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美人翻车了》 1. 高国公府 仲夏时分,刚过了端午,天气已经炎热起来。 小花厅里牡丹丛掩映簇拥,热风拂过,掀起阵阵浓香,扑鼻而来,更添燥意。 丝竹声若隐若现,中间忽起的笑声里,不屑和嘲弄没有丝毫遮掩。 “都说陆老夫人娶得一门佳妇,把平津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德言容功,样样都是好的,怎么今日这刺绣的样子,倒叫人看不懂了呢。” 说话的是中书侍郎赵舆夫人赵氏。 大周中书侍郎属上三品,官阶高,领赞造令,记朝会要务,典做文书,是驾前伺候的天子近臣,极清贵。 因着常能被天子委以重任,中书侍郎,也有凤凰池之称。 赵氏的夫君赵舆擅清谈,朝野、士林中都有些威望,隐形地位又要比其它三位侍郎官高些。 赵氏嫁进赵府做了继室,在这小花厅里,年纪最轻,地位却是最高的。 她生得容貌娇俏,染着豆蔻的指尖一松,挂在上面的绢帛飘落,堆在脚边石子上,沾染泥灰。 花厅中间放了冰鉴,透出的凉气消减了些酷暑的闷热,南康侯夫人周氏扫过一眼那帕子,笑着接话,“确实是一般,我身边蓝琴也只这个手艺了。” 蓝衣婢女羞涩地笑笑,屈膝行礼。 小花厅里吃吃的耻笑声更重,南康侯夫人周氏轻摇着团扇,“想来好名声也不能全信,今日可是咱们亲眼看着比的,按理说陆少夫人年纪长些,竟还不如没及笄的小丫头们。” 话说着,扫了眼对面脸色难看的老虔婆,丹凤眼里闪着笑意,“陆老夫人逢人就夸娶了个好儿媳,这会儿脸可是打得啪啪啪响了。” 又取了楠木案台上放着的素帕,四下传看着,“夫人这重瓣牡丹,用的是盘金锁彩吧?花叶用的平金透绣,照着日光,这牡丹可真真是活了。” “这针法难,平常人可学不成。” “是啊是啊,夫人寻常用的一方帕子,竟也是这等金贵的物件,可真是漂亮。” “听说都是夫人自己绣的,好生精致的手艺,难怪夫人得赵老夫人喜欢。” “盘金锁彩可了不得,和先前那一方比,说句云泥之别,是一点不为过。” 众人聚在一起瞻看,赞不绝口,赵氏抿唇喝茶,笑吟吟的。 有人闻弦知意,笑道,“也别怪陆少夫人了,夫人您还不知道吧?平津侯录典文书,竟敢伪造州郡奏报,犯了诬罔的大罪,惹下大祸,如今被拘在大理寺牢狱,用不了几天就要定罪问斩了。” “陆少夫人这就要做寡妇,哪里还有心思绣花呢。” 另外一人接口道,“做个寡妇也没什么,怕只怕是株连的大罪,将来贬入贱籍,进了坊司,陆少夫人但凡是个要脸面的,不得当场自戕,随平津侯去了,嘻嘻——” 赵氏手指绕着上等云丝帕,不接话,依旧笑吟吟的。 南康侯夫人扫了眼对面老妇人,见对方脸色发青赫赫喘气,已经是怒到极致,心里不由畅快,帕子压了压嘴角,“可怜秦湘你啊,白发人送黑发人,要我说,这就是你的报应。” “你——” 陆秦氏霍地站起,手边杯盏掷出去,茶汤泼在南康侯夫人身上,“你个破落户毒妇,轮得到你嚣张!” 小花厅里倏地一静,陆府落难,众人一时倒忘了,这陆秦氏,平时就是个泼辣不饶人的。 冰鉴两边坐席隔着六七尺,杯盏滚落,茶汤茶叶浇在身上,绛色裙幅浸得黑沉,南康侯夫人却笑了笑,掸了掸身上的茶渍,“你一个家破人亡的老孤寡,我不与你计较。” 她这般做派,倒叫小花厅里暗流灼热的气氛缓和了,众人连声称赞侯夫人性子和软,端的好涵养。 平津侯府和南康侯府的仇怨,在京城里可是一出大戏,两府都恨不得弄死对方,这么些年也没消停过。 只不过这次,是很快要分出死活了。 赵氏依旧笑吟吟的,“这就是陆老夫人的不是了,咱们今日聚在一起,可是给高国公老夫人贺寿,可不兴这样打打杀杀。” 她是个晚辈,话说得这般轻狂,小花厅里却也尽都是奉承声。 陆秦氏脸上打翻了酱汁似的难看,握着手杖起身,“老身身体不适,就不陪了。” 秦嬷嬷也是憋闷,忙上前扶着老夫人告退,出了花厅才忍不住啐了一口,“真真是墙倒人推。” 陆秦氏变了脸,“胡咧咧什么,我儿没做那事,就没事!” 秦嬷嬷连声告罪,哎了一声,“少夫人。” 陆秦氏看见远处儿媳托着冰盘缓步过来,一口恶气上来就想发火。 不过也没发出,语气生硬,“平时府里用不上你绣东西,倒不知你工容这一块上,欠缺成这样,叫我这半截身体进土的人,受了好一番羞辱。” 见她端着冰,姿态柔顺,更是添堵,“你是平津侯府少夫人,多少也注意些体面,这卑躬屈膝的,成什么样子。” 宋怜恭顺应了声是,屈膝行礼,声音也轻轻柔柔的,“陆郎的案子,中书侍郎赵大人压着不放,南康侯夫人从中阻挠,儿媳不拔尖,两位夫人心里想来会舒服些。” 秦嬷嬷听了,不免看了少夫人一眼。 女子年二十,着淡青夹折裙,靛青披帔,珍珠耳饰垂在颈侧,衬得颈子修长白腻,娉婷立着,暑热的夏气里,倒像是一株晨起的清荷,露水清凉,清婉清丽。 性子也是出了名的恭顺,进了平津侯府三年,主持中馈,侯府日子竟渐渐宽裕了起来,待人处事,事事周到,谁也难挑出什么错来。 老夫人大约也想起,今日想尽办法要帖子进高国公老夫人寿宴,不是来与南康侯夫人打架的。 噎了片刻,脸色又难看了许多,“我儿既然没有伪造文书,就没有诬罔的罪名,这伪书,是谁做的,便该谁下大狱,你只消寻大理寺卿家的,呈递清白,说清楚也就好了。” 宋怜微顿,瞥见小花厅里出来了人,便也不说了,只柔柔应了声是。 穿荷花粉的婢女笑吟吟行了个潦草的礼,“少夫人怎生还在这儿,夫人等着用冰呢,快随奴婢进去罢,夫人等着您呢。” 陆秦氏手杖点了点地,想呵斥又硬忍住,只复又看向儿媳妇,“等会儿你去寻大理寺卿家的,我先回府招待高僧。” 末了多叮嘱了一句,“你……小心些,不行早些回来,这回请的是回灵寺大师,散散厄运,指不定佛祖就开了天眼,看得见吾儿清白了。” 宋怜笑了笑,应了声是,送走婆母,朝婢女颔首示意,进了花厅,对周遭罩来身上的目光只做未知,恭顺柔静地把冰鉴盘子奉到赵夫人身边,“夫人,请用——” 却从右侧泼来一盏热茶,滚烫的水落在颈子间,立时烫红了一片,半边肩膀湿透,茶叶渣粘在上面,火刺刺的。 连遮掩也没遮掩,南康侯夫人周氏当头又泼了一盏,这回是泼在头上,从耳侧往下,白皙的颈子烫红一片。 宋怜依旧是半屈膝的姿势,没拿手去碰,花厅里气氛凝滞。 南康侯夫人随手扔了茶盏,斜眼看去。 女子还是屈膝,身形连晃也没晃一下,睫羽微垂,神情依旧温婉柔顺,那茶水流过,反倒显得对方肤如莹玉,白皙得剔透,美如出水芙蓉。 南康侯夫人是脚痒,想踹她一脚,不过到底是年长,好歹忍住了,笑道,“不好意思啊,小陆,水烫了一时手滑。” 赵氏这会儿才吩咐婢女绿柳,“快带少夫人去我院子更衣,这湿淋淋的成什么样子。” 宋怜起身,帕子略擦了擦,躬身告退了。 都知道平津侯府如今晦气,谁也没敢沾什么,小花厅里发生的事,说笑两句,全当笑话了,捧着赵夫人说了些吉祥话,快要祝寿的时辰,众人起身行礼告辞。 大部分都够不上到高国公老夫人面前献礼,也就各自寻机缘结交去了。 人一走,方才还显拥挤的小花厅空泛下来。 南康侯夫人起身,握着赵夫人的手,语气亲近,“往后两府可要多多走动,我那儿恰好得了对东珠,夫人您肤色白,极是相衬,夫人可要喜欢才好。” 又离得近了些,“那宋怜正托关系疏通打点,想救她那郎君呢,夫人需得警醒着些,莫要上她的当了。” “可一定连着那婆媳俩一起定罪整死,免生祸患才好。” 语罢,在赵夫人手背上轻拍了拍,这才被蓝琴扶着,离开了。 赵氏笑盈盈的只当听不懂。 婢女莲心插嘴说了一句,“那陆老夫人,还打发陆少夫人去寻大理寺卿家的夫人呢。” 赵氏冷笑了一声,有夫君的示意,大理寺那边压着,绝不敢放,但这个宋怜不见棺材不掉泪,外表看着柔柔弱弱的,这段时间四处活络,倒不得不叫人多看一眼。 今日还能弄到高国公府的帖子,混进花宴来了。 留着总归是个祸患。 赵氏招了周嬷嬷上前。 “国公府诞宴,不好弄出人命,你私下去找人先备着,等宋怜出了府,寻个机会把人除了,弄成自戕,神不知鬼不觉。” “这档口平津侯府死了人,也不奇怪。” 周嬷嬷迟疑,四下看了看,小声在夫人耳边耳语了几句。 赵氏失声,“十万——” 又压低了声音,“她哪来这么多银钱——” 周嬷嬷也吃惊着呢,往夫人手里塞了两个圆头,红色醒目,婢女瞪大了眼,赵氏也惊住了。 石榴红的珠子有鸽子蛋那般大,红得剔透,正是午时日头烈的时候,光照着,流光溢彩,耀得晃眼。 周嬷嬷是过了吃惊的那阵子,低声说,“陆少夫人说了,并不叫大理寺卿和赵大人为难,只周律里有‘官当’一说,陆家愿以官爵抵罪,请夫人从中活络疏通呢。” 石榴红珠宝晶莹,落进指尖,豆蔻暗淡无色,肌理反而越加晶莹,倘若编成手串,或是额饰,不必想便知多惹眼夺目。 赵氏指尖抚着指尖一对异宝,心里震惊不小。 平津侯府平素不显山露水,没想到有这般家底。 宋怜想的倒也没错……陆家是侯爵府,‘官当’一说确有其事。 只不过要做成这件事,常常是不容易,背后没点势力,想‘官当’买命,寻常一点的官宦,也是不成的。 但剥了官服爵位,陆宴不再是议郎,从此高门变寒门,再有才干能力,从此也绝了入仕的可能。 对夫君来说,就谈不上什么威胁了。 周嬷嬷一看夫人神情,便知陆少夫人这一通,是点到赵府的软肋了。 中书侍郎虽是三品上官,但想要往上走,还得使使劲,用钱的地方可不少。 三年一考校,这就到关卡上了。 陆少夫人出手可不寒碜,周嬷嬷颠着袖里一包金子,笑道,“陆少夫人说明日在崇德楼设宴,请夫人拨冗一叙,有大礼送上。” 赵氏捏着袖中两颗宝石,这天上掉下的财宝,非但能解赵府的急,还有不少结余。 心里到底是掀起了狂喜,只面上还端着中书侍郎夫人的体面,不轻不重嗯了一声,“先去寿宴那边罢,高国公老夫人寿宴,不容易被请到内厅,可不能迟了。” 周嬷嬷喜庆地唉了一声,扶着夫人往内苑去,主仆二人脚步轻快,也没再提把那宋怜弄死的事。 今日高国公府车水马龙,赵氏能被安排去内苑拜寿,南康侯府这样只有虚衔,便是连面也见不上了。 寿礼进门时交由管事,国公府管事态度和蔼,礼数是到位的,安排了吃食宴席外,还另有赏花宴,礼却是没收的。 也怨族中没有出色的子弟,能似那陆宴一般,才学卓著,博得官身。 不过有才能又如何,如今不还是个死字。 用不了几日,陆宴定了罪上了黄泉路,这京城里,也就没有平津侯府了。 至于那贱人秦湘宋怜,没了平津侯府这层皮护着,平头庶人,介时还不是她让她们怎么死,就怎么死。 到那时,她得让陆家这一对婆媳,知晓进教坊司才是轻松的。 庄苑里牡丹花遍开,天香国色,沿途都摆放了冰鉴,便是酷暑的夏日,也有丝丝清凉。 帕子押了押唇角,心里又畅快了,瞧见前头小陆氏,冷笑了一声。 略一想,吩咐身边的蓝琴,“去赵夫人的客院,肯定经过太和湖,你去找那婢女说说话,过廊桥的时候,把陆氏推水里,推完立时去唤人来救,记住,喊来巡逻的侍卫最好,知道该怎么做么?” 蓝琴瞅了眼那清丽的背影,脆生生应了一声。 谁也没那个胆子在国公府寿宴上弄出人命,不过落水嘛,夏衫轻薄,见了水,全湿透,又被侍卫救上岸,那许多人围着看,这陆夫人清白没了,名声臭了,脸丢尽,就算有那个脸不死,这一辈子也要被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 便是死了,名声也是臭的。 二十多年来,可数最近这一月最是舒心了。 “快去吧,手法仔细些。” 南康侯夫人冷笑一声,笼了笼身上的风袍,遮住污渍,往另一边去了。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1. 高国公府 免费阅读.[.aishu55.cc] 2. 避难 国公府花苑里修建了游廊,游廊两侧栽种垂柳,只炎炎夏日,回廊树荫也遮挡不住烈日炙烤。 蝉鸣声更添燥意。 绿衣婢女小步跑到冷荷身边,服了服身体,“冷荷姐姐,王妈妈有事寻冷荷姐姐,就在临水亭那边,您先过去一下吧。” 又朝宋怜行礼,“临水亭就在来时转角的地方,不用几步路,还请少夫人在此处稍待,奴婢们去去就回。” 宋怜柔声道,“劳烦两位姑娘,时辰不早了,马车等在偏门,我回府收拾便好了。” 冷荷才懒得管这陆少夫人,虽然看这婢女眼生,也不管,就要应了。 绿衣婢女忙道,“少夫人说哪里的话,您这衣服上水渍是干了,茶渍痕迹却明显,我家夫人交代了要照顾好您,国公府寿宴,可不好让您这么失礼地回去,您稍等一下,就几句话的事。” 宋怜温和地朝对方笑了笑,两头看看,“姑娘自去,我在游廊转角那儿避避日头,等着姑娘便是。” 绿柳顺着她视线往那处看看,确实是有些绿荫可以遮凉,又见这陆少夫人态度温和可亲,顿时觉得她有些可怜了,哎地应了一声,拉着冷荷姑娘去远处商议了。 两个姑娘相携着喁喁耳语,脚步轻快。 宋怜手指无意识捏了捏身侧垂落的柳枝。 中书侍郎赵舆三月前下淮阴赈灾,安抚流民,消弭暴-乱,立由大功。 天家盛赞,赵舆风头正盛,赵氏进国公府贺寿,排场也大,带了两个嬷嬷四个婢女。 她来国公府为的是打点关系,冲的是赵氏,来之前自然打听过赵氏身边的人。 没有这么一个爱着绿的。 倒是南康侯夫人周氏,院子里有个二等丫鬟,矮个圆脸,右耳天生带耳仓,喜绿色,性子欺软怕硬,受南康侯夫人身边蓝琴管束。 宋怜眼睫微垂,扔了手里的柳枝,往游廊前头阴影走去,视线扫着四周。 现下能贺寿的宾客们都去了西内苑,不能贺寿的也各自散了,天气似炙烤的火炉,谁也不愿意在外待着,游廊周围没什么人来往,连仆从也无身影。 过了弯宋怜未停下歇凉,也不继续往前走,折身下了石阶。 冷荷领着绿柳回来,却不见了那陆少夫人身影,往前追了一会儿,不见人,皱紧了眉头。 “该不会没等您,直接就去行院了吧?” 绿柳急了,“那怎么办,蓝琴姑娘还在那头等着呢,我家夫人可是恨平津侯府,不整到陆家人,我回去可要吃排头。” 冷荷是赵府的人,没必要蹚这浑水,不过看这些个落地凤凰扑腾挣扎,还是有乐子的。 陆少夫人生得清丽,只不过等那些个下人污臭的视线往身上一层层裹,也就高贵清雅不起来了。 “倒不急,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咱们快点追,从这里到太和湖,还有一段路呢,追上去也来得及。” “只一句话,今日可不能弄出人命,淹死了人,闹出事来,触了寿宴的霉头,没得牵连我家夫人。” 绿柳声音讨好,“那是自然。” 脚步声与交谈声渐渐远了。 零星点日光透过假山石缝投射而下。 宋怜垂眸,南康侯夫人大约是想把她名声搞臭,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手段,却有用。 近来需要上下打点,免不了要拜高门。 倘若当真沾染上污秽流言,官家贵妇们,只怕连角门也不愿意让她进了。 宋怜想了想,出了假山石,在壁障下站了一会儿,提着裙摆往草木深处去。 不到一刻钟,游廊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伴着气急败坏的咒骂。 “这该死的贱人——” 大热的天,来回跑一趟,小一刻钟的路程,两人出了一身汗。 气喘吁吁。 绿柳这会儿觉得宋怜可憎起来,“看样子这贱人根本不如表面那样恭顺柔弱,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怀疑我们,趁机溜走了。” 冷荷手背擦擦脑门上的汗,心里也啐了一口,这些个贵女惯常会矫揉造作,当真没个手段,怎么笼络得住那陆议郎。 那陆郎美姿仪,生得清朗俊美,诗书才学,昔年在京城,是多少女郎心仪的对象。 偏是对这宋怜死心塌地的,脂粉不沾,也不三妻四妾,前头大人宴席上,许多宾客嘲笑那陆郎不近歌女,未免太惧内,那陆郎也只淡笑着推拒,是比画上仙君还要出众的风度容貌。 冷荷四下看看,“路只有这一条,既然那头有人守着,这贱妇又不在别院,肯定是藏起来了,不定就在这些假山里,找找看再说。” 绿柳没有不应的,踩着草木下了石阶,有些怯步。 今天跟夫人来国公府,虽然没能到夫人面前伺候,她也特意换了干净崭新的衣裙,鞋面也是上好的团云软缎。 下去不是要弄脏了。 而且这些假山石,做得跟荒山似的,越往里草木越深,看着就让人发憷。 可蓝琴的手段…… 绿柳只得咬咬牙,提裙下去了。 两人倒不敢分开,就这么一处处绕着错乱的山石找。 原来这回廊就是穿过太和湖建的,不过是在回廊两边填湖堆砌,修了四时景致,两边的尽头都是湖水。 两人一处挨着一处的查看,一个多时辰了,还是没找着。 冷荷被晒红了脸,“折腾这半天,也没找着这贱妇。” 绿柳也急,更恨宋怜,四处看看,就剩旁边这一座没查看了。 半截山石浸泡在水里,四五尺高,上头做了水景,水帘哗哗往下流,汇进湖泊里。 被水泡着,应当藏不了人。 冷荷却道,“过去看看,找仔细些,这没有那没有,能藏去哪儿。” 绿柳上前看了看,山石上没有攀爬的痕迹,想绕过去再探探,脚一迈,却是惊吓到尖叫,连连后退,“蛇——蛇——” 通身漆黑缠绕金环的长蛇往湖水里窜,不过一眨眼,连水波也散干净了。 两人连滚带爬离远了些,这会儿蛇游走了,也依旧心悸,不敢过去了。 冷荷头皮簌簌发麻,“那贱妇命好,生在官宦家,嫁进平津侯府,不知给那陆议郎下了什么蛊,纵宠得很,只怕日子过得金贵,怎么会藏在这种腌臜地方。” 去年长公主领着些宗亲贵妇上山进香,遇到下雨,山石滑了。 暴雨还在下,众人被隔在了山上,少有几个男人亲自来接的,偏那朗如明玉的男子急匆匆上山来,一身泥污也盖不住的青松雪柏之姿,把病歪歪的宋怜背下山去了。 那些个妇人都夸平津侯到底年轻,闹出笑话,不如赵大人年长稳重。 又有多少夫人笑着附和,暗地里却扯坏好几条帕子。 不过命好又怎么样,也没几日好过了,想磋磨这落地的凤凰,以后机会可多得是,侯府一倒,这宋怜就算侥幸能捡一条小命,也是连猪狗也不如了。 冷荷心气又顺了些,“这里水淋淋的,还不知有多少蛇鼠,走吧。” 绿柳犹豫,捡了根树枝,一边甩着,一边走到那坐假山石边,透着缝隙往里看。 光线昏暗,水声滴滴答答,并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 整座假山林都翻遍了,都没有。 绿柳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折腾这一久,被晒得头晕,可愣是没一点踪迹。 绿柳撑着膝盖喘气,心里着急,办不好蓝琴交代的事,少不了要吃排头,这事又是夫人交代的,照夫人恨平津侯府的程度,她脱层皮还算轻的。 “怎么办,总不能叫这贱人白白戏耍一通,真是可恨。” 冷荷是没力气了,“先回游廊吧,看看角门那,陆家的马车还在不在,要是在,咱们守在路口,总能找到她。” 也只好这样了,在这干等也不是办法,绿柳喘匀气,快步上前,“冷荷姐姐,我扶着您,小心脚下。” 周遭只剩下了水声。 洞口外湖波轻漾,洞口里流水潺潺。 水流从缝隙里滴落,砸进地上水洼,滴滴答答,清幽空旷。 水滴沾湿了额发,粘在耳侧,宋怜指尖理了理,顺到耳后。 掌心压着的石子放回地上,杏子大小的孔洞透进光来,山石腹里明亮了许多。 风从外往里灌,吹过后背细细的湿汗,凉意丝丝缕缕。 宋怜回身。 一眼望去,山石腹里甬道没有尽头,没有光,漆黑空幽。 她从侧壁取下那颗石头后,山腹里生满青苔的石壁缓缓展开,露出了这一方天地。 不知通向何处,但显然不可能是水流冲刷出来的。 石壁展开时,有不小的动静,却直到现在,里头也依旧安静极了,除了空旷清幽的水声,没有半点动静。 不知通向什么地方的。 宋怜站在原地半响,提了提黏在身上的薄纱裙摆,重新捡起那根惊蛇用的枯枝,探着路往里。 甬道只够一人通行,越往里光线越暗,也越静。 宋怜缓缓呼吸着,心跳渐趋平稳。 水流声越来越小,空气渐渐干燥,感知到脚下没水了,宋怜没有再上前。 前头拐弯的地方透出昏黄的光。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2. 避难 免费阅读.[.aishu55.cc] 3. 密室 显然在湖底修建这么长一条甬道,又在侧壁镶嵌价值不菲的荧光石,不会只是为了修水槽。 国公府她只来过这一次,但走过的路她不会忘。 算算方向,脚程,这条甬道有一半的路程是在游廊下,通向国公府内庭某个地方。 宋怜停了停,继续在侧壁摸索。 暗门打开得缓慢,灰尘扑簌簌落下,心脏跳动的节律似乎也被无限拉长了,直到吱呀声彻底停下,露出一道三尺宽的暗门,宋怜才又轻轻缓缓的呼吸,松开了指下的旋钮。 又等了一会儿,周遭依旧空旷寂静,才侧身进去。 里头安置的荧光石数目更多,照亮整个室内。 倒让她有些失望,是一间堆放宝物的储藏室。 挨边砌筑有石架石台,上面摆满珍宝。 海红珊瑚,玉佛玉僧,砚台,画卷。 瓶身砚底都带着赤印,印章记录天子恩赐的年月。 都是来自内廷的赏赐,太-祖,高祖,当今天子都有赏赐,高国公府,已经四朝百代了。 石台下整齐放着木箱,盖子上铺着厚厚的灰。 宋怜视线落在靠墙第三个,红木箱子从外观上与旁的没什么不同,只盖子上多出了凌乱的手印。 宋怜回身往地上看去,灰尘上明显的脚印匆忙凌乱,往暗门斜对角的方向去,一直延伸到了台阶。 顺着脚印,宋怜在密室另一端,寻到了另一处暗门的痕迹。 看来回两串脚印,想是匆匆进来,直奔那只木箱,又直接从暗门出去了。 脚印和指印都新鲜干净,没有新落的灰尘,想必来来去去都在不久之前。 箱子没有上锁。 宋怜指尖扣住拉环往上一抬,扑鼻是厚重的桐油气。 里头装的竟不是什么珍奇宝物,一件玄黑色外袍下,堆放着的都是竹简文书。 宋怜拨了拨衣衫,翻看里面的文书。 除了兵书外,就是些索要军粮的公文,以及从并州、九原送回来的成年旧报。 虽然是军报,细看下来,与生意账册有共通之处,多翻几本,不懂的也就懂了。 大多是说军备空虚,粮草补给不足,请朝廷拨粮的。 但印有中书台印章的回复,十之七八都是驳回。 偶尔拨调一次,与申领的数额也相差很多。 能看得出羌族羯人混迹浊河中游,高家军抵御外敌,尸山血海的情形,然而国库空虚,常常无粮可拨。 只不过看记录的日期,都是些陈年的奏报,最近也是三年前,没办法从里面看出现在边关战事的情况。 竹简最是兜灰,一眼看过去,文书有没有被动过,一目了然。 来人想必不是取文书的。 倒是上头堆着的这件衣袍,崭新干净得有些异常了。 宋怜放回竹简,手指勾着衣袍,厚重的玄色官袍铺展开,伏虎图耀出金银色。 凶神恶煞又看得出年老的老虎被锋锐的缨枪穿破喉咙,鲜血喷溅。 老虎气绝,依旧瞪圆着虎眼,死不瞑目。 血腥味似乎扑面而来。 宋怜指尖抚上那刺绣,殷红的颜色,仿佛当真沾染到鲜血。 心跳一时忽快忽慢,‘虎’一字在大周,是避字,凡族中子弟中带虎的,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避讳改名了。 只因当今圣上,名讳里带虢。 从二十年起,便无人敢绘制伏虎图了,哪怕是前朝文人流传下来的,也都尽数销毁了,谁家也不敢私藏。 衣袍仿佛有了灼人的温度。 高国公作为唯一以姓氏坠名封爵的公侯,手握重兵,位高权重,伏虎图出现在密室里,不必猜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件衣袍,有可能当真是高家的,但如果有人将罪证藏进高家密室里,趁着今日太老夫人七十整寿,宾客云集,让高家背上谋逆的大罪,就此门庭倒塌,也不无可能。 心跳越见不平稳,宋怜看向对面那道暗门的方向,猜测哪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些。 那暗门附近安安静静的,却仿佛下一刻,便会有无数士兵官员破门而入,将这间小小的密室团团围住。 今日国公府子孙盛齐,如果是第二种,倒仿水盆里捞鱼,一网打尽。 偏今日宾客云集,众目睽睽,到那时,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高家想自辨都难。 只这衣袍是万万不能留在这里的,纵使她没进过官场,也知道谋逆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哪次牵连出的朋党都成百上千。 若有万一,国公府今日事发,参加宴会的宾客必会被羁押审问。 赵氏这般得圣庭恩宠的,可以疏通疏络,陆府,却已经不起一点风波了。 衣衫也不难处理,将虎身弄碎包住石块沉进湖底,也就了了了。 宋怜盖上箱子,擦去上面的指印,围着整个密室踩了一圈。 进密室前她脚上用披帔包了几层软缎,再把里面的灰尘都踩上脚印,能掩盖她出入暗门的痕迹,脚印的形状大小。 抱着‘罪证’上了台阶,回眸看向这间密室,又微微顿住,摸了下袖子上别着的两枚针,眸光轻闪。 针是方才在花厅比绣时留下的,还未绣完绣绷被赵氏拿过去,两枚针没地方放,被她别进衣袖上了。 宋怜展开衣袍,重新细细看过,思忖片刻,依在暗门边,解腰间的勾带。 衣衫被体温烘干了些,依旧半潮,淡青色衣裙自肩背滑落,骨形削瘦,玉色肌理下,月银色布帛层层紧裹住玉雪春日云。 扣结解开后,绢帛层层松散滑落,露出肤色胜雪,酥-耸骤然得了自由,两两巫峰挼香拥雪,徐隆玉山高处,点缀如珊瑚玳瑁。 搭着的薄衫没能再下滑,冰凉半潮的丝衫轻覆着,衣衫从里到外都小了,紧绷得厉害,撑起檀槽侧抱起伏的弧度。 勒得时间久,便是解开了,红痕一时也不能消退。 呼吸倒顺畅了些。 两缕发丝垂落耳侧,落在锁骨上,微痒,指尖捋到耳后,碰到耳垂柔软,珍珠耳珰轻晃。 试了试缚带的线料,宋怜理好心衣外衫,半依着石壁,靠在暗门边拆解绑带上的丝线。 每日缠缚着,呼吸难免不畅,因而这绑带虽是丝制,用的却不是纺织,而是成股的熟丝编织而成,夏日里紧勒着,却也不至于浸出汗来。 自十五岁后,年年都要裹着几层,成亲后绑带又添长添宽了一些。 白日里倒少有这般能安生透气的时候。 宋怜扫了眼远处那道暗门,指尖下针线游走,不紧不慢。 侧壁形成的折角可做掩护,那头一旦有动静,她折避去甬道里就好。 时间不知流逝,衣衫尽数干透,暗门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宋怜收了针,指尖理着外袍,取了箱子旁的桐油,撒到衣衫上,擦干净手,将衣衫叠好放回箱子,合上盖子。 算算时间,该到晚宴了。 如果她是主谋,必是会把发难时间选在宴席上,众目睽睽,人证物证俱在,想翻身,比登天还难。 宋怜在暗门前静站片刻,环顾这间密室,寻不出纰漏,撒好泥灰,退出去,合上了侧门。 回去时速度快了很多,出了假山石,免不了衣衫被水帘润湿,宋怜折了两支栀子,立在湖边,一边等湖风和暑气吹干衣衫披帔,一边用栀子扫着全身,遮掩衣衫上的泥水气。 待出了假山林,已是夕阳斜下。 宋怜看了看内苑的方向,远处华灯初上,丝竹钟磬声穿过暮色,若隐若现,晚风轻拂,花苑里清幽空寂。 暂时还没动静,宋怜埋头往出府的方向走,大约过了两刻钟,渐渐能看见人影了。 想必内苑正忙,花苑里连奴仆也少了许多,三三两两,也形色匆匆,只那翠柳倒有些耐心,正从出府的方向来,垂着肩首,四处张望,圆脸上有些没精打采的。 宋怜侧身避到榕树后,现下她衣衫虽是干了,却是另一种不得体,并不方便碰上认识的人,自然也是越少人见过她越好。 等那丫鬟离开,再走罢,宋怜耐心等着,再不济天色再晚些,也能遮掩一二。 像是千山万壑间山风吹过,枝叶沙沙轻响,裹挟着烈酒香,酒香凌冽,似草原上的风沙,粗狂广袤。 宋怜微怔,回身,对上两丈外男子锋锐的眼,一时倒没能挪开目光。 合抱粗的榕树,枝干延伸,茂庭华盖下,男子衣衫松散,锁骨凌厉,露出大片胸膛,肤色似刷了层浅色桐油,暮光里光泽紧实,肌理并不薄削,张力是内敛的,也是蓬勃的。 男子屈膝半躺,面向天边一轮弯月,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紧酒囊,烈酒入喉,也顺着轮廓坚硬的下颌滑落喉结,慢慢流至胸膛,被紧实的肌理挡住去路,些许凝涩,又缓缓留下,滑入腹沟,落进松松扎着的勾带里,不见了踪迹。 烈风忽起,烈酒的气息也越发浓郁。 宋怜指尖些许发烫,移开了目光,那翠柳大约是不死心,竟是守在了路阶上。 她是从角门入国公府的,从正门出府必受盘问,没带婢女仆从的妇人太扎眼,多少是些隐患。 但要从角门出,也只这一条路罢了。 宋怜手指揉着身侧一朵豆蔻花,嫩红的花瓣渐渐烂熟破碎,染红指尖。 “需要我送你出去么?” 声音似被烈酒浸透的沉刀。 宋怜回首,男子已从树干上坐起,眸似寒星,又似被烈酒浸透,透出灼烧的热度来。 高家有三子,幼子尚是总角稚童。 嫡、次两子皆有侯爵,兼掌兵权,长子年二十四,次子年二十。 高家虽是累世高门,却也兼任武将,大约得益于家传,高家男子皆是英武伟岸的身量。 高国公戍边三年,半月前携二子归朝,高家军入城那日,她恰好在铺子里盘账。 离得远,虽看不清五官面容,但高头骏马上,二人亮银甲胄,身躯轮廓完美,宽肩阔背,健腰有力,气质广袤,气贯长虹的英武威慑,与京中风雅翩然的男子截然不同。 毕竟是京中贵门子弟,又尚未婚配,是高门贵府里无数夫人心企的女婿对象,坊间传闻并不少,宋怜便也知道了一些。 长子高邵综是为国公府高氏一族族长,性情克己复礼,身正持重,最不近女色,听闻京城第一美人身前献艺,也是连一眼也不会看的。 榕树上言行不羁的男子,当是高府次子高砚庭。 宋怜垂眸屈膝,唇边微微莞出笑意,“有劳公子。” 笑意却又停在唇边,在一声颇为低沉的哼笑声后。 腰上横来箍铁一般的臂膀,脑后大掌压在发间,烈酒一般的热度自发间渗进头皮里,脸颊紧贴着坚实有力的胸膛,温度都是炽烈的。 宋怜往外挣,撼动不了分毫,玄青色大氅将她笼了进去,靠近了方知,自己身形竟如此纤细。 “掉进池子里了么?” 落在颈侧的呼吸被烈酒染烫,宋怜往后退,却被揽得更紧。 失了往日束缚的软散春日云免不了紧贴着对方,两具身躯皆是一怔,呼吸心跳胶着,宋怜推得用力,却是蜉蝣撼树,动作间另起了一番涟漪。 腰上力道越加紧了,男子声音带着些北疆特有的低沉粗粝,一点戏谑带笑的哼声,“我以为,你对我的身材,是满意的——” “别动。” 低沉的声音落在耳侧,“那婢女看过来了,本公子带你走正门出去。” 薄而凉的风氅遮住她全身,连裙摆也不露端倪,腰被箍着,宋怜不再动。 零星听几个下人问公子好,箍着腰上的手臂有力,过门槛的时候,她甚至不用落脚。 宋怜平着并不怎么均匀的心跳,呼吸,却也似乎没什么作用。 “去哪儿。” 古瓷般低沉的声音,带起胸腔微微震动。 宋怜眼睑微颤了颤,“去长宜街长林茶肆。” 些许轻笑。 风拂不去热意,长林茶楼只有分割的茶室,反倒是更像玩乐的客舍。 金乌西沉,夜幕星海垂挂,无人会在这时去茶楼饮茶。 宋怜知晓对方误解了她的意思,却也不曾解释。 倒是腰上臂膀的力道又重了一些,两人像是苍擎柏木与藤蔓,牢牢附在一起,温度攀升。 宋怜第一次见超群武艺,以及男子惊人的臂力,耐力。 拥着自己的人脚下生风,似乎以步伐来丈量天地也不费力气,进了客舍扔下的令牌,让茶肆掌事惊呼。 他却并不理会,大步跨上二层,踹门进了房间,门板轰隆作响,地面也跟着震动了。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3. 密室 免费阅读.[.aishu55.cc] 4. 你跟我好 修长的手指些许粗粝,沾染着烈酒香,抚在耳侧。 逼仄的距离里,男子身躯高大,蓬勃的热度像浪潮澎湃,似乎穿透身上覆着的织物,从皮肤,脸,耳侧,脖颈,胳臂,透进身体里,烙在后背抵靠着的梨花木上。 熨烫起凌乱湿热的气息。 宋怜偏头避开对方落下的唇,自男子撑在身侧的阴影中出来,匀停纤细的手指理了理耳侧垂落的发丝,走到雅间的窗户口,轻轻推开棱花窗。 暮色的夕阳被屋檐切割成碎金,映照着她半张脸,是细腻的白,霞光染上柔而薄的红,一缕发丝垂落颈侧,随风轻晃,搅动浮光。 眉目是柔和清丽的,半倚在万籁寂静的暮色里,却慵懒糜艳,好似一株荼蘼的花,矛盾又夺目。 高砚庭走近,目光深邃炽烈,“你是哪家夫人,告诉本将军,只管等着本将军来纳你便是。” 宋怜正看着街巷,并未回头,声音轻轻柔柔的,“将军说笑了。” 女子眉目清丽,唇色剔透潋滟,有如菩萨低眉。 高砚庭宽大的手掌撑在窗沿,声音染了暗哑,磁性浑厚,“娶你为妻。” 旋即取下腰间悬挂的玉玦,放进她手里,眸光笼住她眉眼,一瞬不瞬,“我是高国公府二子高砚庭,男子汉大丈夫,言而有信,说娶你便娶你,你跟我好……” 古玉晶莹玉润,衔尾瑞兽,入手温凉,论质地雕工,已是价值不菲,男子通身无多余的坠饰,单就这一枚玉玦,想来是极重要珍贵的物件。 倒不难理解对方忽而改变的想法,毕竟今日能出现在高国公府的女眷,都算不上是没家底,无论如何,放弃公侯官员家的正妻位,去做滕妾,哪怕是国公府的滕妾,也不太可能的。 宋怜目光落在对方英挺的眉目上。 高家人眉深目邃,下颌线凌锐,一笔一划都有棱角,是伟岸浩瀚的长相,体型挺拔匀称。 无论身处何处,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此时立在窗边,器宇轩昂,好似暮色的光辉尽数落于这一人身上。 大约那些银鞍踏马、恣意放纵的行径,战场厮杀出的金戈铁马,都叫他气势越加挺拔,胸膛的热度越加能灼烧人心。 对方落在窗棂上的手掌,宽而大,骨骼上薄薄一层肌理,青色的脉络微微鼓起,离着两寸,似乎都能感知到那指骨会有的热度和力道。 眸光越见深暗,是想将她笼在阴影下,一口吞噬的炽烈。 心脏骤然跳动一瞬,乱了呼吸,宋怜指尖抚着掌心下窗棂坚硬的纹路,眼睑微垂,片刻后重新看向街市,声音低柔,“似乎是你家家仆来了。” 高砚庭不甚在意地扫一眼,见了楼下身着铁甲的人,脸色微变,手掌撑在窗棂上轻轻一拍,跃到了街面上。 数丈的高度,对方如鹞鹰跃下,宋怜身体不自觉往前倾,探出了窗外。 高砚庭回身恰好看见,朗声一笑,透出银鞍踏马的意气风发,“以前本将军不管,但现在你哪里也别去,在这儿等着,待会本将军解决了你那夫君——来娶你。” 说罢,手指一拢,落拓不羁散着的衣襟系紧,竟严丝合缝,“以后本将军的胸膛,便只给你一个人看!等我。” 街面上响起了惊呼声。 宋怜已经背过身,藏到了木窗后,直到小半刻钟过去,楼下街面传来四散慌乱的惊呼。 “清道——” 行人匆匆避让,平时常常与摊贩争吵占位的店家,此时也并不计较,慌乱地帮着摊贩货郎们搬动竹筐,退避进屋舍里。 “快——动作快些,常侍大人来了,清道了——” “还在磨蹭,你是想死还是想被扒皮啊,还是想被马踩碎心肝肠子啊——” “禁军稽查办案,诸人退避——” “禁军稽查办案,诸人退避——” 锣声伴着密集的马蹄,越来越近。 家家户户关上门窗,不敢高声,街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马蹄声急促如雷鸣。 街尽头兵马穿街而来,足有六七百人,都做玄铁黑甲打扮,手持利器。 当前一人年纪五十岁上下,须发半白,坐在八人轿撵上,穿绛紫色团云纹官袍,带纱帽。 臂弯间一柄拂尘,腰间悬挂龙纹佩。 宋怜平时能听到的朝事消息有限,知道内廷有六常侍,单讲模样,轿撵上的这位常侍她是没见过的。 但整个大周能挂龙纹玉佩的,除了皇帝,储君太子,就只有一位了。 中常侍郭闫,是天子的贴身近侍,也总领内廷。 天子久不临朝,地州奏疏,朝堂政务,都是从常侍手中传进内宫,皇帝批阅后,再经由常侍的手发还中书台。 常侍权柄之盛,可见一斑。 郭闫总领内务,协领禁军,监察百官,极得皇帝信任,到了人人畏惧的地步。 黑云压城,禁军围住高国公府。 那阉人下了轿,两名禁军装扮的武将攘开国公府门房下人后,禁军鱼贯而入,高门深墙,透出山雨欲来的血色。 漫天宿鸟噪鸦,低垂的云暗沉,让人透不过气来。 大约是叫她猜中,要在寿宴事发了,只不过没想到竟是内廷中常侍。 宋怜握着窗棂的指尖苍白,心跳亦是纷乱,前后细想了一遍,虽寻不出纰漏,后背还是出了一层细汗。 不自觉凝神屏息。 有宾客似乎想出国公府,被禁军拦截,起了冲突,阶前立时见了血。 大小也是个官,头颅却不清不白滚在了禁军刀下。 死后大约能被安排上各种各样的罪名。 哭嚎声起,又是噤声,接着极致的安静。 那禁军统领血刀砍在朱门铜环上,回插进刀鞘,大步跨进国公府,“去内苑,给高老夫人贺寿!” 行苑里惊叫声乱做一团,老夫人年纪大受不住惊吓,晕厥了过去。 高敬怒不可遏,“郭闫,今日是本公母亲寿辰,你莫要欺人太甚!” 郭闫掸了掸绛红袍,“不是杂家没有人情味,实在是内廷收到消息,高国公对圣上心怀怨怼,私藏伏虎图,密谋造反。” 高砚庭拔刀上前,“放你娘的狗屁,阉党乱政,我高家戍守边疆,轮得到你个阉贼犬吠——” “给杂家搜,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 高敬扶着老母躺下,听得伏虎图,心里色变,知道这次郭闫亲自来,不止是咬下他一口肉这么简单。 想必这伏虎图是‘确有其物’,也肯定是藏在让他辩无可辩的地方。 视线扫过四周,除了长子外,府官,次子,幼子,亲信,臣僚,亲友,悉数被控制在了宴厅里。 次子武艺身手不凡,但禁军有人质在手,想脱身也难。 高敬与副将对视一眼,眼里都是凝重,郭闫此人,朝野中有三面狗之称,为人两面三刀,最喜窥探朝官隐私,手段极其阴毒。 此番动作迅捷,密不透风,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想必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没有证据,也捏造出了证据。 且必定是一出手,便置高国公府死地的铁证。 厅堂里宾客噤声跪着,被禁军看管羁押,幼子高讼谦被刀压着脖颈,拉出血痕,小子虽年幼,却极有风骨,被拧断了胳膊,眼里噙上了泪,也始终哼也没哼一声,更不要说求饶。 高敬心焦,郭闫此阉贼惯常枉顾律法,一旦搜出证据,恐怕当场便要血洗高国公府,连廷尉会审都免了。 阖府上下三百多人。 老母亲年逾八十,竟不得善终,幼子年不过七岁,却是要身死在此处了。 高敬心急如焚。 堂外箭啸声破空铮鸣,连发三响,副将陈伯寅大喜,看向高国公,目光急切。 是军中令信,国公虽上缴了兵权,但以高家军军威,以国公及二子信望,信令一出,南北大营必有千军万马呼和响应。 这鸟天下,趁机反了,又如何。 宴席上不少武将,都听见了穿云箭信令,一时暗流涌动。 郭闫脸上笑意微顿,脂粉堆积出的淤痕照出更深的暗影,“原就说你高敬,拖拖延延不想交出兵权,怀有不臣之心,杂家倒真没看错你。” 高敬挡在老母亲前面,“老夫要进宫面圣陈情——” 郭闫冷笑,“您还是等等,等会儿找到伏虎图,杂家亲自押你这个老匹夫进宫,也好让圣上看看,国公狼子野心。” 不少人神情愤懑,呼吸急促,显然已是气急,但禁军刀刃之下,又不敢言语。 里头也不是没有国公府知交,却都知晓阉党的做派,此时多有一言,必是死于刀下了。 但怎能逃过阉人的眼。 抓的就是国公府朋党,郭闫冷声,“今日参宴的,不论男女,无论官职大小,全部押解回廷尉监,严加审理,凡是与国公府有勾连的,一个也别想逃。” “有识相的,供出谋逆案主谋朋党,或许可少受些扒皮的罪。” 胆子小的,身下已经淋淋漓漓,被禁军拖去外堂收押。 武将元策霍地挣脱起身,破口大骂,“郭闫你这误国狗贼,国公高风亮节,戍守边疆,护卫大周,没有高国公,没有高家军,你这闫狗只有给拓跋老贼提尿壶的命——” 禁军抽刀,正要砍了元策头颅,却是被一脚踹得趔趄。 高砚庭双臂上尚捆着铁链,那禁军长刀落下,砍得他腿骨,鲜血淋漓,却丝毫不退让,跨步上前,将那禁军踢得掼上高柱,爬在地上,口吐鲜血起不来了。 “谁再敢上前。” 鲜血如注却视若无睹,那身形高大伟岸,目光冰寒,一时慑得禁军噤声不敢动弹。 郭闫不自觉退了两步,狭长的眼里更阴毒,“高家小儿,竟敢违抗圣旨,死期将近,倒也不怕罪加一等。” 高敬怒火烧红眼,“休要在这里逞威,现在拿了本公进宫,面见圣上!本公倒要看看,公义何在!” 郭闫接过素帕押了押嘴角,“别急,今日朝中同僚来了不少,就让他们都睁大眼睛看看,你高敬是狼子野心。” “报——” “报————侍中,高国公书房,发现密室!” 郭闫目光在宴厅里扫了一圈,“押着他们,都去看看,省得说杂家一手遮天,无法无天,冤枉了高国公。” 高敬色变,他三年没有回京,回来以后事务繁忙,没来得及整理文书,还未进过密室。 倘若有人知晓密室的存在,放了‘伏虎图’,谋逆犯上株连九族的罪证,高国公府是如何也洗不掉的。 高砚庭不知道父亲屋里有密室,但光是密室二字,就足够亲信府官惊惧失色了。 一时眸中几经色变,又渐趋平静。 禁军已将书房里外围了三层。 黑甲卫推推搡搡,将一众官员推进密室。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4. 你跟我好 免费阅读.[.aishu55.cc] 5. 万菊图 “高敬,上个月谏臣三番五次上奏,道你有不臣之心,圣上一概置之不理,没想到你高敬,竟然当真包藏祸心!” 今日来参宴的,不单单有至亲好友,还有前来给老夫人贺寿的朝官。 密室二字,足以令人遐想。 既然是密室,外人也轻易进不来,里头的东西,自然是高敬的,又藏得如此隐秘,想赖也是赖不掉的。 郭闫手里拂尘一摆,冷笑一声,“高敬,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回可不是杂家冤枉你。” 郭明急匆匆赶过来,步子迈得太快,被砍破的门榄绊倒,摔到郭闫面前,“干……干爹——” 一时竟站不起来。 禁军统领上前,提着郭明衣襟衣领,把人提起来,给对方拍平了褶皱的衣襟。 郭明连滚带爬,哆哆嗦嗦耳语了几句。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 郭闫色变,一把推开郭明,大步进去。 众人见他连拂尘也掉了,相互看看,疾步跟了进去,往里头张望。 砖墙破出丈宽的洞口,里头灰尘呛人,借着禁军擎着的火光,能看见箱笼文书散落一地。 里头一名绛衣内侍正捧着件玄黑色衣袍,急赤白脸地让禁军再翻,“给我翻,翻个底朝天,一定得翻出伏虎图!” 郭闫大步上前,一把扯过玄黑袍。 入眼亮黄的一片,细看却哪里是什么伏虎图,分明万菊盛开,簇叠绽放。 禁军内侍们噤了声,整个密室已经被翻遍了,没有找到伏虎图,文书翻遍,也没有一点与谋逆沾边的证据,连架子上放着的宝物,也悉数是御赐之物,来路清明。 近前的都御史松了口气,合手道,“是了,圣上寿诞将近,想必是送给圣上的贺礼。” 廷尉抚须接话,“这万寿菊绣得真不错,曲张怒放,配上山石松柏,都是长寿福禄的象征,乍眼一看,竟仿佛是真的,国公府绣娘手艺了得。” “明明是献给圣上的贺寿礼,怎生变成了伏虎图。” “吓一跳。” 再看这不成样子的书房,好好的寿辰变成了这样,纵然畏惧阉党淫威,也难掩不满。 “如此行事,也太嚣张了,什么伏虎图,明明是万寿菊——” “竟将我等似羁押犯人一样羁押到此,中常侍,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朝堂是圣上的,不是你郭家的。” “正是如此——” 郭闫踹向那内官,目光从这些个酸儒身上划过,一一记着,转身看向身后高国公,高家次子,目光阴鸷,“国公好计谋,做戏手段出众,不穿衣唱上两出,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妙,妙——” 郭闫连说两声妙,走至高敬身侧时,略欠了欠身,细长的眼睛里阴毒毫不遮掩,“下官眼拙,错信了消息,惊扰国公,说声抱歉了。” 太中大夫陆珣忍不住出声,“郭大人夜闯国公府,毁了老夫人七十寿宴,老夫人惊撅,至今未醒,又诛杀朝官,大人一句道歉就算了么?” 高敬伸手拦了拦,高砚庭见父亲神色,剑眉微蹙,盯着那‘伏虎图’,一时不轻动。 高敬迎着郭闫阴冷的目光,略拱了拱手,“想是颜色相近,被人看岔眼了,常侍职责所在,不必介怀,今日府中设宴,为老母亲贺七十大寿,常侍临府,高府蓬荜生辉,请上座一饮。” 他态度谦卑,郭闫神情越发阴毒,甩袖便走。 高敬再一拦,又拜了一拜,“郭常侍,衣服且留下。” 郭闫皮笑肉不笑,“这衣袍甚是喜庆,圣上见了定然高兴,杂家就代国公呈给圣上了。” 高敬笑,“是还没有绣完的寿礼,不好拿到圣上面前污眼,待府中绣娘绣完,再呈递给圣上不迟。” 高敬料想众目睽睽之下,郭闫当留些体面,没想到郭闫连寒暄也省了,转身便走。 高敬没料到郭闫如此厚颜无耻,脸涨得通红,怒极,却也无可奈何,禁军已经彻底沦为郭闫的爪牙,郭闫不给,他高敬一点办法也没有。 郭闫迈出书房,却是变了脸色,“你们好大的胆子!” 刀剑出窍声此起彼伏,臣子们哗然,慌忙又退进了书房里。 “郭常侍,不如把东西放下,否则今日国公府,死几个劫掠财帛的匪贼,也是正常的。” 清淡寡绪的声音传来,院门口踱步进来的男子着青衣官服,手持玉圭,几分冷峻,不怒自威。 高家长子高邵综,表字兰玠,年少时出兵御敌,曾两次兵不血刃化解羯人南下危机,数次以少胜多,大败羌胡,其人性沉如海,虽兼武将,却是兰玠品性,言行端肃,克己复礼,是高氏一族的族长,也是世家大族子弟的楷模。 朝野上下,圣驾面前,也只得高兰玠能与阉党抗衡。 书房里群臣不自觉按下了慌神。 见了长子,高敬松了口气,疾步上前,“常侍,还请归还我府的衣袍。” 天井长宽数十丈,周围屋檐上,弓箭手张弓,只待一声令下。 火光里箭尖泛着夜晚凉寒的光,手里的衣袍扔在地上,郭闫脸上神情晦暗阴冷,仿佛蛰伏进阴影里的毒蛇,“大公子,不急,咱们来日方长。” 高邵综侧身让行,神情一如既往的寡淡,沉定如海。 郭闫冷笑,甩袖离去。 禁军,内侍随在身后,便是没有罪证,也不见对方有愧,照旧气势汹汹出府去了。 书房里官员们擦着汗,长长舒着气,也不敢多停留,悉数上前寒暄告辞。 国公府府官劫后余生,也不敢松懈,各自带着人,搜查整个国公府,避免再叫阉党寻出什么诬证来。 长吏张淼吩咐仆从送二公子回住处,扯了扯湿透的衣襟,“今日是真险,闫狗一心置国公府于死地,拿到罪证,肯定是连三司审都免了,圣上受奸人蛊惑,纵然有心,介时也是有心无力,回天乏术了。” 副将陈伯寅看着一地狼藉,心有不甘,“刚才何不趁机反了他——” “住口——” 高敬厉呵一声,虎目怒瞪,“为人臣子,当忠君效国,伯寅你再口出狂言,休怪老夫不念与你父亲的旧义,亲手拿了你。” 陈伯寅胸口几经起伏,立时叩首,“末将请罪。” 只一腔愤恨压着,实在无处发泄,看向一旁大公子,神情悲愤,“世子——” 高邵综上前,将人扶起,“郭庆领二十万大军守西北门户,此人虽有些将才,却如郭闫家生奴,奉郭闫为父,郭闫令下,郭庆必定弃阳关南下,直取京城,胡人虎视眈眈是其一,中原腹地也定要起纷争,成烈,起来罢。” 陈伯寅听了,一时胸膛起伏,那郭庆狭隘阴毒,介时哪里还会管什么边关胡人,只怕趁机挥师打进京城,到时候生灵涂炭,内忧外患,必定是血流成河。 “可就这样任由阉狗欺辱祸国么?” 高邵综捡起地上的文书,拭去灰尘,神情疏淡,眉目冷峻,“已经搜集郭氏一族所犯罪证,宫中传来消息,圣上已无大碍,大朝会后,进宫面圣再看罢。” 陈伯寅长舒口气,心中郁气稍有缓解,其余人也暗自点头,纷纷行礼告退。 高敬心神安稳了许多,长子克己稳重,行事从来光风霁月,一言一行皆有法度,这些年往朝中举荐不少有才之士,对待郭闫这等奸佞,也从不姑息,是高家这一代最出众的子孙后辈,没什么不放心的。 高敬安了心,惦记起老母亲,抱着怀里的衣袍急匆匆去主院。 高老夫人已经听侍从婢女左一言右一语把书房里的场面讲得清楚了。 她虽是在内宅,可那阉党的做派,也是早有耳闻的,没有十拿九稳的证据,姓郭的敢带禁军闯进国公府么。 那伏虎图,竟就这么在百官面前,硬生生变成了万菊图,听府里的下人说,姓郭的脸色难看,阴阳怪气的走了。 说是儿子安排的,老夫人是一个字也不信,自己的儿子自己知,儿子战场上能带兵,却是醇厚的秉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便是发现了污证,销毁了便是,万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也一惯是隐忍退让的性子,因着那郭闫有个叫郭庆的干儿子,正领二十万大军守着大周西边的门户,时常与胡人交兵周旋,自个儿子平时都只尽量避着郭闫锋芒,岂会当众让郭闫难堪。 待见儿子奔进来,上下打量儿子没事,问了三个孙儿也无大碍,忙挥退了下人,“快给我瞧瞧。” 厅堂里灯火昏黄,玄黑的衣袍展开,银白,橘黄两色盛菊,山石里簇拥怒放,富贵,霸气扑面而来,真真是一幅能呈到御前的称心寿礼。 “端的好绣技。” “是好绣技。” 立于老夫人身侧的刘嬷嬷正撑着衣袍一端,细细打量着,手指触到衣襟的地方,轻咦了一声。 老夫人顺着嬷嬷视线,落在衣襟针脚处,又用手挨寸地触摸过,身体一震,取了身侧案桌上剪灯芯的剪子,将衣袍托到油灯下,只略挑开一处,露出里面微红来。 三人俱是心震,又挑开了一些,拆线下面半柄银枪穿透血红色,正是伏虎图! “竟是在伏虎图上覆绣改绣的——” 刘嬷嬷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见识也是广的,摸着针脚,忍不住道,“山石用的盘金锁彩,补缺的地方又有平金透绣,可都是高超的技法。” 一时又狐疑,“这般出众的绣技可不多见,别说咱们国公府,便是整个京城绣房,只怕也寻不出几人。” 到底是谁在暗中相帮高国公府,要是国公府的人,如此大功,不必藏着,要不是,又是怎么进的密室,书房外可是守着不少侍卫,等闲人靠近不得。 高敬看着那衣袍上血红色,心中惊疑不定。 老太太心里清楚,以那郭闫阴狠毒辣的性子,当真拿到这伏虎图,必是当场血洗了高国公府。 背后改绣这衣袍的人,是帮了国公府大忙了。 不免也担心,忙朝儿子道,“这诬证既是姓郭的准备的,拿到衣袍定能猜得出是改绣,郭狗布局被毁,心里只怕恨毒了那帮了我国公府的人,你和孙孙商量着,必不能叫国公府的恩人给害了,快去安排,那郭狗阴毒,迟了只怕晚了。”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5. 万菊图 免费阅读.[.aishu55.cc] 6. 盘丝洞 冷荷扶着赵氏上了马车,连忙呵斥车夫快快走,等出了松竹街,离那国公府远了,主仆几人才会喘气了。 莲心重重拍着胸口,“竟是谋逆,幸亏是误会,也太吓人了。” 赵氏甩开周嬷嬷搀扶,坐下来饮了盏茶,呼吸心跳也渐渐平复了,“怕什么,左右我们赵家,待陛下忠心耿耿,便是一时被误会了,请六常侍到中常侍跟前讲清楚,中常侍又岂会为难我们。” 周嬷嬷听了,连声应是,老爷处在中书侍郎的位置上,是清流的官,明面上自然不可能跟这些个阉人有交结,都是夫人在周旋维系,她跟在夫人身边,对这些个暗地里的关系,自然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那些个禁军,着实骇人,国公府先前多大的荣光,不也说闯就闯了。 冷荷到这会儿,才想起来南康侯夫人的事来,“奴婢回来的时候,那翠柳还不死心呢。” 赵氏惦记着那笔银钱财物,吩咐周嬷嬷,“明日嬷嬷你亲自去一趟陆府,给那宋怜带个信,让她过府商量陆议郎的事。” 话里只说商量,没明说是允了还是不允,赵氏在心里盘算这笔钱将来的用处,她不单单要那十万,她要陆府的全部。 周嬷嬷哎地应了一声,就说这么好的事,老爷,夫人没什么不能应的,那陆少夫人说了,只要帮约到夫人,便会单给她一笔银钱,事成以后,还会翻三倍。 那数目可是小不了。 周嬷嬷巴不得立刻就去,只不过现下天色晚了,北阙都是惊慌回家的官员家眷,想来街上都还是禁军,也就不敢乱跑了。 赵氏掀帘,见街道那头隐隐有火光,想是禁军的人,心有余悸,忙放下车帘,催促着赶快进府去。 “抓了接头的人审问,确认放进去的就是伏虎图,那衣袍是奴婢亲自准备的,一摸就知道真不真,就是有贱人临时临了给改了。” 郭明小跑着跟在后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方帕,恨得咬牙切齿,“搜的时候从那衣袍里掉出来的,奴婢听高敬来了,赶忙藏起来了。” 郭闫接过来,细白的手指轻轻一展。 帕子是素色帛锦,四角绣着金牡丹,虽是不到巴掌大一小团,也看得出这绣艺不比宫里人差。 现下皇庭虽不禁民间使用金银线做绣品,却也不是寻常奴婢用得起的,更不用说放在这寻常帕子上。 定是哪个富贵的贱女。 郭闫翻看着瞧了两遍,冷笑不止,“这是生怕国公府认错恩人,想留下个证据,当真是有心。” 郭明知道这回让常侍在文武百官面前丢了个大丑,哪敢闲着,早打发人盘问过了,“国公府里头三百多人,什么情况事先都查得仔细,今天进过书房的奴仆婢女里头,没有擅长刺绣的,最近国公府也没添新人。” 郭闫脸上沟沟壑壑阴冷,将帕子递还回去,“今儿可是老太婆寿辰,来了不少人,大伙儿都盯着宴席,有个把人混进内苑,进了密室也难说。” “这是想跟国公府卖个好,好攀上这根高枝呢。” “查,给杂家查,翻遍整个京城,也要把这贱人给杂家逮出来。” 郭明应了声喏,驼背直了直,内廷栽了这么大一跟头,怎么着也得给这贱人吃点狠的。 郭闫出了国公府,回头看国公府鎏金中柱,七阶高门,捏断了手里拂尘,今日被高敬摆布一道,死了几个朝廷官员,免不了要费心周旋遮掩一番。 且那高家长子,兼任武将,竟也才学卓著,在士林清流里有些名望,想必那些个拥戴高兰玠的酸儒们,已经写好了上呈天听的奏疏。 陛下免不了要问责。 想到此,脸色便越加阴毒了,“往能进西苑贺寿的人里查,你亲自去,三天内,杂家要改绣的人,阖家灭亡,办不成,你也别回来见杂家了。” 郭明哎地应了一声,不敢耽搁,立刻去侦查司调人。 轿撵已经准备妥当,车仆卑躬匍腰,等侍中大人踩着背上了轿撵,才爬起来收了走梯,赶车往皇宫的方向去。 国公府。 铁鹰卫卫长赵岩疾步进了书房,见世子立在箱笼面前,正翻着文书,声音不自觉也放低了很多,“查问了西苑这一片的下人,郭明拿走了一方素帕,从衣服里掉出来的,有绣样,具体绣的什么,属下无能,还没查到,只听那些个探子的意思,好像是什么不常见的绣品。” 铁鹰卫守在院外,书房里除了世子,还有世子的随令沐云生。 赵岩压低声音继续回禀,“出府没多久,郭明便抽调禁军,往侦查司去了,老夫人和国公爷的意思,是务必要保下改绣衣袍的人。” 高邵综放下手里的书简,吩咐赵岩,“盯着郭闫郭明,看他们查什么人,另外府里的人悉数排查一遍,该清的都清了。” 赵岩迟疑,不过素来听令行事,立时行礼告退,去办事了。 沐云生折扇一展,桃花目里闪过精锐,“此人叠放衣袍前,还记得浸染桐油,唯恐衣袍沾染气息,又怎会遗落下一方素帕。” “再看看这地上,箱笼上,都有补撒灰尘粉,如此心细如发,又怎会留下东西让人追查,用的还是非比寻常的绣技。” 沐云生真想见见对方,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了,“观其行事,想必多慧又沉稳,倘若是为施恩国公府,不会想不到此举会得罪布局之人。” 沐云生手中折扇摇得越来越快,吃吃笑一声,“兰玠你猜这帕子和绣技,究竟是不是她自己的。” “假如不是,可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实在狠毒,只不知道对方怎么就笃定了这是别人做局,诬陷国公府,而不是国公府真正谋反的罪证呢。” 高邵综淡声道,“倘若国公府谋反,又岂会叫知晓国公府谋反意图的人活着,换一个人灭口罢了,结果都是一样的。” “怨不得郭闫栽了这么大跟头,寻常人碰见,吓也吓跑了——” 沐云生连声赞叹,见好友目光冷峻寡淡,知晓对方最是厌恶心机叵测之人,摇头失笑,“兰玠,这世道,已经是烂透了,想让天下人受教化,人人知礼守法,只是一个好听的笑话,你开再多的学舍,定再公平的律令,杀再多的外敌,也无济于事的。” 高邵综未置可否,擦干净铜尊上的灰尘,将铜尊放回了架子上,“云生你亲自盯着些郭闫郭明,看是什么人,若是清正正直的人户,也容不得如此迫害。” 沐云生叹息起身,临走看了眼那铜尊。 昔年老国公与高祖在彭城携手应敌,高祖将铜尊赠予老国公,传为一段君臣相宜的佳话,可世事变迁,天下已不是原来的天下了。 管家急匆匆进来行礼,急得冒汗,“大公子快去看看罢,二公子重伤,都下不来榻了,偏要挣着要出府去,说是要去接什么心上人,可----” 可荒唐的得,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今日这档口,他不敢报去老夫人国公爷那儿,只得来寻大公子了。 府上都传开了。 二公子看中了个成了亲的女子,当街就喊着要解决了人家夫君,迎娶那女子进门。 这叫国公爷知道,必是要把二公子另一只腿也给打断了。 管家姓朱,知道大公子最讲究章程礼法,这会儿觑着大公子冷峻锋锐的眉眼,越加觉得二公子那从此收拢衣襟,胸膛只给那妇人看的话,说不出口了。 “大夫说二公子伤重,血将将止住,动不得……” “走罢。” 管家忙快步跟上。 高家三子里,二子高砚庭不耐京城繁文缛节,没有战事时,也长驻在边关,这次要不是老夫人七十整寿,二公子也不会回来。 兄弟二人自小关系亲厚,这次回来住的时间短,便没专门收拾院落,二公子与兄长同住。 见了兄长,高砚庭收了混不吝,“哥。” 管家安静退到一边,昔年老国公常年在边疆,夫人又过世得早,大公子年少持重,长二公子四岁,可以说二公子一半是大公子带大的,别看二公子恣意不羁,但对大公子却是极其敬重的。 高砚庭笑着动了动臂膀,“一点小伤,死不了,兄长不必忧心。” 后背臂膀上淤青的地方还没处理,透着血色,想必是大夫还没处理好,便被赶了出去。 高邵综吩咐管家去请大夫,扫了眼他合上的衣襟,“竟能看见砚庭衣衫整齐的一天。” 小厮田清在心里频频点头,要让二公子衣冠整肃有君子之仪,跟要让大公子衣衫不整一样不可能。 对上二公子含刀的视线,往后缩着,不敢动作了。 高砚庭脸热地清咳一声,他自觉坦坦荡荡,但兄长最是克己慎行,漫说夜里有凉风,便是盛热的七八月,兄长依旧每日官袍在身,领口整齐,严丝合缝,连睡觉,也一整夜都是平躺不动的儒子之姿,小时候他跟兄长一同睡,半夜醒来,都以为旁边躺着的是一具石雕。 倘若让兄长修佛,必然是最出色的佛僧了。 高砚庭深眉邃目里俱是灿然灿烈,“哥,今日我遇到喜欢的女子了。” 高邵综侧身,让进来的医师给弟弟换药,“今日好生休息,改日再说。” 高砚庭挣扎着坐起来,“哥你不近女色,天下第一美人过于阶前,也不曾驻足,在女色这件事上自持凉薄,定是不能理会我心中所想,今日见不到她,我肯定吃不好睡不着。” 他右腿伤口渗出的鲜血浸透衣袍,坐姿僵硬,背上伤势不轻,偏眸光灼热,颇有被狐妖迷惑神魂颠倒的态势,高邵综面容冷峻,“既是有夫之妇,岂可夺人妻子,不可恃强凌弱。” 高砚庭扬眉,眉飞色舞,“她心中亦有我,我与她两情相悦,她那夫君不肯放妻,也就怪不得本公子明抢了。” 说完,把前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高邵综神色渐冷,既然是有夫之妇,如此行径,轻浮浪荡,不堪为配。 高砚庭看了眼外头天色,心里起了些焦躁,挣扎着下榻,被兄长压住肩膀,急道,“哥你莫要拦我,男子汉大丈夫言而有信,岂能叫她空等。” 高邵综目光落在他腰间勾带,弟弟虽言行无忌,却是赤子之心,生母赐下的玉玦素来不离身,想必如管家所言,弟弟以玉玦相赠那浪荡-女子了。 高邵综手掌压着弟弟肩膀,力道温和,却不容反抗,神情淡淡,“你伤势严重,若是伤口再裂开,恐怕伤了经脉,假若让人抬了你去,大张旗鼓,反而污了人名声,不若遣随从告知一二,改日再约。” “不行。” 高砚庭俊眉拧紧,“不亲自去,岂非怠慢————” 说着俊目里光芒大盛,就在榻上朝兄长作了个揖,拜托道,“我修书一封,兄长帮我一回。” 此事要是有母亲在,由母亲去见她,最为妥帖,可他兄弟二人母亲早逝,三弟的母亲是妾室,身份够不上,他也不乐意那女子污了她的眼和耳。 兄长则不同,他自来与兄长亲厚,兄长又是高氏一族族长,长兄如父,也不显得唐突。 高砚庭郑重又拜了一拜,“哥,帮我走一趟长林茶楼罢。” 高邵综敛住眉眼间冷色,淡应了一声,吩咐侍从取了笔墨纸砚来,“祖母今日受了惊吓,父亲痛忿,都不好过,你安生养伤,莫要惹他们生气。” 高砚庭见他应允,舒展开眉目,连身上的伤痛也消散了几分,待笔墨取来,拧眉写了几次,都不甚满意,只不过见兄长神情越来越淡,便也不敢再耽搁,写好交给兄长。 “哥,替我赔罪,与她好生解释,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高邵综未置可否,收了信笺,抬脚出去了。 朱管家连忙跟上,“大公子真要去长林茶楼么?” 高邵综神色沉冷,“不去解决了,倒叫这盘丝洞里蜘蛛精,勾得砚庭神魂颠倒言行狂悖。” 朱管家听得心里发怵,大公子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说这样重的话,显然是动怒了。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6. 盘丝洞 免费阅读.[.aishu55.cc] 7. 信笺 “竟连名讳也没留下么?” 高砚庭翻看了几次信笺,一时胸膛起伏。 信笺上字迹清丽端秀,只说夫君重情重义,于她有重恩,她不会背弃夫君,祝他日后锦绣和风,安平喜乐。 高砚庭第一次动意,只觉当头得了一棒,天和地挤在一处似的,叫他透不过气来,要去拉扯衣衫,又顿了手指,却也不曾气馁,大刀金马坐在榻上,“左右寻到她,看看她那夫君,是否当真如信中所言。” 兄长去长林茶肆时,她已经离开了,只给茶肆掌事留了一封信笺。 按说她在国公府参宴,又有他描绘容貌气度,寻出来应当不难,没成想派人暗地里打听,竟好似无人见过。 那茶肆掌事与朱管家说,她出去的时候,遮掩着面纱,也不叫茶肆的马车相送,加上夜色黑,碰上禁军清道,到处兵荒马乱,更无人注意。 信笺上字迹,正是闺中女子常习的簪花小楷,与常见的拓本相比,不能说肖似,只能说一模一样,素笺笔墨用的都是客舍的,这条路也断了。 明显是故意不让他寻到,连再见的机会也不肯留。 高砚庭耷着手,素来恣意的眉目间,沾染了郁色。 高邵综温声道,“安心养伤,边疆传来信报,羯人有动作,不日我将领军北上,家中一切还得托付于你,砚庭,日后为人行事,需得沉稳些。” 高砚庭听有军情,立时就想起来,牵扯伤势,不由浓眉拧紧,眉间带起戾色,“这该死的郭闫。” 朱管家随世子出了寝院,心里不免感慨,原以为是个想攀高枝的,没想到却是真真重情重义的好女子,听得世子吩咐说,近来若有女子拿着玉玦上门求见,先报送到他或是老夫人这里,不由愣了愣,“公子的意思是,那位夫人还会再来?” 高邵综未言语,那信笺里不提惋惜,却字字皆是惋惜,无非让看的人对她念念不忘罢了,倘若当真想划清界限,不会带走家传玉玦。 约是想留条后路,将来便是砚庭看淡了,见到玉玦,也不会坐视不理。 “叮嘱府里的下人,勿要议论此事,尤其主院。” 朱管家忙应是,国公听了这荒唐事,指不定要请家法了。 “夫人,你当真与那高家二公子有了首尾么?” 婢女小千快凌晨才在郑记接到人,这是一家成衣铺子,开在青雀街上,是夫人的私产之一,夫人进国公府前,让她戌时去角门接,碰上清道,她提心吊胆,想尽办法也没能靠近国公府。 等街上禁军撤了,夫人却自己来了郑记。 比夫人先到铺子里的是流言。 国公府二公子平时虽有些恣行无忌,是让京城纨绔都要避着走的横行霸道,但在女色上传出逸闻还是头一次。 她是夫人的贴身婢女,一听那描述,再看夫人衣衫不整的模样,一猜也猜出来了。 宋怜换一身衣衫,看了眼案桌上放着的玉玦,“只不过是想多一条后路罢了。” 假若国公府那一计不成,实在无路可走,拿着玉玦去寻高砚庭,就是不知他会不会帮,又帮不帮得上。 总归算一条后路。 外头月色深暗,已经过了亥时,小女孩年不过十五,想是担惊受怕急得哭,眼睛还红着,这会儿困顿得打哈切。 宋怜温声道,“去歇息罢。” 小千揉了揉眼睛,“不回府了么?听来福说,老夫人发了老大的火,问您怎么还不回去,咒咒骂骂的,怨您不去结交大理寺卿家的夫人,说就算没那个本事去结交,也该回府诚心念佛,府里缺了您,心不成,大法师做的法会也不灵了。” “再不回去,只怕明天要闹起来。” 宋怜是真的累,事情还没结果,陆宴一日没有出来,她心也安不下,这几日一直提着心四处寻门路,很费心神。 改绣一幅万寿菊,也并非容易的事,先前提着精神来好,这会儿肩背,手指都沉重,实在提不起一点心力在回去应付婆母。 定罪的日子在五日后,这几日松懈不得一丝神经。 宋怜扶着困顿的女孩到了小榻上让她躺下睡,坐在榻边看了会儿她的眉眼,轻声说,“再过三日,救不出陆郎,你便去东府,带着母亲一起走罢,我都安排好了,去扬州。” 虽说母亲病重,千金的药断不得,但总比留在京城的强。 小千听了,只是哭不说话,左右她是不会走的,“你不如当真嫁给那个高家二公子了,今日就嫁,陆府的事也就跟你无关了。” 宋怜被逗笑了,“高家还有太老夫人,高国公,哪有那么好进,再者——” 再者她看这世道,外表烈火烹油花团锦簇,里头却已经是烂透了,但凡跟个‘好’沾边的,都不会有好下场,更不要说高国公府,处在那样的位置,高家父子依旧想做浊官里的清正,独木过桥,只怕也撑不了几时。 宋怜在心里摇摇头,给女孩拉了拉被子,“睡罢。” 宋纤年纪虽小,但同姐姐在一起,是不怕死的,打定主意后,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没有挂碍,就要睡去,又挣扎着醒来,声音困顿,“来福说,中书侍郎府周嬷嬷到府上,让您明日午间去福德楼候着便是——” 平时屋子里没人,小千也是用敬称的,这会儿忍不住揪了揪姐姐的袖子,“姐,明天你不能一个人去了,一起去。” 宋怜让她快些睡,心里倒松了口气,赵氏是一匹贪狼,与其谋,等于与虎谋皮,但堂审定罪的日子再即,也只得先过了这个坎再说。 宋怜握着油灯,去了案桌前,编写先前没写完的账册,弄好又给账册做旧,让这册子看起来像是一二年前的,墨迹也用灯火细细烘烤,直到看不出是新近的。 收拾完,窗外已经透出灰蒙蒙的光,仔细检查一遍没有纰漏,天也大亮了。 倘若前头一计二计不成,用这本账册,再去找能救陆宴的人试试。 第二日宋怜在福德楼等到了太阳下山,不见赵氏来,打发来福去赵府外探听消息时,暮色夕阳越来越沉,心跳呼吸便也越来越不稳,立在二楼窗边,看着街巷尽头来福奔来的身影,心如擂鼓,后背衣衫湿透,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7. 信笺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八章 “走!快走!” “冤枉——冤枉啊——” 中书侍郎赵舆身上只着粗布中衣,被扭押出来,看见押在阶下的妇人,竟一时挣脱了禁军,冲上前去大力踹了一脚,“毒妇——看你做的好事!” 他是恨毒了,一脚用上了要这妇人命的力气,“毒妇——你害我全家——” 赵氏已经被剥了诰命服,下了珠钗,摔在地上起不来,口里含着血,又挣扎着爬起来,跪行着去扯夫君的袍角,“冤枉,妾冤枉——夫君,夫君,不关妾的事,不关妾身的事——” 淮南盐运贪腐,那是三年前的事了,怎会被翻出来,且这都是朝廷政务,她一个内宅妇人,怎会牵扯其中,不管怎么想,也是连边也沾不上的。 偏那前来宣旨的三常侍,一句不肯多言,被问得不耐烦了,就说让夫君问问她干的好事。 赵府背后也不是全没有人,趁乱使人送信去给五常侍,送信的人连五常侍的门也没能进去,晨间她还让内造的匠人进了府来,相看那两颗红宝石,想着打成什么样的额饰,下月赏荷宴上配流云纱明珠夺目。 还在和嬷嬷商量着,赵府就被闯了! 跟昨日国公府时的情形一样,禁军凶神恶煞,直接冲进后院,拿了她和婢女锁起来了,无论怎么哭求拜托,都没有用,只盼着夫君早点来,等见夫君也被拆了官服,就知道赵家完了。 现下受了一脚,也顾不上心灰,又爬起来朝禁军统领拜求,“将军,将军,妇人手里有些家底,愿悉数送给将军,还请将军周旋一二,将军——” 被推攘开,摔在地上,又去给三常侍磕头,“大监,妇人有家底十数万——” “住口——” 赵舆带着枷锁,掼在木栏杆上,暴怒喝止,“毒妇,你胡吣什么——” 紧抓着囚牢的栏杆猛惯了两下,要冲出去直接砍了那祸害,喘着粗气往三常侍告求,“此毒妇害我,大监不如杀了她——” 赵氏瘫坐在地上,手指抓着地,嚎啕大哭,声嘶力竭。 三常侍李莲生得一幅胖模样,内监绛紫色的衣衫被撑得紧绷,脸上是笑眯眯的神情,口里说的话却是阴柔鄙薄的,“好歹也有些夫妻情分,赵大人这就失了体面了,没有您的指使,赵夫人哪敢做下这桩大案。” “放心,一个也跑不了,都押上去——” 赵氏奋力挣扎,哭喊着为什么,一声叠一声的冤枉,仿佛亡鸟哀啼。 宋怜听着,想了想,唤了来福上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来福从来机灵,见夫人与往常一样,不忙不乱,要家破人亡的恐惧散了许多,定住神,细细问清楚,立时便去办事了。 小千探头瞧着,脑袋却是痛起来,额角冒起青筋,“是那个死胖子,那个死胖子——” 宋怜抬手捂住她的眼睛,把她往里推了推,“平缓呼吸,不要急,不要生气,为坏人气坏自己,哪里划算。” 小千握着姐姐覆在眼睛上的手,一口一口呼吸着,她年纪小,也知道能领着衔抄家的,都是极其得宠的宠臣,那个死胖子不但没被她咒死,似乎还越混越好了。 挨着姐姐的气息,小千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又去看那上了轿的李莲,她一直记着的,十岁的时候,父亲的小妾柳芙诬陷娘要毒害祖母,让娘因为恶逆的大罪下了牢狱,姐姐千辛万苦寻找出能平冤的证据,本以为真相大白,事情有了转机,娘亲也能平安回家了。 爹的妾室柳芙却有个同乡的靠山李莲,任凭多少证据能证明娘亲是清白的,告书上始终都是黑的,害祖母的都是娘亲,最后不知姐姐用了什么办法,给娘亲平了冤,不过害娘亲的柳芙依然好好的,打了她脑壳一棍的庶姐也还好好的。 姐姐被爹爹厌恶,跟宋家私底下断了关系,她和娘,名义上已经是死了的人,只能躲躲藏藏生活,娘落下了重病,每天千金的药养着,她也成了姐姐的拖累。 这些都是拜柳芙所赐,拜李莲所赐,这个死胖子的模样,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宋怜关上了窗户,“走罢。” 小千尽量平复好呼吸,心里依旧憋闷,“姐姐不恨么?” 宋怜手掌搭去小孩的脖颈上,抹到了一手汗,拿帕子给她擦拭,“你在这里气,那个人知道么?” 宋纤圆脸鼓了起来,“不知道。” “那除了气坏自己,并没有什么用处是不是?” 宋怜摸了摸她的手,确认没事,轻声叮嘱,“我们走罢,以后见到这些人,不能有这么大反应,装作不认识,避让着些便可,也不能说是非,知道吗?” 宋纤明白要谨慎,虽然看见那个死太监被激起的怨愤没有平息,但还是听话地应了一声。 宋怜先去明德坊取先前定的字画,她相信陆宴不会伪造州郡奏报,侯府出了事,第一个走的门路自然是主审官大理寺卿,只不过投石问路,连面也没见上。 打听到大理寺卿喜好收藏古玩字画,她访到寒山坊的坊主收有《秋山图》,下了定钱要买,后头查到伪造奏报的,正是陆宴顶头的官家赵舆,知道大理寺卿这条路走不通,事情也就耽搁下了。 宋怜来过寒山坊好几次,下了马车掌事迎出来,笑着见礼,“许多日不见夫人,坊主还问起过好几次,这会儿可是不巧,坊主去酒窖看酒了,夫人可着紧,不着急的话可等一等。” 宋怜递了信票,声音温和,“无妨,这是尾钱,取了画便可,不打搅坊主。” 买卖价都是定好的,只因先前画在老宅,才约定好后头来取。 掌事亲自引着上了二楼雅间,又使唤两个婢仆候着,送了清茶,急匆匆去主家府上拿画。 茶到了,宋怜也没用,她脸上遮着面纱,前几次来,用的也不是真名,侯府出了事,有时候不知名,事情还好办些。 寒山坊是雅集酒肆,布置意趣,中堂青竹环绕,布置了流觞水景,夏日暑盛,坐在隔间里却清凉怡人,宋怜手肘搁在案桌上,撑着有些昏沉的额头,思量事情。 小千往外张望,不知道那掌事要去多久,想了想轻声吩咐两个候在隔间边的婢女,让她们都下去,不一会儿,便见姐姐纤长细密的眼睑缓缓垂下,是睡着了。 小千候在旁边轻轻打扇,外头有了脚步声,才小声叫醒姐姐。 却不是来这间雅阁的,隔壁似乎有什么人醉酒,家里人来寻。 “二公子,快起来别喝了,国公爷要见您,这会儿该等着急了——” 小千几乎一下子就想起了高国公府,毕竟大周就只有一个国公,吃惊地看向姐姐,有些紧张起来,原本京城里现在就有流言,要是冲撞上,说不定会被传成什么样。 这酒肆两头都有楼梯,从左边下去便不会撞见人,宋怜取了围帽起身,却听得隔间一道沉冽的声音,“此女心机深沉,有夫之妇,不安于室,不堪为配,砚庭莫要执迷不悟。” 若说高砚庭的声音是烈酒浸过的炽烈明朗,这人倒似深涧幽潭里捞出的一枚古玉,没有太大的情绪,也融了落雪一般,泛着霜寒冷冽。 听闻国公府世子品性高洁,最是克己复礼,甚少与人相交闲谈,更勿论议论人是非,说了这般话,想必是厌恶极了。 “哥——” “端看此女为出府,便依托美色一事,可知其秉性,日后碰上难处,此女自会寻上门,不必伤神,饮酒伤身,起来回府罢。” 宋怜站了一会儿,朝怒着眼睛的小千摇摇头,轻掀了竹帘,从左侧楼梯下去,到了转角处留步回首。 只见二楼那松柏石景下,男子着褚袍,身形衬托得回廊竟些许逼仄,却是冷峻端肃的沉稳清贵,遥遥侧看辨不出样貌眉目,却当是极其伟岸俊美的。 国公府世子这些年在士林间有声望,除了才学以外,其举贤荐才,不避是亲是疏,仁以立德,明以待贤,世人称其清识独流,如冰之清,如玉之契,非诸人能所及。 早年沙场点兵,常以少胜多的事迹,宋怜也听说过许多,是允文允武的人物。 那身影挺拔清渠,平整的衣料勾勒出肩背,线条修长而紧实,下颌线清晰而锐利,收到脖颈处,官服交叠得平整,好比用尺子量过,通身当遮掩的地方一丝不差,只余一双手,偏冷白,却棱骨分明,修长而冷漠,无论是握着竹简书简,亦或是握着刀戟,应当都会有不同的好看。 “那有个女郎正看你,兰玠。”房舍里踱步出来一俊逸男子,笑摇着折扇,“不过每日都这样,想必你也习惯了,微不足道矣。” 高邵综接过沐云生递来的文书,翻看完,眉心微蹙,“回府罢。” 宋怜眼睑垂了垂,拾级而下。 小千憋了好一会儿,出了客舍想说话,远远看见那掌事疾步过来见礼,只得忍下。 宋怜扫一眼掌事空荡荡的手,脚步微顿了顿。 掌事拱手见礼,旋即递上信钱,连连赔笑,“对不住夫人,信钱还给夫人,前几日不见夫人来,家主以为夫人是不想买了,昨日竟是有富商也相中了这秋山图,出的价钱比夫人还高上一倍,家主想着买卖诚信,给夫人留了两日,问夫人可是诚心要这秋山图?” 宋怜接了信票,柔柔笑了笑,“是诚心要的,只今日身上银钱带的不够,容我先回去筹措一二,改日再来取画。” 掌事喜上眉梢,连声应下,坊主说这是平津侯府的陆少夫人,买画是要打点关系救平津侯呢,这图卖再高价,这陆少夫人也得生受着,这不就要翻两番了么? 小千掀了马车帘,宋怜上马车坐下来,等到了青雀街,给车夫十文铜钱,街上书生卖画的摊子上,随意挑选了两幅仿画,便打算回府了。 从青雀街回府有小半个时辰的路,宋怜本是打算靠着迎枕睡一会儿,却也睡不着,手指抚着袖间那枚玉玦,想着那十六字评价,心里竟也没有一点类似羞耻惭愧的波澜,举起玉玦晃了晃,倒觉得类似这般的玉玦,越多越好。 国公府。 铁鹰卫统领赵岩进了书房,禀告查来的消息,“与赵家结仇的,目前查到十三家,只不过大多数都是寻常人家,稍有些家势,又有关联的,应当是平津侯府——” 赵岩有些许迟疑,又继续禀报,“平津侯陆宴曾在赵舆治下任议郎,因伪造地州奏报获罪下狱,堂审定罪的日子在五日后,老夫人寿宴那日,陆夫人,陆少夫人都有进府来。”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第八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初识 “……其实平津侯府与赵家也算不上仇怨,平津侯陆宴下狱,是因为伪造文书,只不过属下查到,陆家少夫人曾多次打点,想寻赵家帮忙……” “寿宴那日,陆夫人,陆少夫人都进过国公府。” 郭闫发难的时间非常短,几乎就是一天一夜里,一个三品官就被拿下了大狱,赵岩能查到的消息有限,其实并不能确定伏虎图这件事跟陆家有关系,毕竟陆夫人当天离开的早,陆少夫人也没能进西苑,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书房。 再往前就更不可能了,内廷侦查司那边,对比的也是进西苑贺寿的名单,说明衣袍有变动的时间,就在寿宴当天。 赵岩回禀完,候在一旁听令,书房里气氛沉凝,只余竹简文书翻阅的响动,觑眼看时,世子面色不太好。 高邵综眸中凝结了寒霜。 中书侍郎赵舆在朝上是颇有政绩的,外任救灾、治水时,颇受百姓拥戴称颂,兼任刺史,代圣上巡查冀北,查出了不少贪腐案,受圣上任命,修整大周律令,呈禀的奏疏,也有独到见解。 只不过,案桌上放着的这十三桩仇案,竟都是为祸乡里,圈地圈权,贿上杀下的贪官恶行,高邵综眉目沉冷,吩咐道,“去查平津侯陆宴的案子,看是否有异常。” 赵岩立时去办了。 沐云生眉头皱得死死的,“怪了,我让人把府里的人,连花匠木工都排查了一遍,有进过书房的,也没有条件做出万菊图——” 高邵综合上文书,这十三桩仇案里,出了七条人命,不少人家破人亡,这赵舆,十之七八是欺世盗名之徒,“大约那间密室,不单是用来摆放御赐之物。” “这——” 沐云生想说国公爷似乎都不清楚,后又想,国公府已历经四代,从大周立朝起便赐给了高家,昔年老国公爷随太-祖鞍马天下,担心鸟尽弓藏,在府里留些暗道也难说。 想来要么是连通着府外,要么就是在一些隐蔽偏僻的地方,还另有通道。 见好友没吩咐查,想想也明了,府里虽清了奸宄,但到底人多眼杂,惊动郭闫,恐节外生枝。 回府路上宋怜十文钱在街边买了两副字画,一路也没停,往府里赶,只马车还没到府门前,车夫咦了一声,远远停下了。 “夫人,前头停着矜贵人家的马车,过去怕冲撞了,小的只能停在这儿了。” 宋怜惊讶,自从侯府出了事,漫说京城权贵家,便是府里的下人们,哪怕是家生子,也想尽办法要逃跑,现下侯府里空荡荡的,凡是路过门前的马车,也都会远远避开,一则怕被缠上,二则也怕沾染晦气。 宋怜压住小千要掀车帘的手,让车夫把马车驭去南边的巷子,“你先回府,给我烧一桶水。” 小千应了一声,宋怜拿上字画,掀帘下了马车,示意车夫驾车离开,等马车进了转角看不见了,才折身往陆府正门走去。 正门前停着一匹高头大马,后头马车高大,雕刻瑞兽棱花,车缘上坐着的车夫着锦衣,马车旁一名粉衣婢女簪着金簪,探手去掀车帘,“夫人,陆少夫人来了。” 宋怡早就看见了,睨着那身影,越看越是恨毒了,将一纸文书扔去对方脸上,顾不上四品参事夫人的脸面,啐了一口。 “莫不是指望着我夫君救你那陆宴不成,你不要做梦了,这是宋家、包括我宋怡、还有林家跟你断绝关系的文书,已经过了官府明路,以后你就跟宋家没关系了。” 五年前爹爹就已经同这贱人断了关系的,只不过因为闹到外面不好看,所以外人不知道,现在陆宴惹出这么大的罪,她也终于能把这张纸甩在这贱人脸上。 当年要不是这贱人藏着罪证,鱼死网破也要把事情闹大,以此要挟爹爹,要爹爹此生不得扶正阿娘为继室,她也不会是平阳侯府庶女,嫁不了心仪的镇北王世子,最后只能嫁进小小詹事府,做四品的小官夫人。 甚至于阿娘到死,也只能是妾室,逢年过节,她与弟弟,都要给秦淑月那死人磕头祭拜。 婢女红菱见夫人手指抓着窗棱,用力得掰断了指甲,死死盯着那陆少夫人,眼里都是血丝,只恨不得冲下去撕扯那女子的头发,生啖那女子的模样,心里发憷,不由朝红芹看去。 红芹是平阳侯府的陪嫁丫鬟,知道小姐何止是想生吃肉,只怕是大女君死了,小姐都想挖出来抽上几鞭,这几年小姐嫁进林家,日子过得如意,恨大女君这件事,却是惦记着的,时常想借三常侍的势,弄死大女君。 只不过侯爷有把柄握在大女君手里,小姐再是恨得呕血,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咽得多了,更是恨。 毕竟虽然同是四品,也不是个个尊贵。 工曹参事和议郎,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更不要说这议郎还是平津侯,正正经经的侯爵府。 加上平津侯陆宴,霞举烨然,明如朗月,待妻子又是一等一的好,当年大女君出了那样的事,侯爷主动与平津侯府说要退了婚事,偏平津侯依旧履君子之约,且请高僧合算,将婚期整整提前了一年。 大女君嫁了出去,小姐和侯爷想对付大女君,也就失了机会了。 不过这会儿情况不同了,红芹扶了扶夫人,“听说平津侯的罪案就要堂审了,想来陆少夫人也不想待客,夫人,我们回去罢。” 宋怡听了,依旧不算解恨,不过坐在马车里高高在上看宋怜,气顺了不少,理了理裙幅,凤目里尽是鄙薄,“想那陆宴要是知道你的叵测心机,还会爱你什么。” 那文书用的纸张比宣纸稍硬些,扫在脸上,带起刺痛,宋怜指尖拭了拭,见出了血,抬头朝宋怡柔声笑了笑,“陆宴自然是爱我,非但陆宴爱我,珣郎也爱我,前几日碰见珣郎,还问要不要帮我,不过因为珣郎官职太小,帮不上什么,我就谢辞了。” “你这个荡-妇——” 宋怡要从车里扑出来,骇到了红芹,见远处已经有不少人家在张望议论,忙抱住小姐拉回去,自己也上了马车,匆匆留下一句话。 “大女君,侯爷说了,平津侯定了罪,流放岭南好说,要是进了勾栏坊,你就自我了结了,免得脏污了你死去母亲小妹的名声。” 说完,也不敢再多留,匆匆上了车掾,让车夫赶紧离开这儿。 夏日日光暑盛,晒着地面,是能将地底下岩浆晒成那要挣脱桎梏的猛兽,烤得人肺腑翻腾,心烧火燎。 宋怜在日头下站了一会儿,捡起地上的文书,细细看了一遍,叠好收进袖袋里。 侯府中门却开了,里面奔出来一个绯衣双髻丫鬟,声音急切,“夫人,夫人快去看看,小千跟老夫人起了争执,犯病了——” 宋怜将手里抱着的字画扔给百灵,快步上了石阶,“镜明院么?” 赵岩直接让人在昭狱里查问了赵舆身边的随令,问出来了,那奏报,确实是赵舆为表功绩伪造的,不单单如此,历年赵舆办的许多差,实际上也并非赵舆的功绩,那随令为求活命的可能,扛不住查问,一股脑全都说了。 高邵综刚从兵营回来,接过口供翻看,眉宇间结了寒霜,“连同先前赵舆所犯罪案,一起送去大理寺,案情有疑点,便需重新翻审,你速去,告诉大理寺卿,案情没有审清楚前,平津侯诬罔罪一案,不可定罪,无论谁插手,皆不能妄动。” 赵岩应是,正要去办,沐云生大步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书,坐下先拿起案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呼吸还是急促的。 赵岩不由纳罕地看了一眼,沐云生虽说是世子随令,却更似友人,素来都是气定神闲的清雅风度,似这般鬓边带汗的情形,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过。 沐云生问了一句,“兰玠,你是要送口供去大理寺,让重查陆宴一案么?” “不必了,就在两个时辰前,中书侍郎简佺期告到了御前,状告赵舆构陷朝廷命官,欺上瞒下,犯下十数条大罪。” “证据确凿,圣上病情刚好些,乍一看这铁证如山,动了大怒,把重审的事交给了简佺期。” 沐云生拿过赵岩手里的口供翻看了,语气又激动了些,“那简佺期口才了得,细数赵舆罪行,又将赵舆先前办的差事,一一说明了黑白,里头至少有六件,是旁人的功劳。” “简佺期才说完,当庭就有三名官吏出来指正,是赵舆贪功认领他们的效力和衷心,圣上提了赵舆上殿,人证物证齐全,赵舆一句话辩驳不出,连审问都省下了。” “赵舆收押,甚至不等秋决,定了三日后问斩。” 赵岩听得目瞪口呆,只觉这案件起起落落如此迅速,根本不给人留查证的时间。 沐云生一口气说完,有些克制不住的激动,“兰玠,那个陆宴当真了不得,能娶到这样一位夫人,真想见见,究竟是一位怎么样的女子。” 高邵综扫过他一眼,眸中诧异,眉心微蹙,“朝里中书令一职空悬已久,四位中书侍郎里,赵舆、陈方声望最高,简佺期若想与陈方争一争,此番让赵舆无法翻案,是顺势而为——” 只不过陈方背靠阉党五常侍,简佺期性子谨小慎微,素来不与陈方争锋,此次御前一鸣惊人,属实异常。 除非五常侍牵连此案,简佺期一举拿下两人,中书令一职,非他莫属。 若简佺期一直韬光养晦,明面上示弱,私下暗查,拿着证据静待良机,此人心性便非常人可比。 可若简佺期背后另有其人…… 沐云生折扇点了点案桌上他带来的拓本,是真的心服口服,“赵家刚被抄家,罪证立时交到了简佺期手里,走的还是镖局,要不是我家在镖局里有人,还真查不出来。” 且在这些证据中,被冒领功劳的官吏共有四名,平津侯陆宴在其中,半点不惹眼,事后也不会有人将案件起末关联到他身上。 赵岩好半天才理清楚前后的联系,他与沐公子想的一样,陆家遭了这么大的难,陆少夫人四处打点奔波,正如同影雾后头,每一步都有谋算,让人心生敬重。 赵岩行礼问,“世子,属下还去大理寺么?” 高邵综目光自那一叠文书上收回,提笔写了一封手令,声音寒冽,“送到御史台,案结后大理寺卿若不自陈其罪,朝中也无人参本,让高乾上奏弹劾。” 赵岩应声称是,立时送去了。 高邵综翻看军报,沐云生心里依旧澎湃,见好友始终波澜不惊,不由问,“兰玠,你就不好奇么,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 高邵综扫他一眼,视线沉沉,几分砭骨,声音凉津,“别人的妻子,你好奇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初识 免费阅读.[.aishu55.cc] 升官 隔着两扇门便能听见陆老夫人惊恐的喊声。 宋怜推门进去,立时将倒在地上的小千翻成侧卧的姿势,手指掰开小千咬紧的牙关。 女孩身体痉挛,手脚僵直,痉挛抽搐,意识昏迷,被掰着嘴唇,发狠了咬住,不过好歹是开了牙口,白沫和呕吐的秽物倒出来,不会呛到呼吸。 顺了会儿呼吸,紫青色的脸恢复了一些,宋怜把妹妹抱起来起来,让她半靠近怀里,偏了偏身体挡住外头的视线,打开妹妹腰间挂着的荷包,从里头取出两粒药,飞快地塞进妹妹口里。 百灵在旁边守着,看小千抽搐的情况缓解了一些,放下了提着的心,瞧着一地的碎瓷片,还有那屋子外远远避开,大家伙儿像躲避瘟神一样的目光,心里不由也酸酸涩涩的。 她从小就是大小姐的婢女,知道小千的身份,五年前夫人出了事,三小姐被二小姐打了一棍,打在脑袋上,出了血昏过去,二小姐自个跑了,等女君发现,请来大夫,已经晚了,三小姐从此留下了这治不好的怪病。 发作起来可怕,也容易丢性命,老夫人为府里养这么个婢女,实在有意见,但因为城外诵慈庵的道姑说,小千是善缘,丢不得,老夫人才歇了要把小千赶走的心思。 百灵递过去帕子,“流血了,夫人擦一擦吧。” 宋怜接过帕子,给小千擦了擦污秽的脸,让百灵过来一起,扶小千起来。 家里仆从跑了一半,有几个家生嬷嬷,想走,宋怜也没拦,放了身契让人走了,现下就婆母身边还有一些能用的,不过主院的人对小千避如蛇蝎,是不可能帮忙。 百灵同大小姐一起,搀着小千往外走,小声说,“老夫人生气得厉害,问您这几日都去哪里了,说是不是也另寻了它处跑了,咒得难听,小千解释,老夫人不肯甘休,就争论起来了。” 陆氏正等在外头,一见人出来,手里的长寿杖在地上点了点,“天下哪有夫人搀着婢女的道理,你也要些体面。” 百灵给陆氏问礼,忙自己搀着,大小姐刚嫁入平津侯府时,陆府里上头还有个太老夫人,陆氏孝顺,事事小心,但太老夫人是个严苛的主,陆氏在太老夫人手底下,战战兢兢,常受责罚,那时陆氏待大小姐亲厚亲近,她那会儿还以为大小姐运气好,有个慈和的婆母。 岂料过了一年,太老夫人过世,陆氏大变了模样,这几年因着子嗣的事,对大小姐越来越不满,到侯爷出事,想是心焦急躁,无缘无故也要编排一顿。 百灵能理解小千的怒气,老夫人信佛,侯府出事,老夫人只一味说大人是清白的,要去寻大理寺卿讲明清白,见不着人,请了庙里的和尚来家里,烧香拜佛。 拜佛不灵,也怪在大小姐不诚心礼佛,倒是大小姐为筹钱打点关系,一宿一宿睡不着,老夫人看不见,午间那会儿,看陆氏那刻薄又满口污秽的嘴脸,早已经在心里把对方撕成一条一条的了。 小千现下昏迷了,腿上使不上劲,宋怜肩担着她的手臂,给婆母行礼,声音轻轻柔柔的,“母亲息怒,只是侯府出了事,这段时间儿媳看尽了世态炎凉,小千身契是活契,竟没想过要走,儿媳倒觉得她虽是病了,却比那些个猢狲好一些。” 陆氏听了,想起跑了的那些仆从,再看那丫鬟,倒觉得有道理,开口却又不满意起来,“你这几日都忙些什么,让你去见大理寺家的夫人,走走关系,你见了么?怎么这点事都办不好。” 语气越加严苛,目光也毒辣严厉起来。 宋怜接过小千的重量,让百灵去把刚才的字画拿来,“母亲喜怒,儿媳已经打听得大理寺卿郭大人喜欢这两幅字画,等会儿送去郭大人府上,夫君的事也就有转机了。” 陆氏一听有希望,接过两幅字画打开看了看,连声赞叹是珍贵物件,忙忙让人去取两个好的锦盒来,“那你快快去,别耽搁了。” 宋怜应声,告了礼,架着小千回自己的院子。 将小千放到床榻上,百灵先急忙忙去取了药膏,给夫人净了面。 宋怜是极爱惜容貌的,这会儿坐在榻边,却也没有力气去照管,外头有苏嬷嬷在催促,让她赶紧去大理寺卿府。 百灵火冒三丈,放下药盒就要出去,“有这本事——” “百灵,闭口禅。” 宋怜叮嘱道,“劳烦百灵照看下小千了,待会儿吩咐小厨房,做些马蹄糕,就说我要吃的,做你和小千想吃的量。” 百灵只得忍下气来,服了服礼。 事情还没有个结果,总归心落不到实处,中书侍郎是御前官,宫里的消息只怕来福不那么容易打听到,左右她也得出府,这会儿倒是省了找理由了。 铺子的事也有得忙。 宋怜拿着字画出府,过了庐陵街,远远的看见有内廷的仪仗,打头的一人着褚色官服,双手端着明黄色绢帛,身后随令托着托盘,里头放着玉冠,玉圭,绛色官府,官靴,三色织锦绶带一应俱全,一路往庐陵街去。 是宫中传令的谒者。 那三色织锦绶带,是三品朝官佩戴之物。 宋怜心跳便有些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来——除了治水的功劳没有呈递给简佺期,还有另外好几桩是赵舆贪去的,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平反之后,陆宴的位置会动一动,但因为情况太糟糕,她也只想着,能救下陆宴的命,已是万事大吉。 庐陵街里住的都是权贵,宋怜定定神,打算跟着看看,见来福从远处奔来,小圆脸上都是狂喜,知道事情是成了。 来福一路只想狂奔回府,被拽住,见是夫人,几乎要狂喜叫出声,好险是记得这是大街上,勉强忍住了,“夫人!大人无罪,官加三品,升任三品议郎!夫人!” 来福对夫人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会儿让他跪下来顶礼膜拜,他也是心甘情愿,说着打听到的消息,眼泪几乎都要从小眼睛里飚飞出来,“赵家族亲判了斩首,念其治水有功,赵氏一族七岁以下孩童,徙阳关,这脏官终于是死了!” 日光夕照,斜阳的余辉洒落朱雀大街,照得青石路面也染上碎金色,宋怜沉沉吐了口气,察觉到脸上有些刺痛,便想先回去擦药,免得将来留下疤痕。 背后传来一声粗粝带笑的恭喜。 “恭喜少夫人,贺喜少夫人。” 宋怜回身,五六个肌肉虬结的麻衣莽汉,笑着见礼,“夫人这钱用的好,不过掌事的差小的们来问一声,夫人什么时候还钱,要是还不上,郑记的铺子,掌事可就收走了。” 这件事来福是知道的,原本侯府保住了,大人升了官,他是不必怕什么人的,可也并不敢得罪钱庄的人,能在京城开钱庄,且做得下去生意的,背后不可能没有势力。 来福也只得赔笑,先摸出了荷包递过去,“几位兄弟辛苦,只是离契书上定的日子还有一个月呢,还请兄弟几个回去跟掌事说一声,到时间必定是分毫不差还上的。” 打头一个面带刺青的,吐了口里的牙签,冷笑了一声,“敢情是把我们开钱庄的当傻子,陆夫人这铺子抵押了多少家,等到一个月后还不上,这些个铺子还轮得到我们大通钱庄,三十万钱,陆少夫人,你也真敢借。” “莫不是打着有枣没枣打一杆,万一不成,人死债消的主意吧,掌事说了,欠债不还,传出去不好听,平津侯的官,也未必坐得稳。” 来福想辩解,又被三十万钱这笔巨债惊住,一时被骇得灵魂出窍,被借债拖垮的侯伯府也不是没有,那真是又凄惨又难看。 上哪儿找这么多钱还的,漫说这回打点关系,不知道使出去多少,府库里空荡荡,便是侯府这座宅子卖了,也是杯水车薪。 郑记库房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堆生丝,能抵一些债,却怎么也不够的,这会儿想卖还没人想收。 把整个侯府卖了,都不值十分之一的钱。 来福想着,大夏天的手脚也冰凉了,不由又去看夫人,听夫人说,让钱庄掌事十日后再来,冰凉的手脚又回暖了一些。 几个钱庄的打手狐疑了一会儿,定了日期时辰,敷衍潦草地拱了拱手,先离开了。 来福心急火燎,他只知道夫人借了一些钱,没想到借了这么多,四下看看,“夫人,我们去大理寺接大人么?” 左右婆母会去接,陆宴也不会愿意她看见他落魄的模样,宋怜想了想,“我先去郑记,你先去请杏林堂的大夫去府里等着,准备好热水,换洗衣服,做些口味清淡好克化的吃食,安排好你再来郑记,有事安排。” 来福应了一声,跑着去办了。 天子病愈复朝,晚间太后设宴,宣国公府老夫人,高国公,国公府世子、二公子进宫。 高砚庭重伤未愈,不良于行,留在家中,高国公去了栎阳祭祖,赶不回来,只祖孙二人赴了宴席。 长孙回了京城,也一直忙碌,早晚请安也来去匆匆,高老夫人想寻孙子说说话也难,回去的路上特意跟孙子坐一辆马车,琉璃灯下瞧了一会儿孙子,温声问,“今日坐在你对面的林家女君,孙儿你看怎么样?” 今日许多大臣们也进宫参宴,高老夫人先前受了惊吓,本是要推拒的,只不过想着许多小辈也去,就让孙子一道去,指望着孙儿能看上什么姑娘,今晚她可是暗中相看了好几个,都是不错的姑娘,“林家女君生得好,且瞧着是对你有意的,孙儿你觉得如何?” 高邵综搁下手里的文书,展开薄被,被祖母膝盖盖上,“席间并没有注意。” 高老夫人不死心,“那过来请你指点文章的徐家女君呢,女君瞧着清婉,样貌好,声音好听,又知书达理,你看怎么样?” 高邵综抬眸,淡声道,“男女有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孙儿怎好失礼,看女君如何。” 高老夫人被噎住,对这个孙儿,反倒不如跟二孙子亲近,一时倒拿不出祖母的威严,一路再没了话,下马车先去看望二孙子。 赵岩候在书房外,回禀了粮草调拨的事,高邵综看完述报,翻了翻手边堆着的拓本,吩咐赵岩,声音低沉,“你去查查看,看平津侯府近来可有什么难事。” 又道,“你去库房,拿上两尊玉麒麟,让徐威去一趟洛阳,请冯老来一趟京城,给陆宴治伤。” 赵岩应是,那万菊图是救了国公府,帮助平津侯府是应当的,进了昭狱的宗亲侯爵,得不了好,勉强留下性命,也常常有宿疾,没有能长寿的,如此也算帮了平津侯府了。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升官 免费阅读.[.aishu55.cc] 高处 来福安排好府里的事,到郑记时,见夫人正清点生丝的账目,不由问,“夫人要把这些生丝挂出去卖么?” 其实京城里中上大小的绸缎铺就有七十家,少于两家铺面的小铺号,更是多得像牛毛,生丝的买家是很多的。 不过大多数都跟他们郑记一样,买的都是东边彭冀一带运进京城的生丝,只因这一带出产的生丝,丝长,质白,还柔韧。 可春夏丝绸市坊五月才开过,各家商号里存量足,现下想卖,就算有人想买,肯定也是趁火打劫,想原价卖出去都是问题,更不要说是想还上三十万钱了。 来福愁得眉毛眼睛挤在了一处,这才发现郑记的大掌事程德龙这几天都不在,不由唾骂了一声,“这老东西,当初要不是夫人拉他一把,他早死了,这几年让他做了大掌柜,临到头遇到难处了,就这么跑了!” 宋怜好笑看他一眼,“程老不是那样的人,我先前派他去冀北一趟,过几天就回来了。” 程德龙原先也是做生意的,不过因为厌烦家里亲兄弟夺财,索性扔了家里的家业,自己从蜀地来了京城打拼。 程德龙在郑记柜上做了五年掌事,性子老成练达,遇事知变通,还有一二分昔年开镖局做镖师留下的狠劲,很合宋怜的胃口。 临行前宋怜交代,不管平津侯府能不能挽救,都照原定的计划进行。 侯府出事前,她把余下的钱分批次拿去囤生丝,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想试一试,看能不能博得翻出几倍利润,她很缺钱。 那时便缺,这会儿更缺了。 来福回府的时候,顺便把自己所有的钱财都拿出来了,“小的就存了这些——” 他在府里有个抠门鬼的绰号,旁人约去吃酒,从来一概不去,吃穿都在府里,衣服破了捡捡别人不要的,缝缝补补也将就过了,除了月例钱,事情办得好,夫人赏赐多,五年的时间,着实攒下不少。 小二百银。 宋怜让他把匣子收起来,“等六七日看看,你先拿着这些钱,去镖局,雇一些镖师回来当一个月伙计,日后要还得上,加倍还你。” 来福应了一声,他性情是这样,只要有事情做,就不会胡思乱想,心是定的,哪怕将信将疑,也会把事情尽善尽美办好。 抱着匣子要走,又拍了一下脑袋,“夫人还是早些回去罢。” 宋怜嗯了一声,陆宴她是不怎么担心的,毕竟诬罔案过了御前的明路,包括陆宴在内的几名官吏受了天子赏赐褒奖,这时候谁动了陆宴,那就是打天子的脸。 内廷因为高国公府的事,受了天子训斥,训斥得越厉害,赵府就越不能翻身,赵舆没能等秋决,刑期定在三日后,东市斩首。 宋怜合好账目,给生丝定了合适的价,理清楚介时抛售的时间点,收了账册,请伙计帮着雇了一辆马车,先回侯府。 陆母听说过廷狱的厉害,都道进去以后十个有九个掉脑袋,有一个出来的,不死也丢半条命。 她在大理寺门口等着的时候,心一直紧提着,就怕里头抬出来的,是半残的儿子。 可儿子的伤看着血淋淋的吓人,大夫却说都是皮外伤,筋骨没伤着。 一时是欣喜得落泪,回了府安顿下来,不由连连拜佛,感谢完佛祖灵验,转而数落起儿媳妇来。 陆宴美皙如玉,远山眉目,纵是面色苍白,亦是霞举烨然之容貌,声音温润地打断了母亲的絮叨,“大理寺卿与中书侍郎赵舆勾联,害儿子性命,若非阿怜倾尽嫁妆买通了大理寺丞和狱卒们,只怕不等堂审,母亲便只能见到儿子的尸身了。” 陆母张口就想说不可能,可那大理寺卿跟赵家都下了狱,必然是有罪的,想起自己让儿媳去讨好大理寺卿,又逼着儿媳伺候那赵氏,指望上官帮着澄清清白,一时不由面红耳赤。 嫁妆二字,更是似贴着脸打了好几巴掌,脸上火辣辣的,又听儿子问,“阿怜四处奔波打点的事,狱卒们都告诉儿子了,阿怜待儿子,真心真意,儿子不在的这段时间,母亲可有好生待阿怜?” 陆母含混点着头,知道儿子说的是事实,听着儿子维护,心里又有点不大高兴,寻着儿媳的差处,“她对你可不算上心,也不去大理寺接你,这会儿还不见人影。” 陆宴温泰地应了一声,微理了理袖摆,不经意露出里面几乎见骨的伤痕,“这世上自然是母亲待儿子最亲,只不过,儿子小时候,母亲便教导儿子,人需得懂恩义,万不可恩将仇报,阿怜护了母亲的儿子,母亲待她好一些,也就全了儿子的因果了。” 陆母高兴儿子记着她的好,还记着她的教导,心花怒放,又被那伤痕刺痛了眼,连忙道,“母亲哪里是那样不知好赖的人,这不知道阿怜辛苦,都累瘦了,让秦嬷嬷早早去买清江鱼呢,阿怜最喜欢吃这个。” 说完,也不敢再留了,叮嘱随从千柏好生照顾儿子,火烧火燎地走了。 千柏听夫人安排,专门在大理寺旁寻了个住处,每日宴请廷狱里的狱卒们吃酒喝肉,打听看护侯爷的情况,也暗中盯着大理寺官员们的动向,觉得有用的,就报给夫人。 背上棍伤敷了药,陆宴坐去案桌前,翻着书卷,片刻后,抽了案桌右侧瓷桶里的画卷,摘了绳结,画上女子眉目清丽,笑容清浅。 肩上却被轻砸了一下,纸团滚落,陆宴回首,水榭光影斑驳,女子半倚着窗户,托着半张脸,杏眸里带着盈盈笑意,不知在那儿看了多久。 宋怜早先便来了,听着他如玉石相击温润清越的声音,连消带打叫婆母好似火堆上的蚂蚁,便一直在窗户这儿看他,他身形修长清癯,手执书卷而坐,像是雪山上的月,浮冰里一捧雪,等折身看见她,手里画卷不动声色遮去袖袍下,雪色的耳根却被光影映照得红透。 宋怜弯了弯眼睛,“夫君快快养好伤,等伤好了,试一试三品官服给我看。” 陆宴一时竟没能回答,片刻后方才应声好,起身洗了手,取了案桌上放着的膏药,走到窗户前,给她擦药。 宋怜眼里笑意有些许停滞,是错觉么?陆宴对升三品官的事,似乎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大周分清浊官,清浊二字,并不是指官风,而是指官位高低贵贱,中书侍郎就是清官。 中书侍郎往上是中书令,中书令以后,便是阁臣,将来出将入相,不然中书侍郎也不会有凤凰池之称。 也莫看四品三品之间只差一个品级,但其实真正想往上动一动,是非常难的,四年一次考校,许多人熬了一个四年又四年。 现在他年不过二十五,到了三品侍郎的位置,漫说是凭真才实学得来的,便是那些个走内廷贿赂的,也都会喜不自胜了。 只要做官的,没有升了好官会没有兴致的。 除非是已经厌倦了做官,已经不想做官了。 宋怜看着他眉宇间的倦意,心突突跳着,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手脚渐渐发凉,连月来堆在身体里的疲倦悉数涌上来了一样,抽走了让她扛着的脊梁骨,也淹没了险险渡过难关的庆幸。 “阿怜,不如我们举家迁往晋阳罢,闲云野鹤,好不自在。” 心陡然就被浇了一桶凉水,宋怜一时竟只愿像婆母,或者赵氏那般跳脚大骂,除了她需要权利庇佑以外,陆府原本的仇家就有一个侯爵府,一个四品官,都是老侯爷在世时便惹下的祸端,这次出事,只等着定了罪落井下石。 他是陆家的顶梁柱,现在说不想做官了,有没有想过不想做官了,全府的下场! 走,走去哪儿,漫说她走不了,便是能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天家早不想养闲人,没有官宦子弟的侯爵府,随意寻了缘由,也就夺爵了,无权无势,谁人也可欺。 早晚有一日,只怕也重蹈覆辙。 世道就是欺下的世道,想闲云野鹤,别太天真。 暗火憋在胸口,一时叫她竟有些透不过气来,宋怜暗自平复,也没有反驳,只应了一声哎,暗想大约是在牢狱里待了这一久,叫他身心俱疲,萌生了退意,也许过一段时间便好了。 发脾气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宋怜强自压下了翻覆的情绪,轻轻靠在他胸前,柔声细语,“那你好好养伤,婆母这次担惊受怕,是受了惊了。” 陆宴握着妻子的肩膀,其实并不太相信,“阿怜,你当真同意我辞官归故么,其实山川四海,四时景致,总也比陷在这泥垢里强,阿怜,我是真心的。” 宋怜点头,被紧紧抱住,耳侧贴着他心口,感知着他心脏剧烈的跳动,心中的憋闷像石头下的岩浆一样压沉而汹涌,勉强撑着到用完晚膳,等千柏给他后背的伤换完药,便借口郑记有事,看完小千后,领着百灵出府去了。 还没到宵禁的时间,街上三两行人。 夜风吹动,宋怜走在青石路上,身边除了百灵,身后还有两个家丁,是陆宴担心她出府不安全,让跟着她的。 宋怜心里的火闷丝毫没有减少。 百灵送晚膳的时候,听侯爷同夫人讲晋阳有哪些风物,知道夫人是骗侯爷的,她根本不会去晋阳。 这回夫人花大价钱,把每个狱卒都收买到位,几乎不计钱财代价,是因为几年前宋夫人进的还只是普通的囚牢,出来也害了痨病。 治不好不说,是根本撑不住奔波的,气候有一丁点变动,都很受罪,去北边,那雪天,如何受得了。 夫人沉默走了这一路,心里必是不好受的,百灵忍不住轻声说,“夫人劝一劝侯爷,侯爷待夫人好,不定也就留下了。” 根本也没有劝的必要,官场里为人处世,一旦没有上进心,除了会越来越厌烦外,还会丧失对危险的警觉,强留下,也迟早要出事。 过了庐陵街宋怜没有停下,去了西哨所,花了一锭银子上了哨楼,站在最高处往下看,夜月里京城能收入眼底,她常有憋闷无可发泄的时候,偶尔会来这里,这次京城的夜风,却也吹不走心里的火。 站得高,鬼祟们才不敢肆意欺辱。 但陆宴要放弃,她便一点办法也没有。 数丈高的塔台,百灵守在下面,抬头看时,只看得见夫人衣袍猎猎,见远处过来一位带刀甲的武将,她和哨塔的卫兵都惊住了,连忙行礼。 卫兵惶恐,连声请罪,又连滚带爬上塔去,要把上面的人喊下来,哨所为监察京城异况而建,最重要的是用来观察远方的狼烟敌情,但四方哨所近几年都成了景致,有人来,确定不是跳楼的,给点钱,可以上去吹吹风。 赵岩提了几条律令,语气严厉肃正,卫兵们连声求饶,说下次不敢了,这才回去复命了。 宋怜正恼火,被‘请’下了塔,想着她是花一锭银子买的,算是斥了巨资,这站了不到一口茶的功夫,就被赶下来,问卫兵讨要回银钱,那卫兵不还,她便不依不饶,今天死也要把钱拿回来。 百灵瞧着夫人有些异常,听得夫人声音一阵比一阵高,张了几次口,最终什么也没劝,只是小心防着,当心那些个兵丁动手。 最后总归是要到了,那卫兵骂骂咧咧,把钱还回来了一半。 赵岩有些目瞪口呆,在远处守了一会儿,看没闹出事,才回去上了马车,回禀主上,“确实不是卫兵,属下已经敲打过了。” 高邵综神情淡淡,“四所交到内廷手里,越来越不像话了。” 赵岩欲言又止,又想起先前下属查到了陆少夫人被催债的事,把和刚才看见的一齐说了,“陆少夫人大约是为了还债心焦,刚才想是在哨塔上散心,被请下来,跟哨兵讨要一锭银钱,差点没打起来——” 高邵综:“……” 他视线落去竹帘,收回落在手里的文简上,淡声问,“要还多少钱?”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高处 免费阅读.[.aishu55.cc] 明丽张扬 赵岩听下属回话的时候,连问了两次,这会儿了,还是觉得陆少夫人胆子着实大。 当然,如果不大,也不敢发觉废弃的水道,也敢往里走。 看见国公府密室里的伏虎图,还能立刻权算出利弊,使一出借刀杀人。 要是他出去同人说,近来京城里,朝堂上一大半波诡云谲,起因源于一位后宅女子,肯定也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陆府出事,陆少夫人第一时间先去借钱,就是前后脚的功夫,用同一批铺子、田地田庄抵押,以准备扩开郑记的名义,向大小六家钱庄共借了三十万钱。 借完没多久,钱庄收到平津侯府出事的消息,因着大理寺要查与平津侯共谋的从犯,这些个钱庄也不敢冒头主动攀扯平津侯府。 现在平津侯官升三品,又得了圣上嘉奖,要债的人就算上门讨债,约定的日期不到,也不敢掀桌子打砸硬抢。 只不过都死死盯着,十日一到,谁动作快,谁就能抢到抵押的铺子房契。 听下属说,这几日每天都有六七波人在郑记外头转悠。 想必陆少夫人被逼得焦头烂额了吧,赵岩心底敬佩这样的女子,但也压根没想过国公府在这件事上会帮忙。 因为压根帮不上。 他官身司马,国公府庶务他不管,但府里的情况他是清楚的,早年太-祖,高祖,中祖赐下良田庄子确实不少,这七八年国库吃紧,军粮从来都有克扣,国公府的家财能卖的都卖了。 平素除了府里的开销,大半的公府钱也都用在了军需抚恤上,世人都说,国公府世子衣着用度,有圣人遗风,实则是没钱----当然府里两位公子,也不甚在意这些。 三十万钱,可是不小的一笔数目,要知道京城一座朱雀街十三进大宅,带园林景致,也才两万钱。 国公府便是有心想帮陆少夫人,也是有心无力。 马车里气氛凝滞许久,直到世子开口,让他去请沐随令过府一叙,赵岩忍不住抬了头。 是了,国公府没钱,可沐随令家里生意大,三十万虽然多,肯定也拿得出。 可漫说沐公子与世子,更像是友人,哪怕当真是下官,也不好索要这么多钱财吧? 素来心里话多,口里话少的赵岩,忍不住狐疑问了一句,“世子,借这么多,以后咱们拿什么还?” 照国公府几乎赤贫的情况,这辈子是还不上了,总不好赖账罢。 高邵综搁下手里的竹简,缓声道,“你去请来便是。” 赵岩应是,解了一匹马,骑马去了。 沐云生路上就听赵岩隐晦地说起了缘由,他本是促狭的性子,从来也没见好友开口求过人,进了国公府书房,只管当做不知,老神在在摇着山水扇,吃着冰瓜,好不惬意。 直吃到牙齿冻得酥了,口里发麻,自个忍不住了,“好了,三十万钱,我沐家京城商号柜上,调拨调拨,最多五日,也给你凑齐了,那陆少夫人可称一句奇人,待其夫君情深义重,让人感佩,我沐云生,最是敬佩这般性情中人,也愿意出手相帮。” 见好友平淡的视线投来,沐云生挑眉,桃花眼生亮,“不过,这次你去边关前,需得亲自去我福记买三次文思糕,出征前陛下必为你设送行宴,宴席上,你需得穿我容记制式的衣袍。” “除此之外,待你这次从边疆回来,一年的时间里,需要按我的要求,吃,或者穿指定的货品。” 沐云生脑子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三十万是不小数目,但天下多少男子感佩好友才学气度,多少女子倾慕好友,一旦知晓好友的‘喜好’,绝对与多年前一般,洛阳纸贵,现下时间短不好说,将来所得的利润,可观是必然的。 沐云生展扇,摇得轰隆响,这一招他蓄谋已久,今日拿捏到了好友,不出手,更待何时? 高邵综自案桌下取出一卷舆图,推到对面,神情淡淡,“蜀地西南山里,有一片云雾茶,两处山谷共有数十倾。吃食衣着容易被仿制,你是要茶,还是要这份舆图。” 沐云生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伸手过去就要抢,见那舆图被修长如玉的手压住,忙连声道,“茶,茶,茶——” 许多年前吴越王进贡过一批云雾茶,圣上赏赐到各府,此茶茶香清冽,茶汤清透,煮茶时,雾色如云海,很受人追捧,只不过当时量少,后头在南越竟也绝了踪迹,更是让人追忆叹惋了,文人墨客为此茶都留下不少诗词绝唱。 可见其风靡。 沐云生抓起舆图,展开看,想着大把大把的银钱,不免心潮澎湃,“你怎么得知的。” 去年吴越内乱,他担心有兵祸,差斥候测绘舆图时发现的,只不过他不好茶一道,便也没放在心上。 高邵综提笔定下借据,此番沐家若是获利超出三十一万钱,借债消,若获利不足,则另行议定补缺。 写完后署名印了私章。 沐云生知好友自小就是死古板条律,也不多废话,“既如此,四日,给我四日的时间凑齐钱,让赵岩给陆家送去。” 高邵综将契书收进书阁里,“你差人去钱庄,把账平了便是,周转得隐蔽些,勿要声张。” 沐云生想了想,也是,陆少夫人没有上门求助,想必是极聪慧,顾忌阉党,让阉党察觉陆府和国公府有牵连,反而不好。 三十万钱搁哪儿都不是小数目,沐云生连夜去办事,钱还没筹出,先听容记的掌事火急火燎进门,一见他在,连说了几句不得了不得了了—— 大掌事手里有好几笔订单,那都是京里各府年节要用的新衣,老主顾们年年都有定额,用的都是彭冀一带采买的上等生丝,现在库里是足的,可过几个月就不够了。 “彭冀那边商户送的消息,抚州要修水渠,夏汛一过就要动工,动工前要先截流驮水,彭冀一带的桑林,可就靠着驮水浇灌,现下那些个桑民,全都换去码头做工了。” 沐云生猜到掌事说的不得了是什么意思了,只怕各家商肆已经派人去鹏冀采买生丝,说不定连江淮一带的丝品,也要跟着水涨船高。 沐云生收了散漫,“消息可靠么?” “老奴打听了一下,是真的,连水渠流道舆图都有了,是官府里流出的东西,看着不像是假的。” 大掌事掏出一张羊皮纸递过去,虽说没有火烧眉毛,听着外头吵吵嚷嚷的议论,也心里急躁,扒着算盘,算接下来几个月缺多少生丝。 “这会儿也想请公子,找朝里的人问问,看消息是不是真的。” 沐云生接过来看了,舆图绘得仔细,山川河道,高低地势,原河道缺口、现河渠引流走势标注得清晰。 甚至于水渠两旁,还有丹砂小字标注,引流截流会造成的损失,改流以后惠及的州府良田。 这一条水渠修好,几乎可以说是将祸患儋州十六县的水涝水患,引流到抚州,灌溉抚州千倾良田,待停了截流,水渠又连通驮水、泾水两处水系,这一条水渠修好,可谓神来之笔,造福一方。 坏只坏在,截流改道这一两年,彭冀一带难免干涸,缺了水,就算还能养桑蚕,数量也少,品质也大不如以前了。 沐云生仔仔细细将图看了几遍,心里已经有七分信了,不过稳妥为上,还是准备找些朋友打听打听。 外头奔进来一个小伙计,满脸的欣喜癫狂,手舞足蹈又急切,“大掌事——快去洽谈,郑记原先准备扩开绸缎铺,囤积了好一批彭冀生丝,其他陈记李记都递了帖子,想去寻陆少夫人商量匀出一些——” 沐云生吃惊,差点没撞到门楣上,“你说谁?” 小伙计急得手脚一起比划,“陆少夫人啊,郑记就是陆少夫人名下的,平津侯府陆少夫人——这可轻易不得见,公子还得寻寻朋友牵个线才行。” “!” 沐云生扇子都掉在了地上,实在是被惊住了。 天降祥瑞,来福又激动又紧张,自从彭冀那边的商户传来消息,短短三日,生丝的价钱翻了三番,现在有人在哄抢,也有人在观望,来福天天都劝夫人,今天也劝夫人,“快卖了吧,夫人——” 偏夫人沉得住气,有人递了帖子,一概是闭门谢客,到了第五日,才开了门市,在郑记门前支起了摊子,摆上上等的生丝。 也不一口气卖,只早晚各放一批,每日售卖的都是定额,比原来的价格翻了五倍,也照旧是供不应求。 毕竟丝织品不是卖进富足之家,就是卖进贵族高门,郑记卖的是上等丝,价钱越高,穿上的荣光也就越多,没得穿,只怕许多人都不会好意思出门。 眼看还债是不愁了,来福每日笑呵呵,不睡觉也精神百倍,跟着程老忙进忙出。 宋怜并不出面,在二楼听下头人声鼎沸,算算这几日的进项,稍稍松了口气。 去年赵舆受命去救灾,天子下了令,让他想办法解决儋州水患,赵舆自知愚蠢,不敢往上提他想出来的什么徙民的蠢办法,带着属官又去了一趟儋州。 真正做事的是陆宴,他未成亲前便喜欢地州志,派给赵舆的事多数压在他身上,他做事,凡事必精,书房里与水文山河相关的书卷成山来算,又有许多的经验,在治水上有方略。 那张舆图便是陆宴的成果,只不过所有人里,只有陆宴实地勘察过。 陆宴朝赵舆禀告修建水渠需要截流,统算了会因截流造成的损失,请令商议调拨补偿,赵舆十分不耐烦,连仔细听也不愿意,更不好说补偿了。 赵舆为表功,只照着陆宴画的舆图亲笔描绘了一张,隐匿了需要截流驮水这一节,给天子呈递了[治儋州水患一策],天子诏水工司商议,工期定在今年秋枯水季,她料定赵舆为尚书令的职位,必定要促成这一桩官绩,想着余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搏一搏。 现在简佺期冒头,正需要几把火,这现成的一桩实绩,机会不抓住就是傻了。 生丝的价钱起来,售卖完,再卖掉四间铺子,清了债,手里还有两间当街的,以后慢慢经营,亏空的钱财,总会回来的。 宋怜轻轻放下竹帘,回身见小千正激动掰手算钱,不由莞尔,“走罢,去杏林街。” 这几日有位姓冯的大夫来了京城,在济世堂坐诊,她以前就想请这位大夫,只是苦于没有对方行踪,这回有消息,哪怕那大夫脾气再古怪,也得想办法拜托给小千和母亲看看的。 赵岩亲自到郑记外头看了两回,确定沐随令说的是事实,回国公府呈禀,被太阳晒棕的脸上都是惊叹。 “陆少夫人囤积的生丝数量极大,主上让属下差人暗地里防着有人损毁生丝,也压根用不上,陆少夫人似乎早早就雇佣了镖师,一半守库房,一半扮成了伙计。” “生丝的价钱暴涨,陆少夫人这会儿应该是不缺钱了,有些商肆着急要上等丝,愿意出十倍的价钱抢,那掌事却说,东家交代了,不可赚不义之财,所有的生丝都以先前定下的价格出,钱给多了也不会收。” 那些个去买丝的,都连声称赞,赞郑记高义。 高邵综扫了一眼满目钦佩的属下,到如今,心里竟一点也不意外了。 分明已经赚尽不义之财,却也掌着分寸,如此既赚了钱,也不至于让人太厌恶,将来开门做生意,受其他商肆记恨排挤。 他这面凶心善的属下若是与她共事,或是给她办事,必是要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 高邵综看着案桌上舆图,下颌线微绷。 第几次了。 想助那陆宴平反脱罪,她凭自己谋算,非但让那人脱了罪,还升了官。 愿出资相助,她凭自己,打了漂亮的翻身仗,泄露治水舆图的罪名,也只管推去赵舆身上。 连会有人放火烧库也料到了,提前做了防范。 其人不知是何等明丽张扬。 赵石进来禀报,行了礼回禀了事情,不见主上吩咐,抬头看时,见主上正出神,心里吃惊,不由朝兄长投去询问的目光。 “主上?” 高邵综回神,目光沉敛,“何事?潜入京城的羯族奸细,寻到消息了么?” 赵石回禀,“还没有消息,各处暗哨盯着,应该是还没到京城。” 头埋得低了一些,“是冯老大夫让属下给主上带话,说他去平津侯府外头转了两圈,那平津侯好得很,没伤筋动骨,根本用不上他出手,冯老大夫发了火,让主上今晚上过去烹茶请罪。” 把人大老远从洛阳请来,白跑一趟,加上那两尊玉麒麟,是御赐之物,只借给老大夫看看,赵石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属下找大理寺的人打听了一下,原来陆少夫人花了大价钱,上下买通许多的狱卒,平津侯受的伤,只是看起来吓人,没有大碍。” 赵岩张了张口,又闭上。 高邵综静默片刻,平心静气起身,“走罢,去济世堂。”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明丽张扬 免费阅读.[.aishu55.cc] 失礼 杏林街虽说开的都是医馆药铺,但平时各府里都有府医,再往上还可以递帖子请太医署御医,是以杏林街上马车少。 这几日却是不同。 各府各家马车排起了长龙,几乎堵住了路口。 不过济世堂门外守着个扎双髻的圆脸青衣小童。 此时站在木板上,恭恭敬敬对着长龙左右施了一礼,声音稚嫩清脆,“今天的号已经排完了,叔叔婶婶阿爷阿奶们还想要看病的,请把带来的宝物装好,压着名帖放在这里,晚上师父会一一拆看……” “师父要是看上了,小童会差人送信,收到信的,明儿个下午再来。” 不免有人抱怨,这哪里是悬壶济世的大夫,小童却也不生气,只管驱赶人。 求人治病时,再大的官态度也不敢太嚣张,打听两句老大夫的爱好,听小童说要少见的,越闪亮越好,都咂舌去准备了。 街上马车很快散开了,宋怜是最后一号,她没有急着进去,隔着六七丈坐在马车里等。 等济世堂里头,两个嬷嬷搀着一名带斗笠的妇人出来,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灰色斗笠遮着,看不出容貌,却能看清楚那身形消瘦,微弓着背,行走无力,过来时离马车近了,能听得见间歇的咳嗽声,咳一会儿,歇一会儿又咳起来,一声接一声,咳嗽声也是细弱的。 “大夫说痨病是绝症,跟以前一样,只能用药养着。” 马车窗外是积香低低的声音。 宋怜嗯了一声,“药和用度后日小千会送去,照顾好夫人。” 外头积香脚步没停,快走几步追上前面的人,上了另一辆马车。 宋怜坐在车里,说不失望是假的,毕竟这冯清泉,是鼎鼎有名的大夫了。 “九号——九号看病了。” 宋怜听见小童叫号,推醒正睡得酣香的小千,又强打起了精神,还有小千,这冯清泉名声这样大,要价又那般高,一个看不了,总能看一个吧? 岂料进了内堂,望闻问切一通,头发胡子虚白的老头又说癫病是伤到脑子里了,治不了。 宋怜深吸了两口气,是半点没遮掩眼里的失望,礼仪却是到位的,拉着小千给大夫道谢,起身离开,没看见后面老头忽然胀红的脸,气哼哼胡须翘脚的模样。 出了内堂离人远了,小千偷偷揪了揪姐姐的袖子,“夫人莫气,看小千的鬼脸。” 她说着,自己去挤自己的脸,肉都挤在一起,嘴巴挤得嘟起,宋怜被逗笑,想揉揉小孩的脑袋,因为在外面,恐有疏漏,也就不去做那些多余的动作。 只领着妹妹出去时,心里阴霾少了很多,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等试过一万次不行,再难过不迟,“下次——” 掀起竹帘出去时,听得有男子缓步入内,宋怜止了声息,与小千侧身让道。 入眼是兵制官靴,乌棠色绣海东青袍角,宋怜瞥见垂下的苍、玄绀、鸦青、朱檀四色编织琚瑀绶带,知是一品武将四章圭制,不免心惊,拉着小千又退得远了些,低眉屏息垂首立着。 宋怜屏息,思量现下谁是一品大员武将,至少在十日前,朝中并没有镇国大司马一职,这几日她忙着生丝的事,大约朝里出了什么变故。 那玄黑官靴,乌棠色袍角越来越近,近到宋怜垂着的余光能看见那海东青鹰眸威慑,在她以为要过去时,那缓而徐的步伐竟是停住了。 锋锐刮骨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从发顶一路往下,印在额头,眉眼,鼻,口唇,好似山风淬炼的刀刃,寸寸丈量,隼视鹰顾,威慑力浸透整座院子,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时间越久,那视线就越锐冽沉冷。 宋怜压着没抬头,也知六尺之外的身影极为高大挺拔,夕阳斜照下的阴影,相隔六尺,竟将她完全罩在了其中。 光线暗沉,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宋怜秉着呼吸,怀疑自己最近的动作没藏好尾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开罪了什么人。 一品…… 宋怜心凉了一凉,袖中的手紧握着绢帕,打算屈膝行礼,那如同空中压城黑雾俯瞰的视线移开了,那人抬了脚步,上了台阶,往内堂去了。 宋怜抬眸,只看见对方挺拔冷峻的背影,定了定神,轻握了握小千的手,轻声说,“走罢。” 小千心悸到差点没发病,紧挨着姐姐出了济世堂,夕阳的暖光照在身上,才会呼吸了,“夫人你认识那个人么?生得那般俊美,却好吓人——” 宋怜为潜在的隐患恼火,想着方才要被压去地底下的惊惧,更是恼怒,能当官了不起,一品了不起。 看见济世堂旁馄饨摊子上坐着一名武将,袍甲制式与那人身后的随从一模一样,想了想走过去服了服。 柔柔笑问,“见过将军,我是郑记布肆的东家,过几日郑记扩开铺子,开张酬客,免费赠送客人丝帛锦缎一匹,将军战场杀敌,流血流汗,保家卫国,妇人十分钦佩,将军若是不嫌弃,可否给妇人贵府门址,到时差人送上锦缎和成衣,聊表心意。” 赵石听说有这样好运气的事,差点就要答应下来,但他是认识陆少夫人的,刚才就是他认出了陆少夫人的马车,知道陆少夫人赚钱辛苦,哪里还会要,连连摆手,“夫人不必客气,应该的。” 宋怜哑口了一会儿,一时辨不清面前憨直的士兵是不是在装憨,想要打听出那人的身份一点不难,难的是要打听出她哪里开罪了阎罗王。 宋怜又道,“郑记想捐千双棉鞋,以资将士,将军可否随妇人去郑记取货——” 军里正缺这个! 赵石知道陆少夫人是好女子,就要答应,忽然觉得后背发寒,转头去看,济世堂二楼窗户那,兄长探出头来,目带警告。 赵岩大步出来,躬身行礼,“夫人不必多虑,我家主上……身患恶疾,看见身体康健的人都是那样的冰块脸——” 赵岩说着,后背又一阵发寒,但主上又不说刚才为什么那样失礼地盯着女子看,他也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刚才他都惊呆了,差点以为陆少夫人突然变成了羯人尖细。 如此失礼的打量,真是见鬼了。 宋怜一听便知是托词,但似乎并不是什么要灭平津侯府的仇怨,便也安下了心,行礼道了谢,带着小千上了马车,想着对方一眼勘破她的目的,心里略有些不舒服,虚惊一场,她最近总是睡不好,现下困乏得很,过后再打听这海东青是谁。 赵岩正要回内堂,见主上跨步出来,回禀道,“主上,陆少夫人回去了,应当是无事了。” 高邵综瞥他一眼,接过了弓箭,翻身上马,“去溧阳剿匪。” 赵岩还在想主上方才过于出格的视线,听得要去溧阳,吃惊地啊了一声,溧阳有小股流匪为祸乡里,但也用不着主上亲自出马啊。 高邵综勒马,缰绳收紧于掌心,手背上勒出血痕,目光沉沉,“还不跟上。”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失礼 免费阅读.[.aishu55.cc] 这回好了 星垂平野,远山幽寂深邃,铁鹰队夤夜出城,奔袭溧阳。 赵石张弓射穿哨塔上哨匪的喉咙,火光厮杀声响彻山谷,惊飞山林走兽,一个时辰,前后山被清理了一遍,连同两个匪首在内共三十一人,无一人生还。 赵石带一队人马,送被劫持的村民下山回村。 来时为了不放跑一个匪徒,走的是溧城道,回去时,直接往东便可,前头要进林子,赵岩见主上勒住缰绳,以为有异常情况,“主上,可是有不对。” “无事。” 只略一顿,高邵综驱马入林,他虽是诧异平津侯之妻温婉柔静的模样,却也不至于连柑橘的气息也需避讳。 赵岩策马进了山林,发现这片林子竟然种的是柑橘,正是夏秋季,树上柑橘果实饱满,清香里带着甜,实在是叫人惊喜。 怎奈这么大片的果林,一看就是有主的,主上治军严格,不容扰民,再是想摘,也只敢看看,不能去摘了。 策马回了城,天边已泛出白色,赵岩出示令牌,城门守兵忙开了城门,奔过来见礼。 高邵综将两名匪首的脑袋扔给他,声音因寒夜霜露显得低沉冷肃,“挂去城墙上,溧阳路障已清,可以通行了。” 守兵接了人头,也不敢表现出惊吓,连声应是,恭送铁甲军入城。 回府沐浴后,洗去血腥气,那股似有似无的柑橘香随之淡去,高邵综收拾妥当,辰时一刻去兵理司,出了房门,停住脚步,拢着手吩咐,“把舒痕膏送去容记,叮嘱沐云生,只卖给平津侯府。” 赵岩一下就听懂了,是要卖给陆少夫人,昨日在医馆时,他也看见了陆少夫人脸颊上的细痕。 说起来,国公府上下三百余口,因陆少夫人避过一劫,这恩情,说三十万钱也算少的,陆少夫人极其聪慧,事事谋定后动,国公府想帮的忙,竟都没能帮上。 这回好了。 舒痕膏是世子从关外带回来的,西域王室来的伤药,对疤痕极为有效,金贵稀少,在西域也不多。 容颜对女子来说十分要紧,这回给了舒痕膏,想必是能帮上陆少夫人了。 赵岩也不耽搁,领命取了东西,先去一趟容记。 积香给出府采买的百灵送了消息来,说夫人昨日回去便闹起了脾气,晨间听下人说有乞丐在外头祈食,给了不少银钱,后头有人来卖身葬亲,求府里收留,夫人也硬要把人都买了。 “两个嬷嬷拦着不让,夫人便发了大火,说活着没意思,闹着要寻死。” 宋怜正盘账,生丝留下郑记自用的,余下全卖出去,清了债,还余下两间铺子,和一处位置偏远不值钱的庄子,她得想办法把这一点家底做出花样,不然很快药钱也跟不上了。 好在陆宴在钱财这件事上一惯坚持,无论如何陆府的开支从没让她出过一厘钱,老夫人支使她去买什么,转头有了亏的,陆宴会给她补上,上官和天家赏赐的东西,她和婆母素来一人一半。 也正因为如此,这次她借债的事,都瞒着府里,想着解决了再告诉他,只不过这几日她忙,他有事出去,也不与她说去哪儿,想是在什么地方知道了,差遣千柏把他私藏的孤本都送来了。 往常有闲暇的时候,他书房里的书她也常去看,这些古籍宋怜都有翻看过,现下也不打算卖,仔细包好,打算哪日给他,全当是个惊喜。 也不知这几日过去,他想法有没有改变,是不是还想辞官。 听百灵说了东府的事,宋怜只得收了账册,去福东小宅,换了身丫鬟的装扮,从卧房暗门去了隔壁宅院。 门是连通主院的,方便万一有了什么情况,能有个从隔壁逃走的通道。 宋怜进去,先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忙上前给母亲轻拍着顺气,又接了积香手里的凉茶,“娘,润润喉。” 却被一把打翻,宋母见她来了,气仿佛总算有了能撒的地方,喘得厉害也要骂,“你那会儿怎么要把我偷出来,你把我弄出来,问过我了么?咳——弄得我现在不死不活的,咳——门儿也出不了——” 秦嬷嬷看姑娘眼里一下起了泪意,忙上前扶了夫人,顺着气劝,“夫人可莫要这样说,那柳氏是个狠毒的,夫人病成这样,那毒妇哪容得了咱们,若不是女君费神将咱们从河里捞起来,早也已经死透了。” 却是叫病得枯瘦的人声气高了,“我宁愿是死了,死了堂堂正正埋进宋家的坟里,是真正的侯夫人,也好过现在,半死不活的,想买个丫鬟做个好事都不能——” 宋怜听着,胸口起伏,偏也心疼她身体难受,她近来夜夜惊梦,睡不好,白日里都头疼得难受,更不用说母亲这种病症,夜里咳得睡不好,又哪里来的好脾气。 宋怜轻轻放下手里新接的凉茶,忍了气,“娘喜欢吃凉糕,女儿去给娘做。” 说完便提了裙摆,去旁边小厨房了。 宋母发了一通气,咳嗽缓和了一些,张了张口,神情灰败,这会儿是真的想死了,免得拖累了女儿不说,还累得女儿受气。 秦嬷嬷看着,小声劝了两句,“奴婢瞧着女君擦了脂粉,也没遮住眼底下的青色,想是最近侯府出事,心揪着休息不好,好容易是平反出狱了,又有人追着要债,听百灵说,小小姐又犯病了一回,女君心里只怕没有一日松快的。” 宋母便也落下泪来,她是几辈子修来的服气,才有这么个女儿,三四岁起就被庶妹欺,十三四岁的年纪,硬是帮她平了冤,把她给救出来了,她跟女儿说,那柳芙要是做了平阳侯夫人,她一日也活不了,女儿也办到了。 小女儿也是她在照顾,她这个做母亲的,却还说那样诛心的话。 秦嬷嬷瞧着她后悔的样子,心里止不住的叹气,却也劝不了,性子就是这么个性子,隔三差五就有这么一出,也亏得大女君脾性好。 便与许嬷嬷一起,扶着她起来,“许久没见女君下厨,咱们也去看看。” 宋怜蹲在灶台前烧火,听得积香劝她说,夫人其实也是心善,见不得人受苦,才要帮助邻里,花钱买下那些丫鬟的。 宋怜本没什么开口的欲望,听见远处有脚步,余光瞥见有拉长的影子,便提了提精神,温声说,“行善是好事,是我做女儿的不好,倘若我足够有能力,便能让娘过上自如的日子,现在陆宴是三品,将来做到了一品,那时谁也不敢欺负我们,到时候,娘想做善事,就能做善事的。” 两个嬷嬷听了动容,宋母更是眼里含泪又含笑,几步就要上前把女儿拉起来,被扶着才能走稳了,“快不要做这些,你累不累,快跟娘回去,刚才是娘不好,娘知道你不让娘随便买人,是怕被人不小心认出来,娘以后不会了……” 宋怜松了口气,把人扶回房里,“娘怎么过来了,这里烟呛,别在这里。” 秦嬷嬷见夫人心气平顺了,领着仆妇婢女们悄悄退了出去,让母女俩说会儿私房话。 宋母觉着女儿是嫁了个好人家,劝她要好好珍惜,“你嫁进陆府这么多年,也没个子嗣,夫君和婆母都不怪罪,已经是千幸万幸了。” 宋怜没说好与不好,母亲说什么,都先笑应着。 大约这次陆宴出事吓到了婆母,晨间请安时,婆母提起子嗣的事,已不像以往那样留有侯府夫人的体面,话说得难听,没听见她承诺什么时候生,对她不满已经到极点了。 只不过这些也不必要与母亲说,宋怜捡着些生丝买卖里有趣的事说,等母亲困了,便轻轻把靠枕取了。 宋母将睡不睡,察觉女儿要走,清醒过来,牵住女儿的手,“……你得常常来看阿娘……” 宋怜应声,等母亲睡着,在榻边坐了一会儿,给母亲掖了掖被子,这才出去,问了积香用药的情况。 积香正有事要说,“今儿真是奇了怪了,那个济世堂的老大夫,今日一早过来叩门,说是来给夫人看病,奴婢还以为是昨日诊脉有什么问题,没成想那老大夫见了夫人,也是大吃一惊,原来他也不知道要治病的是夫人。” “奴婢打听是谁请他来的,他也不知道,只说有人给了宝物和地址,让他上府来看。” 东府平素与平津侯府是绝没什么关系的,对外只说是普普通通一家客舍的掌事,府邸很小,也不可能结交什么能送得起海蓝宝的人家,这事积香一直记着。 宋怜听得也心惊,一时想不出会是谁,要真是暴露在了柳芙宋谚羽面前,对方也不会花宝物让人来治病。 看着似乎没有恶意,但未知总叫人不安。 想半天,也没有由头。 只得先叮嘱积香,“先不要惊动夫人,这几日派人守着门,但凡有异动,你们就撤到隔壁,小心,有事立刻差人给我送消息。” 积香应是,宋怜依旧从隔壁屋离开,先去了一家成衣铺子,换身衣服才回郑记,来福正跟伙计拉家常,说的是赵家的事。 “是真的,那赵夫人,朱嬷嬷,还有几个家丁,就挂在护城河边的柳树上,脸给划烂了,听说这赵氏本来是要流放三千里的,偏在牢里就死了,不知道是谁,做事这么叫人畅快。” 宋怜听得心神不宁,有内廷在,赵氏会死一点不稀奇,可划花脸挂去护城河,是赵氏准备用来对付她的。 跟她有关么?谁做的?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这回好了 免费阅读.[.aishu55.cc] 暗地里 生丝售卖结束后,宋怜给先前愿意留下帮忙的掌事伙计们发了一笔消暑钱。 郑记转危为安,现在布肆里的绣娘,伙计们精神奕奕的,待客、做事都热情不少,也算是因祸得福。 郑记为钻研绣样,专门请了两个画师,以往生意就不差,这几日因为生丝售卖的事,郑记名声扩出去一些,铺子里生意比以前更好,但毕竟铺面有限,每月的进益要支撑用度是不够的。 宋怜边走边思忖赚钱的法子,有本钱的时候赚钱的门槛儿少,现在没本钱,就需要多斟酌。 早间来福被派出去打听消息,这会儿正等着回禀,跟上了二楼。 平津侯府落了又起,他跟着夫人办的事儿多,几个月过去,心境变化挺大的,上楼后收了嬉皮笑脸的油滑劲,小眼睛里装满忧惧。 “是国公府世子,圣上钦定的镇国大司马,原定是月前就要北上的,只那郭闫举荐驻守西边的郭庆领兵东行御敌,济水的桥又被大水冲垮,复架需要时间,圣上调度高大人为后路军,押粮北上,不日也要启程了。” 听夫人要打听一品大员,来福就有些忧心,打听到是高国公府,就更是心惊肉跳了,要是跟高国公府结了仇,那真是鸡蛋碰石头。 宋怜正想济水垮桥的事,想找幅舆图来看看,看出了来福的忧心惊疑,温声说,“并没有什么关碍,只是偶然遇到一位一品大员,不知道是谁,打听一下看看。” 来福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国公府历经四朝百代,真要比起来,赵家连国公府背后的泥灰也沾不上,就不是一个界地里的,还是不要结仇的好。 来福下楼去忙活,宋怜指尖轻压了压额角,她与国公府的交集,一是伏虎图,二是高砚庭。 如果是伏虎图的事被发觉了,怎么算她于高国公府都有恩,高邵综不至于对她厌恶至此。 大约查到她就是那个利用他弟弟不安于室的人了吧。 此人本是将才,这些年修订礼乐律令,偃武修文,做的是息武力征伐,而礼乐教化的事,只怕最是厌恶她这样不择手段的女子。 昨日见她垂首低眉恭敬温婉的模样,大概是惊恶她骷髅骨披画皮,她伪装得越精细,他只会越厌恶。 但对方确实品性不俗,她常打听朝政,平素参加宴席,也从各家官眷那儿听些消息,缺了的地方,也会问陆宴,昔年曾听过一桩旧事。 京城林家与高国公府皆是武将出生,从上两辈人起就结下了仇怨,林家气盛,碰上高国公府的人,不能打便骂,后来林家弃武从文,也经常参本高国公府,高邵综作为高家族长,又是世子,常是林家攻奸的对象,但林家出事,高邵综出面呈递林家申辩书,给林家争取了洗清冤屈的时间和机会。 只因事确实不是林家做的,而林家牵扯到的两个子侄,确有其才。 事后,也并不承接林家的感谢。 是连对手都要称赞一声的兰玠品性。 那目光是鄙薄罢? 但纵是鄙薄,盯着她扫视那么久,如此明显又居高临下的鄙薄,也太过了些,只是抱一下而已,好似他弟的清白贞操被她活生生强迫去了似的。 宋怜心情糟,一时竟厌恶起这兰玠公子,有种想给对方当头泼一盆墨的冲动。 也许因为对方是一品大员,让她十分妒忌。 也许因为对方看到的是事实,实际上的她,确实和温婉如兰沾不上半点干系。 也或许是因为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做到高邵综的高度,可以用同样的文成武就,居高临下鄙薄他。 这些阴暗的想法,妒忌的嘴脸,衬托得她这个人,更加的丑陋。 宋怜精神怏怏,捏着笔画画,见百灵上楼来,神情似惊疑不定,又不是为难或是担心,纳闷问,“出什么事了?” 她听说容记售卖舒痕膏,想着这药难得,就让百灵拿着钱去试试,能买到最好,买不到也就算了。 百灵一路回来,没人的时候都用跑的,说起在容记发生的事,“三女君不知得罪了谁,左脸开了好大一个口子,哭得死去活来的,在容记跟詹事府徐氏打起来了,两人都要抢着买舒痕膏,徐氏是被水烫到了脸和脖子。” 宋怜鲜少有惊疑的时候,今日却发生好几次了,先是赵氏,现在是宋怡和徐氏,宋怡扔那个断绝书,把她的脸弄伤了,徐氏往她身上泼过茶,让她跪过冰,现在这三人反噬自身,说不是有人在帮她报仇,是绝不可能的。 宋怜定定神问,“她们有没有看见你。” 百灵忙摇摇头,“奴婢在外头看见两人在里面厮打,就没进去,远远避开了,不过……” 百灵抿了抿唇,才压住让自己不要笑得那么恶毒,“不管是谁做的,肯定是心疼女君,虽然听着有一点血腥恐怖,可看她们在那儿争夺舒痕膏,奴婢真想放两柄爆竹。” 要不是女君在膝上绑了厚棉,腿早废了,冰鉴上跪一个多时辰,起来就算还能用,到了阴雨天,也是一辈子受罪。 狼毫笔在宣纸上晕出大片墨迹,宋怜咬了咬唇,和百灵对视一眼,没忍住笑起来。 宋怜在心里排查,亲人有母亲,小千,陆宴,母亲安排不了这种血腥的事。 小千胆子大,也凶,但这些事她叮嘱过百灵,不能跟小千说,小千也不可能知道细节。 陆宴…… 陆宴生得朗如明月,霞举烨然,才学卓著,周身皆是诗书气,一言一行譬如松风明月,澹泊宁和,怎么也不会跟这些血腥的事沾边。 宋怜想不出是谁,见百灵拿出一个小盒子,听说是舒痕膏,吃惊不已,“怎么买得到。” 百灵今日是心情雀跃,“这不得感谢两个扯头发的,他们闹得容记的掌事生气,把人赶走以后,奴婢进去,掌事一千钱一盒就卖给奴婢了,大约是被闹得烦了。” 宋怜接过来看了。 装药的木瓶便不一般,大概是某种药材,散着不知名的异香,很是好闻,打开木塞,里面膏体细腻润滑,药材气很重。 宋怜闻了闻,先是想请一个厉害点的大夫,看能不能复刻,后又想这东西是容记出来的,容记本身就有医馆药铺,倘若能轻易复刻得出,肯定也是轮不上她,跟容记比药方能力,她的下场只有亏钱做白工。 一千钱一盒虽然贵,但这种药,自来都是可遇不可求,她手里拿着这瓶药,漫说是用钱财,现在让宋怡,徐氏大庭广众跪下来求她,想必两人都是愿意的。 宋怜想取出来一些,后又想万一药瓶也是药材之一,她取出来,失了药性,得不偿失,便也罢了。 宋怜阖上盖子,把瓶子推到百灵面前,“你和红叶,一个身上有胎记,一个脸上有疤,你拿去与红叶一起擦,等疤痕退了,要是还剩,拿回来还我,要是用完了也没什么。” 百灵呆住,嘴唇动了动,一时说不出话来,红叶是赵府赵氏身边的婢女,留在赵氏身边有她自己的目的,被夫人买通后,帮着办了许多事,前头赵府的人下狱,夫人把人买出来了,红叶下巴上有疤。 她身上的胎记在后脖颈,能被衣服遮住一些,但撩起头发,依旧能看见,她其实也憧憬过要是有舒痕膏就好了,但这种东西,有钱也买不到,百灵喉咙哽着,一时说不出话,指指脸,示意她也要用。 宋怜倒摇摇头,“比这严重百倍的伤口我都没有留疤,要你们用完还回来,是想给陆宴,他背上伤口不轻,不过他是男子,身上有疤不打紧,你们先用便好了。” 百灵深深看着面前的女子,深吸一口气,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收起了盒子,“奴婢现在就去找红叶。” 宋怜应了一声,画了会儿绣样,脑子里纷乱,想子嗣的事,想是谁在暗地里帮她报仇,想到高邵综的目光,不免想到陆宴不想做官的事。 宋怜杵着脑袋坐了一会儿,换了身衣服,取了把伞,去中书台,这几日陆宴常被廷尉请去大理寺,核定赵家、五常侍案案宗,她想去接他回府。 官家的饭菜做的不好吃,常有家眷差人往里头送饭,宋怜衣着素净,提着食盒等在外头,倒也不显得突兀。 只是运气不好,刚刚到的时候,便听人行礼问安,隔着门,宋怜听得那声音低沉冷肃,眉心轻轻拧紧才又松开。 四下看看,想避让却是来不及,只能退到一边,垂着头屏息。 今日穿得素净,只做丫鬟打扮,如她一般候在这儿的婢女仆从还有三五人,总不会注意到她罢。 赵岩跟在主上身后,出了中书台府门,见主上脚步略有停滞,抬头去看时,一眼便看见了人群里的陆少夫人。 陆少夫人衣着朴素,与其他人一样,正微微屈膝,垂首施礼,却许是因为气质柔静,生得又美,竟是人群里最打眼的。 赵岩不由看了主上一眼,再次怀疑陆少夫人会不会是羯人尖细,好在这次时间不长,不然他当真要开口问了。 高邵综上了马,驭马离开时,视线自那张分明思虑过重,缺少安睡的容颜上扫过,出了北阙,吩咐赵岩,“过后你写一封书信,差人私下交给平津侯,便说陆家于国公府有恩,贵府若有难事,可直言相告。” 赵岩应是,并未想太多,想着晚间还得去军营,立时先去写信了。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暗地里 免费阅读.[.aishu55.cc] 念言君子 出入的大小官员皆让边问礼,那背影挺拔沉敛,驭马缓行,一身玄黑武士服,冷峻伟岸,是身如山河,扶危定倾的气度。 众人几近屏息的恭敬,让街道显得寂静凝滞,后又有不少后生喟叹长吁,看着远去的背影,满面倾慕。 宋怜偏开头,不再去看,听前头官员家仆询问,府台侍卫回说几位大人为陆侍郎设下贺迁宴,不在中书台,知道今日接不到陆宴,只得先回府。 看见影壁前的马车和老仆,宋怜冷下了神色,立在马车前,服了服礼,也不言语。 宋德是平阳侯府的老仆,笑着迎上前,“老奴问大女君安,侯爷过来看看您。” 宋怜仪态恭敬地行礼,垂着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她与宋家人两看相厌,除了年节需要全的体面,平时是不会见面的。 但倘若宋怡或是宋彦诩要交代什么事,通常会选择在府外,这样她顾忌旁人的目光和议论,不得不停下来,听着他们羞辱嘲讽,或是指教。 “阿怜,听说你的丫鬟百灵买走了舒痕膏,你妹妹脸受伤了,你把药拿出来,给你妹妹用。” 马车里传出的声音浑浊而粘湿,尽管尽力掩藏,也压不住语气里的厌恶。 宋怜胃里面不适,想吐,屈膝行了行礼,声音轻轻柔柔的,“妹妹竟伤了脸,啊,真让人难过,可真不巧,早间百灵买了药回来,女儿好奇药效,给一只受伤的猫抹了全身,药是好药,血一下就止住了,就是量少,不经用,盒子已经空了。” 车帘一把被掀开,马车里的中年男子着青色官袍,周正的五官还能看出年轻时英俊的模样,只不过此时脸上都是暴怒,都扭曲了。 “那是你妹妹——你给畜生用也不给你妹妹用,你竟如此恶毒——” 远处已经有不少人正张望,宋怜柔柔笑起来,“女儿先前不知道妹妹脸伤了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就是把药踩在地上玩儿,也不会给妹妹呢。” 不等那衣冠禽兽咒骂,又道,“喊吧,您继续喊,让整个京城都知道,您养个女儿,对您一点不尊敬,您跟中书侍郎有嫌隙呢。” 宋彦诩气得扬巴掌,“你这个孽女——小畜生——” 宋德忙上前劝,“女君,血浓于水,侯爷是您父亲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以后守望相助,侯爷这回过来,也有要紧的事跟你商量。” 宋怜听了,抬头看向这语气温和的老奴,又别开眼,屈了屈膝,告了礼,“父亲若无事,女儿先回府了,父亲保重身体,走路小心。” 宋德是听了夫人交代来的,失礼拦了拦,又和善地退到一边,“女君请留步,侯爷还有事要说。” 宋彦诩看着这惯会装样的孽女,扫了眼平津侯府广阔的门庭,勉强压了厌恶,缓和了语气,“你嫁进平津侯府这么多年,至今无所出,为父与你祖母商量,让你四妹妹过府来帮你,毕竟是一家人,总比外人强。” 从五年前起,宋谚羽就一直恨不得她暴病死了,宋怜轻轻启唇,“父亲莫不是谋算着,四妹妹进了府,想办法把我弄死,然后做三品侍郎夫人,一举两得吧?” 宋彦诩色变,僵坐在马车里,只能看着那孽女递过来似笑非笑嘲讽的一瞥,骤然想起五年前被这孽女拿着污证要挟,要鱼死网破的情形,暑天里心底也起了寒意。 这么多年过去,这孽女还记着以前生母的仇,又怎么会同母亲想的那般,能化干戈于玉帛。 偏是个命好的,这般泼天的罪案,也能时来运转,那女婿非但出了狱,还迁三品,中书侍郎一职,非同小可,以女婿陆宴的才学,年纪,将来入阁拜相也不无可能。 宋彦诩猛地放下车帘,“过后你祖母做寿,你和女婿过府,再与你说——” 宋怜屈膝,到马车进了转角巷子,才缓缓直起身,敛下眼底的嘲讽,宋彦诩莫不是以为搬出祖母,她便会毕恭毕敬吧。 自从五年前,宋氏借口礼佛对府里的事视而不见,她和小千便没有祖母了。 府外各家‘忙碌’的家仆渐渐散去,街巷重新空荡下来。 每次见了宋家人,便是艳阳天,也似乎蒙上了阴郁的灰影,宋怜在阶前站了一会儿,缓缓上了台阶,叩门进了府。 陆母等了有好一会儿了,见了儿媳,和颜悦色上前,牵了她的手进了内屋。 “阿怜,娘知道你最是贤淑的,快跟娘进来。” 百灵呈了温热的巾帕与她擦手,视线只管往秦嬷嬷看去,无声说选妾两个字,眼里都是忧心。 宋怜瞥见秦嬷嬷拿着本小册子,面上神情不变,恭顺带笑地被牵进堂屋坐下,也不等婆母开口,直接了当地说,“这么多年没有生养,儿媳心里也十分内疚,府里要进什么人,母亲与夫君商议便是,儿媳都听母亲的。” “当真?” 见儿媳点了头,陆母大喜,其实她这个儿媳妇是十分出挑妥帖的。 在外与那些个官眷相交,不管是上官家的女眷,还是下官家的,无一不称赞,连带她这个做婆母的,也十分受敬重,在内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次为儿子的事奔走,不知受了多少磋磨辛苦,郑记的事她也听说了,更觉儿媳能干。 只除了没有一儿半女这一条。 这回儿子下了大狱,陆家差点绝了后,孩子的事是万万不能再耽搁了。 好在儿媳通情达理,根本不似旁家女子那般百般阻拦,陆母眉花眼笑,拉着儿媳的手心肝儿的暖呼了好一会儿,笑得合不拢嘴。 “阿怜你放心,将来妾生的孩子,都养来你膝下,叫你母亲,谁也越不过你去,这册子你好好拿去看看,都选你看得上眼的,就是选那些个容貌平平的,也尽都随你。” 宋怜眉眼弯弯地往外推,“这怎么成,母亲是侯府的女主人,还是母亲来安排吧。” 陆母眼看她恭敬不似作假,更是心花怒放,她等不及抱孙子,没说几句话,急忙忙去挑选安排了。 秦嬷嬷深深看了低眉顺眼的少夫人一眼,什么也没说,扶着老夫人离开了。 屋里只百灵一人,什么也不说,安静地上了午食,是夫人素日爱吃的清江鱼,还有两样清粥小菜。 宋怜没什么胃口,用了两口让百灵拿下去分了,自己去了书房。 坐下来在纸上勾画。 其实算下来,阻碍她舒心的仇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三常侍李莲。 她已经嫁进了平津侯府,而且手里也有宋家给的断绝书,只要李莲一倒,她暗地里将宋彦诩收贿的账册露在大理寺,到时候宋彦诩、柳芙、宋怡几人,就不足为惧了。 她从心底憎恶妾室两个字,也憎恶妾生子女。 四年前陆宴救她一命,这次她救他和陆母,算是还了当年的恩情,陆宴想辞官,她就没有兴趣养别人的孩子了。 扳倒李莲,柳芙,宋彦诩,她可以带着小千回东府,和母亲光明正大的生活。 但那是内廷常侍,贴身伺候天子的人,朝中大臣也畏惧的存在,她与李莲,是不会参加同一场宴席的距离,连接近都难,更不要说筹谋扳倒了。 像伏虎图那样好的契机,可遇而不可求。 宋怜打开案桌角落的抽屉,从夹层里取出半本手扎。 穿住纸页的麻线因年久而泛黄,纸张边角因翻看次数太多,已经有些烂了。 从五年前起,她便一点点记录李莲几人的信息,偶尔打听到的相关的,都记在里面,包含了朝里的关系,结交的人,政敌,升迁缘由。 却没有能利用的地方,李莲没有亲眷,出入极简,成年累月是待在宫里的,宫外有外宅,不过不常去,也经常更换,很难打听到有用的消息,或是往里安插人。 宋怜将册子翻了又翻,在案桌前坐了一会儿,看外头天光暗淡,实在觉得胸前的绑带勒得慌,透不过气来,将册子放进夹层藏好,起身去沐浴。 回房时,恰好碰见陆宴回府。 天光将暗未暗,半月挂在天边,千流在前侧提着马灯,陆宴从青石路上缓步而来,他是清举的身形,一身绛色官袍,肃肃然如松下风,清而澹泊,是朝阳下的浮光水,温风里的远山色。 进了屋见她头发湿着,先洗了手,用干净的巾帕拢着她的长发,寸寸沾干。 宋怜坐在铜镜前,撑着下颌自镜里看他眉目,“还以为阿宴会推拒宴席,毕竟先前府里出事,借机踩脚的居多。” 陆宴念言君子,温其如玉,声音亦温润,“官场本是蝇营狗苟之所,狐鼠一窟,做着追名逐利的事,吏鹫正如田地里的野鸭,需得摒弃生而为人的礼和义,只余捞权捞钱鱼肉百姓的本能,融入其中,这些事,便也不会计较了。” 宋怜听得心梗窒息,他心思洞彻,知道赴同僚准备的升迁宴,便是酒散恩仇,不计前嫌,将来好做同僚的意思。 却厌恶至此。 宋怜拿起篮子里的绣绷,这些东西都是幼时一样一样认真学的,到现在也时常练习,技艺已十分娴熟,便是心里在想事,旁人也看不出什么。 夜里榻上安置,因为疲乏,会很快入睡,却跟前几夜一样,很快惊醒。 自从红叶叫她一起去东市看了赵舆斩首,赵家人的头颅血淋淋滚落的样子便入了梦,半夜惊醒时,常常一身的汗。 夜里万籁寂静,宋怜睁着眼好一会儿,复又闭上眼睛,只跟以前一样,醒了再也睡不着。 脑子里念头纷杂,母亲的病,小千的病,母亲想要的堂正,子嗣,陆宴辞官后会有的危机,到那时背地里的,嘲讽鄙夷的目光,可怜可叹的议论,还有这滚落的人头,不得安眠的症状,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心焦。 许是还不够累。 宋怜偏头,轻轻撑起些身体,看向身侧人,目光落在对方的眉眼,扫过像上等宝石切割弧度完美的喉结,丝白中衣里宽肩窄腰,一时乱了呼吸。 他长眉如弓,霞举烨然,也有一双好看的手,从指节,到手腕,淡青色筋脉微微凸起,色如白玉,榻间动作时,偶有汗珠滴落,让人目眩。 他背上伤未痊愈,宋怜也不想叫醒他,只趴在榻上呼吸急促,任由身体里烈火堆积。 偏头脑袋枕在臂弯间,轻咬着手指,看他清举的眉目,又有些恶劣地想,等哪天她真的要离开了,一定把她画的那些,以他为型的避火秘戏图,像洒雪一样洒在他面前。 那时他知道自己妻子真实的模样,神情大约会很好看。 海浪潮水一阵涌得比一阵空,宋怜微颤的眼睑轻阖,天蒙蒙亮才勉强睡着一会儿,晨间起来,去了一趟铺子,街上转了转,没想到什么赚钱的好点子,整个人也提不起劲,精神萎靡。 快要到庐陵街时,索性让车夫停了马车,差来福回府交代一声,折转出城去了。 晚间陆宴下值回来,听千流回禀少夫人去庄子点账,今日不回,微蹙了眉心,吩咐道,“去备马,去庄子上。” 千柏跟着大人出府上值,千流通常就留在府里,府里的事他是知道的,小声劝道,“大人让少夫人去散散心罢,老夫人理了个册子,要夫人选妾,夫人心里肯定不好受。” 陆宴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先去备马。” 子嗣的事他会去和母亲说,但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庄子,夫妻多年,足够他察觉妻子的一些习惯……大约昨夜便想同他亲近,只顾虑他的伤势,没叫他察觉。 他第一次看见秘戏图时的反应不想再回想,他也不反对她画什么,但她不止画他,还画别的男子。 陆宴沉了眉目,看了看天色,便也来不及换骑装,疾步出了房门,又吩咐千柏,“你去查查,除了老夫人那里,少夫人可还有旁的烦心事。”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念言君子 免费阅读.[.aishu55.cc] 进山 赵石去中书台取回调粮文书,国公府书房外铁鹰卫围守,书房内,长吏,参军,司马围在舆图前,商议粮草运送路线。 “中路军押送‘粮草’过洛水,往东绕行定陶、邹郡,转陆路北上新兴代郡。南大营点三千精兵,分批行军怀县,押送粮草过广济,北上石城。” 几人听了,不免吃惊,“世子怀疑济水桥的垮塌不是天灾?” 高邵综神情冷峻,踱步到了案桌前,“锡阳传回的消息,济水一带,有郭家军行军踪迹。” 几人听了,皆是惊怒。 郭家军驻守阳关,没有圣令不得随意离开驻地,眼下这般情况,郭家军在济水出没,济水桥的事,只怕当真与郭庆脱不了干系。 长吏张淼甩袖,“为了争抢军功,郭庆连毁桥的事都做得出,此人豺狼心性,便是有些将才,也不过是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罢了。” 高邵综视线从几人身上掠过,“去安排罢。” 三人行礼退出书房,两刻钟后,做挑夫打扮的斥候秦路回书房禀报,“三位大人都是直接回府,但半刻钟后,赵大人院里飞出了信鸽,属下抄录了信件,把鸽子原样放回去了。” 赵石握拳,“赵大人果真投效了郭闫,幸亏主上提前布置了。” 高邵综展开密信看完,字条靠近灯火。 骤亮的火焰照得他神情明灭疏淡,“秦路你去一趟镇北将军府,告诉他照原定的计划押粮,另外夏秋雨多,注意无论是水运还是车马,都放两层蓑布。” “你差遣几个人,暗地里抽检,有问题,及时报来府上。” 秦路应是,行礼退下了。 与调粮令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平津侯的回信,昨日碰到陆少夫人,主上吩咐送信,算算时间,平津侯应是看了信不久,便写了回信。 “写的什么?” 赵石拆开看了,“陆大人谢过国公府,躬问太老夫人身安,国公身安,问府上可有认识擅治癫病的医师,陆大人说妻子身边有一名婢女,患有癫疾,少夫人待其亲厚,请医无果,忧心挂念,故而冒昧相询。” 赵石说完信里的意思,忍不住称赞,“陆大人谦谦君子,与陆少夫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高邵综掀眸淡扫他一眼,“你见过?” 赵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前几年主上在边疆,可能没听过祁阊公子的名声,祁阊公子美姿仪,诗书才学名满京城,哪怕成亲了,陆大人也是京城女子最想嫁的侯爵贵子。” 赵岩听了,在心里默默点头,他是见过平津侯的,哪怕当时还在牢狱里,一身见血的伤,平津侯也一身温泰的气度。 对比起来,主上文武兼修,性情却偏冷肃,寻常人轻易不敢靠近,而且言行克己,作为夫君是什么样子,大约是十分无趣刻板的,陆大人待妻子之好,京城里常传为美谈。 赵石又看了看信,才放到案桌上,“而且都说字如其人,陆大人字写得真好,看陆大人的字便知道了。” 高邵综取过壁架上长弓,“走罢,出城去平县。” 起身时,瞥见案桌上展开的纸张,字行笔下如沐春,流美从容,高韵而泰和,确有几分不俗。 高邵综淡声道,“差人去一趟雾隐山,请冯清涧老先生下山一趟。” 赵岩应是,冯清涧是冯清泉的师兄,两人同出一门,只不过医技有所偏重,冯清泉老大夫好治武伤,癫病应当是大师父更擅长一些。 冯清泉刚从太老夫人院子出来,远远看见侄孙子,啊了一声,立马从袖中捞出一瓶药,冲过去,“你把这个药给那个女子,老头我可不是什么欺世盗名的废物,可是一眼看出来她受了惊惧,不好睡眠,让她吃这个药,她那病看着没什么,长久了可是会害命。” 高邵综脚步微顿,波澜不惊,“叔祖说的是谁,晚辈不认识。” 那日来的那女子,没留门户地址,冯清泉想上门找都找不着,这几日想起那失望透顶好似他是个废物的眼神,就浑身虱子痒,笑话,他非得要回山里,把冯清涧那伪君子治癫病的手段学来不可,今天跟太老夫人说一声,就要走了。 听这侄孙子说不认识,跳脚道,“不认识你盯着人家看那么久,你的眼神并不——” 高邵综目光沉沉,“给赵岩。” 冯清泉把药瓶扔给大块头侍卫,风风火火走了。 高邵综脚步微缓,出府时,从家仆手里接过马鞭,吩咐赵石,“找人把赵舆那十三桩罪案案情散出去。” 赵石应是。 赵岩心里就明白了过来,那几日他正查郑记欠债的事,陆少夫人去看了刑斩他是知道的。 外人只当赵舆是盐运贪腐获罪,实则赵府被抄,幕后主使是内廷中常侍,缘由则是因为改绣的伏虎图,陆少夫人栽赃嫁祸赵氏,看了赵家人处刑,恐怕寝食难安。 廷尉宣斩,没有对外宣告赵舆犯下罪案的细节,实则赵舆可以说恶贯满盈,死了是为民除害,那些个受难的家人要是知道真相,对陆少夫人,也只有感激。 散消息这事也简单,匿信往说书先生桌子上一放,用不了两日,整个京城便都知道了。 赵岩叫了个随兵交代了,也上了马,昨日收到信兵消息,城东郊二十里,发现一伙朔方商人,频繁更换路引文牒,形迹可疑,已查明是羯人所扮。 这事不宜惊动朝里,铁鹰卫以清扫流寇盗匪的名义,暗中追查,三队人马已经剿灭了两队,剩下这一支战力高出不少,过了洛阳关,往京城城郊,平县来了。 铁鹰卫奔袭平县,半日的功夫,搜到六名羯人踪迹,悉数捆了,剩下两人逃进了山林。 铁鹰卫分三路,两路守住前后山,赵石带兵进山搜查。 过了田林,竟远远有狗吠声传来,赵岩打马上前查看,山前竟有座院子,里头养了不少鸡鸭鹅,一名老头提着灯走到篱笆旁,提高了灯笼,一看不像是农人,立刻转身吆喝了一句。 等院子里奔出四五个家丁,这才扬声,“这是平津侯府的私山,山上也贫瘠,没什么野味,要是打猎,快请回罢。” 赵岩赵石听平津侯府三个字,都是吃惊。 今日为方便行事,一行人没穿军服,赵岩下了马,上前给老伯行了行礼,“老伯勿惊,有两名流寇逃进了山,我等奉命捉拿,这院子也要搜查一番,还请大伙儿让开。” 老伯惊叫一声,急了起来,手里的灯也掉在了地上,“你们快上山去看看,夫人还在山顶庄子里,可莫要遇到天杀的匪贼——” 都是庄稼户,听是劫匪有些惊惧,后又想只有两个人,胆子也就壮了,都回去拿了家伙什。 赵岩拦住众人,羯人本就战力强悍,能潜进大周的,更是精骑中的好手,武艺都不俗,农人哪里是对手,“铁鹰卫去便是了,你们留在这里,小心防范。” 打了个军哨,赵石带着十数铁鹰卫悄无声息潜进了密林,月夜很快恢复了宁静。 赵岩回去禀报消息,语气里带了几分迟疑,“陆少夫人今日过来庄子点账,现在正在山上。” 高邵综诧异,勒马停驻。 夜月高悬,山高星阔,深林幽寂,马匹牵走,士兵隐匿以后,周遭只余蝉鸣声。 高邵综看着山林深处,月夜里辨不清情绪,“陆宴来了么?” 赵岩正在心里感慨自从伏虎图一案后,京城好似变小了,国公府与平津侯府碰上的次数好像多了很多,听得主上问,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平津侯,回道,“没有,属下问过了,只陆少夫人,带一名婢女。” “那两人受了重伤,进山追踪的都是好手,主上不必担心陆——” 话没说完,对上主上扫过来锐利沉敛的目光,心里一突,忙垂下了头告罪,“属下言行无状,请主上责罚。” 高邵综定定盯着他头顶一会儿,声音缓而沉,“平津侯府于国公府有恩,照拂平津侯府一二,也是应当。” 赵岩埋头应是,心里却茫然,他知道啊,要不是因为这,一月来也不必要做这么多事。 而且好怪,主上素来少言,向来都是直接下令——刚才竟是在解释。 高邵综素来洞察人心,一时无言,瞥见手背上尚未消失的痂痕,眉峰起了冷锐,盯着前头密林,眸光暗沉。 两刻钟后,握着长弓进山,交代赵岩,“留活口。” 赵岩想劝,却并不敢阻止,应声称是,与其余铁鹰卫一样,散进灌木丛里,隐匿埋伏。 此处离京城有二十里路,甚是偏远,山林里花木景致也稀松平常,高邵综穿行林间,直至半山腰,见林中水雾缭绕,零星有劈出的泉眼,周围砖石散落,倒明白她为何会买下此山了。 水如鼓沸,滔滔有声,地生离火,温泉冷泉尽有,它日若有钱财修成山苑,供给京城富户人家避暑渡冬,日进斗金也未可知。 高邵综目光扫过群鸟盘飞,啼鸣嘶叫的地方,脚下行走如风。 赵岩守在山下,听得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却无斥候预警,辨得只两人,示意兵将按兵不动继续埋伏,待那两骑近了前,认出一身月银色衣袍、身姿清贵之人,正是平津侯,吃惊不已。 后头一人赵岩也知道,是平津侯随身小厮千柏。 赵岩打了声预警呼哨,从树上下来,上前见礼,“下官兵署司马赵岩,见过陆大人。” 陆宴吃惊,不等问,赵岩简单把事情说清楚了,“流寇进了山,铁鹰卫正带兵搜查,那两人都受了重伤,陆大人不必担心,您不通武艺,不如与下官在此处一道等消息,我兄弟也会派人去山庄里请少夫人安,一有消息会立刻送下山来。” 若只是寻常流寇,根本用不到铁鹰卫亲自出手。 陆宴知道这两名‘匪贼’身份恐怕不简单,近来朝中军令调动频繁,中常侍一党为争夺兵权,已有丧心病狂之态,夜半铁鹰卫出现在这里,也由不得人不多想。 陆宴却也只当做是真流寇,从马腹旁取了长剑,温声道,“劳将军挂心,家妻此时正在山上,实在不放心,请莫要阻拦。” 赵岩虽然知道平津侯品性,但还是派了两名士兵在后跟着,“保护好陆大人。” 陆宴知其是保护,恐怕也是监视,而需要防范与朝中大臣有勾连的匪贼,也绝非流寇这般简单。 但无论何事,皆不是他该操心的。 挂心妻子的安危,陆宴并不多言,道了谢,留下千柏等消息,带着人进山。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进山 免费阅读.[.aishu55.cc] 温泉【补更】 赵岩诧异,问千柏,“竟不知陆大人还会剑术。” 千柏性子沉稳,答得有礼,“回将军,君子六艺,郎君少时,府里请了武师父教授,不过只是略通,并不常用,出城时佩剑惯常备在马上,全当防身。” 陆宴心中惦念,走得越加急。 这山原是她低价从一个被夺爵的侯府家买得的,原先只有一眼泉,这几年她有空闲有闲钱,便雇人过来修建打理,又一点点购置了周边的田地,慢慢也有些规模。 山顶的温泉已修缮得精致,她常来这里,尤其心情不好时,他也来过,路很熟。 半山腰碰见一列人擒着火把,捆着两个黑衣人过来,猜是‘流寇’抓住了,稍松了口气,“只有两人么?” 赵石自然识得平津侯,上前见礼,“只有两人,其余都被捉住了,这两人进山前受伤不轻,血流不止,半山腰便被追到了行踪,贵府庄子若是在山顶,想来没惊到少夫人。” 陆宴定下心来,给身后两位士兵道谢,“烦请两位将军与我家小厮说一声,让他早些歇息,不必等我。” 赵石应下,又道,“让两个小兵送大人上山罢。” 陆宴谢绝了,赵石知道这是平津侯府自己的私山,将羯人奸细押回审问的事要紧,便也不再相劝,临走行礼拜托了一番,“今夜之事,是兵司署秘密行动,还请大人守着秘密。” 陆宴应声,赵石告礼告辞,领着铁鹰卫下山了。 陆宴扫过两名士兵手里抱着的弯刀,心下些许沉凝,收回目光,快步往山上去。 也不知她此时是睡了,还是在温泉里,希望是早早睡了,莫要再画些乱七八糟的图画。 山上的院子修得齐整,穿过梨花木林,种着大片柑橘,夜风裹着甘甜,氤氲进水汽里,围墙足有丈高,前院里安静,周围并无血迹,也没有匪贼翻墙的痕迹。 高邵综顺着墙边柑橘树,绕到后院。 千宵千仞,飞峰灵秀,山壑清美,山顶借着原有的卧石,雕砌影壁屏障,麒麟吐珠,水流潺潺,这一片汤池竟有十数丈长宽,九曲回廊接着中央云顶亭,檐角四面挂着十六盏马灯,照得亭子暖光明亮。 “百灵?” “百灵?” 清丽的唤声自亭中传来,得不到应答,片刻后似乎也不再理会,薄纱里娉婷人影重新靠回了栏杆旁,一手支頤,一手频频更换手中笔墨。 似是在作画,又似是三岁未开蒙的孩童正玩乐,动来动去,姿势随意,似是靠坐累了,竟是在长桌上趴伏下来,撑着下颌勾勾画画。 薄纱上映出的身影曲线毕露,纤浓婀娜,与那日医馆里,府台门前清丽的模样截然不同。 高邵综侧身闭眼,思量如何朝亭子里的人预警山中有匪。 已极擅刺绣,倒不知她还擅画。 借池边石壁遮掩,弓弦割破手指,半片衣袖沾血写下小心流匪四字,绑在箭尖,侧身出去,正欲张弓,却骤然色变,凝滞片刻后,猛地侧身隐到石壁后,紧闭了眼,却是呼吸急乱,半响方才平息。 宋怜石阶上捡了一粒石子,往对面水景山石扔去,一只白色小兔窜跳出来,吱吱两声,跑到右侧山石的小洞里,不见了踪影。 不是蛇。 宋怜轻舒口气,山庄周围种了避蛇草,还撒雄黄石灰,早些年这庄子里便少有蛇出没了。 山上只有几个照料柑橘树的老嬷嬷,已经在前院睡下,宋怜扔了手里的中衣,赤脚踩着石阶拾级而下,温热的泉水触碰到脚趾,温暖的热意从脚底往上蔓延,没过脚背,脚踝,暖热的涌进心底,眼睑也不由轻颤,散出长长一声喟叹。 与噬骨销魂类似的热意蔓过肌理皮-肤,宋怜潜进温热的泉水里,片刻后复又冒出水面,顺着石阶走至泉池右侧,在石块砌筑的斜坡里躺下,安静地看了会儿头顶夜空星海。 许是近来过于空虚,泉水恰似湖海的浪,而她正是那崖边的石块,每一次潮起拍涌,都让她身体不由自主轻颤,积火焚烧。 暗夜低沉的星海,银皎的月辉,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清白。 宋怜手垂在凹陷的石盆两侧,微阖上眼睑,脖颈后仰,拉出修长的弧度,任由月光洒落莹白的肌-肤,片刻后手指抓住岸边放着的一沓纸。 指尖的水珠润湿宣纸上秘戏的画面,墨迹晕染成一团,纸张在指尖收紧,发出被揉碎的声响,身体霎时也绷成了拉满的弓,脚背撩动泉水,哗啦啦声响中,气息和嗓音被拉得绵柔漫长,似欢似苦,细微且压抑,却无法遏制地透进氤氲的水雾里。 握着长弓的掌心骤然收紧,身形僵硬如石,高邵综侧身背对,紧闭双眼,却无法忽视被撩动的水声,弓弦在掌心拉出血痕,深可见骨,血腥气蔓延,高邵综想着西北外敌,羯人羌胡,尸山血海,再睁眼时,眸中已清明。 看着远山星辰,眸中带起挣扎,若此时出去,叫她知晓有人在这儿,听见她…… 海妖一样妩媚的声音袭来。 掌心鲜血滴落,高邵综平了平胸膛,若叫她知晓有人在这儿,便不止是上次打探消息那般简单,以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脾性,只怕势必要把他找出来。 而她只需下山朝庄院里的老仆稍加打听,便知道上山来的是什么人,以她的聪慧,再往下细想,猜到有羯人奸细进了京城也未可知。 便只等她……玩够了,回去歇息再离开。 高邵综侧转身,面对院墙,闭目沉心,握着长弓,心书清净经,五识封闭,不理外物,却是骤然变色,霍地睁眼,目光骇沉。 “阿怜——” 院门被轻推开,宋怜睁眼,回廊那头男子缓步而来,玉神玦骨,清举而高引。 宋怜眼睑微颤,轻轻松开水下交叠的腿,半屈在身侧,身体往下沉了一半,被水浸湿的头发笼来身前,“阿宴怎么来了。” 陆宴不语。 看着由远而近的男子,宋怜轻声问,“阿宴,赵氏和徐氏的事,是你么?” 她让来福去打听,只能打探到是官府里的人差遣,具体什么人就问不出了。 思来想去,陆宴协理审查赵家的案子,赵府的口供,势必都要过他的手,能知道细节,除了赵府,也就是他了。 陆宴脚步微停,看向池中的女子,她无疑是极美的,此时半坐于池中,月色的清辉洒落,肤如凝脂玉,面如芙蓉,唇色不点而朱,似山间艳魅。 只华颜上微醺的红,声音里妩媚的懒倦,让他解衣的动作凝滞。 视线扫过池边一沓宣纸,彻底停了手,衣衫整齐下了池子,走至她身侧,探手去取,“这是什么?” 宋怜一滞,陡然握住他的手指,方才顾着想赵氏徐氏的事,忘了岸边这叠宣纸,宋怜将他的手拉至脸侧,软声问,“阿宴是不是你呀。” 陆宴便知画无好画,指尖轻抚她侧颜,“害怕么?” 宋怜屏息,心却跟着颤了颤,一时好似泉水涌进了心底,将一颗心浸出热意,让她不由自主想咬着手指,才能稳着心神。 不管是谁,她都不会害怕,更何况是陆宴,只有护她的人,才会这样做。 陆宴见她垂首不语,知晓她并不需要他,一时也没了兴致,起身欲离去,却被纤细滑腻的指尖握住了手腕,“阿宴,我看看你背上的伤,不能泡水。” 陆宴目光再次看向那叠宣纸,便想知道她最近又遇到了谁,谁又成为她的梦中人,看着她情,动过后的妩媚,想着这么多年,依旧走不进她心里。 哪怕他说要辞官,她也不肯将东府的秘密告诉他。 经历了诬罔罪一案,恐怕在她心里,百无一用是书生,余生更不可能放心将一生依托于他肩上。 所以他格外痛恨赵舆,将其碎尸万段也不足够,更勿论那酒囊饭袋还敢肖想她。 陆宴垂眸,瞧着她眉眼间风情万种,开口问,“阿怜,你想离开了么?” 镇南将军恋上一名已结亲的女子,立誓娶之,传闻神女容貌明艳,譬如芙蓉芍菡,世间难得。 国公府差人送来一封信,说平津侯府若有困难,便可求助,实在不得不叫人怀疑。 陆宴见她杏眸里色变,却也十分平静,那镇南将军上有高堂亲眷,甚至是天子赐婚,便是心悦,婚事也做不得主,绝不可能娶她,她极其聪慧,也会审时度势,定也知晓其中关节。 只要他还是平津侯,还是三品中书侍郎,她便不可能当真离开。 陆宴目光冷静,似冰雪凝结出的人,立在温泉里,没有半点温度。 宋怜指尖在他腕间轻抚了一下,想矢口否认,但一时并不想做戏,轻咬了咬唇,想说他想辞官,她十分生气,想说她其实想过他将来出将入相的模样,但这样的话像是祈求,十分卑微,自十五岁以后,她便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一时便没了言语。 陆宴却是看懂了她眼里水光,心中轻叹,垂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先前被诬陷,只觉朝里藏污纳垢,寻不出一方净土,心灰意冷,起了归隐山林之意,这几日做了中书侍郎,复修水渠,渐觉出了些意趣,不想辞官了,阿怜,日后我必周全小心,但宦海浮沉,难保万无一失,日后恐怕也有顷刻坍塌的时候,阿怜,你愿意陪我么?” 宋怜听了惊喜,却又不得不忍着,不太外露,偏过头咬了咬唇,回头忧愁问,“那晋阳的山川,夫君不去看了么?” 陆宴看进她眼里,竟也看不出一点做戏的成分,不免也惊叹妻子如此高超的技艺,有些忍俊不禁,“做了官,日后也有机会看,倘若有事去晋阳差办,便带你一起去。” 宋怜轻轻嗯了一声,眼睛却是忍不住弯了又弯,“夫君做官,必然也是好官,定能造福一方百姓的。” 她心情不好时,尚且能一堆好话,将人哄得团团转,更勿论此时眼里带着亮光,陆宴拥着温香软玉,柔声叮嘱,“母亲那里,我会处理,你莫要挂怀,小千的病,正寻访名医,你也不要着急。” 宋怜嗯嗯应着,见他又是三品大员了,只觉本就如画的眉眼,更是美如雪山巅的月,颈侧被落下一吻,双手撑在他胸膛推了推,“你背上有伤。” 陆宴垂首,身体压入水里,衔住她颈侧一抹软白,“只要是阿怜,伤了也无妨。” 宋怜呼吸急乱,偏着颈侧,手臂拥着他的背,隔着被泉水浸湿的衣料,指甲修剪整齐的指尖越压越紧,她常想着不要把陆宴的背抓伤抓花,却常常也难以控制。 陆宴探手去取石阶上的宣纸,宋怜意乱,却也警觉,一把将石阶上纸张拍进水里,纸遇水糜化,墨渍晕染出浓黑,顷刻间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陆宴抬首,凝视她容颜。 宋怜难捱,紧进他怀里,脸颊蹭在他颈侧,只一声接一声,唤陆宴哥哥。 夜风起,池子里水雾腾飞,水波拍打晃动,圆月高悬,渐而西落,直至飞鸟啼鸣,天际渐渐泛出淡灰色,高邵综出了石壁,行至池边时,脚步停滞,片刻后捡起地上遗落的宣纸。 纸上一对夫妻交颈鸳鸯,恩爱意合,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宣纸在掌心团成团,扔进池水里。 赵岩带兵押解羯人回兵营,赵石在山下庄子里等主上,奸细抓到以后,信令兵放了烟信,不见主上回来,哪怕主上武艺不俗,他也等得心焦,正打算要放烟信,叫回些人来,上山去寻。 这会儿见主上下山来,面色苍白,神情暗沉阴郁好似修罗罗刹,惊惧地上前行礼,“主上可是一夜未眠,脸色差成这样。” 复又看见沾血的袖袍,那轩辕弓弓弦似乎勒进了肉里,一时越加惊惧,“主上——” 高邵综翻身上马,周身皆是冰寒气,脸色阴沉骇人,翻身上马,马匹嘶鸣吃痛,奔袭而出,很快不见了踪影。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温泉【补更】 免费阅读.[.aishu55.cc] 轻盈 嬷嬷们去采摘橘子,宋怜换了素锦的衣裳,带着千柏百灵一道去,顺便看看泉眼修缮的情况。 这座山刚买下时,只有山顶有一汪泉眼,后头她时不时让人在山上出水的地方挖掘,几年过去,多出了六眼。 挖出泉眼只是第一步,重要的还是砌筑,造景。 定下的计划是每一处汤泉,一年四季都要有景致可看。 构思要奇巧,景致又要自然,绘图上着实花了不少时间精力,只不过砖瓦、汉白玉运上山来都要费不少功夫,更不要说修筑工事了。 进程走得缓慢,现在只是把流水渠开挖出来。 百灵看泉眼周围虽然没有景致,但草木修剪得干净,连通了活水,知道夫人缺钱,迟疑问,“夫人是想把山庄开起来么?” 宋怜摇摇头,会来温泉山庄玩的,都是贵族富门,对他们来讲,精致舒适是最重要的,而且还需要一些噱头,噱头不足够吸引人,也没办法吸引他们出城二十里,受这等奔波,只为泡一泡汤池。 庄子现下这种程度,想赚钱,是不太可能的。 宋怜在山上转了一会儿,领着千柏百灵回城,她昨夜睡得少,身体疲倦,在颠簸的马车里沉沉睡去,又被血腥的梦惊醒,挣扎着醒来时,心跳兀自惊乱。 阖眼休息了一会儿,听马车是进了东门,掀帘吩咐千柏,“你和车夫一道去郑记,程老、瑶娘一人两筐,剩下的让铺子里的伙计们分了。” 千柏应是,“千柏先送夫人回府罢。” 宋怜摇头,残梦的惊惧还在,她想在街上走走,顺便去药坊拿母亲的药。 “你送完柑橘,直接去府台寻大人便是。” 千柏应是,宋怜领着百灵往杏林街去。 “砍得好!这赵舆的脑袋不掉,我吴家冤死的冤魂,死了也避不上眼睛!” “原来这么多人的性命是这狗官害的,掉脑袋以前,竟然犯下十三桩罪案,就这么砍了头是便宜他了。” “对啊,还有我家的地,这姓赵的不死,那县官哪里会还给我家,狗腿子吓了个半死,多赔了一半钱。” 茶肆里围了好些人,说书先生义愤填膺,细数贪官罪行,后头还在有人不断往里涌,宋怜被挤到一边,听了一会儿,垂眸看见墙角有一粒石子,轻踢了一下,里头竟有一株新发的草叶,因为石块的离开,舒展开叶瓣,阳光洒落,颜色清绿。 心似乎也跟着轻盈地往上浮了浮,宋怜朝听得入神的百灵轻声道,“走罢。” 百灵忙护着夫人,从人群里挤出来了,她本不是话多的性子,也忍不住痛骂那赵舆,“听说大家要筹钱去河边铸赵舆的像,要是是真的,奴婢愿意出两吊钱。” 宋怜听得莞尔,先去普世堂拿了药,她手里的钱还够支撑一个月,这个月必须要想办法赚到一笔快钱。 转过杏林街,见街角新开了家医馆,名叫枯荣堂,带着百灵进去问可能医治痨病,老医师询问了症状,让去别家看看。 宋怜失望,朝老大夫打听了一番,听说宜阳有一位老大夫治过痨病,打听了老大夫的情况,住址,打算这几日就过去看看,要真是能治病的大夫,便把人请来京城,给母亲看看。 掀了竹帘出去,迎面过来一名仆婢簇拥的女子,女子带着幕离面纱,宋怜却是冷淡了神色。 宋怡下意识偏头捂脸,又很快放下,盯着宋怜脸侧已经浅得看不出痕迹的伤,心口起伏,瞥了眼丫鬟手里的药,讽刺地笑,“你婆婆倒有几分明智,另外挑选些女子为平津侯府绵延子嗣,你就跟你娘一样命贱,吃再多药有什么用,宋怜你知道你为什么没孩子么?就是你太阴毒,你娘太阴毒,死了也不让活人好过,你才会没孩子的。” 百灵怒得脸涨红,“三女君——” 宋怜拉过百灵,语气轻柔,“她们都是妾,生出来的孩子,一辈子也不会是嫡出,将来还有继母进门,儿子永远不能继承侯爵,女儿铆足了劲,最后只能嫁给工曹,都是可怜人,我又何必同她们计较呢。” “你————”宋怡扑上前,纠扯了个空,心口起伏得厉害,“你这个装腔作势的贱人——” 宋怜不听犬吠,拉着百灵走了。 出去老远,百灵心里还有恶气,“她自己脸花了,还偷拔了簪子,想把夫人的脸也弄花,夫人以后避着她一些罢。” 宋怜应了一声,转过云街,进了家酒肆,上二楼雅间,寻了个位置坐下,等百灵把药送去东府。 楼下两个酒博士正在斗酒,比谁家的酒最好。 “金陵美酒,芬香疏郁,多少文人雅士为之癫狂,朝中郭大人,最爱此酒,你的酒,烈归烈,却太烈,过于粗犷了。” “要我说,还是兰陵美酒,说一句琼浆玉液不为过吧,那李常侍,路过我家酒坊,是闻香下马,寻进门来,询问这是什么酒,大伙儿都看看,都闻闻,是不是琥珀流金,万里飘香。” 宋怜听得心里一动,想了想,取了两粒糖糕,走至回廊边,借着木格遮挡,扬声道,“什么闻香下马,李常侍在宫里,什么样的美酒没见过,莫不是你为了倾卖你家的酒,胡乱攀扯李大人吧!” 堂下人听了,立时都抬头,又连连称是,那酒博士受了质疑,霎时脸涨得红,“去去去,哪家的丫头片子藏头露尾,要说话也先把口里的痰吐了再说,老子用得着骗你,那李常侍就是——” 话没说完,被旁边的随从拉了拉衣袖,一时倒是住了嘴,有些后悔起来。 有些个贵人喜欢别人张扬喜好,有些则避讳,那日这三常侍问了这么一句,饮过一盏,又连饮了一盏,按理说当是喜欢的,可坊主过后想走这条门路,却是没走通,也再没来过。 便不敢再纠扯这件事,连倒了三碗,邀看客们尝尝,围观的人抢着上前要喝,话也就茬过去了。 宋怜回了雅间,留下茶钱,从雅间另一边下了楼,出了酒肆才绕到正门外等百灵,要查这消息真不真,虽然难,却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百灵从东府回来,跟夫人耳语,“药交给积香了,夫人让女君过去一趟。” 宋怜看了看天色还早,买了些母亲爱吃的枣糕一并带过去。 宋母早早等在院门口,看见女儿带了枣糕来,一把拿过来就扔去一边了,“快进来,娘给你做了水团,你快来尝尝。” 宋怜诧异,看着母亲脂粉遮不住的病容,什么也没说,坐下来洗净了手,拿起一枚白团轻咬了一口,外皮软糯,里头带一点甜,芝麻和栗子的香气浓郁,是宋怜爱吃的小食,母亲手艺好,小时候她也常吃到,只是这些年,母亲病了,体弱,也常郁郁不欢,便少有做了。 她一吃便能吃出,确实是母亲亲自做的味道,吃了两个,声音含了糖,透出几分软意,“母亲这是做什么,愿意接济人便接济人,钱不够我明日让人送来,不要做这些劳累的事了。” 宋母听得嗔怪,握着绢布的手轻拍了下女儿的手臂,“当娘的给你做点吃的,哪里就存着要刮害你的心思。” 她仔细打量女儿的神情,瞧不出不欢来,只这个女儿,从来有泪也只往肚子里吞,面上看着柔柔弱弱,却是极要强,那般厌恶妾室,怎么忍受得了。 拉过女儿的手握住,“阿怜,你回来东府罢,跟娘,跟小千一起过,娘知道你是怕柳芙,但你不要管了,回来吧。” 宋怜奇怪,细细看,母亲的眼睛也是红的,像是哭过了,不由看向秦嬷嬷。 秦嬷嬷叹气,上前回禀,“是陆老夫人,最近往小官门户里选妾的事动静不小,采买的丫头闲聊,叫夫人听说了,发了好大一通火。” 宋母眼里泛起痛意,她已经吃够了妾室的苦,怎么看女儿再走她的路,以女儿的性子,若不是有她拖累,是宁愿吃糠咽菜,也不会留在陆家的,这次她语气也坚定了很多,“阿怜,你来东府,陪娘。” 宋怜反盖住母亲手背,暖暖笑起来,“那母亲可要收拾好屋子,陆宴当真娶妾,女儿就搬过来了。” 宋母见女儿应了,喜笑颜开,连声唉唉应着。 秦嬷嬷知道大女君性子与夫人完全不同,便是有了妾室,也绝不会有一样的路,却也什么都没说,只准备了母女俩爱吃的菜,又做了几样小点心,带回去给三女君。 从隔壁小院出来,天色已经晚了,宋怜同百灵绕了一条街,租了辆马车回府,快过朱雀街时,听到有耳熟的声音,掀帘去看,只见一辆竹帘马车从旁而过,车驾上驭马的马夫,身着武士服,正是那日医馆里碰到的随从侍卫。 百灵见夫人瞧着那马车,迟疑问,“夫人认识么?” 两辆马车越行越远,宋怜松下了手里抓着的车帘,“回府罢。” 这次是天子设宴,为将军送行。 马车直接进了国公府,停到松柏院前,高邵综从马车里下来,吩咐侍从去备凉水,声音带着沉哑,神情却是森冷冰寒的。 随侍言谨应声,觑一眼见主上虽衣衫整肃,脖颈却泛出不正常的红色,知道必定有异常,也不敢多问,立时去准备了。 赵岩赵石牵着马车出去,赵石摸摸后脑问,“真的没事么?三大碗鹿血,医师说酒里头还有烈物,哪个人喝了受得了,咱要不要想想办法。” 赵岩摆手,“主上说了不必管,便不必管,方才出宫路上碰到的女子都没能得逞,咱们不要多事,我们也早点去休息,明天就要整装出征,快些回家一趟罢。”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轻盈 免费阅读.[.aishu55.cc] 彼色来授 灯火晃动,翳影昏暗交错,中衣解下,他理齐衣衫褶皱,叠挂架子上。 灯芯噼啪爆开轻响,骤明的火光在俊美的面容落下暗影,身躯年轻,伟岸威凛,胸膛坚硬而张力内敛,暗夜里随急乱的呼吸深浅贲起,又猛地定住。 沉肃冷峻了神情,凉水从头顶灌落,顺着脊骨下滑,冲过宽肩直背,精健腰眼。 遒劲有力的腰腹往下,怒龙虬张,悍猛不凡,鼻息间似有柑橘清香隐入夜风,更又擎鸷锢贲了几分。 闭上眼,声色形貌却越加清晰,一时色变,掌中匕首划向手臂,血流不止,脑海里纤浓身影依旧挥之不去,情难自持。 深眉邃目间骤然涌起暗色,见血封喉的刃口在手臂上硬呙下一块肉,伤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的剧痛让他呼吸平顺了许多。 眸中清明,眉目间戾气也随之消散。 一时失智并无大碍,纠错便可。 人与禽兽畜生之别,便在于礼。 礼法不可废,他心愉于侧,属实越矩不该。 匕首扎入伤口,往内搅拌两分,汗珠自鬓发落下,面色虽苍冷,却已是心宁气和,高邵综提了匕首,擦干血迹收进刀鞘里,不疾不徐拭干身上的水珠,取伤药纱布包扎好手臂,收拾好屋子,在榻上躺下,阖上眼。 窗户大开,夜风呼啸灌入。 灯火落在挺直的鼻梁,冷峻沉凛的面容翳影深暗。 大周内忧外患,争得早半月起程北上,他心神只在北疆战场。 梦里却彼色来授,魂往与之接。 宋怜回府,先去主院给婆母请安,到时仆从婢女都在外院安静地候着,见她来了,纷纷屈膝行礼。 宋怜看向千柏,无声询问。 千柏上前行礼,“大人同老夫人有话要说,让我们都出来了,不许靠近。” 宋怜让大家都起来,自己也没有进去,先回了和风院书房,取出夹层里的册子,把酒一字添进去,写完收好,起身去陆宴的书架上翻找,取了几卷与温泉相关的州志,想看有没有什么神灵传说可以安在温泉山庄上。 百灵进来点了两回灯,“管家掌事过来了,想请夫人过去劝劝,主院那边老夫人突然嚎哭起来想必是出大事了。” 宋怜猜大约是纳妾的事,不想这时候掺和,管家来请,却也不得不过去。 婢子仆从都在外院候着,里面只有婆母的哭嚎。 怕殃及百灵,宋怜也不带她,自己也不当池鱼,只如上次一般,走去窗口,等实在失控了再进去。 陆宴的声音温泰如风,“母亲可曾想过,我陆家为何人丁如此单薄,增祖父尚有一位兄弟,一位姊妹,祖父只得一个兄弟早夭,到父亲这里,子嗣已经艰难了,曾有那么多妾室,也只在而立以后,有儿子一个子嗣。” 陆宴踱步上前,将坐在地上的母亲扶起来,递了干净的巾帕过去,“阿怜身体没有问题,母亲不愿意承认,事实也是如此,是儿子不能生了。” 陆母不愿相信,接了帕子依旧嚎哭不止,“再难不是也有你了么?是不是宋怜,是不是她表面答应纳妾,实际是个坏心的,缠着不让你纳妾,你让她来,孝字大过天,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陆宴哂笑一声,呷了口茶,一身官服也穿的风雅清举,“阿怜不知道的时候,儿子已经找不少大夫看过了。” “娘自然可以寻了阿怜来,甚至可以休了她,停妻另娶一门儿媳,亦或是多多娶些妾室进府。” “只不过,单就儿子同阿怜两人,尚可以说是夫妻恩爱神仙眷侣……若是停妻另娶,或者纳了妾室,天下皆知,您儿子陆祁阊,是个不能人道的废人了。” 陆母哭声戛然而止,瘫到地上,呐呐说不出话来,她即不想平津侯府绝了后,又不可能当真叫天下人耻笑,一时哽住,六神无主。 可也由不得她不怀疑,哪个男子不好色,哪个男子不希望子孙满堂,早年老侯爷有风流脾性,她起先千防万防,后来也不在意了,外人都道她手段了得,实则没有需要她动手的事。 那时她还庆幸,现在却是灰败了脸色,只觉对不起陆家列祖列宗。 陆宴神情和缓,“此事便是有需要怪的,也只得怪陆家的祖上,与母亲却是没关系的,母亲起来罢,地上凉。” 陆母被抽了脊梁骨似的,抹着眼泪,“偌大的侯爵家业,将来说没就没了。” 陆宴将巾帕浸进温水里,又拧干,递过去,“这些年岂不见多少公侯府楼起楼塌,不防与母亲说,圣上对宗室荫蔽早已没了忍耐之心,尤其世袭的。” “母亲想一想,换成您,愿意把家财分给不知隔了几世几代的人家么?” 陆母被吓到,想起先前儿子下狱,差点被杀头的事,也不敢不信了。 “我们能做的,除了小心谨慎,便是一家人和和睦睦,过好当下的日子,母亲说是么?” 陆母今日是受了天塌了的打击,这会儿精神不济,也不敢再想纳妾的事,想起儿媳,倒心虚起来,忙道,“阿怜去庄子上点账,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要在那庄子上住几日,你也不能不管不问的,得了空,去接她一段罢。” 陆宴应声,提醒母亲收拾仪容,等差不多了,才出了院子,吩咐嬷嬷进去伺候。 宋怜从侧门绕出来,藏在树后,摘了个樱桃果子,轻砸下他的肩膀,待人回头,也只在树后面看着他。 这下好了,他连消带打,婆母以后非但不敢提纳妾的事,出去外面,逢人也必须要夸赞她的好来。 宋怜偏头抿了抿唇笑,被牵住手,在紫藤花木下走着,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你真的看过大夫了么?” 陆宴脚步微顿,抬起垂落的藤花,“没看过,但看陆家的情况,大抵应是如此,阿怜,如若你求的是子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宋怜并不求,甚至从没想过,她有母亲和小千,大仇未报,也顾不上许多,于她来说,子嗣的事不如赚钱的事重要。 宋怜身体挨着他手臂,低声问,“阿宴,我能看看官舆么?” 她翻过地州志,济水宽数十丈,想要把垮掉的桥搭建好,并非易事,有桥的地方必然是官道要道,南来北往的货物运送都会受影响,她想找找看里面有没有能利用的机会。 所谓官舆,便是朝廷派专人绘制的舆图,是机密,但天下也再难寻出比这更详细全面的地图了。 陆宴嗯了一声,牵着她的手一道去书房。 书房里多添了好几盏灯,案几足够宽敞,宋怜与陆宴相对而坐,从他手里接过舆图,小声问了一句,“前段时间还听说天子设宴,招待地州诸侯王,恩赐金,帛,圣上当真有削藩薛侯之意么?” “只是猜测,目前边疆有战事,不会动。” 宋怜想着,翻开了舆图,先从济水开始,细细看下来,竟也觉得这画着条条线线的羊皮也挺有意思的。 相隔不过两尺,专注舆图的人面容上少了佯装的柔静,垂着的睫羽纤细而微翘,笼罩在柔软的暖光里,似清晨的芙蕖芍菡,娉婷而纯粹,唇色剔透而潋滟,微微启着,书房里似也透着柑橘的清甜味。 陆宴倾身,含-吻,听见舆图落地的声响,再一吻,便炙烈许多,掌心握住她后颈,见她不经撩-拨,轻笑一声,挥袖灭了灯火,将人提起,锢在了架子上。 国公府。 言谨收拾应带的行囊,世子前几年也常出征,行军时吃穿并不讲究,故而他要做的事,是同太老夫人解释为什么这个不带那个也不带,归整好回松柏院时,本该歇息了的主上负手立在阶前。 暗夜里不知站了多久,眉间已结出一层寒霜。 再看竟发觉主上穿了浅青色衣袍,流云广袖,墨玉朝珠冠束发,少了几分沉冷疏淡,夜风里飘然蕴藉,竟有了几分谪仙之风。 鸦青色络丝古玉玉玦握在指中,月光下,一时竟辨不出是主上的手有流光,还是玉色过于冷湛了。 言谨上前告礼,“明日一早便要起程,路途遥远,主上早些歇息罢。” 遮月的乌云散了,月辉清冷如水,高邵综淡声道,“我出去会友,子时归,不必跟着。” 说完,快步下了台阶,往庐陵街去。 偶然听得她无嗣,陆老夫人欲纳妾,她族中又无兄弟帮衬,恐怕不能舒心周全。 他此去北疆,不知何时能归,她于国公府有恩,倘若将来有了难处,拿着这枚玉玦上国公府寻祖母帮忙,祖母必能做她的后盾倚仗,不会坐视不理。 高邵综沉沉吐了口气,越走越快,停在平津侯府门前,片刻后绕到侧墙,又沉默立了一刻钟,唇压住紧绷的弧度。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除非有必要,必不该做翻墙入宅之事,实在越矩。 高邵综进了内苑,循着有灯火的青石路往里,挟住一名锦衣小厮,问了少夫人卧房的方向,问完打晕小厮,欲走,又折身,将小厮提进耳房。 身上并无钱财,便将今日顺便取来挂着的一枚墨玉佩,与发冠上朝珠一并收到小厮怀里,出了耳房往卧房的方向去。 只临近时,却勃然色变,僵在原地,眸色黑沉,凝结出寒冰,似能削骨削肉。 折身离去时,冷峻的面容上俱是寒霜,那陆宴既欲纳妾,又岂是良配,如此才学才智,竟也自甘堕落。 言谨候在门边打盹,见主上去而复返,大步而归,困意一下跑没了。 张了张嘴,也不敢出声询问,不过小半个时辰,去时倒像是要去会友,回来眉目沉冷,周身散着寒意,青衣玉带也盖不住的冷峻。 言谨屏息行礼,“世子可要歇息了。” 高邵综淡声吩咐,“你去休息罢。” 语毕往武场去了,言谨窒息,这半夜三更的,练什么武。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彼色来授 免费阅读.[.aishu55.cc] 凝结 宋怜趴在榻上,手臂垂在榻边,阖着的眼睑轻颤,脸颊被潮意的发丝粘得微痒,也不伸手去拢,只微微偏头,用脸颊蹭后背拥着她的胸膛。 听得外头沉冽冷淡的声音,一时惊得以为生了幻觉,这几日她对这样的声音记忆深刻,对方又自称高某。 点了名要见她。 宋怜一时拿不准他来是想做什么,一名男子,夜半三更到别人的府上,要见府上的少夫人。 且假若走的是正门,也早有下人来禀报了。 宋怜庆幸她是背对着陆宴的,定了定神,薄被拥到身前,转身惊问,“是谁?” 陆宴目光自她脸上扫过,起身穿衣,收拾停当开门出去。 男子青衣广袖,墨冠玉带,皎洁俊美,气质却挺拔寒冽,不怒自威。 陆宴正欲行礼相询,目光落在对方腰间悬挂的玉玦上,霎时变了色,放下了揖礼的手,瞳眸里亦透出冰冷来。 古玉玉质上乘,瑞兽首尾相衔,剔透晶莹,月辉里越加流光溢彩。 高邵综本是淡漠之至的神情,察觉到陆宴的视线落在玉玦上,乍然惊愕,片刻后亦变了神色。 听得开门的声音,目光射过去,只见浓黑的夜色里,女子云鬓华颜,肤白如雪,眉目潋滟浓秩,绝无在外清丽温婉的模样,是明艳瑰丽的长相。 空气似凝结了一般,又冷又沉,直让人全身发寒,透不过气来。 宋怜先前笃定了高邵综不会提温泉山庄,因着对方做出半夜登门这般失礼的事,也不敢确定了,外面寂静无声,她收拾好衣衫发髻出来,抬眸时却对上对方沉冷结冰的视线。 那目光起先是惊愕,不可置信,接着像是冬夜里薄刃上的寒光,最后汇集成了鄙薄厌恶。 不似医馆那日沉压着,需要揣测的鄙薄,而是明显的厌恶,仿佛她身上有泔水一样。 不,国公府世子不会鄙薄泔水。 宋怜袖中的手指攥紧,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才没有质问出口,偎靠去陆宴身边,略服了服身体,“妾身并不认识您。” 却见那人朝她正礼一拜,声音淡漠听不出一丝情绪,仿佛方才的厌恶是错觉,“万菊图一事,夫人救我国公府三百一十二人性命,国公府铭感于心,已同家中祖母道明夫人恩义,它日平津侯府遇上灭门之祸,可差人送信至国公府,国公府必报恩情。” 语毕,折身便走,大步离去时,青衣广袖劲风里微扬,身形如松岩孤桦,宋怜竟也从那背影步伐里看出多看一眼也污了眼的嫌恶来。 宋怜心口起伏,立了半响,实在平不了心里堵着的火气,朝陆宴说了声,提着拖迤的裙摆追了出去。 未看见陆宴讥讽冰冷的神情。 那背影挺拔伟岸,行走并不算多急,只不过是对她请等一等的喊声充耳不闻罢了。 似乎连气息都散出了勿要靠近的疏冷和厌恶来。 宋怜无法,跑上前扯住对方广袖,正待放开退到一边时,对方用力摆袖,扯出了袖子,避退往一边,目光冰冷。 宋怜本是想问他何时何处得罪了他,这会儿被他扯袖的力道甩得后退,软鞋踩进青石块外的泥地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温泉山庄里的事,她曾侥幸于池边离得远,又是夜里,便是看了,也看不清她的容貌。 但他听过她的声音,今日来时,恐怕也听见了她屋子里与陆宴恩爱时发出的声音,等她出来,又认出了她的样貌。 她一边在外与陌生男子搂搂抱抱处处留情,一边与夫君恩爱欢好,山野池子里更是浮浪出格,在对方心里,只怕她已不是有夫之妇不安于室这几个字能形容的了。 但凡是要点脸皮的女子,此时只怕自尽沉塘了。 宋怜指甲几乎掐进手心里,“世子觉得我是浪荡成性,淫9乱嗜瘾么。” 她看着对方冷峻的眉眼色变,正想说你猜的对,便见他声音冷锐沉冽,“平津侯清举才子,可为国之栋梁,夫人担当夫人二字,莫要污了他的清名。” 说罢,折身离去,很快消失在了夜幕里。 留下宋怜在原地,怒火和被羞辱的热意涌上头顶,揪着身侧的柳叶,手唰得通红刺痛,心里翻覆的愤怒才平息了一些。 其实她没有必要生气,只不过是她掩藏得不够好,或者运气不够好,叫人识破了本性,既然本性如此,再多羞辱也就受着。 宋怜转身回房,方才好似崴到了脚,脚踝下有些刺痛,不过并不严重,并不影响什么。 宋怜扶着围栏往回走,心里依旧是那挥之不去的二十四字箴言,纵然告诉自己对方说的是事实,心口堵着的火气也难平,直至听见陆宴温泰的声音。 “听见你我欢情,竟气怒到追不回来了么?” 白寒的月光下,如墨画的眉眼里,尽是似笑非笑。 宋怜讶然,松开了握着栏杆的手,“阿宴你误会了,他只是来说万菊图的事,想必是明日清晨便要出征,固而深夜来此。” 陆宴一笑,几分嘲讽,“便是昨夜才得知此事真相,择日差人过府一趟并非难事。” “吾妻可知,晚间天子赐宴辞行,赏镇国大将军鹿血三碗,凤鸣公主想成这一桩婚事,大将军看也未看一眼,出宫回府了。” “沐浴更衣,玉带锦袍,夜半至此,饮过三碗鹿血的将军,阿怜想必很欢喜。” 陆宴也在骂她水性杨花,淫1乱成性。 鲜血再次翻涌上头顶,宋怜头晕目眩,身形几不可觉地晃了晃,又还剩一丝理智,知道争吵无益,努力平心静气,“阿宴,你真的误会了,我与他并不相识。” 陆宴冷了神情,“莫要跟为夫说,吾妻那枚与他一模一样的玉玦,是吾妻路上捡来的。” 宋怜一惊,脱口道,“你翻我东西!” 陆宴眸中蓄出风暴,“是你在书房受不住力,胡乱抓出来的,我陆宴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会随意翻妻子的箱奁,你掩藏的秘密还少么?” 宋怜惊疑噤声,想说那玉玦并非是高邵综的,却也知说了更是添乱,并且陆宴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掩藏的秘密。 见她竟不语,陆宴眉间浮起戾气,袖子一摆,手臂挡在栏杆上,只听砰的一声裂响,木制的栏杆断成了两截,竖着的短杆砸落开,一时惊起飞鸟啼鸣,四散而去。 宋怜立在原地,唇动了动,看着他眉间带着厌色地离去,再想解释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知道他今夜不会回房,自己慢慢挪回去,想起他厌恶失望的目光,也不想回卧房和书房。 自己去偏院,叫醒千柏,让他带了伤药去寻陆宴,方才那么大力,恐怕手臂已经受了伤。 千柏素来不是会多问的性子,立时去办了。 先前走了许多的婢女奴仆,后来也没再补,偏房里许多的房间都空着,宋怜随意选了一间,也不想看脚上的伤,靠在榻边,累,但是一闭上眼,眼前就是那双厌恶鄙薄的眼。 那浓深的鄙薄和厌恶,好似化成了火,烧着她五脏六腑,陆宴眉间的厌色,浇灌一盆油,烧得她五内俱焚。 她不好,却也不愿旁人来品评她的好与不好。 宋怜深吸了口气,拖着腿去书房,点亮油灯,排着书架找与酒相关的书籍。 平津侯府毕竟是侯府,几代平津侯有做官的,也有喜欢云游山河的,到了陆宴这一代,积攒下的书籍数万册,宋怜这几年每天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书房,却也还没读完一半,但不管怎么说,先把与酒有关的找出来。 要跨过差距接近一个人,从对方喜好入手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对方已然看见过高山,她拿出来的东西,必须是要顶级且稀有的。 先寻到一卷《酒经》,一卷《歌酒志》,宋怜拿着书回到案桌前,看到乱糟糟昭示着情-欢激烈的案桌,心情也并没有太大波动,捡起地上的舆图拍去灰尘收好,拾捡出一片干净的地,坐下来翻阅。 瞥见地上的古玉玉玦,捡起来时,心里不可控制地浮起愤恨,不是恨二公子,而是恨高邵综。 宋怜将玉玦收好,沉下心来翻看《酒经》。 “夫人去了书房。” 千柏回禀。 陆宴不必去看,也知道她不肯睡觉去书房做什么。 她十分喜欢读书,什么都读,只要是能汲取到知识的,尽管暂时没什么用,她也会认真去看,仿佛那里面有能给她的支撑和力气。 千柏收了药酒,知道大人与夫人是吵架了,沉默一会儿说,“这几月来,夫人为府里的事,为铺子的事奔波,很是劳累。” 陆宴面容隐在阴影里,半明半灭,手掌抚上案桌上放着的骷髅骨,所以赵舆才该死,让他进牢狱,成了需要妻子斡旋相救的夫君,也因此认识了高邵综。 陆宴淡敛的墨眸浮出戾鸷,又尽数沉凝,恢复了宁和,“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千柏压低声回禀,“当年宋母的案子,夫人找出了铁证,物证人证一应都是全的,但李莲当庭要判宋母恶逆罪,府官不敢拦,后来夫人把案情送去了廷尉,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平阳侯出面,宋母才平的冤情,夫人应当是想对付李莲。”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凝结 免费阅读.[.aishu55.cc] 筹谋 天亮时宋怜回房沐浴更衣,想着小千在府里拘了好几日,恐怕闷坏了,假装是要回书房,绕到偏房前,在窗子上叩了叩,“小千。” “在。” 里面传来瓷碗砰砰忙乱的声音,宋怜推开窗,只见小姑娘慌忙藏些瓶瓶罐罐,屋子里一股药味,一闪而过背到后面的手上布满红点。 宋怜站直了一些,声音没了轻柔,“你在干什么,手拿出来。” 宋纤从未见过姐姐这样严厉的神色,不敢不听话,乖乖走到窗户前,手伸出来了。 “是想学着配点药,那些个小妾进了门,来一个我毒死一个,看她们再敢跟你争大人,给你碍眼。” 那手上红一片肿一片的,有些地方起了水泡,宋怜瞧着,心跟着抽痛,“胡闹,真要有妾,死了两个还有两个,没完没了,你毒得过来么?” 小千知道妾室就是专门给妻室找不痛快的,倔着,“来多少毒多少。” 宋怜心里隐痛,是母亲心善软弱,却不得安生,而恶毒的人活得潇洒自在,小孩见到险恶的年纪还太小,柳芙不把人命当人命,小孩受了欺辱,也受了影响。 宋怜让她从屋子里出来,“别把人命想得这么简单,要不要娶妾并不在于那些女子,何必因为这些事,背上人命这般沉重的负担,根本也不划算。” 小千并不这么想,姐姐的心情最重要,但她一直听姐姐的话,就没有再反驳,只是心情闷闷的。 宋怜瞧她像青蛙一样气鼓鼓,又道,“其实柳芙可恶,宋彦诩也同样可恶,因为他才是平阳侯府真正能做主的人,你想一个接一个毒死妾室,不如直接毒死陆宴,一了百了。” 小千受了惊吓,瞪圆了眼,“真的吗?” 宋怜看她的模样,偏了偏头想忍笑,看见远处柏树下的主仆,笑意僵在了脸上。 陆宴对她有恩,她不可能害他,她这么说,只是因为小千并没有看到太多宋彦诩的罪孽,并不是真的想害陆宴。 但对方似乎没有因此而生气,一身绛色官袍,岩岩若孤松独立,神色如同昨夜,似雪山上的月,冷冷淡淡的。 小千眼里只有姐姐,没有看到远处的身影,听见姐姐的笑声,反应过来姐姐在逗自己笑,不由也笑了,笑完有些气闷,“就是我脑子笨,看了好几天书,也没学会。” 宋怜让她出来,“先去看你的手,看着像坏了的猪蹄。” 妹妹小时候是很聪慧灵秀的,只不过脑袋受伤后,反应就变慢了,性格也偏执,这几年她带在身边,慢慢教着,情况好了很多,再长大一些,会越来越好,到时候学什么都快了。 陆宴目光扫过她微微停滞的左腿,声音没有起伏,“今日非得出门么?有要办的事我可以代办。” 宋怜微微摇头,没有说话,却见对方朝她走来,长臂一伸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了。 神情还是冷冷淡淡的,一路将她抱出府,抱上了马车,便用那双美玉雕刻的手,握着她的脚踝查看伤势,涂药。 抹了药脚踝处清清凉凉的,消减了刺痛。 宋怜看着他霞举烨然的侧颜,便想其实她知道的,他只想在一个不高不低的官位上,保住侯府衣食无忧,保住她和陆母要的荣华富贵,否则不会做出那么多官绩,赵舆说拿走就拿走了。 她想问昨夜他说的秘密一事,却始终只是沉默。 陆宴给她穿上鞋袜,看住她,黑眸里平静沉刻,“今日晨间无论去哪里,不要走朱雀街可以么?” 宋怜听了诧异,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看进他眼里,只见一片黑沉沉的旋涡,抿唇笑了笑,“行,便听夫君的。” 她笑起来时是很动人的,似芙蕖芍菡被晨露打湿的花瓣,晶莹剔透。 陆宴抬着车帘的手指微顿,终是什么也没做,放下车帘时,声音澹泊宁和,“请了一名校尉教授武艺,喜欢武将的身体,也等我,三个月便可见成效。” 分明是不带一丝情绪波动的语气,宋怜鞋袜里的脚指却不由自主蜷了蜷,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如果他愿意同她好好生活,那再好不过,她现在缺钱,缺势力,什么都缺。 宋怜答应了不走朱雀街,有事要交代来福,也只差人去郑记叫他,自己带小千去医馆上药。 路上小千要背她,宋怜不让,脚上只一点点痛,并不严重。 小千却执拗,宋怜犟不过,只得让她背着进了医馆。 给大夫看她的手,说是被槭木汁液给毒到了,敷了药手也裹成粽子。 出医馆时她见小千对药材感兴趣,叮嘱说,“过几日我要带你出门,等回来暗地里给你请一个学医的师父,在这之前,你不能自己胡乱玩药了。” 小千听得眼睛亮,她想学,她要学,学了以后就能帮姐姐了,假如学得好,有一天能把自己和母亲的病治好,那就再不用拖累姐姐了。 宋怜见她开心,不由也莞尔,带着她先去街上转了一圈,快到午间,才去了寒山坊。 只这次却不是来买画的。 酒肆的掌事迎出来,笑容尴尬,连连行礼恭喜,“恭喜夫人,恭喜陆大人高升。” 宋怜歉然,“先前本来是要筹钱买画赠与大理寺卿的,后来夫君平冤昭雪,竟忘了与掌事的约定,还请掌事和坊主莫怪。” 掌事见不是来寻晦气的,大大松了口气,笑容也真诚了几分,“少夫人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宋怜但笑不语,等进了二楼雅间坐下,才取出一包银钱轻轻搁在桌上。 “今日来是有事要拜托贵坊,我家夫君高升,府里想宴请亲朋好友,知道寒山坊兰陵美酒最为上乘,今日特意来定下一百坛,钱不是问题,这些不够,我再补上。” 锦袋里的银钱分量不轻,掌事却还是摆手回绝了。 “少夫人见谅,今年拢共也只酿得一百坛,还是已经被人预定了的,坊里面紧紧,只能给出五坛,还请夫人莫要见怪。” 一百坛兰陵酒可不是小数目,不过想想平津侯绝处逢生,官升中书侍郎,将来出将入相,少夫人又是能赚钱的,想铺张庆贺一下,也是情理之中。 但酒确实是已经定出去了。 掌事眼馋地看了眼锦袋,连声道歉。 宋怜笑着,又加了一袋钱。 再过两月就是李莲的生辰,如果当真爱酒,寒山坊的兰陵美酒就是最出色的。 就算李莲不讲排场,知道他喜好的密友,或者是行贿者,也必定来买。 “谁定的,你退了便是,升迁宴是平津侯府的大事,今儿这酒,我必须要买到。” 掌事听过前段时间郑记生丝的事,觉着这陆少夫人身上,多少有点菩萨保佑的好运,四下看了看周围隔间里没人,索性压低了声音,实话实说了。 “不是小店不卖给夫人,实是宫里下两月有位高权重的大人做寿,这酒年初备下,一直在酒窖里温着,谁来了也都没有多的。” 宋怜指尖捏着袖口,“那也是了,如此也不为难掌事,便要这五坛就是了。” 掌事大喜,“少夫人如此通情达理,小的在此谢过了,还照原价,另送您一坛竹叶青,方才的话夫人可全当没听过,这位大人可避讳着呢。” 宋怜点头,“这是自然的。” 打听到想要的消息,出了酒肆,连脚步也轻快不少,见来福在马车边候着,宋怜把两袋钱交给他。 “你找一批人,去乡下收猪羊,这些钱能收多少收多少,收了养去温泉山庄,记着收的时候找有经验的猪农,莫要收到病猪病羊了。” 来福啊了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咱们是做布料生意的。” 虽然以往夫人也一阵一阵的会做一些药材,银器、粮食买卖这些生意,但收猪羊还是头一次。 宋怜是思量过的,京城有六分之一的皮子、畜肉是从长治、壶关等地运来的,水桥一断,益州、蕲州中间算是隔了天堑,她打听了一下最近来京城的胡商,确实走的都是翼州。 路绕得远不说,过了翼州到石城,朝廷都打算往那里拨粮,想走石城买卖食物,只怕卖的人都不敢冒这个风险,加上出征的将士必是走这条路北上,占着官道,寻常商队是要远远避开的。 如果她估算得没错,皮子,猪、羊这些肉类都会涨价,只不过皮子比起肉菜来说,并不是那么紧迫必须,赚头就不大了。 退一万步要是估计错误,她还可以把这批猪羊,装点成用温泉水、温泉草洗刷喂养的上等猪肉羊肉,赚钱是肯定的,不过赚多赚少罢了。 来福虽然觉得这回的生意有点特殊,但他已经习惯了听令做事,爽快应了一声,眉眼都跟着灵动了起来,“交给小的去办,去阳邑的镖师商队也找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宋怜看了看天色,算算路程,让来福先回府里送信,“便说我去阳邑采买布匹,三日后归。” 便也不回府,只去书肆里买了几卷酿酒的书,铺子里点了两个伙计两个绣娘,带着小千跟镖师汇合,去阳邑请能治痨病的大夫。 积香往平津侯府里递了消息,知道少夫人出去采买了,三五日才回,带着夫人做的水团回了东府。 秦淑月半倚在榻上咳嗽,往积香背后看去,没看见人,失望地靠了回去,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咳完也不去看帕子里的血红,喘着气问,“小纤呢。” “女君带着一道去的,百灵还跟奴婢说,姑爷同陆老夫人说过了,府里不会纳妾,让您别挂心。” 秦淑月喘着气,眼里浮起了欣慰的泪意,“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积香取了梨膏糖给她含着,“夫人好生歇着,女君一回来,肯定会来见您。” 秦淑月却不想再躺着了,“嬷嬷,我想去阿怜的铺子看看,也想看看阿怜住的地方,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 积香吃惊,欲言又止,与秦嬷嬷对看一眼,两人都有些难过,又很快收拾了情绪,去准备衣氅,手炉,还有备用平喘的药。 马车已是加了厚厚一层棉,行驶得也足够慢,但还是咳得撕心裂肺,秦淑月勉力坐起来一些,外头车马攒动,锣鼓喧鸣。 车夫忙驾车避让一边,积香掀开车帘,让开了些,让夫人也看看热闹,“是大军出征,好多的人。” 街道两旁人山人海,百姓们送行北征将军,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马车走不了,秦嬷嬷看看背后的酒楼茶肆,却早就站满了人,没处落脚,只得护着夫人待在马车里。 秦淑月却是一眼认出了行军队伍里,坐在轿撵上的人,看见那笑眯眯胖圆的脸,昔日刑堂上没有天理的诬陷,囚牢里暗无天日的绝望,敲断指骨腿骨的剧痛席卷上来,秦淑月浑身发抖,脸色发青,“是他,是李莲——”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筹谋 免费阅读.[.aishu55.cc] 怎么过来了 “夫人——” 容色枯槁的人已经咳得失去了意识,秦嬷嬷急慌忙乱地放下车帘,也不让去铺子了,让车夫调转马头回府去。 街上人挤人,没有转弯的空隙,积香下了轿,背起夫人,疾步往府里去,“嬷嬷快去普世堂请刘大夫,要快!” 秦嬷嬷不敢耽搁,连声应着,折身往杏林街去,又让陈嬷嬷去平津侯府,看看大女君回来了没有。 --- 北征中路军一路快行,两日的光景已经出了洛阳,官道行军速度快,夜里清凉,方便赶路,大军子时才在洛水河堤边歇下。 沐家生意遍布十三州,自从生丝的事以后,他就让容记的人多关注些郑记,这会儿刚从硫城店铺拿到消息。 “我前脚让手底下的食肆多备下些肉畜肉禽,陆少夫人就差人去乡野里收货了,她是真不嫌弃,什么事赚钱做什么。” 高邵综收了手里舆图,在铺平的草堆上躺下,“子时一刻,该休息了。” 沐云生斜眼看去,哪怕是在野外露宿,躺着的人也姿势规整,玄黑武士服周整,身形笔直,闭上眼也依旧端肃威慑。 沐云生无趣地展扇煽了煽,“怪道你年过二十五,也没个亲事,你看看人家平津侯夫妇,一心一意神仙眷侣般的夫妻。” 高邵综睁眼,眸底些许阴翳暗沉,左拥右抱,左右逢源也算一心一意么。 莫要辱没夫妻二字。 迅速用手压了下臂膀上伤口,高邵综阖上眼,月色下五官冷峻寒烈。 听不见回答,沐云生也习惯了,手枕着脑后,叹息道,“再过两日我便与你分别了,南下去办云雾茶的差,届时必定寻上三两如花美眷,倚翠偎红方是人间乐事。” 高邵综看向远山夜空,眉心里带着厌恶,女子风流浪荡朝秦暮楚令人厌恶,男子寻欢作乐放纵淫-乱也同样肮脏。 只这些是别人的私事,旁人私行如何,与他并不相干。 听沐云生还欲再说,开口声音无绪,却不可违抗,“不想睡起来练剑。” 沐云生只得住口,仰躺着往上翻了个大白眼,此人为相为将,无人不信服,但就与国公世子做朋友这一点,实在枯燥无趣的要死。 活脱脱孤寡老人的命。 沐云生这么想着,便也不怎么气了,拉过风袍裹住全身,闭上眼睡去。 平津侯府。 千柏拿着药进了书房,“是舒痕膏,夫人临走前留下的。” 案桌上放着的木盒散着药材的清香,千金也难求。 陆宴眸光漆黑平静。 多年前刚相识时,她脸上亦有不轻的伤,那时他便打听过舒痕膏,知道这是外域来的良药,千金难求。 大周极重颜面,面疾者不能为官,前些日子容记出了舒痕膏,不少臣子都派人携重金购买,都没买到。 容记是沐家的家业,沐云生与高邵综是好友,这盒药膏为何会出现在她手里,再清晰不过。 手里的文书扔回了案桌上,疏影落在脸侧,映照得他眉似疏墨,眸色清冷。 门房来报,外头有一名冯姓的大夫,上府来看癫病。 千柏隐约猜到些昨夜的事,见大人几乎只是略停顿便亲自迎了出去,有些迟疑地说,“人既然是那高世子请来的,夫人知道了,肯定感念那高世子,并且夫人知道我们查背地里的事,恐怕会不高兴。” 陆宴边走边吩咐,“岳母和小千的身体重要,你去备马车,我们送大夫去东府。” 千柏想想也是,也许那高世子夜半过来,真的只是因为第二日天明便要大军开拔。 兰玠公子霁月光风的品性,世人皆知。 这样一想,千柏对那高世子,也不再厌恶,立时去准备车马了。 出了府却看见一名眼生的丫鬟正在府外张望,千柏看了好几眼,跟大人说了声是东府里的积香,一时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过去。 陆宴只见那婢女正狼狈地躲避,眼睛通红,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心里一沉,疾步过去问,“出什么事了。” 积香是认得平津侯的,没有女君的吩咐,不知道该不该说。 陆宴低喝一声,“可是府里夫人的事,如果是,影雾山来了位有名的大夫,让他去府里看,莫要耽搁。” 不到紧急的情况,积香不会明知女君去了阳邑不在府里,还一遍一遍过来等,这会儿听得有大夫,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开口眼泪也落下来,“夫人不好了,咳血咳得不行了,大夫快跟奴婢走——” “夫人想见女君和——”积香拼命忍着。 陆宴让千柏解了马车的缰绳,朝慈眉善目的老者揖礼,“是家中长辈,住在另外一处府邸,身患痨病,已许多年了,得罪先生,同我一道骑马过去,速度快些。” 冯清涧一听婢女说那夫人沉疴久病,想见女儿,便觉得不太好,也不多言,提起地上放着的药箱,“快拉我上马,快走吧,耽误不得。” 千柏让人另牵了一匹马来,让积香上马车,赶车往东府去。 进了东府一直到内苑才停下,秦嬷嬷知道女君不在京城,积香去了也是白去,认出来人是平津侯,欣喜又欣慰,折身奔进屋子里,“夫人,是侯爷,姑爷来看您来了。” 只人早已绝了气息,冯清涧只远远瞧一眼,立时变了脸色,上前把脉,探了脖颈,手腕的脉息,打开药箱,取出针灸,连施几针,都没能起死回生,颓然踉跄。 “怎么不早点派人来雾影山,这病能养这么多年不容易,怎么不早点来,早点来,老夫不说治好,保她几年寿数不成问题。” 秦嬷嬷听得愕然,回神时扑向榻边,看是没了气息,摇晃几下不见人应,一时声嘶力竭。 陆宴心沉至谷底,听着屋子里的哭声,透不过气来。 刘嬷嬷是早有预料的,沉默地取了礼金给大夫。 冯清涧摆摆手,又连试了几次,依旧只是遗恨,早到半日,或许还有救。 刘嬷嬷把床榻里侧放着的盒子取出来,这是夫人这些年偷偷攒下的钱,大多都是大女君给的,也有些是大女君送来的新鲜玩意,夫人让她们拿去当了攒下来的,一盒大的,一盒小的,这几日夫人一直带在身边,只想等女君来,见一见,把这些钱给两个女儿。 只是没能等到。 刘嬷嬷仔细把盒子收好,朝姑爷行了行礼,“还得请侯爷派人去阳邑,给大女君送信,请她尽快赶回来。” 冯大夫先安排回陆府住着,陆宴让千柏去一趟中书台告假,留在东府料理后事。 傍晚千柏从镖局取了阳邑来的信,“夫人信里说,布匹已经采买好,遇到阳邑下了暴雨,隔在阳邑驿站里了,晚两日再回。” 积香几人都听见了,沉默着收拾,东府里挂上了白布。 已临近八月,陆宴立在院子里,看着远山外的圆月,一个多时辰,眸底压抑的暗流渐归于幽寂,吩咐千柏备马车。 “你留在东府里帮衬着,若有事不能决断,拿着我的名帖去请太中大夫景策,请他照拂,跟他说,东府的事就是我的事。” 景策是大人好友,千柏知道大人是要去接夫人,也并不奇怪,这段时间查到很多夫人以前的事,夫人为两个亲人的付出,若非是查到,根本无法想象,当年拼死也要护着的人,这么走了,夫人只怕难以接受。 千柏郑重道,“大人只管去,属下会料理好的,路上小心。” 天明时天上还下着小雨,但宋怜惦记着带大夫回去,看雨势不大,便让两个伙计收拾马车启程了。 从阳邑到京城有五六个时辰的路程,但一路都是平顺的官道,并没有什么危险,只不过老大夫年纪大了,受不了太颠簸,行得慢一些。 出了驿馆看见马上浑身湿透的陆宴,宋怜吃惊,忙让他上马车,又让伙计在驿馆里买了干净的衣裳让他换了,才软声问,“怎么过来了。” 老大夫在后面的马车里,陆宴不问便罢,若是问起,便说是镖局另外一趟标,想来他也不会追问。 小千很高兴,端着一盘果子去外面车掾上,一边赶车,一边嚼着吃,时不时同驾车的伙计问些铺子里的事。 宋怜听着妹妹有活力,知道妹妹是替她开心,因为陆宴待她好而开心。 昔年长公主领侯爵臣妇上山祭礼,也是下了暴雨,她上山前便有些不舒服,淋雨受了风寒,果然低热了起来。 那时也是他冒雨上山,又把她背回府的。 便想再好好解释一下高邵综的事,宋怜支起身体,轻轻搂住他的脖颈,脑袋靠着他的肩,软声道,“玉玦的事确实是意外,与阿宴说实话,我十分痛恨——” “阿怜,我们要个子嗣罢。” 声音似被雨水打湿过,他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宋怜身体支起来一些,看他眉目,迟疑问,“我们不是不能有子嗣么?”她知道他根本不在乎有无子嗣。 陆宴眸光平静,黑不见底,“是我不能有,不是你不能,我会为你挑选一些品性洁修,样貌清俊的男子,到时你挑选看看,喜欢谁,选谁,将来有了孩子,我必待其如亲子。” 宋怜仿佛听见了河水倒流的嗡鸣声,看着他如画的眉眼,震惊到失语,“你疯了么?” 为您提供大神 柯染 的《心机美人翻车了》最快更新 怎么过来了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