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 1. 占巢鸠(一) 鸟鸣啁啾,天色将白。 往常里,这时候下人大多都起了身,给偌大的世子府添上几分人气。 今日却偏偏安静得很,好似在等着什么发生一样。 远山黛轻轻勾过,画出入鬓的长眉。 易渡桥想了想,将黛笔放下,转而拿起张殷红的唇纸,在唇上抿上些颜色。 她向来是永安城中最会打扮的姑娘。 时兴的珠翠缀满了发髻,金线绕成的蝴蝶被拓上了仙门的术法,在发间无灵自动,栩栩如生。衣裳也是流行的式样,东海的鲛人纱呈贡进京,被裁成条披帛,像是在身上坠了条粼粼的银河。 她年至十九,已成人妇,面上却看不出半分婚嫁过的痕迹。 唯有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像不见底的枯井。 木门开合声传来,她总算肯给枯井中注进点活气,缓缓地偏过头去,望向推门而入的贵公子。 背着光,易渡桥有些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她忽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迟来的悲伤软刀子一样在心上割着,血淋淋的,钝痛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幸,徐青翰先一步将和离书放在桌上,矜傲地开口道:“我要和离。” 易渡桥安静地看着他,久到徐青翰都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她点了点头。 她道:“好啊。” 时至今日,易渡桥嫁进世子府有一年了。 都说定远侯家的世子风流浪荡,挥金如土,实打实的一个纨绔。 除夕不守岁跑去花楼喝酒,被老侯爷抓回府好一顿揍,据说三天没下来床。而后哪家公子哥听说了此事,暗讽了两句,第二日便有人看见他被人套了麻袋扔进了臭水沟。 徐世子可谓是芳名远扬,熏得十里八乡的姑娘见了就跑。 最后老侯爷替他拿了主意,定下易家的长女为妻。 其实仔细想想,强扭的瓜甜不了,强扭的姻缘也是一样的。 可惜易渡桥不明白。 她觉得两个人若能相敬如宾,日子过得便很好。 直到方絮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 与方絮的初见,是在宫宴上。 修士与王公贵族们各坐一侧,易渡桥一眼就瞧见了一身白衣的方絮。出于好奇,她偏过头去,想问问徐青翰那边坐着的是谁。 徐青翰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愣住了,半天也没回话。 易渡桥勾了勾他的手指:“都要看痴了。” 闻言,徐青翰才如梦初醒似的反握回去,凑近了同她咬耳朵,低声为她介绍在座的修士。偶尔还夹着些俏皮话,逗得易渡桥眉眼带笑。 若一直是这样,该多么好啊。 好像从那一日开始,有些事情无声无息地变了。徐青翰往外跑得愈发频繁,从初时的一两个时辰,逐渐变成了彻夜不归。当易渡桥问起,只得了个“宫内传唤”的答复。 她在四四方方的宅院里待得久了,对人情察觉得格外敏锐。 有时候,易渡桥会不由自主地后悔。 如果她不去查徐青翰的过往,或许这层窗户纸永远都不会被捅破。 可易家的女儿不容欺骗,嗅见了蛛丝马迹便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的脊背里嵌着杨柳一般的傲骨,嵌着万丈冰也镇不住的烈性子。 过了几日,易渡桥正坐在软榻上绣荷包。 她记得徐青翰的荷包旧了,合该换个新的。 派去查探的侍女回来了,告诉她世子爷有个娃娃亲,姓方名絮,是问天阁新纳入内门的弟子。 方絮曾是楚帝亲封的郡主,与徐青翰一同长大,还曾指腹为婚,可谓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只可惜五年前问天阁大选,方絮被挑去修了仙道,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易渡桥恍然大悟。 她说为何成亲后徐青翰收了心性,再也没去花楼楚馆鬼混过。 她还曾欣喜地以为是浪子回头。 原来是她鸠占鹊巢。 是她不知分寸。 是她强占了他为方絮留的位置。 徐青翰装了几年纨绔,不惜拿名声做赌,也要等他的小青梅回来。 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徐青翰没能娶到他惦念了小半辈子的白月光。 不觉间,尖锐的绣花针刺破了手。易渡桥吃痛地轻嘶一声,低下头才发现血迹不小心沾上了绣棚。 鸳鸯染血,不是什么好意头。 易渡桥屏退了来查看伤势的侍女,拿起剪刀,划烂了精致的绣面。 那日徐青翰傍晚才回府,易渡桥面色如常:“可曾饿了?厨房里给你热着汤。” 他看上去有些不耐,蹙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摇了摇头:“我吃过了。” 怎么,见过出尘绝色的方絮后开始嫌弃她这个糟糠之妻了? 易渡桥有点想笑,还没来得及扯起唇角,目光却落在了徐青翰的腰间。 那里的荷包换了个样子,针脚算不上精致,布面上隐有符咒流转,是仙门之物无疑。 不用想也知道出自谁的手。 她面无表情地越过徐青翰,径自出了门。 既然不想要她的东西,以后便再也别要了。 身后侍女追了上来,本想问问夫人要去哪,可要传唤马车,未曾想易渡桥扶着柱子,弯下腰干呕起来。 侍女惊慌失措:“夫人……”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永安城金生玉养出来的易大小姐愿意嫁给回头的浪子,却断然无法直面这样狼狈的真相。 她从没觉得嫁进世子府是高攀了,遂更不能接受她是被强塞进来的事实。 那些举案齐眉的日子都算什么呢? 等待方絮归来中途聊胜于无的乐趣吗? 易渡桥无端地想起小时候,她不小心打碎了母亲最爱的琉璃花瓶,那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东西。为了道歉,她与父亲一同去集市上寻了个差不多的赔给了母亲。 母亲虽然笑着接了下来,可易渡桥明白,她还是不高兴的。 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 后到的那一个,总是会一败涂地的。 ……又不是她想后到的。 易渡桥的恶心劲下去了,被侍女扶回房间,委屈地想,要是早知道徐青翰还有未了的姻缘,她才不要听父亲的话盲婚哑嫁。 就算嫁了,也不要爱上徐青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抵在两人新婚不久,徐青翰带着她半夜翻墙,就为了去看一眼山上的日出,又在第一缕日光出现之时,术法似的变出朵西洋制的琉璃花。 琉璃映着光,有些晃眼。 徐青翰道:“以后我们两个过一辈子。” 易渡桥心如擂鼓,一时只知道点头。 “天贶,你说过不会骗我,还算不算数?” 天贶是徐青翰的字。 他还未睡下,正借着烛火看书,据易渡桥对他的了解,大概率是坊间新兴的话本子。突兀地听了这么一句,徐青翰怔了怔:“算数。” 或许是在等着后文,徐青翰好一会没出声。及至俯身去看,他的夫人已经入眠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易渡桥决定给徐青翰最后一次机会。 “今夜宫中设宴唤我作陪,不必等我吃饭了。” 徐青翰理着襟口,腰上坠着的荷包刺眼得很,“你早些睡。” 宫中诸多事宜的明细易渡桥让人偷调了出来,今夜根本没有什么宫宴。 倒是有方絮的请帖递进了府,徐青翰在半路将它截下来了。若不是她早有防备,还当真要被蒙在了鼓里。 她没抬头:“我怎么记着前些日子才办过宫宴,这样频繁,倒是辛苦你了。” 只要他肯说一句真话,她便原谅他。 徐青翰不知她心中所想,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哎,放心。我明日便回来了。” “今夜多风,明日怕是要有雨。” 易渡桥瞥了眼天色,平声道,“回来陪我一夜吧。” 只要一夜,只要陪她一夜就够了。 明日大选结束,问天阁将会带着新弟子回到山上。她可以忘掉方絮的存在,将所有过往一笔勾销。 只要他不骗她。 徐青翰牵过她的手,一如往常地吻了吻指尖:“你夫君我身强体壮,哪是一场雨便能打垮的。等我回来,给你带宫里的糕点吃如何?我记得你可喜欢马蹄糕了。” 易渡桥罕有地不讲道理起来,抽回手任性道:“我不想吃马蹄糕了。” 徐青翰失笑:“那你要什么?” 易渡桥重复道:“要你今夜陪我。” 徐青翰不做声了。 半晌,他才勉强地开口:“我争取。” 于是易渡桥坐在木椅上,等着她的夫君回来。 怕她伤眼,红烛点了足有六根,刚巧是徐青翰出门的时辰。 烛泪滴落,在铜盘中积成了浅浅一洼。 每一个时辰过去,她便会拿起剪刀,绞灭一支红烛。 剪刀落在了她明知不可能却偏要殷殷盼望的心上,一呼一吸间都是心痛如绞。 她堂堂正正地嫁给了定远侯世子,平日里大小诸事皆要过问,上奉高堂,下恤仆役,徐青翰凭什么这样对她? 难道她做错了什么吗? 随着烛光的减弱,室内愈发昏暗起来。唯留易渡桥枯枝般的背影映在窗纸上,影影绰绰的,像埋掉了年少的旧梦。 易渡桥枯坐一宿。 徐青翰彻夜未归。 直到烛光尽数熄灭,易渡桥眨了眨眼睛,意外的酸涩充斥着她的眼眶。 不知不觉间,她早已泪流满面。 她的夫君骗了她。 她再也不要爱上徐青翰了。 “为我梳妆。” 易渡桥洗干净泪痕,戴上了京中金玉记的最精致的首饰,盛装打扮地等在房内,意料之中地等来了一纸和离书。 红泥沾上指腹,在和离书上拓了印。 徐青翰的脸色陡然变了。 他惊愕地盯着和离书,又看向她,想说些什么,易渡桥却不想听了。 从今往后,她和世子府便再无半点关系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1. 占巢鸠(一) 免费阅读.[.aishu55.cc] 2. 占巢鸠(二) 山下仍值盛夏时节,断月崖却已然入了冬。 峰顶薄薄地积了层雪,远远望去,好似一夜白头。 车轮碾过山路发出骨碌碌的响声,易渡桥挑开车帘,漫不经心地看着山景。 仔细算算,她已经走了三日了。 易渡桥干脆利落地将嫁妆折成了银票,存进易家名下的钱庄。又修书一封递去了易府,言明已与世子和离,要去散心休养,爹娘不必担心。 不等哪个反应过来,她便已经离开了永安。 这辆千里车,还是她当年嫁进世子府的嫁妆。 车上被赋了仙术,一日可行数百里。 这类法器俗称“富贵仙器”,乃是问天阁专门做给达官贵人用的——普通百姓没这个闲钱高攀仙术。 富贵仙器对使用者没什么要求,能喘气就行。其他的炼器师早在铸造时便安排好了,力求让京中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贵人们都过上一把做仙人的瘾。 易渡桥对此向来敬谢不敏,在她看来,富贵仙器再怎么厉害,终究还是别人的东西。 要是用习惯了,一朝又被人收了回去该如何是好? 但不得不说,这车还真是个好东西。易府的信还没到,易渡桥已经从永安溜达到了北境边缘了。 她从小到大被教导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亲后多数时候也是待在世子府里操持家事。 甫一出门,她才惊觉人间有这样多的,她从未见过的好模样。 要是能和徐青翰一起…… 这无甚出息的想法一出,就被易渡桥掐灭在心底。 他们永远不会再同游了。 皓腕探出车内,折下枝盛放的梅花。 花枝被随手插在发间,易渡桥对着铜镜端详半晌,心情颇好地轻咳一声。千里车心领神会,继续平稳地向前走去,缓缓消失在了山路深处。 在易渡桥看不见的身后,灵力骤然紊乱,吹林打叶地将那株梅花连根拔起,等到平静下来,只剩下了满地狼藉的残枝。 灵力浓郁之处常有乱流,大楚受着问天阁的庇佑遭不到难,临近北境的边陲之地却不好说了。 问天阁日理万机,日日轮着番地叩问天道还来不及,哪还能顾及得上边境那些没名没姓的蝼蚁? 他们能不能知道何为仙门都不一定。 易渡桥在永安城里顺风顺水了半辈子,没见过什么民生多艰,自然想不到这一层。 京城来的贵女一路游山赏景,感觉被徐青翰搅得繁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越往山上走越冷,树枝上凝着的霜雪也越重。 忽地,高耸入云的古树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簌簌抖动了起来。 易渡桥似有所觉,下意识地探出头向后望了眼。 尘土泼天扬起,乌压压地遮住了半面天幕。一把无形的刀将断月崖掀了个天翻地覆,朝山中唯一的外来客穷追不舍,过路之处再无活物。 易渡桥的呼吸几欲停止,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以前徐青翰同她讲过的传闻,说民间遭灾,稻谷房屋尽数被灵力乱流卷没了,那年当地的税赋被免了五成。 就算是五成,也有超过半数的农户没交上来,落了个充军的下场。 易渡桥还好奇过到底是怎样的灾祸能害人至此,如今一看,别说是五成了,就是全数免了都未尝不可! 她深吸口气,声音因惊惧而变了调:“跑!” 车内贴着的符咒每一张都价值千金,此刻易渡桥毫不心疼地将其尽数点亮,将千里车变成了只仓皇逃窜的骏马。 车速骤然加快,易渡桥整个身子被迫紧紧地贴在车厢上。 每次抬手,她便撕下一把符咒,从车窗抛掷出去,勉强将呼啸而来的灵力乱流阻停了瞬息。 从未拥有过的力量借着符咒爆发出来,恍惚间,易渡桥甚至有种自己能排山倒海的错觉。 这就是修士的力量吗? 怪不得方絮放着婚约不要也要去仙山,目睹过仙术的力量后,没有人能抵制住此等诱惑。 易渡桥喘息着,她在生死关头间碰触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一角,却来不及回味。 符咒噼里啪啦地砸了它一脸,灵力乱流断然容不得被这样挑衅,暴怒地向千里车俯冲过来。 风声呼啸,易渡桥终于洒尽了最后一把符咒。 山路好像格外长,长到全速行进的千里车都闯不出去。 易渡桥忽然觉出来些不对。 上山的路,也是这么长吗? 还没等她再想,车身轰然地一晃,平生连刀剑都没碰过的大小姐没稳住身子,哐地撞在另一边的车厢上,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会断断顾不上哭了,车帘早就不知道被卷去了何处,能清楚地看到追上来的乱流。 死死攥着软帐,易渡桥在脑中飞速将读过的书过了一遍。 有没有什么能活下去的办法?有谁能来救救她? ……没有。 她第一次尝见绝望的滋味,对教习自己的女夫子甚至怨怼起来。 每日读那么多遍《女则》《女训》,怎么就不教她点仙术? 三从四德能救命吗? 要是再来一次…… 乱流冲碎了摇摇欲散的千里车。 风筝似的,一抹破碎的身影被卷出了残垣之中,狠狠掼在了地上。 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前,易渡桥缓缓地抬起手。 她已经感受不到痛楚了,只有心尖上闷闷地烙着个人,刻痕深入血肉,一呼一吸都是灼痛。 血水模糊了她的目光,易渡桥蹙起眉,想去辨认究竟是谁。 待到看清之后,她不由苦笑出声。 原来她至死之前,惦念着的仍是徐青翰。 只可惜,徐青翰没来救她。 易渡桥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尚未出阁,还在易府里做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最值得让她头疼的只是绣不出好看的花样而已。 她按着爹娘的盼望抽条长大,直至到了年纪,及了笄,家里请来了女夫子。 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易渡桥知道她该安安分分地向女夫子行拜师礼,却鬼使神差地停下动作,问道:“您要教我什么呢?” 女夫子道:“辜月,先从《女德》学起。” 她兀地升起股无名火:“我想学仙术。” 女夫子不恼:“为何?” 是啊,她为何要学仙术呢? 易渡桥被问住了,还没长开的小脸皱了起来,努力地想寻求出来个答案。 到底忘了什么来着? 断月崖上的雪色蓦地在她眼前一晃。 她豁然抬起了头,一字一顿道:“我想活下去。” 刹那间,易府的浮华万相镜子般碎了个干净。 易渡桥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惊奇地发现她周身的痛楚消散得彻彻底底。 她不由怀疑,断月崖上的那场劫难究竟是不是真的? 环顾四周,此处像是个洞府,石壁上写满了看不懂的文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些微不可查的亮光。 易渡桥下意识凑近了去看,胆大包天地想伸手去摸—— 摸了个空。 易渡桥:“……” 如果没看错,她的手是从石壁里穿过去了。 她骇然地低下头去,才发现身上的衣裳已经成了半透明的模样,透过身子,能隐约地看见身后的石壁。 惊吓过了头,等回过神来时就只剩下麻木了。 易渡桥自言自语道:“原来我死了。” 就说嘛,她没那个死里逃生的好运气。 趁着黑白无常还没来勾魂的当口,易渡桥向石壁借力一推,脚底下像踩在了棉花上似的,向洞府深处行去。 她颇有身为孤魂野鬼的自觉,走路都是用“飘”的,速度比平常快上不少。 死在断月崖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为她收尸。 易渡桥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自她沿路过来,石壁上的鬼画符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不招人待见,旁人看不懂,七扭八歪地变成了幅壁画,易渡桥仔细看了遍,大致明白了是个什么意思。 世上生老病死乃是常事,有一部分凡人得了天道青睐,入了仙门成了长生的修士。 另一部分凡人不受天道待见,却又不甘心这样死去,便逆天而行成了邪修,琢磨出了套野路子的修行法门,竟也让他们修炼出了道心。 仙门刚开始没将这群人放在心上,直到仙山的灵气溢散,他们这才发现那帮邪修已经壮大到开始同他们抢夺灵气了。 人要吃饭,修士要吸收灵气。 动了仙山的老本,哪个修士能乐意? 清剿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 邪修的尸体堆得要冲破茫茫无际的苍天,仙门移山作墓,不明真相的后人们将其称之为断月崖。 易渡桥心道:“原来是到了人家坟头上,怪不得要害我。” 要是她死后被人扰了清净,想来也没有多少容人之量。 她飞快地读过石壁上所画的内容,目光忽地一滞。 后来,邪修的魂魄不甘心这样消弭于世间,集山下万万同道之力瞒过了仙门的眼睛,以山为身,化身成了山鬼一脉。 可惜仙山的力量太过强大,那位邪修终其一生也未曾冲破封印,老死山中。 壁画就此结束。 易渡桥还没来得及慨叹,一转头,猝不及防和个白衣的虚影对上眼。 她出乎意料的冷静,这人装扮与壁画上相仿,想来就是那位邪修前辈。 “晚辈易渡桥,见过前辈。” 或许是没见过敢来主动搭话的,虚影一怔,绕着她转了圈才道:“你生前……是个凡人?” 没等易渡桥回话,虚影皱起眉,“不对,凡人魂魄如何能来到此处。” 听这话,想来是唯有“邪修”死后才能到这了。 易渡桥自觉这辈子除了富贵仙器外没碰过任何与仙术有关的东西,自然更谈不上所谓邪修。 等等,富贵仙器? 她面上不显,心下有了思量。 怕不是那几张符咒的缘故,让这洞府误以为她是这些邪修其中的一员,将她放进来了。 易渡桥没提富贵仙器的事,平声道:“晚辈总听说,修炼讲究‘缘分’二字。如今与前辈相见,想来也是应了这话。” 虚影冷笑:“缘分?愚昧!本座修行一世,倒从未遇见过什么有缘之道。” 糟了。 一听这话,她便心道不好。若按壁画上所说,这帮邪修都是自行摸索出来的野路子,要是在他面前谈仙缘,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易渡桥心思急转,面不改色:“前辈此言差矣。山鬼鬼道如何不算道,有道便有缘,难道只有仙道才配缘之一字吗?” 大概被她这话哄得妥帖了些,虚影的身体凝实几分,隐约能看出来是个女人的轮廓。 “据你此言,你与本座之间还当真是有些缘分。” 易渡桥含笑点首,正想再道些什么,那虚影陡然发了难,辨认不出五指的手掐在她细白的脖颈之间。 她道:“可惜本座不吃这套。说,你来此究竟为何!” “我想入鬼道,成山鬼。” 易渡桥的魂魄被制,艰难地倒上一口气来,嘶哑道,“前辈,我不想死。”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2. 占巢鸠(二) 免费阅读.[.aishu55.cc] 3. 占巢鸠(终) 闻听此言,白影想到什么似的,兀地松了手。 直触魂魄的压力终于散去,易渡桥捂着喉咙急急喘息。 她赌对了。 世上邪修命若蚍蜉,不惜撼动仙门这棵大树,豁出性命也要入道,为的就不是长生二字吗? 她竭力求生,正好契合了白影的道心。 一声轻叹传来,白影松了口:“世上并无凡人入我山鬼一道的先例。” 易渡桥眼见有戏,自然不能放过这次机会,道:“若前辈看得上,辜月愿拜入门下,做第一个打破陈规之人。” 白影怔了怔。 是了,邪修一道之所以出现,不就是因为破了“凡人不可入道”的陈规吗? “辜月,倒是个好字。” 白影缓缓开口,“本座在这断月崖上虚度光阴,当不得你的一声师父。” 易渡桥的心悬了起来,却听白影继续道,“不过引你入道之事,本座还是做得的。” 成了! 还没等她脸上漾开点真心实意的笑,白影喘了口气,又道:“本座只能引你入道。最后筑下何种道心,又或是能不能筑下道心,全靠你自己。” 易渡桥:“……” 邪修说话都这样大喘气的? 为了不做随时都会消散的孤魂野鬼,她恭恭敬敬地跪下身,对着白影磕了三个头。 没掌握好幅度,在地上磕进了半个脑袋。 所幸白影没在乎,轻飘飘地一抬手,把易渡桥扶了起来:“都说了不收徒,你磕的什么头?” 听语气明明很受用。 易渡桥这话没敢说出口,跟屁虫似的站在白影身边:“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白影被她问住了,模糊的五官皱了起来:“本座记不得了。”遂破罐破摔道,“他们都唤本座为山鬼,你也这么叫着算了。” 易渡桥点点头,心道: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真可怜。 也不知道山鬼听没听见,两相沉默一会,她忽然一甩袖子——袖子也是变化出来的,看起来像人影上面缀了张面片。 “行了,入道去吧。” “等等……” 你还没告诉我要怎么入道啊? 不等易渡桥说完,她便觉得魂体一轻,眼前一花,再睁开眼睛时已经站在了繁华的长街上。 金玉记的铺子前人流攒动,贵妇淑女们挑选着心仪的钗环;卖果子的小商贩正和过路人讲着价钱,力求能多挣两个铜板;旁边永和糕铺的蒸笼里还冒着热气,红豆的甜香能飘遍半个永安,往日里徐青翰跑马回来,常常会给她带一包红豆酥。 眼前的一切无比熟悉,易渡桥不用想都能唤出来这座城的名字。 她回了永安城。 人声,风声,马蹄踏地声悉数传来,易渡桥猝不及防地被灌了一耳朵的人间百态,几乎有些恍惚。 好像她从来没离开过世子府,没去过断月崖,也没化成一缕无家可归的魂灵,只能在山鬼手底下步步试探着求生。 想到这,易渡桥忽然提起裙摆,沿着路向前跑去。 那是易府的方向。 跑得太急,她没看见道中央飞驰的马车,待到反应过来时早已来不及。 马车撞过她的躯体,车夫安然无恙地再次挥鞭。 易渡桥抬起手,指尖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的光彩。 她已经不是活人了。 死在千里之外的鬼魂没再多做迟疑,迫急地想再看看她的父母与胞弟,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可曾听了信里的嘱咐,多添些衣,少劳些神。 穿过易府禁闭的大门,易渡桥轻车熟路地直入内室。 出嫁后,她便不常回来了。可易府里的一草一木从来没变过,门口的牌匾挂了许多年,风吹雨打,边角掉了漆,却没人提更换的事。 总有人怕她找不到路,也总有人等着她回家。 铜风车被施了仙术,不必下人推动便能吹出习习凉风。 幼弟易行舟的个子还没桌腿高,正是贪凉的时候。眼见吹不到风,眼珠一转,踮着脚慢慢爬到木椅上,一头黑毛都要被吹得打了结。 而后一双保养得当的手搂住了他的腰,易夫人的眉目柔和,此刻难得地严肃几分:“小舟,吹出风寒可如何是好?” 易行舟不明白何为风寒,只知道娘亲不让他吹凉风,当即一瘪嘴就要哭出来。 然后他看见了娘亲背后的爹爹。 易行舟急急停了掉金豆子的大业,嘴角一咧,努力露出个真诚的笑。 虽然看起来也没比哭好多少。 易夫人笑了:“鬼灵精。要是你姐姐还在这,定要教训你一顿的。” 易太傅不同意,道:“辜月怕是要和他一起胡闹才对。” “我才不会胡闹。” 易渡桥站在易夫人的身侧,撇撇嘴,伸手虚点了点易行舟的鼻尖:“有你在爹娘身边,我也不怕他们孤单了。” 易行舟似有所闻,与她对上视线。 都说孩子的眼睛干净,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易夫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看见了铜转动着的风车。 她失笑,起身道:“去外面吧,带你吹吹风。” 易太傅跟在她身后,满眼都是夫人幼子,实在是太和美不过的景象。 唯有易行舟趴在易夫人柔软的怀里,愣愣地看着易渡桥,直到大门合上了才揉了揉眼睛,被庭院中的花引走了注意力。 易渡桥在内室里兀自站了一会才离开。 这样很好。 她想,幸好死得够远也够彻底,就让爹娘以为她这个不孝女远游去了,也省得伤心难过。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从日中走到日落,末了,不自觉地到了世子府门口。 易渡桥和看门的石狮子大眼瞪小眼了半晌,认命地抬了腿——踹了石狮子一脚。 石狮子遭了无妄之灾,觉得这算恶人袭府,又觉得女主人应当有些特权,纠结得眼睛瞪得圆了些,感觉女主人真是不讲理。 幸好踢得不疼……魂魄踢人才不疼! 石狮子的眼睛更圆了。 易渡桥浑然不知它心中的万般纠结,她站在水塘一侧,看着另一侧的凉亭里徐青翰和位白衣女子相对而坐。 隔得太远,易渡桥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她麻木地想:早知道不来了。 本想着回来看看府里一切可还如常,毕竟是住了一年的地方,还是有些感情在的。结果让她好生看了场红杏入府的戏码! 徐青翰为方絮斟了碗茶。 茶盏依稀看着像是更换过了的,并非她常用的青瓷,而是白瓷,看上去与方絮更为合衬。 连茶盏也要配一对? 易渡桥像是被钉在了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方絮接了过来,抿了口茶汤。 徐青翰好像说了些什么,引得方絮忍俊不禁,掩着唇面笑起来。 曾几何时,她与徐青翰也是这般。 琴瑟和鸣,好不相衬。 心口堵得像塞了棉花,几乎让易渡桥喘不过气。 按照大选时间,问天阁应该早就离京了。 方絮此时却出现在这,一切不言而喻。 她近乎落荒而逃,石狮子仍旧尽职尽责地站在门口,目送它的女主人离开。 明明都知道他与方絮青梅竹马,还非得借着放不下世子府的借口回来瞧一眼。难道还想指望他回心转意吗? 易渡桥觉得她真是自取其辱。 正这样想着,一抹灰扑扑的小身影不知从哪冲了出来,径自穿过易渡桥的身体,把她满心的惆怅酸涩都冲散了。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易渡桥没同他计较。她看出来那是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身上的衣裳不知道穿了多久,缝补上好几层补丁,捂出来满身酸臭的汗味。 时值盛夏,气味便格外显眼。 她没在京城里见过这么狼狈的平民,世子府出行有多华贵先不提,单单是易府三代清流,出行时便无人敢前来打扰。 易渡桥先是好奇,凑过去看了看小孩凹陷下去的颊侧,又生出了些心疼。 小孩跑进了留仙楼,那是永安城最负盛名的酒楼,据说连当今圣上都曾吃过他们家的虫草鸭方。 要去做什么?易渡桥跟在后面,心里嘀咕,这小孩不像有钱的样子。 却见小孩一弯腰钻进了后厨,熟门熟路地寻见了留仙楼的老板,看样子像摸了许多次老板的位置,堪称有备而来。 小孩没敢拉老板的袖子,抬头问:“我把我自己卖给你,能换多少钱?” 老板正在尝新的菜色,闻言低下头。易渡桥曾在席面上见过他几次,印象里是个颇温和的好人。 老板未曾辜负她的好印象,先是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后才拦下想驱逐他的伙计,温声道:“你年纪小小,为何要卖身于酒楼?” 小孩梗着脖子:“我若能走,家里有了钱又少张嘴,米便够吃了。” “家里人若是想你,你要怎么办?” “要是有了米,有没有我就没关系了。” 小孩轻描淡写地答了问题,眼圈却红了。 见他这样,老板叹了口气,摸了摸他有些脏污的发顶:“留下吧。” 易渡桥心中一震。 或许京中的种种变故并非是坏事。易府和睦,世子另娶,缺她一个不缺,少她一个也不少。 只是她放不下父母幼弟,才觉得思乡。 放不下负心的世子,才看不得徐青翰与方絮亲近。 要是一辈子都囿于这些求而不得,那余下的岁月要怎么捱过去才好? 大概世上的凡人都是这样,总咬着得不到的东西不放,才会有贪嗔痴爱别离,让佛祖瞧见了都觉无奈。 易渡桥恍然:原来世上诸多事不过是贪欲轮回。我不过是世间一山鬼,若无牵无挂,无欲无求,自然便心有天地。 她在万丈红尘里开悟,成了山鬼身的佛陀。 她的魂魄陡然回笼。 断月崖的灵气排山倒海地向易渡桥涌来,天生异象,石壁微微震颤。 天地之间,新生了一颗道心。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3. 占巢鸠(终) 免费阅读.[.aishu55.cc] 4. 多歧路(一) 如血的残阳映红了半个永安。 人群熙攘,推推搡搡地往前挤去,又被刑台外守着的官兵拦下。 刑台建得四四方方,取的是公平方正之意。此刻刑台中央跪着个人,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看不清模样。 有人低声道:“又要杀那什么鬼修了?” 另一人接上话:“自从鬼道再次出世,这人间就不甚太平。瞧瞧,都敢进永安作祟了,活该!” 那人拉了拉他的袖口:“小声些,听说那些鬼修都吃人的。” “怕啥,那不是有仙长镇着么?” 顺着手指的方向,他们身后一言未发的姑娘抬起了头,打量了片刻台上修士的穿着。 白衣玄靴携玉符,问天阁的人。 “是问天阁外门的弟子,叫孙文的。” 不等她问,身侧的中年男子便捏了个隔音咒法,先行道,“辜月,你自修行以来便不曾下山,不知道也属正常。” 易渡桥微不可察地一点首:“此地还有别人在。” 男子道:“拿鬼修来祭他们正道弟子的旗,做长辈的可不是该看着点吗。” 易渡桥转而看向他。 比起别人,她那双眼睛里总是缺了点什么似的。无悲无喜,与其说是个姑娘,不如说是山石草木,清净得不像活人。 纵然这些年看惯了易渡桥的眼神,吴伯敬也难免一怔,顿了顿才阻拦道:“你这算打草惊蛇,问天阁的人难缠得很,况且你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嗯,我知道。” 轻飘飘的三个字打断了他的话音,吴伯敬讶然,只听她继续道,“此处并非北境,鬼修的手伸不到这。就算能伸到,问天阁即将大选,阁中长老尽数都在永安城中,得了消息后必定要出手,你我不用断臂保命就算幸运的了。” 正说着,台上却起了幺蛾子。 那半死不活的鬼修忽然扬起头来,露出一张枯树皮似的脸,声嘶力竭地喊道:“天道不公——” 尾音像是殊死的裂帛。 或许是被这四个字吓着了,孙文握着的剑一抖,砍下来了鬼修的半个脑袋。 坠落在地的半只嘴巴还大张着,汩汩地染红了刑台。 人群中刹那爆发出一阵惊呼。 随即便响起了叫好声,纷纷称赞孙修士对此等邪道毫不手软,实乃少年英雄。 “天道不公,好一个天道不公!” 吴伯敬紧随她身后离去,口中喃喃道,“问天阁为了争夺灵气杀我门人,还美其名曰除魔卫道。我倒是想问问,凭什么只有他们正道修士才是天道?” 易渡桥停下脚步,严肃道:“师父。” 当年她惨死于断月崖上,所幸得山鬼前辈指引得以入道,成了第一个成功入了鬼道的凡人。只可惜山鬼在山上困久了魂魄薄弱,接引她入道后不久便坐化了。 后来是吴伯敬一路上引她修炼,教她功法,又助她开帮立派建立鬼道,成为鬼尊。 易渡桥从此便唤他一声师父。 吴伯敬半晌才开口:“是我失态了。” 她摇摇头:“我只是不愿你太过悲愤伤了内府。问天阁的这笔血债必定要报,今日赴死的门人我记下了,若有一日仙鬼两道兵戎相见,我必定以孙文的头颅祭旗。” “哎,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 这话说得没个缘由,易渡桥适时配合地展现出几分疑惑,示意他继续说。 吴伯敬:“羡慕你没心没肺。” 易渡桥:“……” 这口黑锅,还是要拜她的道心所赐。 修士入道方式如同天上繁星,她便是最不走寻常路的那一颗。 所谓破而后立。易渡桥当年以开悟入道,凭借的就是她放下了红尘种种的一颗清净心。如今修得人身武功大成,这“开悟”二字遂成了她的枷锁,把七情六欲都蒙上了层雾——她并非看不见,只是看不清。 常人的喜怒哀乐与易渡桥常常隔着层无形的屏障,就连看到鬼修被杀的悲愤都淡得像泡了十多回的茶叶,咂不出多少味来。 她自以为面上装得十足义愤填膺,却还是要被吴伯敬编排上一遭,属实是无妄之灾。 易渡桥叹口气,认下了这口没心没肺的黑锅,又走了一段路,叩响了京兆尹府的大门。 大门缓缓开了条缝,露出只脑袋来:“你找谁?” 吴伯敬将她挡在身后,方才还气愤不已的脸上术法一般挂上个十足彬彬有礼的笑,向小厮一拱手:“我等是大人的远房亲戚乔家一脉,特此求见。” 小厮恍然,忙打开门将二人迎进了府:“我家大人同我说了,请进请进!” 富贵仙器正在运作着,将正厅照得犹如白昼。 易渡桥随吴伯敬行了礼,坐在椅子上等京兆尹出声。 京兆尹留着把小胡子,一说话就抖起来,看上去像山羊抽疯:“两位按族谱来说也是我的亲戚,不必拘礼。” 吴伯敬忙客气道:“我与小十一见了表兄便觉得亲近,哪能谈得上拘礼?” 还表兄。 易渡桥抿下淡淡的笑意,吴伯敬敢叫山鬼一声师妹,怎么着也得是个好几百岁的老妖怪,现在竟还装起嫩了! 吴伯敬这根老黄瓜给自己刷了好几层绿漆,腆着脸哈着背继续套近乎:“乔家一脉凋零,表兄也是知道的。我也没别的愿望,就想让我女儿开开眼界,去到处瞧瞧,也省得今后嫁了人没机会了。表兄你出息得很,能不能让小十一去大选瞧瞧?” 此言不假。当初吴伯敬挑了江南乔家就是看中了他家败落得很,与京中的亲戚也少有往来,这才顶替了早亡的乔氏父女的名头来借京兆尹的东风。 京兆尹状似为难:“大选的人数都是定好的,要我临时再塞个人进去,这……” 不慌不忙,吴伯敬从怀里掏出了只小木匣,打开后散发出一股异香,在厅室里蔓延开来。 富贵仙器被香气一浸,忽地亮了几分。 “大人,这是我乔家的传家宝。” 吴伯敬意味深长道,“只一颗,便可使凡人与筑基修士的寿元无二。” 京兆尹的神色当即变了。 急匆匆地站起身走到吴伯敬身前,他贪婪地看着匣中圆滚滚的丹药,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 他不是没听说过乔家有秘宝,可从未当真过。现在他几乎能想象出来自己坦荡的仕途,只要命还在,就算朝堂是沧海也能填平了! 来不及多想,京兆尹毫不犹豫:“成交。” 刑台上,无名鬼修的尸体被匆匆收拾干净喂了狗。与此同时,问天阁大选的名单上多了个名字,叫作乔十一。 “师父,你真把乔家的秘宝拿到手了?” 听她问完,吴伯敬哈哈一笑,颇得意地双手抱胸:“怎样,佩服为师吧?” 明明刚才还一副君若无情我便替全天下的鬼修同门休了你的模样,这会又翘了尾巴,易渡桥瞥他了一眼,眼中明晃晃地写着不信二字。 吴伯敬一噎:“你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逆徒。那是我平日里补身子的药,他吃了最多补过头流两天鼻血,放心,害不死人。” “你也不怕被发现。” “等他发现那会你早就混进问天阁了,借他八个胆子也不敢把事捅出去。” 易渡桥何尝不明白这些,她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她这个师父,一打眼看着是个正经人,私下里却装着一肚子坏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深受其害。 还记得吴伯敬刚来断月崖那会。 山鬼大抵早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一直不肯让易渡桥正式拜师。易渡桥眼看着她的身影一日比一日透明。刚开始还不明显,后来,透过身子能清楚地看到七扭八歪的壁画。 山鬼从来不说,可易渡桥是个多聪明的姑娘,她都明白。 末了,她在一个寻常的夜里送别了她的第一个师父。 她尚且是个连凝出实体都做不到的小小鬼修,生前那副世子妃的娇贵身子对修炼毫无助益,只能日夜苦练,试图从壁画中咂出一星半点的进境出来。 断月崖上的人死光了,鬼也死光了。 她又成了孤魂野鬼。 直到吴伯敬蹲在他身前,说,师妹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你若愿意,可以叫我声师父。 易渡桥感受不到大喜大悲,却觉得空荡荡的心中忽然实了。 她又有师父了。 所以,徒不言师过。 就算师父把全天下人都得罪了个遍,她也得担着嘛。 这样想着,易渡桥微微笑了起来,快走两步,跟上了吴伯敬的步伐。 得亏吴伯敬不知道这小丫头心里在想什么,不然得骂上好几句没大没小。 街上摊贩众多,比易渡桥记忆里还要热闹些许。 吴伯敬随手扔给小贩两个铜板,拿了只糖人回来塞给她:“过两日就要大选了,吃点甜的,拿个榜首回来。” 易渡桥哭笑不得:“师父,我不是三岁幼童了。” 吴伯敬哼了声:“师父给的就拿着。”忽地,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凑过去颇神秘地压低声音,“此次大选,你知不知道问天阁派了谁过来?” 易渡桥把兔子的耳朵咬掉含在嘴里:“谁。” 闻言,吴伯敬差些没跳起来:“你竟不知道!” 易渡桥莫名其妙:“那是问天阁的人,我该知道吗?” 师父今天发的什么疯? 只听吴伯敬道:“来的是当今一代剑修里当之无愧的头名,名唤徐青翰。”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4. 多歧路(一) 免费阅读.[.aishu55.cc] 5. 多歧路(二) 徐青翰。 易渡桥坐在一豆颤巍巍的灯火前。 宣纸上浮着个名字,字迹娟秀,一看便是被女夫子精心教过的。 徐青翰成了仙门长老这事,无异于母猪上树雀鸟下河,定远侯他老人家听了都得把棺材板掀了出来,好好看看这混蛋儿子是不是被人换魂了。 方才刚听着的时候只顾着惊讶,原来徐青翰也肯为了方絮入仙门吃修炼的苦,这会坐下来,易渡桥又觉得头疼。 徐青翰爱和谁做道侣她管不着,可本以为六十年过去了,当年认识的人大多尘归尘土归土,最多有个方絮。她出阁那会方絮早就上问天阁了,她们俩连面都没见过,也不怎么怕被认出来。 哪想得到徐青翰没死,还进了问天阁。 她顶着本相在京兆尹府里走了一遭,已然同人混了个脸熟,还怎么易容? 混是混不过去了。 易渡桥把铜镜挪得近了些。指尖往眉心上轻轻抹过去,一点红艳艳的朱砂痣随即显露了出来。 吴伯敬说那是筑下道心时带的“叩心印”。 正道修士筑道心的时候一般没有这种烦恼,长辈在旁护法,又有大把的灵石养着,想长叩心印也难。 唯独邪修天生地养,修行路上难免出些纰漏——说得好听,凡人要想入道一没护法二没灵石,脆弱的经脉受不住灵气冲撞,便会生出艳红的叩心印。 易渡桥当初有山鬼指引,叩心印才侥幸生得小些,有的命数不好,从而毁了容的也大有人在。 反正易渡桥不明白为何大道也要分三六九等,天道又不是永安里拜高踩低的小人,还能看人下菜碟怎么着? 她手中的笔忽然一顿,墨汁把新写上的问天阁三个字晕得模糊了几分。 与此同时,锣声与人声一起响起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易渡桥往窗外望了眼,打更人沿着道路往京兆尹府的方向走过去,背影越来越远,一路淹没在黑暗中了。 这些年里她一直在断月崖上修炼,鬼道中出了事大多是吴伯敬出面,问天阁断断查不到她的头上。 就算徐青翰起了疑心,她现在顶的是乔十一的身份,左右当年的世子妃已经埋骨深山了,只要她不松口,还有京兆尹为证,谁又能把她和鬼修头头联系起来? 想到这,易渡桥遂放下心来。 相比于可能会被发现身份的担忧,她对于徐青翰倒没多少眷恋。 草草六十年,大半辈子都要过去了。就算当时再伤心难过,如今再想起来也不过是短短一年的夫妻情浓……好吧,是她单方面的情浓。 那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没了徐青翰她又不是活不成了。 回客栈的路上,吴伯敬问她:“知道来的是徐青翰,你就没点别的想法?” “我现在要去问天阁里偷情报,要找修补道心的办法,还要去给天下的鬼修都讨个公道。师父,世上分明有那么多的事可以做,我又何必再纠结于他一个人?” 她无奈一笑,“况且开悟道本就要远离七情,我想在乎也在乎不得啊。” 闻言,吴伯敬的神色却严肃起来:“我曾说过你这开悟道太过极端,不是正路。” 易渡桥轻飘飘地驳回去:“问天阁还总说我们鬼修不是正路呢。” 吴伯敬:“易辜月!” 眼见他要急,易渡桥这才软了语气给他顺毛:“道心破损是真,我去仙门找修补的办法也是真,别太担心。” 吴伯敬并非危言耸听。 天下道心万万种,大多离不开七情六欲。有人因执念入道,有人因大爱入道,却极少有易渡桥这样因为所谓放下情爱才入道的。 开悟道有利有弊,易渡桥修炼时因道心而心无杂念,进境比旁人快上数倍,才使得她不过几十年就能元婴圆满,坐镇鬼道。 但也正是因为道心她才七情迟钝,迟迟无法叩问天道,从而难以突破化神大关。数月前再次尝试突破时更是道心不稳,如果没有吴伯敬替她挡下最后三道雷劫,或许易渡桥现在早就再死一次,当真是魂归天地了。 她的道心被天雷劈得活像块碎琉璃,易渡桥每走一步都觉得要掉渣。 正巧,鬼道在问天阁的眼线不久前被拔掉了。 临死之前传出来了条消息:问天阁有修补道心的秘法。 一方面是情报,另一方面是秘法。 易渡桥当即敲定,她要亲入问天阁。 还没等她再往下想出个子丑寅卯,锣又“铮”一声响起来,惊起一窝睡得正香的麻雀,扑棱棱地四散开来。 这还没过一刻钟,打的哪门子更? 直觉不对,易渡桥把毛笔放下站起身来,顺手遮去了额间的叩心印。 她住在一楼,隔着窗老远就看见了那打更人慌不择路地跑了过来,手里的锣掉到了地上,那声扰人清静的锣声有了缘由。 无边的夜色越发沉了,打更人脸色惨白,抬头看见了个像是看热闹的姑娘,腿一软,噗通跪了下来:“姑,姑……” 易渡桥给人这么一拜,深觉被喊老了,耐着性子问:“慌什么?” 打更人膝行过来扒着窗户,惧声道:“京兆尹死了!” 京兆尹的死讯长了腿似的,一夜间传遍了永安。 此案本应交给大理寺处理,但京兆尹的死相实在太过离奇,街头巷尾总有传闻说是鬼修做的,一时人心惶惶。 问天阁心怀天下的仙长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接手了案子,大选也暂时宣布了推迟。 修士们三年才能下一次山,在永安最好的客栈里屁股还没坐热就得出门,面上撑出副淡然的仙人模样,私底下还不知道骂了多少次凶手。 半夜加班,实在是缺德带冒烟了! 打更人吓得神志不清,见了谁都只会说死人了。 领头的修士正是孙文,身后跟着几个外门弟子,他并指在打更人的额头上一点,打更人只觉得浑身都像被灵气涤了个干净,混乱的神智猛然回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孙文努力和颜悦色地开口:“我是问天阁的弟子,你不必害怕。” 打更人忙不迭地跪下,扯着他的裤脚点头:“是,是!” 叹了口气,孙文的指尖又是一动,灵力托着手臂将他扶了起来:“也不用多礼,看到了听到了什么,与我说说就好。” 大概是被他这副靠谱的样子唬住了,打更人咽了口口水,一五一十地将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 说来也奇,他刚到京兆尹府的时候人还活蹦乱跳的,在门口反反复复地晃悠,嘴里念叨着什么长生不老。 等到他打完更转头回来的时候,只见京兆尹直挺挺地往大门上一挂,像是片摇摇欲坠的枯叶,被风一吹,露出了官服下被啃食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架子。 “你是说,他刚死就成了白骨了?” 打更人:“对,那骨头还冒热气呢!” 孙文与身旁的弟子对视一眼,皆是面色凝重:“听起来倒像是鬼修的手法。” 打更人又道:“然后我就跑了。在客栈里看到了个姑娘,再后来就记不得了。” “姑娘?” 孙文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追问道,“什么姑娘?” 客栈中的客人不多,满堂只有几把长椅和磨得快包浆了的木桌子,落在孙文的眼里徒留了穷酸二字。 这话不好说出口,他只能把满腹的话咽下去,礼貌地走了进去,出示了问天阁的令牌,向老板道:“问天阁查案,你这可曾住过一个姑娘?” 客栈穷酸,老板自然也没见过什么达官贵人。他连令牌都没敢看,屁滚尿流地从账本堆里钻出来:“客栈里的姑娘是有。仙长,她犯了什么事?” 孙文:“并非犯事。我等只是有几句话要问,还望行个方便。” 一面是客人一面是问天阁,哪个都得罪不起,老板赔笑道:“客人的事我这小小生意人也管不着,仙长你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眼见他不配合,孙文的笑冷了下来:“你这是不配合办案了?” 老板:“哪能啊。” 除魔卫道孙文还算在行,面对滚刀肉似的凡人却没了办法,只能转头吩咐道:“问天阁出不了手,去请官兵来。” 闻听官兵二字,老板终于变了脸色。 皇城中讨生活的凡人可能不惧仙人,但见了官兵绝对犹如老鼠见了猫,恨不得脚底抹油立刻开溜。 他也听过关于京兆尹的传闻,眼睛环视一圈,看见了跟在修士们后面的打更人。 “我见过这位兄弟!” 老板堆着笑指向了他,心思急转,“昨夜我听见锣响出来看了一眼,便在屋外看到了他。这姑娘想来他也是见过的,这位兄弟,你还记不记得那姑娘长得如何,住在何处?” 孙文看向打更人。 猝不及防被一众视线注视着,打更人腿一抖,当即又要跪。 这人膝下到底跪碎过多少黄金了? 孙文无奈:“别跪了,你想想,这位老板说的你还记不记得?” 打更人摸了把桌子的边缘,勉强撑住身子,张了张嘴:“我……” “各位仙长可是在寻我?” 清亮的女声传来,孙文循声望去,瞧见个红衣白绡的姑娘,“十一来晚了,还请仙长恕罪。”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5. 多歧路(二) 免费阅读.[.aishu55.cc] 6. 多歧路(三) 既然孙文几人能寻到客栈,“乔十一”的底细想来也被调查清楚了。 就算仙门懒得查她这等凡人的身世,也有大把的官员等着捧仙人的臭脚,争相把乔十一的身世列成单子呈递上去,生怕分不上热乎的羹。 易渡桥如今是个才进京的乡下姑娘,遂没行礼,神色上恰到好处地挂上些好奇,频频往孙文的脸上瞟:“仙长,大人他真的死了吗?” 孙文正色道:“是。” 好奇之色顷刻间烟消云散,易渡桥的脸色白了几分,没站稳似的,向后退了半步,半晌才道:“……可昨日他还好好的呢。” 看样子是被吓到了,孙文脸色缓下来,想上前安抚两句这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姑娘。 忽地,门口噔噔噔地跑进来个小弟子,横在他与易渡桥之间,拱了拱手:“师兄,师叔要亲自问话。” 此时的大理寺格外热闹。 大理寺卿等一干凡人官员正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享福,大堂中原本的位置被问天阁的人占了个干净,远远望去白花花一片,活像个仙气飘飘的棉花田。 易渡桥站在堂中,身旁的打更人颤颤巍巍地跟了过来,与她一同躲在孙文身后。 她没管吓破了胆的打更人,心思急转:京兆尹已经答应了将她加进大选名单,吴伯敬求个安稳都来不及,哪还能杀他?凶手必定另有其人。 但凶手为什么要杀京兆尹? 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乔十一这个乡巴佬看不了大选的热闹? 孙文在外门弟子里再有资历,见了这位内门来的师叔也得规规矩矩地行礼——灵力比话音先到,轻飘飘地把他的手托了回去。 “得,礼留着给你师父行去。上次见你还没筑基,这会都混成孩子头头了,挺出息啊。” 再熟悉不过的嗓音落在了耳朵里,易渡桥的眼睫微微一颤。 徐青翰说话向来没个正形,孙文一介小辈也不敢随便接话,憋得像吃了二斤黄连:“多谢师叔提拔。” “这么说,后面那俩是给我的谢礼?” 徐青翰也不谦虚,理所当然地受了他的谢,抬起手向旁边挥了挥,“我看看,这都是谁?” 孙文忙接上话茬:“这位是发现了尸体的证人,这位是京兆尹的亲戚,昨夜刚和京兆尹见过面。” 徐青翰笑道:“我记得你还有个父亲。不是说从江南一起来的吗,抛下你自己出去玩了?可不够义气。” 低着头,易渡桥的脸埋在了阴影里,怯怯地道:“家中还有水田要打理,我爹便先回江南了。” 吴伯敬当然没回江南。两人事先通了气,决定让他先去京兆尹府查上一查,易渡桥则跟着问天阁一道探听情报,想办法把他们两个从嫌疑人里择出来。 徐青翰顶着张二十来岁的年轻俊脸,问:“留你一个人在这,伯父放心?” 易渡桥:“……” 她想不明白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喜欢往脸上刷绿漆,昨日是管京兆尹叫表兄,今天是管吴伯敬叫伯父,修道久了还真忘了自己年方几何了? 遂点了点头:“当时以为有京兆尹大人照顾,我爹自然是放心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咯。” 徐青翰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把手,意味深长道,“乔姑娘,我长得又不丑,低着头做什么?” 易渡桥依言抬头。 徐青翰噎住了似的,陡然噤了声。 堂内落针可闻,弟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均是转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是没一个敢开口说话的。 易渡桥平静地看着高坐堂上的仙人。 重逢此刻,她心定如静湖。 他的面容还和人间的世子一样,鼻梁高挺,眼睛天生带着笑,在堂上吊儿郎当地跷着二郎腿,身子恨不得扭出来九九八十一道弯。 身上的衣裳也没变,所用的料子前些日子里她在裁缝铺里见过,一瞧便是最时兴的绣样绸缎。知道的是仙山上的徐长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永安城里哪家的公子哥。 徐青翰瞳孔微颤,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视线在易渡桥的脸上巡弋了半晌,转而落在了衣服上。 陡然松了口气,他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地喃喃道:“……她从来不喜欢穿红色。” 易渡桥只觉得好笑,堂堂问天阁长老,还怕她还魂回来寻仇么? 但有句话倒是说对了。 她分了一瞬的神,她这身红衣还是吴伯敬带她来永安挑的,说是花样老气,正配乔十一的身份。 一个迫切地想借大选变成凤凰的乡下的姑娘,眼界或许不高,才会让裁缝铺的老板逮到机会把过气的式样推销出去。 但乔十一定然会选红色。 如此张扬的颜色,才是她行走永安的底气。 话音太轻,孙文在下首没听清,下意识追问道:“师叔说什么?” 徐青翰想通了什么似的,摆了摆手,又露出了他那颇为不着四六的笑容来:“小孩子少听不该听的。乔姑娘行行好,和我说说,你昨日都和京兆尹讲了什么话?” 易渡桥一五一十地将实话说了,只是把吴伯敬“补身子”的药润色了下,成了颗乡下人用药材根子混成的假药。 闻言,徐青翰的眉梢微挑:“你俩胆子倒大,也不怕京兆尹他老人家吃坏了肚子窜个三四五六天。哎,要是他回过味来找你们算账,把你爹扔大狱里吃板子怎么办?” 易渡桥:“……” 她越听越觉得熟悉,咂摸了会想起来了,这不是老侯爷总用来吓唬他的话吗? 年纪小的时候或许还有用,用多了就不好使了。 反正易渡桥是没见过徐青翰有怕的时候,管你定远侯在房底下怎么追着骂,当年该揭的瓦是一片没少揭。 谁曾想兜兜转转,徐青翰拿这招来吓唬她来了! 她深吸口气,飞速撩起眼皮觑了眼徐青翰的神情,捏着把嗓子颤颤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想去大选看看才铤而走险的,仙长不要怪我爹爹!” 说罢,犹嫌不足地撩了袍子往地上一跪,膝盖磕出沉闷的响声,“要罚便罚我吧。” 徐青翰来了兴趣,往前压了压身子:“下大狱也行?” 易渡桥紧闭着眼挤出点哭腔:“只要不牵连乔家,仙长,求求你了,想把我怎样都行!” 美人的眼尾泛着红意,着实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江南美人图。 连说话也不像,她才不会向人求饶。 徐青翰只觉得索然无味,懒懒地靠回了椅背上,把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到了一旁的打更人。他看着打更人,话却是向孙文问的:“除了死相,他还知道什么。” 孙文应道:“还说京兆尹念叨着长生二字。” 徐青翰不耐烦地打断他:“这我知道。” 被话一堵,孙文张了张嘴,当即成了个哑巴。 平常再如何插科打诨不正经,徐青翰也是个实打实的元婴中期,呼口气都能把在场的一堆花生豆似的筑基扬了。孙文只觉得空气刹那间凝固了下来,连呼吸都困难。 倒霉催的打更人更是翻了白眼,往旁边噗通一声栽倒下去。 易渡桥的修为稳稳压了徐青翰一头,自然没觉出来不妥。幸好她这会跪着,别人也看不出什么来。 站起身,徐青翰一甩袖子,绣着的金线差点没晃了弟子们的眼。 花团锦簇的徐长老下令道:“随我去府里瞧瞧。” 孙文把“那地方我没查出来东西”咽回了肚子里,决定不去讨师叔的骂,伸手把半死不活的打更人捞了起来,吩咐人把他送回家里好生看管,又转而想捞跪在地上的易渡桥。 易渡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孙文大眼瞪小眼。 孙文:“……” 他半尴不尬地收回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永安城中热闹非常,衬得京兆尹府中格外安静。仆役侍女躲在房中,只敢推开道窗缝窥视着不请自来的仙人们,间或夹杂窃窃私语,商讨着接下来的去向。 京兆尹正妻早亡,只有一个妾室与她所出的庶女。 “没人继承家业,也难怪他一听长生就疯了魔。” 孙文小声接话:“凡人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追求寿数想来情有可原。” 那妾室正抹着眼泪迎出来,闻言哭得更凶了,柔柔地往徐青翰面前跪下来,扯着衣角道:“仙长,我家夫君被人所害,你可得替他做主啊!” 徐青翰正在纠结要不要把衣服从她的手里抽出来,又被另一只小手抓住,他低下头,看见个跟着跪下来的小姑娘,眼睛红肿,也是哭过的。 “请仙长替我爹做主。” 她直直对上徐青翰的目光,“若仙长能还人公道,阿瑶定会报答。” “哦?你要如何报答我。” 阿瑶坚定道:“肝脑涂地赴汤蹈火,阿瑶都在所不惜。” 徐青翰笑了:“我自己有肝脑,可不用你再给我一份。这案子我接手了,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小阿瑶,你和你娘亲知不知道最近府上有何异常之处?” 妾室环视一圈,涂着蔻丹的指甲向着易渡桥一指:“就是她!” 还没等易渡桥分辨,阿瑶先拦下了她娘亲的手,摇头道:“如果乔姐姐有嫌疑,仙长便不会带她来了。” 她还想争辩,阿瑶又开口:“娘亲,你也哭累了,回去歇一歇吧。” 妾室沉默了会,竟真听了她的话,唤来侍女扶着她离去了。直到目送她回了房间,阿瑶才跪在地上深深磕下头去,“仙长,爹爹死的那晚,其实……” “其实我看到了个鬼修。”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6. 多歧路(三) 免费阅读.[.aishu55.cc] 7. 多歧路(四) 据阿瑶所述,昨夜她发现京兆尹不在房中,遍寻不得,最终在大门外看到了京兆尹与一个陌生男子正在交谈。交谈后男子陡然发难,京兆尹被凭空吊在大门之上,连声都没出就断了气。 她捂着嘴不敢靠太近,直到男子离开后才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跟着他一路到了城外的护城河。 阿瑶哭道:“他竟然穿墙出了城,我太害怕了,只敢透过城门的缝往外看,可我……我看到……” 孙文追问:“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他长得和昨天处斩的那个鬼修一模一样!” 仙人们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 徒留下回归沉寂的京兆尹府,热闹散尽了,便只剩下了空中若有似无的哭声。 一队侍女从房中鱼贯而出,该端茶的端茶该打扫的打扫,各司其职地给京兆尹府里添了点人气。 等侍女走了,房门后的阴影水波一样颤抖起来,从中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矮的是不知为何没跟上大部队的易渡桥,高的是消失了一整日的吴伯敬。 “我留了分身在那,他们暂时发现不了。” 易渡桥的一只眼睛目光涣散,另一只眼向旁边一斜,“师父,你拦我下来可是知道了什么?” 此刻,她眼前的世界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吴伯敬的身影,另一半连通着分身,视野正随着徐青翰几人的移动而飞速变换着。 她不确定徐青翰何时才会发现,于是语速也放得很快:“那个叫阿瑶的小姑娘说昨天死了的门人回魂了,你信不信?” 吴伯敬:“你信吗?” 易渡桥摇了摇头。 她浸淫鬼道数十年,就没听说过被砍了头还能活下来的。 鬼道本就是条向死而生的歧路,修成人身是机缘,二次复活是扯淡。 要是一个个都死去活来的,阎王爷还干不干活了? 除非…… “除非他的灵体不在人身之内。” 吴伯敬凝重道,“你同我来。” 京兆尹官算不上大,府邸倒是十足十的敞亮。易渡桥跟在后面一路疾走,停在了刚才忙着哭天喊地的妾室的窗前。 这会她不哭了,坐在铜镜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梳妆。 易渡桥:“……” 做什么呢,夫君死了梳个妆准备喜承家业? 房中的侍女都被屏退了。 吴伯敬轻车熟路地推开花窗,采花贼似的跃进去,看得易渡桥眼皮直跳,感觉她这个师父恐怕真不是什么正经人。 叹了口气,她拎起裙摆跟了进去。 妾室未曾察觉般梳着头。 一下,一下。 木梳一路梳到了发尾,乌黑的发丝被拨开几分,露出了脖颈后森森的白骨。 易渡桥那双明显不在一个频道上的眼珠子瞪大了,一字一顿地说道:“是化骨。” “化骨是何物?” 听了徐青翰的推测,孙文快走两步追问道,“听起来不像仙门的法术。” 徐青翰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了把洒金的折扇,底下坠着块硕大的玉坠子,一看便价值不菲:“鬼修常用的把戏——课上不是讲了吗?孙子言,回头好歹得让你师父罚你三日的课业。” 孙文脸当即就绿了:“啊?” 消遣够了,徐青翰把扇子合上往他的头上一敲:“鬼道修的是颠倒生死之法,要是死的时候灵体不在肉身里的话诈尸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赶个骨头架子很稀奇么?” 他陡地一顿。 灵体不在肉身之内? “所以说,那个门人很可能将灵体藏进了护城河。” 易渡桥蹲下身,仔细地察看着骨头上残余的灵气,“他姓甚名谁,归谁管的?” 自她建立鬼道开始就下了严令,修道可以,杀人不行。 她倒想看看,是哪个门人敢滥杀无辜。 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没让他对修士出手。 吴伯敬答道:“姓荀名洛,永安附近没人来认,估计是个散修。” 易渡桥嗯了声,没再继续问。 面前的姑娘颤动着的眼睛忽然平息下来,吴伯敬了然地向旁边让了让,紧接着,那道红色的身影一晃,消失在了窗外。 目送走了易渡桥,他慢悠悠地望向铜镜里,对着那机械性梳头的妾室笑了笑。 妾室仅存的神志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身上的骨头惊恐地嘁哩喀喳一顿乱响,不敢动了。 耳畔尖锐的风声渐渐散去,易渡桥再次睁开眼,她已经回到了问天阁的队伍之中。 说是替身,不如说是她分出来的一半人身。鬼修本就天生地养,身体归根到底也就是灵力——她的灵体本源在断月崖上,人身分分合合的也方便。 她有意放慢了脚步缀在末尾,回魂时一瞬的异常并未有人发现。 不多时,一行人就出了城,到了护城河畔。 以前易渡桥不大喜欢远游,最多就是与京城的贵女们结伴去逛逛胭脂铺,再挑几只时兴的首饰,便权当散心了。 徐青翰却十分闲不住,隔三差五地就要拉她出去玩。她总是笑着摇头,说世子爷你可行行好放过我吧,我哪里经得起你这样的折腾?徐青翰一听就要扁了嘴,气得直嚷嚷不想同你说话了。 在她面前,徐青翰总是不吝于展现孩子气的。 这样想着,易渡桥加快了步子,探头往护城河上看。 她着实吃了一惊。 记忆里的护城河的水总是干净如洗,徐青翰把她强行从榻上拽起来,半哄半骗地梳洗好,又替她描了眉,拽着她往城外跑。 而后去向小贩买两只花灯,在河边煞有介事地许个愿,把灯小心翼翼地放下去,也不管是不是年节。 “天贶,这又是什么节的灯?” “庆祝夫人今早给我做桂花糯米藕的节。” 易渡桥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被风一吹,柳絮般地散了。 放灯的另一个正主浑然不觉,正端着副从头到尾分毫不落的少爷脾性展开折扇,掩在鼻子前面,蹲下身去看了看漆黑的水面。 偶尔还会有几只泡泡“咕噜噜”地浮出水面,也不知道河里到底都养了些什么。 丝线似的灵气沿着指尖滑落到河水中,顷刻间无声扭曲起来,痛苦地被河水吞吃干净。 孙文这次明白了:“是鬼蜮!” 徐青翰没出声,大抵是默认了。 鬼蜮听起来吓人,实则是鬼修的灵体本源所在。每个鬼修各不相同,有易渡桥这样长在山上的,有荀洛这样长在水里的。更有甚者,会将鬼蜮定位在一方便于携带的玉佩上,易碎,但更不容易被发现。 当然,金丹期以下的鬼修没办法将鬼蜮具象化,只能将它藏在丹田之中,相比来说更加危险一些。 不知为何,易渡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荀洛死前连孙文都反抗不了,他真的有金丹期的修为吗? 孙文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划分到“能被金丹期暴打”的范围中了,他一马当先地挽起袖口,抽出来腰间那柄长剑。 长剑已经上过刑场,斩过鬼修,便算作开刃了。 易渡桥目不转睛地盯着刀刃,依稀透过雪白的冷光看见了荀洛掉在刑台上的半个脑袋。 荀洛杀人要偿命,你杀人也要。 长剑携着风雷之势向护城河劈下去,乌黑的河水高高溅起,露出底下的河床。 奇怪的是河床上的道道裂痕极深,仿佛被晒干了所有的水分。 不,不对。 红光一闪而过,易渡桥的瞳孔骤缩,下意识看向徐青翰。 他背对着易渡桥,看不见表情。 她能发现的不妥,徐青翰一定也能发现。 出乎意料,徐青翰一言不发。 如果易渡桥现在站到他的面前,一定能看到徐青翰虽然脸上十分担忧,眼睛里却是笑着的。 那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灿烂笑意。 仙人高坐云端。可若当剥开了金玉华美的皮,内里是个什么模样,的确是不得而知了。 不等她出手阻拦,孙文又一次向河床劈去。 来自修士的精纯灵力砸向河床,干裂的裂痕如同张张不懂何为饕足的大嘴,毫不留情地吞吃着砸下来的剑气。 裂痕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窄。 经脉中的灵力几乎被抽干了,孙文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满意地看着河水被他向一旁拨了个干净,灵力屏障阻隔着重新蔓延回来的路,从而清楚地暴露出河床上绘着的鲜红阵法。 长剑第一下劈中的地方,正是阵眼。 河床上凸起的小土堆吸收足了灵力,眼睑,眼仁,瞳孔……依次从土中显现出来,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最终定位在了孙文的身上。 孙文毛骨悚然地后退数步,双手握剑指向阵眼。 繁杂的符文从阵眼开始逐次遍布到整条河床,有的符文之间衔接得不甚流畅,边缘还带着点过于用力而引起的细细颤抖,看样子是个生手。 天色黑了下来,翻卷的乌云与低吼的河水一上一下相互映衬着,竟然分不出哪个更黑些。 阵法亮起血红的微光,进而光芒大盛,城墙发出磕牙似的细微声响。护城河一怒,整个永安城都要为之震撼。 徐青翰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愈深,手却抬了起来挡在一众弟子身前,语气轻松地说道:“哎呀,被摆了一道。” 那邪术根本不是化骨。 是借魂。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7. 多歧路(四) 免费阅读.[.aishu55.cc] 8. 多歧路(五) 顾名思义,借魂这类邪术和菟丝子花一样,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一定要先找到一个合适的母体才能成功寄生,进而才能将母体的功力化为己用。 如果是荀洛借尸还魂,那么被他寄生的倒霉蛋是谁? 永安城还有第二个死了的鬼修吗? 还有徐青翰。 易渡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不出声是为了遮掩身份,徐青翰是为了什么? 他真的没发现护城河的异常吗? 翻卷而起的乌黑河水打断了思绪,无数水滴汇聚成一只尖锐的巨大兽爪,将半面天空都遮了个干净。 沉甸甸的影子罩在几人身上,与其相比,修士们简直像沧海中的一星沙砾,随手泼点浪花都能卷出去二里地。 兽爪周围黑水四溅,猛地向下拍去。 于公于私易渡桥都不好出手,她敛下目光,正想向后退去,细白的手腕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她愣了愣,徐青翰仿若纨绔公子哥似的对她笑了笑:“还不跑,准备留在这给鬼修加盘菜?” 易渡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澄清鬼修不吃人,还是该把这位名义上的前夫的手甩开。 徐青翰没给她做选择的机会,他飞快地在她的掌心上画了几道符咒,随即易渡桥觉得她变成了一叶轻飘飘的小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飘到了半丈之外了。 徐青翰说不太清他为何要出手相救,他迎着拍下来的巨爪,漫无目的地想:可能是因为乔十一长着一张和她很像的脸。 这么想着,他从容不迫地抬起手。 那把看上去是用来开屏的折扇展开了来,洒金的绢布还没碰到巨爪就消散成了飞灰,露出根根反着寒光的扇骨。 无数颗灵力化作的光点从扇骨中飞了出来,萤火虫似的乌压压一片,排列成了张铺天盖地的光网,从下往上向巨爪兜过去,令其被迫停在半空动弹不得。 徐青翰不急不缓道:“为了杀我们布了这么大一个局,这位仁兄,好歹得出来见见客啊。” 巨爪的挣动忽然停了。 黑水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所经之处花草尽数枯萎,爬虫尖叫着化成污脏的脓水,土壤上歪歪扭扭地烙出来一行字。 “我只杀孙文。” 不知道谁喃喃地念了出来,孙文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徐青翰。 徐青翰没理他,专注地往对岸看去:“藏头露尾,你可对不起荀洛的这身修为。”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说是吧,阿瑶姑娘?”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 易渡桥明白了。 问天阁此次下山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逮着个荀洛就要扔给弟子开刃。正道除恶自然是师出有名,又有徐青翰坐镇,荀洛就算想逃也逃不掉。 于是阿瑶不知道从哪把荀洛的尸体偷了回来,施了借魂。这也能解释为何京兆尹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能手刃了京兆尹与妾室,伪装成化骨作案的模样,从而引他们来护城河。 护城河并非荀洛灵体所在之处——那是阿瑶的。 被点破了身份,瘦小的少女从巨爪后缓缓走了出来。 她还穿着小姐的衣裳,头上盘起了两只小小的发髻,唯独脸上多了道突兀的红线,从额头一路劈到下颌,将一张俏丽的脸分成了两半,看起来格外诡异。 眼见巨爪被无处不在的光网拢住,阿瑶的手指微动,巨爪融成了水,变成根根细箭,从网孔中射了过来。 徐青翰扬手将水箭劈落,饶有兴趣地问:“你和荀洛是什么关系?” 阿瑶周身萦绕着森森的鬼气,衬得她脸上的红线愈发鲜艳,轻声道:“他是我兄长。” 徐青翰:“为了兄长杀爹娘,你这辈分排得倒挺别致。” 听了这话,阿瑶像是被碰了逆鳞,红线随着五官的移动而扭曲几分,发出声刺耳的尖叫:“你知道什么!” 徐青翰莫名其妙:“我知道你家事干嘛,就饭吃?” 阿瑶:“……” 她被这番混蛋话噎得杏眼通红,抬起头在众人面上巡视了圈,找到了站在他旁边的孙文。 孙文怒视回去:“姓荀的放着正路不走非要修邪道,难道是我逼着他修的吗?诛邪除鬼,本就是我辈使命!” 阿瑶连招式都不做了,挥手甩过来把粘稠的黑水:“你放屁!” 孙文急急退后,整洁的白袍边缘上沾了水,被腐蚀出发着嘶嘶声的孔洞。 紧接着,阿瑶连珠炮一样继续道:“你说他是邪修,那我问你,兄长可曾杀过任何一个人?你们明明都一样。” 她有些哽咽,抬手抹了把眼泪,手背不经意间擦过红线,抹了满脸的艳红。 原来是血。 “爹想要个儿子,娘想要得宠,家里就连鹦哥得到的照顾都比我多。一个庶女在府里要怎么才能吃饱肚子,就算像老鼠一样也要活下去的日子,你们这些山上的仙人哪能明白啊?” 仙人从云端向下看,只能看到永安城里热闹非凡的街巷。看不到万万凡人的一生所愿,不过就是讨口饭吃而已。 “后来我被别家的少爷欺负,是兄长救了我。他不过就是我家的一个侍卫而已!你们仙人不是无所不知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除了入邪道,用法术让那些坏蛋再也不敢来,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自保?” 孙文半晌才争辩道:“可他也是用邪术伤人了。” 易渡桥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说的不对。世上那么多不用邪术也能伤人的法子,也没见仙人主持过公道。说到底,不还是借着除恶的名头排除异己吗? 她忽然迫切地想知道一个答案,兀地开口道:“那你为何要杀京兆尹?” 阿瑶没想到她会开口,却也答了:“我与兄长本应平安无事,可偏偏赶上了大选。” 因为大选,仙门遂派人下山。 因为京兆尹想讨好仙门,便投其所好,将荀洛供了出去。 他与他的妾室不一定不知道阿瑶与荀洛的关系,或许往日里也是默许了的。 可惜,庶女与仙门之间孰重孰轻,几乎是个不用思考便能做出选择的问题。 瞒下阿瑶的存在已经仁至义尽了,又何必再多保一个侍卫。 啊,这样。 易渡桥眨了眨眼睛,她感受不到多少愤怒,却觉得心里面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烧着,要把五脏六腑都焚得干干净净。 荀洛是我门人,阿瑶杀人之事事出有因。 是该护短。 这时,阿瑶陡然发难。 那条细细的红线蓦地向两侧撕裂开来,连带着脸皮一同掀起,能清楚地看见惨白的骨头。 她因痛楚而细细颤抖着,周围的鬼气霎时浓郁了数倍,护城河水咆哮着翻涌起来,城墙上的灯火瑟瑟颤动。 徐青翰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惊叹:“把化骨用在自己的身上,还真是狠得下心。” 想要从徐青翰的手底下拿走孙文的性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纵使向荀洛施展了借魂也不过杯水车薪,阿瑶真正的底牌,是嵌在自己的生命上的化骨术。 凭什么? 凭什么仙人就能随意定夺生死,凭什么血亲也要为利益低头,凭什么这个世道上的贱民不能好好活着! 黑水汇成了把长剑,正是孙文砍头时的那把。 它被阿瑶握在手中,撕裂的伤口越来越大,脸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 易渡桥知道,阿瑶烧的是她的命。 化骨一经释放不得停止,她早已无法阻拦。 阿瑶把她铸成了柄殊死一搏的剑,鲜血淋漓地刺向孙文的心口! 满目只剩下了那身略显破烂的弟子服,风声掠过耳畔,她出神地想:原来杀了人的仙人也能不染尘埃。 下一瞬,元婴期的力量爆发出来,与阿瑶正面对撞。 余波震得弟子们喉口腥甜,几乎站不稳。 化骨与借魂所带来的力量不容小觑,徐青翰眉心微拧,意外地发现阿瑶与他如今堪堪能算个平手。 烧命不是长久之计,只要能撑过这一会—— 阿瑶被他的一把扇骨困在了空中,目眦欲裂地嘶声喊道:“徐仙长,我就想要一个公道!” 你分明在府里,答应过我的。 徐青翰露出个歉意的笑:“荀洛之事经的是旁人的手,此事拔出萝卜带出泥,我不太想惹麻烦。” 孙文:“……”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对师叔满心的孺沐之情都碎了,扇骨悬空,挡在他的身前,抬头就能与那对黑洞洞的眼眶对视。 阿瑶死死盯着他,字字泣血:“还我公道。” 孙文无端地觉着一阵心虚,但仔细想想,他自入门开始就按照师长的教导行事,理应出不了什么错。于是十分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要不是京兆尹护着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 阿瑶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她道:“还我兄长。” 言毕,脸上最后的皮肉也褪去了。 徐青翰霎时将灵力汹涌地注入扇骨,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从指尖开始逐渐化成了烂泥,与黑水长剑相融,狠狠地撞上了扇骨屏障。 扇骨光芒愈盛,剑身发出颤抖的嗡鸣,丝丝缕缕的裂纹蔓延开来。 易渡桥的手指轻轻勾了勾。 一道元婴巅峰的锋利灵气,嵌入了两兵相接之间的缝隙。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8. 多歧路(五) 免费阅读.[.aishu55.cc] 9. 多歧路(六) 融化的痛楚传遍了每一寸四肢,阿瑶难以为继,唯独白森森的骨头和黑水剑黏着,遂凭这点牵连再次向前刺去,黑洞洞的眼眶里几乎要落下血泪。 她不甘心。 灵力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剑尖,顺着纹路向上行去,那剑霎时金光冲天,雷声轰隆隆地响了起来,震耳欲聋。 永安城的城墙上突然崩开了道细细的裂痕,随之稀里哗啦一通乱响,震塌了一方砖石垒的城墙。 这次的扇骨屏障忽地变成了纸糊的,黑水剑刺破屏障,她愕然地将孙文一剑穿心,依稀听见了心脏破裂的噗嗤水声。 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徐青翰。 单凭阿瑶一人绝不可能有这般功力,他不由四顾,弟子们已经被灵力相撞的余波震倒在地,乔十一瑟瑟发抖地躲在人群之后,看样子吓得要哭出来了。 不等他再多想,孙文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他的胸口被戳出了一个硕大的血洞,正因为剧痛而抽搐着。 他的嘴里不断溢出鲜血:“师叔……救我……” 徐青翰蹲下身,往他的口中飞速塞了几颗丹药。而后对着显然已经强弩之末的阿瑶扬手一挥,她摔了出去,撞在护城河里。 黑水剑不断地蚕食她的血肉与骨头,阿瑶瞪着眼眶,放心地想:我报仇啦。 下一刻,黑水没过她的脖颈,将头骨一同吞吃干净了。 护城河吃饱了,打了个心满意足的嗝。 黑水剑逐渐变得透明,散落进干涸的河道,法阵被清澈的水流冲洗干净,云雾尽散,明亮的日光从东方传来,照亮了整个永安。 天亮了。 弟子们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护城河水流潺潺,在清晨的第一缕日光下缓缓流动。 慢慢地,易渡桥走到了河边,蹲下身,伸出了手。 水流乖顺地滑过她的指尖,留下一阵凉意。 就像阿瑶侧过头蹭了蹭她的手一样。 朝阳再次升起,护城河依旧在流,天地间不过少了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 生前,易渡桥是被三从四德养活大的闺阁小姐,是克己守礼的贤惠世子妃。 死后,易渡桥是在断月崖上潜心修炼了六十年的鬼修,是连门人都没怎么见过的糊涂鬼尊。 总而言之,她和外界就没多少见面的情分。 但现在她想知道,到底还有多少和阿瑶一样,在世道上竭力地挣扎求生,却连逝去之时都是无声无息的鬼修? 易渡桥透过开悟道的遮掩,模模糊糊地看到了点什么。 她想好好地当个鬼尊了。 京兆尹一家三口俱亡的惨案不胫而走,问天阁为此特意发了个声明,将屎盆子扣到了荀洛的头上,表示鬼修性情扭曲恶劣,死后也要拉人垫背。 所幸问天阁一众及时雨不畏艰辛斩妖除魔,平息了浩劫。 此事惊动了天听,特意派遣了皇宫大内的砖瓦匠去修补城墙。 问天阁得了人心,皇帝得了爱民如子的名声,实在是桩人人欢喜的大好事。 吴伯敬剥了瓣橘子递给易渡桥:“真会往脸上贴金。” 易渡桥接了,没着急吃,曲起手指慢慢地剥掉橘瓣上的白色丝络:“仙门风范,向来如此。” 见状,吴伯敬训了她句“毛病”,没再多说什么,手上却老老实实地把另个橘瓣也挑干净了:“阿瑶的事我知道了,你怎么想?” 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炸开,易渡桥把橘子咽了才道:“阿瑶已经化骨,我救不了她。就是不知道孙文死透没有……他得给那对兄妹偿命。” 吴伯敬把橘瓣塞她嘴里:“总顾及那么多,当心长白头发。” 易渡桥认真道:“鬼修不会生白发的。” 说完才反应过来吴伯敬在揶揄她,易渡桥揉了揉眉心,“修道后我七情不足你是知道的,师父,别打趣我了。” 吴伯敬笑出了声,神色间却有几分隐隐的担忧。收敛了神情,他道:“京兆尹此事过后,大选便要开始了。你想何时封脉?” 易渡桥:“我在护城河边动过灵力,想必徐青翰已有所怀疑,封脉越快越好。” “我只怕你封脉后武功尽失,受人欺负。” 吴伯敬道,“你也是倒霉,好不容易找个靠山还死了,看你受欺负了还能顶着谁的名头狐假虎威。” 易渡桥觉得实在是无妄之灾:“京兆尹又不是我杀的,冤枉。”她向吴伯敬眨了下眼,“再不济,师父不也会来救我的吗?” 拿她实在没办法,吴伯敬伸出手作势要敲她脑袋,还没等易渡桥躲,他的手便转而轻轻刮了下小巧的鼻尖:“你若遇到危险,不必顾及鬼道如何,将封脉解除了便是。” 又觉得这话太肉麻,遂补充道,“好不容易养个徒弟,别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和师妹不好交代。” 易渡桥笑着应了声好,真到了封脉的时候,她偏偏笑不出来了。 她盘膝坐在客栈的榻上,身后吴伯敬的一只手抵在她的后心上。 温热的灵力注入经脉,顿时发了疯,易渡桥浑身像被火焰烧了遍,疼得她额头直冒冷汗,水把背后的布料浸透了,贴在她的后背上,蝴蝶骨微微凸起,在急促的呼吸间颤抖着。 牙齿咬在柔软的唇瓣上,沁出了血。 易渡桥竭尽全力才勉强不叫出声,她闭上眼,将浑身的经脉都交给了吴伯敬。 不知道过了多久,属于鬼修的灵力终于被压成了颇为可怜的小团,委委屈屈地蜷缩在丹田的角落里。封脉如一层薄膜似的将它与外界分割开来,就算是要搜灵也肯定察觉不出。 做完这一切,易渡桥觉得她可能得折寿十年。 “好了。” 吴伯敬递了块帕子过去,“疼了吧。” 把额头上的汗抹了,易渡桥没否认,期期艾艾地问:“那师父,疼了你会不会陪我去参加大选?” 吴伯敬无奈:“在问天阁眼里我早就回江南种地去了,怎么陪你?辜月,鬼道事务繁杂,我得早些回断月崖。” 易渡桥的心里明镜一样,听了这话半点不意外,失落也只存在了一息。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 吴伯敬没再打扰她,走的时候贴心地合上了门。 习惯了修士之体,此刻陡然再次变回了凡人,给了易渡桥一种从天上落到地上的感觉。 她试探着走了两步,默不作声地在心底给它下了新的定义——哪是落地啊,这得是往地下陷二寸了。 又觉得新鲜,修士的大道一日千里,有点太快了些。快得她都要记不得做凡人是个什么感受了。 琢磨了会,易大鬼尊撩起裙摆就出了门。 反正她现在是个凡人,爱去哪逛去哪逛,谁也管不着她。 在永安待了几天,易渡桥本以为她没了最开始那点看什么都新鲜的好奇心——纵然她金尊玉贵地做了快二十年的大小姐,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也得让她惊讶一会。 如今的富贵仙器已经飞入了寻常百姓家,路上随处可见能自燃上百年的仙人灯,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跑过去,手上的拨浪鼓甩着头,能敲出来首简单的歌谣。 马车行驶过去,易渡桥偏过头看了会,在心底默默地与那辆毁在了断月崖上的嫁妆做了对比,觉得还是她那辆好看点。 两相权衡,易渡桥自觉胜了别人一筹,心满意足地往前继续走。 走到了个卖酒的铺子前,易渡桥的步子顿住,走不动了。 酒铺里花团锦簇的身影分外明显,摇着把能晃瞎人眼睛的扇子,俯下身去闻酒香。 易渡桥:“……” 原来那只不是毁了吗,他到底有多少只一样的扇子? 她不太在乎和徐青翰重逢,但这并不代表乐意和他在一起待着。 和离书上的字句依稀还在眼前,易渡桥不禁有些奇怪。 他下山怎么没把方絮带着? 她还以为他们二人必定如胶似漆,走哪都不肯分开呢。 不过也是。 青梅竹马的情谊,哪还要这些表面的虚名。 徐青翰打了个喷嚏。 自从修道后他便百病不侵,徐青翰啧了声,总感觉背后有人骂他。 遂决定暂别那两坛上好的美人酿,转过身去。 和没来得及走开的易渡桥四目相对。 他“嚯”了声:“乔姑娘?” 眼见是跑不掉了,易渡桥走了过来,先闻了一鼻子酒气,瞥了眼坛子上的标记。 美人酿。 都说徐世子嘴挑,此话不假。 世子府的地下有一整个酒窖,里面整整齐齐地摞了好几十坛酒,都是精酿了许多年头的,随便拿出去一坛便能换回来把金玉记最时兴的金簪子。 无一例外,都是美人酿。 据说,美人酿并非永安所产,而是南方传来的好酒。美人酿与旁的酒有一点不同,就在于这“烈”之一字。 南方喜甜,所酿之酒大多是果酒花酒一类,口感甜腻,相比来说也更不易醉人。 唯独美人酿不同。原料的确是南方常用的花果,却偏生要放入石坛,受灵火炙烤数年方可成酒,远上永安,车马劳顿便是万金之数,可谓有市无价,极为珍贵。 由此看来,仙门也养不出什么仙风道骨。 徐青翰还是那个败家玩意。 鼻子又痒了起来,徐青翰忙拿折扇遮住脸,把喷嚏遮住了。 他狐疑地看向易渡桥,见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徐仙长,好巧。”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9. 多歧路(六) 免费阅读.[.aishu55.cc] 10. 多歧路(七) “是挺巧的。” 徐青翰笑眯眯的,活似个开屏孔雀。 让姑娘过来这事他徐长老不做,抬腿迈步,露出来双镶了玉珠子的锦鞋,踩着泼天富贵地走到易渡桥的身边,向酒铺大门抬起了手以示邀请。 易渡桥颔首,穿着身艳俗的红衣跟着他走进去,差点没被酒气熏着。 见状徐青翰颇贴心地摇了两下折扇,替她将酒气驱散了些:“不爱喝酒?” 给刚认识没两天的姑娘扇扇子,尤其是姑娘还和亡妻顶着同一张脸,这事方絮能忍得了? 那方仙子还真是大度。 这么说来,也是委屈了他,和她装了一整年的夫妻和睦……耽误世子爷开屏了。 易渡桥做凡人的时候,总觉得酒这东西一沾上就容易贪杯,不是什么好东西。 遂常常管着徐青翰让他少喝些,定远侯夫人还拿这事向外人夸耀,说她家的儿媳体贴得很,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她摇了摇头:“自然是喜欢的。只是我刚来这边,还没见过这种式样。仙长,这是什么酒?” 易渡桥不爱耍阴谋,不代表看不出徐青翰在试探她。 她在心底冷笑了声。仙山上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下次山偏偏撞见个和亡妻长得一样的凡人,一出现就和命案扯上了关系……况且她的来路还算不上明,不怀疑才是有鬼了。 徐青翰的神色上看不出什么:“南地的烈酒,喝来就图个乐子。”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点上几坛子酒,“这几坛叫人送去客栈,再给乔姑娘倒一杯尝尝。” 老板得了大客人笑得不见眼,点头哈腰地叫伙计过来装酒,又亲自挑了坛好的倒在琉璃盏里,递给易渡桥:“全永安就咱一家卖美人醉的,姑娘可有口福了!” “是吗?” 易渡桥很顺手地顶着乡下姑娘的壳子,惊奇地将这杯新鲜的酒水接过来,不假思索地仰头一饮而尽,“好甜。” 美人醉的喝法有句口诀,一闻二品三醉人。 这“二品”,指的就是喝酒时要细细品尝,否则甜味会盖过果香,暴殄天物。 老板看了眼徐青翰,没敢出声,怕惊扰了公子哥泡姑娘的兴致。 徐青翰:“喜欢么?” 易渡桥想了想,眼神迷离得有些散了:“仙长挑的酒,哪能不喜欢。” 徐青翰笑了一声,随手将银票放在了桌上,转身往外走。 易渡桥乖乖地跟在后面,眼里醉意顿消。 第二道试探,也糊弄过去了。 长街上,徐青翰有意无意地放缓了速度,易渡桥不得和他并肩而行。 她有点煎熬,早知道今晚不出来了。 低着头,易渡桥如站针毡,要不是内力没了,她好歹得先把耳朵堵上。 她正想着,徐青翰那口地道的公子哥腔调响起来,带着点在姑娘面前的彬彬有礼,殊不知易渡桥早就把他摸透了,只觉得他像大尾巴狼。 “昨日护城河边,乔姑娘没吓到吧?” “并未。” 易渡桥道,“多谢仙长护我周全,十一感激在心。” 话还没落地,易渡桥的心里忽地一突。冷汗沿着她的后背缓缓地流下来,眼珠缓缓转动,对上徐青翰审视般的视线。 说错话了。 乔十一哪会说出如此周全的话? 那是贵女们才会言说的客套。 徐青翰的目光深深,仿佛要透过她的面皮看进了心里去:“没有便好。只是我还有些担心,鬼修所用邪术众多,如若沾染到你就不好了。不如让我为姑娘看看脉?” 他要看内府。 易渡桥当然知道他憋不出什么好屁,可她也不能就这么把人家仙长的“好意”拒了,伸出手的时候她感觉吃了只叫徐青翰的大苍蝇,浑身上下都没有哪里舒坦的。 徐青翰的手保养得不错,常年握剑,搭在她手腕上的手却没有半分薄茧,精致得宛如羊脂玉。 握剑? 他腰上挂着把长剑,剑身上灵气涌动,唤作“不退”,乃是问天阁三大藏剑之一。 余下的那把扶正剑在掌门手里,另一把杨柳剑则在百年前便遗失了,至今不知所踪。 当日孙文遇险性命垂危之际,徐青翰只用了他那不知道有多少把的折扇作挡,并未出剑。 是因为不能,还是他根本就不愿意为了孙文这条命动用不退剑? 易渡桥悚然。 如果是这样,徐青翰根本就没想救孙文。 他不去拦孙文劈河,从而把护城河里的法阵唤醒,究竟是为了什么? 除了看热闹,还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吗? 灵力从指尖探入易渡桥的经脉,转而悄无声息地没入内府。属于鬼修的灵力被封脉包裹在里面,灵力沿着边缘滑了过去,丝毫未曾察觉。 有些不甘心,灵力又沿着经脉巡弋了圈,最终铩羽而归。 易渡桥不知道对方是否看出了什么,只好先按兵不动。 徐青翰抽回手,垂首看着白净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方捂着身份时刻提防着露馅,一方想不明白为何她经脉里半分灵力也无,站在人潮涌动的街上,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看上去像对怨侣在琢磨着怎么提一拍两散。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10. 多歧路(七) 免费阅读.[.aishu55.cc] 11. 多歧路(八) 相顾无言,两人俱有些尴尬。 这时,一个还没萝卜大的小公子跑了过来,手里的拨浪鼓摇得乱响,易渡桥听出来了,是首大楚的小调。 小调很有永安味,音律泡着金山银海,叫人听了耳朵发腻。 “小鸳鸯,小鸳鸯,清清河里影成双。” “红烛烧,铺罗帐,良辰美景好春光。” 徐青翰:“……” 易渡桥:“……” 小孩子家家的,唱的什么污糟玩意! 易渡桥被灌了一耳朵的春色满园,太阳穴突突地跳。 旁边的徐青翰也没好到哪去,看着那屁颠颠跑走了的小公子,神色复杂得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他自己。 稚嫩的童声依稀传来:“两相望,两相忘,别了姑娘路迢迢。” 别了姑娘路迢迢。 仙人灯的光亮落在了易渡桥的脸上,她的睫毛很长,在脸上洒落下毛茸茸的阴影。 徐青翰一错眼,嘴唇嗫嚅着,那个在心尖喉舌上滚了遭的熟悉姓名几欲脱口而出。临了,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定了定神,轻轻将易渡桥颊侧的碎发别至耳后。 他轻轻柔柔地说道:“你头发乱了。” 易渡桥回之以同样的笑容:“是吗?谢谢徐仙长了。” 怨侣在散碎的发丝之间化成了玉帛,华灯初上,灯影幢幢,好一对温情的神仙眷侣。 如果徐青翰的手指没有刻意地摸过她的鬓边,就更可信了。 凡人看不出来,顶多以为是浪荡的公子哥在占人家黄花大姑娘的便宜,此事在修士里却不是秘密。 徐青翰要找的是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易渡桥的笑愈发深了,罕有地显露出点真心实意。 不好意思啊徐仙长,我这张脸如假包换,让您失望了。 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通,本应可疑的凡人姑娘竟然滴水不漏,徐青翰不由怀疑是不是他多想了。世上那么多人,长得像些也是寻常事,再像些的就会被安上转世的名头,给还活着的人几分寄托。 徐青翰好似全然放下了戒心,步伐轻快了不少,碰见卖花的姑娘时还有心思现了个眼,抽了枝最艳的芍药,说姑娘,人比花娇啊。 那卖花姑娘双颊绯红,连钱都没要,羞怯地跺着脚跑了。 他继而将那支花别在了易渡桥的鬓边,不经意地问道:“芍药多是蒲月盛放,不知乔姑娘这朵花是怎么开的,生辰何时?” 易渡桥忍住躲开的想法,答道:“我唤十一,正是取的生辰之数。” 无人看见的地方,徐青翰的笑意僵硬,差些被她的话音灼伤。 十一月,十一月…… 辜月。 如果乔十一是易渡桥的转世的话。 徐青翰想,那她是真的死在了断月崖上了。 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站直了身子,礼貌地向她颔首:“多谢今夜乔姑娘与我同游,可惜宗门事务繁杂,徐某失陪。” 他的背影近似于落荒而逃。 易渡桥莫名其妙。 相处日久,她当然知道徐青翰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一不是修士,二不是套了易渡桥皮相的凡人,那就只可能是他那死了六十年的亡妻转世。 徐青翰爱这么想,她为何不顺水推舟,帮他一把? 如今作出失魂落魄的样子作甚,奇怪。 问天阁乃是天下仙门之首,据说前身是受江湖万众敬仰的万济门。 后来仙道兴起,武道落寞,万济门难以为继,才被大楚皇室收编,进而推上了仙门之首的宝座。 所以问天阁三年一度的大选,实是大楚千万个国事里最重要的一桩。 每逢大选,仙人们在凡间老家的门槛必定被踩得金光灿灿,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达官显贵,都削尖了脑袋想往大选的名单里挤。 由此衍生出了个不成文的交易,仙人的母族常常会将大选的名额卖出去,反正家里出了一个修士,后半辈子的飞黄腾达也不愁了。 修士们的水平遂越来越差,一斤大选里面能掺进去半斤水。 京兆尹虽死,走的后门却没关上。 易渡桥作为被京兆尹塞进来的远方亲戚,站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感受了一回什么叫做与民同水。 她仰头看着坐在高台上的徐青翰,他身后跟着外门的弟子,众星捧月,身姿愈发/缥缈了些。 孙文站在他身后,脸色苍白。 若是易渡桥此刻还有内力,便能看出来他经脉俱碎,已经成了废人。 她望着孙文,面色如常。 迟早替阿瑶杀了你。 “徐仙长好俊!” “哎,我听说这几十年来,要论俊秀无人能出其右的。” “话说,这次徐仙长他会不会收徒?” 此言一出,嘀嘀咕咕的姑娘们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说话。 最先夸赞徐青翰的样貌的姑娘拽了拽身边的少年:“哥,你知不知道?” 岑砚无奈:“这会用到我了?” 闻言,岑小眉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她生得堪称甜腻,动起来的时候发上的珠花坠子跟着晃起来:“就知道兄长最见多识广了,同我说说嘛。” “每年大选都要先测灵骨,中等往上的才能进外门。进了外门后便要练气,引气入体成功后才能有内门考试的资格……你着什么急?” 岑砚躲过岑小眉的爪子,反手敲了下她的额头,“等过了内门考试,各路长老就要招收徒弟了。不过——” 他拖了个长音,岑小眉捂着额头敢怒不敢言,只能用目光以示催促。 岑砚也没继续钓着她,不知什么时候,一堆等着测灵骨的少年少女都涌了过来,他活像个被人围着看的珍奇异兽。 他略略尴尬地轻咳了声:“不过徐仙长入门的这些年来也没收过徒弟,想来今年也是如此。”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遗憾的长叹,与此同时,徐青翰开口了。 声音中正得堪称平和,浑然没有了往日里的纨绔腔调:“我知在座各位皆是人中龙凤,只是为表对天道的敬意,这灵骨还是要测上一测的。”他唤,“孙子言。” 孙文捏着个富贵仙器,藏在宽袍大袖底下,若不是刻意去看,断断发现不了。 仙器微微发热,灵力化成了风停在他的鞋底,将这刚成了凡人的落魄修士接了下来。 岑小眉看见他的袖口下有着什么,正想开口,手腕一痛,是岑砚拦下了她。 刚才不让说话,这会还不让说! 被兄长压迫的愤怒几乎要写在脸上,岑小眉气得想咬人,耳畔兀地响起压抑的警告:“小眉,那修士经脉断了。” 岑小眉一愣。 怪不得她觉得熟悉,原来那是个富贵仙器! 岑砚动用了家传的“顺风耳”,那是两片半寸大小的瓷片,上面附了仙术。 百丈之内,它可以察觉心声,替主人向另一片的所持者开口。 岑小眉不吱声了。她踮着脚好奇地探出头去,想看看孙文手上拿的是什么。 易渡桥没正经入过道,最多就是被山鬼扔进永安城里渡了次短暂的红尘,对于仙门种种难免好奇,也学着岑小眉的样子探头探脑。 从上方俯视下来,两只黑黢黢的脑袋差点就要靠在一起。 徐青翰正愁端着仙人的架子好生累人,忽地看见了如此的热闹,瞬时来了精神,心底下催促道:撞上,撞上。 这纯粹损人不利己的想法上达天听,天道听了都得翻个白眼。 他的坏心眼自然没作数,珠花和发带一碰,旋即分开了。 岑小眉偏过头,先看到了易渡桥长长的睫尖:“你也是来大选的吧,哎,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易渡桥反应了会才意识到是在叫她:“方才你兄长说了,想来是测灵骨的。” 语气淡淡的,岑小眉有些吃不准对方乐不乐意同她说话,想了想,道:“那你的灵骨如何呀?” 灵骨如何? 易渡桥被问住了。 既然吴伯敬放心她来大选,想来应该是能合格的。 她谨慎地答道:“大抵能勉强过关。” “勉强过关?” 孙文接上了话头,“问天阁的门槛可不低,乔姑娘有信心的话,尽可以试试。” 自从他成了凡人以后,眉眼中总萦绕着股看不分明的戾气。易渡桥没争辩,专注地盯着他的锁骨上方。 弟子服的襟口松了寸许,朦朦胧胧地显现出点红色,不等她看分明,孙文抬起手把衣服抚平了,而后将那块色泽透白的玉石安安稳稳地放在石台上。 易渡桥直觉不对,却也说不出什么具体。 或许是那日阿瑶刺下来的伤还没好吧。 “此乃听骨玉,为万万灵石之源。” 孙文介绍道,“传闻在千万年前,仙山便已经出现了。天地灵气被仙山吸纳,成了如今修士们修炼所用的灵石,而山髓——就是山的中央,则承了天道之言,允许我辈开凿出一块听骨玉,以作选拔之用。” “灵骨资质分为天、地、玄、黄四等。我派只收前三等,可不是什么资质的人都能入的。” 说话时,他刻意地看了眼易渡桥。 易渡桥没理他,默默地对听骨玉有了评判:修士从仙山里面硬撬的灵石,还得用天道当遮羞布,真有意思。 他扫视过在场众人:“所以,谁先来?”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11. 多歧路(八) 免费阅读.[.aishu55.cc] 12. 多歧路(终) 听骨玉端端正正地坐在台中央,等待着第一位愿意前来测骨的凡人。 凡人们站在通天的大道前左顾右盼,没一个敢去做那个敲门砖。 枪打出头鸟,谁知道前面等着的是是敲门砖还是敲门鸟? 许多人自觉不是个修道的料,被家族用钱强推着送了过来,也怕丢了家里的面子。 无人应声,徐青翰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把手。把手还是鎏金的,雕着只活灵活现的梼杌。座位上铺着灵狐皮做的垫子,也是富贵仙器的一种,坐在其上冬暖夏凉。 冬暖夏凉的仙器众多,但耐不住灵狐皮好看,故很受凡间贵族们的追捧。 自然也很合徐仙长的眼缘。 敲击声宛若金铁交鸣,悠悠地传开,催促之意不言而喻。 犹豫片刻,易渡桥刚想开口,忽地被清脆的少女声线抢了先。 岑小眉挣开岑砚拉住她的手,神采飞扬地踏出来一步:“我来!” 孙文向她拱手道:“姑娘有胆识。” 岑小眉:“这话可不对。孙仙长,若是我测出来了好灵骨,今后就该唤师妹啦。” 孙文笑了,眼神有些凉:“那就要看姑娘的本事了。” “姐姐,我替你去试试。” 走之前,岑小眉压低声音,附在易渡桥的耳边,“一看就知道他看你不顺眼,万一布置了什么可如何是好?你听话啊。” 岑小眉生得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说出口的叮嘱总比旁人多了几分不靠谱的意味。 她哄孩子似的,易渡桥哭笑不得地点头,心底莫名一动,像是被狗尾巴草拨了拨。 与岑小眉不过萍水相逢,她为何要这么做? 笑过了,易渡桥心中的疑惑升了起来,盯着岑小眉蹦蹦跳跳的背影,半分也舍不得往阴谋诡计上猜。 “别猜了。” 似是听到了她心中所想,岑砚的声音陡然在她耳边响起,“小眉从小被爹娘把心眼养没了,见人就帮,没个提防。” 易渡桥微微一笑:“能养得赤子心性,也是好事。” 这时,岑小眉在听骨玉前站定了。 随着孙文的指引,她将手放在了玉石之上。 玉石中央的灵气流动起来,万千星宿尽数显现,岑小眉睁大了眼睛,一时竟有手握星海的错觉。 竟是片缩小的星空! 玉中的星宿与天上的星宿同步流转,岑小眉那颗天生就比别人缺斤少两的心终于迟来地感觉到了紧张,咽了口口水,心跳快得要蹦出来。 星宿消失,水绿色的光芒浮现。 孙文:“恭喜,是地等灵骨。” 岑小眉雀跃地向他行了个礼:“多谢师兄!” 没大没小的称呼传进了岑砚的耳朵里,他甚是胃疼地想去把不省心的妹妹领回来,未曾想被岑小眉一把抓住了手。 岑砚:“嗯?” “快快快,哥你也测测。一家人嘛,你肯定差不到哪去!” 岑砚:“……” 可再不能放这么个现眼的妹妹出去了。 他被架在了地等灵骨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在心底把岑小眉锤了几十遍,叹口气,在孙文的示意下认命地抚上了听骨玉。 说不期待是假的,略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岑砚的内心想法,他盯着在听骨玉里缓缓流动的星宿,等待它宣判结果。 星宿忽然一顿。 徐青翰那副无论谁看了都觉得眼睛疼的坐姿悄无声息地换了换,脊背挺直了些。 灵力附在了眼睛上,徐青翰摇着折扇,目光专注地落在听骨玉上。 星宿顿消,浅淡的赤金色光彩绽放出来。 岑砚不知其意,只闻听遥遥的两下掌声,他愣愣地抬起头,若有似无的猜测在心中浮现,他甚至没来得及细想,嘴角就先扬了起来。 “天等灵骨。” 徐青翰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名单,把他与名字对上号,“这位……岑家的公子,天纵奇才,恭喜。” 众人哗然。 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等灵骨! 上一个天等灵骨,还是…… 孙文好像被过于炫目的赤金色晃了眼睛,手指颤抖着握了起来。 被衣裳掩去的红色痕迹发着烫,他下意识按在锁骨上方,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 所幸他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道:“上一个天等灵骨还是徐师叔,岑公子,不,岑师弟,你如此资质,想来也能同师叔一般拜入掌门门下了。” 掌门不可能收他为徒的。 孙文有些恶狠狠地想,岑砚与徐师叔的灵骨差远得很,不如先骗着他,让他也尝尝从天上掉下来的滋味。 他们这些小辈不知道,徐青翰入门时是如何的情形。 当时孙文年纪还小,跟着家里的长辈来看热闹,恰逢徐青翰测灵骨之时。 永安城里都说,徐青翰太过纨绔,把世子妃生生气走了。 世子爷本来就没几分的好名声更遭了难,却又有传言说问天阁重开大选,就为了给徐青翰测灵骨,收他入门下。 百姓奇了怪,徐青翰一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世子爷,有什么好收的? 难不成是为了定远侯府那仨瓜俩枣的钱? 遂又有了传言,说其实三年前徐青翰已经测过一次灵骨,乃是上上等的天等灵骨。那世子爷嫌仙门太苦,宁愿在地上撒泼打滚都不愿去,问天阁不好强人所难,定远侯才把消息压了下去才没传开。 不知为何,他又想来参加此次大选了。 诸多传言难以考证,孙文不知真假,却清楚地记着那天的景象。 细雨绵绵,侯府的仆从打着油纸伞,替徐青翰挡雨。 他的脸色算不上好,眼下青黑,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放在了听骨玉上。 异变陡生,听骨玉骤然爆发出堪比日光的赤金光芒,光柱划破阴翳的天色直冲云霄,劈开万卷乌云,晃得孙文眼睛灼痛,万分不甘地捂住了眼。 等光芒渐弱,孙文试探性地睁开眼睛。风吹过颊侧传来凉意,抹了把脸,才发现他被光刺激得落下泪来。 万里碧空放晴,听骨玉中的星宿动荡,赤金色照得徐青翰的锦袍波光粼粼。 那才是真正的天等灵骨。 孙文不由得想,如果天等灵骨的主人换成了他…… 他就不会兢兢修炼半生,结果只落得个外门大弟子的名号。 大弟子又如何?终究不过是外门,连内门弟子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他也不会被区区一个才练气的鬼修丫头重伤,落得如今废人一样的境地! 都是因为灵骨。 “孙仙长。” 孙文回过神,与面前的易渡桥对视。 他语气算不上好:“怎么?” 易渡桥并未被他的态度触怒,就算是封了经脉,她的道心依旧尽职尽责地替她减淡七情六欲的存在感:“我要测灵骨了。” 孙文哦了声,想起来他是在大选上,指了指听骨玉:“把手放上,心无杂念就好。” 易渡桥依言照做。 她专注地观察听骨玉的变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孙文正死死地盯着她的手,无声祈祷:让这些人都和我一样,是玄等吧。 都和他一样低到尘埃里才好。 元婴的直觉被触动了,徐青翰喝了口弟子端来的茶,目光深深。 “果真和我想的一样啊,孙子言。” 守候的弟子没听明白:“师叔这是何意?” 徐青翰心情不错地摆了摆手,把茶盏放回托盘上:“我不喝第一泡的茶,换一杯来。” 诸多异样,易渡桥悉数不知。 星宿化成了灵力向她的内府探去,和当日试探她的徐青翰不同,这股灵力更加磅礴有力,而半分不伤经脉。 封脉形成的薄膜在江水一样的灵力中浮沉,听骨玉大概没见过这等情形,在内府里盘旋着不肯离去。 听骨玉隔着薄膜,碰了碰属于鬼修的那团灵力。 它辨别不出是什么,却能感受到不是好东西。 灵力细细端详着易渡桥的内府,最终断定这东西对她本体无害,一步三回头地撤出了经脉。 听骨玉迟迟未给出结果,连忙着向家中报喜的岑小眉都放下了手里的纸笺,疑惑地同众人一起望了过来。 易渡桥低着头,不知是什么表情。 孙文幸灾乐祸道:“比黄等灵骨还差的也并非没有,乔姑娘,放宽心啊。” 话没说完,听骨玉亮了起来。 水绿与碧蓝的光彩接连出现,纠结地闪烁着,不确定该把易渡桥分到地与玄中哪一等去。 半晌,听骨玉停在了水绿的颜色上。 水绿色不纯,与岑小眉相比偏蓝了些。 最次的地等灵骨。 孙文憋着口气,不情不愿地改口道:“地等灵骨,不错。” 易渡桥松了口气。 不远处,岑小眉挽着岑砚向她招了招手:“姐姐快来!” 她应了声好,先向孙文行了礼,忽视掉他铁青的面色,与岑小眉交谈去了。 岑小眉真心实意道:“果真我有眼光,看上的人都入选了。” 岑砚被测出了天等灵骨,总觉着对易渡桥道喜有炫耀之嫌,遂没出声。 反倒是易渡桥先道贺:“天等灵骨,岑公子前途无量。” 岑小眉喜滋滋地听着,末了发现易渡桥没提她,小脸垮下来:“我呢?” 易渡桥笑道:“你亦如此。” 如此,岑小眉才觉得满意,自来熟地拉着她和岑砚,兴致勃勃地规划说等大选结束了去吃酒楼。 易渡桥忽然觉得,或许问天阁之行不会太无聊。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12. 多歧路(终) 免费阅读.[.aishu55.cc] 13. 相无言(一) 问天阁的动作很快,大选刚结束,帖子就火急火燎地递到了弟子们的府上,一时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二日,诸位新入门的便连人带铺盖卷的被带上了苍枢山。 苍枢山上松涛如云,山腰缀着影影绰绰的雾气,偶有栖息的仙鹤振翅而飞,落下一串珠子般的鸣叫,回音能荡出十里地。 总而言之,十分符合凡人们对于仙山的想象。 苍枢山上共有大小一十八座峰,其中十七座都是留给内门的,唯有见道堂——即最靠近凡间的一座山峰,为外门弟子所居之处。 全内门的弟子加一起才能堪堪顶个外门,僧多粥少,住处难免挤了些。 所幸,每三年都有弟子成功出师,接了任务下山诛邪,这才能腾出位置给新来的弟子们住。 “师姐倒还是个干净人。” 女修的住处不让男子进,岑小眉只能不情不愿地从她哥的手里接过来行李,进了屋把它往地上一扔,累得一屁股坐在榻上,“幸好她没把被子带走……什么东西!” 被子底下有东西硌得慌,她掀开看了眼,摸出来只精致的小木牌。 弟子居所里两人共住,易渡桥与她都是地等灵骨,遂分到了同一间。 听见叫声,她停下拆行李的手,适时投来个疑惑的眼神,好像在说“你又看到什么新鲜东西了”。 上山的路上,岑小眉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宛如多年前和离后出门游山玩水的易渡桥再世,一腔分享欲无处发泄,遂落在了一同上山的弟子们身上。 岑砚不理她,她也不在乎,拽着易渡桥嘟嘟囔囔地咬耳朵。 替易渡桥试过听骨玉,岑小眉俨然把她当作了生死之交的好金兰,连看到仙鹤吃鱼都要惊讶地絮叨一遍,不等易渡桥回话,又开始琢磨着等安顿下来好歹得出来捞只鱼尝尝。 过了会,连易渡桥都不搭理她了。 她可算明白为何岑砚的嘴闭得这么痛快了,这大小姐一个人就能唱八百台戏,根本就不用人给她捧场! 一块闪烁着灵力符文的木牌被怼到了易渡桥眼前,刻着个劲瘦的瑜字。 易渡桥此时是凡人,看不出门道,和岑小眉对视了眼,俱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她猜测道:“看起来像师姐落下来的令牌。” 岑小眉深以为然,忽地,她想起来了什么,招呼易渡桥坐到她身边,而后从袖口里摸出来只寸许长的小灯。 “我哥说了,这东西能照出来灵器上的符文关窍。” “等等,我记得问天阁有明令规定不让用富贵仙器,你……” “嘘!我们偷偷看,不会出事的。” 说着,岑小眉把灯打开,萤火虫一样的光点窸窣地冒出来,落在木牌上。 光点按照符文的走向排列成行,而后飞向了墙上悬挂着的见道堂地图。 岑小眉喃喃读道:“藏经塔?” 夜里的藏经塔静寂非常。想来也是,谁大半夜不睡觉闲得无聊去读书,嫌课业不够重了吗? 林间窸窸窣窣地响起来,嫌课业不够重的易鬼尊拨开枝叶,嘴里含着颗匿影珠,谨慎地往藏经塔底走去。 匿影珠是吴伯敬留下来的,她没了功力,正好用它来隐藏气息。 舌尖抵着珠子顶了顶,易渡桥不由得开始怀念那身元婴巅峰的功力了。要是在,见道堂里谁还能拦得住她? 岑小眉看不出木牌的门道,不代表她不知道。 那分明是通行符。 易渡桥没忘了她来问天阁是做什么的,眼线死之前只说了能修道心,也没说在哪。想到这,易渡桥揉了揉眉心,深觉下次的眼线不能再找这样不靠谱的了。 眼线名“瑜”,死之前,在见道堂给易渡桥留了点指引。 她仰起头,藏经塔共有九层,塔尖藏在苍枢山中随处可见的云雾之内,看不清楚。 瑜的令牌出现在弟子房里,此事必有蹊跷。无论如何,她都要去查一查。 这样想着,她手里握着木牌,从半掩着的大门溜进去了。 木牌上的瑜字闪烁了一下,藏经塔似乎认识它,不让新弟子通行的禁制悄然开了。 这门半掩着…… 易渡桥神色一凛,动作愈发小心了些。 有人也来了藏经塔。 匿影珠尽职尽责地掩去她的气息,易渡桥借着墙壁上的长明灯,悄无声息地挨个架子探查过去。 手里的木牌微微发着烫,她的动作一顿,步子加快,在那堆一看就有了年头的架子间穿梭,细细地感受木牌的温度变化。 她很快就发现了规律:越往东走,木牌越烫。 可直至到了最东头,也只有排普普通通的书架子,上面罗列了一排看上去就不甚靠谱的闲书,可能是哪个师兄师姐偷偷藏在这的话本。 秉着再离谱也不能放过的原则,易渡桥认认真真地把那堆话本看了一遍。 其包括但不限于上代掌门下山游历遇知己,本代掌门入问天阁之前曾冲冠为红颜等光辉的桃花纪事。 更有甚者,公然编排徐青翰徐长老,说他与方仙子历经千难万险终双双入阁,却从未在师门中公然结为道侣,实在是一大遗憾。 易渡桥:“……” 如果没猜错,这个千难万险应该是她本人。 她轻手轻脚地把书放回原处,表情看起来像生吃了只苍蝇。 编排徐青翰的时候到底能不能少波及她这种无辜旧人了? 一楼没有,她只好去二楼看看。正准备转身的时候,易渡桥忽然定在了原地。 她的背后传来了细微的呼吸声。 还不止一位。 “呦,敢擅闯藏经塔?好大的胆子。” 徐青翰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说是吧,乔师侄。” 被点破了身份,易渡桥僵硬地转过身,木牌与避气珠顺着她的袖口双双落进了衣服深处。那里有个小芥子,是山鬼给她留下来的东西,空间不大,平日里被她拿来装小物件用,这会倒派上了用场。 这东西若是放在别人手里,她全盛时期也感受不到,自然不怕徐青翰一介元婴中期的探查。 易渡桥越过他的肩头,看见了双琥珀色的眼睛。 悲喜不惊的山鬼与九天之上的仙子目光相撞。 易渡桥波澜不惊地向对方行了礼:“徐仙长,这位是?” 徐青翰向旁边挪了步,露出来身后的白衣仙子:“方絮,按辈分你得叫声师叔。” 哦,方师叔。 半夜他们两个来藏经塔作甚,内门那十七座峰不够待的? 易渡桥不明白他俩在玩什么情趣,自觉地往后退了退,省得碍着这对神仙眷侣亲近。 她道:“方师叔。” 方絮点了点头,神色冷淡。 不愧是修无情道的。 对比起来,易渡桥这只野鬼也比她更像活人。 原来徐青翰好这一口。 易渡桥不由得想到方才的话本上写过,世上男子大多向往女修,特别是修无情道的女修。 女修冷淡如霜,多有趣味。 其中还特意提名了方絮。 比只知柴米油盐的凡人妻子吸引人得多。 易渡桥看完就把书塞回去了。 她再不问世事,也知道方絮一把青霜剑能斩鬼修诛邪魔,岂是一句多有趣味能概括的? 凡人妻子日日操劳,被囚于一方砖瓦间,还轮得到他们挑三拣四? 这些男子不但不思进取,还日日想着吃天鹅肉! 易渡桥想不明白,难道妻子之名能比方絮手里的青霜剑更重要吗? 她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徐青翰,心说他当时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徐青翰被她这么一瞧,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身上。 脏了?他出门前明明捏了净尘符,不应该啊。 “看我做什么?” 他没忍住,问道,“我还没问你,怎么混进来的藏经塔?” 易渡桥没答前半句,道:“我听人说夜里的景色好看,就想出来瞧瞧。结果迷路到了这,看门开着就进来了。” 徐青翰:“门开着?” 易渡桥点了点头。 来那会门是开着的,她不算撒谎。 她心思急转,如果先来的是徐青翰与方絮,她从进塔开始便会被发现了,又哪有时间去看那些话本子? 塔中一定还有别人。 徐青翰皱眉,略略怀疑地打量着易渡桥。 藏经塔里的禁制是掌门亲手设下的,怎么会没有效用? 可他明明亲手探过乔十一的经脉,确认她是个凡人。 不等他再多想,方絮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徐青翰的思绪:“有人在偷听。” 她的声音和剑一样,冰冷冷的,咬字间半分情绪也无。 易渡桥不由得有些好奇,这样的人,究竟有一颗怎样的道心? 许是探究的眼神太过明显,方絮神色淡淡地转过头来:“怎么了。” 她不像会关心旁人的性子,许是在徐青翰面前才会如此,故语气听起来别扭得很,像是雪山上努力挣扎着发芽的一枝春。 既然方絮先开口,易渡桥没有不问的道理。 她直截了当地问道:“师叔,我想不明白,你的道心是何物?” 方絮没想到她会这般坦诚,冰霜凝的口舌打了结,一时间没接上话。 徐青翰不知为何,也没替方絮出头。他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能把方絮和易渡桥的这番冲突当乐子看了。 问道心虽然算不上什么忌讳,但也是能避则避,少有易渡桥这样刚认识就往人家道心里戳的。 方絮削葱根一样的手,缓缓扶上了腰侧挂着的青霜剑。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13. 相无言(一) 免费阅读.[.aishu55.cc] 14. 相无言(二) 青霜剑霎时出鞘。 锋锐的剑气挟着深夜里见道堂的冷风,所向披靡地朝角落里劈了过去。 木头架子被吹林打叶地劈裂开来,散发着纸张香味的藏书悉数掉落在了地上,竟半点没被伤着。 随后,剑气堪堪擦着书架后的身影边缘过去,斩断了他鬓边的一缕发丝。 墙面应声而裂,藏经塔中的法阵自动运行起来,灵力缓缓覆盖上裂开的地方,裂痕转瞬间消失不见了。 “道心如此剑。” 方絮道,“出来。” 道心如此剑。 易渡桥审视地看着她手中三尺青锋,冷意中隐隐折出了血色。方絮的道心如何,她看不清楚。 孙文的嘴唇发着抖,颤颤地从废墟里露出了真容。 “夜里一个个都不睡觉,见道堂教得好啊。” 吹了声口哨,徐青翰早有预料似的上下审视着孙文,不忘把一旁的易渡桥拎出来消遣了通,“这样勤勉,合该让内门那群弟子瞧瞧,也省着日日惫懒,没个出息。” 闻言,方絮的表情终于松动了几分,纳闷地偏头,看了眼徐青翰。 眼睛会说话,这事是真的。 徐青翰清楚地从她的眼里看出来了“就你也配说别人日日惫懒没出息”。 徐青翰:“……” 就烦这群修无情道的。 无法无天的徐长老挨了骂,不好和师姐发作,更不好欺负刚入门的师侄,只得找孙文的麻烦。 他伸出手,孙文抱着的书便飞了过来,封面上写着明晃晃的《灵骨谈》三个大字。 这天等灵骨缺德带冒烟了,上前拍了拍孙文的肩,宽慰道:“子言,玄等灵骨也不错了。” 孙文看起来要哭出来了。 徐青翰又“善解人意”地把书还给了他:“行,多看看,长点见识也不错。” 方絮沉默非常。 易渡桥欲言又止。 孙文艰难地把脏话咽了回去,努力让他显得礼貌点:“多谢师叔。” 听起来像你们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天才早点去死。 徐青翰不一定不食烟火,但他一定嘴欠且缺德。 于是他仿佛没听出来孙文隐忍不发的妒忌,眉开眼笑地搭上青霜剑柄,很有分寸地让开了些,半点也没碰到方絮的手。 顺着他的动作,方絮归剑入鞘,藏经塔的温度瞬间升了回去。 “行了,既然没什么事……” 说到这,徐青翰忽然想起来身后还有个人,“你呢?” 易渡桥摇了摇头,心说我想去二楼瞧瞧,先偷仙门的师,再把他们修士日日都想将其剥皮抽筋的鬼尊的道心养好,有本事你也准了。 上塔探查的计划被徐青翰他们一搅,只能暂缓。 易渡桥把原因归咎为道侣深夜幽会波及无辜弟子,深觉修道之人不可沾情爱,耽误事。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易渡桥还没愁完藏经塔的事,就又对着一堆鼓鼓囊囊的被子卷犯了愁。 她摸了摸尚且乌黑的鬓发,总觉得在山上这些年幸免于难的头发都是要找回来的,迟早得白。 岑小眉的声音隔着被子,显得闷闷的:“我起不来!” 易渡桥耐着性子戳了戳被子卷,岑小眉果断装死。 好一会没动静,她疑惑地探出头来,只看见个对镜挽发的背影。 永安城里的二十年不是白待的,木簪子穿过柔顺的长发,几下子就能挽出来京城里最时兴的发饰。若是以前,定然要金玉记的发簪作配,只可惜易渡桥去看过了,金玉记已经倒了闭,换作了别家。 岑小眉欣赏了会,迟疑道:“……十一,你怎么和我祖母梳的发式一样?” 挽好发髻,易渡桥拿起茶盏喝了一口,闻言差点没被呛死。 她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反驳! 易渡桥深吸一口气:“还有两刻钟早课,还不起床?” 岑小眉的眼睛和嘴一起闭起来了,无比痛快地躺回去装死。 装死大业未半,被耳朵旁边的小瓷片叫得崩殂了。 岑砚:“起床。” 岑小眉:“……” 她惨叫一声,屁滚尿流地把顺风耳扒拉下来,还没等扔,就听易渡桥帮腔道:“听说见道堂的规矩严得很,迟到了得罚抄典籍多少次来着?” 岑砚透过顺风耳,能勉强听到点声音:“五十遍吧?唉,也不知道得抄到什么时候——” 两相夹击,在罚抄的威胁下,岑小眉连滚带爬地从被褥里滚了出来,匆忙换上了弟子服,把两人份的书本揣在怀里,圆润地挂在了易渡桥身上。 岑小眉:“真不行了!好十一,好姐姐,我闭眼睛睡会,你领我过去吧!” 易渡桥忍笑,任由她抱着,拖家带口地到了授业堂。 授业堂门口站着俩看门兽,易渡桥路过时打量了半天,没看出来到底是活的还是仙器。 看门兽挺待见姑娘的,毛茸茸的脑袋直往易渡桥的手底下蹭。 想来没人能拒绝此等可爱大狗,易渡桥揉了两把它的头顶,小声问:“教引气入体的师叔好不好相处?” 看门兽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摆了摆爪子。 突然,易渡桥的掌心一空。看门兽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心虚地把头往爪子底下埋。 岑小眉趴在易渡桥的肩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抹白衣飘进了授业堂。 岑小眉:“有鬼。” 女鬼不是别人,姓方名絮,正是今年被下派到外门来教习新弟子的倒霉长老。 她停下脚步,淡淡道:“要迟到了。”又对看门兽说,“门规有云,莫要妄论尊长。你虽为灵兽,也应遵守才是。” 看门兽恨不得变成只耗子。 易渡桥刚打听完就撞上了正主,与岑小眉一起跟了上去,暗暗希望方絮真如无情道表面一样不问世事,别记她们这等小弟子的仇。 苍枢山有规矩,别的课都可由外门的长老们负责,唯有引气入体一课不同。 引气入体并非儿戏,易渡桥那种不管不顾直接筑基的是少数——脸上的叩心印还在呢,为免这些来自世家大族的少爷小姐们破相,此课须得内门长老亲自操持。 当初她是鬼身,本就是天地灵气的一部分,灵气不用引就能自行往经脉里钻,省心得很。 说实在的,易渡桥还真不知道如何才能引气入体。 方絮讲课十分公事公办,坐在台上,对弟子一个眼神都欠奉。 “自万物伊始,灵气便存于天地之间。灵石,灵草,乃至于灵兽,都可称为灵气化身。自然,后者的灵气没有前者精纯……苍枢山中人修炼多用灵石,届时会拨给你们。” “你们面前的桌上都放着灵石,虽说不够精纯,却也够你们练习用了。一会你们可以将手放在其上,感受灵力的走向。感受到后尝试着将其引入经脉,此事不必着急,常人步入练气期也需月余。” “灵骨越上乘,引气入体的难度越低,我记得你们其中有个天等灵骨?” 岑砚茫然抬头。 方絮认了个脸:“纵然资质过人,也要戒骄戒躁,方有大用。” 岑砚忙起身道谢。 座位上,岑小眉低声道:“我怎么感觉方师叔讲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易渡桥:“嘘。” 方絮不太会传道授业,如此讲了一通,听起来像是在背稿。 无人看见的背后,方絮暗暗松了口气,双指一捻,将密密麻麻写着小抄的纸条捻碎了。 教弟子好累。她想,不如练剑。 青霜剑感受到主人的心思,得意地嗡鸣起来,被方絮一巴掌拍老实了。 “今日的课业就是这些。” 方絮顿了顿,补充了句,“练吧。” 她讲得笼统,在场诸人无一例外都是满头雾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拿着灵石试图感受方絮所说的灵力。 灵石由上至下分为三等,天元,月息与地章。 再下等的便是灵石周围散落的碎屑,被称为“下凡星”,质地浑浊,不利修炼,多为民间邪修所用。 易渡桥打量着婴儿拳头大小的月息,断月崖上没有这样好的灵石,她一身元婴巅峰的修为是下凡星堆上去的,突破之时九死一生,最多也只用过鹅卵石那么大的地章。 怪不得正统修士的脸上没有叩心印。 岑小眉碰了碰她的肩:“好难啊。” 易渡桥一凛,将异样的心绪收拾妥当,宽慰道:“师叔说修炼月余才能引气入体,想来不必着急。” 岑小眉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转去和岑砚抱怨:“哥,你能不能感受到那什么灵力啊?” 岑砚的额头上冒出了细汗,将手从月息上挪开:“静下心来,是能感受到的。” “我怎么感受不到。” 她盯着月息,像是要把它盯出个洞,“反正还有一个月呢。” 不知何时,方絮站到了他们身前:“初次尝试就能与灵力相通,不错。” 夸人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听起来像在念经。 岑砚受宠若惊,他不过刚过弱冠,三个他也比不上一个方絮,被夸了难免要翘尾巴。 他不由自视颇高地想:天等灵骨果真不同。 方絮的目光略过了岑小眉,可能觉得孺子难教:“你呢?” 易渡桥:“弟子还没试过。” 她像个掉进粮仓的穷酸老鼠,对散发着莹莹蓝光的月息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方絮的催促之意不言而喻,她试探着将月息握住。 霎时,灵力流转的走向如同画卷,在她的脑海里铺展开来。易渡桥感觉她的五感正与灵石息息相通,其中蕴藏的灵气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调动。 易渡桥想起方絮的话,毫不犹豫地将灵力从中一抽。 苍枢山上的仙鹤长鸣而起。 岑砚正闭着眼试图与灵力建立联系,月息忽然暗了下来,他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了! 他刚想向方絮询问原因,却见周围一圈弟子都震惊地看向易渡桥。 几十块月息无一例外,均暗淡无光。 周围的灵力向授业堂涌来,窗口的一枝松叶晃了晃,无声无息地变得更翠绿了点。 方絮:“……” 纵淡定如她,脸上也露出了几分震惊。 “师叔,她这是……” 方絮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她已引气入体,步入练气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14. 相无言(二) 免费阅读.[.aishu55.cc] 15. 相无言(三) 可能是生前享受过的富贵太多,成了鬼修后的易渡桥格外穷酸抠搜,几十颗月息的灵气盘旋在经脉里,活生生地把她给撑懵了,陷在灵气之中久久回不过神。 落在她身上或艳羡或惊讶的目光如有实质,将易渡桥烫醒了。 岑小眉懵然地重复了遍方絮的话,仿佛没听懂:“步入练气了……” 易渡桥茫然地发出一声:“啊?” 不是说一个来月才能练气么,况且这还坐着个活着的天等灵骨呢,岑砚都没摸到门道,为何偏生轮到了她。 盘膝坐在榻上,易渡桥深感不解。 见道堂没有宵禁的规矩,岑小眉在课上被易渡桥好一顿刺激,立誓要好好修炼重新做仙。遂回房里努力加练,坚持了不到半个时辰,提了裙子就往外跑,美其名曰“屋子里静不下心,得出去才能感受到何为道法自然”。 她去追求道法自然了,屋里清净,易渡桥从怀里摸出来只小瓷片。 正是一对顺风耳,勾勒上的符文比岑家兄妹的更复杂些,在仙人灯的映照下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易渡桥的声音在千里之外响起来:“师父,我入练气期了。” 吴伯敬不知道身在何处,山风呜呜作响,连带着声音都颇为虚无缥缈:“什么玩意?不是刚入门吗,问天阁给你们吃厩肥了?” 易渡桥不指望他那张嘴里能吐出来象牙,无奈地叹口气,强行将话题掰回正轨:“封脉只对功力有效用,我怀疑和道心有关。” “你以为道心是山石野草,想封就封?” 吴伯敬说道,“它怕是要就着你那道心再长一副周天,你要小心,别走火入魔了。” 易渡桥“嗯”了声,权当听到了。 一团玻璃碴子似的道心守着她的内府,属于鬼修的那部分灵力静静地缩在旁边,与新入住的灵力维持着暂时的和平。 火借风势,她便是借了道心的势。她比别的弟子先迈出去了一步,才得以率先练气。 她没觉得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倒是生出了点担忧——怕什么来什么,出了这档子事,安稳度日是别想了,问天阁不派几个人日日跟在她屁股后面都算好的。 正头疼,吴伯敬又说道:“辜月。” 易渡桥还在琢磨心里的那点事:“嗯?” 接连被两次敷衍,音节都没变,吴伯敬这次竟然没追究。 他在顺风耳的另一端收敛了表情,声音低沉下来:“古往今来,没有一体两周天的元婴,过了筑基就都活不成了。如有危险,你就自废周天,解了封脉回断月崖来。道心……师父想办法给你补。” 易渡桥的眼睫一颤。 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感觉像喝了口没保存好的美人醉,晕晕乎乎的,唯有心尖上发着酸。 她只能匆匆地点了头,反应过来吴伯敬看不到,又同样匆匆地补充一句:“一切安好,你放心。” 不知不觉间,名为开悟的道心悄然崩开几分,多了道碎金状的裂缝。 第二日的早课不教练气了,学剑术。 演武场上,易渡桥安安分分地站在一旁,权当那些窥探的视线不存在。 她扶了扶歪了几分的木簪,可怜的发髻被岑小眉再次冠上了“祖母喜欢梳”的名号,下一刻就要冤得凭空长白发了。 岑砚默默地跟在岑小眉的后面,看了眼她,没出声。 少年人还没来得及长成的心高气傲被一棒子打了回去,心里不好受。 岑砚明白他不如人家,可是天等灵骨的名头在那摆着,将他吊在空中,上不来下不去,噎得慌。 那可是孙师兄都夸过百年难得的灵骨! 易渡桥何尝不知道,灵骨作不得假,她不过比岑砚多走了六十年的路罢了。 大抵算是倚老卖老。 她神色如常:“快上课了。” 岑小眉站到她身边,啧啧称奇:“你可是一次就练气了,竟然一点没显摆!” 此言一出,窥视易渡桥的视线更多了。 易渡桥:“……” 她恨不得把岑小眉的嘴捂上,这也太遭人恨了! 幸好这时看门兽打了声响鼻,提醒各位弟子该装出个人样,负责教习的长老来了。 弟子们纷纷挺直了背,把横飞的唾沫收了收。有的胆子大,好奇地探出头,想看看来者是谁。 一看不得了,演武场顿时响起阵阵女弟子的抽气声。 当然是高兴的。 易渡桥混在人群中随便瞥了眼——登时明白了什么叫冤家路窄。 好巧不巧。 来的是徐青翰。 问天阁万千女修的梦中情人不紧不慢地从他们身边经过,身上的珠玉一步一响,不知情的还以为是铃铛成精。 铃铛精浑然没有扰民的自觉,他先是走到了台子中央,一言未发,再抽出腰间挂着的不退剑,凌厉剑光激得弟子们均是心头一紧,不自觉地严肃起来。 结果徐青翰以一种极其标准的起手式举起长剑,对着剑身开始顾影自怜。 就差把“爷长得真俊”五个大字写脸上了。 堂堂三大神剑之一被当作了镜子使,委屈得想直接抹脖子自裁。 欣赏够了,他才勉为其难地分出注意力给弟子们:“估计你们也都认识我了,叫徐师叔就行。木剑都领了吧?” 易渡桥将木剑拔出来,感觉没什么重量。 反观岑小眉等人,剑还没怎样人先趴下了,活像要碰木剑的瓷。 一堆歪七扭八的弟子里,稳如磐石的易渡桥便显得格外显眼。 徐青翰早有预料,随手扶起来离他最近的弟子:“木剑被刻了符咒,等你们练气了自然拿得起来。哦对,我听师姐说了,有个入练气期极快的……是你?” 他的目光略过易渡桥的发髻,不易察觉地停滞了瞬息,“还挺有缘的。” 易渡桥不是很想和他有这段缘。 虽然她对徐青翰没什么好印象,但不得不承认,他之所以能被派来教弟子剑术,是有真功夫在的。 不退剑长得和本人差不多,被挂了一身的鸡零狗碎,花团锦簇地被他握着,扬声道:“看好了!” 说完,他利索地摆出了个起手式。 “苍枢剑法,讲究人剑相通。神在剑在,神退剑亡。” 不退剑向上挑去,剑光划出一道弯月般的长弧,十丈外的花枝应声而断。 徐青翰翻身前刺,嗡鸣声骤起,剑尖正中飘落的树叶中央。他笑了起来,少年肆意的锐气无双,剑尖飞速抖动数下,再一挑,树叶飞到了易渡桥面前,她伸手接住,上面竟割出来了个简单的小像。 画的可不正是易渡桥! 易渡桥无话可说地将叶子扔了。 当初创造苍枢剑法的前辈估计都没想到,正经练剑都能让徐青翰逮到机会开个屏。要是问天阁人人如此……那迟早得散。 姑娘不捧他的场,徐青翰半点也不觉得尴尬。 不觉间,苍枢剑法已然到了尾声。他没再摆弄风花雪月,不退剑从斜刺里划出去,他纵身前探,胸中似纳进万千寰宇,剑意可劈山裂海。 剑剑凌厉,万人不可破也,当真应了剑名“不退”。 易渡桥没把那片叶子放在心上,剑光变换的痕迹仍在眼前,她似有所悟,专注地盯着不退剑看。 下一刻,不退剑被送到了她的眼前:“如何,被师叔厉害到了?” 易渡桥沉默。 徐青翰不依不饶:“怎么不说话了,我的剑如何?” 易渡桥诚恳地说道:“有点闪了,晃得眼睛疼。” 看着他引以为傲的玉石剑鞘,徐青翰也沉默了。 徐青翰把此事定义为给他自己找罪受,明明知道乔十一只是个转世,除了皮相以外和易渡桥一点也不像,他不该在她身上浪费心神。 可怎么能一点也不在意呢? 他挥了挥手,示意弟子们各玩各的,能举起来的就练剑,举不起来的就练引气入体。 一边替岑砚扶正了歪出去八百里远的起手式,徐青翰一边装作不经意地看向易渡桥头上的发髻。 他记得易渡桥刚嫁入世子府的时候,也喜欢挽这样的头发。 后来因为不够庄重,配不上世子妃的身份,就再也没挽过了。 她怎么会知道永安城几十年前时兴的发式? 徐青翰的心中疑窦顿生,直到岑砚问了几个问题,他回过神,将此事暂且延后再议了。 徐青翰昨夜回了趟内门,去取给不退剑打的新坠子,便没去藏经塔。 就在通讯结束之后,易渡桥当时再次用瑜留下来的木牌打开了禁制,一路搜到了第九层。 她意外于瑜的权利如此之大,藏经塔的第九层放着按箱数的禁术,从来不对弟子开放。 易渡桥举着仙人灯,另一只手拿着木牌。木牌滚烫无比,将她的掌心烫出了红痕。 瑜……真的如吴伯敬所说,只是个普通的外门弟子吗? 是瑜骗了她,还是吴伯敬? 易渡桥下意识地不愿意怀疑她的师父,木牌越来越烫,最终,她在一只陈旧的木盒子前停下了脚步。 木盒子上没有锁头,她认得这东西,需要以指定之人的指尖血才能解封。 是鬼修常用的手段。 血滴落在木盒子上,盒盖应声而开。 盒子里有一张字条。 ——徐青翰,玄晖峰。 与此同时,一只灵鸽扑棱棱地飞出了方絮的窗外。 ——禀义父。木盒既开,易已入局。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15. 相无言(三) 免费阅读.[.aishu55.cc] 16. 相无言(四) 玄晖峰是掌门的居所,座下共三个徒弟:修无情道的方絮,修剑道的徐青翰,与因受伤而闭关多年的大徒弟许风。 掌门日理万机,顾不上玄晖峰这一亩三分地,方絮不爱管事,许风更是不用提,他能喘口气全问天阁就烧高香了。 所以玄晖峰的大小诸事都落在了徐青翰的身上,当真难为他一介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了。 掌门不收徒了,许风收不了徒。 方絮的门下有规矩,入她门下者须摒弃七情,修无情道。 易渡桥道心已成,更改不得,方絮这条路也堵死了。若想从玄晖峰里偷学秘法,她必须要拜进徐青翰的门下。 抬起手,易渡桥不经意间碰了碰她的鬓发。徐青翰的目光再如何藏,其中的探寻之意却遮掩不住半分。 对,梳往日的发式这事是她故意为之。 易渡桥一点不介意借了“死了的世子妃”的光,就算之前演的所有戏都成了白费力气又怎样?甭管徐青翰对她到底还有没有感情,就算是仇人,诈尸之后寻人报仇,仇家也没有毫不在意的道理。 人心难测,道心难修。两相权衡之间,易渡桥半点不犹豫地选择了测一测前者。 徐青翰的确对她上了心。 但徐青翰何许人也,泰山崩于前都得先梳他那把孔雀尾巴,另辟蹊径地寻了个上心的方式——一月后的课上,他把成功步入练气的几个弟子提溜了出来。 弟子约摸有十来个,易渡桥与岑砚当然位列其中。 岑砚不愧他那副天等灵骨,才练气不到半月,就隐隐摸到了练气中期的门槛。 入问天阁后,他听到了许多传言。当年徐青翰身负天等灵骨,十日练气两月筑基,将掌门都惊动了,亲自越过了内门试炼,破格将徐青翰收为亲传弟子。 都是天等灵骨,为何他就不行? 隐约间,岑砚知道了问题出在哪。 他没想好要入哪种道,想到这,岑砚下意识地看向徐青翰,他还记得那一日惊鸿绝影的苍枢剑法,一花一叶尽在剑气笼罩之下,惊得初窥大道的少年忘了呼吸。 剑气的主人“潇洒”地将垂下来的长发撩了回去,发冠折着晶润的白色,玉树临风地开口道:“与我对打。” 岑砚:“……” 错觉。 徐青翰的剑修道靠谱,一定是错觉。 他一个元婴修士,吹口气都够把十个岑砚从苍枢山上掀下去了,还对打? 有人期期艾艾地问:“师叔,那你用木剑吗?” 徐青翰:“看我心情。嘿嘿。” 嘿得让人胸闷气短,痛不欲生。 “砰”的一声,木剑挑翻了倒霉的练气弟子,倒栽葱似的跌落下来,摔得龇牙咧嘴,艰难地向徐青翰行了个礼:“多谢……师叔赐教。” 徐青翰还算讲点武德,话里话外虽然吓唬着这群甚是怕虎的牛犊,却还真把不退剑换成了普通的木剑。 可能是怕他们输得太难看。 众多弟子之中,岑砚坚持得最久——也没撑过五招。 于是剑修道在岑砚心里的地位悄然上升了点,他看向唯一一个还未上场的弟子,正是易渡桥。 一日练气的天才,她能撑多久? 岑砚并不是个小心眼的人,时间久了,那些不平便自行开解好了。做不了榜首,他还不能做第二吗? 谁说灵根就能定高下了呢? 孙文要是知道他费尽心思挑拨出来的“灵骨差距”被岑砚轻轻松松就看开了,晚上想必会气得吃不下饭。 “该你了。” 徐青翰掂了掂木剑,“这么打没意思,得加点彩头。” 在徐青翰的想象里,易渡桥该是四分惊讶三分好奇两分紧张一分迫不及待地问他彩头是何物,然后他适时地抛出来些好处,让易渡桥感恩戴德,还能不动声色地照顾到她……当年他要有这么细致的心思,也不至于让定远侯天天追着屁股揍了。 演武场寂静非常,根本没人理会他。 疼。 易渡桥的指尖发着抖,堪堪稳住身形。 这不是第一次发作了,近日她的修为突飞猛进,比断月崖上的时候还要快上许多,隐隐到了筑基的边缘。 她断定原因有二:一是她的经脉其实已经被拓到了元婴的水准,配上开悟道心事半功倍;二是问天阁太有钱了。 实在是太有钱了。 在见道堂,她奇异地体会到了乔十一入京时的心境。地章零嘴似的往弟子的房里送,把山掘了都不一定能见到下凡星的影子,她做鬼修那会舍不得用的灵石法器在这却分外稀松平常,哪是财大气粗四个字就能概括的? 都说钱财买不来欢喜,此事诸多辩论容后再议,但对易渡桥来说,钱财的确是能消解痛苦的。 她筑过基,自然知道筑基会使道心与周天相合。 可易渡桥没想到,当她身体里属于仙道的周天运行之时,被封存在内府里的鬼道周天似有所觉,日夜不休地叫嚣起来。 住的好好的道心要被鸠占鹊巢,放谁身上能乐意得了? 能乐意的那是庙里的大佛。 疼痛贯彻每寸经脉,易渡桥只能靠灵石来暂时缓解。幸好问天阁够阔绰,经得起她论斤算的地章花销。 手背上的筋绷紧了,地章的灵力顷刻间被抽取殆尽,化为齑粉。 浑浑噩噩间,易渡桥依稀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倒抽了口凉气,灵气被她强行调动起来运转了个小周天,发现没什么用,又走了圈大周天,她才打了个激灵,把飞出九天之外的魂魄抓了回来。 易渡桥的面色白得太不寻常,徐青翰没迟钝到觉得她是被吓着了,作势要从台上下来:“你不舒服?” “还好。” 易渡桥调整好呼吸,平声道,“临到阵前有点紧张,师叔不必担心。” 徐青翰狐疑地打量了她半晌,没看出来门道,不情不愿地把掉地上了的话茬捡起来:“我说我要加彩头。” 一听就没憋什么好屁。 易渡桥很想说不用了,他那张嘴比起吴伯敬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说象牙,狗牙都不一定吐的出来。奇了怪,以前在府里她怎么没发现徐青翰这么缺德呢? 形势所迫,易渡桥深深叹气:“愿闻其详。” 得了满意的答案,徐缺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甩了个剑花,十分现眼地道:“在不退剑下与我过五招,如果还没落败……” 他神秘兮兮地从芥子里摸出来个小袋子,浓郁的灵气溢散而出,“这颗天元就归你了。” “那木剑呢?” 徐青翰理所当然:“好事成双多没意思,木剑当然没有了。” 易渡桥“哦”了声。她听人说过,一颗天元约摸能顶十颗月息,也就是百颗地章。 她不想出头,但徐青翰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易渡桥:“我同你打。” 岑小眉坐不住了,从看热闹的人堆里冒出头来:“那可是不退剑!十一你……哎呦!” 话没说完,一叶飞花掠来,结结实实地敲中了她的额头。 岑小眉捂着头,向徐青翰递去了愤怒的眼神。 滥罚弟子! 徐青翰没理她,向易渡桥道:“好啊。” 剑随心动,不退剑感受到主人的召唤,顺从地飞到了徐青翰的手里。 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他浑身上下的散漫气息陡然敛起,露出一锋明晰的锐气,仗剑横在身前,静等易渡桥出手,十足的剑修气势。 如果忽略他是在以大欺小就更好了。 第一招,易渡桥起手下劈,端的是一往无前之势。 徐青翰知道她的试探之意,轻哂了声,侧身避其锋芒,继而剑尖毫无征兆地上挑,正朝剑柄而去。 第二招,算不上清瘦的细腕回拢,木剑随之收回,正巧避开了不退剑的轨迹。残余的剑气看得出来被刻意收敛过,擦过她的手腕之时几乎没留下红痕。 徐青翰略略意外地抬起头,剑身向前递去,飞快几下点刺。 第三招,易渡桥取了以退为进的章法,先疾速后掠半丈,旋身躲开,扬起的发丝不经意间被削掉了半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易渡桥没此等顾虑,反手使了招流风回雪,招式飘忽,几乎被她耍出了重影。 苍枢剑法徐青翰再熟悉不过,他准确地截住了易渡桥的攻势,有心要试探她的“底”在哪里,将功力提到了筑基初期。 第四招,易渡桥敏锐地觉察出了徐青翰的变化,呼吸一顿,抽剑回身,急急向旁掠去。 徐青翰紧追不舍,剑招化繁为简,两剑相交,剑身狠狠向下压去。 第五招,练气巅峰与筑基初期的差距仿若天堑,易渡桥的腰肢下弯,眼见要到了绝境。刹那间,木剑松了力道。徐青翰瞳孔骤缩,几乎在剑刃下行的瞬间收了手,剑气割破布料,划伤了层油皮。 易渡桥曲起膝盖,踢起落下的木剑,剑尖正中徐青翰的腹部。 两人双双落地,徐青翰缓缓地眨了眨眼,低下头,腰间的锦缎被戳出的褶皱仍在。 易渡桥捂着肩,渗透出的血色染红了弟子服:“平手。” 传送法阵烧了一块地章,任劳任怨地将天元吞了进去,瞬息后出现在了断月崖上。 吴伯敬吓了一跳,笔尖上的墨汁滴落下来,染脏了信纸。 “问天阁给的,辜月便孝敬您老人家了。” 顺风耳中的语句简短,吴伯敬甚至能想出来易渡桥说话时的样子。 肯定是笑着的,虽然她高兴也高兴不到哪去,笑容淡淡一抹,哄他的时候最常用。 易渡桥权衡了番,没把天元留下来。 地章又不是不能凑合着用,有时候太疼了,她总是想起来吴伯敬说的话。 他总说,万事总有师父担着。 好在易渡桥明白吴伯敬的好,便更不舍得让一切付诸东流。 这样想一想,也就撑过去了。 算啦。易渡桥想,师父浑身上下摸不出来几块地章,还是他拿着吧。 吴伯敬失笑:“有心了,等有机会给你带糖糕吃。” 两寸大的天元照亮了一方信纸,被染脏的内容有些看不清了,唯能隐隐辨别出来是义父二字。 天元石被随手拨开,生平第一次连镇纸的待遇都没捞着,悲愤地滚落进了满地的天元堆里,骨碌碌地消失无踪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16. 相无言(四) 免费阅读.[.aishu55.cc] 17. 相无言(五) 苍枢山上的日子过得很快,半个年头眨眼间就过去了。 晨光熹微,随着仙鹤仰首发出了第一声鸣叫,见道堂的弟子们心里把定早课时辰的前辈骂了八百遍,怨气大得能欺师灭祖,陆陆续续地起了床。 易渡桥闭着眼睛,怀疑仙鹤是被当鸡使唤了,打鸣打得炉火纯青,浑然没有仙鸟的尊严。 今日的早课该上什么来着? 她的思绪钝钝的,翻了个身。 小眉肯定没醒,十只仙鹤围着她都不能把这大小姐从梦里啄出来……哦对,是该去上引气入体课了。 不过这课现在上得无甚意义,除却一两个黄等灵骨的实在不开窍,愁得方絮差点想撂挑子不干了,就连岑小眉不久前也冲开了经脉,成功步入了炼气期。 易渡桥直觉忘了点什么,忽地,她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今日是内门选拔的日子,她不用上早课了。 “按理说,选拔应该在苍枢山的秘境里进行,择优者录入内门。只是今年南方蠃鱼作乱,多有水灾,师尊……掌门他老人家说了,让你们下江南抓鱼去,抓得多的入选。” 徐青翰碰了碰方絮的袖子,“师姐,说两句。” 要说徐青翰是不喜欢应付这样的场面,方絮就纯属是不会应付了。 青霜剑感受到主人的不安,剑穗安抚似的动了两下,刮过方絮的指尖,她这才回过神,努力憋出来两句场面话:“我与天贶会随你们同行。” 弟子们很配合地点头,岑小眉举手问道:“蠃鱼会不会伤人啊?” 徐青翰可算逮到了吓唬人的机会,向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当然是被怪物抓去当鱼食啦,把你的骨头缝吮干净了,埋土里都没坟头草愿意长。” 岑小眉:“……” 她一边觉得这话像老人说“不听话就会被鬼修抓去炼药”的吓小孩之言,一边又真真切切地有点被吓到了。 永安城里的大小姐有些为难,在一左一右两根大腿间犹豫片刻,选了更粗的那根,当机立断地缩到了易渡桥的身后。 十一姐姐都筑基了,岑砚才到练气巅峰,放着姐妹不要选亲哥的是傻子! 万一她遇到什么危险,乔十一还能救救她呢。 易渡桥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岑小眉此举何意,看在娇生惯养的份上任凭她去了。 岑砚惨遭亲妹嫌弃,老神在在地垂下眼,心里把前些日子学的剑法最后一式温习了遍。 他在练气巅峰停滞了整整两个月了。 希望这趟江南之行,能帮他寻见道心。 各怀心思的一众弟子背着行李,筑基以下不得御剑,遂把自己塞进了千里车,乌央乌央地到了江南。 金陵城阴雨连绵,几乎要被水给淹了,天空中接连几日都遍布着透不过光的乌云。小贩们出不了摊,怕雨水把货物淹了,只能推开窗,抬头祈祷天色能尽快放晴。 忽然间,一道金光从天空中划了过去,神仙仿佛显了灵,天光骤然大亮。 紧接着金光直直坠入城里,小贩惊呼一声,摔坐在了地上:“太阳落了!” 妻子疑惑:“什么?” 小贩以为的末日并未来临,千里车的车屁股上的金光逐渐消散,安稳地停在了城主府前。 一路上,易渡桥对着车身左瞧右瞧,终于把它研究明白了。 车身上多捆了堆飞行符。 易渡桥的好奇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旦把什么事看明白了就常常觉得索然无味,没什么兴趣地靠在了软垫上。 直到千里车降落后,她活动活动筋骨,下了车。 乔十一是江南人,她不是。 甫一下车,易渡桥先被地上漂浮着的家禽尸体吓了一跳。尸体已经烂了,浑浊的眼睛凸了起来,散发出熏天的恶臭,顺着水流不知死活地飘到了城主府前。 她捏了个诀,把它推开了。 易渡桥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没什么见识,生平见过最惨烈的死亡就是化在了护城河里的阿瑶,心下难免动荡。 鬼修的死惊天动地,凡人走兽的死悄无声息。 徐青翰走到她身边:“以前的江南也有这种光景吗?” 易渡桥不知道他是没话找话还是故意试探,谨慎地答道:“民生多艰,天灾总归是躲不过的。” 徐青翰深以为然:“我记得你家有几亩地吧?” 易渡桥:“……” 坏了,忘记乔十一她家里是做什么的了。 顺风耳上的符文闪烁,易渡桥急促道:“师父救急!” 吴伯敬:“你选拔没过?无妨无妨。” “……盼我点好吧。” 而后,她按照吴伯敬的说辞道,“我家本在金陵,后来搬去乡下做了农活,地势不低,被殃及得也少,多谢师叔挂怀。” 糊弄完了徐青翰,易渡桥背对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亏得他还有精力追究这些。 与徐青翰他们相处了近半年,她也没迟钝到那个份上,看不出来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像道侣,倒像是普通的师姐弟。 易渡桥不知道为何有情人没做成眷属,她也不关心。 徐青翰是她什么人? 爱娶谁娶谁,关她屁事。 当年是徐青翰对不起她,就算在断月崖上惨死是她倒霉,但能说与徐青翰无关吗? 不恨他是因为没精力,易渡桥揉了揉眉心,宽慰地想:徐青翰惦记着她也并非是坏事,至少入他门下之事还有些指望。 只要她的道心能修好,和徐青翰之间的恩怨就当扯平了。 拜见了城主,各位弟子就地解散。易渡桥很快便将徐青翰抛之脑后,专心研究起捉蠃鱼。 在来金陵之前,方絮给他们教了个符咒。 灵力萦绕在指尖之上,易渡桥的另一只手夹着张符纸,只见她手指飞速在其上画了几笔,符咒转瞬成型。 筑基的内府瞬间空了一块,灵力被封在了符咒内里。 易渡桥修过符道,但会的不多。 按理来说,开悟道正好和了符修的心境,比剑道更适合她。 只可惜山鬼修的是剑道——邪修们的野路子剑,所以易渡桥从修炼开始便走了剑道,等吴伯敬接手时已经定型了,难改。 她的佩剑还是山鬼当时随手折下来的杨柳枝,用不着的时候就变成木簪,不吵不闹地待在她的发髻上。 符咒被贴在城外的石头上,无数细线伸了出来,将石头捆得严严实实。 易渡桥觉得她是蜘蛛精。 想来这就是抓捕蠃鱼的方法了,她没再耽误,一路沿着水流的来源走去。路上偶有同门的身影出现,目光相撞后不约而同地错开。 毕竟没人乐意和竞争对手多攀谈。 除了岑小眉。 “岑止戈呢?” 腿上挂了个岑小眉,易渡桥低下头,“你遇到蠃鱼了。” 她的语气笃定,岑小眉哭丧着脸也没瞒她:“我哥说要锻炼我,不和我走。世上哪有这样的人!” 想到蠃鱼,她气不打一处来,“我画的符咒不好使,鱼跑了还甩我一身水,脏兮兮的!” 易渡桥平静道:“所以你就来蹭我的衣服。” 她不太在乎衣服脏不脏,只是想逗逗岑小眉。 闻言,岑小眉果真被踩到尾巴似的跳了起来,连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哎?” 她眼尖地看到那块被捆得堪比粽子的石头,丝线精细到了每一寸突起,要是绑蠃鱼,怕不是连翅膀尖都要给捆了。 岑小眉深感挫败:“原来只有我画的符不好用。都是地等灵骨,怎么差这么多啊。” 人比人气死人! 易渡桥没试着安慰她,半年来类似的话都要被岑小眉说包浆了,也没见她上进到哪去。 手往岑小眉的身上一拂,泥水被抹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易渡桥继续往上游走,岑小眉跟在后面。 源头离她们不算远,有两刻钟左右的脚程。 有人比她们更先到了。 那是个不该在这里的人。 孙文蹲在了算不上宽阔的河流边,他或许有些睹物思人——想起来那个天杀的小鬼修了。 他的神情与在护城河边截然不同,眼底泛着隐隐的红光,若是易渡桥在,定能看出来他已走火入魔了。 还不是一般的走火入魔! 衣襟遮掩不住叩心印的痕迹了,红艳艳的叩心印几乎遍布了他的前胸与脖颈,孙文周身鬼气森森,与阿瑶没什么两样。 他成了个以活人身入道的鬼修。 天元堆在阵眼中央,被他用枯枝树叶盖住了。 同时,孙文抬起了手,谨慎地在土壤上画了个复杂的符文。 符文将地面上的法阵连接起来,成了型。 见道堂没开过阵法这门课,那是惊雀峰才会有的课。一堆画阵法的修士挤在山头上,隔三差五就能出回山崩,从别的山上遥遥望去,宛若看烟花。 孙文从哪学的阵法? 他的耳朵下贴着和易渡桥那只一模一样的顺风耳,低声道:“前辈,我把换骨阵布置好了。” 对方的语气淡淡的:“恭喜。” 孙文不想听这种不痛不痒的客套话,有些激动地说道:“真的能行?”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明白这个道理。” 听出来了语气不对,孙文忙点头:“我自然是信前辈的!” 对面没再回话,孙文卸下了顺风耳,耳朵动了动。 他敏捷地躲到了树干后面,阵法的光亮消失,隐匿在了土地中。 有人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17. 相无言(五) 免费阅读.[.aishu55.cc] 18. 相无言(六) “唰”的一声,细线捆着的蠃鱼被提上了岸,岑小眉身后背着只小竹筐,喜滋滋地把蠃鱼捡起来扔了进去。 没见过捉灵兽还带鱼篓子的。 小竹筐里面林林总总装了三四条蠃鱼,看起来分量不轻。 岑小眉擦干净手,捏着张符咒比比划划,真心实意地说道:“十一,你好厉害。” 易渡桥轻飘飘地瞥她一眼:“你也可以。” 闻言,岑小眉立即摇头似拨浪鼓:“不了不了,有你和哥哥保护我就行了。” 她补充道,“我要那么高的修为做什么,反正等这几年熬完了我就能下山回家去,估计我爹娘也变不了什么样子。我想吃我娘做的小元子了。” 她这话十足孩子心性,易渡桥本想一笑置之,却隐隐约约地从久远的记忆里扒拉出来了点片段。 往日里,易夫人也很会做小元子。 瓷碗里盛着白白软软的糯米小团,泡在糖水里,咬下去能尝到香甜的红豆沙。 易渡桥敛下目光。 她记不得娘做的红豆沙是什么味了。 在红豆沙模糊不清的余味里,她甩出两张符咒,抓鱼赶路两不耽误。 岑小眉狗腿地跟着她的脚步,一跑一颠,看样子恨不得替她抱住的大腿捏脸捶背。 就在接近蠃鱼源头的时候,易渡桥的直觉一动。 筑基修士的灵感准头还不错,她伸出手,拦下了岑小眉。岑小眉心领神会,立刻闭上了嘴,探头探脑地往河边看。 一看不得了,岑小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命让自己不发出声音,无声地向易渡桥做了个口型。 那是我哥! 此时,一个奄奄一息的修士躺在了河边,身下压着堆枯枝烂叶。 正是孙文埋天元的地方。 他浑身是血,额头上破了个口子,血液沿着脸往下流,把整张脸都抹得乌七八糟,唯有一双眼睛不肯闭上,死死盯着孙文站立的方向。 要不是血脉相连,岑小眉差点没认出来那是岑砚。 在她心里,岑砚一直都是个极其靠谱的哥哥,靠谱过了头,成了种独属于她的严厉,总老气横秋地让她背书。她要是被欺负了,也是岑砚去帮她出头。 只要哥哥在,谁也别想欺负她。 可是他为什么躺在地上了? 岑小眉呆愣愣地想:那可是岑砚岑止戈,是几十年来唯一的天等灵骨,是她岑小眉的哥哥。 原来哥哥也会受伤啊。 她眼眶一红,就想冲出去,被易渡桥死死地握住了手腕。 “别去。” 易渡桥压低声音,“那是换骨阵,你去了最多给人送道菜。” 还是道成色不错的地等灵骨。 成色不错的岑小眉惶然地用眼神询问“换骨阵是什么”。 易渡桥:“……” 小看她了。 “邪修苦于求道,几百年以来凭着偷师的一点技艺,创造出了套属于民间邪修的法诀,换骨阵就是其中的一种。具体由来等你回山上翻书看去,藏经塔第三层左数第二个书柜上有。换骨阵启动后,布阵者与入阵人的灵骨会对调。” 易渡桥自嘲地笑了笑,“仙门弟子最多就愁个早课起不来床,哪像邪修,好容易练气入道,还要千方百计地讨生路。” 岑小眉听着有些奇怪,却没时间顾及这些:“所以孙师兄要和我哥换灵骨?” 她想起来了,大选时岑砚曾经和她说过,孙文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岑小眉倒抽一口凉气。 半晌,她抖着声音问:“那我哥……” 大抵是不敢问了,她没问完就住了嘴。 易渡桥仿佛能听见她心里在想什么,镇定道:“没换,别急。” 岑小眉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还没来得及歇上一时半刻,又吊了起来。 易渡桥遂适时道:“我能救。” 有时候,岑小眉会觉得易渡桥实在是太平静了些。她看不明白易渡桥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好像没有事情能真切地扰到她的心绪,正合了那句磐石无转移。 但岑小眉不在乎这个。她喜欢易渡桥这个朋友,易渡桥也为她好,深究这些做什么呢?给她平添烦恼吗? 岑小眉想问她能帮上点什么,却被一只手摸上了头顶,呼噜两把毛:“待在这。” 她一个练气初期,帮不上忙。 小舟想要逆水而上,也得有足够的本事才行。 易渡桥含着匿影珠,无声无息地走向大阵。自从山鬼被封进了断月崖,换骨阵成了禁术,许多年未曾出现过了。 她也曾下令,鬼修不得修习此等不义之术。虽然目前看来她这个鬼尊的话就没人听过,活像个吉祥物。 她走进了阵法里,没穿那身俗套得十分扎眼的红裙。近乎浓重的墨绿衣摆随风翻飞,像一片摇曳的莲叶。 孙文被这片不速之叶吸引了注意力,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和颜悦色地同她打了招呼:“呦,一日练气的乔师妹。” 易渡桥回以礼貌一笑:“好巧,这位自作自受的废人师兄。” 她秉着开悟道心少说恶言,不代表她一点也不尖酸刻薄。 孙文的脸上青红交织,被坦诚的刻薄噎得难受:“师妹……” 易渡桥毫不犹豫地打断:“我不和鬼修做同门。” 理直气壮得和她不是鬼修一样。 孙文下意识摸上叩心印,怨恨地握紧了手。 要不是他经脉被废,怎么可能忍着恶心入鬼道!他孙子言身为外门大弟子,本应斩妖除魔,被万人追捧。 不过是杀了个小小鬼修…… 滔天的恨意使得他面目狰狞,叩心印愈发鲜艳,看得易渡桥眉头微皱。 “你……你快走。” 岑砚趴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出声道,“他是金丹修士,你打、打不过他。” 易渡桥:“哦。” 岑砚:“……” 哦是什么意思啊! 他虚弱到没有和易渡桥吵嘴的力气了,鲜血淋漓的手扒着地面,试图挪开。 孙文抬手,岑砚被无形的灵力托了起来,重重掼到了地上,骨头碎裂的响声清脆可闻。 “哎呀,手滑了。” 孙文很乐意看天之骄子被折辱成泥的桥段,故作惊讶道,“天等灵骨的骨头也这样脆吗?轻轻一摔就断了,真稀奇。” 说完,他又对易渡桥道,“我本来想放你和岑师妹走的。谁知道让你看到了我的叩心印——鬼修可不容于正道,唉,留你不得了。” 言毕,金丹期的威压毫不收敛地四散开来! 实打实的金丹中期,易渡桥怀疑孙文才是吃厩肥了。 谁同意收你做门人了? 易渡桥全当孙文说的话是在放屁,面无表情地抽出木簪,手一甩,木簪霎时拉长,变成了段三尺长的柳枝。 她可算知道徐青翰当初为何没有阻止孙文去招惹阿瑶了。徐青翰救人时估计也没安好心,把命救回来了,经脉没接上,这不是等着看孙文走火入魔吗? 那次藏经塔之行,孙文夜读《灵骨谈》,估计也是为了今日的换骨大计。 徐青翰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能做出人事就怪了! 明明是徐青翰惹出来的烂摊子,如今还要她来收拾,世上有没有天理了? 易渡桥握着柳枝,细长的枝叶在夜风中瑟瑟地摇曳着,与她单薄的身形竟有几分相像。 她低低地笑起来:“我找不到机会杀你,你竟然自己送上了门。” 孙文:“什么?” 易渡桥陡然发难! 筑基修为的灵气贯穿柳枝,叶片锋利如刀,破风斩浪,向孙文的面门劈去。 孙文不慌不忙,他抽出尚且染血的长剑,上面覆盖着一层血霜。 柳枝与长剑交锋,岑砚甚至看不清两人所用的招数为何,一呼一吸之间已经过了近十招。 这就是练气与筑基以上的差距吗? 易渡桥的柳枝再次被孙文架住,他大笑道:“一个大境界仿若天堑,你赢不了的。” 一生几十载,孙文何曾如此畅快过! 什么一日练气,什么天等灵骨?在他面前还不是得俯首称臣! 他迫不及待地想启动换骨阵,至于这两个地等灵骨,拿来补充灵气也是好的。 孙文被狂喜淹没的下一瞬,笑意僵在了脸上。 易渡桥生得很艳,芍药似的一张脸,被绿衣翠帛浓艳地裹起来,天地都被映衬得淡了颜色。 唯独逐渐浮现出的叩心印,血红地点在易渡桥的眉间。 像是菩萨。 他听见菩萨毫无波澜的耳语:“还好我从未想过要以筑基之身杀了你。” 封脉松动,呼啸而出的灵气与经脉中汹涌的原住民纠缠在一起,奇妙地共享着同一轮周天,伴随着能让八尺壮汉哀嚎出声的痛苦,在易渡桥的身体里流转起来。 孙文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威压,他面色惨白,差点跪了。 上次遇到这种等级的威压是什么时候,徐青翰出手杀鬼修那会吗? 不对,面前的这个女人…… 好像比毫无保留的徐青翰还恐怖。 他终于意识到那如有实质的杀意,瞳孔剧烈颤抖起来,几乎破了音:“你不能杀我!我背后的人你惹不起的!” 乔十一的脸上有叩心印,她肯定也是鬼修。只要他表明了身份,再搬出来吴伯敬,她没有杀他的道理。 他们两个之间能有什么仇? 易渡桥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是我父亲,对么?” “他根本不姓乔,他叫吴伯敬!” 孙文忙不迭地说道,“当今鬼道的大宗师,就算鬼尊来了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你我本是同门,有何不能和解的?若是你今日放了我,我立刻修书给吴前辈替你美言,以后还愁前途吗?” 易渡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就知道有用! 孙文骤然升起了生还的希望,飞快想着接下来的说辞,反正得先从这个不知是谁的鬼修手底下逃出去再说。 等把乔十一糊弄走了,还愁换灵骨吗? 不可置信地,他缓缓低下头,眼睛里尽是可怖的红血丝。 柳枝贯穿了当日阿瑶在他身上留下的疤痕,元婴巅峰的恐怖灵力刹那间震碎了他的心脏。 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前,孙文听见了地狱恶鬼一样的低语:“你既知他是鬼道宗师,我与他形容又十分亲密。” “孙师兄不如猜猜,我是谁?” 她是……她是! 孙文的身体轰然倒下。 他再也没机会将那个名字说出口了。 长河川流不息地奔涌着,一如埋葬了阿瑶的那条护城河。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18. 相无言(六) 免费阅读.[.aishu55.cc] 19. 相无言(七) 金丹修士的死像洪水决堤,残存的灵力汹涌地从上游往外扩散,所经之处茂盛的草木瞬间枯萎,在金陵城作威作福的蠃鱼成了缩头乌龟,恨不得从河里蹦上来逃难。 易渡桥一拂袖子,四处乱窜的灵气被不由分说地收拢起来,沿着经脉吸收干净,被她当零嘴吃了。 至此,她终于强弩之末般趺坐在了树下,脊背靠着树干,缓缓地倒着气。 疼死她了。 杀了孙文,她算是给了阿瑶一个交代。 总不能让人家白入她的门下吧。 那姓孙的破烂不算,师父捡回来的时候问过她了吗? 想到吴伯敬,易渡桥的神情冷了下来,额角滑下来的冷汗几乎凝成了霜。 她是没下过山,不是没长脑子。吴伯敬真把她当三岁小孩了? 目光悠悠地飘远了,过甚的疼痛使得她眼中的颜色有些模糊。 不远处的山坡上竖着两块木牌,没什么钱的农家买不起石碑,便常常用木头来祭奠死者。木牌一大一小,小的那块上写着乔十一,大的那块不必想,正是乔父。 在看到木牌之前,易渡桥从未怀疑过吴伯敬。 那可是师父——教她修炼,为她护法,数十年如一日地陪着她的师父。 当时岑小眉还没来寻她,易渡桥蹲下身,指尖拂过松软的新土,顺手将上面的名字抹去了。 乔十一尸骨未寒。 易渡桥孤独地意识到了发生在金陵城里的真相,乔十一从来都不是早夭的农家少女,而是半路横死的冤魂。 她真是奇了,阿瑶刚走,又来一个乔十一。她易渡桥到底熏了什么好香,世上的冤魂都循着味来找她申冤? 还是说,其实这世道到处都是冤魂野鬼,比天上的星宿都要多。 万物皆刍狗。 不过这会易渡桥没时间关心什么狗不狗的,她感觉自己被吴伯敬当成狗耍了。 从一开始她就处在吴伯敬的算计之中。 她因为道心破损要寻找修补之法,瑜恰时送来了问天阁有秘法的消息。而她在凡间没有身份,吴伯敬便给她找到了“乔十一”这样好的身份,与京兆尹搭上了关系。 可只是大选哪里够?于是吴伯敬祭出了荀洛和阿瑶两个鬼修,迫使徐青翰亲自来处理凶案,又故意不告诉她徐青翰要来,让她无法易容,在徐青翰面前刷了个脸熟。 其实仔细想想就能察觉不对,阿瑶一介闺中小姐,哪来的门路入鬼道?只是她轻信于人,从来都未曾往吴伯敬身上怀疑。一旦怀疑就抽丝剥茧,露出鲜血淋漓的残忍内里。 还有那封密信,估计也是故意引她入徐青翰门下的。只是易渡桥不明白,她与徐青翰相见能有什么好处,吴伯敬想看她心里不痛快吗? 再或许……从她与徐青翰和离开始,就是吴伯敬计划好的。 处处似逢生,处处是绝路。 易渡桥自觉浑身上下都值不了二两金,放在她生前还好,世子府加上易府怎么都能掏出来几箱子金银,把十个金玉记盘下来不是问题。 可现在她身无分文,在江湖上除了万人追着打的鬼尊名头也没别的,吴伯敬做这样大的局,他图什么? 总不能图她赤条条一身穷得要死抖不出来半块月息。 易渡桥没那么高看自己,她皱着眉,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其他目的。 可是没有。 她思来想去,却只有“修道心”一条路。 吴伯敬要她完璧般的道心干嘛,让留仙楼炒了下酒? 易渡桥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她不管吴伯敬到底想做什么,想利用她,想安排她的命数,那不能够! 没等她再多想,周围的灵力忽然再次飞速涌动,向倒在阵眼上的岑砚席卷而去。 孙文已死,阵眼下的天元便宜了这小小的练气修士,精纯的灵力如有实质,易渡桥眯着眼睛,差点没被论斤数的天元晃花了眼。 她是不是穷太久眼睛花了,那堆亮闪闪的是什么玩意? 易渡桥来不及心疼了,她没力气起身,破风箱似的呛咳了两声:“别傻站着,给岑、咳咳,给岑止戈护法!” 岑小眉终于回过神,巴掌大的小脸半点血色也无,狼狈地从树后面跑出来。蹲了太久,差点没栽进岑砚的怀里。 她无措地看了眼易渡桥,又看了眼岑砚,一股脑地把芥子里的灵石掏了出来,五彩斑斓地塞进岑砚的怀里。 灵石一触及岑砚的手就没了光彩,岑小眉没敢吵他的清净,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易渡桥的身边:“十一……” 内府中的灵力乱撞,易渡桥虚弱地抬起眼皮:“他筑基了,别慌。” 岑小眉听完更慌了:“可这不是在山上,万一落了叩心印怎么办?” 说完,她心虚地看了眼易渡桥额间的红印,徒劳地找补道,“我不是说叩心印丑,真的。” “他身下那堆天元都够三个修士筑基了。” 易渡桥问,“你不怕我?” 她承认开启封脉这事是冲动了,可再来一次,易渡桥还是会这么做。 她要给阿瑶报仇,要救下岑砚的性命,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若是她向徐青翰求援,等他们到了,岑砚的尸体都凉了。 吴伯敬想来是没想到她会横插一杠子的。 他低估了易渡桥的胆子。 易渡桥忽然笑了起来。 误打误撞的,她坏了吴伯敬在仙门里安插的一步好棋。 岑小眉眼睁睁看着她神色几度变换,怯怯地说道:“你真是鬼修呀?” 易渡桥默认了。 “那我也不怕。” 岑小眉担心地向岑砚那边望了眼,才回过头继续道,“你救了我哥的命,又帮我抓蠃鱼,肯定不是什么坏人。反正……反正我已经这么大了,那些鬼修之说吓唬不到我了!” 说着,她把剩下的灵石放下来,挑了块成色最好的给易渡桥:“你是不是受伤了啊?” 易渡桥一震。 此等情景与她想象的太过不同,自从做了鬼修,易渡桥在外的声名就没好过,专治小儿夜啼。 她本以为岑小眉不说将她的事捅给问天阁,也会与她一刀两断。 可怎么就没有呢? 灵力源源不断地抚慰着她的经脉,易渡桥垂下了眼。 岑小眉是把她当朋友的。 道心寸寸崩裂,又被灵力强行粘在一起,不知何时就会瞬时崩塌。 身体上的痛楚将道心的异样盖了过去,易渡桥并未察觉,半晌,她终于攒够了力气,脖颈上的青筋随着动作凸显出来,强行举起手点了身上的几处大穴。 封脉的符文在她的身上逐渐成型,易渡桥强忍痛楚,说出的话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气音:“你、过来……帮我封穴。” 岑小眉不知所措地蹲在她身边:“啊?” 易渡桥连说话的精力也无,艰难地指了指背后。 那里是命门。 算了,岑小眉要是现在反悔想杀了她,也是命数。 她缓缓闭上眼,因为紧张而发颤的指尖按上了她的后心,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叨:“早知道我就好好听课了,师叔讲课像念经,谁能记住穴位在哪啊。” 分明是你把课都睡过去了。 一股算不上深厚的灵力点上了她后心的穴位,瞬时,封脉的几处阵眼连接起来成了型。元婴巅峰的境界转瞬便落了下去,停在筑基中期不动了。 易渡桥脱了力,往后一仰,闭眼靠在树干上喘气,活像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狼狈得不成样子。 岑小眉眼看易渡桥没什么事了,十分操心地去关照岑砚。 但十一姐姐都说他没事了,应该是真的不会出意外吧? 她一只手托着脸,另一只手撑在地上,等着岑砚醒。 岑砚在荒郊野外兀自入定,身边没有师长相伴,只有不靠谱的妹妹外带个走旁门左道的鬼修,实在四面楚歌,筑基筑得甚为不易。 他的神识覆盖住整条河流,每条蠃鱼的鳞片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只要他想,此方风物便可尽数由他所用。 再往深处探,散碎的画面逐渐融合起来。一抹墨绿色飒飒被风吹动,杨柳枝拦在他与孙文中央,令换骨阵不得寸进。 那一瞬岑砚心神剧震,阻碍在他身前多日的迷雾散开了。 迷雾后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长川,古往今来的万万道心罗列其中,八荒之上的天道俯视着他,接引新的道心于此诞生。 恍惚间,他听见天道问:“你道心为何?” 岑砚不假思索地喃喃道:“我想与乔十一一般,能保护好想保护的人。” 当入苍生道。 判词由长空压下,岑砚的胸口如遭重锤,向后踉跄地退后一步,神识陡然回笼。 从未有过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周身,他下意识探视内府,一颗崭新的道心悬在中央,岑砚甚至能看到灵力周天的方向。 金陵的灵力比苍枢山还浓郁吗? 身下好像被什么硌着,岑砚爬了起来,好奇地把那堆枯枝挪开了。 岑砚:“……” 永安城的少爷呆了呆,飞快地在心底拨着算盘,最后得出结论:家里的产业加一起也换不来这堆天元。 他膝盖一软,岑小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她听见岑砚迷茫道:“小眉,和哥回去查查账。哥总觉得家里养不起你我了。” 岑小眉:“……啊?”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19. 相无言(七) 免费阅读.[.aishu55.cc] 20. 相无言(八) 苍枢山上天气晴好,日光柔柔地洒落下来,照亮了一方见道堂。 金陵城没指望他们几十个初出茅庐的小弟子能解决蠃鱼之灾,等试炼结束之后,问天阁派下来治理水患的修士也到了。 修士布下了几座城池一样大的阵法,将蠃鱼们一锅捞了。岑小眉问能不能拿来炖汤吃,被徐青翰冠上了饭桶的名号,连人带碗地带回了问天阁。 蠃鱼们回归渭水,自此,南方的水灾算作结束了。 稻谷再次蓬勃地生长出来,沉甸甸的谷穗散发着稻香,金陵城再次兴盛起来。 日子总是要继续过的。 易渡桥站在台下,有些出神。 岑小眉将下颌搭在她的肩上:“想什么呢?” 易渡桥轻声道:“我在想,凡人的命果真不值钱。” 声音太轻,岑小眉没听清楚,再问时易渡桥却不答了。 问天阁明明可以早些日子派修士南下,却非要等试炼过后才肯放人。 她只觉得荒谬,难道凡人的命还没有一次内门的选拔值钱吗? 这样想着,易渡桥甚至有种自己也是凶手的感觉。 她沿着隐隐约约的山路向外看,苍枢一十八峰林立在山脉之上,每一峰都通着叩问天地的大道。 顺风耳贴在她的耳朵底下,易渡桥问:“师父,究竟怎么才能走上大道?” 吴伯敬捏着孙文暗淡下来的命石,神色晦暗不明。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副不甚靠谱的样子,熟悉的声音落进耳朵里,让易渡桥不禁怀疑起来,是不是她想太多了。 或许只是凑巧,万一吴伯敬不想害她呢? “要踩着白骨才能通天啊,辜月。” 踩着凡人们的白骨,踩着低阶修士的白骨,踩着所有亲朋好友的白骨。 易渡桥明白了。 她截断了与吴伯敬的联系,顺风耳上微弱的光亮消失了,变成了一片普通的白瓷。 之前,她被仙山划分到邪修头头的范围里,日复一日地追着她鬼尊的名号追打。可吴伯敬把她藏得太好了,徐青翰至今不知道鬼尊和他的亡妻同名同姓,也没人见过易渡桥的真容。 或许这份保护就是为了现在能把她塞进玄晖峰,但再深究已然无益。就算是仙山清剿鬼修,易渡桥也只是在乎她手底下的一亩三分地,日日想着的是怎么能多护下几个同门。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临行之前,徐青翰许了他们去金陵城玩几日。把这群弟子们敷衍走了,转头就跑去了酒楼喝酒。 易渡桥独自离开了金陵城,御剑往南,去到了南边的小乡镇里。 一场被仙门拿来给弟子练手的洪水,冲塌了乡镇里的千百个家。 她借宿在老妇人的家里,房梁被雨水泡烂了,发出危险的吱呀声。易渡桥为她画了张符咒,可保家中再无风雨侵袭,百年常安。 她一家家地画下去,日头西斜,筑基修士的真元几乎被抽空。 符纸用完了,朱砂画尽了。 可是依旧不够。 乡连着乡,镇连着镇,绝望的哭声绵延万里,传不进歌舞升平的金陵城。 易渡桥见过了护城河里的少女,金陵城中的浮尸,凡人冢下的冤魂。 她亦是身陷局中,不得脱身。 不过她现在不想脱身了。 这样靠白骨堆成的大道,她不想要。 她想…… 她想翻了这个仙门。 不仅是她易辜月的命数,世上的凡人、鬼修、蝼蚁的命数都得握在自己的手里。 就算是仙人也动不了。 她望向站在前面的仙人,一十八位峰主依次排列,徐青翰与方絮站在掌门的身后。 掌门李阅川来这主要担的是吉祥物的职责,他白袍大袖,颇为仙风道骨地说道:“听天贶说,你们此次历练表现不错。” 他的神色温和,吐字也不紧不慢,“外门弟子孙文误入歧途,你们其中有人不惧危险诛邪除魔,做得很好。” 当日,岑氏兄妹俱表示不会供出她来。反正死无对证,他们三人大胆包天地将孙文的修为降了一级,只说是孙文成了筑基期的鬼修,三人合力方才将他诛杀。 易渡桥作为邪魔头头,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李阅川的夸奖。 就是不知道等哪天的真相水落石出了,掌门他老人家还能不能夸得出口。 “大道险阻,只希望你们于此途上能无愧于心便好。” 李阅川说完了场面话,忽地,他变成了一捧四散开来的花叶,消失在诸人面前了。 岑小眉激动道:“师兄师姐们都说掌门他修的是苍生道,与世间万物都能共通,但也没说这么好玩呀!” 她期待地眨眨眼,“哥你能不能传我入道,我也想玩!” 岑砚头疼。 李阅川露了个脸,意思再明白不过:反正我不收徒了,你们爱怎么作妖怎么作,别影响问天阁的形象什么都成。 依稀有弟子们的交谈声传来。 “掌门不收徒,徐师叔也不收,我该不会被分去方师叔那边去吧?我可不想修无情道!” “你该不会是想找个情郎吧?” “呸呸呸,什么情郎!我要找的是道侣……哎呀,偏了偏了,那这么说,今年的玄晖峰还是招不到新弟子?” “我们这等水平,也不一定就能进主峰。” “是啊,我还是想想如果留外门了怎么和我爹交代吧。我都怕他提着板子打上山。” 此言一出众人哄笑起来,却又怕师叔责怪,只能低着头,忍得肩头都颤。 方絮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又挪了一小步。 徐青翰:“噗。” 偷听弟子说话没忍住笑出声这事不太光彩,旁边的峰主论资排辈都是他的师叔,也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跟着他笑。 一时场中死寂,唯有诸多肩膀微微发颤。 唯有方絮心下清净得很,不乐意和这群人一起被当猴看,向前进了步。 “未筑道心的弟子有谁?” 大多数的弟子举起手,看起来恨不得埋土里。 苍天,谁要年纪轻轻就断绝情爱啊! 仿佛是看出来了众人的不愿,可李阅川的“收个徒弟回来”的嘱托言犹在耳,方絮不善言辞,不像活人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扫下来,看得岑小眉缩了缩脖子。 方絮想起来了,她好像也是孙文案中的一员,于是点了点她:“你可愿随我入道?” 出乎意料地,岑小眉没着急说不。 在此之前,她就算失心疯了也不可能把她和无情道联系到一块去。谁要去玄晖峰上当尼姑? 虽然方师叔这个尼姑当得眉清目秀的,但她终究还是想多玩一玩。 直到方絮问到头上,岑小眉才开始认真考虑起来。 金陵城那会,她就是因为太弱而保护不了岑砚的。她还记得那一天岑砚流的血,那么多,烫得她眼睛发疼。 岑小眉不想这样。 不知不觉间,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责任二字,向往的道心奇妙地与岑砚有了重合。 他们都想保护所爱之人。 岑小眉扫视过各个峰主,从肚子里零星的墨水中翻找出对应的名字。 这个是炼器的,不好。这个是摘草药的,肯定打不过别人。这个……这个徐师叔他从来没收过徒! 思考了会,她认为,最能保护他哥的还是方絮所修的无情道。 教过她的师叔们都说,岑小眉贪玩好睡爱偷懒,不是个修炼的料子。 那就直接让她不爱玩就好了。 久久没等到拒绝,岑砚似乎预见了什么,紧张道:“小眉!” “人各有道。” 易渡桥拦下了他,“让她走想走的路,比安稳一生好的多。” 岑砚:“可是她只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家家,每日只要吃喝玩乐就够了,何须要担上这么多的愁? 易渡桥摇头:“不该是这样的。” 岑砚不解。 “以前我也是这样,心甘情愿地困于胭脂水粉和锦衣华服里面,别人都夸我说是个好姑娘,算命的说我是天生的富贵命,合该顺遂一生。” 她尝试着向岑砚解释,“后来我发现不对,旁人对我说的都不算话,胭脂救不了命,手里的剑才可以。” 女子的剑也可以。 岑小眉仰着头,青霜剑的碎光折进了她的眼睛里。 全苍枢山最贪玩的姑娘点了点头,扬声道:“晚辈愿意拜入玄晖峰!” 方絮低低松了口气:“好。” 等她结束后,其他的长老随之逐次挑选心仪的弟子。许多弟子轮不到亲传这种好事,等去了内门,便会拜在先前的弟子门下,平白和别人差了一辈。 易渡桥作为此次选拔的佼佼者,不仅带回来了足量的蠃鱼,更有手刃孙文之功,自然成了众长老眼里的香饽饽。 但她谁也没有答应。 易渡桥决定先看看吴伯敬想做什么再说。她羽翼未丰,暂时还无法与他在明面上撕破脸,不如先沿着吴伯敬的计划走下去,毕竟她也好奇,玄晖峰上究竟有什么在等着她。 据她的判断,问天阁里肯定有吴伯敬的眼线。 就是不知道眼线是谁——内外门都在那眼线的掌控之内,难道还能是掌门吗? 杨柳枝插在她的发间,易渡桥在各路或不解或震惊的眼神里,与徐青翰视线相撞。 她平声道:“徐师叔,我想入你的门下。”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20. 相无言(八) 免费阅读.[.aishu55.cc] 21. 相无言(九) 徐青翰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扪心自问,他的确动过将乔十一收归门下的想法。 无论她是易渡桥的转世也好,易渡桥本人来了也罢——虽然后者绝对不可能,当年断月崖上的残骸是千里车亲自带回来的,只剩下了一截白森森的小指骨,皮肉藕断丝连地挂在上面,被灵力乱流削得不成样子——单是乔十一突飞猛进的修炼速度,就足以让他高看一眼了。 徐青翰这辈子最怕麻烦,连消遣都只逮着外门那帮萝卜蛋子薅,何谈收徒?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乔十一。 太奇怪了。徐青翰想,为何她偏偏与易渡桥长得一模一样? 徐青翰不想“睹人思人”,怕易渡桥在九泉之下怨他恨他。 可惜人性本贱,诸多拒绝的理由摆在那,徐青翰还是想看看乔十一那张脸。 就像易渡桥从来没死一样。 至于其他的…… 算了。 苍枢山上最混不吝的剑修摸了摸他一肚子的贼心烂肺,悄然藏好,生怕被亡妻知道分毫。 殊不知亡妻本人正仰着头,等他的答复。 于是在一众明晃晃的“又来了个看上徐长老的让我瞧瞧这次她会被怎么拒绝”的眼神中,徐青翰笑了起来:“行啊。” 玄晖峰上四季如春,不容于世的鬼尊踩着满地春光,正式进了问天阁内门。 徐青翰声称拜师礼太麻烦了,有这时间不如陪他温两壶酒。 有李阅川亲自盯着,酒是没喝成。徐青翰那双眼睛骨碌碌一转,拉着易渡桥往膳房跑,凡间时兴什么点什么,着实把厨子愁坏了。 “做不了啊?无妨无妨。” 徐青翰喜笑颜开,“走,随师尊下山,去留仙楼给你办接风宴。” 易渡桥:“……” 她认为徐青翰收徒就是为了多个下山玩的由头,一言不发地被拽了出去,心里盼望着李阅川开开眼,把他这高徒收了。 百年老店的牌匾高高挂起,装潢翻新了好几回,已经看不太出原本的样子了。 老板换了个人,瞧上去已至暮年,拄着木头拐杖四处巡视。 易渡桥总觉得哪里眼熟,半眯着眼辨认了会,直到老板开口时才恍然大悟。 他说话带着点永安周边的乡下口音,与当年引她入开悟道的那个小孩无二。 只是易渡桥依旧风华正茂,故人却已两鬓花白。 在物是人非的留仙楼里,徐青翰点了一壶美人醉,又依次尝遍了留仙楼的新菜式,评判道:“不如当年的虫草鸭方。” 周围伙计的表情一时十分精彩,易渡桥垂首,琢磨着怎么才能不和他坐同一桌。 待徐青翰心满意足地饮下最后一杯美人醉,甜腻的酒香糊在他的喉间,清了清嗓子:“我门下的拜师礼一切从简,不过该有的还是要有。这样,为师赠你两字戒训,旁的就算了。” 易渡桥低眉顺眼:“好。” 她看徐青翰像大尾巴狼,对方毫无所觉,撑着下颌认真思考起来。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徐青翰的神色忽然严肃了几分,终于有了元婴修士的模样。 雅间里贴了隔音符咒,静寂非常。 面对满桌的残羹冷炙,徐青翰无比正经地起身,道:“你坐着就行。” 易渡桥刚想站起来给他个面子,闻言毫不犹豫地坐回去了。 徐青翰:“……” 逆徒啊。 这话要是让李阅川听见,好歹得揪着他耳朵从头到脚骂上一顿,整个苍枢山都找不出来比徐青翰更逆的徒弟! 徐青翰轻咳了声,郑重道:“为师赐你‘不愧’二字作戒,望你修行之路坦坦荡荡。” 顿了顿,“反正没人烦你就挺好的。” 不愧,不愧。 也不知道是说给易渡桥还是说给他的。 赐下戒训的一瞬间,徐青翰真觉得他能对易渡桥负起师尊的责任,做一个像李阅川那样慈祥的师尊。 等上了几节课后,徐青翰断定:他这等元婴修士的直觉出错了。 清晨里,玄晖峰上的仙鹤刚打完鸣,徐青翰一骨碌从软榻上爬了起来,阴沉得像要走火入魔。 天杀的早课! 他为什么把时间定得这么早来着? 徐青翰怨气冲天地想起来了,李阅川熟知徒弟的秉性,强行按照见道堂的时刻表给他也做了一份。 师尊他老人家一点也不一视同仁! 方絮那边就没有这种规定,偏心眼子! 这会易渡桥还没到,徐青翰抓了抓头发,唤人来替他束发。 木盒里摆满了发冠,金银珠玉各种式样的都有,徐青翰对着镜子看了看他那副举世无双的脸,隔空点了点那顶白玉的。 侍从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摆弄他的头发。 闲着没事,徐青翰四处寻觅了通,从小匣子里拿出来只黯淡无光的小瓷片。 当日孙文的尸身被送入金陵城,由他接手保管。徐青翰本来没太在意,孙文此等蠢材能走到这一步,他热闹看得也算够本了。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仙人灯的光芒恰好映到了孙文的耳朵底下,闪出抹不易觉察的光亮。 徐青翰把玩着那只顺风耳,另一半的主人大概已经察觉到了不妥,将连接的符文强行断开了。 线索就此中断,引孙文入鬼道的背后之人始终没有眉目。 徐青翰将顺风耳私藏了下来,不然若是问天阁当真重视起来说要深究,他脱不了干系。 他忽地愣住。 这东西乔十一是不是也有一个? 徐青翰好似抓住了缕若有似无的线头,孙文,乔十一,方絮…… 好大的一盘棋。 不过他才不在乎谁要祸害苍生,天下大乱最好,个个搭起戏台子来给他瞧瞧。 侍从不知缘由,以为新做的发式不合他心意,慌张地停了手:“长老,可是有何不妥?” 徐青翰不至于为难小小侍从,摆了摆手。 见状侍从松了口气,将白玉冠戴在了他的头上,顶端镶着只浑圆的鲛人珠。 易渡桥看习惯了他那日日不重样的发冠,在凡间那会还是她亲自置办的,徐青翰的喜好她一清二楚。过来的时候遂没惊讶,提着剑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上,等徐青翰先开口。 徐青翰清清嗓子:“让你读的剑谱读了吗?” 易渡桥:“读了。” 徐青翰:“那比划给为师看看。” 易渡桥依言照做。 她的剑气和徐青翰很不相同,招式之间尽是草一样的野气。由于开悟道心的缘故,剑尖挑出的弧度飘逸诡灵,仿若山中野鬼。 尽管她竭力掩去师承山鬼的痕迹,徐青翰仍旧看出了端倪。 寥寥修仙路,徐青翰各种课业都学得十足稀松,一碗汤半碗水,唯有剑道了然于胸,闭着眼都能知道比划的是哪一式。 他似笑非笑:“剑不错啊。” 易渡桥面不改色:“多谢师尊夸奖。” “和谁学的?” 徐青翰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我怎么不知道剑谱里还写着鬼修的剑气。” 易渡桥登时一凛,思绪飞速变换,最终定格在了一具凉透了的尸身上。 “师尊恕罪。我见孙文曾用过类似的剑招,甚是厉害,便私下里学了几分,只是竟不知能与鬼修扯上关系。” 徐青翰信没信尚且存疑,凌厉的目光却像被矬子磨了遭,钝了下去,含着些玩世不恭的笑:“这样聪明……” 他的尾音拖得甚长,易渡桥静静地等着下文。 没在易渡桥的脸上看到想要的慌张,徐青翰嘁了声,接上后半句:“就替我把老头子布置的心法抄了吧!” 易渡桥有点茫然,半晌才把李阅川和“老头子”对上号。 她不由敬佩地看向徐青翰,感觉这人比她还欺师灭祖——她好歹和吴伯敬面上还是恭谨的好师徒。 都说虎父无犬子,欺师灭祖的师父自然也教不出尊师重道的徒弟。 徐青翰又看了会易渡桥的剑招,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哦,对,他如今是师父了,不是看戏的。 于是他郑重其事地掏出来不退剑:“我将剑招舞给你看,仔细学着。” 玄晖峰不似外门,周围没那么多乌泱泱的弟子。所以易渡桥没给他留面子,直截了当道:“我方才已经舞一遍了。” 徐青翰不愿意承认他是因为没睡醒懒得动才这么拖时间的,眼睛向下一压,试图撑出些师尊的威严:“温故而知新。” 易渡桥:“剑招也算是‘故’吗?” 哪有这样刨根问底的! 徐青翰决定要说服李阅川新立门规,就写“师尊扯淡不得反驳”。 一个淡扯出去,就要用另一个淡来弥补。 徐青翰憋了半晌,破罐破摔道:“那你想学什么?” 易渡桥本想说这是师尊该定的事,眼见徐青翰要毛,遂欲言又止,心想在世子府里也这样,动不动就炸毛。 街口的猫都比他安分。 “……学,入定?” 易渡桥善解人意地挑了个简单的课程,她向来闭眼即入定,自不觉得有何难度。 徐青翰听起来就不是那回事了,他屁股一沾蒲团便如坐针毡,为了这事李阅川没少操心,据说那段时间里玄晖峰总能扫出来许多白发。 易渡桥无声询问能不能教,徐青翰怒视以表你在找茬。 这对师徒彼此脸上均写着同样的“你入玄晖峰究竟是做什么吃的”,相看两厌。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21. 相无言(九) 免费阅读.[.aishu55.cc] 22. 相无言(十) 师徒俩互相折磨了快一年,互不相让,最终以徐青翰先磨到了元婴巅峰作为了结。 腊月初十的清晨,苍枢山天生异象,无数乌云席卷而来,遮住了整片天空。闷重的雷声从云层中透了出来,若是看得仔细些,还能瞧见云缝中隐约的电光。 易渡桥坐在书房里,桌面上摊开着几本书册,就着劈下来的响雷悠然自得地喝了口茶。 她透过花窗,与一十八峰的弟子们一同探出了脑袋看热闹。 热闹不是别人,正是渡化神劫的徐青翰。 他修的是剑道,雷劫也似剑刃般锋利无匹,所经之处松柏尽数成灰,积雪转瞬化入土壤,灵兽惊惶地逃窜开来,生怕被殃及池鱼。 看了一会,易渡桥漠不关心地收回了目光。 她低下头扫视过书册,繁杂的数字排成了串,竟是摞记载灵石买卖的账本。 凡间交易多用金银铜铁,修士交易才用灵石。 账本上的商印写的是“铄金”二字,所用的油墨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东海的渔民们将尺长的沉墨鱼捞上来卖给修士,修士又取其墨汁制成“沉墨”,写在相隔两地的纸上,能作为载体传递灵识。 易渡桥的指尖抚上了铄金印。 与此同时,某处修士们的集会上,某个正与其他修士攀谈的女修目光涣散了一瞬,旋即回过神,与刚才无二地笑起来:“刚才聊到哪来着?我这一走神,都忘了。” 旁边的修士解释道:“刚还在说你们铄金堂有能耐,短短一年就拿下了大部分的灵石生意。啧啧,真是个肥差啊。” 女修不以为然:“不过是散修的生意而已,何足挂齿?” 修士“嗐”了声:“谁不知道现在仙门把持着灵石,下凡星都不愿意往外漏点给兄弟们用。还得是铄金堂……要我说,没了你们在中间转圜,我还真不一定能攒够灵石筑基。” 女修:“谬赞。” 说完,她忙摸上掌心里藏着的铄金印:尊上,你怎么亲自来了? 易渡桥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是例行巡查。借你身子一用,可好?” 那女修没有拒绝的道理:“齐瑜遵命。” 一年来,易渡桥瞒着吴伯敬的眼睛,在民间散修间着手建立铄金堂。而明面上的堂主,正是本应入了土的齐瑜。 易渡桥从玄晖峰的地牢里将她捞了出来,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有内鬼”。 由此,易渡桥愈发确信问天阁里有吴伯敬的人。 她用了半年的时间寻找修补道心的方法,始终未曾得到答案。为此易渡桥还去隔壁峰偷师了真言符,可符咒画在那张引她入玄晖峰的纸条上后,却半分异样也无,莫非写纸条的背后之人没有骗她? 既然不图她的道心,那就是图她的人了。 易渡桥从来不会坐以待毙,她用假死术将齐瑜救了出来,令她在凡间记录灵石的流向。 除了仙门以外,十之八九的灵石都在散修与邪修之间流通。可修士交易之间难免有摩擦疏漏,于是铄金堂应运而生,充当中间人的角色,无声无息地将整个民间灵石的命脉握进了手里。 由此看来,易鬼尊实在是穷疯了,想干点事业都得先从钱开始。 她附身在了齐瑜的身上,熟稔地同各路客人寒暄,无论是正道修士还是邪道鬼修都一视同仁,就差把“钱够了什么都好办”几个字挂在五官上了。 生活所迫,开悟道的鬼修也沾染上了铜臭味的市侩。 其实易渡桥能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心绪愈发凝实了。大概是从入问天阁开始就有了征兆,道心掩盖住的情绪波动越来越明显,旁人的喜怒哀乐也真切起来,使得她不像山鬼,像个人。 易渡桥曾无数次下探内府,每一次碎玻璃一样的道心都会更残破几分。 思来想去,易渡桥还是想不通缘由,只能将其归结为她体内存在着两套周天的缘故。 可她直觉又觉得不对,思而不得,只能作罢。 唠了半晌,易渡桥深觉这活不好干,堂主的名头以后还是长长久久地挂在齐瑜的头上比较好,她就不多掺和了,负责向齐瑜讨灵石用就够了。 齐瑜暂时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默默地反驳道:“尊上还是要有节制的,铄金堂都要被你吃空了。” 易渡桥没听见,听见了估计也不会当回事,踱着步子一路进了账房。 算盘是她特意做出来的富贵仙器,不用亲自上手就能打出来响。据齐瑜说,算得比资历最老的账房先生还快。 易渡桥放了叠账本让它自己算去,不错眼地盯着算盘珠子看,心下对收支大抵有了思量,这才算放下心来。 她其实没那么喜欢算账,心算的本领还要归功于易夫人,将她在大家闺秀的路上养得越来越远,旁的正妻会做的她会,不会做的她也会。 这会有了富贵仙器,易渡桥心安理得地偷起了懒。 大略的账目她已然熟记于心,易渡桥托着脸,一目十行地逐个检查灵石出入是否有误。 易渡桥并非不信任齐瑜,只是有些事还是要她看过才算安心。 忽地,她瞄到了什么,长眉攒着向上一挑。 齐瑜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是怔了怔。 她疑惑地想:有什么不对吗? 易渡桥适时地点上了其中的一行账目,她好像有洞察人心的能力,齐瑜总觉得她的心思都被易渡桥尽数猜透了。 “这种品质的天元,不该出现在民间修士的手里。” 分析之时易渡桥的语调近乎冷淡,好似评判的对象与她无关,“仙门不会舍得放天元流入民间,所以他们只有一种获取方法。” 齐瑜无声地问:是什么? 易渡桥笃定道:“杀灵兽,取灵石。” 灵兽的内府里常常生长着一颗灵石,多为地章与下凡星。这并不稀奇,可若是能产出天元的灵兽……那可实在是太金贵了。 据易渡桥初步估计,来自灵兽的天元与月息已万数有余。这还只是走过铄金堂明账的,那些暗地里的交易更是数不胜数,也不知道多少灵兽惨死于其中。 易渡桥歪了歪头。 铄金堂的账本里,灵石最后多流入了问天阁的修士手里。 问天阁要这么多灵石做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22. 相无言(十) 免费阅读.[.aishu55.cc] 23. 相无言(终) 易渡桥的一只眼睛向旁边斜着,映进去了天元价值千金的碎光。 她满怀疑虑地将灵识从齐瑜身上抽回来,沉墨的异香减淡了几分,蕴藏的灵力似乎也稀薄了些。 还没等眼睛归位,她的另一只眼便缓缓地失去了控制,一时间看起来颇为滑稽。易渡桥没时间在意这点皮相上的小事,灵识刹那间穿过万里,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断月崖上。 易渡桥没敢用分身术。她这身本事有许多都是吴伯敬亲自教的,若是被看出来端倪就得不偿失了。 断月崖上,风灵毓秀,覆盖住险峻山头的奇花异草生得郁郁葱葱,小径上少有人来,偶有小型的灵兽走过,踩倒了一堆无辜野草。 几乎与野草同色的小蛇游过,目光中的冷色与易渡桥的眼神重合。它熟练地找到了地下宫室的入口,沿着石板间的缝隙挤了进去,一路寻到了吴伯敬的住所。 石壁寒冷,易渡桥被冷得一哆嗦。 她还没太适应蛇的身体,走起来像条碧绿的蛆。艰难地占据了高处,吴伯敬的动作一览无余。 当年刚拜师那会易渡桥便发现了,吴伯敬这人什么都不太好,唯独住处收拾得十分规整,使得她能轻易地看到吴伯敬记录的事务。 不出所料,摊开的账簿上明细罗列得清楚明白,吴伯敬正提着笔写着下一行的灵石收支。 漆黑的墨汁在纸上缓缓落下了行字。 来者是客,欢迎万分。 正聚精会神偷看账簿的易渡桥心头一跳,急促示警的直觉催使着她尽快逃离此处。易渡桥来不及多想,灵识霎时撤回本体,惊出一脑门的冷汗。 微弱的爆裂声传入她的耳朵,那条倒霉小蛇生挨了吴伯敬一掌,变成新鲜的蛇羹了。 易渡桥还没倒过来一口惊魂未定的气,眼前陡然一亮,天上的乌云散了。 她心底飞快地盘算:吴伯敬应该只发现了有人来过,判断不出是她的灵识。但账本上的那些灵石是做什么的?那些天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吴伯敬哪来的钱,平日里到底盘剥了她多少门人?还有那个内鬼……谁! 徐青翰一身的珠玉都被天雷劈成了炭,头发也没好到哪去,唯独一双眼睛和笑起来露出的白牙锃亮,站在窗户前和易渡桥打了声招呼:“徒弟啊,功课如何了?” 易渡桥:“……” 她能感觉到徐青翰身上的气息明显被天雷劈变了,未曾收敛气息的时候好似青山当头压下,天地灵气见了他都要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她道:“恭喜。” 徐青翰刚入了化神期,身上没一处不是轻松舒坦的,还没等乐,先被他这高徒不阴不阳地祝得堵心,心累地摆摆手。 总不能把她逐出师门吧! 而后,他期待地看着易渡桥又要张开的嘴,希冀着能听到点顺心的人话。 隔着花窗,易渡桥认真道:“你衣裳焦了。” 徐青翰一甩手……把他藏进芥子里换了套衣裳。 易渡桥震惊了,徐青翰竟然还能顺便梳个锃光瓦亮的头! 易渡桥:“师尊好手艺。” 不知为何,徐青翰听她的语气明明没什么起伏,却总觉得在骂他。 他焕然一新地敲了敲窗,宽宏大量地道:“要不要出来,师尊给你看点好玩的。” 易渡桥心里有事,不太乐意看好玩的,但总不好拒绝,叹了口气:“好。” 到了化神这等修为,平常的冷暖早就可以视若无睹了。雪地里,徐青翰穿着身镶银边的轻薄白袍,寒风猎猎扬起马尾,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剑一人。 出尘的剑修抱着不退剑嘿嘿一笑,把孤傲决绝的氛围碎得一干二净。 徐青翰煞有介事地伸出手。 一朵晶莹的霜花在他的掌心凝聚出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直到“砰”的一声,霜花炸开了,升上半空,洒落下来漫天的霜雪,美轮美奂。 可惜易渡桥早就不是那个为了一朵琉璃花便能心跳如鼓的小姑娘了,她异样地看着他,表情怜悯得像在看三岁小孩。 教了几十年这么个玩意,难为李阅川了。 这时,一声凄厉的啼鸣划破了雪色。 正教导岑小眉“不要为外物所扰,师叔放的烟花也不行”的方絮似有所觉,转头看向了不远处。 仙鹤们的巢穴筑在苍枢山的主峰玄晖之上,离方絮的住处不远。 几道身影接连越过雪色,赶到了巢穴旁边。 易渡桥与徐青翰是最早到的。虽然她总觉得徐青翰那把不退剑实在是丢人现眼,晃得眼疼,可那毕竟是神兵利器,她被徐青翰虚虚地拢在怀里,不退剑比席卷而来的寒风还快一些,不过瞬息便御剑到地方。 她从不退剑上跳下来,苍枢山上的仙鹤与凡间的不同,天生地养了千百年,早就成了灵兽。 还是能挖出来天元的灵兽。 莫非只是巧合吗? 易渡桥不太信,她听徐青翰道:“夭寿了,谁敢动老头子养的鸟啊,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掌门窝里动鸟,不要命了!” 就见徐青翰兴奋地往巢穴里走,嘴里仿若蹦豆子,“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老头子发火,最多就是罚我抄经。我倒要看看是哪位壮士敢打仙鹤的主意,可得塑个金身供起来才行。” 幸好李阅川本尊不在这,不然得气出个好歹。 刚进洞口,易渡桥便被雪白的羽毛糊了一脸。她忙掐了个避尘手诀,免了变成只大白鹅的命运。 视线没了阻碍,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被众仙鹤簇拥的中央,枯瘦的小鹤被血浸透了,身上本应雪白的羽毛变成了惨淡的暗红色,分外诡异。 小鹤哀哀地低鸣出声,眼神涣散,眼见是活不长了。 仙鹤对他们的气息并不陌生,自发地给徐青翰让出来了一条路。 小鹤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脑袋软软地搭在翅膀上,看着熟悉的仙人走到它身边:“吱……” 徐青翰没想到会这么惨烈,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笑得像老鼠。” 听不太明白徐青翰的话,小鹤艰难地蹭了蹭他的手。 徐青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走兽在他心里好似比人还重要。他能一手将孙文放进无底深渊,却不能毫无怜悯地将小鹤送归黄泉。 他这番繁杂的心绪易渡桥不知道,或许知道了也不在意。她随着徐青翰一起蹲下,轻轻拨开长羽,试图找出小鹤的伤口。 不对。 易渡桥一愣,它身上根本没有外伤! 血是从皮肤里洇出去的。 血迹染红了她的手,易渡桥下意识地捻了捻,还热着。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徐青翰道:“偷猎常用的手段,下毒可比挨个杀要方便得多。” 易渡桥敏锐地察觉出了言外之意,她登时回头,仙鹤们期盼地站在身后,想等着无所不能的仙人替他们救治族中的孩童。 “别看了。” 徐青翰松开了安抚小鹤的手,“那药沾了就死,和它待了这么久,药石罔医。” 小鹤胸口的起伏停了下来。 白茸茸的仙鹤们悲鸣出声,凄厉非常,同民间的叫魂无二。 随着叫魂声越来越响,仙鹤们的羽毛逐渐染上了红色。细细密密的血液伴随着痛楚流了出来,徐青翰的脸上没了笑容,罕有地浮上了层怒色。 抠灵石抠到仙鹤的肚子里了,缺了八辈子德! 易渡桥确信苍枢山上和凡间的是同一帮人,她将小鹤的尸身安稳地放在柔软的草叶上,异变陡生,那堆哀鸣着的仙鹤和小鹤同时消失了。 眼花了? 石头上残存的血迹无声昭示着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易渡桥没注意到徐青翰看了过来,十分自立地抽出佩剑,以防有危险出现。 正想安抚徒弟情绪的徐师尊:“……” 突然,玄晖峰上的灵力陡然暴起,吹灯拔蜡地冲进了巢穴里,路过的灵兽都得被扇两个耳光。 此等情景,易渡桥再熟悉不过了,分明是灵力乱流! 若是一般人,现在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地逃难去了。易渡桥偏不,她的手里紧掐着个法诀,打算乱流一来就甩出去。 种种盘算她都计划好了,反正她肯定不能在乱流里再死一次。 不然也太丢人了。 还没等它冲到面前,易渡桥忽地听见了“喀”的一声脆响。 她直觉不好,缓缓地转过头去,见不退剑鞘四处乱戳,好巧不巧,戳到了石头缝底下藏着的机关。 徐青翰冤得很,他就随便敲两下看看! 可面对易渡桥冷得要结冰的神情,他硬是没敢出声,讪讪地上前一步,想拉住徒弟的袖子,省得出危险。 没拉着,两人的脚下同时一空,急速下坠。 电光石火间,易渡桥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自保的方法。符咒,法诀,乃至于万金难求的保命仙器都被她从芥子里摸了出来,攥了满手。 未曾想,约摸半柱香的黑暗过后,她跌坐在算不上柔软的木堆里分毫未伤。发带应该被乱流割断了,长发如瀑,披散在她的肩头。 易渡桥乱摸了两下,从身子底下抽出来根柴火。 徐青翰的情况比她还差点,腰差点没撞断,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易渡桥不知缘由,疑惑地眨了眨眼。 散乱的发丝间,她额间的叩心印格外显眼。 为您提供大神 不平女 的《修鬼道后前夫成了捉鬼模范》最快更新 23. 相无言(终)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