我们特务处的宗旨是,对于汉奸绝对不能手下留情。” 说着,程千帆直接将枪口抵在老莫额头,“对不住了,莫警官,一路走好。” “我说,我说。”老莫吓得直哆嗦,“我床头柜的下面有个暗盒,印章在里面。” 说完这句话,老莫面如死灰,就像是去掉了半条命一般。 “敬酒不吃吃罚酒。”程千帆冷哼一声,在床头柜底部摸索了一下,移开木板,摸出一个小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枚小印章。 …… “很好,这才对嘛。”程千帆嘿笑一声,“只是,莫警官,以我们对你的了解,你这户头也没有多少钱吧,想要靠这个保命,这可不够。” “我怀疑巡捕房还有他们的人。” “你怀疑?” “日本人也不是完全信任我,我总觉得他们知道我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有这种怀疑?” “莫先生,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您老应该略有耳闻,我对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很敏感。” 程千 帆点点头,明白老莫的意思了。 “你有怀疑对象吗?” “程千帆,这小子一直和我不对付。”老莫咬牙切齿说。 “程千帆是吧,好,我知道了。”程千帆内心暗暗惊讶,他没想到老莫竟然怀疑他是为日本人效力的。 他暗暗警醒自己,是不是自己平素里有些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行为容易引起旁人怀疑,当然,也可能是这老莫和自己不对付,故意诬赖。 “还有刘波。” 这倒是程千帆颇为震惊,老莫竟然怀疑刘波。 “为什么怀疑这个人?” “我有一回提前去了茶楼,看到一个人在我前脚离开,看背影很像是刘波。”老莫说。 程千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老莫这种人,扒窃、溜门撬锁,靠的就是眼疾手快,惯会察言观色。 看人的眼神自然是顶好的,他说背影像是刘波,这句话如果排除老莫为了求生、故意乱讲攀诬的可能性的话,就确实是值得注意了。 程千帆对刘波印象很不错,在他的印象中刘波是一个还算有底线的巡捕,平素对他也是颇为照顾。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正因为自己对刘波印象很好,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一些细节。 老莫这句话,他记住了。 …… “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没有了,我知道的,猜测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老莫求饶,“莫先生,你放了我吧。” “唔。”程千帆点点头,“你的态度不错,我还算满意。” 说着,他上前来直接抽出了床头的那根皮带,看了看,“这皮带不错。” “法国货,高级的。”尽管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对皮带感兴趣,老莫还是讨好说,“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尽管拿去。” “我喜欢,很喜欢。”程千帆两步来到老莫身边,直接将皮带缠在了老莫的脖子上。 “莫先生,您,您这是做什么?”老莫吓坏了。 “莫警官,忘了告诉你。”程千帆突然用力拉紧皮带,“我不是特务处的人。” 老莫两只腿竭力的蹬踏,眼珠子凸出,在最终陷入无尽黑暗之前,隐约听到: 红党特科,红队,陈州,奉组织命令,铲除汉奸莫守礼! 第023章双重角色 夜,静悄悄的,人们早已入睡。 黑色笼罩了房屋。 程千帆就如同黑夜中走出的归人,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他下意识的从兜里摸出烟盒,弹了一支烟出来。 他点燃香烟,深吸一口。 午夜的寒风吹透衣裳,他笼紧外套,步履加快。 陈州,是他在红党特科三科(红队)的化名。 火苗,是他在特科二科(情报科)的代号。 除了已经牺牲的‘竹林’同志,没有人知道特科红队大名鼎鼎的陈州同志和情报科神秘的‘火苗’同志竟然是同一个人。 一个是身手不凡、出手稳准狠的红队锄奸队员。 一个是隐蔽战线上默默坚守的情报科地下党员。 即便是老廖,也只知道程千帆是‘火苗’同志,并不知道他的另外一个身份。 而在红队内部,其余红队队员则是只闻其名,却从来没有见过陈州的真面目,这是直属于‘竹林’同志的红队队员。 ‘竹林’同志下达的查明罗惠君女士和另外一位女同志遇害的真相。 这是向‘火苗’同志下达的命令。 ‘为牺牲的同志报仇’,这是向‘陈州’同志下达的命令。 …… 除掉了老莫这个汉奸,为牺牲的同志们报了仇,也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更多的同志因为老莫这个隐藏在法租界的日特而暴露乃至是被杀害。 ‘火苗’同志和‘陈州’同志再次分别出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完成了‘竹林’同志被捕、牺牲前下达的最后一个任务,程千帆的心中既有完成任务之后的喜悦和轻松。 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和茫然。 特科组织去年冬天被敌人破获后,保存幸免的特科成员就和组织上断了联系。 程千帆甚至猜测组织上也很可能无从得知是哪些同志幸存下来了。 程千帆是通过竹林同志牺牲前特别安排的老廖这条线,才得以和上海当地党组织单方面单向联系的: 鉴于江苏省委和上海当地党组织也遭遇巨大损失,出于安全考虑,这种单向联系是非常必要的。 老廖可以向上海当地党组织提供情报,对方一般情况下只能接收情报,不到紧急情况不能主动向这边下达命令。 程千帆的组织关系在特科,而且为了保护程千帆,这个联系渠道只有老廖掌握。 现在老廖牺牲了,除非上海特科重整、启动早就约定的暗号唤醒程千帆,程千帆现在是属于和组织上失联状态。 所以,此时此刻的程千帆既有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感觉,更有和组织上失联后的沉重的孤独感。 以前还有老廖,现在老廖牺牲后,他就真的是孤军奋战了。 有雨丝落下。 程千帆抬起头,伸出手,感受毛毛细雨的慢慢湿润。 这几天,上海的阴雨天越来越多。 清明节快到了。 …… 回到家中之后,程千帆又自己灌了自己大半瓶酒。 所以,当天早上街坊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宿醉之后、没有什么精神的程千帆。 “千帆哦,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小年轻也要多注意身体了哦。” “缺德鬼,偷我家的热水。” 这是马姨婆在骂街,拉住了经过的程千帆,“帆哥儿,了不得了了,出了偷水的老毛贼了。” “马姨婆,你又拿了赵老蔫的煤球吧。”程千帆笑了说。 马姨婆和赵老蔫是死对头,马姨婆惯会占小便宜,趁赵老蔫不注意,悄摸摸拿他家的煤球,赵老蔫事后发现,也不吵,等到马姨婆的开水烧好了,赵老蔫就偷偷拿来用: 一块煤球可烧不开一大壶水,他这是赚了哩。 程千帆和街坊们打着招呼,在这种家长里短的问候声中,开始了他所习惯的一天生活。 这个时候,他不是令敌特、叛徒闻风丧胆的红队行动队员‘陈州’。 也不是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地下党员‘火苗’。 他就是程千帆,一个被这些老街坊们看着长大的程家小子程千帆,现在在法租界中央巡捕房上班,是一个巡捕。 “帆哥,救救我,阿爸要打死我。”半大小子跑来求救。 程千帆娴熟的一只手按倒,拍拍手走人,身后传来了父亲的打骂声和孩子倔强的顶嘴声。 “帆哥,你又害我!”半大孩子悲呼控诉。 …… 薛华立路22号,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站在门口,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制服,又拨弄了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是的,他需要表现出宿醉之后没精神的样子。 但是,没精神不等于不修边幅,这和他平素的生活习惯是不相符的。 “千帆,听说了吗?”刘波凑过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就闻到了还没有完全散去的酒味,看了一眼,“嚯,没事吧,无精打采的,不能喝就和金头说啊。” “现在好多了。”程千帆打了个哈欠,“就是晚上难受一宿,刘哥,你刚才要说什么?” 昨天的行动,金克木所部的行动,除了警员莫守礼因公负伤之外,可以说是非常成功的。 而另外两位巡长梁遇春和袁开洲分别负责的抓捕行动则是喜悲各一。 梁遇春所部成功抓获了行动目标。 而袁开洲所部赶到目标地点的时候,倒霉催的正好和对方打了个照面,对方突然直接掏枪射击,一个巡捕中弹受伤,对方在同伙的接应下成功逃窜。 刘波聊起这个的时候,也是一副庆幸不已的样子。 得亏他们分配的是抓捕‘朱源’的任务,要是被分配到袁开洲所部的目标,那挨枪子的就是他们了。 据传对方火力强大,打了袁开洲所部一个措手不及,要不是众巡捕(逃命)经验丰富,连滚带爬的躲开了,估计伤亡会更加惨重。 “这帮红党很嚣张啊。”程千帆惊讶不已,说道。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红党极少会在法租界动枪开火,更遑论先开枪袭击巡捕了。 这是我党在法租界的地下工作的形势和环境所决定的。 法租界当局抓捕了红党,一般而言会在租借内部审讯、判刑。 而国府在法租界设立的上海市第二特区地方法院及江苏省高等法院第三分院需要提出引渡请求,引渡申请获批后,租借当局才会将红党分子移交给国府当局。 整个引渡程序耗时相对较长,如果公关得力 ,法租界当局甚至可以以‘正当理由’拒绝引渡请求,这就给了组织上营救的余地和机会。 所以,即使是在租借内遇到巡捕抓捕,红党也基本上不会以极端暴力行为反抗巡捕,不涉及极端暴力行为,这是能够成功营救的前提条件。 所谓极端暴力就是使用了枪械。 这次不仅仅是动了枪,而且是首先主动袭击巡捕。 这件事极有可能引起法租界当局的震怒,使得红党在法租界的斗争形势恶化…… 让程千帆震惊和感兴趣的是袁开洲所部此行的目标的身份。 红党在上海的地下组织,只有上海特科的红队有强悍的战斗力。 但是,上海特科被敌人破坏,现在已经进入到蛰伏阶段。 这是有特科的同志行藏暴露了,面对围捕,被迫选择暴力突围? …… 刘波走开后,程千帆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抽烟喝茶。 何关等几个同僚在吆五喝六的打扑克。 程千帆不时地帮何关出谋划策两句。 他的脑海中却是在思考刘波。 刚才刘波主动上来和他聊天,很是热络。 这要是在昨晚之前,他肯定不会多心,因为刘波就是这样一个热络的好性格。 因为老莫的‘遗言’指向怀疑刘波,所以,程千帆今天就对刘波多了几分细心关注。 他脑子里想的是,刘波没等自己进来,就忙不迭的上来找自己,真的只是要聊天吗? 或者说,其目的是第一时间观察自己的情况?以兹来判断、确认一下自己昨晚是否真的一醉不醒,还是装醉? 程千帆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有很大可能是因为老莫的那番话的影响而产生的心理暗示作用的‘无端怀疑’,但是,他又不得不考虑,万一老莫的怀疑确有其事呢? 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烟气。 他需要让自己的头脑更加清醒。 尽管是装宿醉,但是,他的体内毕竟有不少的酒精,这让程千帆的思维不如平常,当然这也才是最正常的不会被怀疑的状态。 越是琢磨,程千帆越是觉得刘波这个和他关系很不错的同僚,竟是有些看不透。 相比较做好‘火苗’,他实际上更加喜欢‘陈州’的快意恩仇。 …… 程千帆找到金克木请假,直言告知是修肱燊请覃德泰总巡长喝茶,令他去作陪。 金克木很高兴的准了假,让程千帆代其向修翻译和覃总巡问好。 站在窗口,看着这个年轻巡捕离开的背影,金克木自己琢磨片刻,笑着嘀咕了一声,‘都是老狐狸’。 “千帆哥哥,是你吗?”程千帆刚刚出了巡捕房的大门,就要伸手招一辆人力车,背后就传来了轻声细语的女声。 他脚步一停,回身看去,就看到一个身着蓝衣黑裙的学生装,脚穿咖啡色小牛皮鞋,梳着漂亮的麻花辫的漂亮小姑娘安静的在那里,有些怯怯和不确定的眼神的看着他。 “我是程千帆。”程千帆点点头,脑子里也在快速思索对方是谁。 听到程千帆确认身份,小姑娘美丽的眼睛中绽放出光芒,双手捏住衣角,“千帆哥哥,我是筱叶啊。” 第024章春风得意楼 程千帆盯着小姑娘仔细看了看。 儿时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玩泥巴、哭鼻子的小囡囡的样子,和面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就像是两张不同年份的照片放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脑海中的记忆发挥奇妙的化学作用,实现了融合和确认。 他的眼神中露出惊喜之情,指着对方,笑了说,“你是筱叶,方叔叔家的筱叶。” “是我,是我呀。”唐筱叶喜悦的连连点头。 “一别多年,当年那个哭鼻子的小囡,都长成了漂亮的小姑娘了。”程千帆伸手习惯性要揉一揉小姑娘的脑袋,反应过来对方已经长大了,伸出去的手改成了掏烟盒的动作。 唐筱叶害羞,小脸都红扑扑的。 “走吧,边走边说。”程千帆笑着说,他撑起臂弯,唐筱叶下意识的将手臂放进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是忍不住笑了,找回了小时后那熟悉的感觉,多年未见的生疏感就这么奇妙般的迅速撤离。 儿时玩伴筱叶妹妹的出现,让程千帆惊喜,他的记忆跨越时空,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唐筱叶不姓方,随母姓唐。 程家和方家当年是邻居,双方家里的孩子惯会一起玩耍。 最重要的是,父亲程文藻和母亲苏稚芙彼时还没有牺牲,有爹有妈,有玩伴,那是程千帆最快乐的时光。 特别是在此时,唐筱叶的出现,让倍感孤独、精神疲惫、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值得相信的程千帆的内心多了一丝柔软。 这份柔软,源自于回忆。 唐筱叶也在观察程千帆,她瞥到千帆哥哥另外一支手臂习惯性的微微叉在腰间,小姑娘的内心里有一丝感动,也有一丝莫名的辛酸。 她比程千帆小五岁。 她有一个姐姐,比程千帆大五岁。 炎热的夏天,三个年龄形成等差数列的孩子在树荫下,欢声笑语,跳着刚学的舞蹈,微风吹动树梢,阳光穿越枝丫,在孩子们的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这是他们最美好的童年记忆。 …… 程千帆找了个咖啡馆。 “筱叶,你一直在外面等我?”程千帆点燃一支烟,随口问道。 “是的。”唐筱叶点点头,“我不知道怎么找千帆哥哥,又不敢一个人进去。” “下次有事情,就直接对警卫说,找巡捕房的程千帆警官,他们会打电话叫我的。”程千帆说道,“尝一尝这个蛋糕,对了,你今天特意来找我,有事吗?” “千帆哥哥,我哥哥被巡捕房抓了。”唐筱叶紧张的说,“你能帮忙放他出来吗?” “木恒兄?”程千帆讶然,“他什么时候回国的?” 方木恒是方家的长子,此前一直在国外留学,当年听说是准备在国外定居了的。 “一二八后,哥哥就回来了。”唐筱叶说起方木恒,眼神中是骄傲的神采,“哥哥说,国家混乱,他没有办法,只能逃避,但是,国家被侵略了,他必须回来保护。” “他回来后做什么工作?”程千帆淡淡的问。 没有从程千帆的表情中看到有惊叹佩服,没有从程千帆的口中听到赞叹的话语,只得到了这样淡然的提问,这让唐筱叶略失望又有些不理解。 她此 前一直认为她最自豪的哥哥和她最喜欢和崇拜的千帆哥哥一定能够产生灵魂和思想的共鸣的,两个人都是好男儿,都是她心目中最好的哥哥啊。 …… “哥哥在《申报》工作。”唐筱叶说,“他昨天被巡捕房抓了,他们说他是红党。” “方叔叔知道了吗?” “爸爸说不管哥哥了,也不愿意出面找人帮忙。”唐筱叶带了怨气说道,“爸爸不喜欢哥哥做得那些事情。” “木恒兄是红党吗?” “不是,当然不是。” “我知道了。”程千帆点点头,他掏出一张钞票放在桌子上,“我会打听一下,如果木恒兄确实不是红党,我会帮忙疏通,如果他确实涉红,我也无能为力。” 说完,程千帆转身离开。 唐筱叶愣了下,开口道,“千帆哥哥。” 程千帆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可爱美丽的小姑娘。 小姑娘美丽的眼眸凝视着他,“千帆哥哥,筱叶有些不认识你了。”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程千帆吐了口烟圈,苦笑一声,“筱叶,木恒兄的事情,我尽力而为。” 看着小姑娘开口要说话,他招了招手,侍者端着烟灰缸过来,程千帆将香烟摁灭,“筱叶,千帆哥哥真诚的对你说句话,好好学习,幸福生活,别的事情不要去胡乱碰,也不是你能碰的。” “千帆哥,国破家亡,谁还能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 “政治,不是小姑娘能碰的。”程千帆上来要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生气的小姑娘扭头的避开了。 “走了。”程千帆转身,他摆摆手,马靴踢踏作响,推开咖啡馆的门,声音渐渐远去,背影也渐渐消失。 …… 小姑娘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看着他的背影和声音就这么消失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不理解,也有些惊慌。 小姑娘的记忆中那个阳光、热情、开朗、勇敢、正义的千帆哥哥的身影被泪水打湿、变得模糊了。 “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脾气呢。”程千帆摇头笑了笑,小姑娘高兴了会亲昵的缠在他身旁,叫他‘千帆哥哥’,惹她生气了,会嘟着嘴,一个人哭鼻子,称呼也会变成了‘千帆哥’。 尽管多年未见,但是,从这次的言谈交流中,程千帆就得出了自己的判断,当年的黄毛丫头现在很好,她善良、害羞却绝不怯懦,热爱这个国家,也愿意,似乎也可能正在做着一些事情。 这让程千帆既欣慰,又担心。 最终担心胜过了欣慰和高兴。 脑海里,一个自私的声音告诉他,要阻止小姑娘的‘冒险举动’,他宁愿自己承担更多的工作和付出,承担更多的危险,以兹来换取小姑娘的幸福和安全。 他们这些人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去战斗,不就是为了同胞,为了亲友能够安全,能够幸福生活嘛。 筱叶是千千万万的同胞之一,这很合理,他给自己找了理由。 程千帆用这种近似冷淡的态度来对待唐筱叶,还因为,他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大麻烦,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他愿意和敌人同归于尽,却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和伤害亲友。 方木恒! 程千帆的脑 海中开动思索,他知道梁遇春所部在昨天的行动中抓捕了一个记者,却没想到这个涉红的《申报》记者竟然就是方木恒,是筱叶妹妹和芍药姐姐的兄长。 方木恒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是同志? 暴露了没? 还是只是同情革命的朋友? 或者是别的什么身份? 看来自己有必要和这位素未蒙面的木恒兄见个面了,正好有现成的理由。 …… 城隍庙,春风得意楼。 修肱燊说要请覃德泰喝茶。 竟然真格儿只是喝茶。 法国留学归来的修肱燊和覃德泰聊起喝茶之道来,竟是头头是道。 程千帆在一旁侍奉,添茶倒水,还被修肱燊嫌弃说功夫不到家。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千帆年幼无知。”程千帆恭谨而又不失亲近的笑说,“所以才更需要老师和覃总的多多教诲呢。” “现在知道自己年幼无知了?”修肱燊冷哼一声,“没脑子的蠢货。” “哎呦呦,修主任。”覃德泰知道自己该开口了,“你就偷着乐吧,小程我知道,在警校的时候就是优等生,入了巡捕,做事情也是顶好的。” “千帆顽劣,实不敢当,让覃总费心了。”程千帆赶紧说道。 “顽劣倒不至于。”覃德泰看了程千帆一眼,“谁没有个年轻气盛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你小子,有才,是干巡捕的料,改了那些小毛病,前途不可限量。” “覃总教诲,千帆铭记于心。”程千帆立正,敬了个礼。 “来来来,覃兄,尝尝这茶。”修肱燊招呼说道。 “修兄的茶,定是顶好的。”覃德泰哈哈大笑。 程千帆在一旁眼观耳听,琢磨其中之味,叹为观止。 “你怎么还在?”修肱燊看了一眼,嫌弃说道,“我可告诉你,今儿个别来烦我。” “好你个修主任。”覃德泰笑骂说道,“我就知道你亲手泡的茶,没可能白喝到。”,说着看向程千帆。 “覃总,本来也无事,这是我来茶楼的路上沾了事。”程千帆赶紧汇报说,简单扼要的讲述了他在巡捕房门口遇到了方家小姐唐筱叶,对方央求自己搭救方家公子方木恒的事情。 “老方家的小子啊。”覃德泰摇摇头,“这个老方,也不打声招呼。” “听唐筱叶所说,方老板气坏了,打算让方木恒在里面冷静冷静。”程千帆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覃德泰沉吟片刻,轻捻茶盏,问。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是席能阁下亲自部署的行动,事关重大,按理说我应该尽量回避,只是方家同我家颇有渊源,也对我儿时多有照顾,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说着,程千帆停顿了一下,“只是,我能做的也不多,最重要的是他方木恒到底有无涉红。” 他看着修肱燊和覃德泰,“方木恒其人我不了解,稳妥起见,我打算见一见他,才好再做打算,能救则救,救无可救,也当让他在里面过的舒服点。” “很好,有情有义,又不失原则。”覃德泰抚掌笑说,“修兄,你有一个好学生啊。” “覃兄。”修肱燊摆摆手,虚手指了指,“难道这臭小子不是你的下属?”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相视大笑。 第025章 探监 三味亨是法租界中央区的一家开了两年的新餐馆。 这家的豆花焖猪脚做得相当不错,街坊四邻都很喜欢。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程千帆接过老板范老三递过来的香烟,慢条斯理的翻了翻外卖账本,“范老板,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有人告举说吃了你家的猪脚坏了肚子。” 说着,他弹了弹烟灰,“你范老板不会是拿过了时辰的猪脚当外卖吧。” “决不能!”范老三诅咒发誓,说自家决然干不出这种缺德事,抱怨有人眼红自家生意好故意诬赖。 “……双龙坊313房,送餐人,罗瘸子。”程千帆心中暗喜,找到了。 在此前抓捕‘朱源’的行动中,他从竹栅栏里发现的卡片上隐约可见是个亨字,他立刻就想到了这家有外卖服务的餐馆。 嗅闻之下卡片上隐约可以闻到这家豆花猪脚的熟悉味道。 果不其然,这朱源叫了三味亨的外卖。 最重要的是,账本上记录的是,这是叫了三人份的外卖。 看着程千帆随手翻看账本,似乎非要查出个什么,范老三心中暗骂,讨好的摸出两块大洋,悄摸摸的凑上去。 “唔,范老板做生意一向本分,看来确是被人恶意诬告。”程千帆不着痕迹的收起两块大洋,将账本递过去,“好了,本本分分做生意,有我在,不用担心这有的没的的。” “那是,那是,程巡官说的是。” 看着程千帆晃晃悠悠的离开了,范老三朝着地上隐蔽的吐了口口水,‘呸!’ 不大会的功夫,范老三打听到周遭其他的餐馆也被程千帆‘查问’,被迫破财免灾,尤其是死对头六味居比自家多掏了一块大洋,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 “小陶,看来这程千帆也不是你所说的那般正直嘛。”在街角的一处酒楼,宋甫国看着程千帆美滋滋离开的背影,说道。 “宋老板,比起其他巡捕来,程千帆已经是好的了。”小陶给宋老板倒酒,“有些家伙拿钱不办事,这程巡官心还没有那么黑,你要做生意 ,找他这样的,比那些黑心的家伙要可靠的多。” 宋甫国轻笑一声,巡捕吃拿卡要,捞点外快,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并不在乎。 等店小二离开之后,小陶压低声音,“组长,我查过了,程千帆参与了抓捕行动,人是他抓住的,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和红党有仇,上去就揍,要不是有人拦住,那个红党且被打出个好歹。” “哦?”宋甫国点点头,这倒是个意外的消息。 他要招兵买马,但是,也害怕被红党分子混进来,要是特务处的情报部门混进了异党分子,这乐子就大了。 这小子对红党态度恶劣,倒是个好消息。 “挑个时间,你约他吃酒。” “组长你要亲自见他?” “看情况吧。”宋甫国摇摇头。 …… “老康,这宅子不错啊。” 这是一处带院子的宅子,前门在一条街上,后门在靠在另外一条街,院墙靠着另外一条街,一旦有异常情况,有利于突围。 康二牛点点头,这正是这处宅子的好处,所以他一直记着。 “老康,这宅子有问题吗?”一个中年男子问道。 “这是以前的同志为省委准备的安全屋。”康二牛说道,“大搜捕后,这宅子就空着了,我一直留意着,这里应该没有出过事,也没有人居住过的样子。” 说着,他抹了一把桌子上的浮灰,“目前来看应该是安全的,不过,也不能大意。” “老康,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年轻人高兴的喊道。 在一个抽屉里的暗格,年轻人摸索出一张租约,不是这套房子的,是隔壁的一处很小的宅子的。 “准备这个房子的同志,很细心啊。”中年男子赞叹说。 康二牛点点头,“大壮,你去隔壁那个房子住,负责警戒。” 很显然,隔壁的房子是为了保护这处宅子所准备的预警。 “老肖,你之前说去找《申报》的朋友拿照片……” “别提了,那个《申报》的朋友也被巡捕抓了。”老肖露出担心的神 情,“我现在怀疑那个朋友也是我们的同志,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 程千帆拎着一盒吃食,拿着覃德泰亲自开的手令,来到了巡捕房的看守所。 “郑兄,一起?”程千帆冲着陪同来前来的一个巡捕说道。 “我就不去了,里面那味,太冲。”巡捕扬了扬手里的烧鸡和一瓶酒,“小程,谢了。” 程千帆笑了笑,没说什么,拎着吃食朝着里面走。 方木恒被安排的单间,看样子是新换了干草,倒是还算干净。 这是一个戴着眼镜,身材瘦削,看起来很斯文的男子。 身上的西装有些破了,可以看到几道鞭痕和血迹,这不是受刑,估计是抓进来的时候不老实,被收拾了一顿。 其人面对墙壁站着,正在大声朗诵文章。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 程千帆安静的看着,听着。 方木恒的声音洪亮,情绪高昂,声音越来越大。 在这个狭窄的牢房内,这个瘦削挺拔的身影,和他朗诵的声音,有一种莫名的力量。 “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程千帆朗声说道。 “你是谁?”方木恒闻言,扭过身来,审视的眼神看着这个身穿巡捕制服的年轻男子。 “木恒兄之名,如雷贯耳。”程千帆没有回答,直接拿了钥匙开了牢门,慢悠悠的进去,将食盒轻轻放下,才开口说道。 “我不认识你。”方木恒冷冷说道。 “我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会是在如此场合。”程千帆微笑,伸出手,“常听筱叶提起你,程千帆,木恒兄,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程千帆?”方木恒盯着程千帆看了好一会,没有握手,冷笑一声,“是你,小妹对你颇为推崇,没想到大好男儿,披了这一身狗皮。” 第026章 方木恒 “素闻木恒兄是一位谦谦君子,你我初次蒙面,我好心来看你,你却出口伤人,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啊。”程千帆摇头说道。 他对于方木恒的冷漠并在在意,一把拉过牢房里破旧的桌子,将食盒放上去,打开食盒,拿出盒盖上面绑着的两双筷子,摆放好,将咯吱窝夹着的那瓶酒打开,从兜里摸出两个酒盅,一边一个摆好。 方木恒冷冷的看着程千帆忙碌,他打定主意,自己一口饭菜也不会吃,一口酒也不会喝的。 咕噜。 程千帆抬起头,就看到方木恒涨红了脸,冷哼一声,将脑袋扭到一边去,不去看桌上的酒食。 “木恒兄,请。”程千帆丝毫不介意地面的脏乱,他直接扒拉了一些干草过来,自己盘膝而坐。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这是付了钱的,筱叶给我饭钱了。”程千帆轻笑一声,“木恒兄,请。” 方木恒闻言,直接弯腰,拿起饭盒,一个人走在一旁,拿起一根鸡腿就大快朵颐。 程千帆忍住笑,他算是有点了解这个方家大兄了,是一个很有热情的爱国者,有傲气,同时也有些小孩子气,他这么做的意思大概就是,自家付了钱,他自然要吃,而且不给程千帆吃。 当然,也可能是方木恒饿了,而且正好有台阶下。 …… “木恒兄,我对你的事情不清楚,也不想了解太多。”程千帆说道,“不过,有一句话送给木恒兄,不要再受到某些歪理邪说的迷惑,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滚!”方木恒将鸡骨头扔过来,直接落在了程千帆的头上。 程千帆拿掉鸡骨头,随手扔在地上,也不生气,弯腰拿起酒盅,“既然木恒兄要独饮,千帆就不打扰了。” 说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先干为敬,你请自便,告辞。” 哗啦一声。 就在程千帆转身离开的时候,方木恒直接将酒瓶和酒盅踢碎了。 “堂堂五尺男儿,不思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却做洋人的走狗,你羞不羞!”方木恒指着骂道。 程千帆猛然停住脚步,扭过身来,冷冷的盯着方木恒看。 这眼神实在是太过阴冷,方木 恒竟是被吓了一跳。 “你要做什么?打我?来啊,来啊,懦夫!” “木恒兄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筱叶妹妹吗?”看着歇斯底里的方木恒,程千帆皱了皱眉头,突然问。 “我不许你那么称呼我妹妹,你滚,我警告你,离我妹妹远点。”方木恒咆哮道,“你不配那么称呼我妹妹。” “看来木恒兄对我成见太深了。”程千帆叹息一声,摇摇头,“告辞。” 他迈出去后,转身将牢房的门锁上,隔着栏杆看着牢内人,“我刚才交了伙食费,从晚上开始,你能多一个肉馒头,两碗粥。” 方木恒的冷哼声刚响起,程千帆就突然诡秘的笑了,“对了,伙食费是我垫付的,你可以不吃,但是,记得还。” “无耻!小人!”看着程千帆离开的背影,方木恒气的破口大骂,在他想来,对方太可恶了,故意这么说,让他饿着肚子看着不能吃的食物。 “打死我也不会吃的。” “记得还钱。”程千帆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 …… 程千帆的心中放轻松了。 在程千帆看来,方木恒就是一个热血的爱国者,也许是亲近红色,也许仅仅是对于日寇侵略而产生的激愤,让他有些‘过激’的言行。 他的心中现在确认方木恒不是我党同志。 在方木恒第一次出口讽刺他的时候,他就有了这个判断了。 程千帆觉得,同志之间,有一种双方都很熟悉的感觉,气息,这是非常奇妙的感觉,没有证据,但是,却知道答案。 这也正是特科当初为什么要成立红队来铲除叛徒的原因,这些叛徒太了解曾经的战友了。 曾经被程千帆亲手除掉的一个叛徒就说过一句话,‘他只要闻一闻,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是不是红党’。 他欣赏方木恒的爱国热情。 却不赞同他这种激烈的对抗情绪。 不懂斗争策略,幼稚,孩子气。 在程千帆看来,如果方木恒处在他的位置、他的身份,不出半天就会暴露。 …… 就在程千帆和郑姓巡捕打了声招呼离开之后没多久,一份关于他此次探监的一言一行,乃至是表情和动作的描述都涵盖非常 详尽之文案报告就出现在了总巡长覃德泰的办公桌上。 “有意思。”覃德泰戴上老花镜,仔细的看了报告,并且在一些细节上描红思考琢磨了好一会,摇头笑说。 “方兄啊,你也真是的,大侄子的事情你也不打个电话来。”覃德泰挂了个电话到方家,“要不是下边人报告,我也不知道那竟是木恒贤侄。” “哎呀,没事,已经基本查清楚了,木恒贤侄涉入不深,过两天就可以放出来了,当然,方兄你要着急的话,明天就可以来领人。” “那好,方兄所想,也正是覃某所思,就委屈木恒贤侄了,让他在里面反省反省,省得你老兄往后要担更大的心。” 挂了电话,覃德泰又拿起报告扫了几眼,旋即拿起电话,“让三巡的程千帆来一下。” …… 三巡的值房里。 “大大大!” “小小小!” 一众巡捕正在玩骰子,何关输了钱,急的满头大汗,制服上衣的纽扣解开了,眼睛盯着碗里滚动的骰子,眼珠子都是红的。 “吕哥。”程千帆喊大头吕过来,给他递烟。 “小程,有事?” “听说嫂子那里能搞到花旗参?” “你要?多了不保准,少量的没问题。”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二道手,就是要买点。”程千帆笑了,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给我弄点品质差的,包装好看点,我去看望老莫。” 大头吕眨巴眨巴眼睛,秒懂,“哈哈,我懂,交给吕哥我了。” 就在这个时候,副巡长马一守进来了,快步走到程千帆身边,“千帆,覃总找你,快点去。” 正在赌的热火朝天的众人都看过来,神色各异。 “知道了,谢谢师傅。”程千帆点点头,又冲着大头吕挤挤眼,这才赶紧朝着三楼的总巡长办公室小跑而去。 …… 三楼走廊。 距离总巡长办公室还有三十多米的距离,程千帆步伐有力,马靴踏的蹬蹬响,再距离门口还有三五米的距离的时候,他放慢脚步,步伐很轻。 这是要给上峰准备的时间,谁知道你来的是不是时候,这是提醒覃德泰: 属下要来敲门了,您准备好了吗? 第027章 陶老板 在程千帆离开之后,刘波凑过来,递给大头吕一支烟。 “小程找你做什么?” 大头吕接过烟,夹在了耳朵后,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这小程也是够有意思的,他找我弄点花旗参,说是要去看望老莫。” “小程倒是心善。”刘波点点头。 “是啊。”大头吕撇撇嘴,倒是没有多再嘴。 …… “覃总好!”程千帆敬礼,站的笔直。 “小程啊,不要拘束,放松,放松。”覃德泰呵呵笑道。 “是。”程千帆依然毕恭毕敬。 “我和肱燊兄相交莫逆,你是他的晚辈,也就是我的子侄辈,莫拘谨。”覃德泰佯怒。 “报告覃总。”程千帆朗声说道,“私下里,您是千帆尊敬的长辈,小子可以仗着长辈的喜欢放肆,属下现在在聆听覃总巡的训示,您是属下尊敬的长官,属下不敢有丝毫懈怠。” “哎呀呀,你个杠头。”覃德泰指着程千帆笑骂了一句,露出欣赏之情,“你去见了方木恒,说说你的看法。” “报告覃总,属下和此人也是第一次见面,就斗胆说说就此次会面所得。” “唔,你说。” “根据属下的看法,方木恒也许共情红党,甚至可能是红党外围活跃分子,不过,其人是红党人可能性不大。” “哦,理由呢?” “此人空有傲气,实无坚韧之心。”程千帆斟酌了一下用词,“千帆履职以来,也亲手抓过红党,这些人被歪理邪说诱惑,千帆鄙薄其人愚昧,却也承认这些人十分顽固,一条道走到黑,难以教化。” “你的意思是,方木恒不是这样的人?” “方木恒此人受困囫囵,强装镇定,实则内心怯懦。”程千帆摇摇头,“而且,观其言行,极为幼稚。” “你啊你。”覃德泰哈哈大笑,“方木恒被很多人誉为青年才俊,到了你的嘴巴里就如此不堪。” “这只是属下的浅薄的看法。”程千帆正色说,“也许此人无比狡滑,故意表演蒙蔽了属下也有可能。” “不要妄自菲薄。”覃德泰轻 笑一声,上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你的分析很有道理,我相信你的判断,这样,你告诉你那个小女朋友,让她不要担心,方木恒再关两天,磨一磨他的性子就可以放了。” “覃总。”程千帆急忙辩解,“属下和方家小姐只是儿时玩伴,多年未联系,并无私情,此番也是秉公行事。” “你小子,急什么,我当然相信你的行事为人。”覃德泰呵呵笑,看到程千帆还要辩解,哈哈大笑,摆摆手,“去吧。” “是,属下告退。”程千帆无奈,敬礼,退出办公室,轻轻的掩上房门。 …… 待程千帆离开后,覃德泰打开抽屉,掏出一个黑色封皮的本子,上面写了不少名字。 覃德泰提笔,思考了一番后,才在程千帆的名字后面标注:无可疑。 想了想,又画了圈,添了个暂字:暂无可疑。 离开总巡长办公室的程千帆,感受着沿途同僚羡慕的目光,和众人打着招呼。 他的内心却并不平静,他在检讨自己的言行有无过失。 对于老谋深算的覃德泰,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程千帆不认为单凭自己的一番话,覃德泰就会认同方木恒不是红党的判断,但是,覃德泰的表现却给他一种感觉,这位总巡长阁下实际上对于‘方木恒案’并没有放在心上。 以覃德泰的身份,他说过几日会放人,自然会放人。 或者说,覃德泰实际上也对于方木恒的身份心知肚明? 只是,政治处此番大张旗鼓的抓捕,却是抓了又放,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此外,在巡捕房的看守所里,他没有看到同日被抓捕的‘朱源’。 他今日打着去‘探望’方木恒的旗号,也有去再会一会此人的谋算的。 …… “小程,找你的。”何关拎着话筒,喊道。 “谢了。”程千帆接过电话,“我是程千帆,哪位找我?” “陶老板,你好呀,多日不见,最近在哪发财啊。” “怎能让陶兄你请客,该我为陶兄接风洗尘才是。” “陶兄客气,千帆就却之不 恭了,说好了,下回我做东。” 挂掉电话,程千帆掏出香烟,自己抽了根,将烟盒扔给何关。 “什么事?”何关毫不客气的将剩下半包烟揣兜里,“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程千帆随口说,却是突然想起什么,“还真有事要麻烦你。” “你说。” “霞飞路那件案子,你知道的。” “唔。” “你去打听一下,死去那人的手续办完没。”程千帆说,“完事我打电话安排人去葬了。” “交给我了。”何关点点头,并没有怀疑什么。 法租界天主教会成立了一个救济会,为无人认领的尸体收尸安葬,救济会方面联系了巡捕房方面,当时刚刚来到巡捕房的程千帆被安排去接洽这种晦气的差事,程千帆也就在救济会挂了个副理事的名。 …… 下值后,程千帆换了便装,前去赴陶老板的东道。 程千帆是警觉之人,在此前这为陶老板刻意接近他之时,他就向竹林同志汇报过这件事。 竹林同志通过党内渠道探知,这位陶老板的真实身份极有可能是特务处的特务。 并且立刻得出了对方想要吸引程千帆加入特务处的判断。 他建议程千帆和对方虚与委蛇。 至于说是否趁机打入特务处,竹林同志也拿不定主意。 程千帆本身就有巡捕房巡捕、‘火苗’和‘陈州’的三重身份。 倘若再打入特务处。 这已经不能够用环境险恶形容了,这将是危机四伏、如履薄冰。 此后,陶老板又多次和程千帆接触。 竹林同志经过深思熟虑,认为这是不可多得的打入敌人内部的绝佳机会,命令程千帆伺机加入对方。 他将这件事在特科备案,并且再三叮嘱程千帆要小心,一旦有可能暴露,立即远遁,一切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 此后就接连发生了很多事情,特科被破坏,竹林同志牺牲,而这位陶老板也数月不见踪影。 程千帆都以为不会再和这位陶老板有什么交集了,没想到对方突然回到上海,并且再次联系了他。 第028章 会面 程千帆站在街头,他的手中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临近清明,上海的雨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赴这种未知的约,他喜欢下雨天。 雨天会遮掩很多东西,也能够合理的带上武器。 这把雨伞就是一柄不起眼的武器。 他的右手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喊了声‘黄包车’。 一辆黄包车停在了身旁,程千帆收起雨伞,坐上车,对车夫说了句,‘麦琪路,富贵酒家。’ 雨天并没有束缚住人们外出的步伐,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有穿着漂亮旗袍的妩媚女子,坐在黄包车上,和他相向而过。 女子没有使用车子的油纸棚,撑了一把橘黄色的小伞,空气中飘来淡淡的香水味道,是芍药的花香。 程千帆贪婪的嗅了嗅,似乎要将这香味吸进肺里,牢牢地锁住,儿时的屋后,种了一畦芍药,让他怀念。 …… 点燃一支香烟,程千帆在思考即将面临的这次会晤。 他知道,一旦自己点头加入特务处,自己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甚至可以用危机四伏来形容。 潜伏在巡捕房,尽管也是身处敌营,不过,巡捕房毕竟不是特务机构,他周遭的同僚也和专业特务不可同日而语。 自己在巡捕房可以隐藏的很好,若是潜伏在特务处,面对这些专业、阴狠的特务,未必能长久隐藏身份。 想这些,不是他退缩了,他只是提醒自己将要面临的更加残酷的斗争环境,不能有丝毫的大意。 接到了陶老板的电话,程千帆的内心是紧张的,更是激动的。 完成了铲除汉奸老莫的任务后,他的心中空落落的。 打入特务处,这是竹林同志被捕前下达的命令,本以为这个任务无疾而终了,此番陶老板的邀请,使得这个任务再度开启。 对于和组织失联的程千帆来说,此刻他整个人的心中再度充满火热的激情,这份火热,驱散了心中的孤独感。 …… “停一下。”空气中飘来面包的香气。 “你在这等我,我去买点东 第029章 加入特务处 在来的路上,程千帆一直在思考,当对方准备公开身份的时候,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情绪来对待。 忘记自己的红党身份。 此时此刻,自己就是一个巡捕房巡捕的普通身份。 乍闻之下,应该是什么情绪? 震惊! 除此之外呢,还应该有一丝愤怒。 是些许愤怒,不是恨。 愤怒的原因是感觉受到了朋友欺瞒。 宋甫国一直观察程千帆,看着惊怒交加的对方,和他此前预设的情况基本相符,这让他内心的猜忌更淡了几分。 陶老板看了一眼宋甫国。 宋甫国微微颔首。 陶老板起身,抱拳,一脸惭愧状,“程兄,不是陶某故意隐瞒,兹事体大,还望程兄海涵。” “陶老板,你瞒的千帆好苦啊。”程千帆盯着陶老板看了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沉沉落座。 “程兄,正式认识一下。”陶老板拱了拱手,“陶蔚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二处,上海区,法租界情报组组员。” 程千帆摇头苦笑,“想不到陶兄竟是力行社特务处的人。” 他的视线看向一旁的宋甫国,“如若程某所料不差的话,这位宋先生也并非陶兄的表舅,也应该是特务处的人吧。” 宋甫国并没有起身,淡淡一笑,抱拳说道,“宋甫国,特务处上海区法租界情报组组长。” 闻知宋甫国的身份,程千帆微微错愕,不敢再坐着了,起身抱拳,“竟是宋组长亲临,千帆何德何能,劳烦两位国之干城大驾。” …… “程兄,我等已然坦诚相对,还望程兄莫再介怀。”陶老板微笑说。 “岂能不在意。”程千帆冷笑一声,“程某自觉和陶兄颇为投契,结实一至交好友,没成想……” “程兄此言差矣。”陶老板给程千帆倒了一杯酒,自己拿起酒杯,“陶某的身份无碍于你我兄弟情谊,陶某再次赔罪。” 看着陶老板一饮而尽,程千帆哼了一声,最终还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将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 “哈哈哈。”宋甫国抚掌笑说,“好,你我皆是性情中人,程巡官,宋某也敬你一杯。” “不敢。”对待宋甫国,程千帆的态度要 好了不少,自己将酒杯倒满,一口饮尽。 “好!”陶老板叫了声好,被程千帆瞪了一眼,也不恼怒,嘿嘿笑起来。 “两位就不怕我将二位的身份报上去?”程千帆夹了一口菜,问。 “不会。”宋甫国摇摇头,“我等身份隐秘,既坦诚相告,自有八分把握程巡官不是那等狼心背国之人。” “那还有两分呢?” “宋某相信,文藻先生后人岂是数典忘祖之辈。”宋甫国表情严肃说。 “你们调查我?”程千帆眉头一皱,随之苦笑一声,“是了,想必程某的底子宋先生已经查了个底儿掉了。” “群狼环伺,危机四伏,程巡官莫怪。”宋甫国点点头,“宋某得知程巡官乃烈士遗孤,无比欣慰,令尊令堂的事迹,宋某也曾耳闻,感佩肺腑。” 说着,宋甫国起身,擎杯,“这一杯酒,敬为国献身的程文藻先生、苏稚芙女士。” 程千帆站起来,双手举着酒杯,双眼含着泪花,“千帆代家父家母谢谢二位,没想到还有人记着他们。” “为国牺牲的烈士,我等时刻不敢忘。” …… “程巡官。”宋甫国说道。 “宋先生,毋需如此客气,您是长辈,称呼我一声小程即可。” “也好。”宋甫国点点头,“千帆,令尊令堂为了国家慨然牺牲,忠烈千古,如今国难当头,千帆有没有考虑继承父母遗志,为国效力?” “宋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加入你们?”程千帆抬起头,问。 “是的。”宋甫国微微颔首,“想必千帆也猜到了我等今日请你来的目的,就是邀请你。” “如果是两年前,我会拒绝。”程千帆起身,看了看楼下的风景。 陶老板就要劝说,宋甫国不着痕迹的摇摇头。 “现在,我选择接受。”程千帆表情无比认真的看着宋甫国,说道。 “很好。”宋甫国大喜,旋即疑惑问道,“为何你说两年前会拒绝?” “千帆的家庭情况,宋先生应该知晓。”程千帆说道,“程家三代单传,祖父一直不允我参与危险工作,祖父所言,千帆不敢有违,更不敢令老人家日夜忧心。” “令祖?” “祖父已经病故。” 程千帆露出伤心之情,“千帆恐要做个不孝之孙了。”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宋甫国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是啊,忠孝不能两全。”程千帆眼睛微红,“今国难当头,千帆岂能继续蜗居陋室,自图苟活。” 程千帆的眼神中散发出激昂的光芒,“唯以此身,献于国家,当不负父母谆谆教诲,不负国家。” “好!”宋甫国抚掌赞叹,“说的好,有千帆这样的忠义青年,何愁日寇不灭?国家不兴?党国幸甚,民族幸甚!” 这边,陶老板拿起两个斟满酒的酒杯递给二人。 宋甫国执起酒杯,“程千帆同志,我代表组织欢迎你加入。”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程千帆表情认真,严肃。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 “千帆。”宋甫国抿了一口酒,轻声说,“按理说,你刚刚加入组织,不应该如此仓促就有任务交于你。” “组长。”程千帆正色说,“千帆荒唐数年,恨不得即刻投入工作,既明志向,时刻不敢懈怠。” “很好。”宋甫国露出欣慰的神情,他现在对程千帆太满意了,烈士之后,一腔热血,况以他所了解,这个年轻人是法租界警察士官学院补充班的优等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番种种,让他对程千帆的未来更加期待。 “既如此,我就不啰嗦了。”宋甫国低声说,“前日中央巡捕房在双龙坊公寓逮捕了一名红党,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千帆亲自参与了抓捕工作。”程千帆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莫非这名红党有莫大的来头?” “红党的事情,我们暂且不论。”宋甫国摇摇头,“特务处现在的工作重心是日本人,当然了,对待红色,我等当时刻保持警惕,不敢有丝毫大意。” “千帆明白。” “在抓捕该红党之时,千帆可曾留意有什么异常情况?”宋甫国说道,“实不相瞒,情报组跟踪一名疑似日特,此人和其同党当时就在双龙坊公寓,并且就在围观之人中。” “围观之人中……”程千帆苦苦思索,他从座位上起身,慢慢踱步。 蓦然,程千帆眉头舒展,心中一动。 第030章 影佐 “千帆可是觉察到不寻常之处?”看到程千帆神情变化,宋甫国急问。 “组长明鉴。”程千帆点点头,“本来并无觉得不妥,只是现在再度思量,确有异常之处。” “哦?”宋甫国点点头,“你说说看。” “千帆彼时也在注意围观之人,恐有红党余孽伺探。”程千帆回忆说道,“当时看到一人身形有些熟悉,正待上前盘问,一位同僚正好盘问一名过客,千帆就扭头看了一眼,待到千帆回头再去寻找那人之时,已经不见踪影。” 宋甫国大喜,程千帆所言和那老马所述情况一般无二。 果不其然,同他之前揣测相仿,那位付先生是受到‘惊吓’,立刻远遁。 “是了。”陶老板也是点头说道,“程兄,我们盘问过一名房客,据他所言,该嫌疑人自承是中学教员,当时手中讲义掉落,弯腰捡起讲义……” “捡讲义?”程千帆拍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此人定是也看到了我,唯恐被我认出来,故而弯下腰,围观者众多,正好遮掩了他的身形。” “千帆你说那人你觉得熟悉?”宋甫国立刻抓住了重点。 “是的,千帆所料不差的话,这人应该千帆的一位故人。”程千帆点头说道,“确切的说,这是千帆认识的一个日本人。” “故人?千帆怎会和日本人有交集。” “组长不知道?”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千帆的身份背景,组长应该都掌握了。” 我知道个屁。 宋宋甫国心中如同挠痒痒一样,他拿到手的资料,只是查探到程千帆是程文藻和苏稚芙之子,其他更多的资料并没有。 …… 特务处确实是有能量,但是,想要查清楚一个人的底细,单凭法租界情报组的能力,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实不相瞒。”宋甫国倒也不隐瞒,“我只知道千帆乃文藻先生之子,只此一点,就足以让我放心了,故而无有细查。” “多谢组长信任。”程千帆感动于色,“日寇侵我国土,杀我同胞,千帆因为祖父 训示,虽有报国之志,也只能暂时忍耐,不过,千帆也没有闲着,正所谓知己知彼,千帆就动了学习日语的心思。” “你还会日语?”宋甫国惊喜不已,他只知道程千帆精通法语,没想到竟然还通晓日语,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高端全才。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当时上海东亚同文学院招生免费旁听生,千帆就趁机前往学习日语,也希望可以和日本人多接触,多了解一下日人。” “想不到千帆竟曾在东亚同文学院求学。”宋甫国惊讶不已,看来自己对于程千帆的了解非常片面啊。 “千帆,你怎会去那……”陶老板急问。 “陶兄,我明白你的意思。”程千帆摆摆手,“我初时只是想要学习日语,进了这学校,慢慢地才发现,这学校实际上大有乾坤,从这学校可观,日人侵华之狼子野心久矣。” “是啊,这个东亚同文学院,我们也关注到了。”宋甫国点点头,“据我所知,这学院表面是日人财团创立的普通学校,招生中日青年,甚至还得到国府和日方官方的共同学历认可,不过,后来我们才得知,我们都被日本人蒙蔽了,这实际上是日本外务省和军部经营,专为培养对华工作者。” …… “组长明鉴。”程千帆点点头,“千帆也是进了学校后才发现的,校方宣传灌输中日友好理念,其实际目的是培养对日亲善份子。” 说着,程千帆冷笑一声,“若非千帆时刻不敢忘父母教诲,时刻谨记日人侵我国土、杀我同胞之血仇,恐怕也会被日本人伪善思想所蛊惑。” 他重重的捶打了一下桌子,“可惜,依千帆所观,不少中国学生都被日本人的那一套技俩所蒙蔽,竟然深信校方的‘日中友好’宣传。” “这就是日本人的狡猾之处。”宋甫国也是冷哼一声,“特务处也曾经抓获日特,不乏有国人甘愿为日本人效命,竟不以汉奸为耻。” “程兄既然察觉日本人的阴谋,故而愤而退学了?”陶老板问。 “没有。 ”程千帆得意一笑,“非但没有,恐怕在校方眼中,我应该是非常认同‘日中友好’的好学生。” “程兄,你怎可?” “好,好,好!”宋甫国击掌赞叹,在陶老板惊讶不解的目光中,他上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千帆,你很好,我现在对你更加期待了。” “组长明鉴,多谢组长理解。”程千帆真诚的说,“我还以为组长会骂我向日人卑躬屈膝呢。”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千帆,我看好你,你是快好料子。”宋甫国欣慰的点点头,“以后你也要注意,不要公开表露有反日的思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程千帆认真的点点头。 “组长,我不明白啊。”陶老板忍不住说。 “不需要你明白。”宋甫国态度严厉的说,“小陶,今天千帆所述之事,绝对保密,不可有半句外传,违者,军法从事!” “是,组长。”陶老板被送福严厉的目光吓了一跳,赶紧表态。 …… “在东亚同文学院,因为我‘表现良好’,所以,也结实了一些日本人。”程千帆继续说道,“那个熟悉的背影,我一开始也没有朝着日本人身上联想,幸而今日组长告知我内情,现在,我细细思量,有一个人符合我的猜测。” “是谁?”宋甫国大喜,立刻问道。 “影佐英一。”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如我所料不差,应该是他。” “影佐?”宋甫国露出思索之色,“此人和日本驻上海武官影佐祯昭什么关系?” “组长明鉴。”程千帆露出钦佩之色,“影佐英一是影佐家族子弟,据说影佐祯昭对这为族侄也是颇为看重,此人当时在东亚同文学院就是颇为活跃,不少日本青年学生视其为领袖。” “好机会!杀了他!”陶老板激动的低声吼道,“影佐祯昭咱们没办法动他,就拿他这个侄子开刀!” 程千帆没有说话。 宋甫国也是陷入了沉思,陶老板还要说什么,程千帆拉了拉他的衣角,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宋甫国思考。 第031章 藏拙 “千帆,你怎么看这件事?”宋甫国问。 “组长已经胸有成竹了,这是考校千帆啊。”程千帆微笑说,“我就班门弄斧说一说我的想法。” 程千帆沉吟片刻,说道,“现在首先要考虑的问题是影佐英一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两年前,东亚同文学院内乱,影佐英一就离开了学校。” “等一下。”宋甫国打断了程千帆,“内乱?” “是的。”程千帆轻笑一声,“说来有意思,东亚同文学院校方宣传‘日中友好’,蛊惑了不少中国学生,不过,校方也想不到的是,一些日本学生竟然对此也深信不疑。” “一二八事变之后,学校也陷入了混乱,日本右翼学生支持日军扩大战事,学校有一部分左翼日本学生却对此极力反对,认为日方不应该继续侵略中国,有日本学生还跑到南市体育馆追悼牺牲的抗日将士。” “竟有此事?” “确有其事。”程千帆点点头,“这件事引起了学校内部冲突,两派学生各行其道,此后裂痕逐渐扩大。” “后来呢?”宋甫国颇有兴趣,他意识到特务处对于东亚同文学院的关注时间过晚,并且流于肤浅。 “部分左翼日本学生回日本了,以影佐英一为代表的右翼学生也在两年前大批离校,我也是那个时候离开了东亚同文学院。”程千帆正色说道,“组长,这些日本学生会说流利的中国话,甚至比中国人更中国化,这些人极会伪装,是极度危险人物。” “以你对影佐英一的了解,他消失的这两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宋甫国点点头,问道。 “不好说。”程千帆摇摇头,“最有可能的是被日方派遣进行某种秘密行动,此番影佐英一时隔两年重返上海,十之八九是带着某种目的和任务。” 宋甫国点点头,“是啊,日本人没有使用上海本地的日特人员,而是选择将熟悉上海的影佐英一这个‘生面孔’调回,这正说明他们此行的谨慎。” 特务处是最近一年才开始关注东亚同文学院的,所以,影佐英一对 于他们来说,完全是陌生的,要不是程千帆认识此人,特务处短期内恐怕很难捕捉到此人的真面目。 …… “千帆,说一下这个影佐英一的特征。”宋甫国说道。 “组长。”程千帆看了看四周,“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我擅长素描,可以提供画像。” “噢?”宋甫国再度惊讶,“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般手艺。” “小时候邻居有一位老克勒,擅长西洋画,小时候好奇,总是跟着看,老克勒闲着没事就收了我这半个弟子。”程千帆笑了说。 “小陶,准备纸笔。”宋甫国吩咐说,看到程千帆疑惑的眼神,解释说道,“这处酒楼是特务处经营的,安全无虞。” 看着程千帆熟练、写意的在一张白纸上勾勒,很快,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的面貌赫然纸上,宋甫国大喜,他越看程千帆越满意,这个年轻人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宝藏啊,简直可以说是不断的带给他惊喜。 “神了,这画像,简直可以当照片用了。”陶老板啧啧称奇。 “组长。”程千帆闻言,心中一动,“最好是将素描拍照,这张画像也要尽快毁掉。” “影佐英一知道你擅长素描?”宋甫国立刻会意。 “应该不知道,我极少在人前显露。”程千帆摇摇头,“只是小心为妙,我和此人接触颇多,影佐英一非常谨慎、心细,这个人非常危险。” “是啊,要小心。”宋甫国感叹点头,特务处和日特斗争数年,日本人的狡猾阴险他们是感受最深的,这都是血的教训。 …… 他拿起素描画像,仔细观摩,如果不是知道这是日本人,真的会误会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长相普通,面带笑容,唯一有点像是日本人特征的,就是眼睛比较小。 “太好了。”宋甫国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千帆,不管能不能捕获此人,我都会为你请功。” 对于特务处来说,能够掌握一位重要日特的相貌,这本身就是不小的功劳。 “这都是组长教诲,以及诸位同僚的帮助,千帆不敢居功。”程 千帆温和一笑,“若非大家提前做了工作,千帆也不会联想到此人。” “此外,此人此番返沪,既是从事特务活动,相貌上自是会有所遮掩改变。”程千帆提醒说。 宋甫国更加满意了,心思细腻、通晓多国语言、身怀绝技,且并无年轻人的自满骄傲,会做人,这样的人才能为己用,他心中得意。 “千帆,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宋甫国问。 “没有了。”程千帆思考片刻,摇摇头,“千帆愚钝,所能想到的只有这些了。” “已经很好了。”宋甫国微笑说,停顿了一下,他突然问道,“那个打断你的巡捕是谁?” “刘波,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巡捕,为人在巡捕中算是正派的。”程千帆回答说,随后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宋甫国,“组长怀疑此人?” “是的。”宋甫国点点头,“此人突然打断你,未尝没有为日特打掩护的可能。” “不可能。”程千帆惊呼出声,看了宋甫国一眼,慌忙解释,“组长恕罪,不是千帆质疑你的判断,只是,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我从来没有想到过……” 看到此前表现的近乎完美的程千帆终于显露出不足之处,宋甫国的心中没有责怪,反而窃喜,这才对嘛,要是这小子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如何显得他这个组长的能力。 “千帆,你此前只是巡捕,尽管确有天赋,只是考虑问题的方式还流于普通。”宋甫国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记住了,以后你是特务处的人,我们特务处的行事思维是,怀疑一切,对于任何人,任何事情,要大胆怀疑,不要为平日对人和事的习惯印象所迷惑。” 程千帆沉默好一会,露出惭愧之色,“千帆省得了,组长谆谆教诲,千帆时刻谨记。” “无妨。”宋甫国担心年轻人受到打击,“我说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是极有天赋的,我对你的未来很有信心。” “千帆当时刻牢记教诲,向诸位前辈、同僚学习。”程千帆认真表态。 “很好。”宋甫国高兴的点点头。 第032章 窗台的兰花 宋甫国交给程千帆一个任务,暗中打探影佐英一的踪迹。 巡捕房是法租界的官方权力机构,做起事情来更加方便,并且有充分的不会引起怀疑的理由。 每一个巡捕后面都有他们自己的情报渠道,宋甫国相信程千帆亦然。 告辞离开之时,程千帆将面包递给陶老板,“陶兄,来的匆忙,也没有给侄女买什么礼物,这个带回去给小侄女尝尝。” 陶老板瞄了一眼,惊讶说,“起士林咖啡馆的方角面包,小丫头念叨好几次了。” 他高兴的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有心了。” 程千帆笑了笑,这是方角德国面包,外皮相当厚而脆,中心微湿,是普通面包中的极品。 店员介绍说,这是小孩子最喜欢的,可以不抹黄油,白吃也很香。 从二楼的窗户看下去,看着程千帆撑着一把黑雨伞,渐行渐远。 宋甫国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小陶,没好气说,“有话就说。” “组长,程千帆的父母是怎么回事?没听你提过啊。” “程文藻先生和苏稚芙女士,这两位是程千帆的父母,我党党员。”宋甫国语气低沉,“民国十五年,北伐伊始,两人在上海秘密宣传北伐,不幸为孙传芳所部抓捕、杀害。” 小陶露出恍然之色,程千帆有这样的背景出身,难怪组长今天突然决定亲自出面。 …… “据闻,上海光复后,衢州江山县党部为二人举办了追悼会,校长都送了挽联。”宋甫国缓缓地说。 小陶大惊,“怎么可能?” “程家是衢州府江山县的书香门户,在当地备受尊敬。”宋甫国看了小陶一眼,“你忘了衢州是哪里?” 衢州府在浙江,小陶明白了。 “组长,程千帆是江山县人,那他岂不是和处长……”小陶举一反三。 “现在明白了?”宋甫国轻笑一声,“别看程千帆今时才入特务处,这小子是个人才,又是江山人,只要他自己不犯错误,未来的成就你拍马也赶不上。” “叔叔,我也不差啊。”小陶笑了说道,指了指面包,“我倒是没想到,千帆还记得我家丫头。” 宋甫国不是他的远房表舅,是他的亲叔叔。 “是个有心、晓事的。”宋甫国点点头。 “这个酒楼,短 期内我们不能再来了。”宋甫国突然说。 “组长,你是怀疑程千帆?” “倒也不是怀疑。”宋甫国表情严肃,“记住了,小陶,做我们这行的,人心隔肚皮,小心无大错。” “是。” 宋甫国没有骗程千帆,这个酒楼确实是特务处经营的,不过,从东家到大厨到伙计,都是普通人,和特务处没有丝毫的瓜葛。 他选择这里和程千帆会面,自然是早有准备的。 如果酒店出事了,这就是预警。 …… 离开酒楼的程千帆没有叫黄包车,他撑着雨伞,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漫步。 雨水落在黑色的雨伞上,滴滴答答,仿若时钟在走字的声音。 宋甫国提及了父母,在母亲生日这样的特殊日子里,这让这个年轻人的内心再度被悲伤所笼罩,久远的记忆在心底泛滥,最后都化为对父母的深深思念。 程文藻和苏稚芙牺牲的时候,还是国红合作时期。 两人以梅溪小学教员的公开身份工作,直至他们牺牲,也是以国党党员的身份牺牲,没有暴露红党秘密党员的身份。 父母牺牲后,‘农夫’同志受‘翔舞’同志的嘱托,将当时年仅十一岁的他暂时托付给‘圣彼得教会’养育院。 ‘农夫’同志离沪后,暗中照顾他的‘竹林’同志派人将他送回江山老家的祖父身边呆了一段时间。 父母的音容笑貌,竹林同志、罗惠君阿姨,老廖等等,这些人的身影就像是放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片片闪过。 起风了。 程千帆整理了脖子上的围巾,让自己暖和一些。 步伐加快,他从来没有像是此时这般渴望回到家中,尽管房子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那也是他的家,有他最快乐的童年。 …… 程千帆回到延德里的家中,他煮了一锅春笋面,这是每次母亲过生的时候,父亲必亲手煮的面。 圆桌上摆好三碗面,三副碗筷。 他又从厨房取来一盘糟毛豆。 这是程文藻最喜欢的下酒菜。 倒了一杯酒。 程文藻不贪杯,浅酌即可。 取来一叠虾子辣酱。 这是苏稚芙吃面时候最喜欢放的,他用小勺挖了满满一勺放在碗口印着荷花的那碗面中。 小心翼翼的从父母的两碗面中夹过两个荷包蛋 ,嘴巴里嘟囔了一句‘谢谢爸妈’。 咬了两口荷包蛋,程千帆抬起头,露出笑容,“妈,我忘了说了,生日快乐。” “爸,等我长大了,陪你喝酒。” 一切仿如十年前……他记忆中的全家最后一次给母亲过生儿。 程千帆大口大口的吃着面,泪水再也止不住,滴落在碗内。 …… 第二天早上。 难得的晴天。 延德里的居民们忙着洗洗晒晒,安静的一晚上的弄堂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程千帆推开窗。 将一个提篮用绳子放下去,篮子里放好了钞票。 “刘阿大,来碗混沌。” “好的嘞,程巡官,早上好。” 程千帆扫了一眼,碗里有十五个混沌,比别的顾客多了两个混沌,这是巡捕程千帆在刘阿大这里的牌面。 吃完混沌,用提篮将混沌碗放下去,就听到马姨婆又在和刘阿大吵吵说混沌煮烂了,要多赔一碗混沌汤。 仔细检查、擦拭了自己的勃朗宁配枪。 程千帆换上巡捕制服,他推开窗户,放了一盆兰花在窗台,为了避免花盆坠落,特意用一根红布条横着将花盆绑了个结扣,又检查了一下,确认不会坠落,这才关窗上栓。 这既是向组织报平安,也是请求组织和自己联络的暗号。 他现在和组织失联了,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向组织发出信号。 这是一种笨方法,也许组织上明天就会来和自己联系,也许半年,一年都不会有人来联系。 “帆哥,救我。” 程千帆熟练的按住。 在半大孩子的惨叫声中,程千帆出了延德里。 今天的中央巡捕房,应该会很热闹。 …… 也就在这个时候,金神父路的三味亨餐馆的东家范老三正在发愁。 他店里的伙计赖小五昨天夜里和一个喝醉的瘪三起了冲突,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他去看了看,没个三五天甭想上工。 这可把范老三愁坏了,店里就赖小五和罗瘸子两个伙计,俩伙计轮流跑堂和送外卖。 现在赖小五伤了要歇息三五天,他犯不上为这三五天再去雇人啊。 最重要的是,他舍不得花这个‘冤枉钱’。 ps:友情推荐当红火书——行者有三大佬的万订大作: 《这个诅咒太棒了》:纵欲封神?这个诅咒太棒了! 第033章 辣斐坊 薛华立路的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在签到簿上签到,顺手帮何关那小子也签了到。 “小程。”大头吕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他。 “多少钱?” “三十元法币。”大头吕提高声音说话,同时看了看四周,小声说,“你给十元就行,最好的包装,里面是最次等的花旗参。” 程千帆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副巡长马一守骂骂咧咧的进来了。 值房安静下来,众人竖起耳朵去听,约莫听到了‘假洋婆子’、‘装相’之类的话。 “师傅,怎么了?”程千帆好奇的问。 看到程千帆,马一守眼前一亮,“千帆,你去,辣斐德路有案子,你会说洋话。” “好嘞。”程千帆点点头,戴好警帽,“哪一家?” “十五号,就是那个姓露的洋婆子家。” …… 程千帆忍住笑,辣斐德路十五号是一个富商为姨太太置办的房子,姨太太是中国人,偏偏起了个洋名叫‘露丝’,这个女人在巡捕房是挂了名的: 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都要打电话报警,巡捕稍有‘服务不到位’,还威胁要打电话找警务总监费格逊投诉。 而最让一众巡捕窝火的是,这位露丝女士面对中国人,满嘴洋话。 巡捕说听不懂,露丝女士就会昂起骄傲的下巴,一阵鄙视的眼神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用上海话说话,一副说了中国话会脏了她的嘴巴的做派。 就连老莫这样的混蛋都觉得这女人过分,私下里八卦这女人和先生同床的时候,莫不是用洋话喊叫。 对于这个女人,巡捕房的巡捕是极为不耐的,没人愿意处她家的警。 这种情况直到程千帆来到巡捕房当值。 会说法语、长相帅气俊逸的程千帆似乎颇受露丝女士的喜爱,而她家的警情也愈发多了起来。 程千帆带了两个三等华捕出门,正好碰到何关,这小子一听说是露丝女士家的事情,高兴的要同去。 “那假洋婆子虽然脾气不好,可长得漂亮啊。”何关挤眉弄眼,“我看你就从了吧。” “滚蛋!” …… 辣斐坊一带是经过严格规划的高档住宅区,这里只准建设欧洲风情的花园洋房,价格昂贵。 在辣斐德路要起一个三层楼的洋房,差不多要三万。 程千帆当巡捕,一个月明面上的收入是一百五十法币,也就是说他想要在辣斐德路拥有一套洋房,需要接近十七年不吃不喝才能攒够这笔钱。 一只死狗躺在花园里,露丝女士离得远远的在哭泣。 女佣讲话车轱辘转,好在程千帆能够捕捉、了解:露丝女士家的狗被人打死了,她们早上才发现躺在花园的死狗。 爱宠被害,露丝女士也没有了邀请程千帆喝咖啡的热情,在女佣的陪伴下回到房内,透过玻璃窗看外面的死狗,继续哭泣。 程千帆蹲下来检查狗的尸体。 掰开狗嘴,凑上去闻看,一股恶臭熏得程千帆直摆手,这狗严重口臭。 “我早就说过,这假洋婆子家里的这条狗不得好死。”何关盯 着壮硕的死狗,眼神绽放光芒。 …… 这条狗很凶,曾经咬伤过多名无辜市民,是中央区的名犬,若非主人背景够硬,早就被巡捕们依法处理了。 程千帆和露丝女士打了声招呼,询问是主人家自行将死狗埋葬,还是…… “带走,你们带走。”露丝女士尖叫,她说自己害怕死狗。 “那好吧。”程千帆点点头,想要说‘节哀顺变’,觉得不合适。 “你们要帮杰克选一个好地方。”露丝女士哭哭啼啼说。 “放心,露丝女士,我们一定帮杰克选一个最合适的归处。”何关大声说道。 巡捕们找了根粗壮的棍子,将死狗四蹄朝天的吊着,两个巡捕一前一后扛着死狗返回薛华立路。 沿途有市民认出了这竟是名犬杰克,顿时奔走相告,还有市民朝着巡捕鼓掌喝彩。 何关不断的朝着市民拱手,得意不已。 程千帆瞥了这小子一眼,啧了一声,没理会。 杰克的齿缝里挂着数条丝线。 这和露丝女士今天的丝巾上的丝线极为相似,而这位露丝女士刚才一副对死狗怕而远之的表现,按理说不应该接触过死狗。 丝线在狗嘴里的位置,不可能是平时玩耍时候弄上去的,这应是狗子发狠,拼命挣扎时候缠咬留在牙根的。 这只能说明一点,这条狗的死亡和露丝女士之间有某种联系。 程千帆对这位趾高气扬、令众巡捕都闻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的露丝女士,多了几分关注和兴趣。 …… “惠子,你不应该同意巡捕将杰克带走的。”女佣脸色不善说道。 “你没注意到那位何警官的眼神吗?”露丝女士得意的笑道,“难道你不觉得死狗被巡捕吃掉是最美妙的归宿吗?” “养不熟的狗!”露丝女士咬牙切齿,漂亮的面孔也因为狰狞的表情而显得阴森恐怖,“和他的主人一样,就应该被大卸八块,变成粪便!” 何关带着两个三等华捕扛着死狗去了巡捕房的食堂。 “小心露丝女士知道了。”程千帆提醒道。 “这是尸检!”何关挥了挥手,迫不及待的冲着一个伙房的帮闲说,“快去,多买点大料。” “呸,呸,呸。”马一守直接吐了,“这玩意这么苦,你小子怎么喝得下去的?” “苦吗?”程千帆心中好笑,看到他喝咖啡,马一守也要尝尝,结果一口下去全吐了。 “这玩意比猫尿还难喝。”马一守摇摇头。 他说的猫尿是啤酒,很多人喝不惯。 “加点糖。”程千帆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罐子,罐子里有勺子,他放了满满一大勺糖,“现在尝尝,甜的嘞。” …… “老板,这怎么回事,怎不是甜的?”一个客人愤怒的拍打着桌子。 众多食客看过去,就看到此人面孔涨红,气愤的喊道,“这豆花怎么是咸的?” 食客们一听,不乐意了。 “豆花不是咸的吗?” “是啊,这豆花本就是咸的。” “有甜的豆花么?” “好像是听说过,南边吃甜豆花,他们咋想的 。” 耳听得周围的议论声,客人更加愤怒,却终究没敢继续喊。 三味亨的东家范老三赶紧过来,“这位客官,我们这的豆花都是咸的,没有甜的,您多担待。” “那你们应该提前说一声。”客人没好气说,“我这吃了一口咸豆花,整个人感觉难受,这是人吃的吗?” 这话可是惹了众怒。 “说什么呢?” “侬个广东佬,打死你。” 这客人吓坏了,就要道歉,两个人影冲上来,直接将他架起来,扔出了餐馆。 “干得漂亮,浩子。” “浩哥儿,你要不动手,我们也要动手的。” 众人纷纷说道。 “这些粗活,李浩做就是了。”李浩哈哈笑着说。 “浩哥儿,今儿是晚班?” “晚班,大冷天的,倒霉催的。”李浩抱怨了两句,带着一个半大小子继续回去吃完生煎、混沌。 …… “范老板,想什么呢,结账。”李浩将钞票递过去。 “抱歉,抱歉,刚才走神了,这个愁呐。”范老三接过钞票,连连告罪。 “有什么难事,说来听听。”李浩是个热心人,说道,“大家这么多人,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说的没错。” “是极是极。” 有不少人同样是热心肠,当然,也有人听了不乐意,这年头谁有那闲工夫帮人,不过,嘴巴里还是齐声应是。 范老三叹了口气,说了自家伙计赖小五被人打了,要休息三五天,店里缺个伙计,又不值当请人的愁事。 “嗐,多大点事。” “请个帮闲顶两天就是了。” “范老板多抠门,他哪舍得。”有人喊道。 “谁说的?这话谁说的?”范老三板着脸,“莫凭空污人清白。” 这边,李浩听了这话,却是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半大小子,“范老板,你看看这小子行不行?” “不行。”范老三扫了一眼,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小子一个人吃的顶俩,还要给工钱,他范老三一向精明,怎么能做这种傻事。 “不要工钱。”李浩犹豫片刻,咬了咬牙,“只要管饭就行。” 范老三再次扫了半大小子一眼,他又拿起账本,看看自己刚刚记下的李浩两人吃了多少,回忆了这半大小子吃了多少,心中琢磨一番,又拿起算盘噼里啪啦的算了下,终于点点头,“说好了,不给工钱,只管饭。” “行!”李浩点点头。 …… 医疗室的老黄打了酒嗝进来了。 “老黄,这大上午又喝上了?”刘波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道。 “老黄,你这次可失算了,食堂有好肉。”何关嘿笑说道,“怎不留着晌午好好喝喝。” “老莫呢?”老黄没理会众人的调侃,红着脸问。 众人面面相觑,这老黄喝昏头了么? “老莫不是因公负伤了嘛,这两天不用上班。”何关立刻说,“老黄你糊涂了,老莫在哪里你应该最清楚的。”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个屁。”老黄骂了句,“老莫昨天该来换药的,老子好心等到大半夜,没来。” 第034章 鱼饵 程千帆此前判断老莫的尸体最快会在这一天的上午被发现。 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点,这就是老莫在巡捕房极其糟糕之人际关系。 老黄来值房的抱怨,他的生气表现,更像是一场表演:他没有对老莫不管不顾,是老莫自己没有来医疗室换药的哦。 抱怨完毕,老黄打着酒嗝、晃晃悠悠准备离开。 “老黄,要么你去老莫家里看看?”刘波调侃说道。 “不去。”老黄直接摇头,梗着脖子,“凭什么啊。” “老黄,医者仁心啊。”何关怪声怪气喊道。 老黄假装没听到,倒背着手,晃晃悠悠的离开,他去的是伙房的方向。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刘哥。”程千帆扔了一支烟,刘波伸手接住,随口道了谢。 程千帆自己嘴巴里捉了一支烟,又给何关以及关系不错的大头吕散了烟。 随手将烟盒扔在桌子上,道了句,谁想要的自取。 喷云吐雾中,程千帆在琢磨刘波刚才的话。 看似刘波只是随意的调侃老黄一句,很正常。 但是,在‘有心人’程千帆听来,就有些不一样的意味。 其他人没有调侃让老黄去查看老莫的情况。 为什么刘波要提起这个。 更进一步的说,为什么是刘波? 刘波和老莫的关系素来不怎么样。 这给程千帆的直觉就是,刘波确实是在关注老莫,只是这种关注很隐蔽,若非有心琢磨、很难发现。 …… 闲极无聊的众人纷纷猜测老莫这厮为何没有来医疗室换药。 大头吕挤眉弄眼,“我听说老莫有一个相好的,这老莫休假不当值,在家里可要加班哦。” “加班个鬼哦。”一个巡捕嘿笑说道,“就老莫被小程打……” “咳咳咳。”程千帆连连咳嗽。 “哦,老莫是因公负伤,就他那惨样,躺床板上等人喂饭还差不多。” “老莫动不了,别人可以动啊。”有人挑了挑眉。 众人都嘿嘿嘿笑起来。 程千帆和何关两个小年轻不明白,但是,装着明白的样子跟着嘿笑。 大头 吕等人越说越来劲,挤眉弄眼的好像在对暗号,你懂,他懂。 程千帆和何关听着听着明白了,两个年轻人涨红了脸,躲到一边去抽烟。 “粗俗!”何关低声骂到,抬头看到文书办的彭文书从院子里走过,只觉得那彭文书扭腰摆跨搔首弄姿的样子,自己素来看不惯的感觉竟是淡了许多。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似乎……还挺好看的。 …… “无耻!” “自由高贵的法兰西,不过是表象,他们和日本人本质上都是一路货色,老资格帝国主义,标榜着自由民主,骨子里是肮脏的食腐者,他们享受惯了,对新崛起的帝国主义充满了畏惧。” “法国人、英国人,他们都在退让,希望日本人吃饱了,不会进一步蚕食他们在中国的利益,他们在养虎为患。” 方木恒在牢房里呐喊。 在隔壁的牢房,‘朱源’一开始还能跟着配合呐喊两句,此时他翻了个身,牵动了身上的伤势,便故意发生惨叫声。 “朱源,你怎么样?”方木恒听到动静,赶紧问道。 “还好。”朱源咬着牙说道,“你说的真好,帝国主义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只敢用我的笔杆子,和我的嘴巴去呐喊,发出愤怒的咆哮声。”方木恒透过牢房的缝隙,看到隔壁狱友一身伤痕,既愤怒又敬佩,“我却不敢真的去行动,比起你们差远了,你是敢在东北和日本人真刀真枪的打仗的大英雄。” “不,你用嘴巴和钢笔开启民智,唤醒人们的爱国和抗争意识,这也是非常重要的。”朱源表情严肃说道。 随即长叹一口气,“我,我只是不甘心……没有死在抗日前线,却要死在狗特务手里,我不甘心啊!” “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牺牲的。”方木恒目光灼灼,“我很快就可以出去,我是记者,我要将你的事迹报道出去,我要让全上海,全中国都知道,一个在东北抗日前线奋勇杀敌的大英雄,没有牺牲在抗日前线,却被法租界逮捕,更可能被引渡给国 府遭到杀害,这是何等的讽刺,这是何等的不公!” “亲者痛仇者快!” “我要用民众的愤怒,用舆论的力量,救你出去!”方木恒握紧拳头。 一个小时后,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股长吴山岳接到了一个电话:诱饵已于今日放出,鱼儿上钩。 …… 第二天上午。 老莫依然没有来巡捕房医疗室换药。 马一守发话了,让老黄明天去老莫家里看看情况。 程千帆在中午的时候给方家挂了个电话,是女佣接的。 他请女佣转告唐筱叶,方木恒会在傍晚释放。 法租界亚尔培路和霞飞路的路口,这是一个新开不到半年的书店。 书店的后院有一个杂物间。 夜已深。 屋内没有开电灯,只是点了一盏煤油灯,灯罩遮住了光线,窗户也放下了竹帘,缝隙塞了纸。 几名工人正在紧张的忙碌着,他们在印刷最新一期的《红旗报》。 周虹苏在门口不停的踱步,既是在放哨,也是在等消息。 傍晚时分,组织上潜伏在《申报》工作的同志发出请求紧急联络的信号。 这让周虹苏颇为紧张。 这种下级要求见上级的紧急联络,只有十万火急的时候才会使用。 是这位同志暴露了? 还是有别的同志被捕了? 还是新一轮的大搜查又要开始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侧门有人敲门。 敲门声音很轻,若非周虹苏一直盯着,恐怕都听不真切。 周虹苏示意其他人小心。 噗! 有人立刻吹灭煤油灯。 有人拿起桌子腿,竹竿等杂七杂八的正常‘武器’。 周虹苏轻手轻脚走出去。 “谁?” “老管。” “什么事?” “家里没猪油了,顺便来借三两醋。” 周虹苏打开侧门。 “朋友出来了,这是他当时拍的照片。” “还有一份报纸,很重要。” “刚刚印出来的,明早见报。” “辛苦了,注意安全。” 送信的同志没有进门,更没有向门里瞧,迅速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第035章 帆哥…… 周虹苏没有再点燃煤油灯。 几个同志拿起两床被子,蒙在了身上,他们趴在地上,打开手电筒。 周虹苏没有先看报纸,他先去看照片。 看了一眼照片,周虹苏面色一变,巨大的悲伤之情涌上来。 是老廖。 他记得这位来自东北的抗联老同志,全家除了他之外,都牺牲在抗击日寇的战场上。 组织上安排老廖来上海治疗伤病,正是周虹苏负责将其接入组织的。 此后两人再无交集,再次闻讯竟是老廖牺牲的消息。 忍着悲痛,周虹苏拿起报纸仔细阅读,不一会,脸色一变。 …… 一个小时后。 马思南路的一处漂亮的花园公寓里。 “老周,你这可是违反组织纪律的。”彭与鸥表情严肃的提出批评。 今天不是接头的日子,按照组织纪律,周虹苏是不该来这里的。 “老廖牺牲了。”周虹苏没有解释什么,他直接拿出了那张照片。 当时就是彭与鸥安排他接回老廖的。 彭与鸥是市委领导,他亲自关注、并且安排老廖治病,现在老廖出事了,周虹苏觉得有必要立刻向彭与鸥汇报。 果然,彭与鸥没有再批评他违反纪律的事情,而是脸色一变,十分震惊,“老廖同志,他是怎么牺牲的?” 周虹苏将自己所能了解到的情况,做了细致的汇报。 彭与鸥悲伤且愤怒。 老廖没有牺牲在白山黑水和日本侵略者战斗的前线,却牺牲在了国党特务的手里。 这是多么悲哀,又是多么令人愤怒的事情。 …… “根据我的判断,老廖当时应该是正准备和我们的同志接头。”周虹苏说出自己的推测。 “老廖同志这是选择主动牺牲自己,保全了战友。”彭与鸥长叹息。 周虹苏心中了然,能够让老廖如此决绝的牺牲自己,他要保护的同志一定非常重要。 “老彭,老廖牺牲前是不是一直在法租界活动?” “你想要问什么?” “老彭,罗延年同志……”周虹苏想到自己一直疑惑的事情,立刻问。 “老周,组织纪律!”彭与鸥沉声说。 上个月,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计划秘密逮捕市委重要领导罗延年同志,组织上提前半小时得到示警消息 ,罗延年同志惊险脱险。 不仅仅是这件事,在此之前,组织上数次获得法租界的重要情报。 周虹苏一直很困惑,他是负责法租界的情报工作的,但是,这些情报他却一无所知。 故而他推测,组织上肯定还有其他他所没有掌握的情报来源。 “老彭,我当然知道组织纪律。”周虹苏思索片刻,说道,“老廖牺牲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工作就是,调查老廖牺牲的原因,以及这条线是否还安全。” “如果这条线可靠,我请求将这条情报线转移到我的手里。” 他是负责法租界的情报工作的,觉得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是合理的。 …… 彭与鸥摇摇头。 “老彭。”周虹苏急切说。 “好了,老周,这条线是不可能交给你的,这是组织纪律。”彭与鸥断然说道。 周虹苏见状,只能无奈的叹口气,他没有再坚持。 彭与鸥今天多次强调组织纪律,可见老廖同志背后的这条线非常重要和特殊,他必须服从组织决定。 彭与鸥心中苦笑。 不是他不想把老廖背后的这条线转交到周虹苏手里,问题是这条情报线根本不掌握在他手里。 这条情报线直属于中央特科的二科。 中央特科委托上海特科代管。 上海特科和上海当地党组织是两条线。 上海特科的‘竹林’同志牺牲后。 彭与鸥通过‘竹林’同志生前预留的安排,暂时获得了这条情报线的情报接收权。 但是,彭与鸥也只知道老廖,对老廖的上线一无所知。 他甚至连对方的代号是什么也不知道。 所有的联系都在老廖身上。 老廖牺牲了,这条线就断了。 对于彭与鸥来说,他甚至连这条线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事实都必须严格保密,不能对周虹苏提及半句。 这是铁的纪律,是血的教训铸就。 …… “老彭,你再看看这份报纸。” “明天的《申报》?”彭与鸥拿起报纸,还可以闻到浓浓的油墨味道,他扫了一眼日期。 “是的,《申报》的同志一个多小时前送来的。” 《悲呼!抗日英雄受困囫囵、亲者痛仇者快,何以至此!》 《申报》的标题立刻引起了彭与鸥的注意,他快 速的阅读完毕。 “卑鄙无耻!”彭与鸥重重的拍打了桌子,“亲者痛、仇者快,说得好啊!” “老彭,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营救这位同志。”周虹苏情绪激动的说。 “我知道。”彭与鸥点点头,“救是肯定要救,但是,有几点要弄清楚。” “你说。”周虹苏点点头,他虽然着急,但是也明白,地下工作要十分谨慎,是急不得的。 “第一点,这个同志的身份背景,要尽可能的去确认一下,我们不能够报纸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以,国立同济大学那边有不少流亡学生,他们应该了解一些情况。” “第二点。”彭与鸥在踱步,“即使不是我们的同志,只要是抗日爱国志士,我们也要尽可能的营救。” “这个当然。” “第三点,《申报》里面的同志,和这位记者朋友再次接触,尽可能的了解更加详细的情况。” “我来安排。”周虹苏点头说道。 “第四点,我会尽快安排人和宋柳大律师会面,聘请她为律师,要求探监,和这位‘朱源’先生正面接触,为其辩护。” “第五点,金神父路的抓捕事件,《申报》那位记者朋友的被捕,还有亚培尔路的枪击巡捕事件,都是同日发生的,我们需要查清楚这之间有无联系,是否是新一轮的搜捕行动的信号。”彭与鸥停顿了一下,“亚培尔路逃走的那两个人的身份,尽可能的搞清楚,很可能是我们的同志。” “第六点。”彭与鸥神情哀伤,“尽一切可能查清老廖被害的真相,同志的鲜血不能白流,我们要为牺牲的同志报仇。” …… 早晨,淫雨霏霏。 程千帆没有撑伞,他披了巡捕房配发的制式雨衣。 “帆哥——” 半大小子在细雨中大呼小叫的跑来。 程千帆熟练的一把按住。 街坊们哈哈大笑,这是延德里的居民每天早上的一件开心事。 邻居中,没有人会注意到半大小子今天没有喊‘救命’。 身后传来了半大小子的惨叫声,程千帆将雨帽拉下来,盖住了警帽。 雨水顺着帽檐滴下,遮住了他冰冷的眼神。 他的一只手已经悄悄的打开枪套,咔嚓一声,保险也打开了。 第036章 延德里枪击案 延德里的一处民宅的二楼。 影佐英一轻轻啄了一口酒,一股辛辣入喉之后是丝丝绵柔。 “好酒啊。”他轻轻摇头,“支那太大了,太多好东西了,如此佳酿在国内非常珍贵稀有,他们却有那么多传承百年,千年的名酒。” “影佐君,这些很快就都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了。” “说的没错。”影佐英一走到窗前,看着细雨中那个正在慢慢步入埋伏圈的旧友,“程千帆是个人才,支那的人才太多了,怎么办?” “杀死他们。” “没错,没错。”影佐英一轻笑一声,“程君对帝国一向友好,想必他也愿意为日中友好献身的。” “影佐君,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选择程千帆?” “要怪就怪我这位老朋友的运气不太好吧。”影佐英一冷笑一声。 浩二低下头撇撇嘴,他并不认可影佐英一的选择,在他看来程千帆根本不可能认出影佐英一。 因为即便是影佐英一自己也承认,程千帆认出他的概率是及其微小的,更何况又过了这些天了,该产生的危机也早就产生了。 他其实想说,程千帆的身份低微,如果选择一个身份更重要的巡捕,譬如说中央巡捕房的巡长金克木或者是其他两名巡长,效果会更好。 浩二没有再劝说, 军部对影佐英一的评价是‘一位追求尽善尽美的优秀人才’。 在浩二看来,就如同影佐君有极为严重的洁癖一样,影佐君太执着某些执念了,就因为在双龙坊遇到了这个巡捕,此后几天影佐君都表现的较为烦躁,过了这些天了,终于还是对这个巡捕下手了。 当然,影佐君高兴就好,一个支那人,杀了就杀了。 “这些白俄可靠吗?” “影佐君放心。”浩二说道,“这些人恨苏俄入骨,这也是他们愿意和帝国合作的原因。” “好戏开演了。”影佐英一点点头,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 程千帆的视线穿透细细密密的雨丝。 一个身形高大的洋人正昂首阔步朝着他走来。 在其身后约莫七八米的位置,还有一个洋人。 在 巷子的尽头,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雨中隐约可见。 竟然是西洋人。 程千帆微微错愕,他的猜测中,可能是日本人,可能是党务调查处的特务,甚或可能是法租界巡捕房政治处的人。 独独没有考虑到西洋人这种可能性。 这是标准的三角进攻阵型。 只要他再前进二十多米,当先之人到了他的身后,他就会进入到三角的中心,腹背受敌。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巷子外面还有没有埋伏。 前面十米就是胡老蔫的房子,胡老蔫去了香港,房子现在是空关的。 在二楼的杂物间,程千帆藏了一把毛瑟手枪,两个弹匣,还有一颗手雷。 先发制人,一枪撂倒前面这个人。 利用火力压制后面那个人。 同时迅速闯入胡老蔫的家中,拿到武器。 程千帆的脑筋迅速开动,思量应变之策。 两个人的距离在缩短。 当先之人一只手摸向怀中。 程千帆眼神一变。 来不及了,必须先发制人。 …… “嘟——嘟——” 程千帆的口中骤然发出凄厉的哨音。 对方明显被这突然的警哨声影响到了,拔枪的动作为之一窒。 几乎是瞬间,程千帆右手极快的拔枪,啪啪连开两枪。 与此同时,他不退反进,直接上前靠住了中枪前扑的男子,以此人作为肉盾。 只听见啪啪两声枪响,耳边听得噗噗的闷响,这是肉盾在发挥作用了。 程千帆肩膀扛住,一只手捉住肉盾,看都没有看,啪的就是回了一枪。 同时嘴中的警哨继续凄厉的响着。 接连的枪声,打破了延德里清晨的宁静,孩子的哭喊声,大人惊慌的呵斥声,远处传来的奔跑声。 嘟——嘟——嘟。 听得远处传来了警哨的呼应声,程千帆长舒了一口气。 他赌对了。 每天早上这个时间,会有一队换岗的巡警从附近经过。 “哪里打枪?” “我是程千帆!”程千帆大声呼喊,“围住他们。” 说话间,将肉盾一扔,在地上一个打滚躲开,一颗子弹打在他刚才藏身之处的石板上,溅起的石子从脸颊边掠过。 “乌拉诺夫同志!” “快撤!” 另外两名枪手高声悲呼,随后是几声枪响和慌乱的脚步声。 “程巡官,你没事吧。” “我没事。”程千帆没有立刻起身,趴在地上观察了十几秒钟,看到几名巡捕端着长枪跑过来,他这才爬起身。 几名巡捕脸色煞白,枪口对准躺在地上的男子,这样的枪战,他们也是极少会遇到。 程千帆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连续几下都没有能够起来。 一个巡捕上来扶起他。 也没有人嘲笑程千帆脚软,刚才那两个枪手逃脱的时候冲着他们一顿开火,几个人现在腿肚子也还在打颤呢。 程千帆被三个人围攻能活下来,只是腿软,没有吓尿裤子已经很不错了。 “兄弟,搭把手。” 程千帆揉了揉腿肚子,深呼吸一口气,在同僚的帮助下将被打死的枪手翻过身来,这是一个斯拉夫面孔的中年男子,身上四处中枪,两枪在前胸,两枪在后背,两只眼睛瞪大,满嘴血污。 …… 延德里的枪击案震惊了法租界。 不仅仅是覃德泰带着金克木快速赶来。 法租界政治处的马莱中尉也赶了过来。 “小程,没事吧?” “报告覃总,金头。”程千帆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脸色惨白,勉强敬了个礼,“幸有同僚及时救援,千帆侥幸没有受伤,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千帆以为,此风不可长,前有麦琪路枪击案,今有千帆遇袭,千帆个人安危无足挂齿,这是对巡捕房的挑衅。”程千帆咬牙切齿说道。 “太嚣张了!”覃德泰暴怒,“你说的没错,这是对覃某人,对巡捕房的挑衅,查!一查到底!” 马莱中尉留着精致的小胡子,看了看倒地的尸体。 回头打量着程千帆,看到这个年轻的巡捕强装镇定,实际上难掩脸上的害怕样子,他轻轻摇头。 不过,倒也没有对年轻巡捕有太多鄙薄,没有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战场的年轻人,这样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他扭头对翻译说了句。 “程警官,中尉问你可知道袭击你的是什么人?” 第037章 善后 “中尉。”程千帆敬了个礼,思考了几秒钟,摇摇头,直接用法语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对方……不过,我听到有枪手用俄语交流。” “俄语?你确定?” “听着是俄语。”程千帆点点头,“我稍微懂几句常用的俄语。” 这个时候,查勘尸体的副巡长马一守走过来,“覃总,巡长,在被击毙的枪手身上发现了这个。” 覃德泰接过来看了一眼,神情微变,递给了马莱中尉。 这是一份沾了血的剪报,去年年底法租界逮捕了一名苏俄间谍,上个月这名苏俄人在狱中病逝,这件事引起了苏俄方面的强烈抗议。 “愚蠢的苏俄人,他们会为他们的愚蠢挑衅行为付出代价的。”马莱中尉冷哼一声,拿着证物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小程,你受惊了,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的。”覃德泰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看了看众人,沉声说道,“动我覃德泰的人,不管他什么来头,都必须给我个交代!” “多谢覃总。”程千帆感激说道。 “小程,放你三天假,好好休息。”金克木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谢谢金头。” …… 程千帆在何关的陪同下返回家中休息。 延德里非常安静,街坊们都关门锁窗,大家都被枪击案吓坏了。 一进门,程千帆就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何关低头瞥了程千帆的裤裆,捂嘴笑,“还好,没尿裤子。” “要不你试试?” 程千帆瞪了这家伙一眼,要不是腿软站不起来,他非揍这小子一顿。 “谢了。”何关摆摆手,“这样惊险刺激的场面,我受不起。” “再给我倒杯水。”程千帆喘口气说。 “就知道支使我。”何关接过搪瓷杯,找到热水瓶,倒了半杯水,晃了晃热水瓶,看到没水了,“你也够倒霉的,苏俄人怎么就瞄上你了呢。” “我怎么知道。”程千帆咬了咬牙,“这帮家伙,是真的打算要我的命。” 何关点点头,他也查勘了现场,弹壳四处散落,在法租界这算是比较罕见的枪战了。 “你去上值吧,我没事。” “我还是留在这儿吧,鬼知道那些鬼佬会不会再来。” “他们敢!”程千帆冷哼一声,“除非有人真的想和巡捕房开战。” “这倒是。”何关点点 头,说着他拿起桌子上的警帽,拍了拍,“那我走了,真没尿裤子?要不要我帮你换裤子?” “滚蛋。”程千帆骂道。 何关哈哈大笑,走到门口了,想了想,掏出自己的配枪,卸下弹匣,将弹匣扔过去,“小心为妙。” “谢了。”程千帆接过弹匣,“你自己也小心,对了,替我对赵四说声谢谢,过些时日我做东。” 赵四就是带队救援他的巡捕。 “晓得了。”何关摆摆手,转身拉上房门走了。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巷子里四处转悠了一会,确认没有了危险,这才怒气冲冲的离开。 …… 程千帆依然瘫坐在椅子上,约莫几分钟后,他才蹑手蹑脚的起身,上了门栓。 程千帆的表情是凝重的。 他在思考自己此番应对之得失。 他在思考自己的善后之举,能否消除有心人的惊异。 面对三名枪手的围杀,一名巡捕能够坚持到救援来到全身而退,虽不能说惊艳绝伦,却也显露了他的不凡之处。 程千帆低声骂了句,作为地下工作者,最不愿碰到的就是这种突发事件。 平时他可以隐藏的很好,面对此类突发事件,骤然遇袭之下,不可能顾得上那么多,有可能会有纰漏。 他是警察士官学校的优等生,射击是优等。 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解释一二。 最让他头疼的是自己的应变果断,这就不是警察学校能够教会的了。 所以,情急之下程千帆做出事后吓得腿软的样子: 事发之时的应变,完全是面临死亡情况下的应激反应,可以归因为隐藏的潜力天赋。 事后吓坏了,这才是一个巡捕的正常反应。 此外,最重要的是,在开枪击毙第一个人之后,他就想着如何善后了。 以他的枪法,完全可以再留下一个人,他没有。 他预判到救援的巡捕会很快赶来,所以,反击之时故意表现的紧张,枪法有失水准,不为杀敌,只为拖延时间。 程千帆仔细思量,自己的补救还算到位,即便有人有些许惊异,也在可以接受的范畴之内。 当然,他需要更加谨慎,不让这些惊异发展成为怀疑。 地下工作,容不得半点纰漏。 此外,如果没有引起进一步的怀疑的话,自己此番表现就可以称得上是亮点,这倒也是因祸得福了。 …… 中央巡捕房 ,总巡长覃德泰办公室。 赵四毕恭毕敬、仔仔细细的向覃德泰汇报情况。 “你说你们赶到的时候,小程吓坏了?” “是的,覃总。”赵四点点头,“程巡官趴在地上,好几下都没有爬起来,属下将他拉起来,他腿肚子都在抖。” “还有呢?” “程巡官想要查看死的那个枪手,他没有力气,还是我们帮忙把尸体翻过来的。” “小程有没有碰尸体?” “没有。”赵四摇头,“要不是我扶着,程巡官根本站不住。” “去吧。”覃德泰点点头,摆摆手,“我问了什么,不要和任何人说。” “属下明白。” 待赵四离开后,覃德泰揉了揉太阳穴,“枢理,你怎么看?” “依赵四所言,倒也合情合理。”赵枢理思索片刻,说道,“年轻人面临危险,有血勇,事后吓坏了,倒也说得通。” “如果是你面临这种处境,你能做到何种程度?” “属下去了现场,如果是我的话,另外两名枪手,我至少可以再留下一个。”赵枢理想了想说道,“我了解过程千帆在警校的成绩,枪法很好,他能够两枪放倒一个枪手,这很正常,不过……” “不过什么?” “年轻人到底是没有经过场面,他以那名枪手为肉盾,虽然聪明,不过,后来却一直躲在一个地方,这是大忌。”赵枢理说道,“我看了下,有一枪差点击中他,程千帆没有受伤,是他运气好。” “这么说,你也认为他的反应是出于身体本能,不是经验丰富下的应对?” “不是。”赵枢理摇摇头,“经验丰富的人,在面临生死危机的情况下,会下意识的做出最能保护自己的应变,他要是个熟手,以他的枪法,至少能再击中一名枪手,这样才能最好的保护自己。 “程千帆当时的反击因为慌乱,枪法失准,这是正常的,杀第一个人,是临场反应,随后的枪战,他心里害怕了,枪林弹雨,第一次经历的人,那种子弹在头顶飞的面临死亡之大恐怖,害怕是正常的。” “生死之间,没人能伪装。”赵枢理补充说道,他自忖自己面临这种情况,先保命要紧,能干掉几个是几个,哪有那份心思去伪装。 自己是经历过很多生死场面的人都做不到,程千帆一个小年轻这次能保命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第038章 去杭州 “浩二,说说你的看法。” “出手果断。” “唔——”影佐英一等了几秒钟,看了浩二一眼,“没了?” “是的,影佐君。”浩二点点头,“在程千帆的身上,除了果断先发制人这一点做得很不错,其他的在我看来,愚蠢之极。” “噢?” “我们找的白俄比程千帆还要愚蠢。”浩二摇摇头,露出倨傲之情,“帝国一名普通的士兵,都可以杀死程千帆这个生瓜蛋子。” “这些白俄只是帮会人员,他们怎么能和帝国的忠勇士兵相提并论。”影佐英一点点头。 他踱了两步,看着浩二,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程千帆的表现在我们看来有很多愚蠢的错误,不过,你难道不觉得,对于一名普通的巡捕而言,如此表现已经足以配得上出色之评语了吗?” “这……确实如此,是我考虑不周。”浩二低头道歉,“以普通人的身份来看,程千帆确实是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影佐君,这次没有杀死程千帆,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短时间内不好再对他下手了。” “谁说我要杀程君?”影佐英一露出惊讶之色,“程君对帝国一向友好,大日本帝国欢迎这样有才华的朋友,对待朋友,怎么能打打杀杀的?” “可是——”浩二看到影佐英一玩味的眼神,立刻改口,“是,影佐君,你说的对,是我太肤浅了。” “苏俄人在法租界公开袭击巡捕,苏俄人的卑劣、愚蠢的行为,是对和平的践踏,爱好和平是帝国的一贯宗旨,我们的媒体,是不是应该声援一下我们的法国朋友?” 影佐英一停顿了一下,轻笑一声,“我们的两位白俄朋友一直深深地怀念他们的家乡,作为朋友,我们是否应该满足他们的心愿。” “明白了。” 影佐英一摆摆手,浩二立刻鞠躬一礼,转身离开了。 “程君。”影佐英一咬着牙,嘴角挤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我真的很想要杀死你啊,不杀了你,我非常的不舒服。可惜,我是军人。” “影佐英一,你为了帝国的利益,忍耐 太多,牺牲太多了。”影佐英一啜了一口酒,摇头感叹。 “一切为了帝国!”他的表情蓦然严肃,发出一种刺耳、怪异的笑声。 笑声戛然而止,安静了。 影佐英一脑袋扭了扭,发出咔吧的声响,他面无表情的走向窗口,推开窗,伸出手去,感触冰冷的雨丝入手。 随即皱起眉头,收回手。 他讨厌上海的阴雨天。 “真怀念满洲的大雪啊。” 只是在‘满洲’呆了不到两年,他就喜欢上了那里了。 也许,等到帝国全面占领上海的时候,自己会喜欢上上海的雨天吧。 …… 早晨的枪战给人们的心头带来的恐惧并没有消散,延德里却依然倔强的热闹起来了。 巷子里街坊们的说话声,煤球燃烧不充分的硫磺味,马姨婆和赵老蔫的吵架声。 声声入耳。 邦邦。 二楼窗户被敲响。 程千帆推开窗,看到窗台放了一小碗炒糖豆,朝远处瞥了一眼,就看到半大小子皮猴子一般从屋檐灵巧翻越的身影。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 约莫十几分钟后,听到门口的动静,程千帆打开门。 “嘿,为什么我家没有啊?”程千帆指着手里拿着好多根柳条的半大小子问。 “哼。”半大小子哼了一声,“阿爸每次打我,帆哥都不帮我,我才不给你呢。” “你小子。” 看到程千帆出来了,街坊们既想要表达关切,又有些害怕。 大家都听说了程千帆开枪打死人了。 尽管打死的是袭击的枪手,但是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杀人,那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终于,马姨婆暂时和赵老蔫休战,第一个勇敢的过来关心询问。 听到程千帆说子弹差点打到脸上。 马姨婆夸张的跳脚喊,多亏老天爷保佑,这么俊的小伙,差点就破相了。 “那是破了相的事嘛。”赵老蔫嚷嚷说。 这就好像是打开了匣子,老街坊们陆陆续续的过来表达关切。 看到程千帆和往常一般无二,巷子里的快活气息多了几分真诚。 “你小子,给我家插上柳条啊。”程千帆临出门前,冲着半大小子瞪 眼睛,发誓说,“下次,我指定帮你。” 众人都哈哈笑起来,他们知道,程千帆就是逗这愣小子玩呢,这傻小子,每次都上当,还乐此不疲。 程千帆走在巷子里,看着家家户户的门头插着柳条,他的心中有一种莫名难受的情绪在胸膛里涌动着: 明天,就是清明了。 …… 刚刚走出巷子,程千帆就瞥到了从弄堂口骑着自行车过去的陶老板。 他的脸色一变。 半小时后,程千帆在一处小酒馆和宋甫国以及陶老板见了面。 “组长,怎么这个时候找我?”程千帆低声问。 “怎么了?”宋甫国看到程千帆表情严肃,立刻问。 程千帆用简单明了的话语讲述了早晨被伏击之事。 “什么,你被苏俄人伏击?”宋甫国大惊,不过,很快他就露出不解之色,“没道理啊,苏俄人为什么要对你下手?” “我也觉得费解。”程千帆皱着眉头说道,“巡捕房是抓了苏俄间谍,不过,那次行动是政治处抽调巡捕参与的,我不在其列。” 他停顿了一下,摇摇头说道,“如果说红党特科要杀我,倒是有可能,毕竟我亲手抓过红党,苏俄人冲我下手,我确实是想不通。” “这件事我会调查的。”宋甫国沉声说道,他扫了程千帆一眼,关切说,“若非亲眼看到你没受伤,而是从别处得知消息,我势必焦急万分。” “多谢组长关心。”程千帆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此番来寻你,确有事情。”宋甫国表情认真说道。 “组长请吩咐。”程千帆正色说道,“为国效命,但有驱使,绝无二话。” “很好。”宋甫国满意的点点头,“组织上需要建立你的档案,你写一份自述材料。” 说话间,宋甫国面带微笑,在笑意隐藏之下,他的眼睛牢牢地盯着程千帆的面孔。 “好。”程千帆没有丝毫犹豫的点点头,“我今晚就可以交给组长。” “不急。”宋甫国微笑着,摆摆手,“不用交给我,现在不用写,你到了杭州再写,亲自交给组织。” “去杭州?”程千帆露出惊愕之色。 第039章 杭州训练班 “是的,去杭州。”宋甫国点点头,“去参加一个训练班。” “程兄,你可知道,这个训练班早已经开班。”陶老板低声说道,“是组长特别奏请上峰同意你插班学习。” 听到陶老板言语中带了一丝羡慕,程千帆心中一动。 “多谢组长栽培。”他看了宋甫国一眼,目露感激之情。 “千帆,我很看好你。”宋甫国微笑点头,“特务处的工作性质和巡捕不同,危险性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提升自己,既是对自己的安全负责,也是对组织负责,我希望你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 “千帆省得。”程千帆认真的点点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你明白就好。”宋甫国欣慰的点点头。 “只是我身为巡捕,要前往杭州受训,恐怕很难……”程千帆微微皱眉。 “这个你放心,我们自有安排。”宋甫国说道,“会有人配合你,给你创造前往杭州的正当理由。” “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 “程警官,这件事就拜托了。”宋甫国突然提高声音,抱拳说道。 程千帆也是立刻反应过来,故作沉吟之状,手指敲了敲桌子,眼神闪烁,“宋老板,程某只能说尽力而为,成不成不敢保证……” 宋甫国扫了一眼陶老板,对方会意,从钱包摸出几张票子,咬咬牙,将钱包里的法币都拿出来,轻轻放在桌面上。 程千帆熟练且迅速的抚过钞票,随手放进腰间口袋,笑容满面,“宋老板放心,这事包在程某身上。” “小陶,你去结账。”宋甫国吩咐说道。 待陶老板出了雅间,下楼结账去,宋甫国从身上摸出一张四指宽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千帆,这是关于你去杭州的计划,还有此后的联络方式和暗号。”宋甫国表情严肃说道,“从今天开始,你直接受我领导,除了我之外,任何人来联系你,你都不要相信。” 程千帆仔细看完后,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用唾沫将纸条卷在烟卷上,点燃,轻轻吸了一口。 “都记住了?”宋甫国惊讶问。 “记住了,我记性很好。”程千帆点点头。 楼下传来了陶老板和饭馆东家说笑着聊天的声音。 “陶兄?”程千帆心中一动,问。 “小陶以后也不会和你发生联系,他另有任务。” “陶兄也不可信吗?”程千帆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道。 “我相信小陶,也愿意相信每一位同志。”宋甫国轻轻摇头,“可我不相信刑具。” 程千帆露出惊讶的神情,在宋甫国的注视下,他沉默的点点头,没有再问。 陶老板结账回来了。 “表叔。” “走吧。”宋老板拿起礼貌,“程警官,一切就拜托了。” “宋老板且放宽心,程某不日便帮你办好此事。” “多谢。” 陶老板跟随宋甫国转身离开,却是在门口停住脚步,冲着程千帆抱拳,“程兄,上次的礼物,丫头很喜欢,谢了。” “喜欢就好。”程千帆笑了说,“既然侄女喜欢,我下次再买。” “程兄,保重。”陶老板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抱拳,转身离开。 看着陶老板一只手拎着一份油纸包,大步流星跟随宋甫国离开的背影,程千帆莫名的有一种直觉,他和陶老板此次一别,也许很难再见。 …… 程千帆先去了临街的点心铺子买了两份点心。 又去纸宝店买了元宝。 回到家中,看到房檐下已经插了柳条,会心一笑。 宋甫国安排他去杭州受训,程千帆仔细思量,自己行事谨慎,并无暴露于特务处之可能。 杭州之行料来确是受训,应不是陷阱。 只是,此事太过突然,打乱了他的计划。 ‘朱源’的身份虽然还没有完全查明,但是,种种迹象表明此人大有问题,这件事始终是一个隐患。 霞飞路的百草药材铺,以及城隍庙的会昌茶楼,按照老莫的交代,此两处应该是日特的掩护据点。 因为和组织上失联,这些情报他都无法及时向组织汇报。 此外,自己已经成功打入特务处,并且即将前往杭州受训,这个情况也应该向组织上汇报、备案。 程千帆揉了揉太阳穴,他现在倍感疲惫和孤独 。 现在的他就是孤军奋战在敌人巢穴的战士,不仅仅是险恶的环境让他觉得如履薄冰,最重要的是这种孤独感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 ‘竹林’同志曾经说过,地下工作最难的就是,身处无尽黑暗,心中要始终梦想光芒。 程千帆现在愈发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了。 …… 薛华立路,中央巡捕房的值房。 众巡捕还在议论着延德里的枪击案,都在感叹小程的运气真好,这样的伏杀竟然能逃过一劫。 “小程真是命大。” “是啊,现场我看了,满地的弹壳。” “你们说,苏俄人是不是疯了?” 老黄面色惊慌的突然冲了进来。 “老黄,又喝高了?”刘波笑着问。 “老莫,老莫……”老黄弯着腰,气喘吁吁说道。 “老黄,我不是让你去看老莫了么?”马一守皱着眉头问,“你还没去?” “老莫……”老黄面孔涨红,终于顺过气来了,惊慌喊道,“老莫死啦!” 众人皆是愣住了。 “什么?”刘波更是直接惊呼出声。 “老黄,晌午不到就喝昏头了?”马一守皱着眉头,一拍桌子。 “马头。”老黄连连摆手,“我没乱讲,老莫真的死了,我去他家里,门反锁着,我喊老莫,老莫,没人应我。” “没人应,也不是死了啊。”大头吕说道。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你听我讲完啊。”老黄急了,“我使劲趴门缝看,就看到一个人吊在梁上,看着像是老莫。” 众人大惊,终于意识到老黄不是喝高了说醉话,八成这老莫是真的出事了。 只是,老莫上吊? 众人皆是摇头,那混蛋会上吊?不可能的事。 祸害遗千年,这年头,就老莫这种坏的冒水的家伙活得最滋润,他舍得上吊? …… 程千帆再次出了门,他叫了黄包车,绕了个远路来到一家糕点店。 这家店的青团子是老字号,远近驰名。 不少老餮宁愿脚底板受苦,每年清明前后也定要跑来买一份,满足等待了一年的口腹之欲。 拎着食盒,程千帆信步走在街道上。 蓦然,他的眼中露出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 第040章 找到组织 街边的这处宅子以及隔壁的房子是程千帆亲自操作,倒了好几次手租到的。 这是他按照组织要求准备的备用安全屋。 程千帆特意来这里买糕点,就是来看看安全屋的情况。 他选择将安全屋设在这里,除了房子前后临街方便撤离之外,自然也考虑到这家糕点店名声在外,自己来此处不会引起怀疑。 房子里住了人了。 程千帆心中惊喜,他第一反应是有同志搬进来了。 这对于苦苦寻找组织的程千帆来说是意外大喜。 不过,程千帆没有贸然行事,因为也有可能是有人看到房子一直空关,鸠占鹊巢了。 这种事并不罕见,时局动荡,有些人家暂时离开上海,空着的房子就会被一些流浪者、或者是一些身份见不得光的人临时‘借用’。 有人走过来了。 程千帆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离开十几米远后停下来假装点烟。 康二牛肩膀上扛着半袋米,敲响了院门。 院门开了一半,里面是一个中年男子,从康二牛的手上接过米袋,两个人低声说话的时候,迅速关了门。 是他? 程千帆立刻认出了曾经在双龙坊出现过的康二牛。 最让他惊喜的是,他认出了那个开门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是上海市委的同志。 程千帆认得对方的原因很简单,此人应该是去年秋天来到上海的,他在租界的身份证件正是程千帆经手操办的,办证件需要此人的照片。 当然了,中年男子肯定不认识程千帆。 这也正是‘竹林’同志嘱托老廖一定要保护好程千帆的一个原因: 程千帆前前后后为十几名外地来沪的同志办理过租界的身份证件。 他办理这些证件是通过合法手段。 初入巡捕房的时候,程千帆被打发到证件科打杂了一段时间,你交钱办证,我办事,任何人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这是惯例,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操作的,租界办理证件的本身就是为了敛财,出问题也找不到他一个办事员的身上。 可以说他的脑子里储存了去年秋天以来,小半个上海市委、江苏省委新近抵沪同志的资料。 令人悲痛的是,据程千帆所知,这十几 名同志中,有大半在去年的大搜捕中已经牺牲了。 …… 这么看来,那个在双龙坊出现过的康二牛,也应该是党内同志了。 程千帆略一思索就知道康二牛从双龙坊搬迁到安全屋的原因了,巡捕在双龙坊抓捕了‘红党’朱源,康二牛等人自然被‘打草惊蛇’,安全起见即刻撤离了。 程千帆心中欢喜至极,虽然按照严格的组织程序,他只能等待特科来唤醒他,他无法通过这些同志回归组织,但是,找到了自己的同志,这让孤军奋战的他的倍感温暖,心中振奋不已。 回家的路上,程千帆的心情无比愉快。 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按耐下自己的激动情绪,这不符合一个刚刚遭遇伏击之人的心情。 甫一到家,程千帆就看到在门口等候的何关。 程千帆随意的瞥了一眼,何关的脚边扔了一圈烟屁股,这小子至少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你去哪了?”何关急问。 “老振兴的青团子。”程千帆提了提食盒,“明天我去养育院看小宝。” 何关点点头,没有怀疑什么,他知道程千帆少时在养育院待过一段时间,现在也经常去养育院看望孩子们,并且认了一个小囡囡做妹妹。 …… 程千帆掏出钥匙开门,“你不在值房当值,又跑来做什么?” “出事了。”何关随手关上门,低声说,“老莫死了!” “老莫?他死了?”程千帆一愣,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一脸惊讶的问,眼神中是一闪而过的喜悦。 何关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程千帆看,此时顿时松了一口气,“你就幸灾乐祸吧。” “我没有,别乱讲,没影的事。”程千帆极力否认,看到何关不信的表情,他佯装生气,“老莫是我们的同僚,他死了,我怎么可能高兴嘛。” 说着,他自己终于憋不住了,“行行行,老莫死了,我是有点高兴行了吧,我就不信你不高兴,你俩的过节也不小……话说,他怎么死的?” “上吊。” “不可能。”程千帆立刻摇头,“老莫这种人,坏事做尽、贪生怕死,他才不舍得上吊呢。” “就知道骗不了你。”何关不再卖关子,脸上竟露出兴奋的 神情,“知道么,老莫竟然是汉奸,大家都怀疑这是特务处的锄奸队做的。” 这是八卦之火,程千帆明白。 很显然,老莫死了,何关是半点悲伤都欠奉,反而对老莫的‘汉奸’身份以及死因很感兴趣。 …… “汉奸?就凭他老莫?”程千帆冷笑一声,“日本人能看上他那种货色?” “这你就不懂了吧,对于日本人来说,老莫这种人才是最好招揽的。”何关说道,“但凡有点良心的,谁会去当汉奸。” 程千帆点点头,“这倒也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分析能力。” 虽然日寇已经占据了东北,华北也部分沦陷,但是,国人的抵抗之心非常强烈,沦陷区且不说,国统区真正愿意当汉奸的人毕竟是少数,这是要被戳脊梁骨,死了都进不了祖坟的。 “你们是怎么判断老莫是汉奸的?”程千帆问。 “老莫家里的墙上,写了血字,‘汉奸的下场’。”何关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真想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厉害,不声不响的就干掉了老莫。” “这话也就在我这里说说,出门就闭嘴。”程千帆叮嘱何关,“老莫毕竟是巡捕房的人。” “我知道,我又不傻。”何关点点头,“其实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老莫这种人死了活该,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汉奸,你是没看见,刘波气的大骂,说老莫是数典忘祖的败类,被覃总好一顿训。” 程千帆心中一动,他的直觉就是刘波在演戏,老莫这玩意是人憎狗厌,大家都不喜欢,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同僚,‘人死为大’,面子上要过得去。 基于对刘波的怀疑态度,故而对于刘波此举,程千帆的第一反应就是‘过犹不及’。 演过头了。 …… “覃总怎么说?”程千帆问。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覃德泰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 “覃总说了。”何关露出古怪之色,“老莫是清明临近,孑然一身,又对家人思念过悲,一时想不开,就自己上吊了。” 程千帆嘴巴张得大大的,满眼的不敢相信之色,“老莫?他思念过度?!思念谁?” “老缪,他舅舅。”何关的表情更加古怪了。 第041章 姜还是老的辣 程千帆略一思索就明白覃德泰此举的用意了。 捂盖子。 巡捕房出了个汉奸,这是大丑闻。 这件事要是被曝光的话,影响会非常恶劣,而作为中央巡捕房的大佬,覃德泰首当其冲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相比较一个汉奸巡捕被杀死,一个巡捕上吊自杀,面子上好看多了。 而且这个巡捕自杀的原因是重情重义,弄不好还会引来一阵唏嘘和同情呢。 至于说了解老莫的秉性的人会不会相信,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覃德泰给老莫的死亡定了性,那么,事实就是如此。 程千帆也不得不佩服覃德泰的手腕和能力,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没给事情发酵、闹开的机会,干脆利落的就给这件事直接定了性。 这样也好,虽然不排除覃德泰会私下里调查老莫的死因的可能性,但是,最起码在官面上这种定性,对于程千帆来说是极好的结果。 而且,程千帆不无恶意的揣测,以覃德泰对待老莫的态度,老莫的死,未尝不是覃德泰乐于看到的。 特别是在老莫可能是汉奸的情况下,这就是一颗地雷,再晚一些爆炸,覃德泰也难免受到波及,要知道,老莫是覃德泰安排进巡捕房的。 “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干掉了老莫呦……”何关手指头转着警帽,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不过,他眼神中的渴望让程千帆看出来些苗头。 这小子对于除掉老莫的人很感兴趣,确切的说,何关对于抗日锄奸的英雄带有一丝崇拜。 程千帆不得不再三提醒何关,不要对任何外人表露出这种情绪。 “怕什么,大上海还是中国人的天下。”何关不以为然。 “这是法租界,是法国人的天下。”程千帆冷笑说。 “你啊,真没劲。”何关不爽的嘟囔了句,从兜里掏出几排勃朗宁9 雄的崇拜让他欣慰,也有些担心。 …… 待何关离开之后,程千帆面色变得严肃。 他现在有八成的把握刘波是为日本人效命的。 对于刘波的身份,程千帆有两个猜测。 刘波是中国人,他是汉奸。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刘波本身就是日本人,他是日本特务。 换做是其他人,大概率不会去怀疑刘波可能是日本人。 程千帆则不然。 在东亚同文学院学习期间,程千帆就深切了意识到日本人对中国的狼子野心和隐藏之深: 不少日本学生,说中国话,生活、饮食习惯也完全按照中国人的习惯。 这些日本人就连骂人的时候,都是使用中国方言,完全做到以假乱真。 可以说,他们的言行举止和中国人没有什么两样。 日方培养这些比中国人还中国人的日特,其目的昭然若揭。 程千帆已经可以想象,在华夏大地的各行各业,肯定潜伏了不少这样的日本特工。 他们就是日寇的眼睛和耳朵,贪婪狠毒的目光扫视着华夏大地。 对于刘波,程千帆提醒自己必须保持高度警惕,想到极有可能是一个日本特务就隐藏在自己的身边,并且和自己关系很好,他就不寒而栗。 巷子里,何关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想到自己竟然怀疑是程千帆对老莫下的手,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好朋友。 现在他放心了,根据他的观察,程千帆听到老莫死了的消息后的惊讶和一闪而过的高兴之情,足以说明这件事和程千帆无关。 只是,排除了程千帆的嫌疑,年轻的巡捕的心中却莫名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 程千帆炒了几个菜。 一份虾皮炒蛋。 一份红烧肉。 还有一道油煎小黄鱼。 “浩子,下班啦?” “是的呀,下班了,姨婆好。” “浩子,来找你帆哥?” “是啊,帆哥在家吗?” “在的,没看到下午出去。” “浩子,可了不得了,你帆哥今天险些丢了命呢。” “啊——” “是哦,你听我给你细细讲。” 半掩着的门,遮不住巷子里的说话声,程千帆就听到李浩急匆匆的推开门进来了 。 “帆哥,你没事吧,我刚才听说——” “没事。”程千帆微笑说,“饭好了,准备吃饭。” 李浩将手里拎着的酒瓶子放在桌子上,三两步窜上前来,围着程千帆看了又看,确认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说了没事。”程千帆感受到李浩对自己的关心,笑了说,“去,洗手去。” “欸。” …… 吃晚饭的时候,李浩再三询问早上出了什么事。 程千帆拗不过,大略讲了讲。 “怎么了?”程千帆放下筷子,看着有些沉默的李浩。 “帆哥,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李浩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今天早上没来。” “嗐,关你什么事。”程千帆笑笑说道,“我不是说了嘛,我很好,我没事,再说了,幸亏你没来,要不然你就危险了。” “我不怕危险。”李浩梗着脖子说,“我愿意为帆哥挡枪。” “说什么呢。”程千帆生气了。 “帆哥,我是说真的。”李浩抹了一把眼泪,“我不怕死,我就怕你出事,我,我记事以来,就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你是我哥,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就再也没有亲人了,我宁愿我出事,也要保护你。” 程千帆看着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的李浩,听着这番话,心中泛起一股暖流,“我能保护好我自己,以后别说这种话了,我也不希望你出事。” “帆哥,我烂命一条,你比我重要。”李浩倔强的说道。 “闭嘴!”程千帆一拍桌子,看到李浩吓得不知所措的表情,他叹口气,“浩子,记住了,你不是烂命,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帆哥,我……” “浩子,你永远记住这一点。”程千帆的表情无比认真,严肃,“你李浩不比任何人低等,你的生命是宝贵的,有尊严,你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你是李浩,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是我程千帆的弟弟,是我的亲人,记住没?” “帆哥,我记住了。”李浩眼睛红红的,咬着牙,重重的点头,似乎是要将这些话咬烂、嚼碎,咽进肚子里,和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 第042章 示警传讯 吃罢晚饭,程千帆带着李浩上了二楼。 他推开窗,停了小半天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下。 将一个用剩菜的汤汤水水拌了米饭的搪瓷碗放在窗台外面,程千帆轻声唤了声,就看到一个猫咪悄无声息的出现,冲着他喵喵叫了两声,开始享受晚餐。 程千帆随即关上窗。 这是他收留的流浪猫,搪瓷碗不收走的话,猫咪就会守着碗在窗台留宿,猫咪很警觉。 “阿呆做得不错。”程千帆高兴的说道。 听到程千帆夸赞阿呆,李浩也高兴的笑了。 阿呆就是被李浩安排在三味亨打杂的少年。 阿呆以前是个小乞丐,一个冬天的雨夜,小乞丐发烧昏倒在路边,李浩看到小乞丐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他背了小乞丐半夜叫开了医馆的门。 小乞丐捡回了一条命。 因为看起来傻头傻脑的,故而叫阿呆,实际上是一个颇为机灵的孩子。 阿呆做事卖力,会主动帮罗瘸子干活,嘴巴也甜,很快就和罗瘸子混熟了。 根据阿呆打探来的情况,罗瘸子对于当日前往双龙坊送餐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罗瘸子有轻微的坡脚,走路比寻常人自是要慢一些,所以他送餐迟到了。 屋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另外一个人长相凶。 学生模样年轻人一脸愁容,不说话。 长相凶恶的男子骂了罗瘸子一顿。 故而这件事罗瘸子有印象。 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这应该就是朱源了。 长相凶的家伙,按照程千帆的推测,十之八九是看管朱源的特务。 既如此,朱源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可耻的叛徒! “告诉阿呆,不要再向罗瘸子打听这件事,忘记这件事。”程千帆吩咐说,“阿呆也要尽快撤出来。” “帆哥你放心,阿呆比猴儿还精,罗瘸子嘴巴里的话被这小子套的底朝天,根本不用阿呆去打听,罗瘸子什么话都往外说,罗瘸子肯定不会怀疑。”李浩说。 程千帆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李浩办事情稳重,他放心。 他本来打算和李浩说一说,他过两天要离开上海的事情的,想了想还是临别前再说。 他不应该在此时就预知自己会在两天后被派往杭州公干的消息。 任何看似微小的细节,都可能酿成大祸,程千帆时刻谨记。 两个人回到楼下,李浩拎着食盒离开了,里面是带给阿呆的饭菜。 …… “嫂子和大侄儿什么时候过来?”康二牛心疼的掏出兜里有些干瘪的烟盒,“就这两根了,我还指着撑到明天的呢。” “瞧你那小气样。”中年男子抽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卷,摘下灯罩,就着火苗点燃了,美滋滋的吸了口,“去了电报了,下个月来上海。” 说着,将只剩下一根烟的烟盒隐蔽的拨拉了一下,就藏在了屁股后面,“唔,你这次去市委开会,上级怎么说?” “我们上次汇报的消息和市委得到的消息完全吻合。”康二牛说,“在双龙坊被抓捕的那位年轻同志,报纸你也看了,就是你那位《申报》的记者朋友所提及的‘朱源’同志。” “那还有一位被担架抬着离开的同志呢?”中年男子问。 “那不是我们的同志,是一个巡捕,是抓捕我们的同志的反革命巡捕,按照巡捕房的说法是,此人第一个冲进去抓捕,因公负伤。”康二牛感叹说,“没想到朱源同志竟是能文能武的全才,不愧是在东北战场上和日寇厮杀战斗过的同志。” “嚯。”中年男子惊讶不已,“这样的同志,非常难得,一定要解救出来。” “是啊。”康二牛点点头,“市委的初步调查结果也出来了,朱源同志应该就是从东北来沪的庄泽同志,他是我党候补党员,下个月即将转正,经查,庄泽同志确实是参加过抗联,是一位非常有激情,很有斗志的年轻同志。” …… “这位同志怎么会被敌人抓捕的?”中年男子立刻问。 “国立同济大学的东北流亡学生党支部分析,应该是庄泽同志的工作和革命热情太高昂了,他公开在同济大学的学生中宣传反常抗日,受到了特务的注意,所以遭了特务的秘密逮捕。” “流亡学生党支部没出事吧?” “没有,这一批的流亡学生临时党支部刚刚成立,还没有来得及和庄泽同志进行接触。”康二牛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庄泽同志和上海本地党组织没有建立任何联系,他的被捕不会威胁和影响到组织……”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相信庄泽同志这样的年轻、朝气蓬勃的热血青年是忠于革命,忠于红色的。”中年男子摆摆手说道,因为情绪激动,被烟味呛到了,连连咳嗽,“从《申报》的那边的消息来看,庄泽同志使用了化名朱源,这个年轻同志很有斗争经验 嘛。” 康二牛点点头,表示认可。 红党朱源和红党庄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最直白的说,红党朱源,说明敌人连庄泽的真实名字都没有搞清楚,这传递出来的信号就是庄泽同志承受住了敌人的拷问,守住了秘密,没有叛变革命。 “组织上还说了什么?”中年男子问。 “组织上打听到,在抓捕庄泽同志的过程中,巡捕程千帆多次对庄泽同志进行殴打。”康二牛表情愤怒,“组织上判断这个程千帆应该是仇视红色,仇视革命的……” “要对他采取行动?教训一下?” “要我们小心点。”康二牛叹口气说道。 去年的大搜捕对党组织造成了非常大的损失。 组织上现在的方针非常明确,就是做好隐蔽,保存自己,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贸然行动。 就在这个时候,院落里突然传来了噗的一声闷响。 尽管声音不算大,但是,对于两位始终保持警惕的地下工作者来说,足以引起他们的警觉了。 …… 噗! 康二牛直接吹灭了油灯,拿起一根木棒,中年男子则从桌子上拎起一把菜刀,躲在了门后。 中年男子突然拉开门,康二牛抡起木棒就冲出去了。 然后是中年男子拎着菜刀冲出来。 两个人都已经做好了和敌人拼命的准备了。 然而,黑漆漆的院子里,很安静,没有他们所以为的包围圈。 持着木棍和菜刀的两人背靠背,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约莫几分钟后,还是很安静。 康二牛从兜里掏出手电筒,推了下,不亮。 他使劲拍了下,手电筒有了微弱的光芒。 两个人弯着腰,在有些湿滑的青砖院子里轻手轻脚的查探,木棒和菜刀也成为了支撑他们不会滑倒的工具。 找到了。 在院落左近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个牛皮纸包裹的东西。 两人心中一惊。 中年男子拿起牛皮纸包裹的东西,迅速回屋。 康二牛则拿着手电筒又检查了一下门栓,看到门栓完好,这才急忙回屋。 …… 两人点燃油灯。 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一层层剥开牛皮纸,就看到了最里面是一个信封。 信封上写着:王钧先生亲启。 中年男子神情一变,和康二牛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神情凝重。 王钧,正是中年男子现在所用的化名。 从信封中抽出一页信纸,王钧只是扫了第一眼,脸色骤变…… 第043章 深夜报信 王钧抽出信纸,只是看了第一行字,即脸色大变。 “朱源被捕即叛变,此乃特务处诱骗组织营救朱源,寻机打入我党内部之阴谋。” “怎么可能?”康二牛也凑过来看,不禁惊呼出声。 康二牛今天刚从市委开会回来,市委领导刚刚部署了营救庄泽同志的方案。 两人刚才讨论此事的时候,对于‘允文允武’的庄泽同志也是赞不绝口,十分期待组织上能够尽快将这位年轻的抗联同志营救出来。 最重要的是,从他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化名‘朱源’的庄泽同志经受住了敌人的拷问,是一个忠于红色、忠于革命的好同志。 但是,这信纸上上第一行字竟然就提供了截然相反的情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和讨论,只是表情无比的凝重。 …… 他们继续往下看。 “霞飞路老廖中伏,当场牺牲。” 霞飞路此前的枪击案,有人被打死,这件事他们知道,也曾经关注过。 不过,老廖是谁? 两人都不知道。 除非发生工作交集,这一条线上的同志是不可能知道另外一条线上的同志的情况的。 王钧和康二牛沉默了,他们知道,霞飞路被害的应该就是这位老廖同志。 尽管和这位牺牲的同志素不相识,两人的心中依然难免悲伤。 …… 继续往下看。 “康二牛行事马虎,膏药忽左忽右。” 康二牛立刻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贴的膏药。 “老康。”王钧表情无比严肃的看过来,“我记起来了,你有两次膏药贴在左脸上的。” “是我的失误,我太马虎了。”康二牛也记起来了,额头直冒冷汗,没有回避错误。 “我的同志哥呀。”王钧气急,“地下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大意,老康,你也是经历过四一二的老同志了,怎么能犯下这样的错误。” “我检讨。”康二牛表情凝重且惭愧,“是我的警觉性降低了,我只是考虑到遮掩一下容貌,没有考虑到这些细节,如果有特务前后两次注意到我,这就是极大的纰漏。” 停顿了一下,康二牛诚恳说道,“我请求组织处分。” “我会向市委汇报的。”王钧生气的说,不是他对自己这名搭档不近人情,实在是这样的低级失误要不得啊,地下工作但凡有一点点纰漏,都可能导致灭顶之灾。 康二牛是市委 的重要交通员,认识很多市委的重要同志,一旦康二牛出了纰漏被捕,后果不堪设想。 此外,他和康二牛是搭档,一旦敌人通过康二牛抓捕了他,他个人的生死且不说,他是市委委员,他的被捕同样将迫使整个上海市委紧急撤离,牵一发而动全身。 年轻的特工,会因为经验不足而出事。 有经验的特工,会因为自觉经验很足而出纰漏。 …… 随后,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信息。 对方见过康二牛多次。 甚至可能是康二牛被跟踪监视了? 要不是两人隐隐猜测此人应是党内的同志,两人肯定早就坐不住了。 只是,他们也只是猜测投信人是自己的同志,但是没有证据支持这个猜测。 “隔壁房子卧室移开木床,以床头柜为准绳,西侧五步,靠墙处,砖下有东西。” 咦? 两人对视一眼。 证据来了?! 两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写信之人似乎能猜到他们此时此刻在想着什么! 这一步步的,他们俩几乎可以说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怎么可能? “这么说,这封信是准备这个安全屋的同志送来的?”王钧表情严肃说道。 “应该是了。”康二牛点点头。 他是市委一位重要领导同志的交通员,故而知道这个安全屋。 除了上海市委或者是江苏省委的重要领导同志之外,还有人知道这个安全屋的话,那么就只有准备了这个安全屋的同志了。 “想要验证这个很容易。”王钧说道。 康二牛点点头,他明白王钧的意思。 两个人打着手电筒,轻手轻脚的拉开门栓,出了门,关上自家门,来到隔壁的小宅子。 两短三长,敲门声。 “谁?” “大壮,我,你康叔。” 里面的人听出是康二牛的声音,拉开门闩,打开门。 “出什么事了?”大壮看到康二牛和王钧联袂来到,惊讶不已,手里拎着的手枪咔擦一声就打开了保险。 “进去再说。” “噢。”大壮关门上拴,就要跟着进去。 “大壮,你守在门口。”王钧突然说。 “是。”大壮尽管有些好奇,还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听命。 听话、严守纪律是这个年轻同志最大的优点。 …… 康二牛没说话,他是认可王钧的这个做法的,这件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泄密的风 险。 尽管还没有最后证实,两个人内心中其实已经认可投信之人应该就是准备了安全屋的那位同志。 不仅仅如此,从信中所传的情报来揣测,这位同志应该是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十分重要岗位之重要特工人员。 无论是康二牛还是王钧,此时此刻在他们的心中,已经下意识的将保护这位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之安危的重要性提高到了极高的程度。 这是一种默契,一种长期的、艰苦的地下斗争所磨砺出来的默契: 这些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太不容易了,他们是无比宝贵的财富,必须要保护好他们。 …… 移开卧室的木床。 床头柜。 西侧五步。 墙角。 两个人揭开了三块青砖,果然看到下面埋有一个木盒子。 打开木盒子,就看到了一个小布兜子。 王钧拎起小布兜子,听着哗啦啦的声响,心中一动,倒出来一看,果然是十几块大洋。 康二牛的注意力没有在大洋身上,他盯着木盒里的两枚手榴弹。 “德制m24手榴弹。”康二牛两眼放光说。 这玩意可比短枪难搞多了。 “你怎么看?”王钧问康二牛。 “基本上可以确信,投信之人是我们的同志,同时也极可能是准备这个安全屋的同志。” “这个呢?”王钧指了指木盒子。 看箱子的埋藏痕迹,应该就是最近一个月的事情。 两个人明白,这些东西包括安全屋实际上已经不是为他们所准备的了。 应该是这位同志看到房子一直空着,将这里改造成他自己的最后避难所,这些东西都是他为自己所准备的。 大洋是跑路当盘缠用的,这个都可以理解。 两枚手榴弹? “为突围准备的?”康二牛说道。 “是啊,突围用的。”王钧点点头,“也可以……” 他没有说,康二牛也明白。 突围不成,至少其中一枚手榴弹就是这位同志为自己准备的。 大洋和手榴弹两个人都没有动,又放回原处,将木床移动回来。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东西的时候。 两个人迅速达成了决定,大壮带着武器护送王钧连夜去向上级汇报,康二牛留下来看家。 雨还在下,暗夜无光。 王钧带着大壮急匆匆的出门,披着雨衣快步赶路。 程千帆看着二人的身影很快没入夜色之中,他撇了撇嘴,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第044章 马思南路 程千帆一路跟踪王钧两人。 两个人压根没想到自己的身后竟然缀着一个人,直接来到了马思南路一处花园公寓的门口。 程千帆轻轻摇头,这两个同志的警觉性也太差了。 王钧是上海市委的人,他深夜来报讯的所在,可想而知对方必然是上海市委甚至是江苏省委的高官。 他也真切的感受到了叛徒的危害性之大,如果自己是叛徒的话,这就是一个超级大陷阱。 而且是一个能够将上海本地党组织高层一锅端的超级陷阱。 此外,在程千帆看来,王钧还有一点做差了。 不应该带着那个大个子年轻人来的。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隐患。 …… 彭与鸥还没有入睡,他的公开身份是复旦公学的国文系教授。 晚间的时候,他刚刚和市委的其他同志开完会,商议如何营救被捕的复旦公学之学生救国会的学生干部。 十天前,上海市军警当局突然包围复旦公学,并从校外宿舍逮捕学生救国会干部七人。 随后,军警又冲入校内,殴打师生,学生奋起反抗,将军警逐出校外。 军警在校外开枪,误杀警察一人,反诬学生所为。 上海市委决定号召上海各界救国会联合起来向当局施压,释放被捕的抗日学生干部。 邦邦邦。 深夜里的敲门声,彭与鸥浑身一个激灵。 他披上外套,来到客厅,就看到佣人邵妈已经起来了,手里拎着一把驳壳枪。 “先生。”邵妈表情凝重。 彭与鸥深呼吸一口气,来到门口,“谁?” “彭教授,我是老王,家里电话坏了,急事借用一下电话。” “什么事?” “孩子外婆病了。” “什么病?” “痢疾。” …… 客厅里,彭与鸥看着邵妈带着那个年轻的同志到别的房间回避,这才表情严肃的对王钧说话。 “王钧同志,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这次他没有说违反组织纪律的话,王钧是他的重要助手,有资格随时来见他的。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老彭,组织上对庄泽同志的营救进展如何了? ” “你就为这件事,深夜来见我?”彭与鸥生气说道,营救庄泽的事情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又不是十万火急之事。 “哎呀,老彭。”王钧急切说道,“我知道组织纪律,不是十万火急我会来找你吗?你先告诉我,这件事进行到哪一步了?” “宋柳大律师已经和庄泽同志见面了,也证实了庄泽同志的身份。”彭与鸥说道,“中央巡捕房总巡长覃德泰对待革命态度向来友好,营救成功的希望很大。” 说着,他疑惑的看了王钧一眼,“怎么?出什么岔子了?” “好险呐,老彭。”王钧从身上掏出牛皮纸包裹的信封,拆开牛皮纸,将信封递给彭与鸥,“你看看吧,我们差点引狼入室。” 彭与鸥接过信封,扫了一眼信封上的‘王钧亲启’,才抽出信纸,仔细的看,不一会,他的脸色变得愈发的严肃,沉声问,“这封信哪里来的?情报确实?” …… “我和老康分析过,应该是内线的同志送来的。”王钧喝口水,润了润喉咙,仔细的讲述了这封信的来龙去脉,包括他和康二牛对此事的分析,以及他们去隔壁房间挖出了手榴弹和银元的事情也讲述了。 彭与鸥的脸色连连变化,听完王钧的讲述,在客厅来回踱步,终于点点头说道,“你们分析的对,情报确实是我们的同志提供的。” 那处安全屋他知道,是特科的‘竹林’同志帮助上海市委准备的。 他随之就得出了判断,这应该正是牺牲的老廖同志之上线,暨那位一直隐藏在敌人内部的特科同志。 “老彭,你知道这个同志?”王钧立刻问。 “我只能说,这个同志绝对值得信任。”彭与鸥缓缓地说。 “可耻的叛徒。”王钧愤怒的骂道。 彭与鸥知道王钧在骂谁,他叹口气,“是啊,可耻的叛徒。”,他扬了扬信纸,“这份情报来的太及时了,不然会出大乱子的。” 组织上对于庄泽这名参加过抗联的‘忠诚’战士非常重视,彭与鸥都计划与其会面,现在 想来,真是不寒而栗。 毫不夸张的说,这份情报是保护了他彭与鸥,挽救了上海市委。 “是啊,我们要好好感谢这位同志。”王钧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幸亏情报及时,我们还来得及中断营救庄泽的计划。” “不,计划照旧。”彭与鸥想了想,说道。 “什么?” “计划照旧。”彭与鸥表情认真,“先把人弄出来,庄泽叛变的过程,我们要详细审问清楚。” 王钧考虑一番,也是点点头,表示支持这个方案,至于说审问过后庄泽的下场,他没有问,组织上对待叛徒的态度向来非常坚决。 …… “这样也好。”王钧说道,“这样也能够保护这位同志。” 彭与鸥看到王钧也想到了这一层,欣慰的点点头。 此前,对于这位特科安排在敌人内部、隐藏极深的内线同志的身份,他一直多有猜测。 他曾经猜测这位同志是隐藏在法租界当局的机关工作,可能是巡捕,也可能是租界的公务系统。 不过,现在他对自己的猜测又动摇了,庄泽事件是国党党务调查处的阴谋,这样的阴谋计划,除了党务调查处内部自己人,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这位同志竟然能够获悉这个阴谋,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名同志是隐藏在上海党务调查处的。 他之所以决定继续‘营救’庄泽,除了他刚才说的原因之外,更多的是考虑保护这位同志。 因为一旦组织上中止营救庄泽的计划,这在敌人看来是极不合理的: 红党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放弃营救这么一位经受住敌人拷问的抗联战士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陷阱计划败露了。 敌人肯定会进行调查,很可能会危害到这位内线同志的安全。 “这位内线的同志是冒着生命危险传递情报的,我们要保护好他。”彭与鸥感叹说,“内线的同志,都是非常了不起的同志啊。” …… 公寓外面。 程千帆隐藏在隐蔽的角落,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的雨衣上,他的心中却如同火炉一般的热烘烘的。 第045章 星星之火 程千帆知道,按照组织纪律,他不应该跟踪王钧两人。 不过,他从何关那里得到了消息,盖因法租界连续发生枪击案,特别是他作为巡捕在家门口被伏击的事件,此番种种,已经引起了法租界当局高层的震怒。 法租界警务总监费格逊对于法租界的治安情况非常不满。 他下令巡捕加强对各自辖区内的重点盘查。 特别是临时增加了夜间盘查的力度。 他担心王钧二人会遇到夜查的巡捕,故而沿途保护。 作为潜伏人员‘火苗’,他跟踪自己的同志是犯错误。 不过,作为特科红队的陈州,特科人员本身就有着保卫重要领导同志安全之任务。 程千帆就曾经受命暗中保护过市委和省委以及过境沪市的重要同志和民主人士。 此番他‘沿途护送’市委的同志,宽泛来说,倒也不算违反纪律。 相比较潜伏人员,特科成员的身份使得他有着最大限度的自由度。 也正因为特科成员的特殊工作性质,特科的同志革命意志极为坚定,国党特务很少能活捉到特科的同志……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现在和组织上处于失联状态,这种情况下他加入国党特务处,并且将前往杭州受训,对此他需要提前向组织表态。 没错,他是按照‘竹林’同志的生前的安排部署加入特务处的。 但是,愈发复杂的斗争形势下,特别是在‘竹林’同志牺牲的情况下,有些事情很难说清楚的。 他不希望被组织上误解和怀疑。 加入特务处,是特科的工作安排,他只能等待特科来唤醒他,只能向特科领导汇报此事。 这关乎他的隐藏身份的保密性,程千帆必须严守纪律,不能向上海市委透漏关于此事的任何信息。 但是,他此番向组织上示警,主动向组织上提供情报,这是一个红色战士的基本原则,也是他始终忠于革命忠于组织的内心体现。 这是关乎忠诚和政治态度的原则问题。 可以表露的情报和信息,他现在想尽一切办法联系上了组织,及时向组织汇报。 不可以说的,是严守组织纪律。 正如同他此番没有汇报除掉汉奸老莫的情况。 也没有汇报关于霞飞路的百草药材铺以及城隍庙的会昌茶楼是日特据点的事情。 无他,这些情报和老莫之死有关,是特科的任务。 他可以考虑汇报,但是不能在今天汇报,这有一定几率令人将‘火苗’和‘陈州’联系在一起。 即使是汇报情报,如何汇报也是有讲究的。 …… “对于星火同志所说的巡捕刘波疑似日特的事情,老彭你怎么看?”王钧问。 星火同志? 彭与鸥笑了笑,在信纸的最后,署名写着星火。 星 火? 这是这位内线同志的代号? 彭与鸥并不确定,对于保密程度极高的内线同志来说,他们的代号同样是一等机密。 除了直属的领导同志,他们是不会向其他任何人泄露自己的代号的。 所以,这是那位内线同志临时给自己取的代号的可能性极大。 星火,星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彭与鸥喜欢这个代号。 “我会安排人调查这个巡捕的背景的。”彭与鸥沉声说道,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隐藏的毫无痕迹,总有一些蛛丝马迹可以窥探一二的。 特工之所以隐藏的好,是因为没有被怀疑过,一旦被怀疑,他身上的任何盲点都会被无限放大。 …… “康二牛同志是怎么回事?他也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了,怎么还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彭与鸥生气问。 “康二牛同志已经做了诚恳的检讨,他保证会严格自省,不会再犯下类似错误。”王钧赶紧说道。 “短期内,康二牛要隐蔽起来,不要公开露面。”彭与鸥吩咐说。 “我会通知他的。”王钧对于这个安排表示赞同,星火同志能够注意到的细节,很难保证不被其他有心人注意到,暂时减少康二牛的公开露面的决定是谨慎且正确的。 “王钧同志。”彭与鸥表情严肃问,“你认为老廖同志的牺牲,和庄泽有没有关系?” 王钧愣住了,“老彭,你为什么有这个怀疑?” “我忘了你对老廖同志不了解,这么说吧,老廖是一位抗联的老同志,他从关外抵沪后,被安排了一个特殊工作,和本地党组织极少有联系。” “我明白了。”王钧略一思索,明白彭与鸥的意思了。 和上海当地党组织联系极少,并且是从关外来的同志,因为本地党组织的牵扯而暴露的可能性极低,最可能的是因为关外的原因而暴露。 而庄泽参加过抗联。 此人于近日被捕,叛变。 老廖也是近日暴露牺牲的。 这未免太巧合了。 地下工作不相信巧合。 “如若果真如此,这个庄泽着实可耻,可恶,该杀!”王钧恨声说。 “这件事会弄个水落石出的。”彭与鸥面色沉痛,老廖一家都为革命牺牲,太令人痛心了。 与此同时,彭与鸥的心中也有了一丝不解,如若如他所判断的‘星火’同志是隐藏在国党党务调查处内部的,他应该有一定几率知晓庄泽的叛变和老廖牺牲之间有无关系的啊。 为何情报中没有提及? 不过,党务调查处内部也是各有分工、各行其事,‘星火’同志不知道更多内情也是有可能的。 可惜了,这位同志和上海市委不是一条线上的,碍于严格的组织纪律,他即使是身为市委高官,也没有权利去了解更多。 只是,面对这么优秀的同志,彭与鸥也难免动了爱才之心。 …… 程千帆的烟瘾犯了。 他没有抽烟,只是拿着一支烟在手中把玩。 这不是他在巡捕房惯抽的三炮台,而是金黄牌香烟,也是一款沪上的大众香烟。 在行动的时候,程千帆会格外小心,尽一切可能和巡捕程千帆的身份进行剥离。 他在思考,思考老廖的牺牲和叛徒朱源之间有无联系。 在确认朱源是叛徒的时候,这种想法就挥之不去。 这两件事太接近了,他没法不怀疑。 他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很难查清楚,所以在给王钧的信纸上,将朱源叛变和老廖牺牲两件事挨着写的。 他相信以市委领导的智慧定然也会联系到这一点,组织的力量是强大的,他个人无法查清楚的,组织上一定可以查清楚。 他没有将自己对这两件事的猜测写在信中,同样是为了避免暴露投信人就是我党高级特工‘火苗’之身份。 只有火苗才知道自己的交通员老廖的身份背景,才最有可能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相信同志。 怀疑一切。 万事小心。 这是一个内线特工能成功隐藏、活下来的最终信条。 …… 门开了,王钧二人悄摸摸的出门,没入雨夜中。 程千帆将手中把玩的烟卷直接扔进嘴巴里,嚼吧嚼吧咽进了肚子里,他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待两人的脚步声远去,他这才悄悄的跟上。 一路护送此二人回到住处。 程千帆这才松了口气,来回都比较顺利,没有碰到夜查,想来是这场夜雨让巡逻的巡捕偷懒了。 从王钧的住处离开,程千帆返回的路上远远看到了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安南巡捕在雨夜中发酒疯,晃晃悠悠的走来。 确切的说是听到了此人说着安南话鬼哭狼嚎,雨夜中只能看到一个黑影。 他立刻避开,从另外一条路绕开了,没有和此人碰面。 这个夜里,程千帆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 第二天早上,程千帆起得很早,拉开窗帘,看到了久违的阳光。 买了刘阿大的混沌,吃了个半饱。 再次洗了把脸。 对着大衣柜的镜子,年轻英俊的男子开始穿着打扮。 青布大褂,脚穿毛底布鞋,戴一副平光眼镜。 他曾经这一身打扮去国立同济大学跳舞,有女学生在学校的校刊如是描述: 今天的舞会,偶遇一位陌生的男同学,普通的青布大褂穿在他身上,竟有升华的感觉,同学眉宇间蔚然而深秀……可惜,没有能够成为他的舞伴…… 取下墙角挂着的黑白格子围巾,随意的搭在了脖子上。 打开门,街巷里的喧嚣声扑面而来……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046章 清明 ‘圣彼得教会’养育院位于法租界贝当区的郊外。 “程警官,到了。” 程千帆将车资付给车夫,“你在这里等我一刻钟。” “好的嘞。” 养育院的铁门应是近日重新刷了油漆,没有了昔日锈迹斑斑的样子,这让人心情愉快。 透过铁门,可以看到一排青砖瓦房,那是孩子们的宿舍和食堂。 院子里有滑滑梯和跷跷板。 还有三个秋千。 白若兰一席淡蓝色襟袄,深色黑裙,正在带领孩子们玩耍。 程千帆推门而入,就看到了小宝在荡秋千,白若兰轻轻推着秋千,坐在秋千上的小囡囡高兴的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千帆哥哥。”荡在空中的小宝看到了拎着食盒,笑吟吟的站在远处的程千帆,惊喜的喊道。 白若兰闻声扭过头来看,侧分的刘海上别着橘黄色的小发夹,水灵灵的大眼睛,嘴角一抿,眼眸中的惊喜一闪而过。 “若兰。”程千帆轻轻挥了挥手。 女孩子的眉眼绽放出美丽的笑容。 乍暖还寒的时节,久违放晴的天空,仿若洒下一大片暖阳,微风拂过处,百花齐放。 …… 白若兰是养育院的女老师。 她是一名弃婴,被‘圣彼得教会’的修女费雯丽小姐收养,从小在养育院长大。 费雯丽小姐视白若兰为己出,请人专门教授她学习英语、圣经、历史、地理和钢琴。 这是一个天生丽质、聪慧过人、非常善良的女孩子。 父母牺牲后,‘翔舞’同志嘱托‘农夫’同志将年少的程千帆送到养育院寄养了一段时间。 在这里,十一岁的少年结识了十岁的少女。 少年最悲伤难过的岁月里,是少女若兰善良和美丽的笑容,无声无息的温暖了他的心,熬过了最困难的时光。 …… 她问他最近工作怎么样。 她轻轻的讲述和孩子们相处的快乐。 微风轻抚发梢。 平平淡淡的对话。 程千帆手中牵着小宝。 他的心中仿若温暖的风儿拂过,这是他所能享受到的最奢侈的宁静和温馨。 “老振兴的青团子,你和小宝最 喜欢的。”程千帆将食盒递给白若兰。 “若兰姐姐,要记得给小宝留一块哦。”被程千帆牵着小手离开的小宝,挥挥小手,糯糯说。 …… “千帆哥哥,你好久没有来看小宝呢。” “是哥哥的错,哥哥最近工作比较忙。” “这样子哦,好吧,我原谅你啦。” “千帆哥哥,你要带小宝去哪里啊?” “哥哥带小宝去看爸爸妈妈。” “真的吗?”小囡囡的眼中闪烁惊喜,却很快嘟起嘴,“爸爸妈妈好久都没有来看小宝,小宝生气了。” 程千帆没有说话,轻轻摸了摸小囡囡的小脑袋,扭过头去,轻轻擦拭了眼角。 小宝是‘竹林’同志和罗惠君女士的遗孤…… …… 程千帆先带着小宝去了他父母的坟地。 这是一处清幽的墓园。 北伐胜利后,国党上海市党部将程文藻和苏稚芙的遗骸从乱葬岗迁出,将二人合葬在此处。 在江山老家的坟冢,则是两人的衣冠冢。 糕点,一瓶酒,放在墓碑前。 点燃了带来的元宝。 “爸,妈,儿子来看你们了。”程千帆跪下来,重重的磕头。 “我现在生活的很好。” “儿子会继承你们的遗志,为自由、民主的新中国继续战斗。” “小宝,来。”程千帆示意小宝过来跪下来。 小囡囡听话的跪下来。 “千帆哥哥,这里面是谁啊?” “是千帆哥哥的爸爸和妈妈。” “哦。”小囡囡点点头。 “爸,妈,这是小宝,是你们的女儿,你们要记得保佑她健健康康,一辈子平安啊。” 父母在世的时候,经常开玩笑说,要给程千帆生一个妹妹,哥哥要疼爱妹妹哦。 母亲苏稚芙牺牲的时候,身怀六甲……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 这是一处荒山野岭,确切的说是一处乱葬岗。 程千帆一只手拎着糕点、元宝,一只手牵着小女孩的手,穿梭在乱坟堆中。 感受到小宝有些害怕,他弯下腰,抱起她。 来到了一处坟堆前,坟前一颗细细小小的树枝,系着一根红布条。 “小宝,我们到了。” 小宝 从他的怀中怯怯的探出小脑袋,怯怯的张望着。 “千帆哥哥,爸爸妈妈在哪里?小宝没有看到啊。” “嘘——”程千帆放下小女孩,“小宝的妈妈在这里躺着呢,她们在睡觉呢。” 坟堆里只埋葬有罗惠君女士和另外那位牺牲的女同志的遗骸,‘竹林’同志牺牲在南京雨花台。 程千帆将带来的糕点放在坟前。 用自来火点燃了元宝。 青烟升起。 小女孩懵懵懂懂的,按照程千帆的吩咐,跪下来磕头。 “小宝,再磕一个头,这里还有一位阿姨。” 这是一位年轻的女同志,花儿一样的年龄,牺牲的时候和现在的程千帆同龄,只有二十一岁。 程千帆的眼神中满是悲伤,深深的鞠躬。 他转过身,对着南侧方向,深深的再次鞠躬,在乱葬岗的南侧最远端,是老廖的坟堆。 程千帆不能去拜祭,他不清楚是否有党务调查处的特务在潜伏窥伺,他不能冒险。 随后,程千帆没有停顿,又朝着另外两个方向也鞠躬拜了拜。 待元宝完全燃烧成灰烬,程千帆弄来几抔黄土,盖上去。 “罗阿姨,您放心吧,小宝一定会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的,她会生活在美丽的新中国,一辈子幸福的。”程千帆在内心里说,这是誓言,他愿意用生命去守候的誓言。 …… “千帆哥哥,爸爸妈妈是死了吗?”程千帆抱着小囡囡离开,小宝突然问。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程千帆愣住了,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宝,你要记得,爸爸妈妈永远活着,他们就在你的心中,你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他们了。”程千帆轻声说。 “哦哦。”小囡囡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程千帆停下了脚步,他感受到怀里的小女孩一直沉默。 “怎么了,小宝?” “呜呜呜——”小宝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了,小小的身子蜷曲在程千帆的怀里,抽噎着,“我,我,我,记不得爸爸妈妈的样子了。” 程千帆没有说话,他轻轻的将怀中的小囡囡抱紧。 他昂起头,泪水再也止不住…… 第047章 查 乱葬岗的南端。 老廖的坟堆两侧的杂草丛。 汪康年放下望远镜,露出思索之色。 乱葬岗葬着的大多是无主尸骸,北面冒起焚烧元宝的青烟,立刻引起了他的关注。 那个抱着小女孩的年轻男子,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小四,你看看,那个人你有印象没?”汪康年将望远镜递给小四。 “是他。”小四拿起望远镜,仔细看了看,说着放下望远镜,从布袋中翻检出一张照片,“组长。” 混乱的人潮中,一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拎着酒瓶,弯腰奔走的侧面照。 汪康年当时曾经问小四,为什么选出这张照片。 小四的回答是,这张照片很唯美。 此人出现在抓捕老廖的现场附近,又在清明这天出现在乱葬岗。 这是巧合吗? 汪康年不相信巧合。 只是,此人没有出现在老廖的坟堆,而是距离此处很远的北侧。 看刚才所为,是带着一个小女孩来拜祭的。 “查!”汪康年冷冷说道。 要查清楚此人是否是他一直在查找的老廖的上线,那条他一直在苦苦寻觅的大鱼,很简单,查! “这个人的身份。” “组长,这个人是中央巡捕房的巡捕,程千帆。”有队员说道,“我们前几天查过,初步排除怀疑。” “为什么排除怀疑,就因为他是巡捕?”汪康年冷声喝问,巡捕的身份在他看来更加可疑,老廖宁愿牺牲自己都要保护的上线,其身份势必十分隐秘,而巡捕的身份似乎能印证这一点。 “去查,查清楚这个巡捕在那天的行踪,他为什么去霞飞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是!” “还有,查清楚那个坟堆里埋的是什么人,刚刚拜祭过,很好找。”汪康年沉声说,这一点至关重要。 “是!” “他抱着的那个小女孩的身份,也要查清楚。” “是!” …… 两天后。 “小宝妹妹,你的新衣服真漂亮。” “小宝,麦芽糖能再给我一块吗?” “小宝,小宝,我能用你的画笔画画吗?” “小宝,你在想什么啊,快点画啊?” “我要画爸爸妈妈,我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了。” “那怎么办?” “哥哥告诉我,我想起来一点点,就画一点点,慢慢地,一定能画出来的。” 白若兰双手环抱一本书在胸前,微笑着的 看着孩子们玩耍。 一身新衣服,新鞋子,还有很多零嘴儿,有可以在雪白的画纸上画出斑斓的色彩的画笔的小宝俨然成为了养育院的小公主。 一只美丽的蝴蝶形单影只的飞来,落下,点缀了白若兰美丽的秀发,和漂亮的蝴蝶发卡宛若成双。 …… 薛华立路,中央巡捕房。 何关与人玩骰子,面孔涨红,满头大汗,看来应是输了钱。 几个巡捕正眉飞色舞的聊天,大世界的那位叫蜜桃的舞女和淞沪警备司令部督察长梁素芳的小舅子范甘迪勾搭上了。 她的前辈、范甘迪的六姨太白牡丹打上门,旗袍都撕烂了,雪白的大腿……啧啧,蜜桃和白牡丹两败俱伤,便宜了一帮男人的眼球。 大头吕捶胸顿足,说错过了好戏。 老莫的死亡仿若已经是很久很久的往事,一切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便是程千帆遭遇伏击之事,似乎也没有了下文,没有人再去提及。 休假结束的程千帆被金克木巡长喊过去问话,回来后也是闭口不谈此事。 他端着搪瓷杯喝花旗参泡茶,老莫那个短命鬼上吊了,他从大头吕那里买来的花旗参只能自己享用了。 “程警官。”文书办的彭文书扭腰摆胯来到值房门口,娇滴滴喊了声。 “彭文书相召,有什么需要千帆效劳的?”程千帆放下搪瓷杯,走过去,微笑说。 彭文书捂了小嘴笑,她喜欢和这个年轻英俊的巡捕说话,这个小程长得俊,斯斯文文的,看着就有好感,不像是其他男人,恨不得将她吞进肚子里。 “我哪敢劳烦程警官啊。”彭文书嗔了一眼,“覃总叫你过去一趟。” “劳烦彭文书了,我这就过去。”程千帆不再玩笑,点点头,整理了一下巡捕制服,戴好警帽,径直去了三楼的总巡长办公室。 …… “去杭州?”程千帆惊讶出声。 “怎么,有问题?”覃德泰沉声问。 “报告覃总,没有问题。”程千帆赶紧说,“长官吩咐,千帆自当听命,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没什么奇怪的,巡捕外出公干之事极少,倒也并非没有先例。” “覃总,我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个坎伯尔?”程千帆疑惑问。 “是的,你此行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个坎伯尔,至于他要做什么,去哪里,你毋需过问。”覃德泰 说道。 “此次外出要多久?” “时间未定,看那个坎伯尔的时间安排了,他什么时候回上海,你就跟着回来。” “属下明白了。”程千帆皱了皱眉头,说道。 “很好。”覃德泰点点头,露出笑容,“你小子别不开心,此去杭州,吃住玩乐都是走公账,坎伯尔自己也有保镖,带上你只是多了一个官面上的保护而已。” 说着他笑着指了指程千帆,“也是你小子好运,法国话说得好,这等公账旅游的好事别人要抢破头的。” “这是覃总照顾我。”程千帆恭恭敬敬的说道。 “少拍马屁,你有本事,好事才能轮到你。”覃德泰笑骂道,挥了挥手,“去吧。” “属下告退。” …… 待程千帆离开之后,覃德泰脸上的笑容敛去。 他微微皱眉。 法租界政治处查缉班的席能阁下亲自打招呼,让安排一个熟稔法国话的年轻巡捕保护法国商人坎伯尔去杭州,最好是浙江籍的巡捕,方便行事。 覃德泰听命从事,安排彭文书去选出合适人选。 就这样,程千帆被选中了。 这件事本身从程序上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覃德泰越想越是觉得这个‘选拔’条件: 年轻人,会说法国话,浙江籍。 这几乎就是为程千帆量身定制的。 覃德泰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一件事的背后莫非还有什么隐秘谋算不成? 只是,以程千帆的身份,和席能阁下根本够不着。 作为法租界政治处的大佬,席能的地位超然。 不过,很快,彭文书就扭着腰肢进来了,她打探到了消息。 那个法商坎伯尔是席能的校友,要去杭浙考察,谈一笔生意,听说浙南闹匪患,托关系找到了席能寻求帮助。 政治处的修肱燊趁机则向席能推荐了自己的学生程千帆。 覃德泰恍然,他明白修肱燊的意图了,修肱燊自然不是冲着所谓的公款旅游来的,这是给程千帆制造在席能面前表现的机会。 这件事真要算起来,是席能为朋友以权谋私,属于私事。 什么事情最能够入上司的眼,自然是这种私事。 覃德泰啧了一声,修肱燊这个老狐狸对程千帆这个子侄还真是青眼有加、不吝栽培啊。 …… 与此同时,国府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三组组长汪康年也拿到了调查情报。 第048章 汪医生 麦琪路,道格私立诊所。 汪康年正在给患者做手术。 在不大的手术台上,一只狗子趴在上面,面露凶相,发出呜呜的声音,实则吓得四蹄发抖。 这个人的身上,有让它害怕的气息。 汪康年的公开身份是道格私立诊所的店主和医生。 在手术台的对面,三名手下毕恭毕敬的汇报情报。 “小女孩。”汪康年说。 “组长,小女孩的身份业已查明,名字叫小宝,一个孤女,现在寄养在‘圣彼得教会’的养育院。” “坟堆。” “从法租界天主教会的救济会查到了档案,该坟冢属于一对生病死掉的夫妇。” “有可疑吗?”汪康年问,他皱了皱眉头,低头看了看瑟瑟发抖的狗子,经验告诉他,这只狗子即将吓尿。 拿起托盘的注射器,噗的一下扎进狗子的身体,药液缓缓注入。 …… “根据我们打探的消息,这对夫妇确有一个女孩,‘圣彼得教会’养育院的记载,养育院收养女孩的时间和此夫妇去世的时间非常接近,确系那对夫妇的女孩。” “程千帆的行踪查明了吗?”汪康年拿起一把推子,给已经被麻醉的狗子的要害部位剃毛。 “抓捕老廖当日,程千帆出现在霞飞路,应该特意去购买万氏猪蹄的,这家的猪蹄远近闻名。” “还有呢?” “据黄包车夫所言,程千帆当日还购买了一些下酒菜,随后乘坐黄包车去了安福里三号的麦兰捕房苏稚康巡长家里吃酒,沿途并无停留。” “唔。” “据另外一名黄包车夫所言,他于当日下午拉了程千帆从安福里三号返回程千帆在延德里的住宅,沿途除了令车夫去买酒外,并无其他停留。” “就是说,他出现在霞飞路是特意买酒菜去找苏稚康吃酒的?”汪康年沉声问,右手拿起锋利的手术刀,在狗子要害部位轻轻一划。 “是,是的。”回话的手下声音哆嗦了一下。 “程千帆平素是否喜欢吃万氏猪蹄,查了没?”汪康年随手放下手术刀,低头观察,对切口很满意。 “没有。” “恩?”汪康年猛然抬头,冰冷的视线停留在几名手下身上。 “组长,程千帆是否喜欢吃这家的猪蹄,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查。”一个手下赶紧说道,“不过,我们打听到,麦兰巡捕房的苏稚康巡长好这一口。” 汪康年冰冷的眼神收敛,点点头,“做的不错。” 说话间,他两根手指捉住切 口部位,轻轻一捏,两枚圆溜溜的物事挤了出来,落在了托盘里。 “程千帆和那个小女孩是什么关系?” “据查,民国十五年,程千帆父母牺牲后,他成为孤儿,被‘圣彼得教会’养育院收养过一段时期,许是这个原因,他和养育院一直保持有往来,并且认了这个小女孩为义妹。” “牺牲?”汪康年露出惊讶之情。 没等手下回答,他挥了挥手,“情报放下,你们出去。” …… 汪康年熟稔的给切口缝针,摘下手套,拧开水龙头洗了手,拿起干爽的毛巾擦拭了双手。 整个过程一丝不苟。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起情报看。 情报显示,程千帆会定期给‘圣彼得教会’养育院捐钱捐物。 倒是个念旧感恩之人。 令他没想到的是程千帆的身份背景,此人竟然是烈士之后。 汪康年哼了声,这并不能减轻他对程千帆的怀疑,别说是普通国党党员的烈士子女了,便是国府大员的子女,受到红党的歪理邪说蛊惑的也不在少数。 别的不说,当年震惊上海滩的‘l案’不就是如此么。 继续看情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浙江人,烈士之后。 最重要的是,江山县党部当年为程文藻和苏稚芙举办追悼会,委员长都送了挽联。 这就不得不让汪康年多多少少有了几分顾忌。 当然,如若此人确系红党,这些许背景根本救不了程千帆的命。 依情报所看,程千帆带着小女孩出现在乱葬岗祭奠,并无可疑。 此外,程千帆那天出现在霞飞路,是特意去买了万氏猪蹄,带了酒水和酒菜,坐了黄包车去了安福里的苏稚康巡长家里吃酒,吃完酒,醉醺醺的回家了。 整个时间链条非常清晰。 以此观之,程千帆出现在霞飞路抓捕老廖的现场,只是路过,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不对,不对。 汪康年在手术台边上踱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蓦然,他的视线停在了一张纸上,这是手下从黄包车夫那里打听到得来的消息。 …… “程警官?记得记得,我想起来了。” “他那天心情很好,拉他去买了万振兴卤菜店的猪蹄。” “还买了一些下酒菜。” “最后去了安福里,他还多赏了我五毛钱哩。” “程警官?不记得了。” “噢噢,我想起来了。” “从安福里拉着程警官回延德里,他喝醉了。” “路上我还帮他买了瓶酒呢 。” “车钱?不不不,车钱给了,给了,在酒钱里了,多给了哩。” 是了,是了,问题就出在这里。 汪康年掏出一支烟,没有点燃,嗅了嗅,露出振奋之色。 终于让他找到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的原因了: 问题就出在这份证词之上! 这份证词本身看似没有问题。 但是,细细观之,有种古怪的感觉——证词描述过于清晰了! 过了那么久了,黄包车夫竟然记得如此清楚,这有违常理。 汪康年停住了脚步,他皱了皱眉头。 只是,按照黄包车夫所言: 心情好,为人大方,多给赏钱? 没喝够,回家中途令车夫买酒? 黄包车夫是苦哈哈,拉了个大方的巡捕,巡捕似乎心情不错,车夫没有挨骂,乘客还多给了钱,故而记得清楚。 一切又都显得那么的合情合理。 汪康年有些烦躁,这种似乎抓住一点点感觉,却又什么都没有抓住的感觉,实在是令他厌恶。 他点燃了自来火,准备点燃手中一直夹着的香烟。 火柴柴头的药粉似乎过多,一下子火苗很大,险些烧了眉毛。 汪康年皱了皱眉头,迅速甩甩手,熄灭了火柴,扔掉。 轻轻吸了一口烟卷。 又吸了一口。 汪康年这才呼出一大口烟气,萦绕在眼前。 这烟雾令他的镜片有些模糊,就如同他对于程千帆其人的揣摩,迷雾一般,看不透。 不过,有一个人也许能帮自己解惑,汪康年心中一动。 …… 就在此时,诊所的女护士敲门。 “汪医生,你在里面吗?” 汪康年不喜欢人们称他为东家,他喜欢人们称自己为医生,他喜欢医生这个职业: 正如自己所从事的伟大事业,在党国的身体上清除毒瘤腐肉,这是最伟大的医生事业。 “进来吧。” 汪康年掐灭香烟。 “汪医生,露丝女士来接她的狗了。” 女护士说话间,看到了躺在了手术台上的狗子,狗子四脚朝天,似乎要清醒了,只是眼神莫名有些悲伤,最显眼的是要害处的针线针脚很漂亮。 “汪医生,你……你阉了它?”女护士惊呼,红着脸问。 “怎么了?” “露丝女士说这只狗脾气不好,送来让汪医生你训练的,你却……”汪康年是外科医生,不仅仅给人看病,也擅长治疗宠物,还有一手训狗的本领。 “对,脾气不好是因为有种。”汪康年推了推镜片,淡淡的说,“现在种没了,就乖了。” 第049章 怀疑 “春天到了,春暖花开,动物也开始了躁动。” “这是动物的本能,机械的驯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所以,我选择了一劳永逸的办法。” “汪医生,你懂得真多。”露丝女士细声细语说,看了一眼被女佣抱着的狗子,许是因为话题太暧昧了,露出羞涩的表情。 “汪医生,你和马博士约了今天会面,时间快到了。”女护士过来提醒。 “抱歉,露丝女士,我有事出去一趟。”汪康年拿起礼帽,“我开了一些药,你带回去碾碎了拌在狗的食物中,给他吃下去。” “好的,谢谢汪医生。” “再会。”汪康年微微鞠躬,戴上礼帽,走出店门,伸手招了个黄包车,和自己的女顾客挥手作别。 “安排人,盯着这为露丝女士。”汪康年轻声说。 “是。”黄包车夫点点头,打了个手势,诊所附近的一个青年男子会意的点点头,跟上了露丝女士和女佣。 “组长,这女的有问题?” “我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汪康年微笑说。 露丝女士说这条狗狂躁不安,可是汪康年注意到,这条狗送来的时候在露丝女士的身边非常乖。 确切的说,是害怕。 狗害怕她。 这不是狗对主人的敬畏,是一种惊恐反应。 正如同这条狗面对汪康年的时候,吓得哆嗦的这种反应。 狗这种动物,对气息非常敏感。 汪康年知道狗为什么害怕自己,他身上有血腥味,洗不掉的血腥味,融入到骨子里的血腥味。 他对这位看似柔柔弱弱的露丝女士起了疑心。 …… “惠子,你不该和这个人直接碰面的。”女佣脸色不善的说,“我们有理由怀疑,此人是国民政府的特工。” “难道你不觉得收服一个支那特工,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吗?”撑着遮阳伞的惠子抿嘴一笑,“还是你不相信我的魅力?” “惠子,你太固执了。” “闭嘴,课长安排你过来,是来做我的助手的,不是让我听你的。” 女佣脸色连连变化,最终还是选择忍气吞声,“惠子,影佐英一少佐要见你。” “我知道了。”惠子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她对这个神经质的影佐君的印象很糟糕。 …… 城隍庙,春风 得意楼。 “老师,是您向席能阁下推荐了我?”程千帆起身给修肱燊斟茶。 “你猜到了?”修肱燊微笑问。 “年轻巡捕,会法语,浙江籍。”程千帆笑了说,“中央巡捕房也就只有我符合条件了。” “你小子倒是机灵。”修肱燊开怀大笑,指了指程千帆,“唔,是我向席能阁下推荐的,这是你的一次机会,用心做事。” “是。”程千帆感激说道,“千帆定不负老师苦心栽培。” “你是个聪明,有想法的孩子,这点我放心,不过,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千帆省得了。” “去吧,明天就动身了,你回去准备一下。” “是。”程千帆答应着,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完。 “欸欸欸,你这小子,粗鄙,粗鄙。”修肱燊心疼的骂道,“好茶都被你糟蹋了。” “老师也忒小气了。”程千帆嘿笑说,不待修肱燊骂他,赶紧逃之夭夭了。 “臭小子。”看着程千帆落荒而逃,修肱燊笑骂道。 …… 修肱燊自斟自饮,似有心事,约莫一刻钟过后,一个一袭长衫的男子进了包间。 “主任。” “来了,坐吧。”修肱燊点点头,“尝尝,隆庆祥的双窨兰蒲。” 苏稚康轻饮一口,细细品味,“唇齿留香,好茶。” “你觉得千帆这孩子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程千帆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年轻人。”苏稚康点点头,“宋甫国安排他去杭州受训,你这边就向席能推荐了他,他有所猜测是正常的,主任,其实有一点属下一直很困惑。” “你说。” “属下看得出来,主任很喜欢。器重程千帆,对他颇多照顾。”苏稚康斟酌用词说道,“既然如此,直接敞开了说就是了,我观程千帆也是爱国青年,定不会拒绝为党国效力。” “稚康。” “欸。” “我们是行走在悬崖边上的。”修肱燊缓缓地说。 苏稚康看了修肱燊一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修肱燊在内心里长叹一声,他觉得自己是自欺欺人。 他的心中是矛盾的,程文藻和苏稚芙为国家牺牲,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好这位至交好友、国党同志的遗孤,让他一辈子安安稳稳。 只是,他十分欣 赏程千帆的才华,觉得这样的年轻人,不为党国效力是极大的惋惜。 这种矛盾心理下,他选择选择让宋甫国去接触程千帆,他对自己说,如若程千帆选择义无反顾的投身党国大业,这是年轻人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负罪感会少一些。 可是,修肱燊自己知道,自己这是自欺欺人。 …… “主任,上午汪康年来找过我。” “汪康年?”修肱燊皱了皱眉头,“他找你做什么?” 对于党务调查处这些人,修肱燊一向不太喜欢,党务调查处是二陈的地盘,特务处和他们素来不对付。 当然,在剿匪反红的原则立场上,特务处和党务调查处的立场是一致的。 “汪康年询问我关于程千帆的事情。”苏稚康观察修肱燊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他怀疑程千帆是红党!” “荒唐!”修肱燊愤怒的哼了一声,“在他们的眼中,每一个人都有红党嫌疑。” “前些时日,汪康年抓捕红党,程千帆在抓捕现场出现过,被汪康年的人拍了照。”苏稚康说道,“故而汪康年怀疑程千帆。” “嗯?”修肱燊脸色微变,沉默片刻才说话,“汪康年为何会找你?你如何看待此事?” “当日程千帆是来找我吃酒的。”苏稚康说道,“他知我喜食万振兴的猪蹄,故而前往霞飞路买来,适逢其会而已,并无可疑,我已向汪康年说明此事。” “依你看来,程千帆可有涉红嫌疑?”修肱燊轻啜一口茶水,看似无意问。 “应无可疑。”苏稚康沉吟说道,“据我所知,程千帆对待红党的态度一向恶劣,巡捕房此前的行动,他还亲手抓捕过红党。” “唔。”修肱燊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此时,汪康年通过修肱燊的安排,来到了巡捕房的看守所,秘密探望了庄泽。 和苏稚康会晤之后,汪康年对程千帆的怀疑减少,只是,他还是不放心。 相比较‘朱源’打入红党的谋划,他对于老廖背后的那个神秘红党的兴趣更加浓重,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隐藏极深之红党王牌特工。 他想要问问庄泽对程千帆的看法,据说抓捕庄泽的时候,程千帆也在现场,作为红党叛徒,庄泽应是最有发言权的。 第050章 量身准备 看守所原来的看守巡捕已经被覃德泰事先以正当理由调开了。 只余下一名巡捕在看守所门口,这是覃德泰的心腹。 “条件还不错。”汪康年打量了一眼牢房的环境,点点头。 庄泽张了张嘴,他知道自己该说些讨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汪康年一直在观察庄泽,庄泽的表情动作被他捕捉,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喜欢琢磨人心,人性。 在汪康年看来,叛徒是最特殊的一种人,很多人叛变之后,性情、行为都会有变化,甚至是判若两人,完全是两个极端。 汪康年内心里对待这些红党叛徒是鄙视的,他不信任这些人。 在汪康年看来,人能够叛变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种事情就像是当姐儿挂门帘,开门迎客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乃至是很多次。 在行动上,他又无比欢迎这样的人,红党叛徒越多,说明党国的剿匪清党大业辉煌可期。 对待那些冥顽不灵的红党,汪康年是痛恨又欣赏的。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他欣赏的方式是,给这些人最高的礼遇。 用各种酷刑在这些人身上来一遍。 一遍不行,就再来一遍。 折磨至死! …… 汪康年是带了酒菜来的。 庄泽看着香飘飘的大鱼大肉,不停的咽口水。 却又不敢开口,他是真的怕极了汪康年。 “吃吧。” 待庄泽吃饱喝足,甚至连连打了几个饱嗝,汪康年露出一丝笑容。 “有几个问题,你据实回答即可,不要添油加醋,更不可有丝毫的隐瞒。” 庄泽有些发愣,他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没有丝毫的隐瞒,他不明白汪康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你有印象吗?”汪康年拿出一张照片。 不是党务调查处在霞飞路偷拍到的那张侧面照,是汪康年安排人弄到的程千帆的巡捕制服照。 “有印象。”庄泽点点头,“他是抓我的巡捕。” “是他亲手抓的你?” “是的,这个巡捕第一个冲进来,还踹了我一脚。” 汪康年惊讶不已,他来讯问庄泽,就是想 要看看巡捕房抓捕的时候,程千帆有没有露出破绽,譬如说私下里搞小动作、向庄泽使眼色、示警之类的。 却是没想到,竟然是程千帆第一个冲进来抓捕的,还对庄泽动手了。 …… “以你的直觉,程千帆可能是红党吗?”汪康年直接问道,眼睛死死地盯着庄泽的眼睛。 庄泽惊愕不已,程千帆是红党?怎么可能!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说。 “为什么这么肯定?” “这家伙就是一个极度仇视红色的黑皮狗。”庄泽愤怒的说,看到汪康年脸色不善,这才意识到自己连对方一起骂了,“汪组长,我不是骂你,我……” “好了,我不介意。”汪康年摆摆手,“你为何如此评价程千帆?” “抓捕我的时候,我没有反抗,其他的巡捕都还好,这个家伙三番五次的揍我,下手很重。” “他揍你,是不是要故意制造混乱,让你趁机逃跑?”汪康年语速极快,追问。 “不可能。”庄泽摇头。 “他将我踹到在床脚,我距离房门反而远了,在卡车上,同样是他,提醒其他巡捕,将我押解到车厢靠里,防止我逃跑。” “在车厢里,我没站稳,碰到他了,他又上来就揍我。” “是那种要压在我身上死命揍的那种,那种情况下,我根本没法动弹,只能挨揍,更别提逃跑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程千帆不可能是红党……” “是的。”庄泽点头,“当时从我的箱子里搜出了你们给我准备的那些红色证据,他看我的眼神就非常凶狠,是那种仇视的眼神,我敢肯定,这个人是极度仇视红色的。” …… 汪康年的内心是无比惊讶的。 此前,无论是黄包车夫的证词,还是苏稚康那里打探来的消息,都无法让他完全打消对程千帆的怀疑。 他最看重就是庄泽这个红党叛徒、当事人的表述。 没想到,在庄泽的眼中,被他怀疑的程千帆非但不可能是红党,竟是一个对待红党态度非常恶劣之人,庄泽甚至断言对方是极度 仇视红党。 汪康年在思索,最终,他选择相信庄泽的判断。 庄泽的身份就是红党,程千帆对待庄泽这个抓捕对象的态度,就是他的政治态度的最直观的反应。 这是做不得假的。 此时此刻,汪康年的心中既有一丝释然,还有一丝不舒服。 释然是他一直在寻觅的问题,有了答案。 不舒服是因为他一直坚持的判断是错误的,这让一向自负的汪康年多多少少有些情绪影响。 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让汪康年感到沮丧,对于他来说,有确定的结果就是好的结果: 排除了程千帆这个假的答案,也许他距离真正的答案就更进一步了。 他和程千帆无冤无仇,自是没有必要朝程千帆的脑门上扣上红党的帽子: 程千帆是烈士遗孤,浙江人。 委员长为程文藻和苏稚芙的追悼会送过挽联。 这样的背景身份,在涉及到政治态度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的时候,就是一个纸糊的,不能对此人提供任何保护。 不过,在没有问题的时候,这种身份背景,就连汪康年也要顾忌三分的。 不仅仅如此,程千帆还是巡捕房政治处翻译修肱燊的学生。 现在,程千帆身上的怀疑没有了,这样身家清白的烈士后代、一个颇为优秀的巡捕如此仇视红色。 汪康年是比较欣慰的。 他甚至不禁起了几分爱才之意。 这觉得,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这个程千帆简直是为党务调查处量身准备的人才啊。 …… 第二天,上午。 复旦公学。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 国文系教授彭与鸥手里拿着一摞讲义,边走边同几名来请教的学生交流。 蓦然,彭与鸥瞥到了周虹苏拎着一捆书,看似无意的从他的身旁道路不远处走过去。 捆绑书籍的绳子是黑色的。 “出事了。” 彭与鸥心中一沉。 这是约定的信号,周虹苏是书店老板,不时地有学生会去书店预订书籍,周虹苏就会拎着书来复旦公学送货上门。 如果捆绑书籍的绳子是黑色的,就说明出事了。 第051章 离去 约莫半小时后,彭与鸥出现在校园外的一处面馆。 周虹苏在吃面,吃的很慢,他心中无比焦急。 看到彭与鸥来了,他沉沉的心终于舒缓稍许。 “老板,一碗面,多放点辣子。”彭与鸥扫了一眼几乎坐满了的人,他走到周虹苏的桌子前,“你是?周老板,你好,你好,你这旁边有人吗?” “没人,请坐,请坐,彭教授也来吃面啊。”周虹苏拿起占位子的一摞旧书籍,说道,这是他从学生那里回收的旧书籍。 “彭教授,你要的面。” “谢谢。” 彭与鸥吃了一口面,似乎是被辣子呛到了,连连咳嗽,这个时候,周虹苏隐蔽的将一张纸条递给他。 彭与鸥打开看了眼:书店会晤,4号。 意思是一会在周虹苏的书店碰面,4号有紧急情报汇报。 彭与鸥脸色微变,4号是以富商身份潜伏的高级特工,最重要的是,他刚刚拿到商用电台的合法执照,有一个合法的商用电台。 四号主动要求会面,肯定是有大事情。 周虹苏起身,和彭与鸥打了声招呼,拎起旧书籍离开了。 彭与鸥不动声色的将纸条揉成一团,放进碗里,混在面条中,一大口吃进肚子里。 …… 两个小时后,彭与鸥来到亚尔培路和霞飞路路口的这家书店。 周虹苏拿着鸡毛掸子在打扫书柜上面的灰尘。 “周老板,我上次要的詹行先生的本埠序到了没?”彭与鸥迈步进来,问道。 “是彭教授,啊,怪我,怪我,这本书还没到,上午忘了同你说了。”周虹苏连连道歉。 彭与鸥难掩失望之色。 “詹行先生的书没到,不过,我刚刚寻到一本渡鹤先生早年间的古文尝解,彭教授有没有兴趣?” 彭与鸥大喜,随同周虹苏进入书店后院雅间品读。 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子已经在等候。 “老彭。” “辛苦了。”两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四号拿出一张信纸,“满洲省委发来的密电。” 周虹苏拿来一本书,这是密码本。 很快,四号在一张白纸上将电文翻译出来,同时,他的表情愣住了。 周虹苏拿起纸张,扫了一眼, 也是脸色一变,将纸张递给了彭与鸥。 入目前几行: “冯嘉樟、李定云同志,于二月初三因叛徒出卖,被伪满哈尔滨警察厅逮捕,多次营救未果,近日获悉,两人受尽酷刑,坚贞不屈,为日寇满铁调查部所杀害。” 彭与鸥看到上面的内容,顿时感觉到心口剧痛,他捂着心口,感觉无法呼吸,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 冯嘉樟和李定云同志是上海市委派遣、奔赴东北支援抗联的年轻同志。 这两位同志刚刚抵达东北没多久,就壮烈牺牲了! 这两位同志奔赴东北抗战前线的请求文件是上海市委高官彭与鸥亲自签署同意的。 周虹苏和四号想要安慰彭与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彭与鸥和冯嘉樟是父子关系。 “老彭,满洲省委的情报显示,他们已经查明出卖两位同志之叛徒是温长健。” “此人曾是杭州市委交通员,对组织威胁极大。” “此人已搭乘日之丸客轮,不日抵达杭州,满洲省委提醒我们以及杭州方面要小心此人。” 可耻的叛徒! …… 几乎是与此同时。 十六铺码头。 宋甫国正在为小陶送行。 “一路平安。”宋甫国拍了拍小陶的肩膀。 “叔叔,婉怡和丫丫就拜托您了。” 婉怡是他的妻子,丫丫是他的女儿。 “放心吧。”宋甫国有些沉默,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小陶的肩膀。 “登船了,快些检票上船啦。”有人拎着铁皮喇叭喊道。 小陶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对着自己的亲叔叔宋甫国深深鞠躬,“叔叔,告诉丫丫,他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中国人!”他喊道。 看着自己的侄子转过身去,大步前行,没入蜂拥的人潮中。 宋甫国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他用双手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面颊,泪水顺着指缝流淌。 特务处青岛区行刺汉奸魏元丰失败,有队员被捕叛变,整个青岛区几乎被连根拔起。 特务处处长戴春凤震怒,数日前下令特务处上海区派遣得力人员前往青岛支援,锄奸。 陶蔚然毛遂自荐,宋甫国没有阻止。 …… 上海火车站。 程千帆拎着皮箱,正在和李 浩告别。 他不让李浩来送行,后者还是来了。 “我不在上海的这段时间,养育院那边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帮忙看着点。”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如果有事情解决不了,你去巡捕房找何关,你就说是我叫你去的,他知道你名字。”程千帆说道。 李浩是为他做事情的,这在巡捕房不是什么秘密,每个巡捕手底下都有一些类似的帮闲,在何关等人看来,李浩也是这样的帮闲身份。 “好的,帆哥。” “记住了,这段时间,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去理会,老老实实上班。” “是,帆哥。” “程警官,我们该走了。”一个秃顶的法国中年男子在一旁挥手喊道,他的身旁有几个精壮男子,是他的保镖。 “去吧,看好家。”程千帆拍了拍李浩的肩膀,提醒道,“别忘了帮我喂猫。” 程千帆一行人乘坐的是头等车,在列车员殷勤的引导下,很快就完成了上车手续。 呜呜呜—— 火车汽笛声震耳欲聋,一股粗壮的黑烟直冲云霄。 程千帆站在车窗前,看窗外的景色、人潮慢慢远去。 他的心中既有对未知的警惕和忌惮,也有一丝期待和兴奋。 杭州,国府特务处的特别培训班,可谓是国府特工的培训营。 对于一名红色特工来说,这几乎是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所在。 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 杭州,雄镇楼三十号。 这是一排青砖瓦房,这里是浙江警校特务警察培训班的宿舍。 特务警察训练班是秘密设立的,附设于浙江警官学校中央政训特派员办公室,戴春凤为主任,副主任余平安。 在最靠里是一座独栋小楼房。 此时此刻,小楼房戒备森严。 周围已经被特务处的特工和警察严密封锁。 在众多特工的保护下,余平安脚步匆匆步入小楼。 “余副主任!” 房内已经有多人在等候,看到余平安进来,起身敬礼。 “出什么事了?”有副官过来接过军大衣,有人递上热毛巾,余平安拿起毛巾,用力搓了搓脸,热乎乎的气息让他舒服了许多。 “余副主任,香港密电,春风处长被香港警务处逮捕扣留。” 第052章 列车上 余平安一把抓过电文,仔细看了一眼。 嘭! 右掌用力拍打在桌面上,余平安一脸悲愤,“英人欺人太甚!” 戴春凤是力行社特务处的处长,是国民政府两大特务机关之一魁首。 香港警务处此举不仅仅是在打戴春凤和特务处的脸,也是在打国府的脸。 “即刻电告委座。”余平安左手拿着电文,因为情绪激动,险些将电文甩出去,沉声道,“记录。” 一名年轻的副官立刻拿起公文纸记录。 “委座钧鉴: 惊闻戴先生在香港为港警所扣留。 情势严重,完全以罪犯对待。 吾等皆愤慨,群情激奋。 特恳请委座派员电英大使交涉、促其释放。 英人诚可恶,此可表示英人对我无友好诚意。 上下急切,敬请示遵。 属下,余平安。” 副官停住笔,看向余平安。 余平安摆摆手,“即刻发往南京侍从室转委座亲阅。” 两名特务处的特工跟随着这名电讯室的副官去发电报。 …… 其余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是长舒了一口气。 戴春凤处长被香港方面扣留,此事可大可小。 英国人定然不敢真的伤害戴春凤,不日定会释放。 只是,骤闻此事,众人难免揣测,戴春凤被扣押期间,特务处是否会生出一些变故? 余平安没有借故推诿、拖延之举,也没有先同南京特务处之郑劼敏、唐松等人联系。 他直接命令电告常凯申委员长,这直接就避免了特务处内部可能生出的隐患和混乱。 “王亚九呢?” “经查,已经离开香港,去向不明。” “中了此人奸计了。”余平安摇摇头。 戴春凤亲自带人前往香港,就是为了追缉王亚久。 去年晚秋时节,国党第四届中央执委会第六次全体会议在南京市湖南路中央党部大礼堂开幕。 全体中委会后一起到会议厅门前合影。 不想,合影刚结束,正当大家准备离开时,突然从记者群中冲出一个人,拔出手枪便朝前排的汪填海连开三枪。 枪枪命中…… 令人惊讶至极的是,汪填海竟没死。 委座紧急召见戴春凤,暴跳如雷,大加训斥,限3天之内查清此事! 事情很快查明,刺汪案幕后策划者就是“暗杀大王”王亚九 。 时隔小半年了,王亚九依然在逃。 就在数日前,汪填海和委座在中常会发生争吵,汪填海气急而走。 陈碧君泼妇一般打上门,在委座官邸门口破口大骂,说常凯申包庇凶手,居心险恶。 气的委座连骂‘娘希匹’。 戴春凤旋即被叫过去骂了一顿。 羞怒交加的戴春凤随即亲自带领二十名特务从南京直飞福州,在福州登上了开往九龙的轮船。 在九龙还没下船,就被香港警务处逮捕。 传来的情报显示,戴春凤被抓捕之时,王亚九正在和香港总督葛洪亮一起饮茶。 很显然,这是一个陷阱,王亚九知道了戴春凤要去香港抓他。 …… 程千帆的任务是保护法籍商人坎伯尔。 不过,登上列车之后,坎伯尔就和他的保镖们呆在了一起,程千帆自己一个铺位,双方是背靠背的铺位, 挨得近,实际上不刻意走过去,几乎不会碰面。 程千帆心中了然,坎伯尔与其说是被保护起来,不如说是被这些保镖软禁了。 宋甫国同他讲述过计划,这位法籍商人看似风光,其实早就破产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特务处找他帮忙演戏,并且愿意给他一笔钱,一张一个月后回到上海后,直接返回法国的船票,坎伯尔欣然同意。 “这位先生,您要吃些什么?”一位侍者拿着台牌过来询问。 程千帆接过台牌,看到食品种类非常齐全。 不仅有威士忌、白兰地、啤酒、苏打水、柠檬汁等各种饮品。 还有“沙甸鱼、三文鱼、靓牛扒、西猪排、羊排骨烧鸡火腿、烟肉旦、各色肉饭”等。 都是西餐舶来品。 刀叉上还有外国字。 程千帆看了看价格,不禁咋舌。 价格从一元三角到四五元法币不等。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随便点几份菜就要十元法币起。 要知道,在法租界的中等饭馆里,一元六角钱就可以吃到一个红烧整肘子或一只白煮整鸡加肉汤的套餐了。 …… “太贵了。”程千帆摇摇头,就在侍者脸色微变,要收起台牌离开之时,他看到这个长相极为英俊的旅客指了指台牌,“一杯威士忌,靓牛扒,鸡茸鲍鱼汤,就这样吧。” “好的,您稍等。”侍者露出喜悦的笑容, 微微鞠躬,收起台牌离开。 程千帆笑了笑,他平时在吃喝上就比较舍得花钱。 现在公务出差,该享受,该大手大脚的时候自然更应该大手大脚。 覃德泰也很大方,直接提前预批了两百法币,多不退少补。 程千帆在边廊准备抽烟。 香烟掏出来了,他没有点燃。 程千帆微不可查的嗅了嗅鼻子。 他收起香烟。 打量着周围乘客。 距离他两个铺位远的所在,两个中年男子点的餐送来了。 其中一个西装革履、戴着小圆眼镜的男子看了满桌的珍馐美食,抚掌笑说,“妙极,今朝总算不用向玉堂先生致敬了。” 程千帆笑了笑,此人倒是颇为有趣。 玉堂先生的典故,他也听说过。 头等车厢的旅客,多是富豪。 玉堂先生便是林语堂,他有次去杭州游玩,在梵王渡上车,和“一个土豪对座”。 林语堂后来写了一篇小文来讲述此事。 开车后10分钟,土豪便开始叫餐,“不知是何道理,他叫的是我们常人叫的两倍之多”。 10:06,先来一杯烧酒,似乎是五加皮。 5分钟后,再来一盘杂碎大菜,接着是白菜烧牛肉。 林语堂大概是饿了,居然连菜里有“十二片之多”的牛肉都数得一清二楚。 十分钟后,又来“土司五片,奶油一碟”。 “羡慕嫉妒恨”的林语堂在小文中断定“此人五十岁时必死于肝癌”。 …… 看到程千帆会意笑了笑,这位小圆眼镜的先生朝着程千帆拱拱手。 “这位先生,你应该来一份五加皮的烧酒,这才应景。”程千帆笑着说道。 “极是,极是。”小圆眼镜先生点头。 此时,另外那位一直沉默的小口饮酒的中年男子抬起头,冷冷的看了自己的同伴一眼。 小圆眼镜先生讪笑,不再说话。 侍者端着餐盘,送来了程千帆点的餐。 程千帆接过餐盘,将钞票递给侍者,“不用找了。” 侍者高兴的鞠躬离开。 “这位先生,不介意的话,一起?”程千帆端着餐盘过去。 小圆眼镜先生还没有说话,他的同伴冷冷说道,“请不要打扰我们。” “福岛的大七酿,我闻到了家乡的味道。”程千帆微微弯腰,低声说,他用的是日语。 第053章 宫崎健太郎 在程千帆弯腰靠近的时候,川田永吉整个人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他已经做好了先发制人,干掉这个支那人的准备了。 “福岛的大七酿,我闻到了家乡的味道。” 就在他已经准备出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熟悉的乡音。 他看向程千帆。 程千帆微笑着,脸上洋溢着异国他乡遇到老乡的喜悦之情。 喜悦的笑脸,喜悦的眼眸期待的看向对方,看着对方的眼睛: 惊讶。 怀疑。 喜悦。 警惕。 程千帆从这双眼睛中,从一闪而过的情感释放中捕捉到了对方的复杂情绪。 川田永吉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起身了,他听得出来,这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是地道的福岛口音。 此外,他正在喝的这瓶酒正是福岛当地名酒大七酿,这种酒水只在福岛当地销售,别说是中国人了,就是日本很多大城市的人都没有喝过这种酒。 他的内心中已经下意识的认为对方应是自己的福岛老乡。 只是,关键时刻,镌刻到骨子里的军规纪律让川田永吉冷静下来,他在执行任务,不能暴露自己是大日本帝国子民的身份。 “我说了不要打扰我们!”川田永吉猛然起身,险些撞到了程千帆。 猝不及防的程千帆一个踉跄,手中的餐盘险些翻掉,他低头去看,威士忌杯子倒了,酒水洒在餐盘里,鸡茸鲍鱼汤洒出来小半,牛排险些从盘子中滑落。 …… 比较大的动静引起了周边的乘客的注意。 距离这边隔了几个铺位的保镖看过来。 程千帆摇摇头,露出惊讶、不理解,甚至是有些难过的表情看着中年男子。 保镖头子收到程千帆的信号,立刻将视线移开,没有再看向这边。 川田永吉有些着急了,他真担心这个福岛老乡会嚷嚷起来,这会暴露他日本人的身份。 就在这个时候,川田永吉看到对方长叹一口气,微微鞠躬说,“流浪诗人宫崎健太郎,冒昧打扰了。” 看着宫崎健太郎端着凌乱的餐盘离开的落寞背影,川田永吉只能在心中对这位老乡说一声抱歉。 ‘流浪诗人’? 听到宫崎健太郎的这个身份,川田永吉若有所思。 “是你们的人?”小圆眼镜先生低声 问川田永吉。 “不是。”川田永吉轻轻摇头。 小圆眼镜先生立刻露出紧张、害怕的神情。 川田永吉鄙薄的看了对方一眼,“是我们日本人,不是你们支那人,这一点可以确信。” 小圆眼镜先生长舒了口气。 “放心吧,温先生,没有人知道我们是乘坐火车,想要杀你的人的注意力一直在日之丸客轮上。” …… 回到自己的铺位。 程千帆神情有些失落,美味的佳肴也没有了胃口,味同爵蜡。 牛扒吃了一半。 鸡茸鲍鱼汤喝了半碗。 程千帆拉动了铃铛,很快就有侍者赶过来,将餐具收走。 他自己则躺在铺位上,拉起毛毯盖在身上,转过头对着床铺壁。 被遮挡后,外人看不到之失落眼神变得清冷。 程千帆现在有绝对把握可以确认对方是日本人,最起码那个喝酒的中年男子是日本人。 确切的说是日本福岛人。 程千帆在上海东亚同文学院的时候,认识了一位日本同学今井太。 今井太就是福岛人。 这是一个深受校方的宣传影响,真的相信日中友好的日本学生。 同样认同中日友好的中国学生程千帆很快和对方成为了好朋友。 …… 今井太是一个性格较为腼腆的日本青年,朋友不多,所以很珍惜程千帆这个中国好友。 两人几乎是无话不谈。 程千帆一口非常地道的福岛口音的日语就是跟今井太学习的。 从日本岛来到中国的今井太会想家,他会和程千帆讲述他的家乡,讲述他的童年趣事,讲述家乡的景色典故。 会邀请程千帆一起品尝家乡寄来的美酒:福岛的大七酿。 这是一家传承了一百多年历史的当地酿酒厂酿造的酒水,有着独特的酿酒技艺,故而味道非常独特。 程千帆点完餐,走到边廊,就嗅到了若有若无的酒味,他故意向那边走过去,和那个小圆眼镜先生搭话。 故意靠近,在接近喝酒的中年男子的时候,程千帆近距离嗅到了酒味,就立刻确认这正是今井太无比自豪的家乡美酒大七酿。 随即用日语试探,对方的瞬间眼神反应被程千帆捕捉。 有惊讶,有怀疑,有欣喜,也有警惕。 唯独没有一个正常的 中国人对待日本人最该有的厌恶! 随后,中年男子的反应使得程千帆最终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不耐烦的让程千帆不要再打扰他们。 重点是:不要打扰! …… 程千帆选择用宫崎健太郎的身份,是灵光一现,却又绝非盲目。 他和今井太熟识后,今井太就多次说过,程千帆的长相同他在福岛的好伙伴宫崎健太郎极为相似。 程千帆闻听,很好奇。 询问了很多关于宫崎健太郎的事情。 今井太并无多想,还很高兴,说有机会介绍程千帆和宫崎健太郎认识。 他很高兴的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自己的好朋友宫崎健太郎的事情讲述与程千帆听。 宫崎健太郎的性格和今井太类似,朋友很少。 按照今井太的说法,宫崎健太郎真正关系好的朋友只有今井太一个,他平素很少和其他人一起玩耍。 可以这么说,在中国境内,除非今井太亲见,或者是宫崎健太郎从日本本土来到了中国、本人出现,程千帆假扮宫崎健太郎之身份,几乎很难被识破。 欸?! 程千帆刚才只是灵机一动,为了避免对方的怀疑,故而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伪装。 若非闻到了大七酿的酒味,察觉对方是福岛人,程千帆都不会想起宫崎健太郎这个只存在于他同今井太的言语交谈中的日本人。 现在,他细细思量,自己这突然之举,越想越是觉得这似乎……是一招神来妙棋。 似乎颇有作为。 …… 列车以约莫每小时六十华里的速度缓缓行驶。 程千帆放下手中的旧报纸,拉响了铃铛。 “这位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们为您服务的吗?” “有最新的报纸吗?” “抱歉……” 程千帆拿出一元法币递过去。 “有的,您稍后。”工作人员微笑说。 工作人员刚刚离开,程千帆随后拿起旧报纸,翻看着。 蓦然,他悄无声息的一只手伸进了腰间,另外一只手甩了甩报纸,与此同时,咔的一声,将毛瑟手枪调整到可激发状态。 他随手放下报纸,正好遮住了腰间。 随后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 “宫崎健太郎先生。” 程千帆闻声,下意识的扭过头,就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第054章 流浪诗人 这是一个身穿中山装的年轻男子。 身上斜跨着普通的深灰色布包。 另外一只手拿着青年学生中流行的海军帽,帽檐盖住枪身,只露出一截枪管。 程千帆的眼神中,惊慌之色一闪而过。 随后恢复了些许镇定,“你是谁?” “为千千万万被你们日本人杀害的同胞复仇的中国人。”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日本游客,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中国朋友的事情。”程千帆冷冷说道,“请冷静,不要给你的国家和政府惹麻烦。” “什么意思?” “我只是一个爱好和平的普通日本公民,但是,如果我受到任何一点点伤害,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和军舰会为我讨回公道的。” 工作人员的皮鞋踏在地面的哒哒声传来。 青年男子收起枪,露出一丝笑容,用日语低声说道,“宫崎君,川田君请您品尝家乡美酒。” “川田君?”程千帆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惊喜。 年轻男子点点头,从布包中掏出了一瓶酒,和一张纸条,恭敬的放在了桌子上,酒瓶正好压住那张纸条。 “宫崎君,请慢用。” 微微鞠躬。 转身迅速离开。 程千帆内心里舒了口气,这个日本特工太年轻。 言语用词不准确。 语气中没有表现出对日本人的那种彻骨的仇恨感觉。 面部表情表演也流于表面。 最近经常同老师修肱燊、老狐狸覃德泰、乃至是组长宋甫国等等这样的高手过招,突然遇到这么一个水平比较差劲的,他险些没法配合的好。 “先生,您的报纸。”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匆匆离开的男子,不过,既然程千帆没有说什么,他也就不会多事。 “谢谢了,放在桌子上吧。” “好的。” 待工作人员离开后,程千帆拿起盖在腰间的旧报纸,在报纸发出刺刺拉拉的声响的时候,咔擦一声,将腰间毛瑟手枪调整到保险状态。 随手拨动,调节了台灯的亮度。 他拿起那瓶酒,是没有开封的酒水。 拿起纸条看。 …… “宫崎君,多谢。 请原谅我的怠慢,谨以家乡之酒道歉,望能聊慰宫崎君思乡之情,川田永吉。” 程千帆知道川田永吉说的多谢是什么意思。 他珍而重之的折起字条。 拿起酒瓶,拧开瓶盖。 鼻孔凑近瓶口。 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七酿,家乡的味道啊,令人怀念。”他闭上眼睛,轻声喃喃自语,轻轻抿了一 口,眼角似乎有些湿润。 在程千帆的床铺斜向的边廊,一名年轻的男子假装看向窗外的夜色。 从他所在位置斜向看过去,恰好能看到车窗玻璃的映照,因为程千帆开了台灯,他的一举一动在玻璃上都可以看得清楚。 他看到程千帆擦拭了眼角,似是不好意思的笑着摇摇头,珍而重之的将酒瓶重新拧上盖子。 随之拿起报纸看,遮住了面孔。 他这才悄无声息的走开。 …… 程千帆露出一丝笑容。 他放下报纸,露出嘴馋忍不住的样子,再次拧开酒瓶,轻轻喝了一口。 舒服的眯着眼睛看,果然看到边廊地面的影子不见了。 边廊有顶灯,人站在下面,会形成影子,就仿若路灯下的影子一般。 年轻男子想到利用车窗玻璃观察程千帆。 却忘记了自己的影子。 程千帆开了台灯后的表演,和他察觉到影子并无关系,即使是没有人暗中窥视,他也会如此。 此时此刻,他扮演的就是宫崎健太郎,一个思念家乡、偶遇同乡的有故事的日本人—— 他时刻警醒自己就如同是一台精密运转的装有炸弹的仪器,不能有丝毫的纰漏和马虎。 因为永远不知道哪一步没有做好,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来临。 …… 年轻的男子回到川田永吉的身旁,捂着嘴巴低声汇报。 川田永吉露出高兴的笑容,极快的掏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刷写了一行字,撕下纸条。 正要放进兜里,想了想,却是将字条塞进嘴巴里,咽进了肚子里。 ‘宫崎君,任务在身,抱歉了,有缘再会。’川田永吉在内心里叹息一声。 极为难得遇到老乡,他内心欣喜。 多年未曾回到家乡的川田永吉恨不得同宫崎健太郎把酒言欢,只可惜,他现在有任务在身,他绝对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大意。 …… 程千帆在思考。 川田永吉这一行人是从何而来。 要前往何处?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都是谜团。 尽管脑海中有诸多问题待解,程千帆依然决定除非川田永吉再来接触他,他不会再和这些人有任何的接触。 川田永吉的警惕和谨慎,也令程千帆愈发谨慎。 这是一名斗争经验极其丰富的日特。 程千帆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他要严格按照‘流浪诗人’宫崎健太郎的行为去做事情。 川田永吉此前重点强调了‘不要去打扰他们’,这 句话,川田永吉相信宫崎健太郎能听懂。 是的,流浪诗人‘宫崎健太郎’懂了,并且予以配合。 川田永吉领情,在纸条上道谢。 如此,他不能够、也不应该再去打扰川田永吉。 ‘流浪诗人’、‘考古专家’、‘历史学者’等等,这些都是他在上海同文学院打听到的隐秘消息。 校方安排日本学生或者是鼓励日本教师、社会学者出去搞研究,使用类似的公开的正当的身份在华夏大地‘考察’、‘采风’。 这些人确实不是间谍。 他们绝对不会参与间谍活动,他们正常做研究,写报告。 这是正常的文化交流。 故而国府对这些人非但不能抓捕,还必须保护他们的安全,以免给日人以扩大战事之藉口。 真真屈辱至极。 这些研究、报告中,详尽的记载了他们的沿途见闻,最重要的是,山川水文、道路阡陌的精准记录。 这些研究材料会被包括上海同文学院,以及其他的日本学校、商团、乃至是日本本土的大学整理出来,作为学校、社团的‘正当’的珍贵史料。 与此同时,这些研究资料会同时秘密呈交日本军部和外务省,有专门的部门去研究,最终绘制出最精准的军事地图。 程千帆在自我剖析,他觉得自己为宫崎健太郎‘选择’了‘流浪诗人’的身份,是较为合理的选择。 不是间谍,却又实际上从事着和间谍有某种隐秘关联的工作。 这是一个能够接近川田永吉,不至于引起对方下意识之下的过多怀疑,同时能够自由掌控接触、涉入程度的很有弹性的身份。 …… 程千帆起身关上了铺位的门,拉上了门帘,他调低了台灯的亮度,在笔记本上刷刷刷的写字。 随后,他轻轻的将写了字的纸张撕成了很多纸条。 想了想,程千帆又将后面的几张空白的纸张也撕下来,塞进嘴巴里吃进了肚子里。 他用的是钢笔,会留有书写印记。 他想了想,在空白的页面用中文写上一句话: 独在异乡为异客,川先生送来一壶来自家乡的清酒,不胜感激,家乡的味道啊,令人迷醉。 做完这些,程千帆假装去上厕所,经过隔壁的铺位的时候,眼神和其中一个保镖对上,微微点头。 对方没有说话,待程千帆走开有十几米远后,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和同伴说了声自己要去上厕所,让同伴打起精神来。 第055章 抵达杭州 程千帆买的是头等车厢,头等车自然是最舒服的。 设备华丽,座位宽大,地下铺有地毯,化妆室、卫生间等一应俱全。 少年时代,程千帆读过童话《含羞草》,看到过文章中形容头等车的舒适:“椅子是鹅绒铺的,你一坐下去,周身密贴,软绵绵地,把你托住了。” 少年很是羡慕。 程文藻和苏稚芙曾经在他十岁生日那年承诺,以后攒了钱带他去感受一下头等车厢。 程千帆从卫生间出来。 敲了敲化妆室的门,工作人员打着哈欠开门,看到年轻英俊的头等车厢客人立刻赔上笑脸。 “给我拿一条干净的毛巾。”程千帆昂着下巴吩咐。 “好的,先生。” “盐水捂热了。”程千帆递过去一元法币,“你的小费。” 工作人员高兴的去弄开水,焐热毛巾去了。 程千帆站在化妆室的门口,身体正好挡住里面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员的视线。 他点燃一支烟。 保镖凑过来,也点燃了一支烟,正要开口说话。 程千帆轻轻摇头。 坎伯尔有四个保镖,宋甫国只给程千帆秘密介绍了这个绰号‘唠叨’的保镖。 只有此人是特务处的特工,其余三个保镖就是吃保镖饭的,和特务处并无瓜葛。 绰号‘唠叨’,实则寡言少语,非常稳重。 …… 程千帆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 他展开给唠叨看。 “不要说话,点头或摇头即可,你是想要问白日里发生了什么?” 唠叨点头。 程千帆将纸条放进兜里的同时,又掏出一张纸条。 “确有情况,车上有日特。” 唠叨脸色一变,露出审视的眼神,看向程千帆。 “我能听懂日语,故有所察觉。” “能想办法联系到杭州方面吗?”程千帆手中的纸条不断变化。 唠叨摇摇头。 “记住,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你不要去那边车厢,不要和他们有任何接触,不要去看他们。” 唠叨皱了皱眉头,摇头。 “南国白发长,这是命令。” 看到这张纸条上的字,唠叨脸色一变,点点头。 ‘南国白发长’是暗号,是宋甫国告知程千帆的,程千帆亮出这个暗号,就等于是获得了领导权,唠叨必须听他的。 这是宋甫国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唠叨的资历比程千帆要久,能力也不俗,但是,他擅长的是行动, 而不是动脑子谋划。 程千帆的做事谨慎、聪明,虽无大谋却有小才,这正是宋甫国对程千帆的判断认知。 “从现在开始,我们装作不认识,坎伯尔交给你们看管,让他闭上嘴巴。” “你可以走了。” 唠叨冷冷的看了程千帆一眼,点点头,转身走开。 程千帆轻轻摇头,宋甫国安排这么一个手段让‘唠叨’听命于他。 何尝不是提醒他,有事情要和‘唠叨’通气。 同时这也意味着‘唠叨’有暗中监视他的任务。 可以不必什么都说清楚,可以有所遮掩,但是,通个气,这是规矩。 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若是隐瞒: 和日本人接触,你说你是假冒日本人,谁知道真假? 毕竟他现在只是特务处的资历非常浅之新手特工。 ……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程千帆猛吸了一口烟,在烟气缭绕的时候,他转过身去。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先生,您要的热毛巾。” 程千帆点点头,接过热毛巾,径直走开了。 他再次进入到卫生间,锁上门。 掏出兜里的那些纸条,拧开水龙头冲洗。 待纸条都洗成浆糊后,他这才将浆糊扔进了便坑,用水冲刷,排出了列车。 这次他没有吃纸条,是因为纸条太多了,墨水似乎也不太好,之前吃了肚子不舒服。 回到自己的铺位,程千帆伸了个懒腰,这才关上软卧的门,拉上了门帘。 他将还烫手的毛巾轻轻的蒙在边桌上。 稍等片刻后,程千帆轻轻拿起毛巾,就看到边桌上有一个略显模糊的掌印。 程千帆的嘴角一扬,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此前出去的时候,故意将笔记本放在了床铺靠里的旮旯角,最方便拿出笔记本的方法,就是一只手按在边桌上,另外一只手去拿。 自己的预防手段起到了效果,程千帆却并没有太高兴。 相反,他的表情恢复了凝重,后背甚至冒出了冷汗。 如此看来,川田永吉依然在摸他的底,就是不知道这种怀疑是一名特工出于谨慎考虑的程式化的行为,还是确实起了疑心。 他后怕的是,好在他素来足够谨慎,果断熄灭去进一步接触川田永吉的想法,否则的话…… ……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列车抵达杭州火车站。 头等车厢的尊贵旅客并不着急下车。 程千帆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戴上礼 帽,拎着自己的澳大利亚小皮箱,慢条斯理的朝着车厢门方向走去。 路过川田永吉他们的铺位的时候,看到铺位已经空空。 程千帆露出失望却又释然的表情。 而在他的背后,相反的方向,‘唠叨’和其他三名保镖一起‘保护着’坎伯尔从另外一个方向的车门离开。 程千帆刚刚下了列车,就看到川田永吉一行人在站台上。 程千帆此前推测在火车上他们有四个人,现在看来推测稍有出入,对方实际上是有六个人。 这说明在火车上当时是有四人在明面,还有两名暗子。 并且粗浅观察的结论是,除了那位小圆眼镜先生似乎战斗力稍弱,其余五人都是武力不俗,特别是川田永吉给程千帆的感觉是极为危险。 力量对比悬殊。 程千帆露出稍显惊讶的表情,他朝着川田永吉点头示意。 川田永吉也点头颔首。 就在程千帆拎着皮箱,要离开的时候。 他看到川田永吉在两名手下的陪同下,朝着自己走来了。 程千帆停住走动的脚步,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川田永吉越走越近。 他的心中远没有他的表情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他不明白此前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打扰’的川田永吉为什么要走过来。 川田永吉的两名随行人员突然将右手揣向了腰间。 程千帆注意到了这个动作,暴露了? 他继续保持微笑,强行忍住要拔枪对射的冲动。 哪怕是突然就此牺牲,他也要忍住。 随之才装作意识到了什么,收敛笑容,有些疑惑的看向左右,露出不安的表情。 此时,两名十六七岁的男孩追打着从他们身旁跑过去。 两名随行人员抽出了伸向腰间的右手,露出放松的表情。 川田永吉一直在观察自己的老乡宫崎健太郎的面部表情: 能够第一时间注意到不对劲,反应还不算太糟糕。 只是,疑惑的眼神,不安的表情,说明了宫崎君确实是正如他自己所说,只是一个流浪诗人,没有受到过专业军事训练。 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川田永吉,程千帆按捺住激动情绪,微笑说,“川田君,这是?” “宫崎君,真没想到在支那能够遇到家乡之人,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会。”川田永吉微笑说,“许久没有听到家乡的消息了,二松神庙的乌乌先生可好?” 第056章 你是 程千帆露出奇怪的表情看了川田永吉一眼,“川田君果然好久没有回去了,乌乌先生五年前就去世了,神庙的大师傅后来养了一只小武先生。” “原来如此。”川田永吉点点头,“离开家乡太久了,真是想念啊。” 说着,他露出笑容,“宫崎骏君,再见了,希望下次相见,你我可以把酒言欢。” “川田君,我也期待这那一天。”程千帆微微鞠躬,“保重。” “保重。”川田永吉鞠躬回礼。 程千帆拎着皮箱,安静的看着川田永吉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 乌乌先生是一只狸猫。 是二松神庙的神猫,福岛当地人很喜欢。 小武先生也是一只狸猫。 今井太当做是趣事和他讲述过。 他的后背是细密的冷汗,川田永吉的谨慎和狡猾,超出了他的想象,好在他知道这件事。 就在这个时候,他此前见到过的那个中山装的年轻人小跑过来,低声说,“宫崎先生,川田君让我转告您,在杭州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拿着这张名片去日租界寻找冈田俊彦少佐。” 说着,他将一张名片递给程千帆。 “川田君有心了,替我谢谢他。”程千帆双手接过名片,说道。 程千帆待川田永吉一行人登上来迎接他们的汽车,这才拿起名片看。 ‘满洲京之丸商会理事——川田永吉’。 从东北来的? 程千帆心中一动。 …… 他将名片收起来放进兜里,拎着皮箱出了站台,伸手召了辆人力车,“去之江大学,在学校附近找一个干净清爽的客栈。” 杭州的市面非常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 挑着担子贩卖货物的小贩沿途吆喝。 小孩子围着卖糖人的摊子,嗦着手指流口水。 一处挂着基督教青年协会的牌子的门面,门口摆了台球桌,几个西装革履、戴了墨镜的年轻人叼着烟,放肆的谈笑着。 “先生,这家蕴隆客栈是这儿最好的。”人力车夫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 程千帆下车,殷勤的车夫要帮着拎箱子,被程千帆婉拒了,讪笑一声,在前面引路。 “不用找了。” “谢谢,谢谢,先生好心人。” 程千帆付了车资,看着人力车夫和客栈老板低声哈腰的说着什么,客栈老板丢出两毛镍币,车夫高兴冲着接住,冲着程千帆卖笑鞠躬,这才高兴的拉着车离开了。 “这位先 生,本店有甲乙丙三等房,您是——” “一间上房,我不喜欢热闹,安静点的。” “好嘞,您跟我来。” 程千帆在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做,蒙上被子假寐。 约莫两个小时后,他下床打开皮箱,里面有一些换洗的衣物。 还有一个木盒。 他打开木盒,盒子里放了一把崭新的毛瑟手枪,一个压满子弹的备用弹匣。 仔细检查了一番后,程千帆拿起木盒,用牛皮纸包好,随手放进一个装了书籍的布袋内。 施施然的出了房间,和掌柜的打了声招呼,出了客栈。 转了好几圈后,他来到距离客栈好几条街的一个偏僻的弄堂里,用匕首撬开土墙的砖块,抠出里面的土,弄出一个墙洞,将装枪的盒子塞进去,重新填上青砖。 走了两步,捡起地上的狗屎,毫不在意的糊在青砖上。 随后到了一个小河边洗了手,叫了一个黄包车。 先是去了距离此地颇远的热闹的御街。 逛了好一会,才从另外的巷子里出来,叫了辆人力车。 “去雄镇楼。” …… 坐在人力车上,此时的程千帆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川田永吉是不是相信他了,是否会在他离开车站后继续派人跟踪他,所以他不敢直接去雄镇楼。 不管对方如何行事,他自己必须足够谨慎。 “行了,到这里吧。” 程千帆下车,付了车钱。 走了几十米远,来到了挂着牌子院落门口。 “站住,什么人?”一个背着背着中正式步枪的警卫呵斥道。 程千帆正要拿出‘介绍信’,就看到三名男子走过来,其中一人正是‘唠叨’。 “有人来接我了。”程千帆指了指。 ‘唠叨’和警卫打了声招呼,警卫挥了挥手,程千帆跨门而入。 …… “程先生,你怎来的如此晚?” “抱歉,有事情耽搁了。”程千帆抱拳说。 走了一段路,程千帆脸色一变,“唠叨,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人已然形成了三角队形将他包夹起来。 “程先生,余副主任有请,请交出你的配枪。”唠叨面无表情说道。 “这不像是请我过去,更像是押解。”程千帆愤怒的说。 “请交出你的配枪。”左侧的男子突然拔出一把‘10年式手枪’,对准程千帆。 程千帆冷冷的打量了对方一眼,就要去掏出腰间的毛瑟手枪。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不要动。 ”男子晃了晃手枪。 程千帆举起手,他右侧的男子上来,拔出他腰间的毛瑟手枪,又摸了摸身上,从裤脚拔出一把匕首。 “请把,程先生。”唠叨左手引路,说道。 “哼!” 程千帆冷哼一声,在三人的‘押解’下,沉默前行。 他在快速的思考。 是陷阱? 自己的红党身份暴露了? 不太可能。 他自己否了这个推测。 那么唯一可能的原因…… 唠叨将列车上的事件汇报上去了,并且此人对于被他以命令压制的行为不满,弄不好会添油加醋,甚至会说怀疑他和日特有染。 想通了其中关节,程千帆的内心平静下来。 在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该如何汇报和解释此事。 …… 来到一处戒备森严的小白楼前面。 一位身着国军军装、挂着中尉军衔的青年男子走出来。 他冷冷的打量了程千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其人的英俊面貌。 “程武方?” 程武方是宋甫国为他取得临时化名。 不待程千帆说话,有两名士兵上来,再次摸了摸他身上,从他的兜里掏出了钱包、名片,纸条等物品,放在一个托盘里。 “程先生,请。” 程千帆站定,整理了一下西装,将有些歪了的领带摆正,这才跟随对方进去。 “报告。” “什么事?” “报告余副主任,程武方带到。” “进来。” “程先生,请。”年轻军官拉开门。 程千帆大步迈入,一名士兵捧着托盘跟随他进入,里面有人接过托盘,士兵敬礼后转身离开,并且关上了房门。 …… 程千帆打量着房内的环境。 居中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身穿中山装的男子,正在伏案写作,桌子上堆满了各种文件。 还有两名身穿中山装,胸口别有‘领袖’徽章的年轻男子。 其中一人毕恭毕敬的站在办公桌的右侧,目不斜视。 另外一人将托盘轻轻的放在办公桌的边角上,正在仔细的检查,拿起了川田永吉的名片看了看,露出古怪的神情。 “你是党员吗?”伏案写作的男子没有抬头,突然问。 “报告余副主任,属下是党员。”程千帆毕恭毕敬回道,“民国二十三年,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入的党。” “嗯?”男子拿起桌上的一页纸,仔细看了看,抬起头,露出惊讶之色,“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哪一期?” 第057章 余平安 余平安面色白皙,相貌堂堂,说话声音不大,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报告余副主任,属下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十期步兵科。”程千帆朗声说道。 余平安揉了揉太阳穴,用手按了下桌上的响铃:“要陆军军官学员第十期步兵科的花名册。” “余副主任。”检查托盘内物品的青年男子将托盘递给余平安。 余平安将托盘里的东西倒在桌面上,自己翻了翻: 一张纸条,用日文写的,川岛永吉写给一位宫崎君的。 一张名片,满洲京之丸商会理事,川岛永吉。 钱包,里面有一百多法币。 “说说吧,怎么回事?”余平安手中捏着那张名片把玩,问道。 程千帆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看了看另外两名青年男子。 意识到程千帆此举的意思,刚才检查托盘内物品的男子脸色变得难看。 另外那名毕恭毕敬的站在余平安身侧的男子依然面无表情。 “黄炜是党国精英,我相信他对党国和领袖的忠诚。”余平安淡淡说道。 黄炜就是检查托盘的男子,闻听此言表情振奋,因为情绪激动而面孔微红,还挑衅的看了程千帆一眼。 程千帆对余平安的手腕表示佩服。 不过,他心中暗自揣测,看来这个黄炜实际上并不是余平安真正信任之人,他真正信任的是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男子。 真正的亲信,不需要用言语来笼络收心。 程千帆此时也算放下心来,他本以为自己会被一顿训斥,先来一顿下马威的,确实没想到余平安的态度竟还算温和。 “属下并无怀疑黄炜少尉之意。”程千帆朝着黄炜歉意的点头致意,“只是兹事体大,事关机密,不得不小心。” 黄炜冷哼一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样就很好嘛。”余平安点点头,“都是为党国工作的同僚,都是为了工作。” 他对于程千帆立刻向黄炜道歉,还是比较满意的。 ‘唠叨’密报新学员程武方有私自接触日人之嫌疑。 或者说余平安此前会对程千帆有稍许怀疑。 但是,现在看到程千帆身上的这些东西,这种怀疑就基本上很小了,哪个私通日人的内奸会将这些东西带在身上来特务处训练班报道? 他既然敢将这些东西带在身上,自然会有给出说法和解释的。 “说吧,怎么回事。”余平安说道。 “是!” 随之,程千帆语气平静,语速不快不慢,详细讲述了在列车上遇到川田永吉一行人的过程。 从他产生怀疑,到试探,到和川田永吉的接触,再到他的处置方案都 细细讲述。 …… “这么说,你竟是因为辨识了酒水的味道,就因此怀疑了川田永吉的日人身份?”余平安惊讶不已。 “是的,属下对味道比较灵敏,这种酒是日本福岛的大七酿独有,我记忆深刻。”程千帆点点头。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余平安啧啧称奇,“这川田永吉做梦都想不到泄露他日人身份的竟然是一瓶酒。” “属下也只是稍有怀疑,为了进一步印证,不得不冒险靠近,以日语试探。”程千帆说道,“现在想来,却有鲁莽之处。” “不。”余平安摇摇头,露出赞许的之色,“很好,年轻人就应该有这种当做则做的果敢,若非你的果断,也就没有这些收获了。” 说着,他指了指桌面上的名片和纸条等物品,笑了笑。 “身为党国军人,此乃职责所在。”程千帆立刻说道,“况属下来杭之前,宋先生一再教诲,当事事以党国利益为先,要勇为行事。” “不错,很不错。”余平安高兴的点头,似乎对于程千帆此时还想着为在上海的上峰分润功劳的做法很欣赏,“行事果断、谨慎、有勇有谋,你很不错。” 说着,他指了指名片问,“对于川岛永吉的这个身份,你怎么看?” “属下只能粗略猜测他们应是从伪满来的,其他的看不出来。”程千帆露出惭愧之色。 “伪满……”余平安点点头,“确有可能。” …… “报告。”门外传来声音。 “进来。” 刚才带领程千帆进来的年轻军官拿来了中央陆军军军官学校第十期步兵科的花名册。 余平安没有立刻看。 他冲着在一旁一直旁听的黄炜说道,“黄副官,你去通知薛教官,半个小时后在会议室开会。” “是。” 看着黄炜转身离开,余平安看了年轻军官一眼,后者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跟上了黄炜。 “这个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可靠否?”余平安立刻问。 “恐难言可靠。”程千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会才说道。 “噢。”余平安看了程千帆一眼,似乎有些失望,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以川田永吉多次试探我来看,此人极为狡猾谨慎,性情多疑。”程千帆边思考边说,“在站台的那次试探,属下若非恰巧知其所言之事,恐已暴露。”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是啊,谁又能想到乌乌先生竟是狸猫。”余平安感叹说,“你很机敏,不错。” “属下此番侥幸过关,只是,念及川田永吉的多疑,很难保证他不会再在此后继续试探。”程千帆皱着眉 头,“属下对福岛的了解,仅限于今井太口中所述,他未曾提及之事,自是一无所知,如此,恐难经得起川岛永吉的再次试探。” 余平安没有立刻说话,他在办工作边上来回走了两步,才叹息一声,“是啊,一个问题对不上,就是暴露之局面,只是,可惜了。” 程千帆知道余平安所言的可惜了是什么意思,这是可惜错失安排一名特工打入日特的机会。 对于特务处而言,这样的几乎是可遇不可求的。 程千帆也觉得可惜了。 一开始他还有些自得,觉得自己选择用宫崎健太郎的身份是神来之笔,许能发挥妙用。 不过,在站台上,川岛永吉突然来试探。 二松神庙之‘乌乌先生’事件,让程千帆冷汗顿生,后怕不已。 正如余平安刚才所言,谁又能想到乌乌先生是一支狸猫呢。 若非他恰好知道这件事,换做是其他人,这是必然会露出马脚、暴露之局面。 故而,程千帆警醒,他知道自己小看了这次之敌人,有些过于自信了。 他在反省。 特工,可以自信,但是,过于自信的结果往往就是陷自身于死地。 …… “可惜了,如若知道会碰到此事,该为你准备相机的。”余平安说。 若能偷偷拍下川岛永吉等人的照片,杭州虽大,按图索骥,追查川岛永吉等人的行迹势必更加容易。 没有照片,追查起来,这么大一个城市,难度还是不小的。 从程千帆所述,余平安立刻得出判断,这些人确系有秘密任务,很可能这是一条大鱼,如果能抓获此人,甚至有可能破获日本人的一条特务线。 特务处最近诸事不利,青岛处更是被日本人连根拔起。 委员长在会议上大发雷霆,对特务处的工作成效颇多不满。 如若能在此时破获一条日人之特务线,向委员长证明特务处的办事能力,老头子自会开怀、少不了嘉奖的。 “程千帆,你有为党国……”余平安看着正在思考问题的程千帆,突然问道“……牺牲之精神吗?” “于副主任,属下想到了一个办法,许能抓获川岛永吉。”在余平安说到‘你有为’的时候,一直在思索的程千帆突然高兴的快速说道。 两个人同时看向对方。 “属下心怀党国,时刻保持无畏牺牲之信念。”程千帆立刻表情无比严肃说道。 “你说什么?什么办法?”余平安也同时问道。 两人再次大眼瞪小眼。 气氛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尴尬。 程千帆面孔涨红,似是没有想到这种情况,有些手足无措。 推书 《诸天盗梦者》爱吃糖虫子著 这是一个入梦大千,证道求长生的故事。 《木叶之神通无敌》无线小道著 携带天书穿越火影,拯救宇智波 一页无字书,三千神通法。 秦空被一页无字天书携带穿越火影,只想和大蛇丸研究永生的他却被卷进时代的洪流。 “止水,你别那么天真好么?三代就是个骗子。” “小鼬,你还小,脑袋都没发育完全,别考虑那么多行么?” 作为宇智波止水的幼弟,他很无奈。 《签到天师宫,下山已无敌》世箜篌著 徐成激活“超神签到系统”。 在流云草庐签到,获得奖励! 在天师宫大殿签到,获得奖励! 在藏书楼签到,获得奖励! …… 十年之后,祖师的布置终被看破,天下正魔齐聚天师宫要个交代。 “你们想要什么交代?” 被打扰到修行的的徐成冷着脸,从后山一步走出。 霎时间,天地变色! 天师宫最强天师下山! 《我在西游奶孩子》月满花开著 龙生九子各不同,朱安表示我家的也不差。穿越西游,成为一只野公猪,有了一群小猪崽,而其中最健壮的居然还是刚投胎的猪八戒! 朱安:“快跟上爹的脚步,伪天庭里有好多水灵灵的白菜等着咱们拱呢!” 沙雕老二:“冲冲冲!” 稳健老三:“容我先做几番后手,有备无患。” 装哔老四:“若遇到危险就交给我,我这剑,当饮神魔...唔唔唔~” 老三:“老四!不要瞎立flag!” 中二老五:“我要这天再遮不了我眼,我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我要这满天神佛都…唔唔唔~” 老三:“大哥!快灭杀方圆百里一切虫草蛇蚁!万万不能让五弟的话传进有心之人耳中,不然…危!” 朱八戒…… 《不想种田的法师不是好领主》差不多了著 他,不慎穿越,成为异世一名小小男爵,前途灰暗。 内忧外患,穿越人士如何化险为夷? 乱世将起,小小男爵怎样逆流而上? “哇擦,哪有上来就点辅助技能的法师啊!” 看着脑海里的造食术,奥古斯默默的搓了一个面包,唔……真香! 第058章 部署行动 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程千帆,余平安笑了。 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感兴趣。 ‘列车上偶遇川田永吉’事件,从怀疑对方,到接触对方,到随机应变,同时没忘记约束‘唠叨’的行动。 程千帆的表现在余平安看来都是可圈可点的。 考虑问题也是颇为全面的。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个年轻人不是来特训班培训的学员,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特工。 不过,现在看来年轻人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他觉得有趣,觉得这才符合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表现。 至于说此前惊艳表现,应该就是天赋使然。 在特工这个行当,经验很重要,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却有天赋异禀之人。 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在余平安看来,程千帆的天赋就很让人欣喜。 有天赋,年轻。 最重要的是,按照资料显示,此人刚被卢景迁(宋甫国)发掘,并无其他派系的身影。 这就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 “说说你的想法,不要紧张。”余平安微笑说道。 “报告余副主任,属下可以画出川岛永吉一行人的画像。”程千帆说道。 “画像?”余平安讶然。 “是的,属下对素描颇为擅长。” “送几份素描用材进来。”余平安看了程千帆一眼,有些半信半疑,他再次按下桌上的响铃。 几分钟后,一个年轻的女秘书拿来一摞素描纸和素描笔。 看着程千帆表情认真,下笔迅速,在纸张上勾勒,很快,一个中年男子的画像跃然纸上,余平安大为惊喜。 这画像非常逼真,乍一看,和拍出的照片也几无区别。 “想不到你竟还有这技艺。”余平安拿起画像,仔细端详,“和本人相似度如何?” “应该有九成相像。”程千帆说道。 “九成相似?”余平安点点头,“不错,不错。” 程千帆继续工作,很快,他又勾勒出另外两人的画像。 “这个人,我称其为小圆眼镜先生。”程千帆指着一幅画像说道,“此人极可能是为日人效力的汉奸。” “何以见得?” “此人文学素养极高,谈吐不俗。”程千帆说道,“最重要的是,此人对川田永吉极为畏惧,据我观察,这不是下属对上峰的敬畏 ,是害怕,是汉奸对日本主子的那种害怕。” 余平安缓缓点头,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汉奸就是汉奸,他们面对日本人有天然的畏惧心理。 “还有此人,我见过此人两面,一次看不真切其面貌,另外一次就是在看台上,他送来川岛永吉的名片。”程千帆指着画像中的中山装青年男子说道。 “余副主任,六个人,属下只能画出此三人,属下惭愧……” “已经很好了。”余平安微笑说,别说是只画出三个人,就是只画出一个人,他都很满意了。 刚才还在可惜没有对此些人拍照,现在能获得和照片效果相当的画像,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有了这三张画像,按图索骥,要查出这些人的踪迹,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这里是杭州,是国府的天下,特务处能够调动的能量是巨大的。 …… “你是唯一一个和他们有过直接接触的,你分析一下这三个人。” “是。”程千帆两步上前,将三张画像在桌子上铺开。 “川岛永吉,应是这一行人的头目,其人狡猾,极为谨慎和警惕,性情多疑,是极为有经验的老牌特工。” “小圆眼镜,此人在列车上点了大餐,满足口舌之欲,川岛对此似乎不太满意,但是,并没有阻止,此人却又确实是对川岛极为畏惧,此二人真正的关系有些难以琢磨。” “中山装青年,川田的下属,从属下和其接触来看,这个人颇为稚嫩,言行举止有不少漏洞,应该是刚刚从事特务活动。” “好!突破口就是这个年轻人!”余平安立刻得出判断,发出命令。 “通知下去,将画像拍照,立刻追查这三个人的下落。” “发现敌人踪迹,不要轻举妄动。” “重点关注年轻男子,此人是最有可能被我们寻获行踪的。” “通知日租界的各监视点,对日租界武官冈田俊彦24小时监视!” “调查日租界的商社,查看有无和伪满方面有生意往来的,重点监视。” “彻查所有从伪满来杭的可疑分子。” “电询伪满潜伏组,调查京之丸商会。” 余平安发号施令的时候,程千帆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这一切。 随着余平安一声令下,众多身 穿国军军装、或者是中山装的人员步伐匆匆却有条不紊的出出入入。 每一个命令都有人领命,恭敬的敬礼,离开。 这位余副主任思虑清晰,部署安排有条不紊,考虑问题非常全面。 程千帆在心中暗暗揣摩,学习。 如果是自己来做出行动部署,能考虑如此全面吗? 答案是大概率可以。 余平安所考虑到的,程千帆也想到了。 不过,程千帆却深知,同样是考虑到了,但是,细节上是不同的。 余平安下达的七个命令,他有五个是此时也想到的,还有两个,给他点时间,他慢慢思索,也能很快想到。 但是,区别就在时间上了。 早几分钟行动,和几分钟行动,可能结果就是天壤之别。 他是需要沉思思考,需要考虑时间,余平安则是即刻就下达命令: 立刻做出决断,考虑如此全面,主次清晰,安排到位,这就是上位者的能力体现了。 或者说,这是能力和经验并重。 这也让程千帆对于这位余副主任在特务处的身份、地位更加好奇。 …… “你在想什么?”余平安突然问。 “报告余副主任。”程千帆没有隐瞒,“属下是在思考,余副主任下达的命令,属下想到了几何。” “你小子倒是真敢说啊。”余平安虚手点了点程千帆的脑袋,笑骂道。 程千帆露出略惊慌的表情,“是属下轻狂了。” “那你说说,你想到了几个?”余平安问。 “四个。”程千帆露出惭愧之色,“调查伪满来杭可疑人员,监控杭州的日人商会,还有电询伪满方面的同志调查,此三点属下没有想到,主任高瞻远瞩,属下佩服。” “能想到四个,已经不错了。”余平安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还有,以后记得叫我余副主任。” “是。” 余平安走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来,拿起花名册,仔细看了看。 蓦然抬起头,冷冷的盯着程千帆,“你撒谎,陆军军官学校第十期步兵科的花名册上并没有你的名字!” 他话音刚落,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冷面男子,二话没说,十分迅捷的拔出配枪,对准了程千帆。 与此同时,房门被推开,几名国军士兵端着中正式步枪,枪口齐齐对准程千帆。 第059章 天子门生 面对前后黑洞洞的枪口,程千帆并未慌乱。 “报告余副主任。”他立正、敬了个礼,“在第十期步兵科第一总队之入学名册上有属下的名字。” 余平安看了程千帆一眼,再次按响铃。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十期步兵科第一总队的入学名册,要快。” 果然很快,女秘书即刻便将入学名册拿来。 余平安一目十行,很快就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上找到了: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第十期第一总队—— ‘程千帆,十八岁,衢州府江山人’之记录。 余平安挥了挥手,士兵收起枪,迅速退出去,并且关上了房门。 他身旁的年轻男子也收起配枪,看了程千帆一眼,继续保持冷面严肃状态。 “入学名册上有你,现在的名册上没有你。”余平安审视的视线盯着程千帆,“你作何解释?” “报告余副主任。”程千帆说道,“民国二十二年,属下报考了陆军军官学校,考取步兵科第十期,被分入第一总队。” “实不相瞒,属下是瞒着家中祖父报考军校的,祖父一直以为属下当时还在上海国立同济大学读书。” “你的祖父为何不同意你报考军校?”余平安问,“须知,大好男儿,沙场建功,你能考取党国最好的军校,令祖当欣慰才是。” “家祖尝言兵凶战危,担心我的安全。”程千帆说道。 …… “糊涂老朽!”在余平安的身侧一直保持沉默的青年男子突然开口说道,“国事维艰,如若人人都贪生怕死,国家何日能振兴?” 程千帆怒目而视,正要怒而回击。 “燕生。”余平安摆摆手,“有些情况你不知道,程千帆乃烈士之后,程文藻先生、苏稚芙女士皆为我党党员,民国十五年为国捐躯,程千帆是家中独子。” 年轻军官闻听此言,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伸出右手说道,“赵某出言不逊,惭愧不安,还望程兄海涵。” 程千帆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赵燕生有些尴尬的收回手,继续毕恭毕敬的站定。 “你继续说。”余平安 似乎对于年轻人之前的小小纠葛并不以为意,说道。 “民国二十三年春,祖父偶尔得知我已是军校学生,适逢福建局势紧张,祖父听信国府欲抽调学生兵抵福建前线之传闻。”程千帆露出复杂的神情,“我收到家中电报,祖父病重,急忙向学校请了假返回江山家中。” “令祖假作重病,诓你回去的?”余平安问。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祖父不允我再返军校,我们发生激烈争吵,就在千帆意欲偷偷返回南京之时,祖父年事已高,竟突然病倒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程千帆露出伤心、惭愧、使然,又带着些许不甘之复杂神情。 余平安明白了,结果自然是程千帆选择在祖父床前尽孝,没有返回南京。 …… “逾期不归,以逃兵同论。”余平安缓缓地说道,尽管程千帆此举于情在理,但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是党国军校,军校学员等同军人,逾期不归就是逃兵。 “祖父在病榻之上书信一封,恳请江山县党部转呈校长。”程千帆说道,“校长见信后,特批学生肄学返乡。” “恩?”余平安露出惊讶至极之色,“你是说委员长特批你肄学?”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 饶是余平安城府极深,此时也是震惊不已。 委员长极重军容军纪,有黄埔学生觐见的时候偶有军容不整,都被他骂了狗血淋头。 对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委员长更是极为看重,三令五申整肃军纪,从一开始就培养军校生严守纪律。 所以,乍闻常凯申非但没有处置一个逾期未归的军校生,还特批其肄学,余平安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 余平安很想要问程千帆‘你家和委座是什么关系?’ 这话自然是问不出口,也不能问的。 “故而,在入学花名册有你,现在的名册没有你,这就是原因了。”余平安点点头,没有再提这茬子事情。 常凯申亲自为程千帆开了绿灯,他不敢问,也不想再过问。 看了程千帆一眼,余平安不禁感慨: 都说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是天 子门生,实际上除了黄埔生可以在老头子面前自称学生,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已经没有这种殊荣了。 程千帆这个肄业生的事情,竟然直达天听,能劳驾老头子,这份殊荣,啧啧。 …… “千帆,你写一份自述材料,明日交于我。” “是,余副主任。” “你的行李还在旅馆?” “是的,属下担心川田永吉会跟踪,小心起见,没有带着行李出正门。” “唔,很好,谨慎点是对的。” 余平安沉思片刻。 “千帆,你旅途疲惫,又遭遇了和日特周旋之事务。”余平安露出温和的笑容,按动响铃。 一个身穿中山装的青年男子进来了。 “元芳,你带程武方去宿舍,安排妥当。”余平安吩咐道。 “是,余副主任。”青年男子说道,“程兄,请随我来。” “余副主任,属下告退。”程千帆向余平安敬了个礼。 “去吧。”余平安点点头。 待程千帆离开之后,余平安揉了揉太阳穴,力行社特务处之特训班成立多期了,他还是第一次碰到程千帆这样特别的学生。 父母皆是国党党员,是在北伐中为党国牺牲之烈士。 可谓是出身根正苗红。 现在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当巡捕,是特务处上海区修肱燊的爱将,卢景迁(宋甫国)对其也是赞不绝口。 竟然还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之……肄业生,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陆军军官学校有肄业生,而且还是老头子特批的。 还有,这个年轻人来杭州报道的火车上,仅凭酒水的味道,竟然识破了一行日特,甚至还假冒日本人,取得了对方的头目川田永吉的初步信任。 这件事让余平安都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了,这是特务处的很多优秀特工都做不到的事情。 这还没完,竟还擅长素描,画出了日特的画像,和照片无异。 余平安来回踱步,拿起桌子上的烟盒,拿出一支烟,点燃,吸了口。 他越想越是觉得有些过于惊奇,不禁下意识的摇摇头。 这小子真的是来特训班参加培训的学员? 第060章 背景审查 “武元芳。” “程武方。” 程千帆和对方握手,两个人相视一笑。 双方都知道对方用的化名。 “余平安副主任是特派员办公室副主任,主任是戴春凤处长。”武元芳突然说道。 “多谢。”程千帆抱拳说道。 武元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这不是什么秘密,对方正式上课以后自然得知,所以他不介意卖个小人情。 武元芳引着程千帆来到一处房间外,“程兄,请。” 程千帆点点头,迈步走入房内。 “坐下吧。”是一个声音有些嘶哑的女声,戴着口罩,看不清面貌。 “闭上眼睛。” “不要动。” 程千帆就感觉有些火辣辣的液体涂抹在自己的脸上,对方一阵揉搓。 约莫十几分钟后。 “好了,出去吹吹风,干了就可以了。” 程千帆睁开眼睛,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变了样: 英俊的面容变得沧桑,眉眼也看不出本来的灵性,变得呆板。 肤色也变差了。 尤其是左脸上有一道暗红色的胎记,嘴边也有一道蛇形的疤痕。 一眼看过去,胎记和疤痕是最引人注目的,会下意识的注意到这两个明显特征,而忽略了其他。 “多谢。” “出去吧,不要打扰我休息。”女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 武元芳对于变了面貌的程千帆丝毫不以为意,显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 “学员之间不得私下交流。” “不要互相打听对方来历。” “不能洗脸。” “每天晚上来此补妆,你的时间安排在十九时一刻。” “有任何问题,你可以去督导室201房间找我,督导室在那边。”武元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排瓦房。 “明白了。”程千帆点点头。 “你说话的声音要改变一下。”武元芳看了他一眼,他从兜里掏出一枚核桃,“放进嘴巴里,试试。” “这样怎么样?”程千帆说道,声音略嘶哑。 “还不够,再沙哑一些。”武元芳说道,“你自己慢慢揣摩,记住了,最好的方法是不要轻易开口说话,不要让人听到你本来的声音。” “如果你暴露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和 声音,等于为自己埋下了安全隐患。”武元芳表情严肃,“你明白我的意思?” 程千帆点点头,他明白。 特训班来自五湖四海,都是特务处的特工,未来会分配到全国各个抗日战线。 形势复杂,随时可能有人会暴露被捕,你根本无从知晓这些同学有没有投敌叛变的。 对于包括程千帆在内的特训班学员来说,他们所要面临的第一个危险,反而就是自己的这些同学们。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说起来颇有讽刺意味,实则是充满了血腥残酷和无奈。 正如宋甫国曾经对程千帆说过的一句话:他相信同志,但是,不相信刑具。 …… 程千帆在武元芳的带领下,领取了两套警服。 这是浙江警察的黑色制服。 特训班名义上是挂靠在浙江警官学校名下的。 还有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一瓶墨水。 几张信封。 “这间房子是专供学员写材料使用的。”武元芳指了指一间有两名士兵把守的房子说道。 上面挂了牌子:休息室。 程千帆点点头,明白对方的意思,他要是写自述材料的话,就需要来这里书写,可以确保不会有人偷窥、泄密。 这是一个六人间的宿舍。 已经有三个人入住了。 一个人已经躺在床上,蒙头盖着被子。 一个人侧身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也不知道睡着没有,有人进来,也没有做出回应。 还有一人床前开着小台灯,正在看书。 看着进来的程千帆,这人抬起头,微微点头致意。 程千帆也是点头回应,这人脸上好多麻点,料来也是化妆效果。 …… 躺在床上,程千帆蒙上被子假寐。 他在思考回忆和余平安的会面的一言一行有无纰漏。 面对余平安,程千帆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虽然此前从未见过此人,但是,他从‘竹林同志’、‘农夫同志’等人口中都听过这个名字,是个极为厉害之人物。 仔细思考,程千帆确信自己对答、表情应对并没有出什么纰漏。 他的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他确实是考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也确实是中途肄学。 只不过过程和他所 讲述的内情不同。 军校入学第二年年初,陆军军官学校红党党支部出现叛徒。 党支部负责人何英生因为叛徒的出卖被捕。 何英生掌握着陆军军官学校第十期步兵科所有潜伏红党之名单。 组织上采取紧急方案,程千帆以祖父病重为由,紧急请假离校。 随后便是如他所说,‘演戏演到底’: 一直反对他报考军校的祖父托了关系,请江山国党党部的至交出面打通关系,以一个老同盟会员和烈士父亲的身份致信常凯申,为他求情、办理了肄学手续。 随后组织上通过多方打探证实,何英生英勇就义,直至牺牲都未曾背叛、出卖组织。 因而程千帆的红党身份得到保护,未曾泄露。 随后,程千帆一直在江山老家照顾祖父,祖父病逝后,他才返回上海求学,期间加入红党中央特科,受‘竹林同志’直接领导。 可以说,他的过往经历中,最值得怀疑的就是从中央军校突然肄学这件事。 如果有心人同当时的‘何英生事件’联系起来,难免会产生联想和怀疑。 幸而有常凯申背书,反而对他形成了最有力的保护。 程千帆在床上睡了约莫一个多钟头,他起身来到‘书写室’,写自述材料。 “程千帆,浙江衢州府江山县人,民国四年生人。 祖父程顾之,前清光绪三十四年加入中国同盟会。 父亲程文藻、母亲苏稚芙,分别于民国十一年、民国十二年加入国党。 民国十五年牺牲于上海……” 自述材料不仅仅要审查他的过往,还要审查家庭关系,这是政治审查。 …… 杭州市中心,御街的一处民宅内。 红党杭州市委正在召开紧急会议。 “已经打听到消息,日之丸客轮将于明日正午抵达杭州,叛徒温长健就在船上。” “房书记,我去。”一个中年男子语气激动的说。 他是温长健的入党介绍人,温长健也曾是他的交通员。 温长健在东北叛变投日,导致包括杭州和上海方面支援东北的多名抗联同志被日寇杀害,他心中一直悲愤、自责不已,发誓要亲手除掉这个叛徒。 第061章 暗影浮动 “绝对不行。”房书记断然说道,“老黄,谁去你都不能去,温长健当过你的交通员,他对你太熟悉了。” “房书记!”中年男子起身,急切说道。 “老黄!”房书记表情严肃,“不仅仅不会安排你去执行这个任务,在温长健被组织上处决之前,你最近不要公开活动。” 说着房书记又摇摇头,“不,你去乡下,暂时避一避,只要是温长健可能知道的落脚点,都要避开。” 看到老黄还要说什么,房书记直接板着脸,“这是组织上的决定,老黄,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请不要让怒火烧掉了你的理智和警觉性!”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不再说话了。 他是真的内疚万分,竟然培养了一个狼心狗肺的叛徒。 “不仅仅是老黄,其他的同志,只要是和温长健有过联系,或者可能有过接触的同志,都要格外小心。” “明天的行动。”房书记看了一眼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高兰,你是从山上下来的,温长健没有见过你,你枪法好,你带几个人去码头。” “好的,房书记。” “记住提前去码头,勘察好撤退路线。”房书记叮嘱说,“一切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实在是没有机会,可以放弃行动。” “我会见机行事的。”高兰点点头。 约莫十来分钟后,房子的后门被打开,陆陆续续的有人出来,消失在夜色中。 …… 一个小时后。 在新开路的一处漂亮的别墅中。 一间装修颇为漂亮的办公室内,台灯开着。 一名中年男子躺在沙发上,舒服的发出呻吟声。 一名身材姣好的旗袍女子正在给他捏脚。 “对对对,就是这里。” “用点力!” “嚯嚯嚯,就是这里!” 房门外,一名卫士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什么样子!”一个中山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子脚步匆匆走来,训了卫士一句,“区长在里面吗?” “嚯嚯嚯,舒坦,舒坦。” 里面传来叫声。 金丝边眼镜男子皱了皱眉头,咳嗽一声,敲了敲房门,“区长。” “谁?”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我,何欢。” “你等一下。” 约莫一两分钟后,“进来。” 何欢推门而入,就看到中年男子一本正经的坐在办公桌后面,房内只其一 人。 “看什么看,我办公室可是没有宝贝。”中年男子没好气说。 “区长,您悠着点。”何欢苦笑一声说道,“知道的知道你是在捏脚,不知道还以为你在办公室做什么呢。” “做什么?”中年男子骂道,“娘希匹的,那是我三姨太,我想做、什么不能做?” 何欢被喷了一脸唾沫,伸手擦了擦,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蝙蝠’刚刚送来的情报,红党杭州市委召开紧急会议,已经证实此次会议是房靖桦主持的。” “房靖桦!”中年男子触电般猛地站了起来,脑门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充血,面孔涨的通红,抚掌哈哈大笑,“好啊,房靖桦,终于抓住你的尾巴了。” 房靖桦是红党杭州市委高官,是党务调查处杭州区数年来苦苦追捕的头号红党。 “通知所有人员马上集合,召开紧急会议。” …… 杭州日租界。 川木会社的宅邸。 正在举办一个秘密的欢迎晚宴。 川田永吉已经换了一身和服,他的对面是秘密抵达会社的日本驻杭州领事馆的武官冈田俊彦少佐。 冈田俊彦没有穿他最爱的军装,而是一身便装。 “真渴望可以穿着帝国军服,占领这座城市、随心所欲的日子快些到来啊。”冈田俊彦说道。 “会的,冈田君,这一天很快到来。”川田永吉微笑说。 “川田君,我很不理解,你为什么带着那个红党叛徒从满洲来到杭州。”冈田俊彦身边的一个矮壮男子冷笑说道,“据我说知,这个人投靠大日本帝国的消息早已经传开了,这样的人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你果然还是那个愚蠢的三本啊。”川田永吉嘲讽说道,“谁说公开化的叛徒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川田渔夫!”三本面孔涨红,粗壮的脖子梗着。 “愚蠢的三本村夫。” 冈田俊彦以及川木会社的老板川木太郎都丝毫没有要劝架的意思,看着这两个人对骂。 这两个人是同学,也是死对头,在帝国陆军大学的时候就经常发生争吵。 两个人吵够了,有人再劝说一句,就都有台阶下了。 终于,几分钟后,热闹看够了的冈田俊彦咳嗽了一声,“川田君,你向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说说吧,那个支那红党叛徒你 打算如何使用?” …… “温长健虽然是已经暴露了的投诚人员,但是,在我看来,他还是有剩余利用价值的。”川田永吉冷冷说,“此人是支那红党,对杭州的红党人员、行事都非常熟悉,会是我们破获杭州红党的好帮手。”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川田君,现在我们的主要对手是国民政府,是国党。”三本再次反驳说,“支那红党根本不足为虑,他们的军队加起来才几万人,而且武器装备奇差,帝国一个联队就可以把他们屠杀殆尽。” “愚蠢。”川岛永吉骂道,他没有给三本再次争吵的机会,继续说道,“以红党投诚人员捉拿红党,只是其一,还有一点,我请问诸君,谁最了解红党?” “支那国党!”冈田俊彦说道,他有点明白川岛永吉的意思了。 “是的,同样的,最了解江浙、特别是杭州国党的也正是杭州的红党。”川岛永吉露出得意之色,“温长健作为杭州红党的重要交通员,他此前最重要之工作就是如何躲开支那政府的抓捕。” “你说的没错。”冈田俊彦赞叹说,“有这么一个人,我们不仅仅了解了杭州红党,对于支那政府在浙江、尤其是在杭州的特务机关同样可以加深了解,这可谓是一箭双雕。” “不愧是足智多谋的川田君。”一直很少说话的川木太郎赞叹说,“我提议为川田永吉少佐的足智多谋干杯。” 众人举杯。 川田永吉也是颇为自得,“明天,日之丸客轮抵达,也许会有一场好戏。” 众人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 雄镇楼三十号。 凌晨三四点,程千帆还在睡梦中,宿舍的房门就被急促的敲响。 “程武方!” “程武方!” 距离房门最近的学员一个挺身,下床,开门。 门外站着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 “谁是程武方?” “我是!”程千帆快速的穿衣服,答应一声。 “余副主任有请。” 程千帆刚要说话,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冷面男子,正是他昨日在余平安的办公室见到的那名时刻站在余平安身侧的冷脸男赵燕生。 “走吧。”程千帆扎好警服的武装带,戴上警帽。 赵燕生看到走出来的‘程武方’,没有说话,直接一抬手,“你的配枪,我检查过了,一切良好。” 第062章 土肥圆的助手 从赵燕生的手中接过自己的毛瑟手枪。 程千帆没有说话,而是自己又检查了一番,确认手枪没有问题。 “多谢。”他这才淡淡的说道。 赵燕生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这就是特工,只相信自己,配枪就是特工的生命保障,别人说没问题没用,他们需要自己确认。 赵燕生自己也是特工,换做是他,他也会自己再检查一下枪支的。 他对此表示理解。 但是,并不高兴。 这个骄傲的年轻人向程千帆示好,不是为了‘巴结’对方,要说在特务处的地位,程武方这个新加入特务处的新人比他差远了。 他只是想要再次表达歉意,这份歉意不是冲着程武方,是对程武方的烈士父母的敬意。 …… 小白楼,余平安的办公室内,灯火通明。 赵燕生带着程千帆赶到的时候,办公室内已经有不少人了。 几名正在和余平安低声谈话的男子抬起头,看到余平安的心腹赵燕生带了一个生面孔进来,都比较诧异。 这次行动的保密级别极高,这个年轻人是谁?为何得以列席? “程武方,特训班新晋学员,刚来报道的。”余平安淡淡说道。 不理会其他人看向程千帆的异样眼光,余平安说道,“开始吧。” 机要秘书拿着文件,朗声对众人念到: “川田永吉,常用名郭天勋。” “长期在伪满、平津一带活动,四十岁左右。” “伪满满铁调查科老牌特工。” “公开身份有满洲京之丸商会理事、满洲文化研究会理事、东京帝国大学考古系教授等。” “能说一口地道的东北话,是一个中国通。” “此人对我国的历史、文化、人文地理以及社会风俗均有极深的了解。” “此人长期在伪满、华北活动,曾多次破获我特工组织。” “我方折损在其手下的特工人员多达二十余人。” “日方特工头目土肥原贤二之得力助手,土肥原贤二非常欣赏他。” “昨日上午,川田永吉化名周天群,潜入本市,下榻日 租界川木会社。” “‘乞巧花’传信,川田永吉今日上午会出现在卖鱼桥码头。”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汇报完毕,机要秘书合上文件,安静的站立一旁。 …… 余平安扫了一眼众人,神情严肃说道,“特务处华北、东北同仁多次和川田永吉交手,死伤甚重,并没有能伤到其一根汗毛,这家伙现在来到杭州,我不管他来杭州是为了什么,只有一个要求。” 他停顿了一下,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希望诸位同心协力,决不能再让其溜走,强调一遍,川田其人十分狡猾、警惕,我警告诸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但凡有懈怠、玩忽职守者,军法从事。” “是!”众人齐声喝道。 余平安点点头,随后开始分配任务。 “德隆,你带二十人率先部署在码头。” “西铭,你带领便衣扮作接亲友的旅客。” “通知杭州市警察局,在码头附近戒备,以搜查乱党为由,随时候命。” 众人纷纷领命而去。 一个酒糟鼻子的中年男子急了,“余副主任,我们呢?” “你们?”余平安瞥了一眼对方,“你们的人在外围布防,捉拿漏网之鱼。” “余副主任?”酒糟鼻男子急了,他们是杭州特务处行动队,在杭州的行动却将他们撇开,做些扫尾的工作,这实在是让其很没面子。 “我可不希望黄喜凡之事重演。”余平安冷冷说道。 一月前,杭州特务处抓捕被日方收买之杭州卫戍区参谋黄喜凡,重重包围之下,竟然被黄喜凡逃跑了。 事后查明,乔装打扮的黄喜凡用了两根小黄鱼买通了设卡拦截的特工,竟然被其蒙混逃脱。 此事引得戴春凤大怒,枪毙了三名玩忽职守的特工。 酒糟鼻男子面色连连变化,一跺脚,嗐了一声,没敢再说什么,就要离开。 “程武方也暂时调派至你处,参与此次行动。”余平安突然说道。 “余副主任,我手下已经够用了,用不着。”酒糟鼻男子看了一眼程千帆,眼神呆呆的,听着还是刚刚来 的学员,他压根就看不上。 “这是命令。”余平安沉声说道。 “是。”酒糟鼻男子敷衍的答应了一声,冲着程千帆没好气说道,“程武方是吧,傻愣什么?走吧。” “你先去吧。”余平安说道,“程武方一会再去你处报道。” …… 待酒糟鼻男子悻悻地离开后,程千帆从兜里掏出一张信封,“余副主任,这是我写的自述材料。” 余平安伸手接过去,并没有打开来看,而是用胶水封口,并且盖上骑缝印章,放进抽屉里上了锁。 以他的身份和资历,是有资格过目的,不过,余平安非常注意,他要先呈送戴春凤亲自过目拆封。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川田永吉见过你,尽管你已经化妆了,但是,保险起见,你不可以在他面前出现。”余平安说道。 “是,余副主任考虑周全,属下明白。” “正如你所料,那名年轻的日特是突破点,我们的人从这个人的身上发现了川田永吉的落脚点。” “是余副主任运筹帷幄,属下不敢居功。”程千帆赶紧说道。 “好了,谦虚的话不要多说了。”余平安摆摆手,“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 程千帆没有说话。 “安排你随同杭州特务处一起行动,他们是坐地户,有他们的优势,而你心思缜密,又是唯一见过川田永吉的人。”余平安说道,“所以,不要觉得负责外围就可以放松,相反,外围是最后一道防线,更不可有丝毫大意。” “属下明白。”程千帆说道。 “刚才那人是特务处杭州区行动队队长何其忱,你和他多亲近亲近。”余平安突然说道。 “是。”程千帆立正敬礼,他脑子想的却是,余平安所说的‘亲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去吧。”余平安挥挥手。 “属下告退。” …… 待程千帆离开后,余平安皱了皱眉头,扭头问,“燕生,你说一说,何其忱有问题吗?” 赵燕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老师,何其忱明显对程武方有敌意,您安排程武方过去?” 第063章 卖鱼桥码头 “难道安排其他人过去,何其忱就没有敌意了?”余平安反问。 看到赵燕生还是有些不明白,余平安摇摇头,“你呀,多动点脑子,你身手好,枪法好,做事情也机敏,就是不喜欢动脑子思考。” “燕生的任务是保护老师。”赵燕生闷声说。 “没出息。”余平安笑骂道,“你仔细想一想,何其忱对程武方是敌视多一些,还是轻视多一些?” 赵燕生沉思片刻,眼中一亮,“何其忱会轻视程武方,所以反而不会注意他。” 余平安摇摇头,赵燕生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他只是明白了自己提示他该明白的地方。 何其忱这种人,不会纯粹是因为对方是新人就轻视。 在何其忱看来,派程武方这样一个菜鸟过来,而不是一个老辣的特工,监视的味道就淡了些,更像是余平安对他的一个小小的警告,仅此而已。 同样是轻视,内里乾坤不同,区别就大了去了。 这个何其忱,仗着有某位保定系的大佬罩着,一直很跋扈,黄喜凡事件远不止通报中所体现的那么简单,若非何其忱有后台,也早就被法办了,而不是只收拾了几个小喽啰。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程武方是刚来报道的学员不假,但是,何其忱要真当其是一个菜鸟,那就有意思了。 希望这个‘程武方’能给他带来惊喜。 花开两支,各表一方。 程千帆找到了何其忱,后者对他爱理不理的,安排了一个手下带着他,就将他打发走了。 程千帆也不着恼,安安分分的跟着对方,也不刻意去说话打听什么,一副呆呆的样子,安静的就像是一个人蓄无害的小菜鸟。 何其忱收到了手下的反馈回报,冷笑一声,不再理会。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这是余平安对他的一个小警告…… 如果余平安真的对他下狠手的话,何其忱反而会真的忌惮三分,余平安可是一个面善手辣的狠角色,不过,那样的话双方就真的是撕破脸了。 现在,何其忱觉得自己很理解余平安的做法,一个轻微的小警告,不痛不痒,双方都能接受。 这个湖南佬还是晓得怎么做人的嘛。 …… 清晨的天空, 夜幕正在被慢慢的撤下,东方泛出淡淡的阳光。 国党党务调查处杭州区所在地,新开路。 几辆福特小汽车停在别墅门口。 何欢步履匆匆的走出别墅,他的身旁跟着一队人马。 一名手下抢先一步拉开车门,另外几人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何欢弯腰上车,两个手下也跟着上车,一人上了副驾驶,一人上了后排座位护卫。 其余七八名手下上了前后两辆小汽车。 三辆汽车发动,扬长而去。 还有十余人骑着自行车在后面跟随着。 早晨的阳光斜射而来,透过车窗,有些刺眼。 “拉上车帘。”何欢皱了皱眉头。 刷的一声,车窗帘被拉上了。 何欢在思考如何部署上午的抓捕行动。 ‘蝙蝠’的最新情报在十分钟前刚刚送来。 红党的一名重要人物乘坐日之丸客轮即将抵达杭州,红党手枪队的干将高兰亲自带领多名红党在码头迎接、保护。 这是‘蝙蝠’好不容易打听到的细致情报。 这份情报让区长稍显失望,本以为这次能够直接抓到房靖桦这条大鱼呢。 不过,如果能抓到杭州红党手枪队的干将高兰,这也是大功一件。 此外,‘蝙蝠’的情报中显示的那位‘日之丸’客轮上的红党重要人物,更是让何欢无比期待。 …… 卖鱼桥码头。 高兰带了两名同志,挤在一个墙旮旯说话,三人都是一副在码头卖力气的穷力工打扮。 “先填填肚子。”一名去买早餐的同志回来了,他买了七八个肉包子,今天有行动,要吃好点。 热乎乎的包子,吃在肚子里,同志们肯定暖呼呼的。 “捞仔,怎么是肉包子?”高兰脸色一变,低声问。 “我寻思着今天有行动,大家吃得好点,有力气。”捞仔解释说。 “乱弹琴。”高兰低声喝斥,他在山上的时候,政委就喜欢骂他乱弹琴,他觉得这句话非常有文化。 高兰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他很聪明,特务连出身的红色战士警觉性不差。 他安排捞仔去买几个烧饼,捞仔却自作主张买了肉包子,这是力工该吃的东西吗? “快点吃。”高兰急切说, 他现在只希望赶紧将这些肉包子吃进肚子里,希望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 …… 程千帆已经换了一身便装,他正在一个小吃摊上吃混沌。 他的视线很隐蔽的看向旮旯角的那几个人。 这几个人有问题。 几个人的穿着一看就是干苦力的。 这些卖力气的穷苦人,恨不得在外面不吃饭,光喝水,挣的钱买米带回去给老婆孩子嚼用。 吃个烧饼或者是窝窝头,甚至是喝点冷水骗骗肚子就不错了。 热乎乎的肉包子,他们可舍不得吃。 这些人肯定是有问题的。 就是不知道是哪一方面的。 他毕竟是初来乍到,不熟悉杭州特务处的人,也许这些人是‘自己人’呢。 “罗哥,吃啊,我请客。”程千帆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笑着说道。 这是特务处杭州区行动队的一名队员,姓罗,一个看起来有些闷闷的三十来岁的男子。 是何其忱安排来和他临时搭班的。 “太烫了,我等会。”罗哥面无表情的说道。 程千帆撇撇嘴,没说什么,双方本来就不熟悉。 罗哥掏出怀表,扫了一眼。 ‘第四次’了! 程千帆吃了口混沌,心中暗暗计算,这是何其忱部署、分配了任务之后,两个人来到这个馄饨摊子蹲点,短短半小时的时间,罗哥第四次看时间了。 “肚子不太舒服。”罗哥突然捂着肚子,皱着眉头。 “没事吧?”程千帆关心问。 “我去上一下茅房。”罗哥说道。 “可是,罗哥,何队长吩咐了,不能单独行动。”程千帆露出为难的神情。 “去去就回,你不说,谁知道?”罗哥脸色涨红,似乎是真的憋不住了,“老弟,帮帮忙,真的憋不住了。” “那好吧,罗哥你快些。”程千帆点点头,“我帮你盯着点。” “谢了,老弟。”罗哥大喜,幸亏今天和自己搭班的是这个临时调来的新手,一看就呆呆的,是个全无经验的憨娃,要不然就麻烦了。 他朝着程千帆抱拳道谢,夹着屁股就朝着一个巷子跑过去。 程千帆继续吃着混沌,约莫半分钟后,他放下一枚镍币,悄悄的跟了上去。 第064章 一对夫妻 程千帆远远在缀在罗哥的身后。 他在迅速思考,罗哥会是谁的人? 红党特工? 日特汉奸?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还是真的只是凑巧,确实是闹肚子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不起眼的光芒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 程千帆心中咯噔一声。 他面不改色,继续跟踪罗哥,又走了十几米,远远的瞥到罗哥进了一个露天茅厕。 从兜里掏出怀表,程千帆看了看时间,嘴巴里嘟囔了句什么,转身回去了。 不管罗哥是做什么去,他不能跟! …… “咦。”在距离此处数十米远的一个楼房的二楼,一名三角眼的青年男子放下望远镜,吐出嘴里叼着的牙签,咦了一声,又拿起望远镜,看到程武方走回混沌摊那里的监视点。 “怎么了?”同伴问道。 “你来盯着,我去报告队长。”三角眼将望远镜递给同伴,说道。 看着三角眼男子离开的背影,同伴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册那娘,又想偷懒。” 下了楼,向左走,沿着长了青苔的青石板路走大约八十步,再右转,有一座三层小楼。 这是卖鱼桥码头的管理处。 何其忱在二楼休息室,正搂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娘们儿高乐。 “何老板。”三角眼男子推门进来,就看到姐儿正嘴对嘴给何队长喂水吃,他见惯不怪,滴溜溜的眼睛瞅向女子的腰臀。 “去吧,我的人找我有事。”何其忱拍了拍女子的屁股,女子不依的用手绢打了他两下,才扭着腰肢离开了。 待女子离开后,三角眼男子关上门。 “我说了那小子没什么的,你非要再试一试,盯出什么来了?”何其忱没好气说。 “那个程武方就跟了罗六不到一百步,看到罗六进了茅房,他就回去了。”三角眼男子说。 “你看看,我早说了不是,那小子呆呆的,就是个木头人,那就是余平安派来做样子的。”何其忱打了个哈欠。 哈欠打的眼泪都出来了,揉了揉眼睛,抠了抠眼屎,“这次找的是刘一手还是孙断腿。” 刘一手和孙断腿都是在这附近游方算命的。 “刘一手。” “个蠢货。”何其忱骂了句。 三角眼谄媚的笑了笑,他知道队长不是骂他, 是骂罗六。 这罗六嗜赌如命,而且极为迷信。 三角眼安排刘一手偶遇罗六,算出他今天上午八点准时在葫芦巷子对着东方拜三拜,指定逢赌必赢。 罗六对此深信不疑,肯定会想法设法甩开程武方,去准时拜一拜的。 …… 这边,罗六从茅房翻墙出去,看到程千帆没有跟过来,直接撒开脚丫子,拼命的奔跑。 冲出小巷子,有些晕头。 这里他没来过,路不是特别熟。 看到一个黄包车过来了,一把拉住,坐上车,递过去五元法币,“花石榴弄,五分钟能到,都是你的了。” 人力车夫一把抢过钞票,拉起黄包车,拼了命的疯一般的跑着。 没用五分钟,罗六看着表,只用了三分钟,就到了。 下了黄包车,他拼了命的冲进巷子。 花石榴弄三号。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子。 罗六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突然,里屋的门打开了,一对男女拉拉扯扯、打骂着到了院子里。 “你这个臭娘们,松开手,不松手我打死你了啊。”一个男人咬牙切齿,手里拿着一个木匣子,冲着女人吼道。 “你打吧,打死我算了,家里什么都没了,你还去赌,孩子都两天没吃饱饭了。”女人头发乱糟糟的,死死地抓住男人的大腿,声嘶力竭的哭喊。 “你松手,不要挡着我发财,孙半仙给我算了一卦,我这次指定翻本。”男人揪着女人的头发,发狠撕扯。 这个时候,隔壁的院子里,有人喊道,“天天来,烦不烦啊你们。” 还有对门的房子里,有人喊道,“孟哥,别理他,我稀罕看。” “闭嘴,老子家里来客,囊球再请你们吃酒。”男子骂道,同时隐蔽的看了一眼罗六。 两边的邻居立刻闭嘴了。 “你杀了我吧。”女子突然哭天抢地。 “败家娘们,老子的运气要是被你哭没了,下次卖了你。”男人终于撕扯开,顺势踹了女人一脚,转身扬长而去。 女人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地上,脸上泪水泥土,满脸都是,哭的撕心裂肺。 罗六弯下腰,“大妹子,你没事吧?” 女人继续哭,不回答。 罗六伸手去扶起女子,看了看四周,低声快速 说道,“是老张家吗?” “不是,是老杜家。” “我找杜老四。” “这里只有张老大。” 暗号对上了。 “出事了,卖鱼桥码头都是特务,告诉咱们的人快撤。”罗六快速说。 说完罗六惊恐喊道,“大妹子,你做什么?松手。” “哎呦!”女人被罗六踹了一脚,喊道,“来人呐。” 罗六转身,撒开脚丫子就跑。 …… 约莫半分钟后,刚才离开的男人拎着一条木棒冲过来了,“人呢,人呢?” “没拉住,跑啦。” “你个蠢娘们。”男人骂骂咧咧,又瞅了自己女人一眼,“那混蛋没占你便宜吧。”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还不是你没能耐,害的老娘跟着你做这种没脸没皮的套子活。”女人撕扯着男人,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进屋子。 “紧急情报,出事了。”女人拿起桌子上水杯,喝了一口,“卖鱼桥都是特务,想办法通知上级,让咱们的人快撤。” “明白了。”男人点点头,就要去拉开门,停住了脚步,“三妮,中午我还没有回来,你带着孩子去乡下。” “孩他爸。”女人抬起头,先是一愣,蓦然眼神惊恐,看着自己男人,“咱家娃娃还小呢。” “不等中午了,一会你就去陆阿婆那里接了孩子,带着孩子走,有人问就说回娘家。”男人不敢看女人的眼睛,他明白妻子的意思,孩子还小,不能没有爸爸。 “孩他爸。”女人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男人。 “记住了,一会就走。”男人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妻子,想要留下笑容,却终究没有能够笑出来,“三妮,你也是党员,要坚强。” 男人突然嚎了一嗓子,“你个死婆娘,敢咬我!” 说着上去给了女人狠狠一巴掌,拉开门,摔门而去。 看着骂骂咧咧,大步离开的丈夫,妻子脸上是通红的巴掌印,嘴角流着血,撕心裂肺的嚎哭,“孟强,你个王八蛋!你给我回来!回来啊!回来啊!” 他们这个联络点是低级别的,就是一个低级别的情报中转站,除了上级紧急联系他们,他们是不可能迅速联系到上级的…… 此时此刻,程千帆正在和馄饨摊的薛老头聊天。 第065章 川田永吉的谋划 程千帆给了馄饨摊的摊主一支烟。 摊主高兴的接了,嗅了嗅,没舍得抽,夹在了耳后。 也就没有再介意程千帆吃完了还占着长椅。 程千帆给自己点燃一支烟,坐在椅子上,靠着墙角,美滋滋吸了一口,像极了晒太阳的闲汉。 余平安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查清了川田永吉的身份。 特务处的工作效率让程千帆震惊且忌惮。 他意识到国党的这个特务组织的势力覆盖范围之广、能力之强。 川田永吉为什么要来卖鱼桥码头? 这里有什么值得川岛永吉重视、或者说图谋的东西? 川田永吉是土肥原贤二的助手,其身份甚至在杭州日租界武官冈田俊彦之上。 能够让舟车劳顿、‘身份尊贵’的川田永吉在来到杭州的第二天,就马不停蹄的来此…… 余平安暗示自己同何其忱‘多亲近’。 这个‘多亲近’的意思,程千帆懂。 何其忱是特务处杭州区行动队的队长。 两人一个是特务处的本部大员,一个是特务处的地方实权派。 是特务处内部的权力斗争? 还是何其忱确实是有问题? 又为什么会安排自己这名特训班学员来做这件事? 这些问题在程千帆的脑子里盘旋,让他有些心烦,特别是余何之前的争斗,程千帆并不想参与其中。 他只是来杭州受训的,特训班毕业后,他就会返回上海。 这些事情不是他一个特务处的新入职特工能掺和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余平安的亲信,真要出了什么纰漏,程千帆丝毫不怀疑余平安会第一个撇清关系,甚至会主动对他痛下杀手、以示与其无关。 …… 卖鱼桥码头的西侧,有一个三层楼的茶楼。 茶楼三楼的雅间,一大早就被杭城富豪杨百万包下了。 杨百万没有亲至,是他的管家拿了杨百万的名帖来包场的。 掌柜的得了吩咐,好茶好点心的伺候着,除此之外,切不可去打扰贵客。 “川田先生……”戴着小圆眼镜的温长健刚开口,就看到川田 永吉的眉头一皱,立马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周先生,您尝一尝这个桂花糕,糯香不粘牙。” 川田永吉点点头,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的神情,“非常不错,支那地大物博,有着灿烂的文明传承,就说吃食,都有那么多的菜系,即便是一个小吃,都令人赞叹。” “是啊,这么多美好的东西,很快就全部属于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了。”有人推门而入,毫不客气的走到桌边坐下,低声说道。 “三本君,都安排好了?”川田永吉问。 “放心吧,川田君,只要红党出现,绝对插翅难逃。”三本沉声说。 “以茶代酒,多谢。”川田永吉和三本碰杯,两人哈哈一笑,哪里还看得出来在昨日晚宴中处处针锋相对的样子。 …… “川田君,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告诉冈田少佐真正的计划?” “冈田君是日租界武官,他一直都是国党特务处重点监视对象。”川田永吉摇摇头,“他参与进来,被特务处盯上的几率将会大大增加。” “明白了。”三本敬服的点点头。 “温先生。”川田永吉起身,亲自给温长健倒了一杯茶。 温长健受宠若惊,对于川田永吉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留面子,他心中感动不已,连忙起身。 “我们必须在三天之内抓到蝴蝶花。”川田永吉沉声说,“问出密码本,满洲方面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我们胜利的好消息了。” 说着,他朝着温长健一个鞠躬,“温先生,拜托了。” 温长健赶紧鞠躬回应,“请您放心,只要我们今天能抓到黄磊,就能通过他抓到蝴蝶花。” “如果这个黄磊今天没出现呢?”三本冷冷问道。 “三木先生,我有九成的把握,他会出现。”温长健说道,“黄磊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也是我的老上级,他现在一定对我弃暗投明的行为恨之入骨,以我对他的了解,没有意外情况,他会出现。” 停顿了一下,温长健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茶 水,看到川田永吉鼓励的眼神,精神一震,继续说道,“即使是黄磊没有出现,今天来杀我的红党,也肯定是红党杭州市委重要人员,只要抓住此人,可以通过他问出黄磊的新住址,我不信他不开口。” 温长健对此很确信,他是亲身遭受过满铁调查科用刑的,那简直不是人能受得了的,没有人能不开口的。 这个时候,温长健选择性的遗忘了被他出卖后受尽酷刑、依然坚贞不屈、最终英勇就义的冯嘉樟和李定云。 川田永吉满意的点点头,对于温长健的态度,他很喜欢。 这个支那人在满洲被抓住后,一开始也是顽固分子,怎么都不开口,审了两天,终于受不了开口了。 让川田永吉惊讶的是,一旦决定招供,这个人前后表现、性情简直判若两人: 他喜欢这种变化,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而温长健汇报了一个重要情报,他是杭州红党派来支援反满抗日分子的,和他一同来的还有一个电讯员,此人携带了最新的密码本。 密码本的撰写人代号‘蝴蝶花’,温长健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他的老上级黄磊认识此人。 只要能够抓获蝴蝶花,弄到密码本。 满洲关东驻屯军方面就可以捕捉反满抗日暴力分子之踪迹,甚至可以设置一个陷阱,吸引杨志军所部入彀,来一个‘瓮中捉鳖’。 一举解决掉杨志军这个心腹大患。 …… 钱塘江波光粼粼,这条浙江的母亲河,早已经开始了她忙碌的一天。 江上的运货帆船。 比一般的货船要宽厚,摇橹也更为粗大。 人站在船板上很难驾驭,所以需要站在木架子上。 船夫们喊着号子,费力的摇橹。 钱塘江水系复杂无法通行远洋客轮,所以,很多远洋的客轮会先抵达上海。 那些买了通票的乘客,由船务公司安排换乘可以在钱塘江通行的三四十吨的内河客轮。 程千帆盯着远处驶来的客轮若有所思。 川田永吉是冲着今天抵达码头的某一艘客轮来的么? 第066章 码头枪声 罗六悄悄擦拭了额头的汗水。 看到程武方坐在椅子上靠墙晒太阳,一切似乎都还算正常,他长舒了一口气。 “小程。” “罗哥,你回来了,没事了吧。”程千帆关心问道。 “回来了,拉完了,现在畅快了。”罗六笑了说,“没出什么情况吧。” “没。”程千帆说,表情呆呆的,心中却是一动,在罗六的上衣下摆,有拇指大小的油漆污渍。 他去哪里了? 怎么会沾上油漆。 程千帆暗暗记在心中。 此时此刻,卖鱼桥码头的管理处,何其忱站在窗口拿着望远镜观看,远远看到一行人,他露出惊讶之色,“他们怎么来了?” 在远端,停着三辆小汽车。 中间那辆汽车的车窗落下,何欢探出脑袋,一个便衣密探正在向他汇报。 “主任,人已经撒出去了。”密探低声说。 “发现高兰没有?” “还没。” “密切监视。”何欢沉吟片刻,“重点关注码头,高兰是来迎接红党重要人物的,届时我们一锅端。” “是。” “告诉所有人,打起精神来,旦有懈怠纵敌,严惩不贷。” “是。” …… 江边的一个乌篷船中,余平安盘膝而坐,他的身旁是始终保持警惕的赵燕生。 特训班教员、行动组组长万德隆掀开船帘进来。 “发现川田永吉的踪迹没?”余平安沉声问。 “没有。”万德隆摇摇头,“会不会不来了?” “应该不会。”余平安摇摇头,“乞巧花的情报一向准确,川田永吉来此定有要事,他并不知道我们已经盯上他了,没道理突然改变行程。” 武元芳急匆匆的登上小船,将一张纸条递给余平安,后者看了一眼,脸色一变。 “好一个川田永吉,端地狡猾。”余平安冷哼一声。 “余副主任,怎么了?” “乞巧花传讯,川田永吉并不在川木会社,应该是早就乔装离开了。” “余副主任的意思是,川田永吉早已经提前抵达码头了?” “料来应 如此。”余平安思考片刻,“通知所有人,川田永吉就在码头,查。” “是!” …… 罗六坐立不安。 他看到高兰带着人还停留在码头。 太危险了。 他不知道高兰一行人来此的目的,他只知道,今天的卖鱼桥码头极为危险,一旦被特务发现高兰等人,他们绝难逃离。 罗六认识高兰,高兰不认识他。 不过,这并不是他没有直接向高兰示警的原因。 他是杭州红党潜伏在特务处的秘密特工,按照组织纪律,他的头等任务就是潜伏下来。 没有组织上的命令,他不可以主动暴露自己。 同花石榴弄的那对夫妻联系、示警,这已经是他唯一能做的了,那是组织上给他预留的联系渠道。 就在这个时候,罗六眼角瞥到了一个人影。 他整个人的后背立刻一阵冰凉。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那是国党党务调查处的政治部主任何欢,一个手上沾满同志们的鲜血的刽子手。 何欢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是冲着高兰等人来的? 该怎么办? 罗六如坐针毡,他有一种冲动,牺牲自己也要向高兰示警,让他们即刻撤离! 但是,严格的组织纪律又约束他不能那么做。 …… 程千帆的在墙角摁灭了烟头。 他注意到了罗六的视线,顺着视线看过去,他看到了他此前就怀疑的那几个人。 罗六和他们是一伙的? 是杭州特务处的人? 程千帆第一时间否决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尽管罗六竭力控制情绪,程千帆还是捕捉到一丝不寻常: 他看向那几个人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担心和紧张。 不是杭州特务处? 那会是什么人? 日特汉奸? 红党? …… 呜呜呜。 江面上传来了客轮的汽笛声,这是向岸上传递信号,准备靠岸,请码头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提前准备。 孟强满头大汗,他在人丛中乱窜。 他急切渴望找到自己的同志,向他们示警。 但是,这么多人,他根本不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同志,更不知道 有多少特务隐藏在左右。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远处停着的三辆小汽车。 车门突然打开了。 一些人从车内下来,有几名带着鸭舌帽,脚步匆匆的男子跑过去,对居中一人低声说着什么。 不能再犹豫了。 孟强的手在颤抖,他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主任,发现疑似高兰之人。”密探表情兴奋,对何欢说道。 “盯死了,不要轻举妄动。”何欢也是兴奋不已,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啪的一声枪响。 何欢吓了一跳,赶紧蹲下,周围的手下立刻拔出枪,将他护卫在中间。 “哪里打枪?”管理处的窗口,何其忱也是吓了一跳。 乌篷船内,余平安猛然一惊,“混蛋,谁擅自行动了?” …… 正在晒太阳的程千帆也被突然的枪响吓了一跳,他直接一个弯腰,靠在墙角,拔出枪,四处观察。 罗六心中一惊,也是拔出枪,糟糕,特务动手了? 熙熙攘攘的码头,随着这一声枪响,乱了。 人群争相逃命。 程千帆顺着枪响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把毛瑟手枪,又对着空中放了一枪。 不远处,十几名身穿中山装的男子正形成包围之势冲过来。 “啪!”男子冲着那边开了一枪。 他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喊道,“跑啊,跑啊!同志们,跑啊!有特务!” 程千帆的眼睛瞪圆了,他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就看到他一直怀疑的那几人似乎是惊呆了,有人向兜里掏,似乎要准备冲过去救援,但是,被身旁的人抱住了。 “放开我。”买包子的那个同志低吼着,“救他啊,救他,我们的同志。” “撤!”高兰咬着牙,说道。 “高连长!”旁边一人红了眼睛。 “我说了,撤!”高兰咬着牙,眼睛红的吓人,面孔狰狞,“这是命令!” “啊!”有人用力捶打了一下墙壁。 几个人迅速撤离,身形隐藏在逃散的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第067章 ‘对不起\\’ 茶楼,三楼,雅间。 川田永吉站在窗边: 看远处烟波浩渺的钱塘江。 看熙熙攘攘的人群。 叫卖声、呼喊声、谈笑声,此起彼伏。 “三本君,你看到了什么?”川田永吉露出沉醉的表情。 不待三本回答,他自己指着窗外,“我看到了大日本帝国征服这块土地,征服整个支那,伟大的大和民族将成为这里的主人,这些都将是我们的。” “我看到了。”三本眼神闪烁光芒,“愚昧、无能的支那人,他们不配拥有这样富饶的土地,胆怯的支那人面对帝国之强大军力,只能瑟瑟发抖。” 就在此时,啪啪两声枪响。 “哪里打枪?”三本急问,同时一把将川田永吉从窗口拉过来,那个位置太危险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 程千帆嘴里咬着一支烟,牙齿用力地咬住,他立刻明白那名开枪的同志在做什么了! 他是用自己的生命向刚才那些同志示警! 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看向罗六,他这个时候最担心的是罗六。 程千帆此时已经可以判定罗六的身份了,这是自己的同志,是杭州红党隐藏在杭州特务处的特工。 他担心罗六会冲动。 罗六手中拎着枪,他的手在颤抖。 不是害怕。 是满腔的悲愤和怒火。 他认出来了,那个被特务处围捕的男子,正是他此前去接头、报信的那对夫妻中的丈夫。 原来,原来,原来——他们联系不到上级! 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报信!! 罗六恨自己!!! 早知道是这样,他宁愿暴露、牺牲的是自己! …… 噗! 正在还击的孟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腿。 噗! 又是一枪,击中了他的肩膀。 他倒下了。 “围起来!” “抓活的!” “是红党!”程千帆显得无比的兴奋,“罗哥?好机会,要是能抓个红党,就赚大发了。” “去看看。” 两个人拎着枪冲过来了。 “特务处的,自己人。”他们两个人一边跑,一边急忙喊着。 党务调查处的人看了两人一眼,随后看到更多拎着枪的人跑过来了,一边跑,一边骂娘,知道这两人没有说谎。 两人冲上前来,挤进来,就看到枪手趴在地上,后背是大片的鲜血,他后背也中 枪了。 “没救了。”一个党务调查处的密探弯腰看了看,摇摇头。 “混蛋!”何欢挤过来,气的破口大骂。 男子的嘴巴里在蠕动,低声说着什么。 “他说什么?”何欢立刻急问。 “好像是说……”密探跪下来,趴在耳边听了听,有些不确定。 “说什么?” “说‘对不起’,好像是。”密探说道。 对不起? 什么意思? 对不起谁? 罗六握枪的手攥得紧紧的,他的胸膛里是无尽的悲愤和痛恨,只有他明白男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丈夫牺牲了,留下了孤儿寡母。 这位同志牺牲了自己,完成了任务,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心中余下的只有对妻儿的无限愧疚和牵挂…… 程千帆站在那里,他脚下是流淌的鲜血。 他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他想到了老廖…… …… “怎么回事?”特训班行动组组长万德隆带着人赶到。 “搞咩啊!”身材肥胖的特务处杭州区行动队队长何其忱也带着手下赶过来了。 被这个突然闹出来的红党、如此不要命的闹腾,高兰等人早就逃跑了,党务调查处杭州区政治主任何欢正火冒三丈,抬头看到了两帮人马围过来。 “何队长,你们——”何欢瞥了一眼跑的气喘吁吁的何其忱一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嘛,我就说嘛,我们的人不会暴露的,何其忱,你说,你们特务处的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你们的出现,引起了红党的警觉!” “好你个何欢,爷爷我还没有说是你们搅了我们的好事呢,你还先倒打一耙。”何其忱跳脚骂道,“我告诉你,何欢,你摊上大事了,放跑了——” “何队长,慎言!”万德隆断然呵斥。 何其忱闭嘴,死死地瞪着何欢。 “何欢,何主任。”万德隆冷笑着,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何欢,“这次的事情,你们党务调查处必须给我们特务处一个交代!” 说着,他冷声说道,“收队!” 特训班行动组的人,跟着万德隆默默的离开。 “册那娘,收队!”何其忱也是骂骂咧咧说。 有队员小声问,“队长,还……” “还,还个屁!”何其忱骂道,“闹这么大,什么耗子惊不走!” 程千帆正在犹豫是跟着哪 一方,就看到武元芳在不远处冲着他悄悄招手。 待两帮人马离开后,党务调查处的特务们站在尸体旁,有些不知所措。 “主任,咱们好像惊了他们的局。”一个密探小声说。 “惊个屁!”何欢没好气骂道,“是他们搅了我们的好事!这笔账,特务处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收队吗?”密探问。 “收个屁。”何欢摆摆手,又皱了皱眉头,蹲下来盯着尸体看了几眼,“查清楚这个人的身份,他是做什么的,家里有几口人,和什么人有来往,给我查个底掉!” “是!” “还有——”何欢咬牙切齿,指着已经靠岸的客轮,“召集所有人,客轮上的每一个人,都给我查一遍!” 高兰跑了,客轮上的红党重要人物跑不掉! …… 程千帆跟着武元芳,行走在依然乱糟糟的街面上。 “余副主任要见你。”武元芳低声说。 程千帆点点头。 经过一个茶楼的时候,他瞥到了茶楼左侧的巷子里,有一行人脚步匆匆。 蓦然。 程千帆的眼睛一亮。 “程兄,怎么了?”武元芳低声问。 “川田永吉的人!”程千帆难掩兴奋,咬牙低声说。 “川田的人?”武元芳大惊,就要扭头去看。 “别看。”程千帆低声说,“他们很警觉。” 说着,他拉着武元芳继续往前走,“我去跟上他们,你立刻去报告余副主任,召集人手包围。” “好!”武元芳也知道事情紧急,没有犹豫,点点头,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万事小心。” …… 此时此刻,距离花石榴弄隔了两条街的乌篷巷。 一个嘴角带了血丝,右边脸肿起来的女人,背着一个小包袱,面如死灰,手中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河边上了一条乌篷船。 “三妮,又打架了?”撑船的阿婆问。 “恩。” “回娘家?” “恩。” 阿婆摇摇头,没说什么。 “娘,爹爹呢?”小男孩问。 “娘带你先走,爹爹会来找我们的。”乌篷船在水道游弋,从一座石桥下面穿过,女人看向远方,桥上行人如梭,有一对夫妻,两人一起牵着孩子的手,说笑着从桥上走过。 “爹爹会来找我们的。”女人一把搂住儿子,低低的说,“一定会的。” 第068章 发现敌巢 杭州,雨露巷。 川田永吉一行人乘坐的汽车抵达了一处大宅子。 这座宅子坐西朝东,砖雕门楼,进门为三间门厅,进庭院向西偏南为一座砖雕门。 坐北朝南明三暗五大七架梁住宅,高大轩敞。 这是杭州富豪杨百万的宅邸。 雨露巷有四百多米进深,居住了三户人家,都是杭州巨富,杨家就是三家之一。 “那是谁的宅子?”在巷子口,程千帆下了黄包车,问车夫。 “那是杨协理的宅子。”车夫得了小费,高兴的说道。 程千帆点点头,没有进巷子,而是进了巷子斜向的一处戏楼,在三楼选了个包间,叫了一壶茗茶,几盘点心,假作听戏,实则观察。 杨百万满脸堆笑的迎接三本一行人。 “杨桑,不好意思,打搅了。”身形矮壮的三本微笑着说。 “能够为三本君效劳,是小老儿的荣幸。”杨百万笑着说道,“这位是?” “这是东京帝国大学的教授吉野先生,我的至交好友。”三本随口说道。 “原来是吉野先生,久仰,久仰。” “杨先生,冒昧打扰了。”川田永吉微笑,鞠躬说道。 “吉野先生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杨百万满脸笑容,看到三本表情略严肃,他抱歉说道,“诸位,我已经吩咐下人好好招待,小老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去去就来,失礼了。” “杨桑,你忙你的事情吧。”三本说道。 “失陪了。” “我喜欢这个小老头,很识趣的一个人。”看着杨百万离开的背影,川岛永吉说道。 “杨百万是杭城富豪,他的生意多受帝国照顾。”三本冷笑说,“一个还算懂事的支那商人。” 一名杨府下人引领三本和川田永吉进了一间厢房。 茶水、精致的糕点,依次摆上。 三本摆摆手,手下立刻退出去,在房间外守护。 …… “三本君,查清楚了吗?”川田永吉沉声问。 “基本上搞清楚了。”三本点点头,“国党党务调查处在码头设陷抓捕支那红党。” “噢?”川田永吉眉头一皱,“和我们的目标一致?” “应该是。”三本点点头,“极有可能是支 那红党在码头的行动引起了支那国党党务部门的注意。” “可惜了。”川田永吉摇摇头。 “川田君,只能使用第二套方案了。” “是啊,只能如此了。”川田永吉无奈的点头,“可惜了,温长健其人,我还是比较欣赏的,罢了,能为大日本帝国献身,温桑应该是极为高兴的。” 三本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自己的这个好友别的都好,就喜欢装腔作势。 所谓第二套方案,就是以温长健的真身为诱饵,诱骗红党来锄奸。 这套方案,诱饵的生命安全他们不关心,只关心诱饵能不能钓到鱼。 “川田君,你确定不回日租界了?”三本关切问道,“这里毕竟不是租界,安全上……” “不去租界。”川田永吉摇摇头,“租界一直是支那政府特工监视的重点,反而容易引起注意。” 看到三本还要说什么,川田永吉笑了说,“放心吧,我的朋友,我来杭州之事极为保密,在这里反而是很安全的。” “好吧。”三本点点头,他也觉得川田永吉说的有道理,“我的人留下来一半给你,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吩咐冈崎君去领事馆。” “不,三本君,你的人都带走。”川田永吉摇摇头,“你的人在杭州活动日久,难免会被支那特工盯上。” …… 杨府的门打开了。 程千帆看到一个身材矮壮的中年男子,在七八名手下的护卫下出来。 其中三人护卫着矮壮男子上了一辆小汽车,其余人则是走路出了巷子口,叫了黄包车离开。 他仔细辨别,在离去众人中没有看到川田永吉和小圆眼镜先生等人的身影。 程千帆在戏楼一直待到了傍晚时分,午餐都是在包间叫的餐。 一直到夕阳西下,他判断川田永吉等人还留在杨府,似乎是暂时不会离开。 程千帆立刻出了戏楼,走了一条街,才找到了一个电报局的电话厅。 里面一个穿着电报局的制服的男子正在打瞌睡。 程千帆敲了敲窗台。 “做什么?”被打扰的男子打了个哈欠,没好气说道。 “要个电话。”程千帆扫了扫四周。 “要哪儿?”男子不 耐烦问。 “芳华街六十号,利民商社。” 男子拿起话筒,摇了摇摇把,“要芳华街六十号,利民商社。” 程千帆接过话筒,“麻烦你回避下。” 对方正要发火,看到程千帆递来的钞票,露出笑容,拿起搪瓷杯子,“快些啊。” 待对方走开,程千帆才捂着话筒,低声说,“我找伍老板。” “我就是,你哪位?” “我要订一批海货,余老先生爱吃这口。” “等着。” …… 雄镇楼三十号。 小白楼。 余平安正在大发雷霆,好好的行动被党务调查处搞砸了,他怒不可遏。 武元芳此前汇报说程武方发现了川田永吉的踪迹,去跟踪了。 这让余平安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这都大半天了,程武方还没有回信,余平安焦急万分。 他担心程武方凶多吉少。 程武方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让他暴怒的是,川田永吉这次溜了,此人极为狡猾,想要再抓住此人就难了。 就在此时,武元芳急匆匆的来到门口,“报告。” “进来!” 武元芳推门而入,快步向前,“余副主任,程武方电话,三号机。” 余平安两大步来到办公桌前,拿起红色的话筒,“接三号机。” “喂,我是余平安。” “余副主任,我是程武方。” 听到程武方沙哑的声音,余平安长舒了一口气,“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三民路的电报厅。”程千帆低声说,“余副主任,我查到了川田永吉的落脚点了。” “在哪里?川田回日租界了?”余平安急问。 他最担心的是川田永吉回日租界了。 国府和日本人之间并没有宣战,对于躲在日租界的川田永吉,特务处也拿此人毫无办法。 “没有。”程千帆沉声说,“雨露巷,杭城富豪杨百万家里,我一直盯着,川田永吉并没有出来。” “好!很好,太好了!”余平安大喜,“你做得很好,继续盯死,我这边就安排人过去。” “明白了,我在雨露巷斜对面的戏楼三楼盯着。” “很好!盯死了!”余平安放下电话,难掩激动,他直接按下响铃,“全体集合!” 第069章 抓捕川田 雨露巷,杨百万宅邸。 这位杭城富豪的家中分外的热闹。 杨百万设宴款待‘大日本帝国东京帝国大学教授’吉野助一行人。 川田永吉清了清嗓子,“承蒙杨老板盛情款待,鄙人不胜感激,诸位,为日中友好干杯。” “干杯!” “日中友好万岁!” 一阵欢呼声。 “杨老板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川田永吉顿了顿,环视了一圈众人,“大和民族是最善良和淳朴的民族,我们不会亏待朋友的。” “说得好。”杨百万激动的胡子颤抖,“翠娟,给吉野先生倒酒,我要和吉野先生好好喝一杯。” 一名强颜欢笑的美丽女子起身给川田永吉倒酒,她是杨百万的八姨太翠娟。 杨百万端起酒杯,一脸谄媚之色,“吉野先生,小老儿虽年迈,也愿以微末之光为中日友好贡献一份力量,但有驱使,定当竭尽全力为大日本帝国效力。” “好好好。”川田永吉击掌赞叹,“帝国能够有杨桑这样的真诚朋友,我很开心呐。” 晚宴的气氛愈发热闹了。 …… 与此同时,雄镇楼三十号。 特务处雄镇楼本部的特工们被召集起来。 余平安一身中山装,正在慷慨激昂的训话。 “根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情报,在华北、伪满杀害数十名兄弟的日特川田永吉的行踪已经被掌握。” “对于这样的恶贯满盈、双手沾满了同仁、兄弟鲜血的日本刽子手,我们应该怎么办?!” “杀!”众特工异口同声喊道。 “很好,同志们,弟兄们。”余平安继续说道,“我们为党国立功的时刻到了,抓住川田永吉,为牺牲的兄弟报仇,我命令——” “万德隆,带领三十人从前门突破,一切由你全权负责。” “是!” “王小刀,带领十人,封锁后门!” “是!” “曾谢明,带领十人,抢点制高点,形成火力压制。” “是!” “武元芳、杜克,分别带领十人,在前后门,是为机动,阻敌逃窜。” “是!”——“是!” “赵燕生!”余平安看了一眼身旁的赵燕生,“你带领三十人,封锁附近街道,杭州市警察局会派遣一百人听你指挥,防备日本人武力营救。” “以雨 露巷斜对面的戏楼三楼的火光为号,三下火光,行动开始!” “明白!” “有谁走漏风声,私通纵敌,格杀勿论!”余平安最后杀气腾腾说道。 雄镇楼三十号的院门被警卫快速的拉开。 四辆小汽车率先冲出去。 两辆军用卡车紧随其后,卡车车顶架设机枪。 还有十几辆自行车跟在最后面。 …… 戏楼,三楼。 程千帆正在焦急的等待着。 远远的看到车灯,他的心头一紧,待看清楚是军用卡车,心中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不大会的功夫,一辆小汽车率先停在了戏楼下面。 噔噔噔,楼梯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尽管猜测是特务处的同僚到了,程千帆依然不敢大意,他刚掏出手枪,余平安就推门而入。 程千帆赶紧收起枪,敬礼,“余副主任。”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人还在吗?”余平安哪里顾得这些繁文缛节,急切问道。 “在!”程千帆点点头,走到三楼窗口,指着斜对面的巷子里说道,“杨百万的宅子,红色灯笼上写着杨,我一直盯着,川田永吉没有离开。” “好!好极了!”余平安高兴的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若能抓获川田,你当为头功!” “属下不敢,都是余副主任运筹帷幄。”程千帆恭敬的说,“余副主任,属下请求参与抓捕。” “你先跟在我身边!”余平安说道。 “任何人休想伤害主任,除非我倒下!”程千帆立刻说道。 余平安点点头,这一次,他没有纠正说程千帆该称呼他为‘余副主任’。 “切断杨百万家中的电话线。”余平安说道。 “最好切断雨露巷所有住户的电话线。”程千帆突然开口说。 “按他说的去做。”余平安立刻说,随后用力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 程千帆护卫着余平安,站在雨露巷的巷口。 此时此刻,杨百万宅邸的大门外,后门、巷子里,附近街道,都被军警、特工团团包围了。 程千帆甚至还看到有一队国军士兵,架着迫击炮过来了。 这让他震惊不已,这可是杭州市区! ‘太平时节’,在市区开炮,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弄不好会引起人心惶惶。 看到程千帆盯着迫击炮看,余平安摇摇头,笑 说,“做做样子而已。” 程千帆点点头,没说话,他知道,这可不是做样子。 很显然,余平安发了狠劲,发誓要拿下川田永吉。 要是破门不力,杨府的人负隅顽抗,真到了那个份上,搞不好余平安真敢下令开炮。 …… 余平安掏出怀表,看了看。 晚上八点一刻了。 “几点开始的?”余平安突然问。 “一个小时前。”程千帆明白余平安问什么,立刻回答说道,“我打听了,是漱玉楼送的饭菜。” 漱玉楼是杭州有名的酒楼,有几道菜是杭城一绝,很多富豪家中设宴,都会打电话要漱玉楼的拿手菜。 “武方,你是最熟悉川田永吉的,你去吧,绝对不能让他逃脱。”余平安说道。 “主任,您身边……”程千帆没有动,担心的看着余平安。 “没人能伤的了我。”余平安的眼眸闪烁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去!抓住川田永吉!” “是!” 五分钟后。 余平安再次看了看手表,然后,猛然挥了挥手,“行动!” 一名副官立刻向戏楼三楼拿着手电筒照了照。 即刻,三楼窗口,有人拎着气死灯拿进拿出,三下。 杨府门口,看到戏楼三楼的信号,负责破门行动的行动组组长万德隆一挥手,“上!” 程千帆咔的一声,将手中毛瑟手枪调至待激发状态。 一名身穿电报局制服的男子急匆匆的跑上来,敲响了杨府的大门。 “谁!”里面传来了问话声。 “我电报房老赖,杨老板余姚老家的电报。” “是老赖,我记得他的声音。”里面一名杨府的下人对身旁一个日本特工点头哈腰说道。 日本特工点点头。 杨府下人拉开门栓,轻轻拉开门,探出身子,“电报呢,给——” 然后他看到了门外乌压压的人群,惊呆了,就要缩回去。 程千帆反应最快,他一把薅住这名杨府下人的衣服,直接将其拽住,卡在了门中间。 为什么不是踹,而是薅。 踹门需要空间和时间,对方反应快,啪嗒关门就糟糕了。 将人往外拉,直接堵住了院门,大门就不可能立刻关上。 眨眼间,几个身强体壮的特工也猛然冲起来,撞开了院门,更多的特工举枪冲了进去。 第070章 人质 程千帆一把将薅住的下人拖出来,自有特务处的特工将此人牢牢按在地上。 他自己端着枪冲了进去。 川田永吉此前出现在卖鱼桥码头,红党特工也出现在卖鱼桥码头,这让程千帆疑惑不已。 直觉告诉他,这名日本老牌特工此行是冲着杭州红党来的。 只是,道理上又有些说不通。 日特现在的注意力基本上在国府身上,对于红党暂时无暇顾及。 很难想象川田永吉从伪满来到杭城,竟是冲着红党来的。 杭城红党有什么值得川田永吉如此关注的地方? 特训班行动组组长万德隆看了一眼程千帆,对于这名还没有上过一天课的特训班学员的敏捷身手,他略感惊讶。 砰! 一声枪响。 刚刚冲进院门的特工中有人中枪,惨叫一声倒地。 这是一名守卫在门口的日本特工隐蔽在青石板路边的一个盆景后面开了枪。 众特工立刻开枪还击。 盆景被打的稀巴烂,日本特工也被打成了马蜂窝。 临死前,这名日本特工用日语凄厉的喊了一嗓子。 “川田永吉就在里面。”程千帆大喜,对万德隆说道,“他喊得是,川田君,快走!” 尽管他有极大把握川田永吉没离开,心中难免还是担心,万一川田乔庄从别的途径离开了,譬如说后门,那也说不好。 此时此刻,程千帆心中放心了。 万德隆闻言,大喜。 若能带队抓获川田永吉这样的日特头目,对他来说,也是大功一件。 …… 里间的宴厅内,川田永吉听到外面乱糟糟的,脸色一变,正要让手下去看看,就听到了一阵枪响,还有手下临死前的喊叫。 “是小岛君。”一名日特脸色大变。 守卫在宴厅外的四名日本特工,两人出去迎敌,两人拎着毛瑟手枪冲向里间宴厅。 “川田君,我们被包围了。”一名特工直接用枪口对准杨百万,“肯定是这个支那人告密。” 杨百万吓坏了,山羊胡子直哆嗦,连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对大日本帝国忠心可鉴。” 此时,大厅外枪声大作。 “小林君!”一名日特悲声喊道。 “不错。”万德隆看了一眼程千帆,那名日特枪法精准,连伤两名特务处的特工,一个人就封锁了门口,程千帆连开三枪,一枪稍偏,一枪击中肩膀,最后一枪击中头部。 另外那名日本特工继续负隅顽抗。 万德隆一伸手,一名特工从其身后递来一支中正式步枪。 砰! 万德隆直接一枪击中了此人眉心。 …… “小心!” “手雷!” 里面的门突然拉开,一枚手雷被扔了出来。 解决了两名日特, 正要冲进里间的特工大惊,连滚带爬的散开,卧倒。 轰的一声。 猛烈的冲击波将房门的玻璃震碎,玻璃碎片飞溅,不少人被碎片划伤。 程千帆的肩膀上也被玻璃片划开了一道口子。 大厅里更是一片惨叫。 “里面怎么样?”万德隆喊道。 “队长,手雷伤了好几个弟兄。” “册那娘!”万德隆骂了句,弯着腰冲了进去,然后直接卧倒。 程千帆也跟着冲了进去。 只见大厅里一片狼藉,几名受伤的特工躺在地上惨叫呻吟。 嘭! 一声枪响。 里间有人开了一枪,一名受伤呻吟的特工直接被击中头部。 “混蛋!”万德隆骂了句。 还有三名受伤的特工躺在大厅中间,毫无遮挡,简直就是活靶子。 有一名特工红了眼睛,匍匐上前,想要将一名受伤的特工拉回来。 砰! 又是一枪。 他想要救援的那名受伤同僚同样是头部中枪,惨叫声戛然而止。 …… “什么情况?”余平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万德隆匍匐后退,返回院子向余平安报告。 “对方扔了手雷,多名弟兄受伤。”万德隆表情阴沉说,“日本人开枪击杀了两名受伤的弟兄,用另外两名受伤无遮掩的弟兄为人质,属下正在想办法。” 余平安皱了皱眉头。 到了他这个级别,普通特工的牺牲他是不在乎的。 日本人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拖延时间,他绝对不容许。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不顾己方的伤员、下令其他特工强攻,那只会让手下寒心。 砰砰砰! 就在这个时候,里面传来了几声枪响。 “发生什么了?”万德隆急问。 “老刘!” 几声悲呼。 万德隆回到大厅。 “组长,老刘……”一名特工悲痛的喊道。 万德隆看了一眼,脸色更加阴沉,满眼悲愤。 …… 程千帆此时的内心是震惊的。 对于国党特务,他的内心中是排斥、厌恶,是痛恨的。 两党之间的仇恨太深了,这些年来,单单只是他熟悉、认识的同志、战友,被国党杀害、牺牲的就有十余人。 ‘竹林同志’、老廖、芍药姐…… 但是,此时此刻,在对战日特的战场上,他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两名受伤躺在大厅中央的特工,一个三十余岁,一个二十出头的样子。 两个人趴在地上,视线有一个交流。 年龄大的突然挣扎着爬起来,同时举起枪。 另外一名特工趁机往回爬。 这是一个人用他的生命在为同僚争取逃生的机会。 挣扎起来的特工开了一枪。 里间的日特连开两枪。 一枪击中掩护者的头部,一 枪击中被掩护逃离者的小腿。 不到十秒钟的时间,两名特工的计划失败了。 一死。 另一个重伤。 程千帆咬了咬牙,尽管信仰、立场不同,他此时此刻愿意向这些特务处的‘同僚’送上敬意。 …… “宽仔,你怎样?”一个特工喊道。 宽仔就是逃离未遂又挨了一枪的特工。 “大头。”宽仔艰难抬起头,望过来,“你小子赚了,欠老子的钱不用还了。” “不要!”包括程千帆在内的人都悲切喊道。 宽仔艰难的将枪口塞进自己的嘴巴里,满脸是血,惨然一笑,扣动了扳机! 砰! 现在是死一般的寂静。 “给老子上!”万德隆红了眼睛,吼道,第一个爬起来,拎着枪就冲上去了。 “冲啊!” 里间的一名日特阻在门口,竭力抵抗,很快被打成了筛子。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是杨百万。” 被打烂的房门,可以看到此间主人杨百万被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男子用枪顶住脑门,还有一名日特端起枪,在用身体遮挡川田永吉,避免他暴露在枪口之下。 还有一名戴着小圆眼镜的男子,惊慌的躲在了桌子后面。 一名容貌不俗的女子,似是吓坏了昏倒在地上,地上一滩水。 “外面带队的老总是哪位,鄙人杨百万,杭城余姚商会协理,杭州警备司令的卢参谋长是鄙人的连襟。” 这名杭城富豪竟成了川岛永吉的人质。 众特工都看向行动组长万德隆。 川田永吉出现在杨府,杨百万涉嫌勾结日特,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按理说这个‘人质’是对方内部自己人,是没有威胁价值的。 但是,杨百万的身份让特工们不敢轻举妄动。 万德隆咬了咬牙,按照他的本意,现在就开枪,什么杨百万,什么余姚商会协理,什么卢参谋长的连襟? 这就是一个死有余辜的狗汉奸! 但是,他不敢下令开枪。 万德隆要请示余平安。 这件事只有余平安能做决定。 万德隆转身小跑到余平安身边,“余副主任,您看……”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程武方走向了余平安副主任。 …… “余副主任。”程千帆表情阴沉,红了眼睛,“属下今天的功劳足够大吗?” “大!”余平安面色平静,眼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点点头。 程千帆点点头,转身就走。 走动中,程千帆突然举枪。 砰! 杨百万头部中枪,脑浆飚出来。 “万组长,现在。”程千帆对身后一脸震惊的万德隆说,“没有人质了。” “给老子上!”万德隆深深看了他一眼,嘶吼喊道。 “冲啊!” 一阵乱枪响起。 第071章 小丑竟是我自己 一阵乱枪声响起。 程千帆陪同余平安进入里间的宴厅。 保护川田永吉的日特身中十余枪,当场毙命。 川田永吉也身中两枪,倒在地上,一滩血。 “还有救。”万德隆上去翻了翻川田永吉的眼皮,摸了摸脉搏。 特工开枪的时候也是比较注意的,川田永吉的护卫是被乱枪打死,朝着川田永吉的开枪的时候就比较讲究了,尽量不直接打要害部位。 一个活着的川田永吉更有价值。 “立刻送医院抢救。”余平安挥了挥手。 “是!” “啊啊啊——”有人在惨叫呻吟。 程千帆瞥了一眼,小圆眼镜先生的眼睛碎掉了,左小腿被流弹击中,疼得嗷嗷叫。 余平安指了指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女人,“抬走。” 一身尿骚-气的姨太太被抬走了。 程千帆直接走上前,一脚踩在了小圆眼镜先生那受了枪伤的小腿上。 “啊——啊——” 余平安讶然且欣慰的看了程千帆一眼,此时的他对于这名年轻的特训班新学员是愈发的满意了。 他什么都没有说,程千帆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 “姓名,身份!”程千帆冷声问。 余平安示意将昏死的女人抬出去,反而没有安排人救治这位小圆眼镜先生,程千帆就猜到了这位余副主任的想法。 只是被流弹击中小腿,就惨叫不已的小圆眼镜先生,显然是可以迅速撬开嘴巴的选择。 小圆眼镜先生疼的嗷嗷惨叫,直摇头。 “不说?”程千帆冷哼一声,他提起脚,再跨出一步,将小圆眼镜先生那碎掉的眼镜镜片踩的稀碎,然后弯下腰,一把揪住小圆眼镜先生的脸,使劲的按在了碎片上,来回的摩擦。 “啊啊啊啊——我说,我说。” “哪里人,从哪来,姓名,身份。” “温长健,绍兴人,从满洲来。”小圆眼镜先生疼的嘴唇直哆嗦,说道,“满洲国东边道讨伐大队连长。” 程千帆露出惊愕的神情,他和余平安都预判这位小圆眼镜先生应该是日特组织中的汉奸人员,没想到,这家伙确实是汉奸,不过不是日特编制,竟然是伪满 洲国军的军职人员。 伪满洲国军是日本扶持伪满傀儡政权成立的伪满国防军,名义上属于伪满洲国政权,实际上这支军队极大程度上受到日本关东军支配。 伪满洲国军于创设时便开始便雇用日本人做为顾问教官,此外部队长官等也多为由日军转籍的日系军官。 …… 程千帆再次一脚踩在温长健的受伤小腿上,对方疼得嗷呲一声。 “你不老实。” 程千帆嘶哑的嗓音听在温长健的耳中犹如恶魔之音。 “长官,我没说谎。” “一个绍兴人,跑到东北当汉奸,又跑回杭州来当特务。”程千帆一把揪住温长健的头发,拍了拍对方的脸蛋,“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温长健张了张嘴巴,想要开口,又似乎有些犹豫。 程千帆二话没说,直接揪住头发,将温长健的脸再次按在了玻璃渣上面,站起来,用脚用力的踩着。 “啊啊啊啊,整官,窝说。” “说吧,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再有隐瞒——”说着,程千帆直接将毛瑟手枪顶在了温长健的脑门上。 此时,里间宴厅只有特训班特派员办公室副主任余平安,以及特训班行动组组长万德隆还有刚刚赶来的余平安副官赵燕生,其他人都已经退出去。 看到‘程武方’如此心狠手辣,即便是万德隆这样的老牌特务也是震惊不已。 他看了一眼余平安,不明白余副主任为什么会如此信任这个年轻学员,竟然纵容对方‘自作主张’审讯犯人。 他当然知道这应该是余平安默许的,他不明白的是余平安默许的原因。 此外,万德隆有些好奇的是: 这小子审讯犯人,不仅仅心狠手辣,最重要的是为何竟似如此熟练的样子? …… “我,我本来是红党杭州市委交通员。”温长健大口喘粗气,说话语速却并不慢,他怕说慢了会继续受到折磨,“红党浙江省委派我去东北支援抗联,我被日本人抓住了,抓住了,就,就……” 程千帆心中大惊。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小圆眼镜先生竟然是红党叛徒。 余平安、万德隆两人也是大 为惊讶,他们也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曾经是红党。 赵燕生没有反应,他站在余平安身侧护卫,手中端着枪,严阵以待。 “你随同川田永吉来杭州的目的是什么?” “抓住‘蝴蝶花’,拿到抗联的密码本。” 听到‘密码本’这个词,程千帆脸色一变,立刻起身,他朝着余平安敬了个礼,“余副主任,事关机密,还是带回去审问吧。” 余平安看了程千帆一眼,对于他的谨慎表示满意,“那就带回去吧。” 说着,余平安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杨百万的尸身,他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杨百万,死有余辜,我余平安从来不会让手下人寒心。”。 程千帆没有说话,敬了个军礼。 万德隆看着这一幕,他后背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他明白自己今天做错什么了。 当川田永吉拿杨百万做人质的时候,作为前方指挥员的他,做出了最愚蠢的举动。 无论是不理会杨百万的死活,继续进攻。 还是忌惮杨百万的身份,下令暂缓进攻。 这两个选择都可以。 但是,必须是他自己来做出决定。 而不是跑过去请示余平安。 ‘人质杨百万’事件,对于他万德隆来说是一个困扰,难道对于余平安来说就不是了吗? 哪怕余平安对杨百万的后台、杭州警备司令部卢参谋长并无忌惮,但是,作为下属的,在这种情况下,让上峰做选择题,这本身就是错误的。 万德隆深深地看了‘程武方’一眼。 这个年轻人今天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了。 身手敏捷、枪法精准。 审问温长健时候的狠辣。 特别是此前竟然直接问余平安,他的功劳是否足够,随后二话没说,直接击毙杨百万。 此事发生之时,万德隆对程武方的感官是‘有种’,并且是颇为感激的。 同时,他认为程千帆太年轻,太意气用事了,这种做法太胆大妄为,你一个特训班学员,哪能如此对余平安说话,这甚至可以说是极度目无长官。 现在想来,万德隆竟然有一种‘小丑竟是我自己’的感觉。 第072章 欣赏 万德隆看了一眼‘程武方’,说道,“程武方,你今天的表现很不错,我很期待你在特训班的成绩。” “都是万组长指挥有方。”程千帆连忙挺胸立正,说道。 看着万德隆离开的背影,程千帆在揣摩。 万德隆这似乎话里有话啊。 “万组长是特训班的枪械教员。”刚刚带队赶来的武元芳走过来,低声说道。 程千帆先是恍然,向武元芳道谢,此人三番表示亲近,程千帆得承情。 自己似乎没有得罪这位万教员吧,怎么这话听得有些阴阳怪气? 程千帆仔细想了想,蓦然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杨百万的尸身,若有所思,随之苦笑一声。 最有可能让这位万教员有芥蒂的就是这档子事情了。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万组长是一个很严厉的教员,老弟你自求多福吧。”武元芳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一脸同情说。 程千帆撇撇嘴,没有说什么。 如果万德隆真的因为今日之事而迁怒他,只能说此人心胸狭窄、格局不高。 对方如果真的做得过分的话,程千帆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程千帆判断对方不会如此不智。 “带走。”武元芳看了一眼脸上血肉模糊的小圆眼镜先生,挥了挥手。 程武方这小子,看不出来啊,下手够狠的啊。 …… 万德隆亲自打开车门。 余平安上了门口的福特小汽车。 万德隆从另外一侧上了车。 车子没有启动。 “余副主任,卑职今天……”万德隆开口说。 “你不用解释什么。”余平安微笑,摇摇头,“我了解你,也信任你,你啊,不要什么事情都向我请示,这会有损你在特务处的威信的。” “卑职一直对自己说,忠于余副主任,忠于党国,时刻不敢忘。” “你啊……”余平安轻笑,手指点了点万德隆,话题一转,“对程武方这个人,你怎么看?” “非常不错的好苗子。”万德隆思索片刻,“身手不错,枪法准,做事果断,脑瓜聪明,心够狠。” “心狠好啊,做咱们这行,心不够狠不行。”余平安看了万德隆一眼,“还不错。” 万德隆明白后 面这句‘还不错’说的是他,他苦笑一声,“余副主任,老万我还没有那么小家子气。” 他确实是没有过于迁怒程千帆,到了他这个层次,倘若因此等‘小事’而迁怒‘无辜’的‘程武方’,手下人、上面人看的一清二楚,一个‘心胸狭隘’的评价是少不了的。 此外,程武方果断一枪击毙杨百万,没有让日特以‘人质’为威胁、拖延时间的阴谋得逞,死伤数名同僚的特训班行动组都得承这个情。 万德隆是特训班行动组组长,他要是对程武方下手,这就是‘恩将仇报’。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犯不着。 不过,万德隆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爽,在授课的时候,对程千帆要求更严格一些,这是教员对学生的厚爱,这很合理的吧…… …… 这个时候,车窗被轻轻敲响。 余平安摇下车窗。 “余副主任,我们在杨府发现了大量法币、外币以及黄金古玩……”车窗外的特工低声说道。 余平安轻轻敲了敲手指,稍稍偏过头,对坐在右侧的万德隆说,“这样,你去,清点、锁库,封门,汉奸的家产,要充公的。” “是!”万德隆大喜。 不仅仅是因为抄家是有大油水的,还因为余平安愿意将这样的事情交给他去办,说明自己这次过关了,小小瑕疵并没有影响到自己在余平安心中的地位。 “是!属下一定做得漂亮。” “去吧。” 看着兴奋的万德隆下车离开,余平安摇上车窗,嘴角挤出一丝冷笑。 万德隆今天的举动,算错误吗? 不算。 甚至是连瑕疵都算不上。 遇事不决,向上司请示,原则上来说,并无不妥。 但是,余平安不喜欢。 没有程千帆做对比,余平安也许不会介意,但是…… 凡事就怕对比。 余平安琢磨了一下,轻笑一声: ‘竟然问功劳够不够大。’ ‘倒是个做事果敢的机灵鬼’。 余平安最欣赏的就是程千帆问的那句‘功劳够不够大’。 这不是炫耀。 是请示。 年轻人很机灵,用这样的方式询问余平安,‘杀了这人,对您有无不利影响?’ 余平安回应:大。 就是默许说:可 以做。 如果余平安不同意,他可以直接训斥他两句,让他老实呆着。 这就是不允许。 隐蔽的请示,既表达了对余平安的尊重,又为余平安撇除了嫌疑。 当然,也不排除这小子确实是基于义愤,确实是下定决心要干掉杨百万,也就是真的愿意拿功劳来抵罪。 余平安对此并不反感,反而更欣赏。 这种行为,也是一种请示:属下自己敢作敢当!和长官无关! 果敢、聪明机灵的程千帆,忠诚有加,余平安喜欢。 义愤之下,果决出手,余平安同样欣赏。 一个能够对初次合作,甚至此前并不相识的同僚的牺牲而愤怒、动手的人,大抵是性情中人,衷心无虞。 当然,这份欣赏和喜欢的最大加分前提是:情报无误,抓捕川田永吉的行动,大功告成! 至于说万德隆,本身并没有什么错嘛。 余平安也不会对其不满,甚至还会表现的对其更加器重。 …… 雨露巷此时还没有解除戒严。 特务处的特工还在附近搜索,爆炸声和密集的枪声会引来关注者。 其中就有可能有日特窥伺。 尽管这种可能性比较小,流程上也要过一遍,万一运气好碰上了呢。 程千帆点燃一支烟。 他没有参与搜捕,不仅仅是他,其他参与正面破门进攻的特工都没有参与搜捕。 他的肩膀上被玻璃划破,简单上了点药,用胶布包扎处理了一下。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温长健交代的事情令他震惊,他在琢磨如何向杭州红党示警。 是的,尽管温长健被特务处抓捕了,日本人的计划破产了。 但是,程千帆依然要向杭州红党示警。 因为,叛徒、汉奸温长健落在了特务处的手中,其对杭州红党的威胁性反而更大了。 程千帆可以肯定,特务处对于日本人的那个计划,对于代号‘蝴蝶花’的红党地下党以及抗联的密码本的兴趣,并不亚于日本人,甚至还在日本人之上。 攘外必先安内,这则‘领袖训示’标语就悬挂在雄镇楼三十号的走廊上。 这是在提醒特务处所有特工,日本人是目前的大敌,但是,同样不要忘记清除匪患的原则性任务。 第073章 特工第一信条 杭州,御街,红党杭州市委高官房靖桦的住处。 “房书记,我想知道那个牺牲的同志的名字。”高兰表情沉痛说。 是那位不知名的同志以牺牲自己生命的方式来示警,他们才得以脱险。 房靖桦摇了摇头,他不能告知高兰。 这似乎是有些残忍,这些献出自己宝贵生命的同志,他们的姓名只会记录在档案中,有的甚至档案中都没有记载。 他们做了什么,他们是谁,都并不会为人们所知晓。 哪怕是党内同志,不该知道的,就不能知道。 这是组织纪律。 高兰离开后,房靖桦沉默不语。 悲伤的情绪萦绕在他的心头。 这是一个他并不太熟悉的同志,他甚至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孟强,连对方的相貌都没有什么印象。 忍住悲伤,他在思考。 国党特务为什么会出现在卖鱼桥码头? 他们是冲着高兰他们去的? 特务们为什么会知道高兰会带人出现在那里? 孟强如何得知那里有特务的埋伏? 谁告诉孟强的? 是‘槐树’告知孟强这个紧急情报的? 一切都只是猜测,房靖桦揉了揉太阳穴,他有着比较严重的偏头痛,头痛的厉害。 …… “邦邦。” 敲门声响起。 “谁?” “叔,是我。” 一个身穿黑色棉褂的小年轻进来了。 “打听到没?”房靖桦急切问。 “问到了。”小年轻拿起水瓢,在水缸里舀了水,喝了两大口,继续说道,“邻居陆阿婆说两口子打架,男的出门了,女的挨打,带孩子回乡下了。” “回乡下了?”房靖桦再度确认。 “是这么说的。” “满仓,叔给你一个任务。”房靖桦说道。 “叔,你说。” “你悄悄去打听,看那女的带孩子去哪里了,一定要找到她们。”房靖桦表情无比的严肃,“记住了,一定要小心,既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她们。” “叔,我明白。”满仓用力点头,突然小声问道,“叔,当年你就是这么找到我和我娘的吗?” 房靖桦愣了下,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满仓的肩膀。 …… 罗六心中焦急万分。 他迫切的想要去见到上级,向市委的领导汇报白天发生在卖鱼桥码头的事件。 但是,不知道行动队队长何其忱是出于什么考量,还是出了什么事情。 何其 忱突然下令,全队戒严,任何人不得离开驻地,不得打电话,违者军法从事。 罗六就这样被困在了驻地。 高兰等人是否成功逃离? 那个女人和他们家的孩子,是否安全脱身? 党务调查处之人为何会在那里设伏? 这么多的问号,在罗六的脑海中盘旋,让他无法安心。 就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驻地戒严令取消了。 罗六大喜。 不过,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吆喝着,拉了好几个弟兄,去驻地附近的一家饭馆热热闹闹的吃喝了一场。 …… 雄镇楼三十号。 “主任,我想请个假,去旅馆将我的行礼取回来。”程千帆找到了余平安。 “可以。”余平安点点头,川田永吉一行被一网打尽,程千帆自然可以回旅馆取东西了。 “会去妆吗?”余平安微笑问。 “不会。”程千帆摇头,实际上他会,但是,此时此刻,他必须不会。 “去找阿梅,让她给你去妆,从侧门离开,人少。” 原来她叫阿梅。 “多谢主任。”程千帆敬了个礼,“属下告退。” “去吧。” …… 脸上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热。 “去,洗把脸。”带着口罩的阿梅,声音沙哑,语气不耐烦。 程千帆洗了脸,冰凉的水,和面孔上火辣辣的热中和,发生了奇妙的反应——他打了个冷颤。 他又走回来,凑到化妆台前瞧了瞧自己。 尽管灯光不是太明亮,依然可以看到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他满意的点点头。 “还不麻溜滚蛋,留在这里做什么?”阿梅撵人。 “多谢。”程千帆没有介意阿梅的态度,诚恳的样子道了谢。 这个女人,惹不得。 能够做这份工作,别的不说,绝对是主任的心腹中的心腹。 这个主任,不是余平安副主任,是力行社特务处处长兼杭州特训班办公室主任戴春凤。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从侧门离开。 他没有直接去客栈,而是先找了个饭馆,随便点了几个菜,草草吃了点。 随后让店家将没有吃完的饭菜打包。 他这才拎着打包的饭菜,返回了蕴隆客栈。 “掌柜的,一会给我打一壶热水。”程千帆没有悄摸摸的上楼,而是冲着正在低头算账的客栈掌柜说道。 “好嘞。”掌柜的点点头,“您吃好了,回来了?” “恩。”程千帆点点头,嘟囔 了句,这家店的菜有点咸,上了楼。 掌柜的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刚才还在嘀咕怎么一直没见到那间上房的客人,现在程千帆大大方方的拎着打包饭菜回来了,那一点点小奇怪下意识的就没了。 掌柜的自然不会一直在柜台,他会下意识的认为程千帆上下楼进进出出的时候,正好他不在柜台,赶巧了。 客栈掌柜是日特或者别的势力的特工可能性极低,但是,程千帆依然很小心,他没有因为这是杭州,是国府地盘,自己是特务处的特务的身份而有丝毫的放松大意。 能够不引起路人甲的怀疑,这是一个特工活下去的第一信条! 这不是别人教他的,是他自己的体悟。 …… 余平安知道程千帆今天辛苦,既要盯梢,还参与了行动。 所以,他特许程千帆在客栈休息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归队。 这正是程千帆求之不得的。 这个夜晚,他必须将关于叛徒温长健所交代的情报传递给杭州红党。 在回来的路上,程千帆就想到了一个可以传递情报的途径,这也是他目前所能够接触到杭州本地红党的唯一途径: 和他搭档过半日光景的特务处杭州区行动队队员罗六。 只是,这个情报怎么传递? 传递的内容是什么? 这都要好好的斟酌一番。 尤其是后者。 在杨百万宅邸,程千帆亲自审问温长健,他对于内情自然是无比清楚的。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更加不能将情况和盘托出。 现场有四个人,特训班特派员办公室副主任余平安、特训班行动组组长、教员万德隆、余平安的绝对亲信、副官赵燕生,还有他。 如果详细的情报被传递出去,一旦这件事后来被国党特工部门侦知,是谁泄露出去的,谁是隐藏在特务处的红党,几乎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所以,如何措词,既能够让红党大体明白出了什么事情、重视起来,又不能让人怀疑到情报来源是在杨府的审讯现场,这就是程千帆目前需要缜密思考的事情。 是的,拿到情报,怎么传递,说些什么,这甚至比获得情报本身还需要多加小心,风险更大。 他必须小心。 情报上一个字用的不对,都有可能导致他的暴露。 情报,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是能反应和回溯很多细节的铁证! 第074章 宫崎君,竟然是你! 客栈的小伙计送来了热水。 程千帆反锁门,洗漱完毕,假装关灯休息。 约莫十余分钟后,他打开窗户,翻出去,随手关上窗户,并且用一根细绳在外面将窗户绑上。 这是二楼。 他当初选择这个房间,和这个窗户的位置有一定的原因。 客栈的二楼和隔壁的一个商铺的二楼连着,从这边窗户下去,通过商铺二楼的瓦顶,再往前,靠近房屋有一棵树,从那里下去可以人不知鬼不觉。 晚上九点多的杭州,街上已经空空荡荡了,偶尔有几声蝉鸣。 今晚的月色不错。 程千帆在西装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风衣,领子立起来,戴了黑色的礼帽,嘴里叼了一支烟,没有点燃。 这是他在杭州本地买的哈德门。 嘴巴里叼着烟,随时可以以要点烟为借口停下脚步,一边点烟,一边观察。 程千帆绕了两条街,去了他藏枪的地方。 墙上糊的狗屎已经干了。 程千帆抠出墙砖,伸手进去掏出木盒。 先将备用弹匣放进风衣的兜里,才拿起这把崭新的毛瑟手枪,借着月色、凭着感觉认真的检查了一番,确认枪支情况良好。 随后再小心翼翼的将木盒塞回去,墙砖也塞回去,掩盖好。 …… 程千帆知道罗六家在哪里。 他没有去刻意打听。 罗六比较闷,两个人是临时搭档,不熟。 乱打听会引起怀疑。 特务处杭州区行动队的其他特工聊天的时候,有提及过云容楼开了新戏。 有特工说有时间要去听。 有人提了一嘴说,罗六家的院子就和云容楼背靠背,每天都能听免费的戏。 又有人来了句,说罗六听个屁,罗六家隔壁家生了个胖小子,没日没夜嗷嗷哭。 他在去客栈前,在饭馆吃饭的时候,故意聊起云容楼的新戏,从其他食客那里,悄无声息的‘打探’到了云容楼的位置。 如此,程千帆基本上能确定罗六家的位置。 中安路。 云容楼是一个挺大的戏院,此时早就黑灯瞎火,月色之下,牌匾倒还算看的清。 程千帆绕了个半圈,到了云容楼的背面街巷。 这是一排民居。 和云容楼背靠背的有四个房子。 左起第三个房子门口的竹竿上挂着湿漉漉的尿布,这应该是婴儿睡觉前尿湿了,女主人随手洗了,挂在外面。 罗六的房子和刚生了 孩子的这家挨着。 现在就要确定是左边的这家是罗六家,还是右边这家是。 左边这家门口乱糟糟的,地上垃圾多,污水多。 右边家门口比较干净。 按理来说,门口干净的这家应该是罗六家,毕竟是特务处的特工,这个身份别说是对于普通老百姓有威慑力,即便是警察见了也得恭敬着,自然没人敢将垃圾扔在他家门口。 不过,也说不定,万一罗六自己就是个邋遢鬼,这垃圾就是罗六自己扔的呢。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所以,不能靠猜测去做出判断。 程千帆自有办法。 他就准备要先躲在一旁、在不能被对方看到自己的情况下、捏着嗓子来一句,“罗六!” 这虽然有些扰民,但是,并不会引起怀疑,特务处特工经常大半夜有差事,被人从家里喊出去是正常的。 作为罗六的邻居,对此应该早就习以为常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有手电筒的灯光,还有脚步声以及说话声。 程千帆惊讶不已,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人? 他弯腰、遛着墙根,到了墙角,在一棵树后面猫起来。 一身黑色的穿着,除非带有目的性的去寻找,是不会看到那里躲着一个人的。 …… 罗六很懊恼。 他想要装作喝醉了,然后假装回家睡觉,自己给自己制造不在场时间。 却是没想到喝完酒出来的时候,碰到了警察局的老韩。 老韩也住在罗六家附近,看到特务处的罗六喝醉了,赶紧献殷勤,主动要帮着将喝醉了的罗六送回来。 罗六想要说‘不需要’。 但是,面对热情的老韩,他没办法拒绝。 罗六平时是闷闷的,但是,脾气不算坏,也没有发酒疯打人、使性子的坏习惯。 罗六现在有些恨自己,为什么平时不装作有撒酒疯的脾性呢。 他意识到自己平时的一些习惯要为以后的行动量身改变一些。 就这样,本来想要直接去市委领导那里汇报紧急情报的罗六,不得不假装摇摇晃晃的被警察老韩护送回来了。 是的,地下工作就怕碰到这种意外情况。 没有什么是能计算的非常精确的,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意外情况会突然出现。 …… “我到家了,老韩,谢谢你啊。”罗六打了个酒嗝,招呼了一句,“要不要进来喝口水?” “好啊。”老韩很高兴,他觉得自己一直向 罗六靠拢,苦心人天不负,终于要抱着这颗大腿了。 罗六想要给自己一嘴巴,没事多说那么一句做什么啊! 就这样,老韩在罗六家里又呆了小十来分钟,车轱辘一般夸赞罗哥家里的茶水就是好喝,最后罗六不得不假装困得不行了,老韩才‘识趣’的离开。 待老韩离开后,罗六没有立刻出门,他在台灯上多套了个大号灯罩,灯光变得昏暗,外面很难注意到。 他准备过五分钟后就出门。 几分钟后,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房门被轻轻的敲响。 罗六浑身一个激灵,迅速而熟练的从枕头下面掏出毛瑟手枪,轻轻来到门口,“谁?” 没人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沙沙的细微声响。 在略显昏暗的台灯灯光光芒下,可以看到是一枚信封从门缝中塞进来了。 罗六皱了皱眉头,他很惊讶。 不过,他没有动,也没有去拿信封。 他两只手端着枪,对着房门。 安静,没有声音。 几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罗六小心翼翼的将门缝里夹着的信封抽进来。 随后,轻轻的拉开门,自己则迅速躲在门后另外一侧。 还是没有动静,这才探出脑袋看,门外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他这才确定对方已经离开了。 …… 罗六迅速关上门,上了门栓。 再次拿起信封,捏了捏,信封里似乎有薄薄的东西,经验告诉他,那是纸条。 罗六将信封里的纸条拿出来,凑到台灯下看。 这是一张非常普通的白纸裁出来的纸条。 看到纸条上写的字,罗六猛然站起来,整个人因为震惊和紧张而头皮发麻…… 这边,程千帆将情报顺利的‘交给’了罗六,他的心中轻松了许多。 大约走了两条街,程千帆在一个路口要拐弯的时候,程千帆远远的看到有一队巡警在查岗。 他心中猛然一惊。 立刻悄然转身离开,绕进了另外一个巷子。 从这个巷子走了一段距离,前面就要出这个巷子了。 然后就看到冷不丁一个黑影从巷子口跑进来,和他撞了个满怀。 程千帆下意识的就要掏枪。 这个巷子口有一个路灯。 两人同时抬起头,程千帆惊讶无比。 对方更是露出惊喜的表情,眼神仿若闪烁欣喜无比的光芒,激动的低声喊,“宫崎君,竟然是你!” 第075章 非-典-型日特 川田笃人为了躲避远处街口盘查的警察,慌不择路的一头钻进这个巷子。 冷不丁和一个人撞在一起。 年轻的日本特工第一反应是: 完蛋了,终于还是被支那人抓住了。 然后他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心中狂喜,“宫崎君,竟然是你?” 程千帆也认出来这个浑身脏兮兮的人,这是川田永吉的一个手下,就是火车上拿着枪来试探他、后来在站台上将川田永吉的名片送来与他的那个中山装年轻人。 “你是——川田君身边的……”程千帆讶然。 “是的,宫崎君,是我。”川田笃人看到宫崎健太郎还认识自己,很激动,“我是川田笃人。” 远处传来脚步声,川田笃人脸色大变,紧张的发抖。 “跟我来。” 程千帆招呼着狼狈不堪的川田笃人往回走,进了另外一个巷子。 …… “笃人,怎么会如此狼狈?”程千帆惊讶问,“川田君呢?” “叔叔,叔叔出事了。”川田笃人抱着脑袋,情绪有些崩溃,“叔叔被支那人抓走了。” 他只是一个跟着家族的长辈出来历练的菜鸟特工,尽管在学校里的各项表现都还不错,但是,川田永吉等人遇袭,死的死,抓的抓,只剩下他一个人逃生,特工斗争的残酷现实让这个菜鸟日特情绪几乎崩溃。 这和他在满洲的时候用支那人练刀法的那种刺激感和高高在上的掌控感完全不同。 此前一直强撑着,现在遇到了叔叔川田永吉的‘忘年交’宫崎健太郎,川田笃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整个人也瘫下来了。 “你说什么?”程千帆惊呼出声,“川田君被支那人抓捕了?” 川田笃人正要说话,程千帆示意他闭嘴,约莫半分钟后,有人从巷子口走了过去。 程千帆回头看了一眼惊吓不已的川田笃人,“跟着我。” 两个人穿过几条街。 经过一户民宅,程千帆顺手取了这户人家晾晒在外面的衣服,并且掏出几张法币,塞进了门缝里。 “宫崎君,为什么要给钱?”情绪稍 稍缓和下来的川田笃人不解的问。 “支那人贫穷,丢了一套衣服,他们会非常心疼。”程千帆解释说,“支那人又贪婪,不给钱,他们会骂街,会到处说,我给的钱超过衣服的价值,他们反而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川田笃人连连点头,敬佩的看着宫崎健太郎,宫崎君果然厉害,不愧是叔叔都很欣赏的人。 …… 河边。 程千帆坐在岸边,看川田笃人在河里洗澡。 不洗澡不行。 这小子身上的臭味太浓烈了。 简单冲洗了一下,内田笃人换上了‘宫崎健太郎’顺手牵来的衣服。 川田笃人向程千帆讲述了事情经过。 支那特工进攻杨府抓捕川田永吉的时候,川田笃人并不在宴厅。 他去厕所了。 刚从厕所出来,正朝着宴厅走,就听见了激烈的枪响。 川田笃人看到冲进来的乌压压的支那特工,知道川田永吉等人是无法逃脱了。 “我太害怕了。”川田笃人似是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到处躲,发现了一个下井盖,掀开了井盖,从下水道逃离的。” 程千帆这才恍然,他记得川田永吉一行人总计是六个人。 当时在杨府,除了还活着的川田永吉以及小圆眼镜先生之外,还发现了四具日特尸体。 程千帆没有去检查尸体,只是听到有人向万德隆汇报有四具尸体。 所以他下意识的就认为川田永吉一行人全军覆没了。 没想到竟然还漏了一个川田笃人,机灵的川田笃人从下水道逃脱了。 …… 这么看来,当时现场被击毙的日特,其中应该有一人是后来加入到川田永吉的这支队伍中的,他和特务处都没有掌握到这个新情况。 程千帆没有资格去检查尸体,那只会让第一线的负责人万德隆觉得受到冒犯。 程千帆认为这应该是万德隆的失职。 程千帆画出了三个人的画像,就是川田永吉,小圆眼镜先生温长健,还有一个就是中山装年轻人也就是川田笃人。 如果万德隆足够仔细,让手下拿 着‘照片’去翻查尸体的话,就会发现少了一个川田笃人。 大意了。 程千帆内心里摇摇头,他在自省。 他没有去过多的考虑万德隆那边的责任,而是在自省自己,他确实是不合适去检查尸体,但是,问题是程千帆自己并没有想过要去检查尸体。 想去做,却不能去做。 和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 …… “你就一直在街上东躲西藏?”程千帆问川田永吉。 “宫崎君。”川田笃人说道,“我想要进入日租界,但是,我发现所有通往日租界的路口都有设卡检查。” “我又不敢打电话。”内田笃人一脸苦涩,“我担心电报亭有警察蹲守。” “那你躲在哪里的?”程千帆惊讶问。 川田笃人刚才那一身臭烘烘的,无论他躲在哪里,都是藏不住的。 “我又找了个下井盖,躲进下水道了。”川田笃人有些尴尬说道。 程千帆并不觉得这是尴尬的事情,他此前还有些轻视这个川田笃人是胆小的小菜鸟,但是,现在川田笃人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 这是一个非典型日特。 放弃上司、亲人川田永吉,一声不吭的果断选择逃跑,绝大多数日特都干不出来这种事情。 觉得有危险,直接再次躲在下水道,到了晚上才出来活动,这足够机灵,且不怕苦,有毅力。 胆小,机灵,才能活得下去。 当然,川田笃人经验不足,很多方面都还处于稚嫩阶段。 譬如说,他看到程千帆,直接就高兴的不得了。 毫无一个特工该有的‘怀疑一切’之警觉。 简直把程千帆当做是亲人,什么都和盘而出,对他十分的信任。 程千帆对这个川田笃人来了兴趣。 程千帆突然觉得,这个川田笃人能从杨府逃出来,逃的好啊。 “笃人。”程千帆想了想,“我先带你回旅馆,给你弄点吃的,然后我们再想办法。” 川田笃人直点头,他吓坏了,也饿坏了。 现在,他就希望能吃饱肚子,然后美滋滋的睡一觉,别无他求。 第076章 ‘蝴蝶花\\’ 御街,红党杭州市委高官房靖桦的住处。 房靖桦没敢开电灯,点燃了油灯。 他给罗六倒了一杯水。 罗六咕咚咕咚几大口喝完,抹了抹嘴巴。 “房书记,我有重要情况汇报。” “‘槐树’同志,我一直在等你来。”房靖桦直接问,“卖鱼桥码头的情况,你了解吗?” 听到房靖桦提到卖鱼桥码头,罗六的脸上露出悲伤情绪。 “我就在现场。”罗六点点头,“也是我将码头有特务的情报,传递到雨露巷三号的。” 房靖桦点点头,果然如此,他此前就猜测是不是‘槐树’将码头的情报传递到孟强的手中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房靖桦沉声问,“码头怎么会有那么多特务,是你们特务处在设伏吗?” “不是。”罗六摇摇头,“杭州特务处接到的命令是在码头设伏,抓捕从伪满来的日特。” “抓捕从伪满来的日特?”房靖桦讶然,他立刻联想到了叛徒温长健,“是等候抓捕客轮来的旅客中的日特吗?” “不是,据我所知,目标已经抵达杭州,情报显示他们会来码头,我们就按照指令埋伏在那里准备抓捕。”罗六说。 已经抵达杭州? 不是即将抵达的客轮上的旅客。 房靖桦在思考,这和他得到的情报不相符,难道特务处要抓捕的不是温长健一行人? 而是别的日特组织成员? …… “设伏抓捕高兰等人的,是党务调查处的人。”罗六继续说。 “我此前也并不知道党务调查处在那里设伏,我是看到了高兰带着几名同志在码头,担心特务处的人会注意到高兰等人,所以就向雨露巷三号传递情报,请他们联系高兰,通知高兰撤离。” “情报传出去,我后来才注意到党务调查处的人也在码头。” 说到这里,罗六露出痛苦神情,“我并不知道雨露巷三号无法联系到上级,竟然只能选择那种方式示警,不然的话……” 他没有说‘不然的话’该如何,但是,房靖桦明白罗六的意思。 他拍了拍罗六的肩膀,“ ‘槐树’同志,你不要有内疚,你的选择是对的,你的任务就是潜伏在特务处,没有组织命令,你不能暴露。” “可是,那个同志,就那样牺牲了。”罗六眼睛红了,“他就那么牺牲了,他还有妻子,还有孩子,他……” 他说不下去了。 “是啊,就这样牺牲了。”房靖桦眼睛湿润了,叹了口气。 他心中同样痛苦,但是,他也毫无办法,这就是地下斗争的残酷。 …… “你的意思是,党务调查处知道高兰会去码头,所以在设伏?”房靖桦问道。 “按照我的猜测,应该是如此。”罗六想了想,说道,“党务调查处的政治主任何欢亲自带队,不像是临时碰到,是冲着明确目标去的。” 房靖桦的表情无比的严肃。 如果‘槐树’同志猜测正确的话,这问题就严重了。 昨天晚上市委刚刚开会,安排高兰同志去码头锄奸。 党务调查处竟然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设好了陷阱。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组织内部极可能有党务调查处的潜伏特务! 意识到这一点,房靖桦后背直冒冷汗。 敌人竟然潜伏的这么深,都摸到了市委的门槛了,问题无比严重。 “房书记,你怀疑?” “是的,我怀疑组织内部有奸细。”房靖桦看到罗六也觉察到了,没有隐瞒,直接承认。 “奸细!”猜测得到证实,罗六也是无比震惊。 “是啊,奸细,或者可能是叛徒。”房靖桦沉声说。 “需要我做什么?” “这件事我会去查的,你那边也关注一下。”房靖桦说道。 特务处和党务调查处都是国党特务机构,罗六有一定机会探查到消息,不过,这种机会不会太大,这两个特务机构各行其是,并且矛盾不小,一方想要查探另外一方的隐蔽,很难。 …… “明白了。”罗六点点头,这时候,他突然问,“房书记,组织内是不是有一个代号‘蝴蝶花’的同志?” 房靖桦的表情蓦然变了,眼神也无比的锐利,“‘槐树’同志,你为什么问这个? ” “看来真的有这么一位同志!” “‘槐树同志’!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情。”房靖桦严厉说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问这个?” 罗六没有说话,而是郑重其事的从身上掏出信封。 “这是什么?” “就在一个小时前,有人敲了我家的门,从门缝里投进来的。”罗六说。 闻听此言,房靖桦大惊。 ‘槐树’同志是杭州市委安排打入敌人内部的王牌特工,除了房靖桦知道‘槐树’的身份之外,杭州市委没有人知道。 竟然有人深夜投信给‘槐树’! 这说明什么? ‘槐树’暴露了! 不对,应该说是有不知名人士知道了‘槐树’的身份。 房靖桦的偏头痛再次发作,他表情痛苦。 码头行动失败。 孟强牺牲。 党务调查处在码头设伏。 组织内部极可能有内奸。 ‘槐树’的身份竟然也极可能被不知名的外人知道了。 这一连串的事情,就在这一天之内接连出现,房靖桦感觉脑子有些乱。 …… 他没有说话,从信封里摸出了字条,定睛去看: 叛徒温长健已从陆路抵杭,客轮之事乃日特陷阱,蝴蝶花乃敌之目标,速速转移! 字很丑,是用铅笔写的,就像是小学生写的字。 带给房靖桦的却如同惊雷。 温长健竟然真的已经从陆路抵达。 客轮那边竟然是陷阱。 这一切都是日本特务的阴谋,其目标是冲着‘蝴蝶花’来的! 房靖桦立刻明白了,目标是‘蝴蝶花’,最终目标是密码本。 敌人竟然知道‘蝴蝶花’,也知道密码本的事情! 这定然是温长健向敌人提供的。 温长健这个叛徒,可耻,可恶! 此前,房靖桦并没有意识到温长健知道密码本的事情,这是因为温长健的级别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尽管那名携带密码本的同志是和温长健一同前往关外的。 但是,这件事保密级别极高,那位同志是不会告知温长健此事的。 最重要的是,即使是携带密码本的同志,也不知道密码本是‘蝴蝶花’编写的。 第077章 令人敬佩的叔叔 黄磊! 房靖桦立刻意识到,温长健唯一可能得知‘蝴蝶花’这个代号以及密码本之事的渠道,就是黄磊。 温长健是黄磊的交通员。 密码本之事,是浙江省委安排的任务。 为了保密,房靖桦没有参与具体工作,他直接交给黄磊去操作的。 黄磊是市委委员。 ‘蝴蝶花’是黄磊的老战友,只有黄磊知道蝴蝶花的真实身份,即便是房靖桦也是只知道‘蝴蝶花’这个代号,并没有见过其本人。 “这个老黄!”房靖桦面色阴沉,在心里埋怨。 他的内心极度愤怒。 黄磊不可能是内奸。 他相信这是一位久经考验、值得信任的老同志。 最重要的是,要是黄磊有问题的话,整个杭州市委乃至是大半个浙江省委早就被特务一网打尽了。 这件事最大的可能是黄磊保密工作没有做好,被当时还在杭州工作的温长健通过某种途径、甚至是某种机会无意间得知了。 然后,这个机密情报就被温长健这个叛徒当做向日本人乞饶和邀功请赏的本钱。 这就是地下工作必须时刻小心、谨慎的原因: 有时候,一份文件、或者是一张纸条没有及时销毁。 亦或甚是一句话没有深思熟虑、随口说了出来。 都可能暴露机密。 给个人乃至是组织上带来极大的安全隐患。 …… 一个老同志,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房靖桦又惊又怒。 好在他及时收到了这份情报,得知了敌人的阴谋,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到底是何人向‘槐树’同志投书传信? 房靖桦拿起信封。 这是一张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是市面上就能买到的那一种。 信封后面印着的是杭州大三元印刷厂。 这是杭州本地的著名印刷厂。 从信封上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书写情报的纸条是那种最普通的白纸裁剪的,没有指向性。 纸条上的字是铅笔写的。 字很丑。 这倒是可供参考之处,对方可能文化水平不高。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这个人故意写成这样狗爬的字迹的,这就很难追查了。 …… “房书记,你是不是在想着如何追查传信之人?”罗六问。 “恩,你有什么建议吗?”房靖桦说。 “对方能够得到如此机密的情报。”罗六说,“这个人肯定是隐藏极深,而且所处的岗位至关重要。” “此外,对方竟然 知道我的身份,应该是我熟悉的人,或者是熟悉我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们曾经长期共事?”房靖桦立刻问。 “极有可能。”罗六点点头,继续说,“情报中所述之事事关重大,一般的情报员根本没有能力及时处理,他向我示警,肯定知道我能够联系到市委。” “所以,你的推测是这是我们自己的同志,一个很了解你的同志。” “是的。”罗六点点头,“最有可能是省委安排在敌人内部关键位置的同志。” 房靖桦在沉思,‘槐树’同志的推测是极有可能的。 在杭州市委,只有他知道‘槐树’同志,但是,在浙江省委还有一位领导同志知道‘槐树’同志的存在。 这位领导同志是秘密战线的老前辈,如果说是他在敌人内部重要位置安插了我党王牌特工,这就说得过去了。 “房书记,而且,我的个人建议是,不要再查这件事了。”罗六说道,“这位同志和我们不是一条情报线的,他向我们示警,这是极可能对他自己带来危险的举动。” “如果我们追查这件事,很可能对他的安全带来威胁。”罗六语气沉重的说,“房书记,因为我就是隐藏在敌人内部,所以,我是最有发言权的。” “我现在每时每刻都如履薄冰,这位同志隐藏的更深,位置更加重要,他的处境肯定更加艰难。”罗六继续说,“我们要保护好这位同志。” “是啊,‘槐树’同志,你,还有其他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太不容易了。”房靖桦点点头,他直接从灯罩上方将纸条递进去,纸条被点燃,扔进了火盆,很快烧成了灰烬。 “这件事,严格保密。”房靖桦拿起一根折断的筷子,将灰烬拨散,说道,“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明白。” 房靖桦点点头,他的心中其实对于这位同志的身份已经有所猜测。 从情报的内容和口吻来看。 这应该是一位很早就潜伏在某日本特务机关的同志。 省委的这位老领导果然不愧是特工老前辈,竟能提早安排我党特工潜伏在日特机关,太了不起了! …… “笃人,吃慢点,别噎着。”程千帆看着狼吞虎咽的川田笃人,说道。 他昨晚打包回来的剩饭菜,有了用处。 呼噜呼噜的进了川田笃人的肚子里,随后会发生奇妙的反应,变成五谷轮回之物 ,回归大地。 “我说,你听。”程千帆说。 吃撑了的川田笃人摸着肚皮点头。 “我现在去日租界寻见冈田俊彦少佐,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一会睡觉。”川田笃人叹口气说,他看了一眼床铺,满眼都是渴望。 程千帆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日特: 真是毫无作为一个特务的警惕和自觉啊。 这样一个日特,可以说是川田永吉一行人中最弱的那一位,竟然独独被他逃脱了,真的是—— 老天眷顾他程千帆。 “还有一件事。”程千帆面容一肃。 “宫崎君请说。”川田笃人立刻露出紧张之色,说道。 “笃人,你记住了。”程千帆缓缓地说,“是川田君命令你从杨府逃离的,你是川田家的天才,是川田家族的骄傲,川田君不允许你陨落,他安排你逃跑,这是一个家族长辈对族中晚辈的拳拳爱护。” 川田笃人愣了下,他虽然是菜鸟特工,但是,不傻,很快就明白程千帆这话的意思,也明白程千帆为什么要让他这么说。 这是在为他推卸责任(洗白)。 也是在挽救他。 挽救川田家族的名誉。 川田家族不应该出现,更不允许出现一个贪生怕死的逃兵! “你说的对,宫崎君。”川田笃人立刻站起来,无比认真的说道,“叔叔在最危险时刻的,最后想到的就是保护我,我最敬爱的叔叔啊。”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程千帆看了川田笃人一眼,他此刻的内心感受是零乱的: 他本来还以为川田笃人会不同意。 这是一个大家族的年轻子弟的骄傲和自尊心。 他刚才还想着怎么劝说川田笃人同意。 没想到,这小子竟是如此厚颜无耻…… 也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经历了这么一遭,骄傲、自尊算个屁。 “是啊,这就是川田君,他为大日本帝国鞠躬尽瘁,最危急时刻也难免有一点点私心,但是……”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这是令人敬佩的私心,这是一个家族长者的担当。” “叔叔得宫崎君一知己,死而瞑目。”川田笃人泪流满面,点头不已说道。 程千帆: 与此同时,在日租界的冈田公馆,灯火通明。 “还没有川田君的消息吗?”冈田俊彦面色阴沉,一向重视军容仪表的他,纽扣解开,军装半敞,被打烂的瓷器碎片地上到处都是。 第078章 面见冈田 “报告少佐。”一名日军军官说道,“目前基本可以确定是支那力行社特务处的人对杨百万的宅子进行了突袭,有多名帝国特工玉碎,疑似有帝国特工重伤被俘。” “我要知道川田君的消息!”冈田俊彦挥舞着手臂,表情狰狞,“川田君是为国尽忠了,还是被支那人抓了?我要知道确切的消息。” “抱歉,少佐,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事发突然,且支那特工和警察戒备森严。” “那就去查!”冈田俊彦冷冷说道,“唤醒‘戒尺’,尽快查明此事!”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少佐,支那人此时必然格外警惕,‘戒尺’在这个时候唤醒……” “这是命令!” “是!” 冈田俊彦有些烦躁,他当然知道此时此刻唤醒‘戒尺’,极可能使得这名潜伏多年的高级特工暴露。 类似‘戒尺’这样的王牌特工,冈田俊彦手里也不多,损失任何一个都会让他心疼不已。 但是他别无选择。 川田永吉的身份太重要了。 他是土肥原贤二将军的助手。 这个身份并不是最关键的。 关键的是这个身份所能接触到的无数机密情报。 川田永吉死了,他会为自己这位好友难过。 但是,要是川田永吉被力行社特务处活捉了,这绝对是冈田俊彦更加不愿意看到的。 他愿意相信川田永吉对帝国的忠诚。 但是,他不能排除意外情况出现。 …… 三本一进来,就看到了满地的瓷器碎片和面容焦灼的冈田俊彦在来回踱步。 “三本君,怎么样?” “我在警察厅的内线反馈的消息,这次行动由特务处独立完成,警察只是负责外围的查缉工作。”三本表情严肃的摇摇头,“所以,具体情况如何,暂未可知。” “支那人这次的行动竟如此果断,事前没有露出半点风声。”冈田俊彦说道。 “这不像是我们的老对手何欢的行事。”他继续说道。 “不是何欢。”三本也是摇摇头,何欢没有这个能力。 “那就是特务 处本部!”冈田俊彦和三本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是点点头。 他们已经收到情报,力行社特务处在杭州有一个直属于本部的机构,但是,因为对方保密做得很好,杭州日特使出浑身解数也暂时没有查到更进一步的消息。 …… 叮铃铃。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音响起。 冈田俊彦拿起电话,听到电话里的汇报,先是惊讶,然后是惊喜之色,“带他进来。” “冈田君,怎么了?”三本问。 “有帝国公民拿着川田君的名片来见我,说有要事汇报。”冈田俊彦说。 “拿着川田君的名片?”三本也是露出激动之色,“莫非川田君逃过一劫?” 他最希望听到的消息是,川田永吉逃出了抓捕,不过,碍于搜捕严厉,无法前来日租界,只能请一位帝国公民来传信。 倘若如此,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一会,一名身穿和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位身穿风衣的极为英俊的青年男子进来了。 “阁下是?”冈田俊彦从管家手里接过名片,确实是川田永吉在满洲的名片。 这让冈田俊彦很惊讶,川田君是极为谨慎之人,竟然给了对方他在满洲的名片,这说明此人获得了川田君的信任。 “帝国公民宫崎健太郎,受人之托,来寻冈田俊彦少佐,有要事汇报。”程千帆看了一眼屋内的两人,一个是身穿西装的矮壮男子,一个是身穿日军军装的中年男子。 “我是冈田。”冈田俊彦点点头,“你说有要事汇报,可以说了。” “你是宫崎健太郎?”一直冷眼打量程千帆的三本突然开口问道。 …… 此时此刻。 青岛,小港码头。 陶蔚然拎着木箱,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上岸。 踏上了青岛的土地,他抬头远眺这座先后被德国和日本多次抢夺,终于在十四年前回归华夏版图的城市。 尽管是深夜,不过码头安装了泛光灯,道路两旁还有路灯。 近处的建筑还是隐约可见。 这是一座有着浓郁 的德意志风格,又糅合了日本风格的城市。 两度被殖民的时代印记,不是短短十四年就能够消弭的。 当然,陶蔚然是一个粗人,他不懂建筑,也无暇欣赏夜景,他在等待来接他的人。 他走了两步,来到一个路灯下,方便接头人辨识。 在距离他大约几十米外的一个日杂铺内。 “是他吗?” 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接过望远镜: “橘红色木箱,头戴鸭舌帽,手里拎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系黑白相间围巾。” “应该是。” “去吧,知道怎么说吧。” “知道。” 陶蔚然拎着木箱,走了十几步,就看到一个戴着黑色礼帽,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的身材瘦削男子朝着自己走来。 “这位先生,要住店吗?” “不住店,我朋友一会来接我。” “巧了,我也是受朋友之托来接人的。” “你朋友姓什么?”陶蔚然问。 “姓徐,徐白河。”身材瘦削男子说道,“在下复姓欧阳,单字潞。” 陶蔚然眼中神情微变,随即大喜,和对方握手,“你好,在下卢蔚然。” “卢兄,请。”欧阳潞高兴的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设宴为卢兄接风洗尘。” …… 闻听三本竟然知道宫崎健太郎其人,冈田俊彦惊讶不已,同时也是对这名突然造访的帝国公民又多了几分信任。 “宫崎君是川田君的同乡。”三本为冈田俊彦介绍说,“川田君对我提及过宫崎君。” “原来如此。”冈田俊彦点点头,“宫崎君,你刚刚说有要事……” “是的。”‘宫崎健太郎’表情严肃,“川田君出事了,他遭遇了支那人之围捕。” “川田君现在何处?”冈田俊彦立刻急切追问。 “我不清楚。”‘宫崎健太郎’脸上写满了担忧,“在两个小时前,我在躲避支那军警的时候,遇到了同样躲避军警搜查的川田君族侄川田笃人,是笃人告知我川田君出事了。” “川田笃人没事?”三本突然表情激动的问。 第079章 贵族子弟 “川田笃人没事?”三本表情激动问。 自程千帆进了这间办公房,身材矮壮、一身和服的三本就引起了程千帆的暗暗关注。 这是一个相对沉默的人。 表情阴冷。 或者可以说是一脸凶相。 符合常常见诸报端的那类残暴的日寇军官的形象。 乍一看,会认为这是一个凶恶无脑的粗鄙之辈。 实则不然。 此人能够出现在日本驻杭州领事武官冈田俊彦的办公室,一身日人常服(和服),说明此人和冈田俊彦的关系密切,至少是身份对等。 此外,冈田俊彦并不知晓宫崎健太郎其人。 但是,三本知道。 这说明三本和川田永吉的私交更佳。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够和土肥原贤二的助手私交甚密之人,其身份可窥一斑。 方才三本只是自我介绍是帝国普通商人三本次郎。 …… 此时此刻,看到一直表现的颇为阴冷的三本次郎竟没有遮掩住激动表情,程千帆心中讶然。 在得知川田永吉被国府特工围捕的消息,三本次郎都表现的颇为镇定。 现在听到川田笃人的消息,此人竟然如此失态? 当然,前者的表现也可能因为日本人早就探知了川田永吉出事的消息,情绪上已经有过释放。 但是,后者却是对方最真实和直接的反应,程千帆心中第一个反应就是: 川田笃人的身份并非他所知晓的那般简单。 此人身份不凡! 一个川田永吉的族侄,死了就死了,活着就活着,压根不会引起什么关注的。 …… “是的,三本君。”程千帆点点头,“危急关头,川田君强令笃人撤离,他经由下水道从杨府逃离,为了躲避支那军警追捕,东躲西藏直至遇到我。” “他现在在哪里?我要立刻见到他。”三本次郎急切说。 冈田俊彦皱了皱眉头,他看向三本次郎。 他也已经猜到川田笃人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但是,他需要一个解释。 这个解释不仅仅是他要知晓川田笃人 的身份。 还因为: 凭什么川田永吉告诉你,不告诉我? “冈田君,三本君,事关公务机密,我先回避一下。”程千帆说道。 “不必了。”三本次郎摆摆手,“宫崎君是川田君的朋友,此番又救了笃人,知道此事也并无不可。” “多谢。”程千帆微微鞠躬,并没有再坚持回避。 “川田笃人是京都川田本宗嫡系子弟。”三本次郎说。 “京都川田家。”冈田俊彦脸色微变,似是想到了什么,随之勃然大怒,“三本君,此事你欠我一个交代。” 程千帆明白冈田俊彦为何如此愤怒。 虽然他并不清楚川田家族在日本的真正背景、地位,但是,可以猜测极可能是日本贵族、亦或是门阀家族。 一个地位煊赫的大家族的嫡系子弟,倘若在冈田俊彦的辖区出了事,冈田俊彦难辞其咎。 “冈田君,三本君。”程千帆开口说道,“竟不知道川田君是川田本家嫡系子弟,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先将川田君接回租界。” 他口中的川田君,此时并非指的是川田永吉,是(贵族嫡系子弟)川田笃人。 “正当如此。”三本次郎点头说道,欣赏的表情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 冈田俊彦也是哼了声,没有再说什么,‘宫崎健太郎’的话,等于是给了他和三本一个台阶下。 宫崎健太郎说得对,先接回川田笃人,保证其安全是第一要务。 …… 雄镇楼三十号。 小白楼。 余平安在卧室休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惊醒。 “什么事?” “余副主任,二号线紧急电话。” “几点了?” “凌晨四点四十一分。” 余平安穿着睡衣,披了大衣,几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阔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我是余平安。” “余副主任,冈田公馆突然开出了几辆轿车,车头挂着日本旗,疑似冈田俊彦深夜出行。” “他们去哪里?”余平安立刻问。 “之江大学方向。” 余平安 直接走到墙壁,拉开幕帘,看墙壁上挂着的杭州军用地图。 他找到了之江大学。 用铅笔画出来。 “之江大学,那附近出了什么事情了,竟使冈田俊彦深夜出行,甚至还公开打出日本领事馆武官的‘仪仗’。”余平安皱眉思考,却始终不得要领。 冈田俊彦是日本驻杭州领事馆武官,他深夜出行,并且毫不掩饰,此事来的突然,更是有些诡异。 日本本土‘二二六’事件后,国府方面密切关注日军对华之动向。 特务处的作用除了对敌日特,还有监控日本驻华使领馆、搜集和分析日本对华政策动向的任务。 冈田俊彦虽然只是一个日军少佐,但是,其日本驻杭州领事馆武官的身份在目前的形势下,却由不得余平安有丝毫的大意。 “我是余平安。”余平安拿起另外一个电话机,“密切监视冈田俊彦一行!我要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放下电话,余平安揉了揉太阳穴。 冈田俊彦公开出行,这是丝毫不避讳其行动的意思。 特务处的特工、沿途的军警已经不需要遮掩,可以公开跟踪,甚至可以在设卡检查点‘偷拍’。 日本人突然在大半夜来了这么一出,这让余平安有些想不通。 …… 蕴隆客栈。 客栈的门被敲开了。 客栈小伙计打着哈欠。 掌柜的也是睡眼惺忪,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外面,就要问是谁那么早敲门。 然后,掌柜的就愣住了,他就看到悬挂着膏药旗的小汽车。 还有凶神恶煞的穿着日本军装的人: 日本兵! 两人都是吓得腿哆嗦。 开仗了? 小鬼子进杭州了? 国军这就败了? 怎没听见炮声呢? “掌柜的,打扰了。”程千帆走上前,“我来接我的朋友的。” “你你你——”月色很好,掌柜的看清了程千帆的面容,“你是日本人?” 程千帆没有回答,转头对冈田俊彦和三本次郎鞠躬道,“两位,我上去请川田君下来。” 第080章 礼物 “两位,我上去请川田君下来。”程千帆微笑说。 冈田俊彦点点头。 他的身份,来到客栈迎接即可,要是再上楼起亲请,就有些过于谄媚了。 宫崎健太郎的身份是川田永吉的朋友,也是川田笃人的‘救命恩人’,一个‘流浪诗人’。 没有官方身份,由宫崎健太郎上去请川田笃人,正合适。 三本次郎沉默不语,微微点头。 “你是日本鬼子!”小伙计此时反应过来了,指着程千帆喊道。 程千帆扭过头,阴冷的眼神盯着小伙计。 小伙计吓得腿直哆嗦,但是,勉强坚持着站立。 程千帆微笑着,抬起右手,作手枪状,对准了小伙计。 尽管不是真的手枪,但是,面对那阴冷无比的眼神,还有关于日本鬼子残忍无比的传闻。 小伙计还是吓坏了,满眼的惊恐。 “先生,先生,不要啊,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掌柜的吓得连连摆手求饶。 砰! 程千帆嘴巴里‘砰’了一声,就看到小伙计两腿哆嗦,尿水顺着裤裆滴滴拉拉。 “哈哈哈,支那人。”程千帆摇摇头,昂首阔步进了客栈。 他的身后,冈田俊彦和三本次郎都是微笑着。 “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啊。”冈田俊彦微笑说。 三本次郎也是点点头,他对宫崎健太郎也是颇为欣赏: 做事谨慎、颇有修养,又不乏帝国年轻人该有的骄傲,这是一个优秀的帝国青年。 …… 嘭嘭嘭。 敲了门,没有回应。 程千帆弄开门,进入房内,就听见呼噜声。 抬眼可见川田笃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被子掉了一半在地上。 饶是已经见识过了川田笃人的种种‘不堪’行为,但是,此时此刻看到对方竟在‘敌境’、在被搜捕的危机环境下,还能够睡得如此‘酣畅’。 程千帆也是不禁摇头。 “川田君。”程千帆拍了拍川田笃人。 没醒。 又连拍了几下。 还是没醒。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川田君,快跑,支那人来了。” 腾地一下子,川田笃人从床上坐起来,掀起被子,就要朝着床底下钻。 …… “川田君。”程千帆赶紧拉住对方。 川田笃 人一脸惊恐,扭头看到了宫崎健太郎,整个人长舒了一口气。 “川田君,快些起来。”程千帆说道,“冈田君和三本君在下面等你。” “冈田少佐和三本叔叔来了?”川田笃人闻言大喜。 三两下穿好衣服。 “等一下。”程千帆从自己的行李箱中取出一套西装,“川田君,你和我身形相仿,穿这套。” 川田笃人接过西装,看着程千帆,“宫崎君,你知道了?” “是啊。”程千帆苦笑一声,点点头,“我也没想到,川田君竟然是京都川田家子弟。” “那么,这套西装,是因为我父亲是川田勇詞才给我的?” …… “我并不知道令尊是谁,三本君和冈田君也没有告知我。”程千帆摇摇头,“我只是当川田君是朋友,两个小时前的川田笃人,穿支那人的破衣出去,可以,现在的川田笃人,需要一件上档次的衣装。” 程千帆淡然一笑,“仅此而已,若非确有需要,我还不舍得这身好衣装呢。” 川田笃人看着程千帆,说道,“宫崎君,你是第一个不是因为我是川田勇詞的儿子而对我好的人,也是第一个不知道我是川田勇詞的儿子依然对我很好的人。” “笃人。”程千帆笑了笑,“我这个人比较简单,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单纯的视你为友,这不是朋友之间应该的么。” “是的,朋友,我们是朋友。”川田笃人露出笑容,伸出右手。 程千帆笑了笑,两个人的右手握在一起。 程千帆也简单收拾了一下,拎起行李箱。 他的‘日本人’身份暴露了,也不能够继续留在中国旅馆里了。 “宫崎君,实在是抱歉。”川田笃人说道,他知道是自己的事情影响到了宫崎健太郎。 “觉得过意不去的话,等回国后,请我品尝京都乌丸酊。”程千帆笑了说,“我自己可喝不起。” “一言为定。”川田笃人眉开眼笑。 …… 看着拎着行李箱的宫崎健太郎和川田笃人有说有笑的从旅馆出来。 冈田俊彦和三本次郎对视了一眼,看来宫崎健太郎和川田家的这位公子的关系比他们想象的要亲密。 “川田君,您 受惊了。”冈田俊彦鞠躬致歉。 “公子,三本保护不力,请公子责罚。”三本次郎更是九十度鞠躬。 程千帆眼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 冈田俊彦用的是日本鞠躬礼中的“最敬礼”,是鞠躬倾斜角度为45度,是一种郑重的鞠躬道歉的意思。 三本次郎用的是“真礼”,是礼节性最高的鞠躬礼仪,也是最郑重的90°鞠躬,表示特别特别的道歉。 冈田俊彦是少佐,是日本驻杭州领事馆武官,这样的身份,他的道歉甚至可以理解为代表日本驻杭州领事馆的道歉。 这几乎等同是半官方的致歉了。 由此可见,川田家族在日本国内的尊贵程度,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尊崇。 而三本次郎的九十度鞠躬,还有他称呼川田笃人为‘公子’,程千帆隐隐有所猜测。 川田笃人同冈田俊彦回礼,微微鞠躬,“冈田少佐,给您添麻烦了。” 又走两步,上去‘扶起’三本次郎,这样矮壮的身材,九十度鞠躬可是相当费力的。 “三本叔叔,让您担心了。” 看着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都很有贵族范的川田笃人,程千帆是既惊讶又觉得有趣,怎么都无法将这个谦逊温良的日本贵族子弟和那个贪生怕死、能忍受下水道之苦的菜鸟日特联系在一起。 同时,对于川田笃人,他的心中也多了几分警惕。 “冈田君、三本君,川田君。”程千帆微微鞠躬,“我就不同你们一起回去了,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冈田俊彦点点头,并没有惊讶,反而露出几分欣赏之色,“宫崎君,有事尽可来冈田公馆寻我。” “宫崎君,多谢了。”三本次郎没有多说别的,鞠躬回礼。 “川田君,保重。”程千帆朝着川田笃人微微鞠躬。 “宫崎君,保重。”川田笃人鞠躬,点头,随后走到冈田俊彦的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冈田俊彦露出惊讶之色,似是有些为难,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朝着身旁的一名日军军官招了招手,耳语一番。 程千帆有些不明白,就要开口,就听到川田笃人微笑说,“宫崎君,稍安勿躁,笃人有份礼物赠予兄长。” 第081章 获释 “宫崎君,稍安勿躁,笃人有份礼物赠予兄长。”川田笃人微笑说。 闻听此言,冈田俊彦露出惊讶之色。 三本次郎更是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了一眼‘宫崎健太郎’。 川田笃人在公开场合对宫崎健太郎以‘兄长’相称,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尽管这只是川田笃人个人对于宫崎健太郎的态度。 但是,此时此刻,川田笃人的身份不再只是川田永吉特工队中的特工一员,而是川田家族的嫡传子弟。 无论是是冈田俊彦还是三本次郎,都不能再仅仅以帝国‘流浪诗人’的身份看待宫崎健太郎。 他是川田家的少爷亲口认可的‘兄长’。 程千帆微笑点头,对于川田笃人口中的礼物,他并没有说什么拒绝的话,也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日军军官走向停在最前面的一辆汽车,上了车,很快下车,小跑回来。 双手将一张类似证件的东西递到程千帆面前,“宫崎君。” 程千帆疑惑的看了川田笃人一眼,他之前以为川田笃人所说的礼物应该是钱财、物品之类,没想到会是一张证件。 川田笃人点头示意他接过去。 …… 程千帆双手接过证件,拿起来看: 日中双文—— 姓名栏:宫崎健太郎。 职务栏:随员助理。 墨迹未干,很显然是刚刚填写的。 起讫日期是空白的。 照片一栏也是空白的。 已经加盖了日本驻杭州领事馆的红色公章。 “冈田君,这……”程千帆看向冈田俊彦。 “宫崎君,请务必接受这个礼物。”冈田俊彦说,“有了这个证件,足可确保你在浙江范围内的安全。” “冈田君,日期和照片……”程千帆疑惑不解。 “起讫日期,宫崎君可以根据需要自行填写,照片自己贴上去。”冈田俊彦微笑说,“支那人有任何疑问,他们必须打电话到领事馆求证,有领事馆为你背书,他们只能对你以礼相待。” 程千帆点点头,脸上露出满足和自豪笑容,“明白了,我为自己是伟大的帝国子民感到骄傲。” “冈田君,多谢!” 这是一份漏洞百出的证件,甚至是根本不合规矩。 但是,却又真实有效。 原因很简单,国民政府孱弱,日本强大。 可以想象,如果拿着这样一份证件的‘宫崎健太郎’受到了国府方面的刁难,弄不好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外交纠纷: 日本方面说宫崎健太郎是外交人员,他就是! 这就是川田笃人送给‘宫崎健太郎’的礼物,已经暴露身份的宫崎健太郎可能会受到支那人的盘问乃至是抓捕,有了这个证件,足以确保宫崎健太郎的安全,支那人甚至不得不对他恭敬对待。 当然,证件只在正常情况下有用,如果‘宫崎健太郎’正在实施间谍活动的时候被现场抓捕,证件是没有效力的,反而会给日本外务部门惹来麻烦。 所以,日本外交部门一般而言是不会给有间谍任务的日方特工批发类似的证件的。 正是因为冈田俊彦保护不力,险些导致川田笃人被国府特工抓捕,所以面对川田笃人的‘无理要求’,他只能破例照办。 …… 南京,黄浦路,中央军校内。 憩庐,常凯申官邸,军校生习惯称之为‘校长官邸’。 常凯申正怒气冲冲的坐在办公室内,冲着薛应甑大发雷霆。 “废物!你就是一个草包!” “你是干什么的?” “娘希匹,白吃饭的?” “张汉生到底在搞什么?这点小事都查不清,草包!无能!” “委座,属下保证……” “出去!限你三天内,查清楚!出去!”怒气冲冲的常凯申指了指门外。 看着狼狈离开的薛应甑,常凯申余怒未消,抚了抚额头。 这个时候,官邸的电话响了。 一名侍从官快步走上去,拿起电话,听了两句,“校长,杭州来电,戴春风处长已于今日清晨秘密抵达杭州。” “很好,很好。” “电令杭州,允他休 息两日,两日后返回南京。” “是。” 此前接到杭州密电,得知戴春风被港方拘留。 常凯申立刻要求国府外交部向英国政府打招呼。 面对国民政府的施压,英国政府最终下令香港方面释放戴春风。 就这样,在香港警务处看守所生平第一次品尝铁窗滋味的力行社处长戴春风获释,连夜乘坐客轮从香港抵达广州,随后从广州直飞杭州。 …… “日本人?”警察放下证件,打量着程千帆。 “有什么问题吗?”程千帆一脸倨傲。 “为什么没有照片,日期也没有填写?”警察质问。 “有什么问题吗?”程千帆冷冷打量着警察,“你可以现在致电领事馆询问,但是,耽搁了我的工作,你们需要给大日本帝国一个交代。” 听到这该死的小鬼子,左一口大日本帝国,右一个交代,警察内心愤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怎么回事?”一个年纪大的警官过来。 警察将年纪大的警官扯到一旁,小声汇报。 年纪大的警官翻看了这个‘不伦不类’的证件,牙花子都疼,最终咬咬牙,挤出笑容,双手将证件还给程千帆,“这位先生,多有得罪,您可以离开了。” “告诉你的人,不要再跟着我。”程千帆施施然将证件收起来,冷冷说道,“再有下次,领事先生会向贵国政府提出抗议和交涉!” “您放心,一定不会了。” 看着程千帆一脸倨傲和得意的拎着行李箱离开的背影,警察冲着地上吐了口口水,“呸,小鬼子!” 叫了一辆黄包车,程千帆叫人力车夫跑了好几道街,绕了几条路,才在一个巷子口下车。 他穿过巷子,找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翻过院墙,到了另外一个巷子。 出了巷子,又叫了个黄包车,“去最近的电报厅。” 他要打个电话到雄镇楼三十号。 此时此刻,雄镇楼三十号,小白楼,余平安办公室内,一名身穿中山装、略显疲惫的男子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翻越文件。 第082章 我是戴春风 “敬礼!” 余平安乘坐的小轿车驶入雄镇楼三十号的正门。 他打了哈欠。 对于冈田俊彦深夜出行,余平安左思右想摸不着头脑,他最终决定亲自去查看。 就在半小时前,他亲眼目睹冈田俊彦的车队‘大摇大摆’的又回到了冈田会馆。 除了得知冈田俊彦是去了一家名为‘蕴隆客栈’的旅馆接了一个年轻人之外,并无其他情报线索。 “余副主任,刚刚收到情报,在一个卡点,有警察盘问了一个手持日本驻杭州领事馆外交证件的日本人。”武元芳快速走来汇报。 “有疑问吗?” “此人曾和冈田俊彦接触过,在蕴隆客栈和冈田等人分开,据监视小组汇报,此名日人和那名被冈田接走的年轻日人男子似乎是相识。” “查!”余平安停下脚步,“先查日本人的领事馆,看看是不是确有其人。” “是。” “还有什么?” “据手下人汇报,冈田俊彦从客栈接走之日人,同我们手中‘照片’中那个年轻的日特有些相似。” “有些相似?” “天还没亮,那里的路灯也不太亮,视线不好,只能远远的看个模糊大概。” “有意思了。”余平安轻笑一声,“去,查查看,昨天被我们击毙的日特中,有没有照片里那个年轻日人。” “是!” 就在这个时候,赵燕生脚步匆匆的走来了。 “你下去吧。” “是。” …… 看着武元芳走开了,赵燕生才走上前来,小声汇报,“主任,戴处长来了。” “什么时候到的?”余平安脸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他昨晚接到的电报,人还在广州呢,竟如此马不停蹄的来了杭州。 “一个小时前。”赵燕生小声说,“戴处长在您的办公室等您。” “通知下去,雄镇楼附近戒严。”余平安说道,“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可是,主任,是不是太张扬了,戴处长是秘密抵达的。” “来都来了,哪里还有什么秘密。”余平安摇摇头,“按照我说的做。” 戴春风在香港被英国人摆了一道,颇为狼狈,可 以说是大丢面子。 他余平安就要给处长把这个面子摆起来。 要不是戴春风秘密抵达的,他要是事先得知,都要带领特训班全体教员出门迎接处长‘脱险’归来。 …… 余平安脚步匆匆,皮靴踏在大理石里面上,发出踏踏踏的声响。 在接近自己办公室的时候,他放缓脚步。 邦邦邦,敲门声音响起。 “进来。” 余平安推门而入,就看到坐在自己办公桌后面的戴春风,后者没有抬头,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一份文件。 余平安轻轻将房门关上,轻轻走到办公桌前,也不说话,姿态恭敬,欣赏戴春风看文件,似乎这是极为美丽的女子。 约莫几分钟后,戴春风放下文件,抬头,就看到了微笑着等待的余平安。 “炳焱来了,你怎不出声。”戴春风严肃的脸上展露笑容。 “看到处长平安归来,炳焱心中欢喜。”余平安笑容满面说道,他走到门后的柜子后面,拿出一盒茶叶,“极品的乌龙,处长没回来,我可是都没敢拆封。” “你啊你,一盒茶叶,你自己先尝尝就是了。”戴春风哈哈大笑。 余平安的态度让他极为满意。 他用了余平安的办公室。 他假装看文件,令余平安站了一会。 余平安都丝毫没有介意,表现出来的只有对他脱险归来的欣喜之情。 这盒茶叶,戴春风更是欢喜。 “炳焱的茶叶,定然是好茶叶。” …… 余平安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办公桌对面,表情严肃,向戴春风汇报工作。 “青岛方面,上海区法租界情报组的宋甫国派了他的侄子前往锄奸,估算一下时间,应该已经抵达青岛了。” “天津方面,曾黎正在筹备抗日锄奸团,按照处长此前指示,锄奸团重点在学生中发展,以兹于红党争夺青年力量。” “南京方面呢?”一直倾听的戴春风突然问。 “属下不知。”余平安回答说道。 南京方面有郑劼敏和唐松,他可以知道那边的情况,但是,最好是不要知道。 所以,他选择不知道。 戴春风深深地看了余平安一眼 ,微笑颔首,“炳焱,你继续说。” 余平安继续汇报工作。 “什么?抓住了郭天勋,他是日人?名为川田永吉?!”一直表现的相当镇定的戴春风惊呼出声,拍案而起。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也难怪他激动,戴春风并不知道川田永吉,但是,他知道郭天勋,特务处在郭天勋手下吃了很多次亏,牺牲无数。 此人和另外一名汉奸金碧辉,被特务处列为必除之而后快的两大汉奸特务, 却是没想到,郭天勋不是汉奸,是真正的日本特务,日本名叫做川田永吉。 “是的,处长。”余平安露出略显得意的笑容,“说来奇妙,此次能够抓住川田永吉此獠,特训班的一个新学员居功至伟。” “噢?”戴春风十分惊讶,一个特训班的新学员,竟然被余平安评为抓捕川田永吉的头功? “说起来,这个新学员,还是处长的同乡呢。”余平安笑了说,他起身来到办公桌后面,打开保险箱,拿出档案袋。 “浙江人?”戴春风惊讶问,接过档案袋,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火漆泥封。 这个封口的标记意思是,档案并没有被人看过,哪怕是封存档案的余平安也没看过。 他相信余平安不会在这个事情上作假,没有必要。 “不仅仅是浙江人,还是衢州府江山县人。”余平安哈哈大笑,“处长有一个了不起的小同乡呢。” 戴笠更为惊讶,拆开档案袋,拿出文件,认真看,“我看档案,你继续说,怎么抓住那个川田永吉的。” 余平安继续说,语速不快。 …… 叮铃铃。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戴春风朝着余平安使了个眼色,余平安拿起话筒。 “余副主任,三号机来电。” “是谁?” “程武方。” “接进来吧。”余平安露出诧异之色,说道。 他捂住话筒,对戴春风小声说,“是程千帆打来的电话。” “噢?”戴春风神情微动,余平安顺势将话筒递给他。 戴春风刚刚拿起话筒,就听到话筒中出来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余副主任,我是程武方。” “我是戴春风!” 第083章 班主任 黄泥窝,是一个地名,靠近江边。 一辆黄包车停在了道路旁的一颗枝繁叶茂的柳树边。 程千帆从黄包车里走下来,付了车资。 一阵风吹来,柳梢晃动,带着一丝凉意。 他将长长的风衣领子竖了起来,将脸藏在里面。 鼻梁上架着圆孔墨镜。 机警的眼眸透过墨镜,扫视周边的环境。 他在等人,等来接他的人。 从兜里掏出烟盒,弹出一支烟,叼着,连续划了几根火柴才点燃。 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长长的烟气。 一丫柳梢垂下来,从烟气中间掠过,再来一阵风,烟雾散开。 …… 程千帆现在依然还处于震惊之中。 竟然是戴春风。 听到电话那头自报家门是戴春风的时候,他的头皮瞬间发麻。 戴春风和薛应甑,此二人是红党最熟悉的国党两大特务头子。 电话这头是一名红党特工。 电话那头是戴春风。 程千帆无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感觉。 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和呼吸正常,立刻说,有紧急情报汇报。 “你去黄泥窝,那里有一颗大柳树,附近人都知道。” “我派车去接你。” 说完,戴春风就挂了电话。 所以,他来到此处,这颗柳树下,等待来接自己的车子。 一名打入到特务处内部的红党特工,即将受到特务处处长戴春风的亲自接见。 对于这次突如其来的会面,程千帆的内心紧张多过期待。 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忌惮。 他的心中甚或已经有了被对方识破、可能就此牺牲的心理准备。 无他,戴春风的名头太盛了,红党内部一直都有很多关于戴春风和薛应甑的传说,狡诈、阴险、狠毒、杀人如麻、极度仇视红色……等等这些标签。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驶来,缓缓地停在了路边。 “程武方,上车。” 司机是赵燕生。 上了车的程千帆闭口不言。 赵燕生也是目视前方,认真开车,绝无半点攀谈之意。 在程千帆见到戴春风之前,两人最好不要有丝毫的言语交流。 两人都懂规矩。 …… 雄镇楼三十号。 一辆黑色的福特小汽车缓缓地驶来。 “证件!”警卫立刻向前。 驾驶室的车窗摇下三分之一,司机将证件递出。 “长官好。”警卫立刻敬礼,司机竟然是余平安副主任的亲信副官赵燕生。 小轿车启动,缓缓地开进大门。 并没有开往院子里的停车场,而是七拐八拐,经过了小白楼之后,继续向左拐,前行了数十米,停在了一个红色的小楼前面。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程千帆就要推开车门下车,赵燕生突然开口说道,“处座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要有丝毫隐瞒。” “多谢。”程千帆点点头。 赵燕生的意思就是这句话的本身意思。 这句话透露出一个细节,戴春风痛恨谎言,重视细节。 故而,程千帆有他自己的理解: 回答问题的时候,尽量不要过多犹豫,犹豫往往表明你在思考如何应答。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可以有隐瞒,但是,说出口的,必须是事实。 具体哪些能说,该说。 哪些绝对不能提。 该说的话,真的该说吗? 一句话整体来看,没有问题,但是,某个用词,用字,可能并不合适,不合适就会带来怀疑。 这是程千帆坐在车内、来此的途中一直在苦苦思考的难题。 他在脑子里思考自己要汇报的情报细节,以及对方会问的问题,自己该如何回答。 每一个字,都要推敲。 每句话的应该是何种表情,都要到位。 但凡稍有错误、疑点,明年的今天,可能就是他的忌日。 此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今天的这次会面,程千帆该以何种心态和身份来应对? 下属? 小老乡? 或者二者兼。 他是中央陆军军官军校肄学,戴处长是黄埔生,算起来也算是学弟见学长。 不同的身份和心态,不同的应答、表情管理。 力求做到合理。 …… 下了车的程千帆观察了一下四周。 这个小红楼和余平安的小白楼样貌相仿,应该是同期建造的别墅。 只是外墙油漆颜色不同。 别墅周围绿草花 木,颇有春意。 左近还有一个不大的假山,有守卫背着枪站在假山边上,目不斜视。 “来了。”一名身穿军装的男子迎了出来,正是武元芳。 程千帆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是怎都没想到竟然在戴春风‘官邸’遇到武元芳的,看样子还是戴春风安排武元芳来迎接他的。 这唯有一个解释:武元芳是戴春风的人。 余平安身旁的亲近下属是戴春风的人。 这是戴春风在余平安身边安插人手,以兹为监控? 程千帆内心里立刻排除这个可能。 余平安肯定知道武元芳的身份。 戴春风应该也无意遮掩。 这种情况下,余平安选择信任和重用武元芳,是唯一能够让戴春风满意的做法。 …… 程千帆本以为小红楼内应该是安静的。 武元芳引着他入内,就可见楼内人来人往,大家脚步匆匆,各行其事。 不过,没人喧哗,脚步都是轻轻的。 同僚之间有话要说,也是捂着嘴巴,轻声交流。 楼高三层。 武元芳引领程千帆通过楼梯来到二楼,沿着二楼的走廊前行,在走廊的中部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下。 程千帆瞥了一眼,房门上的木板上写着几个字:班主任。 “报告。” 武元芳轻轻敲了敲门。 一名身穿中山装的青年男子打开门,看了看两人,语气平静,“你是程武方?” “是,属下正是程武方。”程千帆敬了个礼,回道。 “进来吧,处座在等你们。”青年男子点点头,侧身让来,抬手延请。 “有劳毛秘书。”武元芳微笑,客客气气说。 这位毛秘书是戴春风的绝对亲信,几乎寸步不离处座左右,他的一句话几可决定很多人的生死。 程千帆没有立刻进来,他在门外将风衣的衣领放下,墨镜收起来,放进兜里,又整理了一下衣装。 这边武元芳正准备进去,看到程千帆没有动,扭头看了程千帆一眼,眼神立刻变了…… 自己资格比程武方老。 现在级别也比他高。 比他更受处座信任。 但是: 这小子似乎比他更…… 第084章 戴春风召见 程千帆跟随武元芳进入房内。 这是一间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办公室。 陈设相对简单。 书桌,书架、台灯,茶几,烟灰缸。 有一个鱼缸,鱼儿在缸里游来游去。 令程千帆惊讶的是,吊扇竟开着,转速不快。 还有一尊保险柜。 保险柜的边上斜着摆了一道屏风,看不到屏风后的情况。 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办公桌前批阅电报、文件。 程千帆心中了然,这就应该是自己的敌人、顶头上司、学长、老乡、浙江警官学校‘特别警察训练班’班主任、力行社特务处处长戴春风了。 蓦然,戴春风怒哼一声,皱起眉头,将手中的电报纸放下,合上文件夹。 “处座,武元芳和程武方到了。”毛秘书这才轻声提醒。 戴春风抬起头。 “属下程武方(武元芳),向处座报道。” 程千帆和武元芳都是立正,敬礼,朗声说道。 …… 戴春风点点头,没有去看武元芳,而是打量着程千帆。 英俊。 这是戴春风对这个年轻人的第一印象。 不禁暗暗点头,江山老家的水土好啊,养人。 很有朝气。 这是第二印象,年轻人英气逼人,看着就让人心中欢喜。 不愧是以特训班学员的身份就能立下奇功的年轻人。 “元芳。”戴春风冲着武元芳说话。 “处座,属下聆听训示。”武元芳的声音中带着雀跃。 “你先下去吧。” “……是。” …… 待武元芳离开后,毛秘书走到门口,打了个手势,立刻有多名特工在距离办公室十几米的地方警戒两侧,再毛秘书再次出来发出信号之前,‘班主任’办公室门口之十余米的路,除非有紧急事情,不允许有任何人靠近。 毛秘书随后退回房内,关上门。 走到门后的一个办公桌后面坐下,拿起文件翻阅,整个过程都是轻声轻气的。 “你说的紧急情报,是和川田永吉案相关的?” “是!” “说说看。” “属下昨晚返回旅馆取行李,夜深后,属下离开旅馆外出。” “为何外出?” “取枪。” “取枪?为何?” “属下抵达杭州后,为了防范被川田永吉所部跟踪、露出破绽,故而在‘蕴隆客栈’落脚,此 后外出将随身携带另外一把枪支藏于隐蔽处。” “你是在试探?” “是的,处座。” “结果如何?” “川田永吉应并无派人跟踪属下,枪支没有人动过。” “继续。” 两个人一问一答,语速极快。 几无喘息机会。 正在埋头看文件的毛秘书抬头看来,微微露出惊讶之色。 …… “属下取枪返回途中,路遇为躲避军警而冲进巷子之日特川田笃人。” “川田笃人?”戴春风立刻拿出一张照片,“是此人吗?” 这是半小时前,余平安派人送来的,特务处已经调查清楚,被打死的日特中并无照片中之人。 “是!”程千帆点头。 “继续。” “川田笃人并没有怀疑属下冒用之‘宫崎健太郎’身份。”程千帆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恩?”戴春风微微皱眉。 “属下带川田笃人回到旅馆,并且以日人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前往日租界冈田公馆,通知冈田接应救援川田笃人。” 嘭! 戴春风猛然一拍桌子,“程千帆,你这是擅自行动,是纵敌,是通敌,你知不知道,我这就可以叫人逮捕你!” “属下知道。”程千帆立正,恭敬说道。 “知道你还敢如此行事?” “报告处座。”程千帆说道,“此事系宫崎健太郎所为,无关程千帆。” 说完,程千帆闭嘴,眼观鼻鼻观心。 …… 戴春风看着这个年轻的下属,面色不善,两道浓重的眉毛微微皱起,眼神也更加犀利。 程千帆一开始还能保持镇静,但是,渐渐地,他做不到了。 戴春风之阴鸷目光,死死地盯着他,让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年轻的特训班学员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 他一动不敢动。 空气中似乎也满是凝重压抑的气息。 终于,戴春风嘴角一扬,讥笑,“你的胆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么。” “属下有胆气。”程千帆眼角渗进汗水,辣的他只能眯着眼说话,“属下赤胆忠心,效忠处座,效忠党国。” 戴春风哼了一声,板着脸训斥,“你是不是自以为自己很聪明,还洋洋得意,自觉这个宫崎健太郎的身份用的如鱼得水?” “宫崎健太郎做的,不是你程千帆 ?要不要我叫人把你劈成两半,一半写着程千帆,一半写着宫崎健太郎?”戴春风冷笑。 …… “属下不敢。”程千帆表情认真,毕恭毕敬回答,“宫崎之身份,漏洞颇多,日人本土一篇电文即可陷我于死地。” “知道还去做?” “怕死就不进特务处,堂堂中华大好男儿,若死得其所,夫复何畏?”程千帆情绪激动,提高声音回答说道。 戴春风深深的看了这名慷慨激昂的年轻人一眼,欣赏之色一闪而过,“希望你永远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效忠处座,效忠领袖,效忠党国,驱逐日寇,清除匪患,奋斗不渝。”程千帆表情无比认真,眼神中闪烁着热烈的光芒。 “很好!”戴春风严肃的脸上展露出笑容,不过,随之,他面容一肃,“特务处上海区选派特训班学员程千帆,未经请示,擅自行动,虽事态紧急,情有可原,然军纪如山,不可姑息,扣发两个月薪资,有意见吗?” “没有!”程千帆说道,“谢处座。” 程千帆知道,戴春风这是高拿轻放了,他做的事情,事情本身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司的态度。 真要判他一个‘心怀不轨’、‘私通日人’的罪名,他也毫无办法。 现在,戴春风只罚他两个月薪资,这属于网开一面,不仅仅如此,这是盖棺定论,以后任何人都不能再拿这件事说事。 毛秘书拎着水壶过来给戴春风添茶水。 “这个川田笃人,身份不简单?”戴春风说道。 看到程千帆抿了抿嘴巴,戴春风哼了一声,指着他,摇摇头说道,“给这小子倒杯水,省的这个小老乡回到江山说我戴雨霖小气,茶水都舍不得给一口。” “毛秘书,有劳了。”程千帆从毛秘书的手中接过水杯,赶紧道谢。 直到此时此刻,他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安稳下来。 此前都是面无表情的毛秘书,此时微笑点头回应。 …… 邦邦邦。 突然,房门被敲响。 毛秘书快步走到门口,“谁?” “毛秘书,急电。” 毛秘书打开门,接过电文,只是扫了一眼,脸色微变,随手关上门,快速走到办公桌前,双手递上去,“处座,青岛急电。” 第085章 大功 戴春风接过电文,看了一眼。 脸色微变,眼眸盯着电文,眼神流露出愤怒的情绪。 最终,所有的激烈情绪化做一声轻叹。 他将电文放在桌面上,暂时不再理会。 抬头看面前的年轻人,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川田笃人的真正身份是什么?”戴春风沉声问。 “川田笃人应是日本国内川田家族的嫡宗子弟,其父名为川田勇詞。”程千帆说道,“无论是冈田俊彦还是三本次郎对川田笃人都非常恭敬,属下推测,川田家族应为日本国内极为煊赫家族。” 戴春风用手按了下响铃,“要日人国内川田家族档案。” 特务处对国外政要、大贵族的情报也是颇为重视的。 在特训班就开设有国外政要课程。 特别是对于特务处目前最重要的对手日本人,更是竭尽全力获取对方一切有价值的情报。 特务处在日本国内也有潜伏人员,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搜集一些公开化的情报,传回国内,以兹为参考。 其中一项重要工作就是研究日本国内显赫家族、贵族体系,就如同国外情报机构也将国府四大家族作为重点研究对象一般。 …… 戴春风不说话。 拿起刚才那张电文看。 程千帆毕恭毕敬的站立,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水。 尽管嘴唇有些干涩,程千帆没有去碰那杯水。 戴春风可以开玩笑说他是‘小老乡’。 他要是真的把这话当真,行事恣意的话,那就是失心疯了。 一个女秘书敲门进来,将一厚摞文件递给毛秘书后,立刻离开。 毛秘书将文件放在办公桌上。 “处座,档案。” 戴春风拿起档案文件,快速的翻阅着。 在第三页的时候,处座停止翻动,仔细的阅读。 他浓重的眉毛不时地皱起,舒展,又皱起。 “荒唐!胡闹!日本人的脑子是被驴踢了么?”蓦然,戴春风一拍桌子,怒骂出声。 程千帆抬头去看,就看到处座面孔涨红,额头竟然出汗了。 这让他惊讶不已,到底是何事,竟 使戴春风如此失态。 …… 骂声不迭的处座抬头看了一眼程千帆,此时是怎么看这小子,怎么顺眼。 幸亏! 幸亏有这小子,不然祸事大了。 “宫崎健太郎的身份,如何?”戴春风突然问。 这是问宫崎健太郎的这个身份,能否继续使用,有无可能保证安全。 程千帆有些不解,戴春风刚刚还在骂日本人,为何突然提及宫崎健太郎的身份。 不过,他知道戴春风不会无的放矢。 没有立刻回答,程千帆思考片刻,才慎重回答,“知道我和宫崎健太郎相貌相似的,明确可知的唯有今井太。” “他现在何处?”戴春风追问。 “今井太两年前去了关外,后来属下听闻他去了伪满的新京,成为伪满洲国禁卫军的日军顾问。”程千帆说道。 是的,内向腼腆的今井太,最终也成为了一名日本军人,并且是一名狂热的日本军人。 程千帆曾经收到过今井太从伪满寄来的一封信。 信中,今井太对于日本扶持伪满的政策狂热认可。 “程君,我现在真切意识到,清除了冥顽不灵分子,余下和程君相类的对帝国友好之朋友,满洲国未来一定会成为大日本帝国最忠实的朋友,唯愿日满一家,日中亲善之长存。” …… “真正的宫崎健太郎在何处?” “应该在日本国内。”程千帆回答说道,这才是最大的漏洞所在。 戴春风闻言,皱了皱眉头。 在伪满的今井太,虽然比较麻烦,但是,还是能解决掉的。 他戴春风亲自下令铲除之人,唯死之途。 况且,特务处本身就是铲除日人为己任,杀一个伪满日军顾问,并不会引起怀疑。 日本国内的这个宫崎健太郎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杀是不能杀的。 死了人,发生凶杀案,乃至是失踪案,都会引起这个宫崎健太郎的家人,以及邻居、警察的怀疑。 故而,这个宫崎健太郎根本不能动。 戴春风摇摇头,这就非常被动了,只要川田家的人去福岛了解一下,甚至是不 用去当地,以川田家的势力,一封电报就足以调查清楚宫崎健太郎另有其人的真相。 “可惜,太可惜了。”戴春风不禁遗憾摇头。 他看了一眼还有些不解的程千帆,不禁笑骂道,“你小子倒是好运气,竟然又立了大功。” “处座,属下不太明白。” “仔细想想。” 程千帆做出冥思苦想样子。 …… 在一旁的毛秘书眼中的惊讶之色更盛。 处座平日里召见下属,向来不苟言笑,待人严厉,不怒自威。 故而,即便是很多老牌特工,面见处座的时候,也是正襟危坐,战战兢兢。 但是,今天处座对这个程千帆的态度明显不一样。 在毛秘书看来,这并不像是处座在接见一名年轻特工。 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接见、考察和训勘。 此前,接见伊始,戴春风对程千帆的一阵激烈的对答式的训问,在他看来就是长辈对晚辈的‘功课’‘能力’考察,故而他当时就有些惊讶。 “处座,莫非这川田笃人的身份极为不凡?”程千帆苦思片刻,终于‘恍然大悟’,语气略激动问。 “倒也不算太笨。”戴春风点点头,说着,他将手中的档案资料递过去。 程千帆没有立刻接过来,“处座,事涉机密,属下——” “看吧。”戴春风淡淡说道。 “是。”程千帆双手接过来。 …… 饶是他对于川田笃人身份之显赫已经有所猜测,依然吃了一惊。 川田家族是日本老牌贵族家族。 川田家的祖上在战国时代曾是藤原家的养子。 藤原家是日本历史上第一个关白,所谓关白,日本天皇年幼的时候有摄政、天皇长大后,摄政就会进位为关白。 藤原家是第一代关白,此后更是形成制度,只有藤原家的人才能当关白。 后来的五摄家,一条、二条、九条、近卫、鹰司,实际上都是藤原家的分支: 藤原家在藤原忠通之后就出现分家改姓的状况,最终形成了这五家顶尖贵族。 这五家都是源出藤原氏,都有资格当关白。 第086章 亲为请功 在历史上,唯二不是藤原家人却当上关白的例外就是丰臣秀吉与丰臣秀次。 但是由于丰臣秀吉当上关白是认近卫家族的近卫前久当‘干爹’的关系。 所以,严格来说,丰臣家族也是以藤原家养子的身份当上关白。 现任日本首相近卫文磨就是近卫家的长子,贵族院的议长。 而目前川田家族长子川田勇詞是贵族院的议员。 川田勇詞的妻子是近卫家族的女子。 这位近卫家族庶出小姐出身的川田夫人生了四个孩子,小儿子名叫川田笃人。 …… 看到这里,程千帆明白为什么戴春风说他‘运气好’、‘又立了大功’了。 川田笃人是川田家族的嫡子。 这个身份本身已经极为煊赫。 这关系甚至牵牵扯扯能到日本现任首相近卫文磨的身上。 这要是川田笃人被特务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打死了,绝对会引来轩然大波。 甚或会成为日军在江浙开启战端的借口。 是的,川田笃人是特工,严格来说他是从事间谍工作,死了也白死。 但是,日人势大,不理会这么些,就一口咬定国府方面杀了日方贵族子弟、首相的亲戚晚辈,国府这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只能赔礼道歉。 最轻的结果,也是特务处要当替罪羊,弄不好会直接影响到戴春风身上,最起码余平安是跑不掉当替罪羊的结果的。 当然,参与行动的程千帆等特工,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 “日本人疯了?”程千帆也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呵,日本人。”戴春风冷笑一声,他也是后怕不已,又骂了句。 一个身份如此煊赫的年轻人,偷摸摸的混在一支来杭州的日特队伍之中。 这是什么行为?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是坑人! 是碰瓷! 甚至很可能本就是——陷阱?! 戴春风脸色连连变化,不由得他不怀疑这件事是日特的阴谋: 故意送这么一位地位煊赫的贵族少爷来送死,然后以此为借口开启江浙战端,甚至是全面侵华的开始? “说说你的看法。”戴春风戎装束带,面色凝重。 “依属下浅见,日人应不至于如此疯狂吧。”程千帆斟酌用词,“日人若要寻衅,以士兵走失,日商被害等等为籍口均可,以川田笃人之身份……” 戴春风明白程千帆的意思,除非日本人真的疯了,不然不会用一个地位煊赫的贵族的生命来作为寻衅借口的。 日本人自己弄死两个日本浪人,都可以作为借口的。 所谓借口,在双方实力严重不对等的情况下,确实是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 “你说的没错。”戴春风点点头,“国家羸弱,日人用不着下这么大的本钱制造借口。” 话虽如此,戴春风依然不敢大意,这件事实则是险之又险,他的后背此时依然是冷汗跌出,后怕不已! “你很好,很好。”戴春风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拍了拍站的笔直的程千帆的肩膀,面带微笑。 “谢处座夸奖,千帆惭愧。” “你的父亲,母亲,是革命烈士,是我江山县的烈士。”戴春风说道,“我虽不识,也尝为烈士壮怀震撼。” “谢处座。”程千帆感激涕零。 “顾之先生,乃我江山县人人敬佩之长者。”戴春风看着程千帆,微笑说,“好好做事,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好男儿当有一番作为,顾之先生泉下有知,定当欣慰。” “属下当时刻谨记处座教诲,不忘初心,以身报国,效忠处座,效忠党国,当不负家祖期望。”年轻的特工双眸含泪,立正,敬礼,慷慨出声。 “江山出人才啊,我很欣慰。”戴春风再度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认真做事,效忠党国,我会看着你的。” “是!” …… “川田笃人对你态度很好?”戴春风问。 “川田笃人其人性胆怯,贪生怕死,故而对我救他之事颇为感激。” “可惜了。”戴春风走回到办公桌后面,摇摇头。 程千帆冒用宫崎健太郎的身份,乃是神来之笔。 只可惜,此事有无法掩饰之漏洞。 若不然,以宫崎健太郎对川田笃人的救命之恩。 他完全可以安排程千帆以宫崎健太郎的身份打入日人内部。 以川田家的嫡子的身份,照顾宫崎健太郎在日方平步青云,并非难事。 可惜了。 当然,戴春风也深知,即使是没有在日本国内的宫崎健太郎真身这个隐患,以一个中国人冒充日本人,潜伏在日本贵族羽翼之下,这本身也是极为危险之事。 也许是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细节,就可能暴露‘宫崎健太郎’是假冒的身份。 程千帆暴露的可能性高达九成九! 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但是,为了那百分之一的成功几率,戴春风都会毫不犹豫的派遣程千帆去冒险行动。 和所能够获得的收益相比,牺牲一 个年轻特工,他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哪怕这个年轻人是他此刻正在不吝夸赞的小老乡。 但是,因为有日本本土的宫崎健太郎之真身这个大漏洞,再安排程千帆接近川田笃人就不合适了,这不是冒生死危险行动,这是直接送死。 对于家乡出了个不错的年轻后辈,戴春风还是比较‘珍惜’的,明知道是必死之局,故而略略考虑之后,选择作罢。 程千帆祖父程顾之在江山县的威望极高,虽已过世,影响还在。 不少人都受过程顾之的照顾,他戴春风当年也受过这位顾之先生点滴恩惠。 传出去他安排程家独子送死,会被家乡人戳脊梁骨的。 既然熄了这般心思,他自会对程千帆态度更好一些了。 同乡的青年才俊,若能培养成才,也当为助力。 …… “千帆,抓捕川田永吉,破获日特一案,余副主任夸你为首功。”戴春风微笑说,“川田笃人之事,你又立下功劳,我会亲自向领袖为你请功的。” “属下不敢居功。”程千帆朗声说道,“此乃主任、余副主任运筹帷幄,诸同僚奋勇,千帆只是尽了报国之本分。” 闻听此言,戴春风面上笑容更亲切,“很好,居功不傲,做得不错。” “我不会因为你是我的同乡晚辈,便特别优待,但是,你的功劳,是你的,就是你的。”戴春风埋头看文件,说道。 “谢谢学长。”程千帆敬礼说道。 戴春风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年轻人,哈哈大笑。 “我差点忘了,你还是我的学弟呢,不过,你这个肄学的小子,只能算我半个学弟。”戴春风哈哈一笑说道,他向来以自己是黄埔学生、是领袖学生自居为傲。 程千帆此言,正挠到他的痒处。 小同乡,‘故人之后’,学弟,下属,更兼这个年轻人确有本事,以特训班学员身份接连立下功劳。 戴春风对其的印象自然愈好。 不错的年轻人。 此时,戴春风心中一动,将手中的电文递过去,“千帆,你看看这份电文。” 程千帆双手接过,入目看: “四月十日,青岛区奉命制裁汉奸魏,事闻于敌,日人设伏,少尉卢蔚然、徐白河自知无免,奋起搏斗,击毙日特汉奸数名,怠子弹告罄,二人大呼我等已收足本钱,死得其所,拉响手雷,以身殉国。” 程千帆看到此处,放下电文,垂头、沉默不语…… 第087章 都是英雄 “电文看了,有什么感受?”戴春风问道,深邃的眼眸盯着恒程千帆。 “杀身报国,死得其所。”程千帆语速不快,表情凝重且认真,“千帆愿以烈士壮举为榜样!” 戴春风点点头,从办公桌上拿起一摞电文,“类似的电文,平均两日就会有一封,甚至一日就会有两三则,你现在明白我们这份工作的残酷性了吧。” “属下明白。” “进了特务处的门,身家性命就已经提前献给党国了。”戴春风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去吧。” “是,属下告退。” “对了,卢蔚然曾经用过化名陶蔚然。”戴春风突然说道。 程千帆的脚步停下,转过身来,眼眸中是震惊和悲伤。 “去吧。”戴春风挥挥手。 程千帆再次敬礼,转身离开。 他的内心无比震惊。 牺牲的卢蔚然,竟然是陶老板。 卢蔚然和徐白河的牺牲,让他难过,但是,总归是素未蒙面的陌生人。 当得知卢蔚然竟是自己熟悉的陶老板的时候,他的悲伤更胜一层。 一周前,两人在上海作别。 陶老板跟随着宋甫国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依稀就在眼前。 他是陶蔚然介绍加入特务处的,他的特务处特工生涯刚刚起步,陶蔚然已经殉国。 这一刻,程千帆想起了陶蔚然的女儿,一个才五六岁的小囡,可怜的女娃娃,她再也见不到疼爱他的父亲了。 他不免又想起了抓捕川田永吉的行动中慨然赴死的老刘和宽仔。 程千帆擦拭了眼角的泪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为国党特务流泪的一天。 卖鱼桥码头,壮烈牺牲的我党同志的身影,也在他的脑海中闪烁。 他们都是英雄。 …… 戴春风办公室。 “齐伍,说说你的看法。”戴春风点燃一支香烟,缓缓地抽了一口,淡淡说道。 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国字脸,大眼睛,表情严肃。 “不错的人才,面对处座的询问,心理素质很好,回答的有条不紊。” 齐伍说道。 “会日语。” “擅长素描,我看过,和照片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心思缜密,行动中反应迅速。” “应变也不错。” “没想到咱们江山出了这么一个出色的年轻人。” “唔,还有呢。”戴春风将抽了几口的香烟摁灭。 “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齐伍平静的说。 “是啊。”戴春风摇头,冷哼一声,“干咱们这一行,服从命令永远是第一位的。” 程千帆说他和川田笃人偶遇,是因为他外出拿枪。 这个解释,他暂且认可。 但是,从余平安的报告中,他并没有看到提及程千帆另带了一把枪来杭州,也没有提及他做出的这个试探川田永吉的部署。 尽管从结果来看,这个年轻人此举收获巨大。 但是,隐瞒就是隐瞒,小聪明就是小聪明。 虽然不至于让戴春风怀疑什么,但是,总归观感是不太好的。 他是一个掌控欲极强之人,程千帆能够瞒着余平安,未来也有可能有些事瞒着他戴春风。 不,是现在就有些事情没有交代。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谁在外面?”毛秘书立刻问。 “毛秘书,我是程武方,有件事向处座汇报。” “等一下。” …… 门外,程千帆毕恭毕敬的站立等待。 房内,齐伍再次躲在了屏风后面。 “进来吧。” “是。” 程千帆推开门,向毛秘书点头致意。 “处座,属下刚才有些紧张,有件事忘记向处座汇报了。” “什么事?”戴春风面色平静,说道。 “川田笃人请日人驻杭州领事馆武官冈田俊彦为我开了个身份证明。”程千帆双手将临时证明奉上,“属下拿着这个证明,曾经受到我方军警的盘查。” 戴春风随手接过证件,翻了翻。 又递还给了程千帆。 “这件事我知道了,你拿着吧,这个只有你拿着才有点用。” “是,属下告退。” “你对三本次郎这个人怎么看?”戴春风突然问。 “ 三本自称是日本商人,不过,属下的感觉,此人身份不简单。”程千帆思考片刻,回答道,“此人给属下的印象是非常阴沉,属下甚至感觉此人比冈田还要危险。” “你的感觉是对的,此人是日人在杭州的特工头目。”戴春风点点头,“去吧。” “是,属下告退。” 看着程千帆恭恭敬敬的告退,戴春风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倒是一个机灵的小子。” 证件之事,只是一件小事,况且程千帆不说,戴春风也早就知道。 或许是真的遗忘了。 但是,不说和说了,自然是不一样的。 “聪明的小子。”齐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笑了说道。 “再观察观察吧。”戴春风说,他从来不会轻易接纳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目前还比较欣赏的同乡晚辈。 再者说,只是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小年轻,欣赏归欣赏,要想真正进入到他戴春风的视线,引为重用,还早着呢。 戴春风沉思片刻,“你安排一下,除掉伪满禁卫军的日军教官今井太。” “明白。”齐伍点点头。 处座只是暂时放弃了安排程千帆以宫崎健太郎身份行事的想法,不过,或许明日就改变注意了呢。 如果确有需要的话,以牺牲程千帆的代价,能够打入敌人内部获得重要情报,无论是戴春风还是他齐伍,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走吧,我们去见见老熟人。”戴春风笑着说。 特务处抓获了日人特工头目川田永吉,他的心情相当不错。 …… 程千帆离开小红楼,赵燕生正在楼下等候。 两个人并没有什么言语交流。 径直去了化妆室。 ‘阿梅’冷冷的打量了程千帆一眼,令他坐好。 不大会的功夫,程千帆再次成为了‘程武方’。 “你今天下午进班上课。”赵燕生说道,“因你是临时插班的,所以,你的时间非常紧张,需要比旁人多付出更多努力。”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说着,赵燕生递过来一张纸,“这是课程安排。” 第088章 满洲来信 程千帆仔细看了看课程表。 此次杭州特训班开设的课程有: 特工技术、情报业务、科学侦查法,均是65课时。 外国文,78课时,包含日文、英文、德文和俄文,学员自己根据需要选修。 政治训练,39课时。 枪械射击,78课时。 汽车学,16课时。 汽车驾驶,65课时。 照相,78课时。 伪造法、擒拿法,均为78课时。 此外还有小组会议、纪念周等,均是13课时。 饶是程千帆在特科的时候,跟随‘竹林’同志学习过特工技能,但是,看着这密密麻麻的课程表,他还是无比惊讶。 相比较特科的教程,特务处的课程显然更加专业,分门别类,更加细致。 “这是正常的课程安排。”赵燕生说道,“你现在上的是特训班,课时会有一定的压缩,但是,考核的时候,不会因为课时压缩而放低标准,只会更加严格。” “老弟,有的你辛苦了。”赵燕生笑了笑,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程千帆点点头,他的眼中仿佛散发光芒。 特训班的课时只有正常班的三分之一不到,要顺利‘毕业’,势必要付出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努力。 但是,程千帆无惧困难,反而非常期待,这是非常难得的提升自己的机会。 想到可以通过国党特务处的系统、专业的学习来提升自己,他的心中莫名有了一种言语无法形容之期待和愉悦感。 ……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 日文和英文以及俄文,他已经熟练掌握。 外文课程,他选择选修德文。 枪械射击,他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时候就成绩优异。 其他的课程,他都要学习,特别是情报业务和科学侦查法等专业课程,他实际上在特科的时候已经掌握了一部分。 但是,程千帆提醒自己,在这样的专业课程上,他必须表现的更加低调,绝对不能显露自己已经掌握。 外文和枪械射击的优异表现,从他的履历上看,是比较合理的,不会有什么破绽。 但是,专业的特工技术,如果表现的有很好的基础,这显然 将会是一个疑点。 他可以表现的有天赋,学习进步很快。 这就是他需要谨慎把握之处,有天赋和有底子,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 当天下午,程千帆第一次出现在特训班的课堂上。 选修德文的学员不多,只有十余名。 在特训班,学员们选修最多的是日文。 德文教官霍书英是一位非常有气质、十分爽利干练的中年女子。 她惊讶的发现,课堂里的这个相貌平平无奇的插班新学员,竟然能够跟得上自己的教学进度。 甚至于他的德文口语发音,比很多已经学习了二十几个课时的学员还要出色。 “程武方,你以前学过德文?” “自学过一段时间,一知半解。”程千帆回答说,“还是老师您教得好。” 他没有说自己会英文、法文,再学习同一语系的德文事半功倍。 程千帆始终牢记一点,这些同学,就是他未来暴露的最大隐患,别人对他的了解越少,他活下来的机会越大。 霍书英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解释。 …… “程武方,你来。”枪械教官万德隆看了一眼程千帆,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抓捕川田永吉的时候,他见识过程武方的短枪枪法。 故而递给程武方的不是毛瑟手枪,是一杆中正式步枪。 长枪和短枪是截然不同的,短枪打得好,不见得长枪也玩得转。 万德隆倒背着手,小子,你算是落我手里了。 中正式步枪的后坐力极大,对于新手而言,强劲的后坐力会使得他们很不舒服。 叭! 叭! 叭! 看着程千帆熟练的开枪、拉枪栓,再开枪,如是反复。 很稳。 “9环、9环,10环,10环,9环……”报靶的声音远远传来,“十发命中,平均9.6环。” 嘶! 万德隆咬了咬牙花子。 这小子是什么怪物?短枪可以在十余米外一枪爆头,长枪竟也打的又稳又准! 众学员看着这个新来的同学,也是面露惊讶之色。 “这小子莫非是军方出身?”有的小声嘀咕。 “即便是军队里,能有这样的枪法的也不多见。”有人摇摇 头说道。 这个新同学,有够神秘的。 “德隆,程武方表现怎么样?”余平安在赵燕生的陪同下来视察,问道。 “余副主任,这小子是军方出身的?”万德隆低声问。 余平安笑而不语,他调阅过程千帆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的成绩,枪械射击是一等优。 程千帆看了看手里的捷克式轻机枪,眼神温柔,他好久没有和这老伙计亲热了。 哒哒哒。 “余副主任,我看,程武方的枪械射击可以毕业了。”万德隆看了一眼打的正欢腾的程千帆,苦笑说,“这小子上枪械课,就是在浪费子弹。” 他经常会骂学员浪费子弹,不过,此‘浪费子弹’非彼‘浪费子弹’。 “也好。”余平安点点头,程千帆是插班进来的,本来课程就紧张,能够将时间更多的用在别的课程上自然最好。 “余副主任,能不能将这小子调到我手下。”万德隆越看程千帆,越是欢喜。 余平安看了万德隆一眼,没有理他。 就这样,程千帆上了一堂枪械课,就提前毕业了。 …… 数日后。 长春,暨伪满‘首都’新京。 今井太在伪满禁卫军士兵们复杂、隐藏了愤怒的眼神中,放下手中的鞭子。 “关起来,三天不许吃饭。” “是!”一个军官谄媚笑着,点头哈腰。 其余的士兵都是敢怒不敢言,小栓子的老爹生病了,这小子私自回家,回营的时候被今井太这个残暴的教官抓了个正着。 直接抽断了一根鞭子,再关起来不让吃饭,小栓子哪里还会有命在? 几个小时后,濑川酒馆。 喝的醉醺醺的今井太,搂着一个强颜欢笑的女子晃晃悠悠的出来。 “今井先生。” 今井太下意识的抬起头。 砰! 枪声乍响,惊乱了人群。 混乱中,一名穿着风衣的男子迅速没入人群中,路过一个粪坑,将手里的毛瑟手枪扔了进去,拐入了另外一条巷子,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 上海,法租界,延德里。 程千帆的住处。 一名邮差将一封来自伪满新京的书信从门缝里塞进去…… 第089章 扮演者 长春。 伪满新京警察部特高课办公大楼,这是一个地上三层,地下一层的有着浓重的俄罗斯风格的建筑。 新京特高课课长前田良身着干净整洁的日军军装。 手上的白手套洁白如雪。 “那个支那女人招了没?” “没有,这个愚蠢的支那女人疯掉了。” 刑讯室在地下一层,空气不流通,一股焦臭和污血、混合着屎尿味道扑鼻而来。 前田良皱了皱眉头,轻轻捂住鼻子,“通风机又坏了?” “电机烧了。”日军军官说道,课长有洁癖,接手新京警察特高课之后,第一件事竟然是给刑讯室配备了一台通风机。 前田良仔细看了看那个被绑在柱子上的女人,女人披头散发,全身几无一块好肉,散发着焦臭味道,两眼空洞无神。 “疯了?” “疯了。” “说了什么没?” “她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调查过,这个女人是一个禁卫军军官的妻子,军官为了讨好今井君,安排这个女人来伺候今井君,看样子她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不像是撒谎。” 前田良点点头,伸出手。 军官拔出自己的南部十四式配枪,双手递过去。 嘭! 女人被一枪击中额头,身体神经反射的抽搐了下,一切归于平静。 “她的丈夫呢?”前田良将南部十四式手枪递还。 “调查了,没有可疑,这名禁卫军官一向对帝国友好,曾亲手处决过数名反满抗日分子。” “这么说,今井被刺杀一案,毫无进展?”前田良不满,皱眉。 “课长,我们一直很疑惑,今井君只是一名普通的军事顾问,他的生活很简单,军营、宿舍,酒馆,也极少参与到一线的军事行动,并不足以成为反满抗日分子刺杀之重要目标。” 前田良低头看了一眼,洁白的手套上有一个血点,他皱了皱眉头,有些烦躁的将白手套摘掉,扔在了死去女人脚边。 “查一查禁卫军内部。”前田良沉声说道,“今井是一个脾气多变的家伙,很多支那士兵不喜欢他。” “是。” 晚上,华灯初上。 上海,法租界,延德里。 李浩下了班,来到程千帆的家中,他每天来一次,打扫一下卫生,喂喂猫。 用钥匙打开门,就 看到了地上有一封信。 李浩捡起信笺,看了看信封上写着‘程千帆亲启’。 确认是帆哥的信件,他直接拿了信封上了二楼,将这封信放进了书桌抽屉里。 帆哥离开上海好些天了。 …… 几日后。 满仓故意弄伤了胳膊,流了血,他捂着手臂来到了广济医院,交了钱,直奔包扎室。 包扎室的胡医生抬头看了一眼,“坐吧。” 满仓看了看四周,默不作声的坐下。 “怎么弄伤的?” “干活的时候擦伤的。” 胡医生熟练的消毒,包扎。 “注意,老邹被特务抓走了,组织上通知你尽快转移。”满仓低声说。 胡医生继续包扎着,连看都没有看对方一眼,面色平静,“记住了,不要沾水,小心发炎。” “谢谢。”满仓看了看包扎好的胳膊,憨憨一笑说道。 说完便往外走。 “记住了,不要沾水。”胡医生再次提醒说道。 “明白了。”满仓点点头,拉了拉毡帽,快步离开,险些撞到一个进门的人,憨憨的笑着道歉。 程千帆摆摆手,示意没有什么。 “医生,我来换药。” “不是说了不许碰水的么?”胡医生拆开纱布,皱了皱眉头。 “对不住,干活时候没顾得上。”程千帆挤出笑容。 胡医生用棉签蘸了碘伏,简单消了毒,洒了一些药粉,再换上干净的纱布,“记住了,可不能再沾水了。” “谢谢,谢谢。”程千帆忙不迭点头,起身道谢离开。 …… 换好药的程千帆,在医院的走廊里溜溜达达。 “喂,你干什么的?”一个戴了口罩的医生大声问道。 “换药。”程千帆扬了扬自己的右手。 “换药去包扎室。”医生没好气说,“别瞎转。” “晓得了。”程千帆点头,满脸堆笑。 脸上有一个一块似乎是烧伤的疤痕,下巴有一道不太明显的下场的疤痕,在笑容下有一种莫名的不适感,医生皱了皱眉头,不再理会这个人,转身走开了。 程千帆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他已经确定这个医生就是隐藏在医院里的‘甲六’。 这是特训班的‘科学侦查法’的实战考核。 每个学员领取一个任务,任务环境各不相同,有医院、菜场、市集、商场 、酒吧等等。 特务处安排了一些特工在这些场所假扮日特,学员要在半个月内找出潜伏的‘日特’。 如果能成功找出‘扮演者’,可以获得优良的成绩。 如果没有成功找出对方,但是,自身也没有暴露,是为勉强合格。 如若是非但没有找出‘扮演者’,自己反而倒是被‘扮演者’发现了身份,就是行动失败,考核不过关。 “顾医生,一位姓刘的先生来了,他点名要找您看病。” 一个小护士跑过来,追上离开的医生,喊道。 “知道了。”顾医生点点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很快拎着水壶出来,递给在门口的桌子上整理病历的助手,“小李,去帮我打一壶水。” “好嘞。” 看着自己的助手拎着水壶离开,顾医生回到办公室,拉上了窗帘, 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 …… 靠在走廊拐角的程千帆,轻轻摇头。 这个顾医生一切表现的很正常,但是,有一个他自己都没有注意的下意识的举动。 他每次接诊患者,都会拉上窗帘,同时会支开自己的医师助理。 要知道,水房离诊室并不近,打一壶水来回至少要一刻钟的时间。 程千帆观察了其他的医生,在给病人开诊的时候,医师助理是决然不会离开的。 一些医生还会把医师助理叫进去学习。 这些医师助理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这些医生的徒弟,医生会在开诊的时候言传身教。 此外,难免碰到有病人和医生闹分歧的事情,有个人在身边,也有个见证。 在程千帆看来,这是特工的内心下意识体现。 特工是孤独的,下意识的抗拒有人靠近自己,他们不相信任何人。 程千帆之所以没有直接报告找出了‘甲六’,是因为这才三天,这么快就找出‘扮演者’,实在是有些表现太过优异。 据他所知,特训班这一批学员中,还没有人成功找到‘扮演者’呢。 类似的考核,此前的学员最快的完成记录是五天。 他在藏拙。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西装革履、戴着礼帽的中年人敲响了顾医生的房门。 程千帆眼神眯起来,这个人,他没有见过…… 联想到刚才护士对这个医生说的话,程千帆心中不禁起了疑心。 第090章 运气不好 程千帆记得刚才护士对医生说的话:顾医生,一位姓刘的先生来了,他点名要找你看病。 这是一句很普通的话。 只是,程千帆却从这句普通的对话中捕捉到了数条信息。 护士说的是‘一位姓刘的先生’。 而不是‘那位姓刘的先生’。 如果是这位病人此前来过,护士不可能没有印象。 这是护士下意识的话语,隐含意思是: 她并不认识这位病人,应是病人刚刚自承姓刘。 没有来求诊过,却点名请‘顾医生’看病。 有两种可能: 一个是这位‘顾医生’的医术精湛,病人是慕名而来。 还有一种情况,尽管这是一个新病人,但是,顾医生一听就知道此人是谁,两个人自有默契。 如果这位顾医生确确实实是只是一位医生,这句话,这件事本身并无不妥。 但是,在程千帆已经认定顾医生是‘有问题’的,判断其就是扮演者‘甲六’的情况下。 这件事引起了他的兴趣。 什么人会有默契的、不请自来的和一位‘特工’见面? 直觉告诉程千帆,这件事不简单。 最有可能的是,这位中年男子也是特工,很大可能上也是特务处的特工。 他对此很感兴趣。 如果能够利用这个机会挖出一位隐藏的特务处特工,这对于杭州本地红党组织而言是十分重要之情报。 而且,最重要的是,程千帆现在是在进行课程考核,他的任何查探行为都是被允许的,不会引起特务处的怀疑。 “属下当时对顾医生产生怀疑,怀疑其是‘甲六’,因此查探一下他的病人,以兹作为判断参考。” 这合理吗? 很合理。 …… 房间内。 “顾医生可真是大忙人啊,估计已经忘记了老朋友了吧。”中年男子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礼帽,皮笑肉不笑说道,“鄙人胸闷气短,敢问顾医生可有良药?” 顾医生脸色微变,他明白远藤博的意思,这是暗示他最近都没有给他收集情报了。 “刘先生,我上个月给你开了润肺舒气的药。”顾医生声 音略高说,说完就压低声音,“远藤君,我上个月已经将343团的花名册给你们了,我们说好了,银货两讫。” “顾医生,还不够。”远藤博摇摇头,“我们得到消息,警备师近日召开了军事会议,我们需要这份军事会议记录。” “怎么可能?”顾医生面色大变,吓得几乎要站起来,在远藤博的阴狠的眼神下,才硬生生的将半起的屁股坐回到椅子上。 “我相信顾医生会有办法的。” “我只是一个医生。”顾医生咬着牙,下意识的看了看房门的方向,低声说,“我姐夫只是343团的副团长,他没有资格参加师部高层会议。” “我相信顾医生会有办法的。”远藤博突地一把揪住了医生的衣领,拍了拍他的脸颊,“顾医生,你和你的姐夫已经回不了头了,记住了,现在你只有期待我们大日本帝国占领杭州,占领整个中国,赢下这场战争,这才是最符合你的利益的。” “要是被国民政府特务部门知道你做的事情。”远藤博松开手,微笑着,细心的帮助医生整理了一下衣领,“你应该知道等着你的会是什么结果。” 说着,他比划出手枪的手势,瞄着医生的脑袋,嘴巴张开,做了个‘砰’的嘴型,“会死人的。” 看着满头大汗的医生,远藤博从兜里掏出一张汇票,“这是两百大洋的汇票,事成之后,还有三百。” “我要两千!”顾医生双眸死死地盯着自己桌子上的汇票,突然抬起头,咬牙说。 “什么?”远藤博眼眸微缩。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我说,我要两千大洋。”医生因为咬牙切齿说话,显得面孔狰狞,眼睛甚至因为充血而泛红,“一千是我的,一千是我姐夫的。” “行!”远藤博死死地盯着医生,“两千大洋,我答应你,而且……” “而且什么?” “如果你能搞到杭州湾的水文记录资料,我再给你五百大洋!” “我搞不到,我没有那边的关系。” “一千大洋。” “一千五!总共三千五百大洋!”顾医生眼 神闪烁无比炙热光芒,“其中一千大洋,给我换成金条。” “没问题。”远藤博深深地看了医生一眼,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顾医生,这就对了,只要你真诚和大日本帝国合作,我们日本人是从来不会亏待朋友的。” 嘭嘭嘭。 “顾医生,我打了一壶开水,可以进来吗?”医师助理小李在门外敲门。 顾医生迅速将桌面上的银元汇票收进办公桌内,轻轻咳嗽一声,“进来吧,小李。” 小李推门而入,朝着医生和患者微笑点头致意。 “刘先生,这是我这次给你开的药。”顾医生刷刷刷的写好药方,“你一定要按时服药,记住了,服药期间戒酒,禁房.事。” “顾医生,你这可是难为我,不让我喝酒、敦伦,这简直是要了我的老命。”刘老板接过药方,苦笑摇头。 一旁的小李听在耳中,小伙子刷的红了脸。 …… 雄镇楼三十号。 小白楼。 余平安张罗了一个牌场,邀请了特训班的教官一起打牌,联络联络感情。 “情况怎么样了?”余平安问。 “目前为止,陈霖生的表现最好,他似乎已经对‘丙三’有所怀疑了。”‘伪造法’教官邱云杰说道,打了一张牌,“三条。” 余平安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余副主任,程武方这小子运气不太好啊。”万德隆说道。 “运气对于特工而言,同样是非常重要的,甚至比能力还要重要。”余平安摇摇头说道。 程武方抽到的广济医院,实际上并没有安排‘扮演者’。 每一届都会有一个‘空额’。 这个‘空额’决定了该名学员是肯定无法成功‘抓获’扮演者,是不可能拿到优异成绩的。 这就是万德隆说的程武方的运气不好,几十个学员,只有一个空额,这都能抽到,这运气确实是糟透了。 此时,万德隆摸了个七筒,直接扔了出去。 “胡了!”‘汽车学’教官曾柳明将牌一推,抚掌笑说,“老万,学员的运气关你鸟事,我只知道,你运气不太好,哈哈哈。” 第091章 抽丝剥茧 广济医院大门外。 程千帆嘴巴里叼着一支烟,径直走向了墙角的一个修鞋摊子。 他脱下自己的千层底递过去。 修鞋师傅戴着毡帽,一声不吭的接过鞋子,熟练的忙活。 “一会出来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中年男子。” “有别的特征吗?”修鞋师傅低声问。 “我会在那边的槐树下,如果我扔掉空烟盒,安排人跟上去。”程千帆吐了口烟圈。 “记住了,宁愿跟丢,也不能惊醒对方。” “明白。”修鞋师傅将布鞋递过去,“先生,你看看,补好了。” “多少钱?”程千帆穿上鞋子。 “一角钱。” “给我找一个熟悉医院的警察。” “是。” 程千帆付了钱,晃晃悠悠的走到大门街边的槐树下,这是一个公交站台点,在这里不会引起怀疑。 每个参与考核的学员,都配以一个小队的特工作帮手。 这是应有之义,他们这些特训班的学员来自五湖四海,人生地不熟,只靠他们自己,是极难查探的。 这些帮手都是普通的特工。 是他的临时下属。 特训班的学员是特务处全国各地分站推荐的‘精英’,暂时品级不高,不过,顺利毕业后至少是少尉衔。 特务处各训练班毕业者,大学生叙少校衔,高中生叙中尉,初中生叙少尉。 即使是初中以下文化水平的学员,从特训班毕业生后取得的特训学历,视为初中正式学历看待,也就是说特训班学员至少是少尉衔。 此外,特训班的毕业生凡立有“特殊功绩”者,更是从优起叙。 特务中凡有军校学历的,则可额定军阶。 其余之普通特工,学历普遍不高,初中生者都极少,很多都只是粗通笔墨而已。 这些特工想要晋升,并不容易。 除非立下大功,凡参加特务处满七年后,才得以铨叙少尉衔。 程千帆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肄学,所以,他只能按照高中文凭核叙军衔。 饶是如此,他从特训班顺利毕业,就是中尉衔。 所以,在普通特工眼中,这些特训班的学员都是准长官 。 不大会的功夫,程千帆就瞥到了那个刘先生从大门里走出来。 程千帆从兜里掏出烟盒,看了看,是空的,嘴巴里骂了句,将烟盒扔在地上。 刘先生招了招手,“黄包车。” 一个人力车夫抢在其他车夫前面,颠颠儿的跑过来。 “齐家巷。” “好嘞,您坐好。” 程千帆瞥了一眼远处的黄包车,看向修鞋摊,就看到修鞋师傅隐蔽的打了个手势,那个黄包车夫是自己人。 …… 约莫半小时后,程千帆出现在距离广济医院有两条街距离的一个民宅内,这是特务处的一个安全屋。 不大会的功夫,一名特工带着一名警察推门而入。 “长官好。”警察一脸紧张,他是被突然带来此地的,面对这些有这生杀予夺大权的特工,他一个小警察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广济医院的医生,你熟悉吗?” “熟悉。”警察闻言,心中大定,感情是找自己打听情况,只要不是冲着他来的,那就好。 “有一位顾长友医生,他的情况你了解吗?”程千帆问,他在离开医院前,看了那位顾医生的诊室门牌,上面有医生的姓名。 “长官想了解哪些情况?” “这位顾医生,医术如何?” 警察有些踟躇。 “愣什么!长官问你话,快回答。”身旁的特工骂了句。 “你有什么说什么,我要的是最真实的情况。”程千帆脸色阴沉,“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知道就是知道,但有隐瞒,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 “是,是,是。”警察点头哈腰,“这位顾医生看病的水平很一般,属下听说,他能进这广济医院,是因为他的姐夫是国军的一位团长。” “听说?听谁说的?” “大家都知道,这顾医生经常吹嘘他姐夫,要不是他姐夫,他……”警察放低声音,“去年年底,这顾医生开错药,闹出人命,还是他姐夫出面摆平的。” 程千帆心中暗忖,一个医生,开错药害死人,别的人可能不知道,但是,在医生圈子和病人中肯定早就传开了。 这样一个医生,竟 有人慕名而来,点名找他看病? 没有人上杆子去见阎罗王。 这位刘先生果然有古怪。 “今天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及,但凡有半点泄露,后果你自己清楚。” “属下不敢。”警察直摇头,“属下今天就没有来过这里。” “去吧。”程千帆挥了挥手。 …… 约莫一个半小时后,扮作黄包车夫的特工回来了。 “属下拉着那位客人,到了齐家巷的恒润茶肆。” “茶肆?”程千帆微微点头,“此人是去喝茶的?还是在此落脚?”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长官英明。”车夫拿着毛巾擦拭汗水,“属下打听了,这人是茶肆的东家,姓刘,单字一个涛。” 程千帆点燃一支烟,他在思考。 本来按照他的猜测,这个顾医生就是隐藏在广济医院的‘扮演者’甲六。 不过,现在他对自己的这个判断产生了些许怀疑。 原因很简单,这位顾医生犯下开错药害死人的错误。 这种事发生在特工身上,是十分罕见的。 无论是国党特工还是红党特工,他们对于能够隐藏身份之工作都不是随便选择的。 皆是尽量选择最擅长的工作。 既然选择医生这份工作,其医疗水准最起码会在水准之上。 不说医术精湛,开错药的事情决然不允许发生。 一个医生,医术水平不行,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容易引起怀疑之破绽。 就拿‘竹林’同志来说,‘竹林’同志牺牲前的隐藏身份也是医生,他是上海普仁医院的外科医生,医术精湛。 当然,如果特务处是因为这位顾医生的姐夫之军方身份,才发展此人加入特务处,也说得过去。 特务处一直试图在军方安插人手,以兹监控。 只是,程千帆细细琢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对,不对。 即使是这位顾医生真的是特务处的特工。 但是—— 他摇摇头,特训班不可能拿这么一位和军方有牵扯的特工来作为‘扮演者’,以兹作为考核对象。 事关军方,是为机密! 军方……机密……程千帆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些许思路! 第092章 疑点 程千帆脑筋快速转动。 医生顾长友。 ‘病人’刘先生,一个茶肆的东家。 顾长友若不是特工,其本身自然没有什么问题,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这是一种可能性。 不过,以程千帆这段时间的观察来揣测,这种可能性很低。 顾长友是特工——那么,他是哪方面的: 特务处? 党务调查处? 红党? 日特汉奸? 地方军阀在杭城的坐探? 太多种可能性了。 同理,那位刘先生的身份也有很多种可能性。 程千帆现在最担心的是这个顾医生或者是那位刘先生是红党之可能性。 潜伏在敌人内部的红党特工无意间破获了红党的情报点,抓捕了自己的同志—— 在复杂的斗争环境下,这种情况却有发生之可能性。 尽管有这种担心,程千帆却不能有任何异常表现,他该如何行事,便只能继续行事。 这个时刻,他是国党特工,是特务处特训班学员,是这个查探小组的长官。 但凡有丝毫不符合此身份之所做所为,都可能引起怀疑。 …… “严密监视顾长友,他接诊期间,有哪些病人出现过,哪些是老病号,哪些是生面孔。” “此人下班后去过什么地方,和什么人有过接触,这些都要查清楚。” “恒润茶肆的刘老板,查他的背景。” “此人的活动轨迹。”程千帆看着手下几名特工,“总之,这两个人去过什么地方,做了什么,和什么人接触,我都要看到有记录。” “是,长官。” “还有。”程千帆补充了一句,“查这位医生最近的财务状况,还要他的生活习惯,豪仔,这件事也交给你去办。” “明白。”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男子点点头。 雄镇楼,三十号。 小白楼。 “程武方怀疑这个顾长友是‘甲六’?”余平安听到武元芳的汇报,讶然问。 “是的,他安排人去查这位顾医生。”武元芳笑着说,“程武方注定是空忙活一场了。” 这些考核报告并非机密,武元芳作为余平安之副官是有资格看的,这也是他的日常工作范畴。 他是知道‘程武方’抽到了‘空额’的,广济医院并没有安排‘扮演者’,‘甲六’是不存在 的。 所以,‘程武方’那边的情况,他本就不需要太过关注,故而这份报告他只是扫了一眼,看到‘程武方’竟然安排手下去查一个医生,就笑着放下了报告,没有继续看下去。 余平安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在考核中加入‘空额’,这是戴春风处座的神来之笔,抽到‘空额’的学员只能说运气不太好。 …… 冈田会馆。 三本次郎脚步匆匆进来。 “冈田君,有川田君的消息了?”三本次郎急切问。 “是的。”冈田俊彦点点头,表情凝重,“南京方面传来消息,川田君已被秘密押抵南京。” “南京?消息确实?”三本次郎问道。 “是的,南京,并且极有可能是数日前就已经被秘密押送南京。”冈田俊彦叹口气,“我们得到的情报,支那特务处之戴春风对于抓住川田君一事非常振奋,关押地点极为隐秘,解救难度极高。” “混蛋!”三本次郎愤怒不已,直接抓起一个花瓶扔在地上。 冈田俊彦摆摆手,示意听到声响想要进来的手下离开。 “温长健呢?那个支那人呢?”三本次郎表情狰狞问。 “情报显示,此人没有离开杭州,极有可能加入了支那特工部门。” “我要杀了这个人。”三本次郎眼珠子瞪着,眼眸发红,有些歇斯底里,“我早就说过,支那人都是不可信的!” “那就杀吧。”冈田俊彦点点头。 川田永吉在杭州被支那特工抓捕,这件事的影响极为恶劣,土肥原贤二都亲自发电报质问,这让冈田俊彦承受了不小的批评和压力。 三本次郎和冈田俊彦多次分析川田永吉被抓捕之事,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惑他们: 国党特工部门是如何得知川田永吉的身份和落脚点的? 川田一行抵达杭州后,就一直很低调,一直呆在日租界,唯一一次离开日租界,就是去卖鱼桥码头指挥行动,随后行动因为意外情况被中断,他们就撤往杨百万宅邸暂避。 最有可能泄露川田永吉之行踪的是杨百万家中。 不过,杨百万被支那特工击毙,杨家的家产也被查封,这在某种程度上佐证了杨府出卖川田永吉的可能性极小。 而且,三 本次郎当时向杨百万介绍川田永吉之时,称川田是日本东京大学教授吉野助,杨府并没有人知晓川田永吉的身份。 这似乎又进一步减轻了杨百万的怀疑。 最后,两个人将怀疑的目标放在了温长健这个红党叛徒身上。 正如三本次郎所说,日本人对于中国人是天然不信任的。 现在,得知温长健确实没有死,还加入了国党特务部门,这更加让温长健身上的疑点增加。 而三本次郎更是一口认定温长健是出卖川田永吉之人。 对于三本次郎的这个判断。 冈田俊彦‘坚定的’表示赞同。 三本次郎是川田家族的家臣出身,他的判断,意义不凡。 温长健是川田永吉从满洲带来的随行人员,此人出问题导致川田永吉被捕。 这是川田永吉自身团队出了问题。 那,关他冈田俊彦何事? 这是冈田俊彦最好的脱罪机会。 至于说温长健是否真的就是出卖之人…… 这重要吗? …… 程千帆选的位置很好。 这是靠墙角临窗的桌子。 两边靠墙,一面临窗,坐在位子上,正面可以看到进入酒馆的人,微微侧着脑袋,就可以瞥见广济医院的医生宿舍。 既方便了观察,也足够安全:没有人可以在他的视线之外接近他。 情报显示,这位顾医生每每下班后会先返回宿舍,换了一套漂亮的西装,随后出去开始多姿多彩的夜生活。 他的西装有三套,是同样的式样,一同订做的。 他有两款领带,一款是橙色的,还有一款的深蓝色的。 多数情况下会选择橙色的。 偶尔会选择深蓝色的领带。 程千帆对于情报的细致很满意,这个大家都称呼为‘豪仔’的特工做事很细致。 这位顾医生虽然有一个在国军当‘副团长’的姐夫,薪水也还算不错,但是,因为花钱大手大脚,实际上手头并没有几个钱。 不仅仅如此,此人还欠了一屁股债,要不是他的团副姐夫的面子,估计早就被追债的搞得家破人亡了。 是的,他的姐夫并不是‘团长’,而是‘副团长’,向众人说自己姐夫是团长,是医生的吹嘘。 最大的疑点是: 大约在半年前,这位顾医生仿佛一夜暴富。 第093章 汇报 突然发财了的顾医生,不仅仅还清了债务。 还买了一辆二手的福特小汽车,每天下班后西装革履的开着自己的小汽车去女子护校炫耀,骗了好几个涉世未深的女学生。 这个情报,让程千帆振奋,也直接使他解除了医生是红党同志的担心。 不是红党。 特务处特工? 可能性不大,他相信自己在调查顾长友,这个信息应该早就被雄镇楼知道了。 如果顾长友确实是特务处特工,因为涉及到顾长友姐夫之军方身份,余平安会直接下令禁止他追查顾医生。 那么,地方军阀的坐探? 党务调查处特工? 日特、汉奸? 程千帆倾向于最后这种可能性。 半年前,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间节点。 程千帆手指轻轻敲一敲桌面。 直觉告诉他,这个时间节点和这位顾医生的那位‘团副’姐夫有着必然的联系。 最有可能的是,日本人通过这位顾医生,以之为媒介,接触了顾医生的姐夫团副,谋取军事情报。 只可惜,要调查军官,程千帆这个‘临时考核小组’的‘临时长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他要查此人的话,只能向特训班的副主任余平安汇报。 也罢。 程千帆暗自揣摩,事情已经有了较为明朗的线索,一些怀疑和揣测,也有了‘较为充足’的理由,不适合继续暗自调查了,该汇报了。 …… 此外,那位恒润茶肆的东家刘涛,根据手下特工这几日的跟踪观察,似乎并无可疑。 此人的行踪看起来很有规律。 茶肆,家中,库房,还有戏楼,基本上就是这四个地方。 即使是接触的人,也多是生意上的来往。 看似很正常,但是,在程千帆看来,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此人的行踪如此规律,此前极少去医院。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且情报显示,此人身体向来很好。 但是,从半年前开始此人和顾长友有了接触,延请顾长友当他的私人医生。 顾长友此后开始多次前往恒润茶肆饮茶。 不知为何,约莫二十天前,顾 长友似是又发了财,此后一直没有前往恒润茶肆饮茶,这便有了刘老板去广济医院点名找顾医生看病之事。 综合这些情报,程千帆的脑海中已经可以构建出一条较为清晰之关系链条和利益牵扯了。 …… 豪仔进入酒馆,上了二楼就看到了靠墙临窗而坐、饮酒吃菜的程千帆。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直接走了过去。 “怎么才来,我都等了半天了,坐吧。”程千帆拿起一双筷子,递给豪仔,将酒壶递给他,示意他自己倒酒喝。 豪仔夹了一颗茴香豆,喝了一口酒。 “‘甲六’给老板打了电话。”豪仔低声说。 ‘甲六’是程千帆给顾医生命名的代号。 老板就是刘老板。 “说了什么?”程千帆夹了一颗花生米,陈醋花生,味道酸爽。 “甲六说明天去老板那里,给他带了后续的药丸。” 程千帆眼眸中一抹精芒闪烁。 明天,该收网了! “传令所有弟兄,严密监视此二人。”程千帆抿了一口酒,啧啧出声,“要小心,宁愿不跟,也不要引起对方警觉。” “是!” “此番行动,成功之后,我会亲自为你们请功。”程千帆拍了拍豪仔的肩膀。 “谢长官栽培!”豪仔内心激动无比,低声说道。 他不是傻子,事情到了这一步,程千帆手下的这些特工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 甚至有人猜测这是上边大佬部署的秘密任务。 只是特务处纪律严明,他们不敢多讨论,更不敢泄露半句。 他们明白‘闭上嘴巴’的重要性。 此番听闻长官愿为他们请功,心中自然激动,长官吃肉,他们能捞到汤水,也是极好的。 …… 齐家巷。 恒润茶肆。 “远藤君,看来是有好消息了?”一位茶肆的老客被老板‘刘涛’请到了雅间品茶。 “医生来电话了,明天送药。”远藤博语气振奋。 “果真?”老客也是脸色激动,“军事会议记录、水文资料,二者都拿到了?” “暂未可知。”远藤博摇摇 头,“电话里自然不好讲清楚,不过,我分析会议记录应该是肯定没问题的,水文资料也有极大可能。” “噢?” “顾长友此人,极为贪婪,有钱,他什么都敢做。”远藤博冷笑一声,“他那位团副姐夫,同样是贪婪之辈,支那军队中这样的军官并不罕见,这样的军队,帝国一个联队可以干掉他们几个师!” “很好,很好。”老客脸上绽放笑容,“远藤君,这两份情报非常重要,特别是水文资料,你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好,我会为你请功的。” …… “这个陈霖生,不愧是我看好的学生,不错,不错。”余平安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绽放笑容。 此番接受考核的学员之进度比上一期要慢,这让余平安很不满。 好在今天传来了好消息,陈霖生成功发现了‘丙三’,成为第一个以优异成绩完成考核的学员,这让余平安的心情稍好一些。 “程武方还在调查那个医生?”余平安喝了一口茶水,笑着打趣问。 心情好了,他也有兴致调侃一下‘运气不太好’的程武方了。 “是的。”武元芳点头,“这些日子,程武方小组一直在调查那个医生。” “这个小子。”余平安笑着摇头,再喝了一口茶水,蓦然,他放下茶杯,“把报告给我。” 他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什么,他对程武方一直印象很好,这个年轻人天赋很好,就连处座都称赞这小子是天然干特工的料。 程武方不知道他是抽到了‘空额’,故而坚持调查,这本身自然是没有错的。 他现在好奇的是,程武方为何一直盯着这个医生不放? 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咬着这个人不放的! 莫非,其中有蹊跷? 武元芳立刻拿出报告文件,递给余平安。 余平安刚刚刚翻开文件准备仔细看,房门就被敲响。 “什么事?”武元芳走到门口,没有开门,而是开口问道。 “武副官,烦请通报,程武方有要事求见余副主任。” 办公室门外,传来了程千帆的声音。 第094章 怀疑即证据 “武方来了啊。”余平安放下手中的文件。 “余副主任,属下有重要情报汇报。”程千帆进门,立正,敬礼。 “医生确有可疑?”余平安突然问道。 “确有可疑。”程千帆微微错愕,回答说道。 “各条线都落实下去了?” “已经落实。”程千帆点点头,“属下来之前吩咐下去,所有人严密监视、枕戈以待。” “元芳。”余平安对武元芳说道,“通知下去,一个小时后在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 武元芳立刻拿起纸笔记录。 “雄镇楼行动组组长万德隆、所有少校以上教员、杭州区行动队队长何,杭州警察局副局长康凯……” 武元芳抬头看向余平安。 看到余平安摆摆手,他收起文件架,敬礼,离开。 …… “说说吧,什么情况。”余平安示意程千帆继续说。 看着程千帆有些惊愕的表情,他摆摆手,“你小组的情况,我并不知晓,只是听闻你一直在调查这个医生,以我对你的了解,绝非无的放矢之辈,我猜测你也该来找我汇报了,看这情况,收获不小嘛。” “主任明鉴。”程千帆立刻不着痕迹的奉上一个马屁,“属下有一个问题一直不解。” “你是说‘甲六’吧。”余平安笑了笑,“你小子运气不好,抽到了唯一一个空额,甲六并不存在。” 程千帆讶然,苦笑一声,一开始他认为顾医生是‘甲六’,后来他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测。 难怪他一直查不到‘甲六’,原来本来就不存在。 “好了,我为你解惑了。”余平安笑着指了指程千帆,“该你为我解惑了。” “属下不敢,主任高瞻远瞩,一切尽在主任的掌控之下。”程千帆说着,说着,看到余平安用古怪的眼光看着他,立刻收敛,面色一正,说道,“属下一开始怀疑广济医院肺科医生顾长友是‘甲六’。” “随后安排人调查了顾长友,同时调查了此医生的一位刘姓病人。” “医生顾长友之姐夫是国军杭城警备师343团团副。” “刘涛,经营着一家茶肆,此茶肆在一年前开办,此人行踪较规律,似无可疑。” …… “属下认为,有 较充分理由怀疑刘涛是日人特工,其通过医生顾长友接触国军343团团副骆芝川,以利益为诱,谋取军事情报。” “属下安排人监控了医院电话,顾长友在今天下班后曾用医院电话联系恒润茶肆,言明明日为茶肆老板刘涛送药,属下怀疑此人口中的‘药丸’,实为情报资料。” 程千帆没有长篇大论,没有过多讲述细节,言简意赅的汇报了重要情况,尽量平实讲述,并无自夸之处。 他汇报的时候,余平安一边听,一边在看程千帆带来的资料。 “说完了?”余平安没有抬头,继续看资料,口中问到。 “报告主任,属下汇报完毕。”程千帆说道。 余平安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继续翻看文件。 大约五分钟后,他合上文件夹,抬起头,就看到站得笔挺,目不斜视的程千帆。 “别人汇报情报,恨不得讲的天花乱坠,将自己吹上天,你倒好,三言两语讲完了,害我还需看文件才了解细节。”余平安摇摇头说道。 “千帆不才,蒙主任厚爱,自当竭诚效命,做好本分即可。”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属下相信,以主任之明鉴,属下之辛苦、功劳,主任自然看得到。” “你啊你,你这样子,会吃亏的。”余平安说道。 “有主任在,属下从不担心。” “要是我令你吃亏呢?”余平安笑着问。 “吃亏是福。”程千帆一脸真诚,“主任认为不该拿的,自有不该拿的理由,属下资质愚钝,有时候会看不清路,跟着主任走,错不了。” “你小子,你都这么说了,我怎还能让你吃亏,你啊,比猴儿还精。”余平安指着程千帆,笑骂说道。 程千帆挠挠头,嘿嘿一笑。 …… 尽管看了文件资料,余平安还是询问了一些细节。 “你怀疑医生,是因为他喜好拉窗帘,支开助手?” “是的。” “怀疑刘涛,是根据此人身体很好的情报,研判此人故意接近医生。” “是。” “真正让你认为有把握的情报,是医生半年前突然暴富?” “主任明鉴,确是如此。” “而真正让你怀疑茶肆老板是日特,是因为顾长友 的姐夫之军方身份可成为吸引日特之目标。” “是的。” “你可知道,你的这些怀疑都只是猜测,并无证据。”余平安似笑非笑的看着程千帆,“要知道,此事涉及警备师的一位团副,涉及军方,这种莫须有的怀疑,恐难服众。” “明日‘甲六’和老板接头,人赃并获,此为铁证。”程千帆说道。 余平安听到程千帆给医生安排了‘甲六’这个代号,也是忍俊不禁。 他摇摇头,走上前,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千帆,记住了,我们特务处办事,从来不需要所谓的铁证。” 看着这个他极为欣赏的年轻人,余平安继续说道,“我们的怀疑,这就是铁证!” “如若弄错?”程千帆若有所思问道。 “你说呢?”余平安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年轻人。 “那就是他们自己命不好。”程千帆咬了咬牙,说道。 余平安没有说话,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 四十分钟后,小白楼会议室。 特务处雄镇楼高层和杭州区高层济济一堂。 余平安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表情无比严肃。 “齐家巷内紧外松。” “医院、茶肆,严密监视,沿途保持密切跟踪。” “在医院接触‘甲六’,以及进出茶肆之人,记录在案,每个人都要查清楚。” “‘甲六’抵达茶肆后,封锁齐家巷,一只鸟都不许给我放出去。” “旦有冲击卡点,杀无赦。” “旦有懈怠纵敌者,杀无赦。” “余副主任,343团那边?”杭州警察局副局长康凯小心翼翼问。 “处座会亲自致电宣成吾将军,宣将军对汉奸痛恨至极,那边不会有任何问题。”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余平安环视众人。 众人皆摇头。 “康局长,此次行动,麻烦你部多多配合。”余平安客客气气说道。 “职责所在,定当通力合作。”康凯明白余平安的意思,连忙起身说道,“康某先行告退。” “康局长,慢走。” 待康凯离开后。 余平安合上文件夹,从赵燕生的手中接过一份文件。 突然沉声说道: 委座电训…… 刷刷刷,现场所有人全部起立。 第095章 独领一组 余平安的表情亦是无比严肃。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念电文。 “戴科长转杭州雄镇楼余、谢、柯、毛。” “获悉杭城警备师有军官通日之事,当严惩不贷,凡疑涉案人员,先行逮捕,押送南京,后经查明,概照军法从事。” “此令——”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常凯申。” 郑重收起电文,余平安环视众人,“委座对此事极为重视,许以便宜行事之权,诸位需要知道,权利愈大,责任愈大。” “明天的抓捕、及后续行动,所有人不要拉稀摆带。” “谁出了问题,不用委员长动手,自有处座处置。” 所有人皆是拍着胸脯、连连表态保证自己这边不会出任何纰漏。 程千帆作为发现日特踪迹的‘第一线’功臣,虽然级别不够,但是,余平安很是照顾,允许他在会议室守卫、旁听。 此时,听了来自南京的常校长的电讯,程千帆的心中也是暗暗震惊。 他着实没有想到此事竟然直接惊动了南京‘领袖’官邸。 他向余平安汇报之后,余平安向在南京的处座致电。 处座再向‘领袖’官邸之侍从室致电。 常凯申得知此事,令侍从室回电戴春风。 戴处座再回电杭州雄镇楼。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电文数次来往,最终‘领袖’电训传达到雄镇楼。 可见南京方面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 程千帆大概能猜得为何南京方面如此重视此事的原因。 国民政府虽然名义上统一了全国,不过,常委员长的中央军实际控制范围仅为河南、河北、安徽、浙江、福建、江苏、绥远、湖北、湖南、江西、察哈尔等省份。 其中江浙沪是国民政府的钱袋子。 浙江更是常委员长的家乡,不得有失。 军队更是被‘领袖’视为不可动摇之根本,日人对杭州军队的渗透,南京方面自然十分警觉和震怒。 程千帆并不知道,余平安去电南京之时,戴处座正在中 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校长官邸’作陪。 随行电讯员将来自杭州雄镇楼之电文呈送戴春风。 戴春风直接面呈常校长。 常凯申大怒,直接口述电文,向杭州雄镇楼发来训令。 一直以来,特务处虽然也有监控军方的权利,但是碍于诸多限制。 这份训令,常凯申给予杭州雄镇楼特务处对军官有‘先斩后奏’的权利,特别是允许‘但有怀疑,即可抓人’,这是非常罕见的。 故而包括余平安在内的众多特务处高层都是难掩喜色。 …… 众人领命而去。 余平安招了招手,程千帆赶紧过来。 “此情报是你发现的,你对情况最了解。”余平安边走边说,“我已通知万组长与何队长,你带领你的小组随同行动,务必确保此次行动万无一失。” “属下明白,多谢主任。”程千帆难掩兴奋,连忙表态,“属下当竭尽全力,配合万组长与何队长完成任务。” 程千帆说的是配合,而不是听命。 余平安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程千帆知道这是余平安对他的‘照顾’,以未毕业之学员身份单独带领一个小组参与行动,并且有一定的独立行动权,这是非常难得的机遇。 行动顺利成功,程千帆就有了单独带队完成任务的闪亮履历。 …… 常校长对戴处座‘戴科长’之称呼,也让程千帆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位国府‘领袖’对处座的重视和另眼相待。 ‘科长’,这是三年前戴春风兼任南昌行营调查科科长时的职务。 常校长称谓属下,或称官衔,或称别号,或称兄道弟,因人因时不同,皆有一定之规。 对陈骋、薛鈅等人,直呼其字,称辞修、伯陵。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对何英溱、李枞荏等人,则在字后面加一“兄”字,称敬之兄、德邻兄。 对李骥莘、程乾等人,在字后面加“先生”二字,称任潮先生、颂云先生。 对柏崇信、刘飛,直呼其职衔,称白副总长、刘次长。 对胡枞楠 ,则称枞楠弟。 唯独对戴春风,则以三年前戴春风兼任南昌行营调查科科长时的职务呼之为戴科长。 老长官对某部下以旧时职务称呼,这是亲近之意,是为亲信。 程千帆没有在雄镇楼宿舍休息,他连夜出了雄镇楼,前往自己小组所在的安全屋。 余平安给他创造了‘再立新功’的机会,他内心振奋,行事则更加谨慎。 “长官。” “情况怎么样?” “没有异常,‘甲六’下班后,前往‘乐逍遥’夜总会玩乐,一个小时前返回了医院宿舍,再无外出。” “恒润茶肆那边呢?” “阿达带了两个人在盯着,电话没有响,应该也无异常。” 程千帆舒了一口气,点点头。 这个临时小组中,他对这个豪仔最满意。 做事情非常细致,又不乏机灵。 …… “长官,有一件事还没有来得及向您汇报。”豪仔说。 “什么事?”程千帆问,此时就听见内间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声音,“怎么回事?” 程千帆脸色大变,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些家伙不老实,莫不是从哪里弄了个女人耍乐,真是色胆包天。 “长官还记得‘甲六’曾经开错药,害死病人之事么?”豪仔连忙解释。 “里面是?”程千帆大步走进里间,就看到一个身穿长衫之中年男子被绑在那里,嘴巴里塞了布,看到有人进来,满眼惊恐,呜呜咽咽。 “约莫半小时前,此人在医生的宿舍外转悠,手里拿着石块,想要砸窗户,属下担心此人坏事,自作主张将其拿下,还望长官见谅。”豪仔小心翼翼说道。 “让他老实点。”程千帆皱了皱眉头。 豪仔一努嘴,一个特工上去,冲着此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加威胁。 果然安静了。 “说说,什么情况。”程千帆从里间出来,沉声问道。 “此人是那个吃错药死掉之病人的哥哥,一个烂赌鬼,逼着自家婆娘接客赚钱,婆娘受不过,前些天上吊了。”豪仔说道。 第096章 茶肆抓捕 “据其所言,他现在欠了一屁股债,实在是没办法了,就想再来医院闹事,找顾医生弄点钱。” “不知死活。”程千帆摇摇头,这种烂赌鬼他在上海也见的多了,输急眼了六亲不认。 按照调查来的情报,顾长友开错药治死人之事,他的团副姐夫出面,已经将此事‘摆平’了。 此人再来闹事,也是要钱不要命了。 国军一个团副,想要弄死一个人憎狗厌的破落户,轻而易举。 “你做得很好。”程千帆笑了说道,豪仔这件事做得好,及时控制住此人,不然真有可能被此人坏了大事。 听闻程千帆夸奖,豪仔心中高兴不已,他没有上过学,就是普通特工出身,没有文凭想要往上爬,难度可想而知。 被抽调来听命于这么一个年轻的特工,有的人虽然不至于怠慢不听指令,心中多多少少会有些不以为然。 豪仔则不然,他非常认真,对程千帆交代的工作无比认真、细致。 尽管不知道程千帆的背景和身份,但是,如此年轻就被‘委以重用’,自然不凡。 竭诚听命,好好做事情,总归不是坏事,万一这就是他豪仔的机缘呢? “上峰有令,明日我们小组直接参与抓捕行动。”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 “是!” “明天把这家伙带过去,也许有用。”程千帆心中一动,指了指里间对豪仔说道,“你亲自押守。” “属下明白。”豪仔立刻表态,“属下保证这家伙一定老老实实的。” “你办事,我放心。”程千帆拍了拍豪仔的肩膀。 豪仔下意识的弯腰,让长官拍的更加舒服,心中那个美滋滋。 …… 翌日。 傍晚时分。 广济医院附近密探严密监视。 齐家巷附近也已被特工、警察暗下里包围的严严实实。 顾长友一身西装革履出了医院大门,招了招手,“黄包车。” 一个人力车夫快速两步,拉着车过来,“先生,您去哪?” “齐家巷,恒润茶肆。” “得嘞,先生您坐好了。” 待黄包车远去,一名特工 急匆匆去了医院,很快出来,来到一个电话厅。 恒润茶肆对街的一个小饭馆。 “‘甲六’已经出发,朝这边赶来了。”一个特工走进来,轻声汇报。 万德隆看向程千帆,这和情报显示的时间不对,莫不是出了意外情况。 “提前了半小时。”何欢也是皱了皱眉头,“医院下班时间还没到。” “电话里说,‘甲六’向医院请了假,提前下班。”特工汇报说道。 “此人颇有背景,故而在医院比较‘自由’。”程千帆想了想,说道,“此前也有过提前下班之举动,应无可疑。” 万德隆点点头,掏出怀表看了看,“从广济医院到这里,半个小时的路程,传令下去,全力戒备。” 随着万德隆一声令下,齐家巷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二十八分钟后,一辆黄包车停在了恒润茶肆的门口,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下了车,付了车资,拎着一个皮包,径直进了茶肆。 “是‘甲六’,确认无疑。”程千帆点头说道。 万德隆和何欢均是松了口气,大喜。 此前,众人最担心的就是出了意外情况,‘甲六’没有出现。 功劳就在眼前了。 …… 三人离开小饭馆,准备指挥行动。 万德隆是行动总指挥。 三分钟后。 随着他一声令下,特工们开始行动起来,慢慢的向恒润茶肆靠拢。 就在此时,茶肆里靠窗的位置,一个特工伸出手,隐蔽的打了个手势。 “万组长。”程千帆走到万德隆身边,低声说,“我的人发信号,茶肆有警戒人员。” 万德隆挥了挥手,正在向茶肆靠近的特工停止行动,扮作是路人,从茶肆门口经过。 “何队长,你怎么看?”万德隆问何欢。 何欢是特务处杭州区的行动队长,是地头蛇,这里的情况他比别人清楚。 “恒润茶肆只有一个正门,后门是一个小巷子,平素很冷清,没有什么人。” 万德隆皱了皱眉头,何欢说的情况,他也做过了解,确实如此。 小巷子冷清,说明很少有人,反 倒是不适合从后门进攻。 一旦有陌生人出现在后门,定会引起对方警戒人员第一时间之警醒。 “不能硬闯。”万德隆点点头,“我们的任务是人赃并获,并且尽可能的抓活口,一旦强攻,很可能造成伤亡。” 这个伤亡,不仅仅指的是特工的伤亡,更指的是对方的伤亡。 此次行动,最理想的结果就是活捉日特,争取从对方嘴中挖出其他涉案人员。 运气好的话,有可能破获一条日特潜伏组,这才是真正的大功劳。 …… “要不要,让里面的手下闹事。”何欢提议道。 万德隆先是眼中一亮,随即摇摇头,这并非好办法,日本人很警觉,平白有茶客闹事,只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和警觉,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毁灭证据和做好顽抗准备。 “属下有一个办法。”程千帆却是‘心中一动’,眼神露出激动之色,压低声音说道。 万德隆和何欢立刻看向他,两人神态各异。 万德隆是带着惊讶和期待的目光。 何欢则是明显有些不耐烦和怀疑。 对于这个上次被余平安安排他手下听命、‘监视’他的年轻人,突然被委以重用,甚至和他共同拥有一定的行动指挥权,何欢内心是不爽且排斥的。 …… “程武方,你可知此番行动之重要,这不是你……”何欢瞪了程千帆一眼。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万德隆没有理会何欢,说道。 程武方在特训班表现优异,万德隆对这个年轻人也是颇为欣赏。 “‘甲六’曾经开错药,治死过病人。”程千帆语速很快,但是咬字清晰,“如若我们安排死者家属来闹事,‘甲六’见过此人,当不会引起怀疑。” “好办法。”万德隆眼中一亮,“此人在何处,来得及叫来吗?” “运气不错,此人昨日想要去医院闹事,正巧被我的人抓住了。”程千帆说道。 “人呢?”万德隆惊喜不已,问。 “以防万一,此人巧巧被带来了。”程千帆摆摆手,早就等候多时的豪仔将人悄摸摸押上来。 第097章 计成 人带来了。 万德隆看了一眼。 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穿长衫,袖口有些油渍,脚上穿的布鞋开了口,落魄样子。 被众人盯着看,这人吓得腿直哆嗦,下意识的就要跪下来求饶。 “站直了。”程千帆冷冷说。 对方咽了口唾沫,被豪仔一把抓住,勉强站好。 “你叫什么名字?”万德隆问。 “我叫,我叫马希文。”马希文声音颤抖。 万德隆微微皱眉,看向程千帆,意思是这人吓成这个样子,行不行? “顾长友就在那个茶肆里,你一会进去闹事。”程千帆指了指茶肆的方向,说道。 “不敢,我再也不敢了。”马希文吓得直摆手。 “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话。”万德隆呵斥说。 “我们和顾长友不是一起的,是来抓他的。”程千帆拍了拍对方肩膀,“明白了吗?” “明,明白。”马希文猛点头,哭丧着脸,“长官,我不敢。” 他不傻,看这架势就猜到这件事有危险,好死不如赖活着,他还不想死。 “十块大洋。”程千帆拎住马希文的衣领,“去闹事,事成之后给你十块大洋,不去,弄死你。” 程千帆这话就像是有某种魔力,马希文听了后腿也不抖了,眼神也有些正常了,他咽了口唾沫,“长官,能加点吗?” 真是不知死活。 万德隆和何欢心中都是骂了句。 “行,十五块大洋。”程千帆说道,看到对方似乎还要说话,他一把揪住对方的头发,“再废话弄死你!” “十五块大洋?真给?”马希文小声问,眼神散发期待的光芒。 程千帆朝着万德隆伸出手,“万组长。” 万德隆朝着何欢一伸手,何欢骂骂咧咧的一伸手,几个手下凑了十五块大洋,递过来。 程千帆将十五块大洋放在马希文的手里,这个人眼睛都是亮的,将大洋放进兜里,整个人似乎都活过来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长官,瞧好吧。” “骡子,你去,跟着他一起。”万德隆指了指一个手下。 程千帆瞥了一眼,这个特工长得尖嘴猴腮,瘦瘦的,一看就是 街面上的二流子,万组长选人还是有眼光的。 …… 恒润茶肆。 雅间。 远藤博正在翻看顾长友带来的资料,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 正如他所猜测的,为了钱,顾长友什么事情都敢做。 军事会议的记录抄写本,杭州湾的水文资料,顾长友都给他搞来了。 “刘先生,药我已经带来了,药钱呢?”顾长友问。 “顾医生,放心,我们不是第一次合作了,请相信我的诚意和信誉。”远藤博笑着说。 顾长友笑了笑,没说话。 诚意?信誉? 鬼才信。 只有见到钱,他才安心。 愚蠢而又贪婪的支那人! 远藤博心中骂了句,从身上掏出两张汇票。 “一张是两千五百大洋的汇票。” “这张是一千大洋的黄金兑票,住友银行,见票立取。” 顾长友接过汇票,仔细看了看,露出满意的笑容,“刘老板爽快。” “顾长友,你个王八蛋,你出来,王八蛋,别以为你躲在这里我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听到了外面的喝骂声,还有拉拉扯扯的声音。 …… “怎么回事?”远藤博脸色一变。 “在那里!那个房间!”一个男子的声音,然后就听到有人朝着雅间跑来,还有追赶的声音。 远藤博从桌子下面掏出一把毛瑟手枪,就要起身。 “顾长友,你害死我弟弟,几个臭钱就想打发了,没门。” 本来也吓得够呛的顾长友,听到这句话,镇定下来,骂了句,“阴魂不散的瘪三!” “你认识?”远藤博看向顾长友。 “去年那件事,一个穷教师,死掉的那个病人。”顾长友不耐烦的说道。 远藤博松了一口气,将手枪放回抽屉: 顾长友治死人那件事,他自然知道,他们盯上顾长友有段日子了,对他的事情自然要查个底儿掉。 “怎么被他追到这里了?”远藤博生气问。 “我哪知道,这家伙这几天都在堵我,谁知道他能找到这里。”顾长友没好气说。 就在这个时候,雅间的门被推开了。 马希文的长衫都被扯烂了,直接冲进来,指着 顾长友骂道,“好啊,姓顾的,你果然躲在这里。” 远藤博看了一眼急匆匆跟进来的手下,瞪了一眼。 手下也有些委屈,这俩人不是中国特工,是来找顾长友‘寻仇’的,他们只能阻拦,不敢真的下狠手,谁成想俩人战斗力不俗,竟然被冲进来了。 手下询问的眼神看向远藤博。 远藤博摇摇头,只要不是支那特工就不要节外生枝了,引来了警察就不妙了。 “姓顾的,赔钱。”马希文要扑向顾长友。 远藤博一把拽住了这个人,“这位先生,你和顾医生的恩怨,与我无关,但是,不要在我的茶肆闹事。” “好啊,姓顾的,有帮手了是不是。”马希文biaoji一口浓痰,吐在了远藤博的脸上。 这可把远藤博恶心坏了。 “混蛋!”他手忙脚乱的擦拭。 就在这个时候,跟着马希文进来的特工,突然发力冲上来,直接将远藤博和马希文都撞倒在地,口中还喊着,“赔钱!” 远藤博的手下见状,赶紧也冲了进来,踹向‘骡子’。 挨了两脚的‘骡子’,依然死死地抱住远藤博,突然发狠,一口咬在了远藤博的耳朵上。 啊啊啊! “混蛋!” 远藤博吃痛,揪住对方头发,死命的撕扯。 …… 现场乱作一团。 就在这个时候,想要过来救援远藤博的日本特工几声闷哼,纷纷倒下。 远藤博大惊,一扭头就看到了手里或是拎着手枪,或是拿着匕首的一群人围在他身边。 上当了! 远藤博心中懊恼至极,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中国特工盯上的。 他奋力推开压在身上的这个人,就要爬起来冲向桌子,他的目标是抽屉里的手枪。 程千帆一个健步上来,直接一脚将远藤博再度踹倒。 然后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再一步上去,俯身,一个胳膊肘打在远藤博的脖颈上。 这一下就让远藤博失去了反抗能力。 程千帆捏开对方的嘴巴。 豪仔配合默契,伸手在远藤博的嘴巴里检查一番,确认没有藏毒,熟练的从兜里掏出一块破布,塞进嘴巴里…… 第098章 电台 这一切发生的太迅速了,顾长友完全吓傻了,坐在地上手足无措。 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他从地上爬起来,冲向窗户,就要跳窗逃跑。 程千帆站起来,几个特工立刻上来将刘涛捆了个结结实实。 对于要跳窗的顾长友,众人只是冷笑,竟没有去拦截。 窗户打开。 顾长友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整个人呆住了。 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哀嚎一声,“完了。” 万德隆大步走进来,拿起桌上的两份文件。 ‘**师421军事会议纪要’、‘杭州湾历年水文记录’。 “混蛋!”万德隆上去一脚将顾长友踹倒在地。 军事会议记录! 水文资料! 都是绝密文件,这家伙怎么敢的! 数典忘祖的汉奸! 这个时候,何欢走进来,扫了一眼房内情况,向万德隆汇报,“一切顺利,都拿下了。” 万德隆大喜,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费一枪一弹,没有人受伤,成功拿下日本人的一个特工据点,人赃并获,此次抓捕行动堪称完美。 “干得漂亮!”万德隆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高兴说道。 “都是万组长和何队长指挥有方,属下只是做了点力气活。”程千帆并无居功自傲,微笑说。 “哈哈哈。”万德隆开怀大笑,这小子,有能力,有脑子,会做人,他喜欢。 就连一直对‘程武方’看不顺眼的何欢闻言,也是露出笑容。 抓捕成功,自有他一份功劳,和功劳比起来,那些许不快算什么? …… 程千帆走上前,在顾长友的身上摸索,搜出一个钱包,打开来看,钱包里有一叠法币,还有一张照片,照片是顾长友本人,西装革履,站在一辆小轿车旁边。 又摸出了两张汇票。 两千五百大洋的银行汇票。 一千大洋的黄金兑票。 程千帆二话没说,转身将两张汇票和那一叠法币递给了万德隆。 万德隆没有接法币,示意程千帆收起来,他将汇票接过来,扫了一眼,啧啧出声,“嘿,小日本真舍得花钱啊。” 说着,将汇票塞进口袋。 程千帆瞥到何欢眼珠子盯着汇票,恨不得上去抢过来的架势。 这是雄镇楼和杭州区联合办案,要是杭州区独立办案,这三千五百大洋大半就直接落进了何欢的口袋里了。 至于万德隆,这笔钱他自然不敢私吞,上面还有大佬呢。 当然,余平安自然也不会亏待他。 便是程千帆,那一叠法币之外,也能再捞到些汤水喝。 不仅仅是这笔‘赃款’,这个茶肆,乃至是‘刘涛’的其他家产,也将是特务处的了。 “搜!”万德隆意气风发一挥手。 …… 钱柜里搜出来几百法币,还有几十块大洋。 万德隆大手一挥,所有行动人员平分了,自是引来一片欢呼声。 大佬吃肉,他们跟着喝汤。 “找到没?”万德隆问。 “没有。” “报告组长,搜遍了,没有。” “继续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万德隆吩咐说。 此次行动,抓捕日特只是第一步,现在的重点是搜出电台和密码本。 “会不会本来就没有?”何欢说道。 万德隆没有回答,他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一般而言,一个特工小组是会有电台和密码本的,毕竟如果什么事情都需要通过人工去联系,万一有紧急情况根本来不及,而且人工联系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当然,也有可能对方确实没有携带电台,杭州本身就有日本人驻杭领事馆,还有日租界,他们可以通过某种渠道直接和领事馆以及租借的日本特务机关联系。 程千帆没有说话,他在仔细搜查。 他是倾向于对方藏有电台的。 日租界和日人驻杭领事馆均被特务处严密监视。 就拿冈田公馆来说,一直被特务处二十四小时监视,日人潜伏特工要是和领事馆或者是日租界联系,暴露的风险极大,还是电台联系更安全和隐蔽。 …… 库房、厨间。 到处都搜遍了,依然还是没有找到电台。 万德隆也是有些失望,没有搜到电台,功劳就打了折扣。 当然 ,如果经过审问,确认没有电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是,即使是日特供述说没有电台,就真的可信吗? 电台放在哪里最安心? 程千帆在思考。 程千帆再次来到柜台这里查看。 柜台后面是一面靠墙打造的储柜,上面原来放了各种茶叶罐子,现在茶叶罐子都被搜查的特工们打碎,扔在地上。 他走到柜台后面,拉开钱柜,里面早就被特工们搜罗的干干净净的。 “清理一下。”程千帆招招手。 何欢的人不会听他的,万德隆的手下看向他们组长。 好在他有自己的手下,豪仔赶紧带着几个人过来清理满地的瓷器、陶罐碎片。 “打一盆水过来。”程千帆说。 “没听到吗?”万德隆骂了句。 一名特工赶紧去找了个搪瓷盆,打了一盆水过来。 程千帆接过水盆,朝着地板上直接倒下去。 “不够!”他盯着地板看,摇头。 “快点打水过来。”万德隆喊道。 何欢也赶紧示意手下帮忙。 很快,又是一盆水浇下来。 程千帆仔细盯着看。 很快,他就注意到在钱柜下面的地板有一处缝隙渗水速度肉眼可见的比别的地方速度快。 “快!把水清理出去。”程千帆大喜,说道。 特工们七手八脚的拿着扫把将水扫出去,又用拖把弄干净。 “撬开这块地板。”程千帆指着钱柜下面下令。 豪仔二话没说弯腰钻下去,从身上掏出匕首,沿着程千帆所指的缝隙,慢慢地将地板撬起来。 就可以看到地板下有一个箱子的一角。 “继续撬!”万德隆与何欢都凑过来,见状,大喜喊道。 很快,钱柜下面的几块地板都被撬起,就看到一个黑色的木箱子躺在那里。 程千帆弯下腰,将木箱拎出来,挺沉的。 “快些打开。” 箱子有上锁,不过,这不是问题,程千帆从豪仔手中接过匕首,直接暴力开锁,用匕首将锁撬开。 掀开木箱盖子,就看到里面赫然是一部电台。 “好极了!”万德隆抚掌笑说。 第099章 起获密码本 万德隆直接拿起电台,就像是看到美女一般,仔细的摩挲查看。 实际上,他是枪械射击教练,擅长行动,并不太懂这玩意,只是因为搜出了日特电台,心中无比高兴。 “日特最常用的小功率电台,昭和十年制造。”程千帆也凑过去看,看了一眼铭牌,说道。 特训班有开设电讯课,属于选修,不强迫学员学习,因为课程密集,很少有学员有时间和精力再去修习电讯课。 特务处有专门的短讯人才,故而不要求特工必须去掌握这个。 而且,电讯课程属于高端课程,也需要天赋,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能力学会的。 程千帆是例外,他对电讯课程非常热衷,他的外文课和枪械射击提前通过考核,故而有多余时间学习电讯课程。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好东西啊,应该是日本最先进的电台,安全系数高,功率稳定,体积小,便于携带。”程千帆对这个电台很感兴趣。 “看看有没有密码本。”万德隆赶紧提醒说。 起获了电台,这还不够。 密码本才是最关键的。 特务处一向重视密码破译工作。 就在两个月前,特务处之译电科长姚惇文就在西安破译了红党的一份密电,内容属军事问题。 戴春风大喜过望,上报常凯申,被着实“夸奖”了一番,姚惇文也因此得到五百元法币的委座亲令“奖励”。 特务处之译电科一直在谋求破译日特的电文,只不过,一直没有取得什么进展。 原因很直接,特务处很少能够起获日特的密码本。 译电科对日方的密码规律缺乏参考研究对象。 故而戴春风在特务处高层会议上特别强调,要求手下在行动中尽可能的起获日方的密码本。 旦有起获敌人密码本的,当不吝嘉奖! 可以这么说,如果这次能够起获日本人的密码本,其功劳甚至远在破获日特潜伏小组、抓了几个日本特工之上。 “没有密码本。”程千帆摇摇头,电台箱中只有电台,没有密码本。 “继续搜!一定要找出密码本。”万德隆沉声下令。 有 电台,肯定有密码本,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出来而已。 即便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密码本。 …… 转过身,程千帆盯着储柜沉思。 柜子上的茶叶罐子都被打碎,碎片都被清理了。 他盯着第三排的柜子看。 因为长期放置茶叶罐,台面上可以看到比较清晰的印痕。 这些印痕非常的密集。 这说明第三排的储柜放着的茶叶罐子最多,应是密密麻麻的。 他脑海中想象,放了这么多的茶叶罐,一眼望过去,完全遮挡住视线,看不到茶叶罐子后面的柜子隔板。 为什么这一排要放这么多的茶叶罐? 第三排的位置比较高,实际上并不方便取拿。 有古怪。 程千帆瞥了一眼角落里放着的两个凳子。 他将稍微矮一些的凳子拉过来,放在柜台后面,一屁股坐上去。 以他的身高,勉强能够正好上半身超过柜台。 这不对。 ‘刘涛’的身高比他矮一头,此人要是坐在这个稍矮的凳子上,只能露出小半个身子,很别扭。 “你过来。”程千帆将一个特工喊过来,此人身高和‘刘涛’相仿。 他让这名特工分别坐在两个凳子上。 稍高的凳子正好。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矮凳子肉眼可见的不合适。 程千帆大步走出柜台,来到看押日特的雅间,扫了一眼。 这些日特的身高,没有一个匹配那个矮凳子的。 “果然!”程千帆大喜,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转回到柜台后面,他示意那个身高和‘刘涛’相仿的特工踩在凳子上,正好和第三排的储柜高度相若。 …… 程千帆示意特工下来,他自己踩在凳子上,双手在储柜后板上仔细的摸索。 一根细细的绳子。 绳子的颜色和台板的颜色一模一样,此处光线比较暗淡,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被黏在后板上的这一根细细的绳子。 程千帆捻起这根绳子,慢慢的拉扯。 后板的一块木板开始松动。 程千帆大喜,稍稍用力一拉,这块木板就被拉下来,紧紧地贴着里面那一层木板的是一本半个指甲盖厚度的 书籍。 “找到了!”一直盯着这边的万德隆喜出望外,“快些拿出来。” “等一下。”程千帆的表现蓦然变得严肃,“手电筒。” 一名特工递过来手电筒。 程千帆拿着手电筒照了照,脸色微变,将手电筒递给特工,“帮我照着。” 书籍边角被针线缝着,看起来似乎是因为书籍要散开,所以用针线缝住。 只是,有一根线明显过长,有约莫二十公分拖在那里。 且这根线中间本来应该是断开的,用活扣系上了。 程千帆小心翼翼的将活扣解开,然后才将这本书籍拿了下来,递给了万德隆。 万德隆结果这本书籍,翻了翻,一脸兴奋,“应该是密码本。” 此时,他的心中大定,欣喜不已,不伤一兵一卒拿下了日特潜伏小组,起获电台,现在还搞到了密码本,这次行动简直堪称完美至极。 兴奋过后,他也是后怕不已,“程武方,多亏你机警,干得不错。” 作为雄镇楼的行动组组长,万德隆也是身经百战,此时自然明白刚才‘程武方’小心翼翼的原因。 “囊球的,这帮小日本,实在是太狡猾了。” 程千帆从凳子上下来,额头上满是汗水,闻言也是点头,“组长明鉴,所料不差的话,这根线后面应该是连着手雷的拉弦,险些着了他们的道。” “你去,把那根线后面的东西取出来。”万德隆吩咐说,“小心点,可能是手雷。” …… 一个被点名的特工上了凳子,用匕首非常小心谨慎的切割木板。 他回头瞥了一眼,看到包括组长在内的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心中暗暗叫苦。 用了七八分钟的时间,这名特工才将那块木板小心翼翼的取下来,果然,在木板后面放着一颗手雷,手雷的拉弦连着一根线,那根线此前正是和密码本的那根线系在一起的。 万德隆、何欢、程千帆等人都是长舒了一口气。 “好在日特是为了摧毁密码本,在这里设置陷阱。”程千帆脸色阴沉,突然说,“这要是刚才在电台箱里来这么一手……” 第100章 行动成功 听闻程千帆所言。 万德隆、何欢皆是脸色一变,后背直冒冷汗。 想到刚才程千帆暴力开锁,直接拉开了电台箱,都是后怕不已。 “狗日的,太阴险了。”何欢骂了句,还朝着程千帆抱怨了句,“程武方,你刚才险些害死大家。” 程千帆看了一眼何欢,没有理会此人。 他本可以不提这件事的。 不过,程千帆知道自己今天锋芒毕露,提及此事也好,表现的略有瑕疵,这才是一个学员正常该有的表现。 他自己也确实是后怕不已,刚才他确实是大意了,不够谨慎。 这让他暗暗警醒,特工工作是半分马虎不得,今天要不是运气好,结果不容乐观。 对于万德隆,他心中暗自警惕,刚才他打开电台箱子的时候,此人突然后退了好几步,正好避在几个特工以及柜台后面。 他不知道万德隆是故意没有提醒他,还是突然想到只是来不及提醒,想来最大的可能是后者。 但是,万德隆用手下当盾牌的举动,还是让程千帆心寒,对于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也许手下可以相对信任,上峰嘛…… 对于何欢,且不说此人一直对他隐隐有敌视,确切的说,此人对雄镇楼的态度一直不太好,雄镇楼的存在,极大的削弱了杭州特务处的地位,上面有这么一个太上皇,杭州特务处自然心中不爽。 观其行,此人心胸狭窄,远离为妙。 他是特训班的学员,本来就不需要理会何欢,此人也管不到他头上。 万德隆却是上来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程武方,好样的,今日若非你,要闹出大事情的,我会亲自向余副主任为你请功。” 他刚才突然想到电台可能有问题,来不及提醒程武方,只能下意识的‘自保’。 幸而电台没问题。 他也松了一口气。 却没有想到陷阱不在电台,而是出在密码本那里,大意了。 ‘程武方’刚才起获密码本之时的谨慎,是切切实实的救了众人一命,更保护了密码本。 他万德隆自忖不是心胸宽广之辈,也没有那么心胸狭隘,还是拎得清好坏的。 况且,万德隆看的出来余副主任对这个程武方较为照顾。 此外,他还得知处座此前莅临杭州雄镇楼,都秘密接见了程武方。 这么一个有才华、被大佬看中 的年轻人,以他的地位,当不必刻意交好,但略作亲近之意也是结个善缘。 且平心而论,他对程武方确实是比较欣赏的,今天的行动,程武方确实是表现非常不错。 “属下不敢居功,都是万组长指挥有方。”程千帆恭敬的说,这次,他没有提何欢。 余平安对何欢显然大有意见,这种人只想好处,旦有差池就翻脸不认人,程千帆自然毋需捧他的臭脚。 对于现阶段的他来说,与何欢闹翻,有利无害。 最重要的是,要紧跟上峰的脚步。 …… “老万,你带一批人,守在此处。”万德隆吩咐自己的副手说道。 “明白了。”老万是个闷闷的人,闷声说道。 恒润茶肆是日特的一个据点,特工守在此处,运气好的话,看看能否再抓到自投罗网的日特。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此次行动虽然没有开枪,但是,光天化日之下,动静依然不小,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万德隆带着手下众特工将捆绑着、堵住了嘴巴的日特以及汉奸顾长友押解上车,直接驶往雄镇楼。 何欢狠狠地瞪了程千帆一眼,终究是拿他没办法,冷哼一声也带人离开了。 程千帆看了一眼跟在何欢身后、一如既往的闷闷的罗六。 他想起了温长健,他隐约得知此人被特务处收编了,不过,那次抓捕之后,他再没有见过温长健。 也不知道这个叛徒的存在对杭州本地红党是否还能带来威胁。 ‘蝴蝶花’应该转移了吧。 “长官,我可以走了吗?”马希文哆哆嗦嗦的问。 程千帆冷冷看了此人一眼,从豪仔打探来的消息,此人涉赌成性,还逼死了自己的妻子,虽然胆小怯懦,却实非良善之辈。 不过,今天的行动还多亏了此人。 他已经了解过了,这个马希文不亏是惫懒无赖,吐了‘刘涛’那一口浓痰,简直是神来之笔,直接吸引了众多日特的注意力,堪称立下奇功。 程千帆从兜里掏出几张法币,递给马希文,“干的不错,多赏你的。”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马希文接过法币,满眼堆笑,谄媚的点头哈腰。 “去吧。”程千帆摆摆手,也没有说什么‘好好过日子’之类的话,这种赌徒,本性难移。 看着自己的手下,程千帆将手中的一叠法币,抽 出一半,递给豪仔,“大家都辛苦了,好生乐呵乐呵。” “谢长官。”几人大喜。 …… 一个小时后,程千帆返回雄镇楼。 他立刻觉察到整个雄镇楼的气氛非常紧张,工作人员行事匆匆。 小白楼更是戒备森严。 程千帆来到小白楼,他要亲自向余平安汇报。 先行回来的万德隆自然已经汇报过了抓捕经过,不过,万德隆是万德隆,他是他。 这是一个亲信下属该有的态度。 程千帆请卫兵为自己通报。 不一会的功夫,武元芳出来引他进去。 “余副主任正在开会。”武元芳带着程千帆到了他自己的办公室,还亲自为程千帆倒了一杯茶水。 “怎敢劳烦武副官。”程千帆笑着说。 “你小子,接连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武元芳开玩笑说,“指不定哪天我就得向你敬礼了。” “那不能。”程千帆喝了口茶水,“元芳兄是余副主任亲近之人,小弟还得倚仗兄长多多照应呢。” 说着,他放下搪瓷杯子,低声问,“那边,成了?” “唔。”武元芳点点头,“宣成吾将军亲自出面,亲自逮捕了343团的团副骆芝川,还抓了一批尉官以上军官,没看整个雄镇楼都戒严了么。” “宣成吾将军要将人带走,余副主任不同意。” 说着,他努努嘴,“这件事少打听,军方的事情,咱哥俩参乎不起。” “明白。”程千帆点点头。 “对了,余副主任让我通知你,让你准备一下,参与这次的审讯。”武元芳说道,言语中满是羡慕。 …… 马希文从恒润茶肆离开。 一路小跑,到了一个巷子角落,才停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双脚发软,坐在地上。 用衣袖胡乱擦拭了额头的汗水。 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小心翼翼的瞥了瞥四周,这才伸手进兜里,摸出一把银元,贪婪的看了看,又赶紧收进兜里。 一个劲的傻乐。 “这次一定要翻本。”马希文嘟囔着说,眼神中散发光芒。 此时,一直尾随他的一名特工,嘴巴里骂了句‘囊球的,烂赌鬼’,随后才悄悄的离开了。 过了十几分钟后,马希文警觉的看了看四周,脸色变得无比严峻。 他从地上爬起来,又走了几个巷子,翻过一个矮墙,从另外一个街角出来,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第101章 杭州湾 余平安的办公室内。 杭州警备司令宣成吾同余平安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343团团副骆芝川通日,这件事影响极为恶劣,也让宣成吾非常被动。 他试图将这件事控制在军方手中,要求将包括骆芝川在内的被抓校尉军官带回军营,由军方军法处审讯。 余平安自然不会同意,特务处难得借这个机会将手伸进杭州军方,岂能轻易放手。 更何况这次可是请了‘尚方宝剑’的。 “宣将军,杀敌卫国是你们的事情,缉拿间谍、扫清魍魉,这是我们特务处的工作,就不劳您代劳了。” “你们这是越权,军方的事情,我们自己会处理。”宣成吾拍了桌子。 “常委员长电令,着雄镇楼特务处一力查办‘杭城警备师通日’之事。”余平安也不着恼,他直接拿出了常凯申在半个小时前刚刚发来的电令。 宣成吾狠狠地瞪了余平安一眼,面对常凯申的电令,尽管他内心极度不情愿也没有办法。 涉及通敌大罪,他现在是既无奈又愤怒。 宣成吾是黄埔一期,其父为常凯申青年时代拜把兄弟,故常凯申视其为子侄。 即便是特务处戴春风在他的面前,也要恭恭敬敬的称一声‘锡我兄’。 归根结底,是他的手下出了通日汉奸,被特务处抓住了把柄。 若是其他事情,他都有底气和特务处叫板,哪怕是打官司到领袖官邸他都无惧。 “余平安,我希望你能秉公办理。”宣成吾冷冷说道,“我不相信这么多军官都通敌,你明白我的意思。” 这也是宣成吾最担心的,他担心特务处会趁机搞扩大化,在杭州警备师掀起‘大案’。 对于特务处,军方是天然排斥更兼忌惮。 “宣将军放心,这些人会不日押赴南京,处座会亲自过问,将军不信任我余平安,难道还不信任处座?”余平安微笑说。 “希望如此。”宣成吾冷哼一声。 ……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我们在日特手中搜到了两份文件,相信将军一定很感兴趣。” 宣成吾接过文件,仔细翻阅,脸色变得异常难堪。 他只是 负责军方的抓捕,对恒润茶肆那边的情况并不知晓。 “可耻!该杀!”宣成吾勃然大怒,警备师的军事会议纪要是一级机密,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日特手中,这怎能不让他震怒。 “骆芝川只是一个团副,他没有资格出席这个会议。”余平安缓缓地说。 宣成吾冷哼一声,他明白余平安的意思,这意味着还有更高级别的军官涉案,许是同骆芝川一样通敌,许是不小心泄露。 宣成吾内心揣测应该是后者居多。 军队的情况,宣成吾是比较清楚的,国军内部的保密意识向来极差。 前些年江西‘剿匪’前线就出过一件事情,某师的军事行动方案泄密,后来查实竟是师部的一个厨子和朋友聊天吹牛的时候无意间泄露出去的。 至于说厨子怎么会知道军事行动方案? 一个参谋去厨房找吃的,和厨子聊天的时候随口泄露出去了。 “恩?”宣成吾拿起另外那份文件,初始有些错愕,‘杭州湾水文资料’? 随后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 日本人要杭州湾的水文资料做什么? 是要对杭州动手? 选择杭州湾做突破口? 宣成吾坐不住了,事关重大,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立刻去一趟南京,亲自就此事向常凯申汇报。 相比较这份资料所暴露出来军事信息带给他的震惊,343团有军官通日之事已经算不了什么大事情了。 “余副主任,好自为之。” “我余平安做事问心无愧,宣司令还是管好你的手下吧。” “哼!” 看着宣成吾面色阴沉,急匆匆的带人离开,余平安也是表情凝重,叹了口气,‘多事之秋啊’。 他明白宣成吾担心什么,这也是他的担心。 距离淞沪抗战几年过去了,日本人终于要再次在浙沪动手了吗? “主任,您对宣司令的态度是不是……”一个副官小心翼翼说,“毕竟宣司令是委座爱将,执掌一方军权。” 余平安转过身,瞪了此人一眼。 “属下多嘴了。” “记住了,我们是特务处。”余平安沉声说道。 特务 处是领袖之爪牙,有监督地方、军方之使命,地位超然的同时,也为各方忌惮。 和这些人关系打成一片的话,你想做什么? 还有一句话,余平安不会说出来: 特务处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和宣成吾坐下来和和气气的攀交情、谈事情,那就是戴春风处长。 其他人都不可以,包括他余平安。 不仅仅是资格不对等的原因。 其他人怎么做,他不知道,也不想理会,他余平安须时刻隔谨守本分。 “余副主任,程武方来了。” “让他进来。” …… 听了程千帆的汇报。 余平安面露笑容,他非常满意。 他现在是越看这个年轻人越喜欢。 成功抓捕川田永吉,已然立下大功。 此番又成功破获了日人一个潜伏小组,更是起获了电台和密码本,可谓是再立新功。 特务处此前和日特的厮杀,成绩并不如人意,甚至可以说是死伤甚重、其功微薄。 程千帆来了杭州后,接连破获日特大案,这是程千帆的功劳,更是他余平安的成绩。 即便是处座,也受益匪浅,川田永吉之案,据说委座闻讯颇为欣喜,很是夸奖了处座一番。 “万组长已经向我汇报了,他对你是极力夸奖啊。”余平安笑了说,“干得不错。” “全赖主任运筹帷幄、万组长指挥有方,属下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程千帆毕恭毕敬说道。 “不骄不躁,很好。”余平安看着程千帆,更加欣慰,年轻人胜不骄、得志不自满,很好。 “你认为突破口在谁的身上?”余平安问程千帆。 “顾长友。”程千帆立刻回答说。 汉奸不是日特,没有日特之顽强抵抗精神,能出卖国家和民族、甘当汉奸的,都是为了利益,都是数典忘祖、自私自利之辈。 这种人贪生怕死,受不了拷问的。 …… “你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撬开他们的嘴巴。”余平安说,“明天早上,这些人会被押送南京。” 程千帆颇为惊讶,他此前以为自己只是有份参与审讯,现在听余平安的意思竟是由他来负责审讯? 第102章 审讯 “情报是你挖掘的,抓捕行动你也是参与者,整件事你是最清楚的,你又精通日语,你去很合适。”余平安看了程千帆一眼,“审讯是一门学问,权当做是你的审讯科目考核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是!” 待程千帆离开之后,武元芳这才开口问余平安,“余副主任,程武方未曾有审讯经验,他去审问?” “谁说他没有审讯经验?”余平安反问。 他安排程千帆去负责审讯,绝非头脑一热的临时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程千帆精通日语,很熟悉日本人的脾性,此其一。 此外,在抓捕川田永吉之行动中,程千帆现场即时审讯温长健的情景,让余平安印象深刻。 从始至终,温长健都被程千帆玩弄于股掌之间,极短的时间内,这名红党叛徒的肉体与精神遭受了极大的摧残。 够狠。 似能看穿人心。 特务处雄镇楼审讯科教官用了这两个词语来评价程千帆之所为。 据说温长健前几日曾远远的见过‘程武方’一眼,吓得面无人色,赶紧躲开了,已然有了阴影。 还有一点,在这一期的学员中,余平安最满意程千帆,年轻人也很识趣,主动向他靠拢,程千帆现在算是他余平安的‘自己人’。 江山人好啊。 也许其他人会下意识的排斥处座的小老乡,但是,他余平安不会。 余平安对自己在特务处的定位有着无比清醒的认知。 他不是黄埔系,也不是浙江人,更是有着‘红色污点’,在特务处他只有紧跟戴春风的脚步,才有前途。 而这,也是戴春风重用和信任他的原因。 …… 程千帆来到刑讯室。 刑讯室负责刑讯的两个头目,陆达、陆远是两兄弟,陆达是兄长。 两人早就得到了余平安的通知,虽然惊讶于余平安为何会选择这么一个年轻的特训班学员负责审讯,但是,上峰有令,两人自无二话。 在特务处,有眼力、听话,很重要。 “程组长,那现在就开始?”陆达问,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程千帆,干脆以程 千帆的临时小组组长的身份称呼。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程千帆看了此人一眼,陆达身着军装,上身军装纽扣没有系上,敞开怀,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背心上有陈旧的褐色半点,这是洗不干净的血污。 “路队长,初次合作,辛苦了。”程千帆点点头,“那就开始吧,先从我们的医生朋友开始。” 他现在对‘刘涛’的身份一无所知,顾长友就是撬开这位刘老板之嘴巴的缺口。 陆达朝着自己兄弟使了个眼色。 陆远点点头,离开审讯室,很快就和一名特工一起架着顾长友回来了。 …… 刑讯人员从顾长友熟练的绑在了木质刑讯十字架上。 看着昏死过去的顾长友,程千帆问,“怎么回事?” “这小子不老实,打昏了。” 程千帆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看到陆远就要摘下蒙住顾长友眼睛之黑布,程千帆制止了,“先不要拿下。” “顾医生睡得这么香啊。”程千帆走过去,一把薅起顾长友的头发,先是从旁边的水缸舀水,直接泼上去,随即抓住对方脑袋,猛然用力的朝着木头架子上砸过去,后者吃痛醒来,发出惨叫。 程千帆松开手。 被盟主眼睛的顾长友嘴巴里发出惨叫,竭力的想要扭动脑袋,因为看不见,更不知身处何处,巨大的恐惧感充斥,被堵住的嘴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路队长,给顾医生来点开胃菜。”程千帆说道。 “没问题。”陆达阴笑一声,取下一根鞭子,走上前来,二话没说,啪啪啪就是一顿猛抽。 顾长友吃痛,呜呜咽咽。 “等一下。”程千帆突然说道。 陆达停下抽鞭子的动作,不解的看向程千帆。 “太闷了,来点声响。” “程组长果然懂行。”陆达嘿笑一声,“陆某平素就喜欢听着这声音下酒。” 说着,陆达一把揪出顾长友嘴里的破布,抡起鞭子又是一阵猛抽。 啊! 啊! 顾长友发出凄惨的嚎叫声,“啊,别打了,我说。” 陆达看了看程千帆。 “继续啊。”程千帆淡淡 说。 又是一阵猛抽。 …… “我说——啊!!” “啊——我说!” “长官,别打了——啊!” “爷爷,爷爷,别打了——啊!” “加点料。”程千帆说。 陆达嘿嘿一笑,拿起皮鞭放进另外一个水缸里,里面都是盐水。 “老子最恨的就是狗汉奸了。”陆达骂了句,拿起皮鞭又是一顿抽。 和刚才是胡乱抽打不同,这次是每次都抽在了此前被皮鞭抽烂的皮肤上。 专业人士。 顾长友顿时痛的死去活来。 整个人像是被开水煮着的大虾,拼命想要扭动身体。 程千帆看着被沾了水的皮鞭抽的凄惨无比的顾长友,眼神冰冷,没有丝毫的怜悯之色。 顾长友难道会不知道他泄露的军事情报和水文资料意味着什么吗? 此人当然知道。 这两份情报,是带了鲜血的,未来将沾满无数江浙百姓的鲜血! 妻离子散。 哭泣的孩子。 残肢断臂! 尸横遍野。 鲜血染红了天空, 想象一下这个场景,程千帆就不寒而栗,怒不可遏。 这种汉奸、民族败类,为了金钱利益,出卖国家和民族,丝毫不值得同情。 千刀万剐不足惜! 此时,顾长友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程千帆直接走到盐水缸边上,舀了一瓢水,直接泼在了顾长友的身上。 融在水中的盐分,透过皮肤,滋润了肌肤纹理,触动了神经,传递到大脑,发出强烈的痛觉信号。 看着痛苦哀嚎,竭力扭动的顾长友,程千帆一把扯掉对方的蒙眼布。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医生很不适应,眯着眼睛痛苦的扭动。 终于,适应了亮光的顾长友可以正常目视,看到面前这人,只觉得有几分熟悉,不过,此时此刻他哪里顾得着去思考这个,涕泪俱下的哀求,“长官,别打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程千帆没有理会他,直接又是一盆盐水浇上去。 在顾长友发出凄惨嚎叫的时候,他一巴掌抽过去。 “闭嘴!”程千帆眼神无比冰冷,“现在,我问,你说——” 第103章 太太团 “恒润茶肆的刘涛,真实身份是什么?” “他,他叫远藤博,是日本人。” “远藤博隶属于日本哪个特务机关?” “不知道!” “你不老实。”程千帆摇摇头。 “啊啊啊!” 陆达立刻直接一拳打在顾长友的肚子上。 “长官,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啊。” “说说吧,这个远藤博是何时何地,如何接近你,你们之间做了些什么?你向日本人总共提供了几次情报?” “我说,我说,一年前我就认识了他,长官我发誓,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是日本人,他是居心不良,故意接近我……后来,他问我想不想赚大钱……” 和程千帆猜测的差不多,大约一年前,远藤博故意接近顾长友,刻意交好,带着他开始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一切开销都是远藤博包了。 后来,远藤博故意疏远了顾长友,一下子没有了金主,又习惯了享乐生活的顾长友,仅仅凭借医院的薪水,难以继续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开始四处借债,甚至是坑蒙拐骗病人,以维持自己的享乐。 后来债主追上门,远藤博也适时的出现,开始威逼利诱顾长友为日人效力。 非常老套的套路,和被程千帆亲手处决的汉奸老莫的情况非常相似。 …… “说说骆芝川的情况吧。” 骆芝川的情况有些特殊,确切的说,这位国军团副一开始是被自己的小舅子给坑了。 顾长友从骆芝川那里偷走了一份军事文件交给了远藤博。 这份文件谈不上多么机密,但是,却足以成为骆芝川通日之把柄。 日本人以此来威胁骆芝川,拉他下水。 就这样,骆芝川被远藤博半威胁,半利诱的情况下,成为了日特在国军中发展的军事间谍。 “你还是不老实啊。”程千帆直接给了顾长友一巴掌。 他敏锐的捕捉到,顾长友在说道骆芝川被拖下水的时候,明显有些犹豫,这其中肯定有所隐瞒。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弹出一支烟,叼在嘴里。 顺手将烟盒扔给 了陆达,“借个火。” 陆达立刻明白,他嘿笑一声,拿起炭火中烤的通红的烙铁,递过来帮助程千帆点燃香烟。 然后给自己点燃香烟,歪叼着烟嘴,举起烙铁,在顾长友的眼前晃悠,“程组长,不是陆某给您吹,这烙铁可比皮鞭好多了,这玩意烙在人身上,滋滋作响,配上人的惨叫声,简直是世界最美妙的声音。”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程千帆摇摇头。 “瞧好吧。”说着,举起烙铁就要朝着顾长友的脸上烙上去。 “我说,我说,是我姐姐,是我姐姐劝说姐夫投靠日本人的。”顾长友尖叫喊道,两腿之间淅淅沥沥的开始滴水。 喊出这句话,顾长友嚎啕大哭,他之前有些犹豫,就是因为对于自己的姐姐,他还是有亲感情的,他姐姐对他真的是掏心挖肺的好。 “说说吧。”程千帆直接将烟蒂摁在顾长友的脸上,丝毫不理会对方是惨叫,微笑说,“这是最后一次,再敢有隐瞒,就不是烟头了。” 顾长友吓瘫了,再不敢有什么隐瞒。 …… 骆芝川一开始是不愿意的,甚至考虑大义灭亲,要将自己的小舅子抓起来法办。 这个时候,骆太太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为了保住自己的弟弟,骆太太一哭二闹三上吊。 远藤博适时的送上黄金、首饰。 这位骆太太彻底沦陷了。 可以说,顾长友的姐姐是促使骆芝川彻底投靠日本人的关键人物。 不仅仅如此,骆太太还拉拢了自己的牌友,也就是一些军官的太太们下水,通过这些太太们,343团的不少军官都或多或少的和日本人勾连上了。 程千帆无比震惊。 他没想到,这个骆太太竟然在此案中扮演如此关键的作用。 一个并不起眼的女人,竟然直接导致国军一个主力团被日本人‘攻陷’。 可想而知,一旦战事开启,343团极有可能随时哗变投日,这就是隐藏在杭州驻军中的一颗大毒瘤。 程千帆不敢大意,暂时中止了审 讯,立刻向余平安汇报。 …… 余平安听了程千帆的汇报,震惊且愤怒。 他也没想到,这些军官的太太们竟然比他们的丈夫涉案更深。 余平安直接拿起电话,“都抓起来。” 看到程千帆惊讶的表情,余平安摇头苦笑,“你可知道,这些太太们找了妇女会的谭女士,正在闹,要求释放他们的丈夫。” 原来,这些军官太太得知他们的丈夫被抓捕,不仅仅没有逃跑,竟还纠集在一起延请了妇女会的一位高官太太闹事,要求释放他们的丈夫。 真是愚蠢妇人。 程千帆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了。 不过,也只能说这个骆太太手腕高明。 这个女人的想法很简单,拉更多的人下水,她和他的丈夫就更加安全了。 她诓骗这些女人说认识一位很有钱的日本商人,因为中日之间的关系恶劣,日本商人的处境不太好,想要结实他们的丈夫,有了军方倚靠好做生意。 至于说这些太太们是否真的相信这个说辞,还是猜到了真相但是假装不知、掩耳盗铃一般眼中只有日本人的金钱好处,这已经不重要了。 如此,这些被抓的军官通敌的证据已经有了。 即使是军官的太太中有些妇人确实是无知,但是,军官岂能不知结交日本人之问题严重性。 “依你看来,这个顾长友真的不知道远藤博真正身份?” “顾长友的价值不高,知道的不多,况且他应该不敢再有隐瞒。”程千帆说道,“相比较而言,骆芝川可能知道的更多一些。” “骆芝川已经有人在审讯了。”余平安摆摆手,审讯军方人员,可能会吐出很多隐秘,程千帆不适合接触。 “那属下准备正式提审远藤博等日特。” “去吧。”余平安点点头。 “属下的审问手段有些不寻常,可能会有死伤。”程千帆面色平静说。 “我只要结果。”余平安语气更平静,停顿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远藤博不能死。” 死几个日本人算事情么? 第104章 审讯日特 程千帆站在走廊的风口抽烟。 放眼望去,可以看见远处的灯火。 他伸手去触摸,风吹来,似能抚摸到市井的喧嚣气息。 该干活了。 程千帆将烟蒂丢在地上,铮亮的皮靴用力的踩了踩。 他现在是一身崭新的国军军装。 这是此前他离开余平安办公室,余平安突然要求的。 “这是你第一次审讯日本人,要正式点,军装最精神。”余平安如是说。 程千帆朝着刑讯室走过去,皮靴踏在地面上,发出踏踏踏的声响。 刑讯室里的空气污浊,门一开,门外的清新空气和室内的污浊空气争相交汇。 程千帆第一眼就看到了刑讯台的正面新放了一把椅子,是那种皮革转椅。 在角落里还有一头死猪躺在地上。 “程组长,辛苦了。”陆达面带微笑,邀请程千帆落座。 “多谢。”程千帆点点头,径直朝着转椅走过去,坐下来,他的坐姿并不稳重,是斜靠着座椅,侧身面对刑讯台的。 “程组长,先审哪一个?”陆达问。 “远藤博放在最后,先把他的手下带上来。”程千帆说,陆达正要问,程千帆补充了一句,“我记得我们抓了八个人,除了顾长友和远藤博,另外还有六个人,都押上来吧。” “明白了。”陆达朝着自己的弟弟陆远挥了挥手。 …… 程千帆从兜里掏出一包没开封的香烟,就要拆开,陆达就递过来一支烟。 他看了陆达一眼,丝毫不介意陆达手指上干涸的血渍,接过烟,又冲着陆达伸手,“陆队长,对个火。” 陆达嘿嘿笑了,将自己嘴巴里的香烟递过去。 程千帆对上火,将陆达的香烟递还,低声问,“都准备好了?” “放心吧,接到你的通知,就准备了。”陆达拍着胸脯说道。 “陆队长,今天劳烦你了。” “程组长说的哪里的话,咱老陆虽然第一次和合作,但是,感觉对脾气。” 很快,恒润茶肆的六名‘伙计’被带了上来。 六个人都是用黑布盟主了双眼,嘴巴塞了襟声布团。 “诸位,刚才我同远藤君沟通的很开心,希望我们也能够交流愉快。”程千帆说道。 听到这句话,六人立刻有了反应,竭力挣扎,随即被押送他们的特务处特工照着肚子狠狠地给了几拳。 “客人都来了,那就准备上菜吧。”程千帆说道。 几名刑讯室的特工依次将四名日特捆在了十字 木架上面。 “陆头,架子只有四个,不够用了。” “程组长既然说了要上菜,咱们先给一个客人上一道大餐。”陆达阴笑一声,“他,上老虎凳。” 陆达指了指另外两人中的一个人说道。 立刻有两个审讯人员将这个人拖走,直接捆在了老虎凳上。 还有一个日特被特务处的特工架着,无处安放。 …… 程千帆使了个眼色,陆达一把揪出此人口中的布团,然后二话没说,先上了两块砖。 啊啊啊! 伴随着此人的惨叫,被绑在木架上的四名日特以及另外一名站在一旁被特务处的特工架着的日特均是愤怒不已、不安分的扭动身体。 “其他五个人嘴巴里的布也都拿掉吧。”程千帆摆摆手。 陆达挨个上去,将这些日特嘴巴里的布团拿出来。 “混蛋!” “你们对小林君做了什么?” “小林,你怎么样了?” “小林君!” “混蛋!该死的支那人!” 程千帆心中松了一口气,他首先点出远藤博的名字,就是给这些人造成一个印象,特务处已经认定他们是日特了。 这些日特就会下意识的喊出同伴的日本名字。 虽然经过拷问之后,这些人早晚也会承认自己是日特,但是,这不是节省时间么。 程千帆一挥手,陆达立刻将那名‘无处安放’的日特的嘴巴堵上了,与此同时一掌击打在此人的脖颈上,将这名日特击昏过去。 “这个人怎么不绑上去。”程千帆指着被打昏过去的日特,不耐烦的问。 “程组长,刑讯室就这么大,没有多余的木架和刑讯台了。”陆达说道。 “搞什么!”程千帆骂了句,这个时候,有特工过来小心翼翼问,“程组长,要不,先将这个人押出去。” “那么麻烦做什么。”程千帆冷哼一声,拔出配枪。 砰! 一枪击打在地上的那头死猪身上,子弹穿透肉体,发出噗的闷响。 一名特工同时配合发出一声低低的、戛然而止的惨叫。 “前田君!” “翔一!” “混蛋,你对他做了什么?” 程千帆收起配枪,微笑说,“诸位,你们应该为他高兴,最起码他用不着受皮肉之苦了。” 说着,他摆摆手,“前田翔一是吧,记录一下,前田翔一自知罪孽深重,撞墙自杀,拖出去吧。” “混蛋,你杀了前田君,还侮辱他!” “支那人,大日本帝国的军队不会 放过你的。” 程千帆两步上前,冲着一名被绑在木架上的日特就是一拳,“我们可没有邀请你们来中国!既然不请自来,我们会好好招待你们这帮禽兽的!!!” 几名特工朝着被打昏了的日特身上泼了一盆血,拖拽着离开,地上拉出长长的血色拖痕。 挨了一枪的死猪也被轻手轻脚的抬走了。 刑讯室的门再次被重重的关闭。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了。”程千帆示意特工们将日特眼睛上的蒙眼布拿掉。 突然重见光明,几人眯着眼睛,约莫半分钟后,视力才恢复正常。 …… 被摘下了盟主眼睛的黑布,江口英也眯着眼,好一会才适应灯光,他第一时间扭头看向四周。 就看到一名同伴被绑在一个椅子上,架起来的双脚下面垫着砖块。 还有三名同伴和自己一样被绑在了木质架子上。 前田翔一呢? 他转动脑袋看,就看到中国特工正在朝着地面泼水清洗。 依稀可见一道血色的拖痕。 他们杀了前田? 他们真的杀了前田! …… “可以开始了。”程千帆朝着陆达说道。 “四位,请欣赏。”陆达朝着四名被绑在木架上的日特狞笑着说道。 被绑在老虎凳上的日特,直接被加了两块砖。 整个人发出非人的惨叫声,昏死过去了。 旁边立刻有人从一盆炭火中拿起通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这个日本特工的胸脯上。 此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醒转过来,随后立刻又昏死过去了。 “八嘎!” “混蛋!” “住手!” 被绑在木架上的四名日特表情狰狞,声嘶力竭的骂道。 “放开小林君,有种冲我来!”四人中的最后一人疯狂的扭动身体,状若疯狂,喊道,“杀了我!杀了我们!” “对啊,杀了我们!” “杀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队会为我们报仇的!” 另外两人跟着喊道。 “好啊!”程千帆拔出配枪。 嘭! 一枪击中先开口的那人的额头。 脑浆、鲜血飞溅。 “杀了我——”江口英也喊得稍慢一些,话还没有出口,就看到这一幕,他的眼睛瞪大,惊恐的看着被子弹掀开了小半个脑袋、红色的鲜血混合着白色的脑浆的样子,他整个人张大了嘴巴,大脑一片空白。 程千帆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日特的反应,冰冷的眼眸看过来,同时举起枪…… “好啊,满足你。” 第105章 江口英也的心路历程 “好啊,满足你。” 因为目睹同伴被‘残忍’枪杀而大脑一片空白的江口英也,就听到这个中国军官说了这么一句话。 ‘满足什么?’ 他的大脑思维还在转动,就看到这名中国军官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他要满足我什么?’ 江口英也的眼眸中绽放出巨大的惊恐: 他要杀了我! 他说要满足‘我要求他杀了我’的要求。 我要死了吗? 好吧,死就死了吧,被支那人抓住之后,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吗? 为帝国尽忠,来吧! 不不不,我不能死,我还年轻,我在支那捞了钱,惠子还在国内等着我回国结婚。 两个声音在江口英也的脑海中发生激烈的争吵。 程千帆的枪口指着江口英也,说话的对象却不是江口英也,却是看向被捆绑在江口英也左侧的木架上的那名日特。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 “第一个问题,你们隶属于哪一个特务机构?”程千帆问,“十秒钟时间,不说我就给他一枪。” “小栗君——”江口英也下意识的喊道。 “江口君,你放心,我不会屈服,不会说的。”小栗元满郎大声喊道,“神社见!” 小栗君好勇敢! 不对! 江口英也反应过来了。 被枪口指着的他! 他扭头看向自己身侧的小栗元满郎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程千帆一直在观察这个日特,他从这名叫江口的日特看向同伴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恨意。 也许这名叫江口的日特能够理解同伴的选择,但是,他不会原谅。 “很遗憾,你的生命在你的同伴的眼中狗屁都不是。”程千帆看着江口,微笑着问,“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这是魔鬼的笑容! 这笑容看在江口英也的眼中,是那么的阴森恐怖。 遗言? 我要说什么? 是不是该说一番慷慨激昂的为‘天皇陛下’、为帝国效忠死而无憾、神社再见之类的话? 江口英也只觉得自己的口中无比的干涩,就连呼吸的空气都 是热的。 他惊恐又愧疚的发现,此时此刻自己的脑海中‘为天皇尽忠’的声音很小很小。 一个画面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在香川的海边,惠子撑了一把小红伞,冲着他浅笑挥手‘英也’…… 蓦然,一个身高不高的粗壮身影过来,一把抱住了纤小可爱的惠子,在惠子的哭泣声中,男子得意的狂笑。 是铃太! 家乡的面粉厂的厂长的儿子! 这个资本家的少爷早就对惠子垂涎三尺,自己要是死在支那,惠子肯定会被铃太霸占的。 江口英也的眼眸中满是痛苦神情。 …… 程千帆看着江口,他在这个日特的眼眸中看到了人类在濒临死亡前的复杂情感映射。 有一丝恨意。 有痛苦。 还有一丝悔恨? 不甘心? 这些情绪体现在程千帆的眼中都汇聚成一个词语: 挣扎。 这个江口没有其他几名日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时刻准备拥抱死亡’之决心。 另外四个人,包括刚刚被他一枪打死的日特,喊出‘杀了我’的时候,眼神是无比狂热的。 这个江口的眼神也有狂热,但是,仔细观察就可见差了几分疯狂神情。 特别是在程千帆开枪之后,他捕捉到此人的狂热神情快速敛去,眼神中是一闪而过的惊恐。 这个细节被程千帆捕捉到,所以,他立刻将这个江口视为突破对象。 挣扎的情绪,程千帆将其理解为怕死。 不管江口因为何种原因有这种‘挣扎’的情绪,归根结底就是: 他不想死。 但是,长期的****思想,这个年轻的日特又无法下定决心做一个背叛者。 程千帆决定给他一个创造一个理由。 …… “就这么决定了你的生死,似乎对你有些不太公平。”程千帆皱了皱眉头。 江口英也看着这个恶魔一般的中国军官,他不明白这个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杀死自己之前再洗刷一番吗? 江口英也面如死灰,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惠子,想到惠子 会被资本家的儿子霸占,他的心就在滴血。 他死都不甘心啊。 如果自己在支那为了帝国尽忠的消息传回香川,惠子为自己殉情的话,那该多好啊。 惠子会为自己殉情吗? 不会的,有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说道。 铃太一定会霸占惠子的。 不,惠子会不会听到自己殉国的消息,就立刻投入到资本家儿子的怀抱? 或者—— 还是说这对狗男女已经在国内勾搭在一起了? 自己在国外为帝国效力,他们在国内当jian夫yin-妇! 还有小栗元满郎这个混蛋,他凭什么觉得他可以决定我的生死! 强烈的不甘心的情绪在江口英也的心底犹如疯狂野蛮生长的野草一般,融入他的血液,脑海。 就在这个时候,江口英也的耳中听到声音,“最后三秒钟,江口君,说出你们所隶属的特务机关的名称,否则我就只能杀死你的同伴了。” …… 程千帆看着双眼无神、陷入沉默的江口英也,他微微皱眉。 难道自己看走眼? 判断错误? 他没有选择用那位‘小栗君’来试探江口,万一江口对小栗刚才的选择怀恨在心、宁愿看着程千帆开枪打死小栗,那就糟糕了。 所以,他选择被捆绑在木架上的另外一个日特作为对象。 他要江口在十秒钟内供述他们所属的特务机关的名字,否则就杀死这个日特。 这边陆达在高声倒数计数。 但是,江口英也一直没有任何反应。 “好了,时间到了。”程千帆朝着小栗元满郎摇摇头,“很遗憾,这位江口先生拒绝拯救你的生命。” “不!不要!”江口英也突然喊道,“住手!我说!” “江口英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被程千帆用枪指着的日特立刻反应激烈的喊道。 “仓井君。”江口英也悲呼出声,红了眼睛,凄厉的喊道,“我做不到,仓井君,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杀死,我不能那么做,你是我最好的战友和兄弟。” 第106章 井上公馆 “英也,你不能这么做。”苍井喊道,马上就被陆远打了一拳。 “这位军官先生。”江口英也看着程千帆,“我要求你们停止对小林君的用刑,作为交换,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小林君就是在老虎凳上、享受了‘烙铁’开胃菜的那个日特,此时已经多次昏死过去,频频被冷水浇醒,现在又被折磨的昏死过去了。 “江口英也,你混蛋!” “英也,你在做什么?” 其余两名绑在木架上的日特状若疯狂的喊道。 程千帆右手一摆,两名特工上来就是一顿皮鞭狠抽,蘸了水的皮鞭抽打在人的身体上,对肉体发发生了亲密的物理和感官反应,一阵惨叫声。 皮鞭为了保养会在上面涂上油脂之类的防腐,这样会减少摩擦力,也就是说太光滑了,打在人的身上带来的力度和痛感会削弱。 如果蘸水后,因为吸附水分,皮鞭的毛皮表面的小毛刺会膨胀,增加摩擦力。 每一鞭下去,看似平滑的皮鞭的毛皮表面的毛刺就像是一个个肉眼不可见的锯齿。 江口英也的耳朵就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他自我选择屏蔽了这些声音,他的内心里一个声音在吼叫: 江口英也是真正的勇士。 他没有背叛帝国。 他是伟大而无私的。 他是为了惠子! 为了这些同伴! 为了纯洁的爱情,为了同伴的生命。 自己宁愿承受误解,做出了这样的牺牲。 这是伟大的忍辱负重。 江口英也为自己找到了‘神圣’的理由。 他反复的在内心里如此对自己说。 …… “先说出你隶属于哪个特务机关!”程千帆冷哼一声,“另外,你没有资格和我提要求,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你保住你的同伴生命的条件。” “好吧,我说。” “江口英也,混蛋,啊——你——这个懦夫!”仓井骂道。 “仓井君,我可以昂首迎接死亡,但是,我无法接受眼睁睁的看着你因为我而被枪杀。”江口英也表情痛苦说道,“军官先生,我们隶属于井上公馆远藤小组。” “混蛋!” “该死!”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太吵 了。” 陆达拿起堵嘴巴的破布。 程千帆面无表情的走到火盆旁边,拿起烧的通红的烙铁,对着点燃了香烟。 “这种粗活,我来就行了。” 陆达两步过来,一只手拿着一个烙铁,直接走到木架边上,一边一个,直接用力摁在了‘仓井’和‘小栗’的胸膛上。 白烟混合着一阵烤肉的焦臭味弥散,两个人都是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交流了。”程千帆看着江口英也,“你的姓名,年龄,籍贯,职务。” “江口英也,26岁,四国岛香川县人,井上公馆远藤小组情报组员。” 井上? 程千帆心中一动,他想起自己在老莫那里发现的那个樱花令牌,令牌的正面那个模糊的字迹,当时他有过猜测,可能是田,也可能是天,也可能是井。 莫不是和这个井上公馆有关系? “井上公馆。”程千帆冷声问,“你们不是在上海活动的吗?” “军官先生知道井机关?”江口英也忍不住惊讶问,井上公馆成立了一年多的时间,因为不同其他的日本正式特务机关发生表面联系,一直很隐蔽,可以说是声名不显。 没想到竟然早已经引起中国特工部门注意了? 程千帆冷笑一声,“我问你,你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了,现在将井上公馆的情况详细的说一说。” 江口英也自觉明白了,这是在考验他的回答,他不敢有什么隐瞒。 况且他本来也没有打算隐瞒,江口英也很聪明,他知道自己决定投降,就要将己方卖的彻底,这样才能有最大的活命机会。 一个出卖己方情报出卖的彻彻底底的‘乖巧’的日本特工,想必中国特工部门会感兴趣的。 …… 井上公馆是日本hei龙会浪人井上彦创立的,并不属于日本军方或者是其他的各式正式特务机关。 井上彦以开展日中贸易做掩护,从日本国内招募一批浪人为骨干,收买一些汉奸当爪牙,主要任务是刺探情报,暗杀绑架破坏等。 出手狠辣,不折手段,没有底线。 这是井上公馆的行事风格。 此外,因为井上 公馆重视‘招揽’本地汉奸,非常熟悉本地情况,一些日本其他特务机关完不成的任务,井机关反倒是屡建奇功。 故而,虽然井上公馆只是一个由日本浪人组成的间谍组织,不属于日本的官方机构。 但是由于他们的间谍活动成绩突出,因而得到日本陆军参谋本部和日本驻上海领事馆的承认和积极支持。 在活动经费上更是受到鼎力支持,井上彦甚至随时可以向日本驻上海日军司令部或领事馆无限制地领取。 …… “远藤博是这个情报小组的组长?” “是的,组长是远藤博,他是井上馆长的大阪老乡。” “其他几个人的名字,身份。” “被军官先生第一个打死的叫前田翔一,他是电报员。” 程千帆闻言,露出懊恼不已的表情。 其实内心里是庆幸不已,确实是好运气,随便选择了一个‘被诈死’的家伙,竟然是电报员,这要是被他真正一枪打死的那个家伙是电报员,那就可惜了。 看到这个国军军官懊恼的样子,江口英也也是叹口气,这个小组内,他和前田翔一的关系不错,没想到前田上来就被这个中国军官一枪打死了。 “第二个被军官先生开枪打死的是木下兵三郎,他是行动队员。” “小栗元满郎,行动队员。” “仓井新之助,行动队员。” “小林润,情报组员。” 看到江口英也言辞吞吐,程千帆冷哼一声。 “小林润经常要陪伴远藤博一起睡觉。”江口英一赶紧说道。 程千帆皱了皱眉头,这种事在日人中并不少见,在东亚同文学院的时候他就对一些日本学生的特殊癖好有所耳闻。 “这么说,小林润会知道远藤博的一些秘密?” “可能吧。”江口英也不确定说,他们都不太看得起小林润,所以和小林关系很一般。 “为什么你们会离开上海,来杭州活动?”程千帆问出了他非常关切的问题。 “远藤小组来杭州刺探情报,是帝国陆军参谋本部通过帝国驻上海领事馆的影佐祯昭大佐向井上公馆下达的命令。”江口英也老老实实的回答说。 第107章 多出来的那个人 川木会社。 冈田俊彦脚步匆匆的推门而入。 他径直走向川木会社的社长川木太郎身侧那个正恭恭敬敬的向他鞠躬行礼的中年男子,直接一个耳刮子就甩了出去,“混蛋!” 打了一巴掌还不够,冈田俊彦提起脚,又狠狠地将对方一脚踹到在地。 犹自不解恨,继续伸脚猛踹。 川木太郎看了一眼,并没有劝阻,让冈田君发泄一下怒火也好,这些上海来的家伙太不守规矩了。 看到差不多了,川木太郎才上来拉住了冈田俊彦,“冈田君,好了,请收敛你的怒火,尽管我也不喜欢这帮家伙,但是,他们确实是为帝国立下很多功劳的,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川木太郎又狠狠地踹了中年男子一脚,余怒未消的坐回去,拿起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不由得他不生气。 ‘井上公馆’的潜伏小组在杭城潜伏活动、发展亲日实力、刺探情报,这件事‘井机关’方面并没有向冈田俊彦照会。 直到今日他接到了川木会社的社长川木太郎的紧急报信,告知他上海‘井机关’的特工小组出事了,他才知道自己的眼鼻子底下竟然有这么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帝国特工小组在活动。 客观的说,‘井上公馆’的隐瞒,令冈田俊彦很生气。 而最让他愤怒的是,这帮家伙办事情的时候不照会他一声,出了事情反倒是来找他了。 杭州,是冈田俊彦的辖区。 此前出了川田永吉被中国特工抓捕之事,冈田俊彦已经遭受了处分。 这件事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除,这边又突然从天而降一口大锅,冈田俊彦的怒火再也不可遏制了。 “少佐阁下。”中年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冈田俊彦深深鞠躬,“小岛康介恳请少佐阁下出手相救,井上公馆上下感激涕零。” 冈田俊彦看了此人一眼,他可以对小岛康介拳打脚踢,但是,对于井上公馆也却不能怠慢,井上彦这个家伙虽然不是军职人员,但是他搞得这个井上公馆据说很得陆军参谋本部的欣赏。 帝国驻上海领事馆的影佐祯昭大佐就多次夸赞过井上公馆,言语中对井上彦颇为欣赏。 “说说吧,怎么回事? ”冈田俊彦冷冷说道。 …… 程千帆没有想到在杭州破获的日特组织,竟然和上海的影佐祯昭牵扯上了。 这又让他想起了老莫。 想到了被老莫勾连日本人杀害的罗惠君女士和另外一位女同志。 他的心中有了一个初步的猜测轮廓: 杀害两位抗战夜校的女同志的日本特务,应该就是井上公馆的日本特工。 而井上公馆的行动,或者说‘井机关’的头目井上彦在很大程度上是听命于影佐祯昭的。 程千帆继续盘问江口英也。 不过,江口英也只是普通的情报组员,知道的信息并不多。 很多机密信息都是远藤博一手掌握的。 “影佐英一在井上公馆是身居何职?”程千帆突然问。 “影佐英一?”江口英也露出茫然的表情,“军官先生,我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程千帆阴冷的眼眸盯着江口英也看。 江口英也心中忐忑不安,“军官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 程千帆从转椅上起身。 江口英也吓坏了,“军官先生,请相信我,我渴望立功,如果我知道的,我肯定会说的,我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希望如此。”程千帆微笑着,笑容很阳光,他走上前来拍了拍江口英也的肩膀,“如果让我知道你撒谎,我可以保证,你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江口英也吓得身体发抖,程千帆的笑容在他的眼中比地狱的魔鬼还要令他觉得恐怖。 “松刑。”程千帆冷冷命令道,倒背着双手走向被绑在木架上的小栗元满郎。 “江口先生很识时务,给他应该有的礼遇。”程千帆说道,“一个单间,一床被褥,弄点好吃好喝的。” “是!” 两名特务处特工上来蒙住了江口英也的眼睛,堵住嘴巴,将他架出刑讯室。 …… 程千帆倒背着双手,看着两个相邻的木架刑具上的小栗元满郎和仓井新之助。 他的左手边是一个炭火盆,炭火烧的很旺。 通红的火光下,映照着程千帆的眼眸,反射出诡异的光芒。 他直接舀水,将两个人泼醒。 “小栗元满郎、仓井新之助。”程千帆微笑说 ,“两位休息的可好?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愉快的谈话了?” 说话的时候,程千帆看了一眼在老虎凳那边的小林润,此人受刑最严重,多次昏迷,多次被冷水泼醒,不过,这次却是自行醒来,此时只是在装昏迷。 程千帆没有理会小林润。 有的审讯人员喜欢将审讯对象隔离开,单独审讯,以防止串供和有所隐瞒。 常规来说,程千帆也应该如此。 不过,他的审讯时间紧迫,所以采取了这种非常规的多人同时审讯的方式。 他采取的刑讯压迫的心理胁迫方式。 有些人可能一开始不怕死。 甚至于具备一定的刑罚拷问之承受能力。 但是,目睹同伴的受刑和生死考验,他会受不了。 按照程千帆的理解,这种人属于能扛得住肉体折磨,但是,精神抗压能力不行。 特训班的刑讯课程中,虽然也有提及过这种类型特征,不过,特务处的刑讯教官普遍还是更加倾向于肉体折磨。 实际上特务处的教官并不推崇这种‘文明’的审讯方式。 程千帆却对这种审讯方式较为感兴趣。 他喜欢琢磨人心和人性。 江口英也的开口,让程千帆心中欢喜,也有些小得意。 这几个人都是远藤小组的普通组员,只要有一个人开口了,就算是审讯成功了。 因为他们知道的情况基本上不会有太大的差别的。 “江口英也先生已经去享受美食美酒,他还能好好的睡一觉。”程千帆的脸上的温和的笑容,“现在,我需要有人对江口君提供的情报进行补充。” “机会只有一个。” “二位,谁先开口?”程千帆微笑着,就在两个日特要破口大骂的时候,他一挥手,两名审讯科特工端了两盆加了盐的辣椒水,直接泼在两个人的身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然后戛然而止。 “程组长,昏过去了。” 程千帆点点头,走到老虎凳那边,低下头看着小林润。 小林润闭着眼睛。 “小林君,看到这两个人受折磨,心里很舒畅吧。”程千帆的语速很慢,语气平静,“一个问题,经常去恒润茶肆找远藤博的那个人是谁?你回答我,我就继续帮你报仇。” 第108章 诡诈 小林润痛恨小栗元满郎和仓井新之助。 在特务处的特工对小栗元满郎以及仓井新之助动刑的时候。 程千帆敏锐的注意到,此时同样在受刑的小林润之惨叫声变得小了,甚至一度消失。 他悄悄走过来,看到小林润的眼神中闪烁着莫名的‘兴奋’的光芒。 此前程千帆将枪口对准仓井新之助,以兹来‘威胁’江口英也之时。 程千帆观察到小林润的情绪有种近乎诡异的亢奋。 是的,是亢奋,不是愤怒。 当江口英也‘屈服’了,愿意开口招供以‘挽救’仓井新之助的性命的时候,小林润的亢奋情绪消失,就像是‘麻醉药’药效消失了,再度因为伤势而发出惨叫声。 故而,程千帆得出了一个猜测: 小林润和仓井新之助以及小栗元满郎的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可以用‘痛恨’这个词来形容。 …… “小林君,看到这两个人受折磨,心里很舒畅吧。” “一个问题,经常去恒润茶肆找远藤博的那个人是谁?” “告诉我,我会继续好好招待小栗元满郎和仓井新之助的。” 程千帆的语速很慢,语气略温柔,眼睛死死地盯着小林润看,想要捕捉他的面部表情,以兹作为判断和印证。 程千帆判断有一个非常重要之人物经常去找远藤博,是根据顾长友的供词得出的猜测。 顾长友供述,他每次去找远藤博,远藤博都会在一个靠左侧的雅间和他会晤。 从来没有去过右侧的那个雅间。 据顾长友所说,他有一次走错门,进了右侧那个雅间,远藤博看到后非常生气。 程千帆询问右侧雅间的环境。 干净。 整洁。 桌面上摆放着一套刚刚清洗完毕的茶具。 故而程千帆推断还有一个重要人物经常会和远藤博秘密会晤。 而且既然使用雅间,说明不是恒润茶肆内部人物,是扮做老客来访。 “可以,军官先生,你先杀了仓井新之助,我就告诉你。”小林润脸上带着鲜血,笑着说道。 程千帆的脸色变得阴冷,“我 说过,你们没有资格给我提条件。” “继续!” “程组长,第四块砖了。” “我说了继续。” 小林润发出惨叫声,整个人汗如雨下,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他的脚骨几乎被折断发出的刺耳的声响。 一声惨叫后,小林润昏死过去。 …… 老虎凳的结构简单,不过是一条长板凳加上一根拴在板凳头的木杆。 就这么一个结构简单刑具,堪称非常残忍和恐怖。 老虎凳主要是通过对人的腿部和关节施加巨大的压力,使得身体神经传达出无法忽视的痛苦感起到折磨的目的。 “泼醒。” 一名特工先是卸下一块砖。 一盆冷水直接泼在小林润的身上。 看着慢慢醒转的小林润,程千帆并没有立刻问话,他打量着对方。 这是一名非常年轻的日特,十八九岁的样子,长相颇为清秀。 在得知小林润和远藤博的特殊关系后,程千帆就试图从小林润这里打开突破口。 作为远藤博的‘枕边人’,小林润应该会知道江口英也所不知道的一些隐秘。 他此前推测小林润痛恨仓井新之助以及小栗元满郎。 故而颇为期待和小林润达成合作。 不过,当小林润说出要程千帆杀死仓井新之助的要求之后,程千帆对于自己的判断有了怀疑。 “小林君,我们换一个问题,影佐英一在井上公馆身居何职?”程千帆问,“你回答这个问题,我可以保证小栗元满郎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好啊,你杀死小栗元满郎,我就告诉你影佐君的事情。”小林润咧嘴笑说。 “给我好好招待小林先生。” 程千帆勃然大怒。 他刚才对小林润说的话,其实是一个陷阱,他说的是折磨小栗元满郎。 但是,小林润的回答则是要他杀死小栗元满郎。 和第一次询问的时候,小林润要求他杀死仓井新之助的条件一样。 这不对劲。 对一个人真的恨之入骨,当有机会做选择题: 折磨这个人,然后再杀死他。 直接杀死他,但是,这也足以让 他免受拷问,反而是一种解脱。 选择前者选项才是正常的。 小林润坚持要程千帆杀死仓井新之助和小栗元满郎,这个选择不由得程千帆不怀疑。 这更像是要骗程千帆给两名日特一个解脱。 …… 余平安办公室。 办公桌上密密麻麻都是文件。 余平安正在批阅文件,这些都是急需要处理的‘急件’。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 余平安接过话筒。 “余副主任,我是卢炎灏,恭喜恭喜,我早就说余老弟早晚立下不世之功,时势造英雄啊,恭喜老弟再度破获日人潜伏小组,哈哈哈……” “卢参谋长?你讲什么?”余平安眉头一皱,对方是杭州警备司令部参谋长卢炎灏,此人还有一个身份——杭城富豪杨百万的连襟。 “余老弟,我已经得知了,还瞒着老哥我,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老弟你再立大功,好了,不打扰余副主任你办案子了,说好了,改日卢某做东,为老弟贺,哈哈哈。” 余平安就要继续追问,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大笑声后,卢炎灏已经把电话挂掉了。 余平安放下话筒,面色阴沉似可滴水。 余平安按动响铃,“来人。” 须臾,武元芳推门进来。 “出去查,关于今天这次行动的事情,外面是怎么回事。”余平安拍着桌子。 “余副主任,外面?” “有人告诉我,外面都传开了,妇孺皆知!”余平安几乎是咬牙切齿说道。 “明白了。”武元芳额头冒汗,赶紧去查探。 特务处如此隐蔽的行动,外面竟然传开了,怎么可能? 如若是真的,这问题大了。 …… 余平安余怒未消,一向儒雅的他,也是忍不住连骂两句‘册那娘’。 卢炎灏来电话,就是来嘲笑和挖苦,是来看笑话的。 此前因为杨百万之时,特务处和卢炎灏还是结下了梁子,这混蛋估计早就盼着看特务处的笑话了。 弄不好已经向南京打小报告了呢。 余平安再度按下响铃,“去刑讯室,通知程武方来一趟。” 第109章 押送南京 “这件事你怎么看?”余平安沉声问。 程千帆负责审讯,这个案子从开始发现敌踪,到抓捕,到审讯,程千帆是参与度最高的,他是最了解情况的。 “不可能是我们内部泄露出去的。”程千帆斩钉截铁的说道。 余平安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不管是否是特务处内部出了问题,答案只能是‘内部没有问题’。 “日本人很果断,这是要放弃远藤小组了。”余平安说道。 “主任明鉴。”程千帆敬佩的看了余平安一眼,“属下这是这么认为的,这个消息应该是日本人放出去的。” “说说你的分析。”余平安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扔给程千帆。 程千帆接过香烟,并没有点燃。 上峰给烟,是表示亲近。 他却不能肆意。 “从审讯情况看,远藤小组隶属于上海井上公馆。” “井上公馆?” “这是一个由日本黑龙会分子井上彦创建的日人机构,主要成员是以日本浪人为主,大肆招揽汉奸,主要活动范围在上海,辐射浙江、安徽。” “井机关不是日人官方特务机构,不过,正因为如此,他们的行事更无顾忌,加之重视汉奸的作用,他们的效率和危害性比之日人正式特务机关更大。” “根据审讯结果来看,井上公馆和日人驻上海领事馆武官影佐祯昭关系密切,并且颇受日军陆军参谋本部的重视。” “此番他们来杭州刺探军情,就是影佐祯昭夏下达的命令。” “你的意思是,远藤小组隶的关系在上海,和杭城这边的日特组织并没有瓜葛,属于独立特工小组,所以,日本人果断断尾,放弃了这个小组。”余平安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信息,说道。 “是的,主任,从目前的审讯结果来看,表面确实如此。”程千帆点头说道。 …… “你小子,不要藏着掖着了,说吧,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余平安眼中一亮,说道。 “从表面看,这确实是一个独立特工小组。”程千帆露出仔细的笑容,“不过,属下一直隐隐有一个猜测,这 个小组还有一个关键成员,此人隐藏极深,从已经开口的江口英也的供述来看,江口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有没有可能江口英也有所隐瞒?” “可能性不大。”程千帆摇摇头,“属下是从顾长友的供词中分析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而远藤小组的日特小林润的一些表现加重了我的怀疑。” 程千帆讲述了小林润的一些‘反常’表现。 “属下险些被小林润的表现所迷惑,一开始并没有太重视此人,但是,很显然小林润的表现说明,他知道很多东西,同时这个人非常残忍,他试图诱使我处决小栗元满郎和仓井新之助。” “你判断小栗元满郎或者是仓井新之助可能知道这个隐藏人物的存在,而江口英也不知道,所以,只要小栗元满郎和仓井新之助被处决,就只有小林润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小林润不开口,就保护了这个神秘人。”余平安在办公桌后面来回踱步,总结说道。 “主任高明。”程千帆微笑说,“属下此前也是一团乱麻,主任却一针见血,直指问题核心。” “现在,日本人放出消息,试图是我们认为远藤小组是弃子,没有什么价值了。”余平安神情振奋,说道。 “主任明鉴。” “有没有可能短期内让他们开口?”余平安问道。 “很难。”程千帆叹口气,“小栗元满郎和仓井新之助都是狂热分子,要他们开口,需要时间。” “小林润呢?” “这个人我没有把握,甫一开始,我认为此人受到远藤博‘侵犯’,应该心怀痛恨,是一个打开缺口。”程千帆说道,“不过,目前来看,此人却可能是对远藤博最忠心耿耿之人。” 程千帆向余平安简单介绍了小林润与远藤博的‘特殊’关系。 余平安倒是并没有表现惊讶,特工组织接触了很多常人无法接触的事情,这种‘特殊’关系,并不罕见。 “属下接下来打算重点审讯远藤博,希望能够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程千帆说道。 …… “远藤博你不用审了。”余平安摇摇头, 说道。 程千帆有些惊讶,不解的看向余平安。 “宣成吾将军一个小时后会乘坐军机前往南京,处座有令,将远藤博等人随同被抓捕的通日军官一起随机押赴南京。” “不是原计划明天才送往南京吗?”程千帆皱了皱眉头。 余平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宣成吾将军连夜飞赴南京,安排这些人随机前往,只是表面。 真实情况余平安有所猜测,余平安在雄镇楼这边连破两起日特大案,南京特务处总部那边有些人坐不住了。 这是有些人要来摘桃子了。 余平安没有说,程千帆自然不好再问,不过,他的心中多多少少的有些猜测。 “千帆,你此番再立大功。”余平安压下心中不快,露出温和笑容,“你的功劳,我会向处座如实汇报,处座也一直在关注你这个小老乡。” 程千帆明白余平安的意思,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不要理会其他,该他的功劳,余平安定会帮他拿到。 潜在还有一层意思,他的功劳足够了,再多反而无益。 年轻人太过锋芒毕露,不是好事。 “属下明白,多谢主任栽培。”程千帆立正敬礼。 他没有提及戴春风。 程千帆很清楚自己目前的位置,戴春风太远了,他够不上。 他是余平安的人。 余平安满意的点点头,这个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拎得清。 “主任,属下有一个不成熟的提议。” “你说。” “江口英也其人,已经彻底回不了头,这个人我们也许可以利用一下。” “我会和处座提议的。”余平安点点头,不过,并没有太重视,江口英也属于已经被特务处抓捕的日特,日本人那边对此是知晓的,想要再开发利用很难。 不过,未尝不可以一试。 “前田翔一并不知道江口英也已经叛变。”程千帆说道。 余平安眼中一亮,点点头。 “我和你的教官们了解了你的学业。”余平安突然换了话题,说道,“诸位教官皆认可你的出色表现,我的意见是你可以提前结业,对于你未来的工作安排,你有什么想法?” 第110章 工作安排 看着面色平和的余平安。 程千帆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无论是什么工作,都是为主任效命,为党国效力,属下自当听从主任吩咐。” “你小子。”余平安笑着骂了句。 他对于程千帆的回答还是满意的。 以程千帆所立下的功劳,年轻人确实是有资格自傲,说出一些个人想法自无不可。 但是,这个回答自然是最正确的。 他不相信程千帆没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能够压制想法,毫不犹豫的表示听从指令。 这是一个态度问题。 余平安很高兴。 …… 他对于程千帆的工作安排有两个考虑。 一个是加入特务处上海区的情报组。 宋甫国是特务处老资格特工,戴春风有意提拔宋甫国: 从特务处上海区法租界情报组组长的位置上提到上海区情报科科长。 他属意程千帆进入到法租界情报组,担任法租界情报组的副组长。 另外一个考虑则是程千帆在上海法租界独自领导一个独立之潜伏组。 两者各有裨益。 前者,程千帆是宋甫国推荐来特训班的,宋甫国是他的老领导。 法租界情报组副组长的职务,上有情报组组长领导,再上有宋甫国这个经验丰富的老特工领导,也无虞担心程千帆初登高位会出纰漏,他主要是负责巡捕房的情报。 余平安对此还是比较放心的。 后者,程千帆在特训班的出色表现,又使得余平安对程千帆的评价期待更高。 特别是远藤博一案,程千帆从始至终表现出色,让余平安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独立带组的能力。 只是,在杭州临时带领一个小组工作,有他余平安作为后盾,有军警配合之情况下,程千帆表现出色。 但是,上海的环境比杭州更为复杂。 日本人、苏俄人、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还有红党,党务调查处之人。 如此复杂的环境下,在上海独立成组的话,程千帆是否能胜任? 余平安有些犹豫。 …… 余平安简单讲述了自己的两种考虑。 “宋组长要高升了?”程千帆惊喜问。 “宋甫国资历和能力都不错,处座很看好他。”余平安言简意赅说道。 程千帆明白了,宋甫国 应该是处座的亲信。 “说说吧,你是怎么考虑的。”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程千帆有些踟蹰。 “你小子,我让你说,你就说。”余平安板着脸说。 在法租界独自领导一个独立潜伏小组? 程千帆对此自然是颇为期待的。 原因很简单,程千帆深知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和特务处上海区的特工们长期一起工作,等同于在深处敌营,在钢丝绳上跳舞,稍有不慎就可能暴露。 此外,还有一点,长期的地下潜伏工作,程千帆非常的敏感。 成为特务处上海区的一员,这会极大的增加他暴露的可能性,这里指的是暴露他是特务处特工的身份。 特务处上海区是和日特斗争最激烈的前线,一旦有知晓他身份的特务处特工被日人捕获,程千帆也将随时可能暴露身份。 潜伏工作,知道你身份的人越少越好,这是程千帆一直以来秉持的信条。 不过,身处特务处上海区情报组,也有好处,他能够掌握特务处的一些动向和情报。 特别是第一时间知晓涉及到上海红党的情报,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的同志。 …… “属下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程千帆说道。 “说说看。” “属下资历浅薄,甫归上海,就担任法租界情报组副组长之职务,恐难服众。”程千帆说道。 余平安皱了皱眉头,“你的资历确是短板,但是,你的功劳足够了,我余平安的人,当一个法租界的情报组副组长,还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主任厚爱,属下感激涕零。”程千帆正色说,“不过,属下不想主任为难。” “你小子,别吞吞吐吐,一口气说完。”余平安骂道。 不管怎么说,程千帆能为他考虑,舍得放弃法租界情报组副组长的位子,这让余平安还是很欣慰的。 …… “属下的考虑是,可以回到法租界情报组,副组长就不当了,属下直接受宋科长领导,同时,属下自行领导一个独立潜伏小组,这样既能够在情报组贡献微薄力量,也可……” 程千帆的语气越来越低,看到面色阴沉的余平安,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混蛋,革命工作是你能挑三拣四的。”余平安骂道,“你倒是打的好 算盘,自己当潜伏小组老大,还能巴结自己的老上级。” “主任,属下冤枉啊。”程千帆叫屈说道,“属下只是考虑,属下回到上海就独立成组,宋科长那里……” 看着余平安的脸色,程千帆继续小心翼翼的说,“属下唯主任马首是瞻,主任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余平安面色阴沉,实际上倒并没有真的生气,程千帆念情,记着宋甫国对他的举荐之恩,这不是坏事,他也没有那么小心眼。 重情重义,这是好事。 说起来,宋甫国是戴春风之亲信,余平安更是戴春风手下大将,他和宋甫国的关系向来也不错。 此外,他也把握到程千帆的心思了,这小子还是倾向于在法租界独立领导一个潜伏小组的。 聪明的小子。 相比较特务处法租界情报组副组长的位子,独自领导一个潜伏小组虽然权利小了很多,但是,更加锻炼人,自由度更高,也更加容易出成绩。 …… “你有意独立领导潜伏小组?”余平安直接问。 “是的。”程千帆态度恭敬且认真说,“属下有一个请求。” “你还敢提请求?”余平安气极反笑。 “属下申请这个独立潜伏小组直属主任领导之下。”程千帆说道。 “想的倒挺美。”余平安深深看了程千帆一眼,笑着骂道,“我还怕你小子给我闯篓子,我还要给你擦屁股呢。” “属下自当谨慎行事,不给主任添麻烦。”程千帆嘿笑一声,“不过,倘若真惹出了什么麻烦,自然找主任求救,主任若是不管我,属下可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程千帆卖出笑脸,看着余平安: 属下是您的人,只听您的,您不管我,谁管我? “惫懒货,还赖上我了?”余平安没好气说。 程千帆讪笑不已。 “好了,你的工作安排我会慎重考虑的。”余平安瞪了程千帆一眼,摆摆手,“出去吧。” 程千帆毕恭毕敬的敬了个礼。 拿起桌子上余平安给他的那支香烟,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半包烟。 “滚蛋!”余平安将半包烟扔给他。 程千帆接住,不等余平安骂他,赶紧溜之大吉。 “臭小子。”余平安的骂声从背后传来。 第111章 授衔 五日后。 上海,日本驻上海领事馆。 驻沪武官办公室。 影佐祯昭身着日军军装,表情严肃,他的视线在墙壁上悬挂的军事地图上停留。 这是军部最新绘制的‘支那’华东区军事地图。 在上海以及杭州、宁波的地名上,被铅笔重重的画了圈。 “英一,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影佐祯昭问。 “支那政府的财税。”影佐英一毕恭毕敬的回答说。 “是啊,常凯申的中央军最大的财源都在这里。”影佐祯昭点点头,“只要拿下了这里,常凯申政府就将陷入困境,帝国将最大限度的加快占领支那的脚步。” “大佐阁下,井上馆长来了。”一名日军军官进来报告。 “请井上君去客厅稍待。” “是。” 影佐祯昭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子,“你对井上彦并不以为然?” “一帮乌合之众。”影佐英一嘴角上扬,语气中带着鄙薄。 “乌合之众?”影佐祯昭看了影佐英一一眼,“就是你口中的所谓‘乌合之众’却为帝国屡立战功。” 影佐英一张了张嘴巴,想要再说什么,看到影佐祯昭审视的眼神,他闭了嘴巴。 是的,他看不上井上公馆。 在他的眼中,这就是一帮帝国浪人组织,一帮杂牌军。 “英一,你太骄傲了。”影佐祯昭表情严肃,“你记住了,井上彦是帝国公民,他和他的手下是为帝国服务的,只要能够为帝国贡献力量的,我们就要鼓励和支持。” “井上公馆有很多支那人,这些支那人同样是在为帝国服务,他们的作用比你所想象的还要大。”影佐祯昭拍了拍影佐英一肩膀,“有些事情,这些帝国浪人和支那人去做,更加方便。” “是。” “不,你不明白。”影佐祯昭语气愈发严厉,“我送给你一句忠告,不要迷信专业,最重要的是,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情。” 影佐英一没有说话。 “程千帆的事情,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给叔叔您添麻烦了。”影佐英 一说道。 假扮苏俄人袭击法租界巡捕,这件事后续影响较为恶劣,苏俄驻上海领事馆的似乎是查到了蛛丝马迹,向影佐祯昭表达了强烈不满。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是影佐英一擅自行动,这让影佐祯昭不太高兴。 “你还是不明白。”影佐祯昭摇摇头,“程千帆是你的校友,据我所知,此人对帝国颇有好感,这样的人,你不去拉拢,却只想着肉体消灭,英一,我很失望。”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英一明白了。”影佐英一深深鞠躬,说道。 “希望你真的明白了。”影佐祯昭拍了拍侄子的肩膀,“支那很大,很虚弱,帝国很小,却无比强大,要占领支那很容易,想要征服支那很难,我们需要很多像是程千帆这样的对帝国有好感的支那人来为帝国服务。” …… “井上君,让你久等了。”影佐祯昭面带笑容说道。 “大佐阁下。”井上彦鞠躬行礼,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窄长的脸型,面容略苍白,眼神阴冷。 “不用拘束,请坐。”影佐祯昭点点头,“有远藤小组的消息了?” “是的,大佐阁下,南京方面传来消息,支那政府已经决意处决远藤小组。” “可惜了。”影佐祯昭叹息一声,“我见过远藤君一面,这是一个对帝国无比忠心的勇士。” “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远藤小组所有人都对帝国忠心耿耿,他们经受住了支那特工部门的言行拷问。” “‘梧桐’安全了?” “是的,远藤君等人用生命守护了‘梧桐’。”井上彦看着影佐祯昭,“大佐阁下,井上彦有个不情之请。” “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安排南京方面的人配合你们的。”影佐祯昭面色严肃,“远藤君等人是帝国的勇士,帝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牺牲的。” “多谢。”井上彦立刻起身,再度鞠躬。 远藤博是他的绝对亲信,是他的大阪老乡,属于井上公馆的老资格特工。 得闻南京方面要处决远藤博, 井上公馆上下情绪激动。 于情于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远藤博被处决而无动于衷。 只是井上公馆在南京的力量微薄,他只能向影佐祯昭求援。 送走了井上彦,影佐祯昭皱了皱眉头。 事实上,在影佐祯昭看来,在国民政府的首都救人,难度极高。 影佐祯昭本身是并不支持这种近乎送死的行动的。 如果是他手下的特工遭遇这种情况,影佐祯昭只能选择‘壮士断腕’。 尽管很残酷,但是,这才是特工机关最正确的选择。 只是,井上公馆比较特殊,这些日本浪人非常‘团结’,或者可以说是江湖习气很重。 井上彦必须去搭救远藤博,以收拢手下军心。 影佐祯昭摇摇头,这也许就是英一看不上井上公馆的一个原因。 “英一呢?”回到书房,影佐祯昭问。 “英一约了惠子小姐见面。”军官说道。 影佐祯昭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 …… 杭州,雄镇楼。 小白楼。 余平安的办公室。 程千帆面容严肃,一身笔挺的国军军装,立正站好。 就在今天上午,他已经提前完成学业,正式结业,完成了此次雄镇楼特训班的课程。 这是余平安为他特别组织的小范围的结业仪式,同时也是受衔和嘉奖仪式。 按照正常程序,从特训班正式毕业后,程千帆将会被授予中尉军衔。 不过,他协助杭州雄镇楼抓获日本特工头目川田永吉,立下大功。 此功劳的嘉奖也在昨日正式电讯雄镇楼。 “处座有令。”余平安表情郑重。 程千帆立刻提臀收腹,军姿标准。 “兹有特务处杭州雄镇楼特训班学员程千帆,特训期间学业优异。” “更兼在缉拿日人特工川田永吉一案中表现出色,特许嘉奖。” “程千帆中尉。” “属下在!”程千帆朗声说道。 “嘉奖五百法币。” “授上尉衔。” “希程上尉千帆,再接再厉,以精诚、无尚之精神忠于领袖,效忠党国。 ——此令,戴春风。” 第112章 返沪 “忠于领袖,效忠党国!”程千帆敬礼,大声说道。 余平安亲自为程千帆挂衔,看着英姿勃勃的年轻上尉,脸上露出笑容,“千帆,处座本来有意来杭亲自为你授衔夸功,无奈临时有事,特意嘱托我向你祝贺。” “处座厚爱,千帆感铭肺腑。”程千帆立刻再次敬了个军礼。 当然,他心中明白,这只是随口之言,戴春风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为一个上尉的授衔特意来一趟杭州。 不过,能够让戴春风随口说了这么一嘴,这也是极为了得。 更何况,这是铨叙上尉军衔,其困难程度程千帆是略知一二的。 他自当表现的感激涕零。 “此次授衔,比较简陋,委屈你了。”余平安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不过,我亲自单独为你受衔,你小子面子倒也不算小了。” 程千帆露出笑容,“主任抬爱,千帆愧不敢当,定当竭诚效命,以报主任谆谆师恩。” 余平安露出欣慰的笑容,“你正当年轻,有大好前程,你是个好孩子,我这个当老师的很欣慰。” “老师垂爱,学生感铭于心。”程千帆眼睛湿润了。 余平安看着年轻人军装上的上尉军衔,笑了说,““二十一岁的铨叙上尉,前途无量啊。” 程千帆的上尉军衔,是在铨叙厅备案铨定的铨叙军衔,二十一岁的铨叙上尉,极为难得。 即使是在国军中央军序列的营长,职务军衔是少校营长,但是,铨叙军衔是上尉、甚至仅仅中尉的也大有人在。 故而余平安面对‘二十一岁的铨叙上尉’,也是不禁感叹。 处座对江山县老乡真的是太照顾了。 是的,原则上来说,‘成功捕获川田永吉’是为大功,中尉衔晋上尉衔是应该的。 但是,二十一岁的年龄,资历明显不足,想要让铨叙厅下达晋升上尉衔的晋升令,根本不可能。 有功劳,还要有大靠山,该你的才是你的。 很显然,程千帆中尉衔铨叙晋升上尉衔,这背后有戴春风的影子。 …… “关于你的工作安排,我已向处座汇报,处座回电同意了。”余平安看到程千帆动情,也是颇为欣慰,“此番回沪,你独领一个潜伏小组,直接听命 于我。” “宋甫国那里,允许你二人有接触,可以视情况情报共享,不过,宋甫国对你没有领导权,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属下明白。”程千帆露出笑容,“有主任您直接领导,属下就安心了。” “我会电令宋甫国,你的身份属于高度机密,除了宋甫国,上海区不会有其他人知晓你的身份。”余平安看了程千帆一眼,“上海是对敌作战前线,群狼环伺,这也是尽最大限度的保护你。” “属下明白。”程千帆用力点头,“多谢主任。” “有一个消息,你当知晓。”余平安轻声说,“处座亲自下令,满洲方面已经成功处决了今井太。” 程千帆微微错愕。 他确实是没有想到戴春风竟然早已下令、成功处决了今井太。 莫不是戴春风还没有放弃让他假扮宫崎健太郎的想法? 余平安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宫崎健太郎的身份,我和处座有过交流,此身份破绽甚多,我不会让你冒险行事的。” “主任厚爱,千帆感恩。”程千帆感动说,“千帆身为党国军人,当不惜自身,若有差遣,虽万死不辞!” “今天晚上的火车,你连夜返沪。”余平安点点头说道,“你当谨记,万事小心,保护好自己,才能最好的效忠党国,效忠领袖。” “主任。”程千帆有些哽咽。 “去吧,我当静候你再立新功的好消息。”余平安摆摆手。 程千帆深深的鞠了个躬,眼眸含泪,“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主任当保重身体,学生告辞。” “去吧。”余平安帮助程千帆整理了军装,“大好男儿,莫作儿女之态。” 看着程千帆告辞离开的背影,饶是铁石心肠的余平安竟有些怅然,他自己也是大摇其头。 以他的城府、心机,此时竟然有些长辈看晚辈远行的惆怅,甚至有一丝不舍,这种感觉让余平安有些许不习惯。 他摇摇头,骂了句,“臭小子。” …… 浣纱巷。 靠近浣纱河的一处破败的小院子里。 “老马,组织上经过多方考虑,为了你的安全起见,你要离开杭州,组织上决定安排你去上海工作。”房靖桦表情严肃说道。 老马大约四 十来岁,一身破旧的长衫,神情有些落寞,他的面前放了一壶酒,还有一叠茴香豆。 “有孟芸的消息了吗?”老马喝了一小口酒,声音沙哑问。 “没有。”房靖桦的神情也变得哀伤,“同志们顺着江边寻找了两个月,都没有听到许孟芸同志的消息。” 许孟芸是老马的妻子,一位坚强、善良、勇敢的红色战士。 两个月前,许孟芸携带一份重要的军事情报前往浙南游击队,中途遭遇地主武装的抓捕,为了避免情报泄露,许孟芸义无反顾的跳入了钱塘江。 组织上多方寻找,并没有打听到许孟芸的消息,很可能凶多吉少了。 为了掩饰许孟芸突然消失的情况,组织上不得不演了一场戏,安排一位女同志在深夜假扮老马的妻子。 ‘赌博输光’了的老马醉醺醺回到家,和这位女同志吵闹,威胁要让许孟芸出去‘接客’赚钱。 ‘许孟芸’哭哭啼啼的出了家门,假装投了江。 老马和许孟芸是一对恩爱夫妻,两人青梅竹马,又同学多年,志同道合,既是革-命战友,又是革-命伴侣。 经历过四一二、躲过了几年前的沪上大搜捕,两个人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并肩前行。 许孟芸出事以后,老马整个人的精神几乎崩溃了。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许孟芸同志应该是已经壮烈牺牲了,但是,老马一直无法接受。 没有见到妻子的尸骨,她一定还活着,在某个地方等着他。 “我不去。” “老马,这是组织决定!”房靖桦表情严肃说。 老马沉默了。 “‘蝴蝶花’同志,请服从组织决定。”房靖桦生气说。 老马拿起筷子,夹起一颗茴香豆,一下,两下,三下,终于夹起来了。 他的手在颤抖,茴香豆没有送到嘴边就落下。 他弯下腰,捡起这颗豆子,放进嘴中,浑浊的眼眶泛红。 以前每当这个时候,孟芸都会拿筷子敲他一下,然后她自己捡起豆子吃掉。 “好,我去。”马希文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靖桦,“老房,有孟芸的消息,请一定告诉我一声。” 说着,四十多岁的男人捂住脸,呜咽出声,“我最起码得知道她是死是活啊!” 第113章 归来 是的,马希文就是‘蝴蝶花’。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选择以落魄赌鬼的身份来伪装,这是马希文自己的提议。 无论是日特还是党务调查处都曾经分析过‘蝴蝶花’可能的身份,普遍的判断是这应该是一位知识渊博的学者。 杭州各大院校的教授、教师是重点审查对象。 没有人会将编写密码本的‘蝴蝶花’同一个烂赌鬼、甚至是‘逼死妻子’的烂赌鬼联系在一起。 房靖桦看着悲伤的马希文,他的内心也极不好受。 老马是真正的文化人,很有修养、学识渊博,为了革命工作,为了隐藏身份,牺牲了太多太多。 …… “钟国豪,20岁,杭城下城区人,父钟孝义,打渔为生,民国二十二年渔船为日人军舰撞翻,钟孝义被日人射杀。 母钟王氏,为乡邻缝补衣裳为生。 妹钟小花,现年十一岁,富华女校学生。 钟国豪于民国二十三年加入特务处……” 程千帆表情严肃,看了一眼有些紧张的豪仔。 “豪仔。” “属下在。” “这些天以来,你在我的手下做事,你的表现我是看在眼里的。”程千帆说道,“我的原则一向是有功必赏。” “我给你安排了两条路。” “其一,我可以将你推荐给万德隆组长。万组长德高望重,能力非凡,你跟着他自有一番前程。” “其二,你可以跟着我……” “长官,豪仔跟着您。”豪仔立刻说道。 “不忙回话。”程千帆摆摆手,“我此番会离开杭州,你若跟着我,就要背井离乡,且危险性远大于留在杭州,你还有老母幼妹,你考虑清楚再答复与我。” 豪仔沉默了,程千帆说的没错,他还有老母亲和幼妹,他是全家的顶梁柱,如若他离开杭州,老母幼妹该如何生存? 只是,豪仔深知这是他的一个机遇。 如若让他选择,他渴望跟随程长官。 尽管长官会推荐他于万德隆组长,不过,豪仔很拎得清,即使是有程长官的推荐,万组长也不会太在意他。 自己已经受到程长官的青睐,只有跟随程长官,才是最好的选 择。 约莫两分钟后,豪仔咬了咬牙,“长官,豪仔还是愿意跟着您。” “你老母幼妹怎么办?”程千帆问。 “属下这些年攒了一些积蓄,留给老娘和妹子,应该够她们用一段时间了。”豪仔看着程千帆,“属下想跟着长官,跟着您这样的长官,这是属下的福分,而且……” “而且什么?” “属下看得出来,长官是干大事的,跟着长官,属下能多杀日本人。”豪仔说道。 “跟着我,很危险,你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属下不怕。”豪仔咬着牙说道,“属下加入特务处,就没想着苟活,就想着能多杀几个日本人。” 程千帆深深地看了豪仔一眼,这也正是他考虑带豪仔回上海的原因,豪仔做事情机灵,颇受他的喜欢,而且此人和日本人有血海深仇,较为可靠。 “好。”程千帆点点头,“今天晚上的火车,给你三个小时的时间,回家和老母幼妹道别。” 说着,程千帆从兜里掏出一叠法币,“这是两百法币,你拿去。” “长官。”豪仔看着这一叠钱,有些发愣。 “叫你拿你就拿着。”程千帆骂道,“赶紧滚蛋,时间紧迫。” 豪仔接过钱,红了眼睛朝着程千帆深深鞠躬。 …… 杭城,乡下。 荒凉的野外,一处新建的孤坟。 “豆仔,跪下。”女人擦拭了眼角泪水,对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说道。 豆仔听话的跪下。 “磕头。” 豆仔听话的磕头。 “不够,再磕。” 豆仔听话,继续磕头。 年幼的他抬起头,就看到娘亲泪流满面。 “娘,你哭了?” “娘没哭,娘是高兴,爹爹回来了。” “爹爹,爹爹在哪哩?”豆仔高兴的爬起来,大声喊,“爹爹,爹爹。” 女人一把搂住儿子,“别喊了,爹爹睡觉了。” 孩子不听她的,竭力挣扎,喊道,“爹爹,爹爹你别睡了,豆仔想你哩。” 不远处,满仓捂住脸,哭的稀里哗啦的,半个月前他找到了三妮和孩子,今天他再次来到这里,带来了孟强的‘半截’骨灰。 党 务调查处将孟强的头颅割下,扔进了江中,身体扔在了乱葬岗。 等了半个月,组织上才悄悄起出孟强的无头尸身,安排满仓带着骨灰来安葬。 “爹爹,爹爹,豆仔想你哩。” 孩子的声音在荒野中飘荡,轻飘飘的,却犹如千钧,砸进了孩子母亲以及满仓的心中。 女人死死地抱住孩子。 满仓用力的砸地,咬着牙…… …… 杭州火车站。 豪仔忍不住又看了程千帆一眼。 看到程长官‘卸妆’后的真实面目,豪仔吓了一跳。 他实在是无法将那个相貌扑通、心狠手辣的程武方长官,和现在这个英俊帅气好似小开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惊讶之余,豪仔心中更有为程千帆效死之心。 长官的身份极为隐秘,现在愿意以真面目见他,这是何等的信任! 他豪仔烂命一条,承蒙长官信任,自当以死保护长官。 细密的雨丝落下。 程千帆拍了拍西装上的雨珠,登上列车前,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家乡的省会城市。 “老板,该上车了。”豪仔轻声说。 “走吧。”程千帆点点头,径直进了一等包厢。 民国二十五年,公历五月上旬的一天。 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 上海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巡捕程千帆结束了在杭州一个多月的‘公干’,带着法国商人离开中国前留给席尔瓦阁下的信件,星夜返回沪上…… …… 辣斐坊十五号,‘露丝’女士的家中。 和影佐英一共进晚餐归来,微醉的惠子将坤包扔在沙发上,自己回到卧室。 女佣面无表情的帮忙收拾。 “惠子,影佐英一阁下……”女佣推门而入。 “不要给我提起这个人。”惠子尖声说道,“出去,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咣当一声,将房门关闭。 漂亮的女人发疯式的大吼大叫,又哭又笑。 发泄过后,她打开抽屉,从一本书中摸出一张相片。 相片中是她和一个年轻男子的合影,两个人脸上带着纯净的笑容。 抚摸着相片中的男子,女人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喃喃出声,“英也……” 第114章 宫崎健太郎的消息 延德里的上午,一如既往的忙碌景象。 马姨婆又在骂街。 她挂在窗台的一条咸鱼被偷了。 马姨婆心疼的哩,从早上到半上午,骂声就没停过。 程千帆拎着行李箱,出现在巷子口,远远地就听见了马姨婆的叫骂声。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这样的延德里,熟悉的延德里,带给他家的温暖。 他没有直接带豪仔来延德里的住处,而是将豪仔安排在了霞飞路的一个安全屋。 给了他一些盘缠。 叮嘱豪仔不要随便外出,这才独自返回延德里的住所。 “帆哥儿回来了。” “帆哥儿这些天去哪了?” “帆哥儿,管管马姨婆吧。” 程千帆微笑着和街坊们打招呼。 “帆哥儿,了不得了,延德里出了大盗了。”马姨婆看到程千帆,一把抓住,声泪俱下的控诉偷盗咸鱼的小贼。 程千帆安抚了马姨婆,表示一定会帮忙侦破这个偷盗大案,马姨婆这才罢手。 …… 掏出钥匙,开门,进家。 空气中没有住宅长期空关的霉味。 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灰尘。 程千帆就知道这是李浩经常来帮忙打扫通风。 二楼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程千帆眉头一皱,放下皮箱,从身上掏出勃朗宁配枪,表情严肃、轻手轻脚上楼。 喵呜。 猫咪喵喵叫着跳到了他的怀中。 程千帆没有放松警惕,仔细检查了一番,才确认刚才是这小东西制造出来的动静。 “你个小家伙。”程千帆收好勃朗宁配枪,坐在床边,抱着猫咪撸啊撸。 喵~呜。 猫咪享受的眯着眼睛,舒服的叫唤着。 然后,程千帆就瞥到了窗台的猫盆里的吃剩的小半拉咸鱼。 “原来延德里的大盗就是你啊。”程千帆哭笑不得。 撸完猫咪,程千帆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 打开抽屉,就看到抽屉里放了几封信笺。 程千帆拿起来看。 有两封信是梅溪小学的同学寄来的。 这是他小时候玩的较好的两个玩伴。 其中一个现在是在南京一个洋行工作。 一个回了隔壁的姑苏老家,继承家里 的药材铺子。 程千帆拆开信件,没有什么要紧事,两个同学都是惯例的问候,说了说最近的情况,邀请他去南京或者是姑苏游玩。 还有两封信,一封是东亚同文学院寄来的问候信。 程千帆不得不佩服日人的精细和用心,他已经离开东亚同文学院有些时日了,这家日人学校依然每隔一段时间会寄来问候信。 言辞诚恳,问候一下近况,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学校帮忙的,邀请有时间回‘母校’看看。 …… 这封信? 看到最后那封信的笔迹,程千帆微微错愕,这是今井太的字迹。 他立刻看了看邮戳,确系是从伪满寄来的。 竟然是今井太从伪满寄来的信件? 余平安不是说今井太已经被特务处满洲同僚刺杀处决了么? 程千帆不怀疑余平安所述为假,戴春风亲自下达的刺杀令,特务处不敢敷衍,说是处决,应该无误。 那么这封信应该是今井太死之前寄出来的。 一开始,程千帆也没有太在意,今井太约莫半年左右就会给他来一封信。 讲述他在伪满的生活、工作情况,表达一番对东亚同文学院的学生生涯以及对程千帆的同学之谊的怀念。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不过,他拆开信封,看了看来信内容,表情蓦然变得凝重。 …… “程君,近来我的情绪颇为不佳,反满反日分子甚是猖獗,令我不胜其扰。” “前日,我亲手惩治了一名反满分子,此人极其顽固,言语中对帝国更是极为不敬,很遗憾,我没有能够感化此人,只能亲手处决了他和他的家人。” “我常常思量,倘若这些人都如程君一般对帝国友好,该多好啊。” “告诉一个好消息,相信你听到这个消息,定然也如我一般兴奋吧。” “我有宫崎君的消息了,月前我在满洲收到宫崎君来信,才知他竟已于一年前来到中国。” “真羡慕宫崎君的生活啊,他受雇于神户大学,整日里的工作就是在中国游山玩水,记录一些风土人情,这是我向往的生活啊,想必程君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宫崎君近 来心情不佳,他在游历途中遇到和爱上了一个中国女孩,很可惜,这个女孩对帝国充满敌意,竟然参与反日活动。” “宫崎君对帝国无比忠心,他竟然独自一人完成了杀死女孩和她的家人的行动,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呢,当然,这件事让宫崎君有些难过。” “从宫崎君来信得知,他近日将前往上海,这个为爱情所伤的家伙,估计还正在疗伤。” “不过,我却是很高兴,你一直对宫崎君很好奇,这次你们相见,想象一下这场景,我颇为期待。” “我于宫崎君的回信,并没有提到你,这是我故意为之,想到一个长相相似的人,突然敲开宫崎君的房门,他可能的惊讶表情,我不禁笑出声来。” “我已去信宫崎君,为他安排了我之前在上海的住所,就是虹口区的那处房子,你知道的。” “程君,按照宫崎君此番来信所述,他将于五月中旬抵达上海,相信你二人定会极为投契,想到程君和宫崎君把酒言欢之时,独独少了我,甚是遗憾。” 程千帆放下信纸。 他的心中是讶然且惊喜的。 没想到宫崎健太郎竟然在中国,并且是一年前就来到中国了。 现在更是即将来上海。 此外,从今井太信中所述,宫崎健太郎受神户大学聘用,在中华大地四处游历,观察记录风土人情。 这和程千帆此前冒用宫崎健太郎所自称之‘流浪诗人’,竟然神奇的颇为相似。 这是日人在中华大地以正当理由搜集情报的借口。 名为游历,实则是公开的间谍行为。 程千帆再度拿起信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今井太所讲述的宫崎健太郎杀害了一个中国女孩和她的家人之事上。 程千帆的内心是愤怒且不解的。 按照今井太此前所述,宫崎健太郎是一个颇为内向、善良、安静的年轻人。 这样一个日本青年,来到中国,竟然迅速演变为一个为日本侵华战争服务,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五月中旬,‘闻名已久’的宫崎健太郎先生,即将来到上海: 我们有一笔血仇要清算。 第115章 奇怪的何关 程千帆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今井太的这封信,放进了火盆中。 这封信不能留。 宫崎健太郎的事情需要好好谋划,急不得。 他在思考潜伏小组的事情。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对于这个他自己独立领导的特务处潜伏小组,程千帆没有考虑过大肆招兵买马。 他信奉兵贵精不在多的道理。 同时这也是出于安全考虑。 豪仔出身市井,做事谨慎又足够机灵。 他打算将豪仔安排在上海市警察局工作。 一直以来,上海红党都非常重视在国府上海警察系统内开展活动。 不过,从民国二十三年到民国二十五年,整个上海红色组织接连遭到破坏,领导机关几乎损失殆尽。 上海警察机构的红色组织更是国府的重点‘清缴’对象,或是遭到破坏或暴露或失去联系。 豪仔是特务处特工,安排他进入上海市警察局,不会引起怀疑。 程千帆可以通过豪仔,将触角伸入上海市警察系统。 潜伏小组的第二名组员,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将李浩纳入。 浩子一直以来都在为他做事,有些事情浩子没有询问,但是,肯定内心会猜测程千帆可能另有身份。 将李浩安排进潜伏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他的‘隐藏身份’。 同时李浩对他忠心耿耿,将会是他在潜伏小组安排的一双眼睛。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李浩忠心的是程千帆这个人,不会因为他是红党或者是特务处特工而有丝毫变化。 日后潜伏小组中有可能会涉及关于红党的情报,关键时刻李浩是最值得信任的。 此外,离开杭州之前,余平安再次找他秘议。 表示会从雄镇楼的电讯班派遣一名电讯人员携带电台来上海,加入到他的潜伏小组。 电讯班不是他此次参加的特训班,属于雄镇楼单独秘密开设的专业人才培训班。 学员毕业后会分配到全国各地的特务处特工组织。 在程千帆看来,这些电讯人员实际上就是特务处高层监控地方 各处的眼睛。 余平安给他派遣电讯人员,通过此人,余平安即使是远在杭州,也能远程遥控指挥程千帆的潜伏小组。 不过,程千帆猜测以余平安行事风格,基本上不会对潜伏小组指手画脚。 此人最重要的作用是保证潜伏小组和杭州乃至是南京方面的联系畅通,兼有监控之实。 算上程千帆,这就是四个人了。 一个潜伏小组的雏形已经有了。 程千帆打算在慢慢招揽三到四名可靠的行动人员。 这个潜伏小组的人数,他初步打算暂时控制在七八人左右。 再多了就显得臃肿,也不安全。 七八个人,有行动人员,有情报人员,有内勤,精干得力。 …… 何关表情惊慌,快步走路。 初次杀人的经历,带给他强烈的冲击。 他没有经验。 即使是面对一个醉鬼,依然险些坏事。 第一刀从背后捅在了那个日本浪人的肩膀上,反倒是激起了此人的凶狠。 两个人发生了搏斗。 慌乱中,何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捅在了日本浪人的脖子上,喷溅的鲜血沾染了他的衣裳。 看着日本浪人躺在地上,双手竭力试图捂住脖子的刀口,阻止鲜血涌出,嘴巴里发出嗬嗬的闷声,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他整个人的脑子是空白的。 随后手忙脚乱的脱下带血的衣裳,擦拭了手上身上的鲜血。 随后换好自己首先准备好的干净衣裳,随手将带血的衣裳用石头裹住,扔进了茅厕的粪坑里。 走了两步,又跑回来将刀子也扔进粪坑。 完成这一切收尾工作,都是出自巡捕的专业性的下意识,他的大脑实际上是空白的。 …… “何警官,来找帆哥儿呐?”一个人的声音惊了抽着烟、沉默走路的何关一大跳。 这是一个延德里的街坊,一个驼背老头。 “对,我来找千帆。”何关下意识的回答,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延德里。 驼背老头嘟囔着‘真是好 兄弟’、‘帆哥儿刚回来就来寻他’之类的话。 程千帆回来了? 莫名的,得知程千帆已经回来的消息,何关惊慌失措的心竟得以安静。 他混乱的脑子也因为不再那么慌乱而变得灵醒。 …… 邦邦邦。 一楼的房门被敲得震天响。 “何关这个臭小子。”程千帆骂了句。 他下楼开门,果然就看到了何欢那张笑嘻嘻的脸。 “你回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何关一边说话,一边从兜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将烟盒扔在了桌子上。 “自来火。”何关冲着程千帆伸手。 程千帆掏出火柴递给何关。 何关接过去,擦亮一支火柴,低头,点燃香烟。 他并没有注意到程千帆瞥了一眼他的手指甲,脸色微变。 ……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程千帆的心中微微惊讶,何关这家伙的右手大拇指和左手食指的指甲缝里有血。 看血渍的干涸程度,应该是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前的。 这家伙和人打架了? 抽了几口烟。 “有水没,这鬼天气,五月就这么热了。” 何关拿起大茶壶就要倒水,摇了摇,发现是空的。 “刚回来,还没开火。”程千帆撇撇嘴,一脸嫌弃,“要喝水,自己烧水去。” 说归说,程千帆还是自个儿出去找赵老蔫家里借了个煤球,引火烧水。 “什么意思?”看着何关递过来的几张钞票,程千帆问道。 “欠你的钱啊,不要算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干嘛不要。”程千帆一把夺过来。 程千帆面不改色,心中愈发觉得奇怪,何关不是欠钱不还的人,只是按照这家伙的脾性,他极少这么大咧咧的还钱。 这家伙多半会选择请程千帆吃饭,吃完饭一抹嘴巴,然后说饭钱抵债了。 且何关绝对不会占便宜,他欠你两元钱,会请你五元钱或者是十元钱的东道。 十元钱说明他手里确实是有钱了,五元钱说明这家伙手头真的没有几个钱,但是,还是会及时还债。 第116章 自得的何关 “千帆,你可算是回来了。”何关拿起桌子上的一份旧报纸扇风,“你这一走一个多月,我在捕房无聊且不说,还整天受气。” “你何公子还会受气?”程千帆笑着说,何关的娘舅金克木荣升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何关这小子自然水涨船高,在巡捕房只会更加如鱼得水。 “你说也是怪了,你小子在捕房的时候,三天两头出事,动枪的都有好几回。”何关没理会程千帆的揶揄,说道,“你离开这段时间,大事儿没有,净是一堆鸡毛蒜皮的破事。” “滚蛋。”程千帆骂道,“这话说的,事情是我惹来的?” 何关嘿嘿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这话确实不能乱讲,要是被别人听了还以为程千帆是有招祸的命,那会影响程千帆的。 这年头,当头儿的都比较迷信这个。 “我可告诉你,马头最近心情不太好,你明天见到他,小心点。”何关说道。 “怎么了?”程千帆问。 “还不是怪你。” 原来,金克木荣升副总巡长之后,他原来的巡长位置暂时还是由金克木兼着。 不过,下面也是虎视眈眈,大家都知道金克木不可能一直不放开这个巡长位子。 原来的副巡长马一守自然是最有力的竞争人选,事实上,老马自己也认为自己是接替巡长位置的不二人选。 不过,最近突然有风声传出来,上头有意破格提拔程千帆出任巡长。 这个传闻一开始可信度不高。 程千帆在巡捕房的资历比较浅,最重要的是年龄更是短板,他才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的巡长,说出去要吓死人的。 再说了,马一守副巡长是程千帆的师傅,哪有师傅还没有上位,徒弟半路踩着师傅上去的。 众人自然不信。 …… 不过,传闻越传越有鼻子有眼。 甚至有消息灵通人士列举了程千帆当巡长的几个理由。 其一,小程是政治处查缉班的翻译修肱燊的学生,不仅仅如此,据说程家和修翻译家里是世交,这可不是一般的师生关系。 其二,据闻,总巡长覃德泰对小程也是很欣赏的。 其三,小程和何关是好兄弟,他和何关的娘舅,也就是副总巡长金克木关系也是颇为亲密的,小程私下里都直接称呼金克木为‘金叔’。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据说席尔瓦阁下和马克莱莱中尉对程千帆也是颇为欣赏的。 四个理由,没有提及程千帆的能力,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 小程背后有大佬。 有这样强横的背景,什 么资历不足,年轻,这些根本不是问题,大佬说谁行,不行也行。 此传闻的最后版本是,待小程从杭城公干归来,大家都要恭敬称呼一声程巡长咯。 就是这种传闻,引得马一守最近心情非常糟糕。 他此前竞争霞飞路的巡长位置,输给了路大章。 这次竟然还要被自己的徒弟爬到头上去,这就不仅仅是升迁失败,更是一种耻辱。 …… “谁这么嘴碎,造这种谣?”程千帆皱了皱眉头,说道。 “大家都这么说。”何关幸灾乐祸说道,“瞧着吧,明天老马指定给你脸色。” 他是巡捕世家出身,有金克木言传身教,自然比其他人有见识,知道这种传闻就是谣言。 是的,假使谣传中的这些大佬都力推程千帆,程千帆确实是可以被破格提拔为巡长。 但是,没必要。 这种破坏规则的强行任命对程千帆没有任何好处,真要这么做了,那些大佬就不是欣赏和提拔程千帆,是在害他。 如果程千帆是蠢货,那么,他也许会喜滋滋的以这种方式去谋取巡长位子。 但是,在何关看来,在整个中央巡捕房的年轻巡捕中就没有比程千帆更聪明,更拎得清的了,包括他何关在内。 所以,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谣言。 “老马魔障了。”程千帆给何关倒了一杯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按理,老马不可能猜不到这是谣传,他只是身在其中,就看不透了。” 马一守是一个妙人,这人极为怕死,且实际上权利欲望不重,和三教九流都熟络,就想着捞点钱,过好日子。 实际上马一守的能力有限,真要他当这个巡长,他还不一定能胜任。 此前和路大章争夺霞飞路的巡长,马一守主要是和路大章长期不对付,要压路大章一头。 当然了,就拿现在来说,虽然马一守的权力欲望不重,但是,他以副巡长的职位晋升为寻找,似乎是水到渠成,他自然也乐意再进一步。 不过,他自认为是自己顺水推舟拿到的位子,似乎要被自己的徒弟抢了。 马一守最好面子,自然羞怒不已。 人一旦被愤怒的情绪支配,本来在清醒情况下能够理性分析、看透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程千帆慢条斯理的给何关分析了这些。 “你小子,行啊。”何关惊讶不已,“千帆,你说的和金副总巡长对我说的一样。” “你不是一直称呼金头为舅舅吗?”程千帆不解问。 “叫金副总巡长多有派。”何关得意笑说,喝 了一口水,换了个话题,“对了,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抓的那个红党吗?” …… “那个朱源?”程千帆想了想,问。 “没错,就是这狗东西。”何关一拍桌子。 “怎么了?” “这家伙是汉奸。”何关咬牙切齿说。 “汉奸?”程千帆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朱源’是汉奸?不是应该是被党务调查处抓捕后叛变,并且试图派往红党内部潜伏之奸细吗? 何关凑过来,低声说,“你去杭州后没多久,这小子就被红党想方设法保释了,后来红党从关外得到情报,这小子在关外就投靠日本人了,这样的汉奸还能留着?红党就把他……” 说着,何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种消息你怎么会知道?”程千帆问。 “早传开了,红党自己动手,贴了条子,写着‘汉奸的下场’,和老莫一样。”何关小声说,“你说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动手的?” “我哪知道。”程千帆摇摇头。 他心中却是在揣测,这件事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朱源’确实是在关外就投靠日本人了,后来被党务调查处抓捕,又叛变了一次。 一个就是,这是上海本地红党故意放出的消息,以‘关外情报’为籍口查出‘朱源’是叛徒,冠以‘汉奸’之名,在一定程度上迷惑党务调查处,最大可能的让党务调查处产生错觉: ‘朱源’曾经被党务调查处抓捕并且叛变之事,并没有暴露。 上海红党的目的是保护为他们深夜传递情报的‘内线’特工,也就是保护程千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组织上清除了这颗毒瘤,都是好事。 何关又喝了几口水,起身说道,“改天给你接风洗尘,先走了。” 走了两步,何关状若无意说,“对了,千帆,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是两个小时前来找你的。” “你小子是不是说出来执行公务,又溜号了?”程千帆笑着问,“怎么?金副总巡长还会查你的岗?” “也不知道舅舅他怎么了,这几天横看竖看,看我不顺眼。”何关一脸无奈。 “放心吧。”程千帆朝着何关挤挤眼,“我知道该怎么说。” 何关高兴的吹着口哨离开了。 出了门,看到程千帆随手把门关上。 何关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笑容,今天绝对是他何公子长这么大以来,脑筋最灵光的一天。 聪明如千帆,都被他骗过去了。 何关为自己刚才的聪明、机灵应变以及出色临场表演暗暗喝彩。 第117章 命案 关上门,随手上了门栓。 程千帆的表情变得严肃。 何关这家伙不对劲。 尽管何关极力掩饰,似乎表现的很正常,并且和他谈笑风生。 可是在程千帆的眼中,至少有七处疑点。 第一个疑点是他指甲缝的血渍。 第二个疑点,这家伙竟然主动拿现钞还债。 第三个疑点,就是何关刚才所言,以可能被金克木查岗为由,谎称自己两个小时前就来找程千帆,请程千帆作证。 程千帆揣测,这才是何关来此的目的。 这句话看似没有问题,但是他何关什么时候会担心被查岗了? 金克木即使是查到何关溜号,顶多就是训斥两句,对于混不吝性格的何关来说,不疼不痒的,他平素根本不在乎。 故而,何关肯定有事情隐瞒,这是特意来此找他做时间证人。 而且这件事就发生在最近两个小时之内,联想到何关指甲缝的血渍,程千帆更进一步推断应该是在一个小时左右。 还有第四点——程千帆拿起水杯轻轻喝了一口水,还有点烫嘴。 何关刚才喝水的时候,杯中水比现在还要烫嘴,以这小子以前的脾性,指定呸的一口吐出来,然后骂程千帆故意要烫死他。 程千帆记得清楚,刚才何关喝了三口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这是心里紧张的体现。 还有第五点,何关穿了一身崭新的衣裳,按照第一点推测,他可能和别人发生冲突,那么他的衣装不会如此干净整洁。 这说明他是事后又换了干净衣装的。 还有第六点,程千帆嗅觉灵敏,隐约嗅到何关身上有血腥味。 还有第七点,何关这小子平素非常喜欢穿警服,说巡捕就要有巡捕的样子,穿警服精神。 现在是上班时间,何关即使是溜号,也应该穿着制服的。 程千帆摇摇头,这小子恐怕还自觉自己掩饰的很好,殊不知在他这样的专业特工眼中,处处是破绽。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这小子身上指定有事情。 他倒是不担心何关作恶,这家伙看似嚣张纨绔,实际上内心善良,不会做出欺辱老百姓的事情。 …… 愚蠢的何关。 程千帆笑着在心里骂了 句。 他将正堂的座钟的时间往回拨了一个半小时。 又将座钟往桌角外侧移了移。 随后,他将猫咪唤下来。 打开门。 指着猫咪一顿骂。 “帆哥儿,这是怎么了?”路过的一个街坊凑过来问,“刚才那是何警官吧。” “这个小东西,差点把座钟打翻。”程千帆哭笑不得的指着猫咪骂道。 街坊看了一眼猫咪,狸花猫委屈的喵呜一声。 “和这小畜生较什么劲。”街坊也笑了,看了眼座钟,“帆哥儿,这是几点?” “快中午两点了。” 街坊笑着,倒背着手离开了。 约莫一个小时后,这个街坊听说了程千帆家里的座钟终究还是被那捣蛋的猫儿弄翻倒地,摔了个稀巴烂。 街坊笑着以此当做趣事和其他人说起,“帆哥儿家里那座钟,该着今天摔坏,快两点的时候,我就看到他在骂那只捣蛋的猫咪。” …… 距离延德里有好几条街的一个比较偏僻的小河边。 日本浪人宫本三郎的尸体被发现,中央巡捕房副巡长马一守亲自带队勘察现场。 看着死尸的这张脸,马一守就觉得牙花子疼。 这张脸他太认识了。 半个月前,法租界发生一起酒鬼醉后侮辱女子的案子。 那个酒鬼就是日本浪人宫本三郎。 宫本三郎是在作案时候被何关亲手抓获的。 这种案子按理说没有任何疑义。 不过,日本领事馆方面向法租界施压,要求释放‘无辜’的宫本三郎。 后来更有谣言出来说受害女子平素就举止轻佻,是故意勾引宫本三郎,试图嫁给日本人,攀上高枝。 就差直接说着狗日的宫本三郎是受害者,是被这女子强暴了。 女子受不了这流言蜚语,一根绳子挂在了房梁上。 受害者死了,没了苦主,日本方面更是咄咄逼人。 女子的家里就一个老嬷嬷,无权无势,只是一个人在家里哭泣。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宫本三郎也在两天前被无罪释放。 亲手抓捕宫本三郎的何关非常愤怒,大闹巡捕房,被他娘舅金克木当众打了几巴掌,这才老实下来。 谁成想,这宫本三郎没两 天就被人杀死在这小河边。 马一守现在是又解恨又头大。 看到这个日本浪人被杀,他心中也是解气。 但是,命案在他的辖区,一个日本人被杀,这不是小事情,有的他头疼了。 …… “老刘,看出什么来了么?”马一守问。 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的刘法医站起身,旁边的助手拿起毛巾帮他擦拭了额头的汗水。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死亡时间应该是两个钟头前。”他指着死尸说,“死者身中四刀,一刀在肩膀,是背后刺伤。” “两刀在手臂,是防御伤。” “致命一刀在脖颈。” “死者死之前应该与人发生过短暂的厮打。” “马头,找到凶器了。”大头吕在远处喊道,只见他捏着鼻子,拎着一把刀过来,“这混蛋,把凶器扔在茅坑里面了。” “茅坑里还有一件沾血的衣裤。” 马一守看了一眼沾满了屎尿的血衣,捂着鼻子皱眉头,这是上海滩最常见的短打衣装。 刀子也是很普通的水果刀。 “好了,先把尸体拉回去吧。”马一守摆摆手,“其他人四处走访,问问有没有人注意到两个钟头前有可疑人员,或者是看到什么可疑的事情。” “是。” “妈拉个巴子。”马一守看着乱哄哄的现场,忍不住骂了句。 其他巡捕都一声不吭的做事情,大家都知道马头最近心情不好,又沾上这涉及到日本人的案子。 此前这宫本三郎侮辱中国女子的案子,就闹得沸沸扬扬。 报纸上都在骂法租界草菅人命、害怕日本人,放纵凶徒。 现在好了,宫本三郎被人干掉了。 这事情更大条了。 这个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做事情吧,省的触霉头。 …… 傍晚时分,下了班的李浩出现在延德里。 “浩子,下班咯。” “浩子,帆哥儿回来咯,你阿晓得?” 正在和延德里的街坊们打招呼的李浩闻言,脸上绽放出欢喜神情,快步跑起来。 房门没有上栓。 李浩直接推开门。 就看到了围着围裙端着盘子的程千帆。 “帆哥。”李浩激动的喊道。 “浩子来了,洗手去,准备吃饭。”程千帆微笑说。 第118章 夜谈 程千帆炒了四个菜,两荤两素。 青椒炒肉片、生煎小黄鱼、雪菜豆瓣沙、香干炒芹菜。 他做这四道菜,是因为下午的时候,他在申报中看到了一个新开的专栏,这是一个署名巾帼女士的作者的专栏,她会向市民推荐每天的菜单。 基本上是按照每天都是两荤两素的菜式列出来。 ‘八口之家午晚二餐,两荤两素,以每样两碗为度,要是自己上菜场采办的话,六七角钱尽够了。’ 所以说,程千帆烧了这两荤两素,只是两个人食用,可以算得上是颇为奢侈了。 程千帆喜欢买菜、烧饭。 挎着菜篮子,慢悠悠的前往菜场,按照心中打算烹饪的菜肴挑选食材。 无论是翠绿的青菜,还是鱼贩盆里的活鱼,亦或是挂在肉铺的铁钩上的猪肉,在他的眼中都是那么的温暖。 这是人间烟火气。 食材买回来。 亲自清洗、择菜,哼着小曲儿烹饪。 这是他的心中颇为安宁的时刻。 他无数次梦想着自己在厨房做好饭,喊一嗓子,‘爸、妈、妹妹(弟弟)吃饭了’,家人们高兴的答应一声,洗手,团坐在餐桌上,聊一聊天。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妈妈会训斥妹妹(弟弟)淘气。 他举杯和爸爸碰杯,小酌。 只可惜,这一切即使是在梦中也很难实现了。 …… 看着李浩吃的喷香,程千帆也是颇为开心。 在他的心中,李浩就如同他的亲弟弟。 李浩在向他讲述程千帆离开上海这段时间的情况。 他大约四五天去一趟圣彼得教会养育院看望若兰姐姐、小宝以及养育院的其他孩子们。 “若兰姐姐那边一切安好,只是,她虽然不说,能看出来她很挂心帆哥你。” “小宝在跟若兰姐学画画,她说自己学会画画了,什么时候想起爸爸妈妈的样子,就能立刻画出来,不会再忘记了。” 程千帆假作起身转过去倒水喝,没有让李浩看到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悲伤。 “阿呆还在三味亨打杂。” 三味亨的老板范老三对阿呆很满意,半大小子虽然比较能吃,但是,看着憨憨的,干活卖力气。 范老三并不知道,整个三味亨都被看起来呆呆的阿 呆摸透了。 要是程千帆是一个黑心巡捕,安排阿呆随便搞点事情,譬如说在饭菜里下点巴豆之类、甚或是下毒,能直接搞得范老三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 “让阿呆先继续在三味亨讨生活。”程千帆说道。 ‘朱源’是被特务处特意安排在金神父路的双龙坊公寓的。 按照宋甫国所说,影佐英一当时也是在双龙坊公寓落脚。 针对这个情况,程千帆时候做过调查: 为什么这些有着隐蔽身份的人竟会‘不约而同’的选择双龙坊公寓落脚? 这肯定不会是巧合。 其中必有其原因。 程千帆自己琢磨出来的缘由是,双龙坊公寓是中央区比较有意思的一处公寓,这个公寓有些年头了,所以有些破败了,房费比较亲民。 不过,作为法租界比较早的公寓,双龙坊公寓又是颇有名气的。 这就是双龙坊特殊之处了: 兜里没有太多钱的,可以选择这里落脚。 兜里钱不多,但是又不想丢了面子的,也可以选择这里,老牌子了嘛。 不差钱,但是,不太想要引人注目的,也可以选择这里——上到大学教授、文人骚客,国府的小职员,下到商贩、落魄旅客,只要你想要的隐藏身份,住在这里都合适。 程千帆认为,双龙坊公寓是需要关注的所在。 而三味亨作为距离双龙坊公寓比较近的饭馆,饭菜干净,价格适中,特别是范老三亲手做的豆花焖猪脚味道绝妙,可谓是美名远扬。 阿呆继续留在三味亨,是有必要的。 阿呆是个机灵的孩子,虽然没上过学,但是,心里默默计数,发现外送的包饭有一小半都是送往双龙坊公寓的。 事实上,以阿呆的机灵,阿呆继续留在三味亨,不仅仅是双龙坊公寓,甚至于整个金神父路的风吹草动,程千帆都能掌握到。 …… “去找过何关没?”程千帆问。 “没有。”李浩摇摇头,程千帆离开上海的时候,说的是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去找何关,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倒不是说没有遇到麻烦,不过,李浩自己都能解决了,也就没有去找何关。 “不过,我怀疑何警官暗下里 帮忙了。”李浩说。 事情不大,就是两个三光码子想要从李浩这里弄点钱花,李浩自然不依,和对方干了一架。 他知道对方不会善罢甘休,联系了几个江湖朋友,随时准备应战。 不过,后续却是风平浪静。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我找人打听了,听说有巡捕警告了他们。” 程千帆点点头,他知道这定然是何关悄悄出手了。 尽管李浩没有找何关,但是,何关知道李浩是他的人。 何关若是听闻此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程千帆脸上露出笑容: 不吭声,暗暗帮忙,见了程千帆也不会提及此事,这就是何关。 若非李浩猜到了,程千帆也许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段时间有没有出什么特别的事情?”程千帆问道,“同何关有关的。” “帆哥你怎么知道何警官惹上事情了?”李浩惊讶问。 “我猜的,具体还不甚了解。”程千帆说道,“你说与我听。” …… 杭州,雄镇楼。 小白楼。 余平安的办公室里除了他本人以及保护他安全的赵燕生之外,还有一个个子不高,瘦瘦的年轻女子。 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短发,戴着黑色圆框眼镜,相貌普通,较为瘦弱。 余平安用眼睛久久地注视着她。 年轻女子有略微的惊慌,不过,还算勉强能保持镇定。 余平安在心中满意的点点头,表情严肃的说,“周茹,你在电讯报的学业非常优秀,我很欣慰,还记得电讯班开班的时候的誓言吗?” “忠于领袖,报效党国,谨以所学,为国效死!”周茹的声音不大,声音却充满力量。 “说的好。”余平安抚掌,“这次召你来,是关于你的工作安排,你到上海去。” “上海局势错综复杂,你要加入一个极为隐秘的潜伏小组,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份工作非常危险,你随时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你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肃清乱党,虽万死不辞。”周茹面色认真说道。 “很好。”余平安微笑点头,“不过,此番去上海,你的敌人是日本人,日人的狡猾和凶残不亚于红党。” “周茹不怕死,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第119章 再次拜访老师 程千帆在思考。 何关是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金克木的亲外甥。 瘪三流氓不敢惹他。 即使是青帮帮众也不会轻易和他结怨。 官面上更不会有人去招惹这位新官上任的金副总巡长的外甥。 据李浩所知,最近发生在何关身上,并且让他吃瘪的事情就是‘日本浪人宫本三郎案’了。 宫本三郎是何关在案发现场亲手所抓。 可谓是人赃并获。 最后是苦主女子被逼自杀。 日本浪人宫本三郎无罪释放。 以何关的脾性,肯定无法接受,定然是无比愤怒。 只是,何关会在愤怒之下,会因为一个‘毫不相关’的女子,向宫本三郎下手吗? 程千帆咬了咬牙花子,吸了口气:还真说不好。 何关看似纨绔,其实骨子里颇有侠义之风。 这家伙平素颇为喜欢看那些侠义小说,最喜欢的就是平江不肖生的‘近代侠义英雄传’。 非常崇拜书中的大刀王五和霍元甲。 每每提及霍元甲被日本下毒害死的情节,拍案而起,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恨不得手刃东洋倭寇。 再联系到此前何关谈及‘汉奸老莫被处决’事件,那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对于他‘猜测’中的‘锄奸队’更是难掩敬佩之神色。 此外,今天提及被红党处决的汉奸‘朱源’,何关也是一副快慰于胸的样子。 程千帆越是琢磨,越是觉得何关对宫本三郎动手的可能性极大。 …… “浩子,交给你一件事情。” “帆哥,你说。” “你悄悄打听一下延德里附近有没有出现打架斗殴,甚或是凶杀案,范围在延德里周边五条街巷远近。”程千帆说道。 “帆哥,你是怀疑何警官对宫本下手了?”李浩很聪明,反应过来问道。 “有可能。”程千帆点点头,“所以,你不要刻意打听,以免引起捕房的怀疑。” “我明白。”李浩点点头,“如果这个宫本真的被人打了,这时候必然已经传开了,要是被人 杀了,更是闹大发了,不需要刻意打听。” 程千帆点点头,李浩是小乞儿出身,在遇到他、被他救了之前,在上海滩流浪了好久。 这么说吧,身逢乱世,能够活下来的小乞儿,察言观色、浑水摸鱼是最基本功。 李浩做事,他放心。 李浩离开前,程千帆从书桌里拿出一支崭新的派克钢笔。 “浩子,这是我在杭州买的,送与你。” 看着这支崭新的钢笔,李浩咽了口唾沫,“帆哥,给我的?” “我也教你认识了很多字了,你自己也会写字了。”程千帆微笑说,“我离开杭州前,寻思着给你买个礼物,最终决定买了这支派克笔。” 程千帆将钢笔放在李浩的手中,“浩子,多读书,多练字,我家浩子以后也是个文化人了。” 李浩接过钢笔,鼻头酸酸的,朝着程千帆深深地鞠了一躬。 文化人,这个词语对于一个小乞儿来说曾经是那么的遥远和陌生。 他实际上并不真的明白什么是文化人,他只知道文化人受人尊敬。 延德里的路灯昏黄,走在青石板的巷径上,李浩时不时的伸手去兜里,摸一摸这支钢笔。 金属的冰凉感,让他心中无比温暖。 …… 在李浩离开没多久,程千帆也离开家门。 他拎着礼盒,站在巷子口一个邮筒的边上等黄包车。 邮筒边上的电线杆子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广告纸。 一个比较新一些的广告纸引起了程千帆的注意:文友社招聘女性文员。 ‘以文会友,西式沙龙。’ 下面是地址,金神父路三十四号。 引起他注意的是地址,金神父路三十四号的隔壁暨金神父路三十二号曾经是他为红党江苏省委准备的一处安全屋。 去年冬天,红党地下组织被敌人破获,损失惨重,这处安全屋也被敌人破门而入,并且发生了短暂而激烈之枪战。 这处安全屋的同志,或当场牺牲,或被捕之后坚贞不屈,最终被敌人杀害,全部壮烈 牺牲,无一人幸免。 他印象中金神父路三十四号是一个老鳏夫的房子,老鳏夫基本上不出门,生活起居都是一个女佣照顾。 老鳏夫的房子被卖掉了? 改造成了文学社? 程千帆微微惊讶,暗暗将这件事记在心中。 任何细小的变化,也许是正常的,也许是不用理会的,但是,你需要记在心中,以备不时之需。 …… 约莫四十多分钟后,程千帆拎着礼品盒,出现在了马思南路二十一号的门口。 他是来拜访老师修肱燊的。 今天从杭州回来,明天正式上班报道,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在今天来拜访修肱燊。 “太太,千帆少爷来了。”听到门铃响,打开门,看到拎着礼盒的程千帆,女佣吴妈高兴的朝着里面喊道。 家中就男主人修肱燊和女主人何雪琳两个人,平素难免有些冷清。 程千帆每次来拜访,这处大宅子的欢声笑语都会多一些。 修肱燊和何雪琳用罢晚餐,两夫妇此时正在客厅饮茶聊天。 修肱燊是西式学院派出身,并不推崇夫妻两个要相敬如宾。 他闲暇之余会与何雪琳聊聊天,喝杯茶,兴致来了,还会和妻子在家中客厅跳一会舞,既是放松,也是对妻子的尊敬和喜爱。 “千帆什么时候回来的?”何雪琳看到程千帆,惊喜的问。 “师母好。”程千帆行礼问好,“我今天刚从杭州回来的,怕您和老师惦念,就赶紧来了。” 说着,他将一个漂亮的布袋子递过去,“从杭州给师母买的丝巾。” “你这孩子,破费这些做什么。”何雪琳嗔怒说,随手将布袋子递给吴妈去放好。 “应该的,千帆挑了好几种颜色,应该有师母中意的。”程千帆笑了说。 “师母没白疼你。”何雪琳高兴说道,“吃饭没?” “吃了。”程千帆笑了笑,看到何雪琳要埋怨,他夸张的吸了吸鼻子说道,“不过,闻到了师母亲手包的荠菜馄饨的味道,又饿了。” 第120章 打哑谜 哼。 修肱燊看到程千帆只顾着同何雪琳说话,没有理会他,冷哼一声。 “等着,我给你下馄饨。”何雪琳高兴说道,瞪了自己丈夫一眼,忙活去了。 “老师。”程千帆这些笑嘻嘻的给修肱燊行礼,将手中的礼盒放在茶几上,“千帆怎敢忘了您,这是我从杭州特意给您带来的好茶。” “呦,翁隆盛的茶。”修肱燊看了看茶叶罐,脸上展露笑容,“这可不便宜。” 翁隆盛是杭州首屈一指的茶号,创设于清雍正七年(1729年),创办人为翁耀庭,原籍海宁,店址初设杭州梅登高桥。 太平天国之后,翁氏为发展业务将店址迁至当时的商业闹区清河坊,又扩建五层洋房,门楣上装饰“狮球”,注册商标,气派焕然一新,以百年老店、货真价实以招顾客。 翁隆盛茶号历久不衰、驰名中外。 专供“三前摘翠”的富春茶,精工焙制,色、香、味俱全,以此脍炙人口。 翁隆盛茶号的龙井极品狮峰茶,曾获巴拿马博览会奖状。 修肱燊是爱茶之人,自然知道这家杭城老字号茶号。 “一位姓余的师长,知您喜好品茶,故而相送,令我带与老师品尝。”程千帆小声说道。 这两罐茶确实是他即将出发前赵燕生拿与他,说是余副主任托他带回沪上与一位名字极难读的老友的。 余平安没有明说是带给谁。 程千帆心知肚明。 修肱燊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微笑说,“看来你杭城之行,倒是颇有收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看到程千帆要开口说话,修肱燊摆摆手,“不必说与我听,我只要知道你在做正确的事情就放心了。” …… 程千帆此前有一个疑惑,余平安赠茶之举,说明余平安和修肱燊是认识的。 但是,却没有明确告知该如何行事。 如此,程千帆和如何处理和修肱燊的关系,是否需要有选择的告知修肱燊杭州之行的情况,这些都让程千帆颇为费思量。 故而他刚才只说一位余姓师长赠予的好茶,没有多说。 果不其然,修肱燊立刻明白程千帆所言是谁。 随后更是阻止程千帆进一步讲述。 程千帆顿时了然,这 就是余平安为何没有明确告知他内情,却又不担心他当如何向修肱燊汇报此事的原因。 这盒茶叶是载体,余平安和修肱燊之间没有片纸、半句之言,双方却已经完成了交流。 余平安知道修肱燊会如何回应,修肱燊也没有让余平安失望。 程千帆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他明白之处是,通过此事他可以确认修肱燊是国府的人,最起码是和国府之间有某种默契,并且认识余平安。 甚至修肱燊本身可能就是特务处的人。 此外,修肱燊用这样的态度告诉程千帆,两个人依然维持此前的师生关系和世交叔侄关系,当作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不明白的就是修肱燊和余平安之间通过这两盒茶叶打了哑谜,这哑谜具体是什么意思,恐怕只有此二人才清楚。 “千帆,来尝尝师母包的馄饨。”何雪琳亲着端了一大碗煮好的馄饨过来。 “闻着就香。”程千帆接过筷子,吃了个馄饨,烫的呲牙咧嘴,还没忘记嚷嚷着,“师母,醋呢,来一碟醋。” “这孩子,小心烫。” “吴妈,去给千帆拿一碟醋。” 修肱燊与何雪琳看着程千帆的不雅吃相,眼神温暖,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 方木恒的心情很糟糕。 他决然没有想到在他眼中是一位慷慨悲歌、坚强不屈的抗日志士形象之‘朱源’,竟然会是投靠日本人的汉奸。 红党似乎是要以处决叛徒朱源之事来向外界表态他们的抗日决心和铲除叛徒、汉奸的决心。 故而,红党方面不仅仅没有隐瞒此事,虽然谈不上大肆传播,但是,本质上是没有遮掩,任由其在坊间传播的。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一些小报添油加醋的报道了这件事。 所以,方木恒也很快得知‘朱源’竟是汉奸,已经被红党处决之新闻。 这让此前还在为‘朱源’呐喊疾呼、称赞其为中华好男儿的方木恒颇为尴尬。 就连小妹唐筱叶都挖苦说,若非红党人从关外得到情报证实了‘朱源’是汉奸,那么哥哥可就要助纣为虐、帮了日本人大忙了。 本是小姑娘的戏虐之言,却引得方木恒心中愈发憋闷,干脆出门买醉。 这 是一个装修比较豪华的小酒馆,方木恒一口气闷了一瓶怡和啤酒。 怡和啤酒厂是英商怡和洋行于民国二十三年在上海开办的,短短三年时间,怡和啤酒已经成为上海销量最好的本地啤酒。 心情烦躁的方木恒微醉,点燃了一支香烟,只是抽了一口,之后似是忘了抽,只是发呆。 隔壁的小包间里传来一阵欢笑吵闹声。 两个隔间是最靠里的两个独立隔间,私密性很好,正好挨着。 虽然对方声音并不算大,方木恒自己在这里生闷气发呆,比较安静,恰恰能勉强听得清楚。 …… 何关同刘波碰杯,两个人的眼神中都是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痛快啊。”何关明显有些喝多了,嘴上也没了把门的,他冲着刘波竖起大拇指,“还是你说的对,只有干掉那个日本人,这口气才算吐出来,整个人都舒服了。” 说着,何关又开了一瓶啤酒,给刘波满上,“刘兄,多谢了,此乃我弟兄二人合力,才能成功。” 刘波看起来似乎也有些喝醉了,他一只手拍着何关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摆晃着,“我只是负责打听消息,将那个小日本骗过去,也是那个日本人太贪财了,容易上当,真正出力的还是关少爷你。” 金克木荣升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何关小日子越来越逍遥,很多人都开始私下里正儿八经的称呼他一句关少爷。 出了小酒馆,何关与刘波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的走在巷子里。 晚风有些许凉意,吹在两个人的脸上,两个人的酒意醒了稍许。 刘波直接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然后扭头对何关说,“刚才我们太不小心了,隔墙有耳,要是被人听了去,就麻烦大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何关也是有些后怕。 “放心吧,隔壁包间很安静,没听见有人。”刘波说,为了陪好何关,他今天也是喝多了,反应有些迟钝,不过,出酒馆的时候,他瞥了一眼隔壁包间,里面确实是没有人。 此时,何关忽然来了尿意,他停下脚步,来到墙边放水,就这么一扭头,就看到后面一个人影闪过。 何关后背猛然冒出冷汗,他朝着刘波使了个眼色。 第121章 小巷三‘结义\\’ 何关看到那一闪而过的人影,吓得后背冷汗顿出。 他扎好腰带,不动声色的朝着刘波努努嘴,自己继续沿着巷子往前走。 刘波立刻会意,说道,“快些回去,很晚了。” 两人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后面的人影看到两个人速度加快,眼瞅着前面有亮光了,出了巷子就是宽阔的马路,担心失去两个人的踪迹,只能快速小跑跟上去。 此人跑到巷子口,已经看不到何关与刘波的身影了,很是失望。 就在此时,刘波同何关一左一右猛然闪出身来,一人一个跨步上来就捂住了跟踪者的嘴巴,一人照着跟踪者的肚子就是一拳。 直打的此人腹内胃酸翻滚,失去了反抗能力。 两个男人将跟踪者拖拽回幽深的巷子。 刘波骑在此人的身上,压制住对方。 何关直接用皮靴朝着此人的身上踢。 好一顿毒打。 直打的这人哭爹喊娘,连声喊饶命。 “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们?”刘波一把扯住此人的头发。 他的心中是疑惑的,他的行动已经向影佐英一少佐汇报过,按理说帝国特工不会跟踪。 不过也说不准,帝国的特工组织驳杂,互不统属,也许是被别的特工组织盯上了也说不定。 “没人让我跟着你们。”此人赶紧说道,“是我自己要跟着你们的。” “册那娘,还敢嘴硬。”何关从身上掏出勃朗宁配枪,直接将枪口顶在了此人的脑门上。 …… 方木恒感受到脑门上冰冷的枪口,整个人吓坏了,冷汗涔涔流下,顾不得身上伤痛,颤抖着说道,“别……别开枪,我……我是听到你们杀了日本人,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无意间听到,就想着加入你们。” 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不过,方木恒越说越顺溜。 打小他就是这脾性,嘴巴和笔杆子极为厉害。 情绪激动起来了,慷慨激昂之下,胆气竟然无比壮了。 何关听到对方这么说,愣了下,收起了手中的勃朗宁,看向刘波。 这是个意外情况,杀死日本浪人,这不是件小事,现 在被这家伙‘偷听’到,心狠一些的,干脆会直接灭口,不过,何关显然没有这股狠辣。 而且,听到此人要加入,他心中还颇有些欣喜,自己这是立了山头,要拉出一股抗日势力了么? 不过,何关知道谋划不是自己的强项,他看向刘波。 刘波很老练,脑子也聪明。 程千帆不在杭州的这段时间里,在刘波的主动示好之下,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取得了突飞猛进之进展。 …… 刘波从此人的身上起身,看着这人笨拙的拍起来,揉了揉酸痛的双手和被踢打的腰腹肌肉。 他心中已经有了进一步判断:此人不太可能是帝国特工部门派来的试探者。 饶是帝国特工能力非凡,想要找人演绎出这么一个冒冒失失又笨拙的家伙,很难。 这看着就不像是演的,是真的笨拙和冒失。 哪有随随便便听到两个外人的谈话,就跑过来纳头便拜,说要加入的? 万一对方是吹牛,或者是故意设陷阱,这不是完蛋了? 如果真是演绎的,他要为对方喝彩,这演技——太厉害了。 “怎么,还不相信我?”方木恒急了,“我是《申报》记者,名字叫方木恒,我父亲是方润食品厂的方国华。” 刘波确认了,这绝对不可能是帝国特工,这就是个憨憨。 就连何关也觉得这个人太鲁莽了。 这家伙如此鲁莽的自报家门,万一被日本人知道了,将来日军一旦报复,整个方家都可能被牵连遇害。 “你果真要加入我们?”刘波看着方木恒,“方兄,你要知道,这是极为危险的。” “国难当头,方木恒愿意毁家纡难。”方木恒慨然说道,“只恨此前没有机会,此番遇到二位壮士,木恒愿意共襄盛举。” 刘波闻言,只觉得脑子有些晕,这个支那人是看话本小说看多了吧。 刘波却是觉得此人极为对脾气,哈哈一笑,“说得好,有方兄如此大才,何愁倭寇不除、大事不成?” 鼻青脸肿的方木恒大喜,与何关双手握在一起,两个人竟然颇有些惺惺相惜 。 刘波在一旁鼓掌喝彩,心中却是在想,若是支那反日势力都如此单纯(愚蠢),帝国征服支那的速度将会至少快好几倍。 三个人很快就消除了之前的误会,言谈甚欢。 三人都有一腔热血。 都痛恨日人对华夏之侵略。 都愿意为抗日贡献力量。 气氛相当好。 就差在这个黑黝黝的小巷子里斩鸡头、烧黄纸结义了。 …… 程千帆并不知道何关这边的情况。 如若是知道,他会气的痛骂、爆锤何关一顿。 何关崇拜英雄。 有着朴素的投身抗日洪流的志愿,并且已经勇敢的付诸行动。 这是令人欣慰的。 但是,他的行事非常幼稚。 何关也许是一个不错的巡捕,但是,他完全没有明白抗日是一件无比严肃,无比谨慎,无比残酷的事情。 革命行动不是过家家,不是演义小说的模仿扮演,是残酷的,是会流血,是要死人的。 也许何关不怕死。 但是,他的行事幼稚决定了,他的这个抗日小队的未来之悲观。 更何况,小巷‘结义’的三个人,实在是一言难尽。 …… 程千帆吃了馄饨之后,随同修肱燊来到了书房。 程千帆讲述了何关告知与他的关于中央巡捕房流传的‘程千帆将会出任第三巡的巡长’之流言,以及副巡长马一守对此事的愤懑态度。 “你觉得你有能力胜任巡长一职吗?”修肱燊忽然问。 程千帆颇为惊讶,他不明白修肱燊为何如此问,难道修肱燊支持他拿下巡长一职? 程千帆内心里摇摇头,修肱燊老谋深算,不会如此短视。 他都能看清楚的事情,修肱燊自不必多说。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忖片刻才摇摇头说道,“没有,早了一年,可惜了。” 修肱燊欣慰的点点头,不仅仅是因为程千帆没有被巡长之职务所迷惑,还因为程千帆之敏锐判断。 确实是可惜了,若是再过一年、甚至是只需要半载,以程千帆的能力,在加上修肱燊在背后推动,程千帆未尝没有资格去争一争巡长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