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贫尼不敢》 1. 第 1 章 月上柳梢头,此时全程陷入寂静,唯独国公府内依旧张灯结彩、喧嚣一片。 原来这日是府里的老太君七十大寿,京城里数得上的达官贵人都赶来国公府为老夫人贺寿。宴席就摆在后花园,觥筹交错,端的是宾主尽欢。 老夫人胃口不及后生,早早便吃歇了,又令请来的戏班子再热闹一番。她斜倚在后花园的榻上,隔着一座小湖,欣赏着湖心亭唱台上咿咿呀呀的表演。 “四海闻名一老叟 威风凛凛贯九州 安禄山起兵造反渔阳鼙鼓 李太白进宫来把本奏 郭家父子阵前救驾 才把那江山留一留 忠心未改先白首 赢得功名五凤楼 汾阳一脉如锦绣 八十大寿乐悠悠……” 余音楼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戏班子,一阙《满床笏》唱得老夫人眉开眼笑,毕竟谁不知道国公府自开国以来颇得数任君主器重,余荫惠及几代子孙,且丝毫不见颓势。 台上主角位极人臣,满朝为官。台下主角宴请的宾客座无虚席,巴结奉承之词不绝于耳。 老夫人着绫罗绸缎坐于看台的首席,身边簇着一堆小辈与仆人。她虽然头发花白,但脸上皮肤却不似这个年纪的农妇那般像晒干的红薯,竟不见一丝褶皱。等到一曲唱罢,她方笑呵呵的说道:“赏!” 宾客们也应声夸赞起来,举起酒杯共襄盛举。吕辛局促的坐在席间,她长这么大初次随师傅下山,一生都未见过这么多富贵人,未享用过这么丰富的用餐。她看看身旁的师傅圆无师太,显然比她自在得多,只见她大快朵颐,全没有出家人的寡欲,还端起杯子里的清酒一饮而尽。她只得小声提醒道:“师傅,出家人不宜饮酒。” “你懂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圆无白了她一眼,暗骂这个傻子不识好歹。整日念经吃斋念了了吗? “可是……”吕辛还想再劝。 “你闭嘴,回去不准跟主持师太说,不然我饶不了你!” 吕辛只得住口。 他们这桌的酒菜虽然都不沾荤腥,但用料依然豪奢,起码二十多盘精致小菜,吕辛忍不住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暗道浪费。 两个穿着灰袍的出家人在寿宴上着实有些醒目,他们与国公府的女眷共坐一桌,此刻老夫人不在酒桌上,大家说话便都没那么顾忌。 “小师傅,你怎么年纪这么小就出家了?”一个衣饰华美的小姑娘咯咯笑着,看向吕辛。 吕辛还没说话,师傅圆无师太已抢着替她回答:“她是从小被丢在尼姑庵的门口,主持师太担心她被狼叼走,所以才捡回来抚养。” 一时在座皆叹可怜,倒不知如何继续话题。 那小姑娘偏不会看眼色,反而继续问道:“小师傅你长得这么美,做尼姑多可惜啊!” 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个始终安静的小尼姑,她们从城外的止水庵赶来为老夫人祝寿,见过老夫人后晚间才匆匆入席,此时夜间灯火明明灭灭,人来人往的,倒真没把这小尼姑的长相瞧个清楚。 再仔细一瞧,只见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犹如林间偶遇的小鹿,望去便觉无害,不禁叫人心头一软。灰暗的袍子并未掩住她白皙的肤色,双唇兼有青春少女的红润,是压不住的含苞待放的花朵。 听到小姑娘口无遮拦、对佛祖不敬,吕辛双颊涨的通红,连忙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施主,这话可说不得……贫尼绝无他想……” 圆无师太夹着菜,乜了吕辛一眼。她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常年吃素所以面色有如枯槁,双眼亦下耷,瞧着似有满腹的不如意。 小姑娘见吕辛如此反应,越发来了兴致逗弄她,说话间也颇造次:“话可不能说那么绝对,你长得这么美,肯定很多人想娶你的!” “……” 吕辛更是慌乱,圆无则在一边看戏,想着整桌的风头竟被这臭丫头抢去了,更觉不平。 “止水庵的山下有一处暗娼,说不定这丫头的娘就是窑姐儿里的头牌呢!” 吕辛脸色登时惨白,圆无师太说完才觉不妥,可见满桌人脸上的探究不减反增,她又重夺了众人的注目,心头那一抹不适也就很快被抚平。 “我去趟茅厕……”吕辛不敢再面对他人的目光,匆匆从宴席溜了。 走出宴客的那片地儿,直到感觉不到如芒刺背,吕辛才放慢了脚步。 刚行至老夫人下榻听戏处,就见到小厮带着一列卸下戏服、着素色衫裙、婷婷袅袅的姑娘们齐齐向老夫人走来。 小厮行礼道:“老祖宗,头先唱《满床笏》的姑娘们给您过来谢恩了。” 姑娘们在老夫人面前站定,一齐低头福腰谢赏。她们的身段、眼神不愧是训练过的,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 老夫人令她们起身抬头,这才发现都是些花季少女,但眼神、嘴角皆锐利得很,哪怕此刻作低眉顺眼状,但比之府里自家的那些女孩,还是多了几分飞扬与桀骜。她望向容貌最出挑、显是领头的那个女孩问说:“你叫什么名字?学戏多久了?” “回老夫人,卢霜学戏已有十二年。”那女孩不卑不亢,她生了一双丹凤眼,微上挑的眼角似有意无意勾着什么,如船钩一般能将方向牢牢的锚定,叫人见之难忘。 “十二年?”老夫人有些诧异,“你才几岁啊?” “今年十七。” “那就是五岁学戏的,你父母怎么舍得的?” 卢霜的眼神现出迷惘,脸上似笼了一层纱,和她身上淡绿色的衫裙融为一体,良久后才说:“打我记事起,就被卖到戏班子了。” 老夫人叹口气:“可怜的孩子。这群小姑娘每人打赏一百两银子,卢霜打赏二百两银子。” 众人正一起道谢,忽见得一名小厮又飞奔而来,传话说:“老夫人,有贵客到!”话音刚落便被路上的石块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引起一阵哄笑。 “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今天来的哪一位不是贵客?你这般莽撞岂不是叫外人看笑话!”老夫人的声音不怒自威。她年轻时治家甚严,管束下人尤其讲规矩,只是现今年纪大了才精力不济,总归是有心无力了。 见老夫人着恼,小厮忙跪地求饶,边偷偷用手势比了个“九”,只叫老夫人能看清楚,口里说着:“老夫人饶命,实在是贵客……” 老夫人眼神一动,敛了几分过于明显的喜怒,冲戏班子那群女孩说道:“你们今天也辛苦了,让管家给你们整治几桌酒席,吃了再回去吧。” 众女孩又是谢恩,老夫人随意挥挥手,又冲那名冒失的小厮骂道:“你这狗奴才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路!”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又有如兔子一溜烟的跑了。 等老夫人一行人从后花园离开,刚刚被迫安静的一排小姑娘如同被解了禁的麻雀,开始叽叽喳喳起来:“这老夫人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善人,还给咱们每人一百两银子呢!” “每个人都唱了戏,凭什么有人可以得二百两银子?” “你小点儿声……” “我为什么要小声?大家都出了力,凭什么好处被她一个人占了?” 卢霜并不理会小姐妹的闲言闲语,从仆从端来的红色木盘中取走自己该得的二百两银子,再一行人同去了靠近厨房的小院子,那里给戏班子摆了三桌酒席。 吕辛见戏班子的女孩及老夫人皆散去,热闹的场所忽然就冷清下来。她随着人潮前行,头先在酒席上饮过的茶水发挥了作用,她又询问丫鬟茅房的位置,径直而去。 茅房并不好找,不像她们止水庵建得那般简略,几片瓦离了解决。此地到处都是亭台楼阁,吕辛又是头回出门,根本辨不清方向,只得屡屡向人求助。 每次向陌生人问路时,总免不了被人打趣几句:“哪儿来的如此美貌的小尼姑?” 更有甚者,瞧上去像是颇有身份的男客,带着酒气调笑说:“不如随我还俗去吧,保你一辈子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吕辛哪里见过这种登徒子?直接吓得飞奔而去。 因此从茅房出来后,担心再遇上这些放肆的公子哥儿,吕辛特意选了人少的小路走,问路也专挑侍女丫鬟去问。 小路上的风景比之大路更为幽静,山山水水的四处可见,虽然都是止水庵附近的缩小版。吕辛不懂得这些富贵人寄情山水的志向,只是新奇的赏玩着。这处远离大路,连半个人影儿也见不着,只瞧得远处有隐隐约约的烛火。她是初次下山,见到府里修建的假山颇为好奇,不自觉绕了好几圈欣赏半天。刚放停脚步小憩,忽听得假山的背面传来脚步声,有人边经过边小声说话。 “霜儿,我不是有心隐瞒自己的身份……你相信我……”是一把很年轻的男声,言语中似乎有苦衷。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如果不是今天在国公府里将你撞破,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与我情意相通的那位公子居然是国公府的小世子!你瞒得我好苦……” “霜儿你别生气,你听我解释……”男子的声音有些慌了,吕辛听到了衣料的摩擦声,他似乎是想拽住女子,不让她离开。 “你放开我!”与她对话的年轻女子却并不领情,哭道,“你有那么多次机会告诉我,你就是国公府的小世子,但你偏偏闭口不提,你安的是什么心?还是你认为我不配知道?” 女子的声音越听越耳熟,吕辛透过假山间的缝隙,依稀认出这名女子就是先前被老夫人打赏过的戏班子的卢霜。此刻她面上含泪,哪儿有刚刚在戏台上的意气风发? 卢霜不屑于偷听壁角,正想悄悄离开,却不小心脚踩枯枝,发出了清晰的咔嚓声。 “是谁?”那位小世子立刻警惕的问道,“哪个大胆奴才?不要你的狗命了吗?”边说边拿起手里的那盏夜灯笼四处查看。 吕辛只得顶着四道目光、硬着头皮走向他们,告罪道:“得罪了,贫尼法号吕辛,无意经过此处,还请施主恕罪。” 此时恰好一只乌鸦飞过,嘎嘎的叫着。 为您提供大神 慢敌 的《督公,贫尼不敢》最快更新 1. 第 1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2. 第 2 章 “得罪了,贫尼法号吕辛,无意经过此处,还请施主恕罪。”吕辛双目澄澈的望向那对男女,端的是诚心诚意的道歉。 小世子显是没猜到坏他好事的会是位尼姑,脸上的诧异都来不及收起:“府里怎么会有尼姑?你怎么进来的?” 吕辛也借着灯笼将小世子看了个清清楚楚,不到二十岁,年纪轻轻、双目炯炯,着一袭蓝色长袍,面上是上位者惯有的盛气凌人。 “老夫人宅心仁厚,邀请我师徒二人前来贺寿,并请我师傅在庵里点上一年的长明灯……”吕辛解释着她出现的缘由。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小世子怀疑的望着她,忽然想起叫住她的缘由,转回正题质问她,“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休想骗本世子!” “贫尼……”吕辛的确无言以对。 世子暗地思忖,倒真叫小尼姑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若是她传扬出去…… 小世子两道眉毛竖起,不客气的威胁着她:“今天看到的事不准向任何人提起,你最好把它在肚子里,若走漏了风声,我一定叫人割了你的舌头!” 吕辛只得双手合十、讷讷称是:“贫尼绝不会泄露半句,否则菩萨也会怪罪我的……” 小世子掂量着她口中的菩萨到底有何分量,不知该不该信她,毕竟招摇撞骗的和尚尼姑也不少。正要叫这尼姑付出些代价,卢霜却啜泣着开口:“世子,我有那么见不得人么?” 一句话问得世子陡然噤声。 见世子哑口无言,卢霜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讥讽道:“世子就只会诓骗女人,威胁女人吗?这就是威风的大丈夫?做男人做成你这样子,羞也不羞?” 世子被卢霜一番抢白,面上也觉讪讪,只好清了清嗓子,然后说:“我下回再去余音楼找你。” “不必!你我此后不必再见!”吕辛颤抖着声音说出决绝之词。 “你……”世子想开口挽留,但见旁还有碍事的尼姑,满腔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恨恨的盯着吕辛,吕辛唯有心虚的低下头。 卢霜见状又去推搡小世子,要赶他走:“你快走吧,你不是生怕被人撞见吗?” 世子无法,见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时机,只得把手里的灯笼摔在地上,扬长而去。 卢霜呆呆的愣了一阵,此时已起了夜风,她又衣衫单薄,瞧着衣袂飘飘,真如同天上的仙女,随时就要乘风而去,只是这仙女却满面泪痕,瞧着凄苦不已。吕辛不由得生起怜惜之情,又感激她刚才为自己解围,便捡起地上的灯笼,安慰道:“卢姑娘,我们也走吧。” 卢霜恍惚了一阵,之后才回忆起自己身在何处,更不能在此地任性,只得擦干泪痕,安静的跟上吕辛。两人一路无话,各自想各自的心事。卢霜自然是记挂着世子和自己的终身,而吕辛则担心这小世子会因自己迁怒止水庵,若真惹上麻烦,这可该如何是好?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得卢霜问她:“小师傅,你们出家人真的能戒断七情六欲吗?你们就不会喜欢上别人吗?为什么情之滋味,如此折磨人?” 别看吕辛年纪小,但却六根清净,她望着前路,心无杂念的答道:“出家人本来就该斩断红尘,所以贫尼无法回答施主的疑问。” “那万一将来有一天,你像我这样也痛苦的喜欢上一个男人,怎么办呢?” “万万不可能。”吕辛笃定的答道。 卢霜还要再问,一个丫鬟已提着灯笼寻过来:“世子有令,命奴婢带二位贵客回宴席。” 卢霜面上一喜:“他心里还是记挂我的。” 眼看丫鬟将他们带至大路,经过的人也逐渐变多时,那丫鬟忽然被个小厮抓住:“我的祖宗,你怎么还在这里?老夫人不是吩咐你去服侍那位大人吗?你不会还没把东西送去吧?” “我本想去的,可是半途遇上了世子,不由分说的让我去接两位姑娘……” “你得罪谁不好,偏得罪那位?听说那位大人大发雷霆,还说国公府故意怠慢他,他明天要向圣上参府里一本!” 那丫鬟立刻吓得面无血色,直接软倒在地。 *** 老夫人听闻贵客驾临,急匆匆去往前厅,当带着大批亲眷仆从赶到时,那位贵客倒是老神在在的斜坐在前厅的主位太师椅上,见到他们来了也不起身,只是拱了个手示意。他的侍从将前厅围了个水泄不通,竟有如在自己的府邸一般自在。 前厅高悬着一面牌匾,上书“世代忠良”,乃先皇所赠,高居太师椅之下。老夫人觉着此牌匾悬挂在栾郢头在,实在是天大的笑话,她心里有气,但碍于对方权势滔天,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也只能把这口气暗自咽下,在仆妇的搀扶下强作欢笑状:“贵客驾临,老身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老夫人客气了。”栾郢话虽如此说,但也只是略略抬了抬眼眸,眼风并未转换方向,仍旧是侧着着,盯着一旁小几上的一鼎香炉,注视着它升起的袅袅炊烟。 老夫人爱闻香,故府里常年点着香,但栾郢可不爱,他向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几时会爱佛香? “来人,把这香炉移走,本官可闻不得!”他大喇喇的侧着脸吩咐道。 “喳!”他的一名侍从朗声应道,接着也不询问老夫人的意见,便直接将香炉清了出去,还好老仆妇有颜色,赶紧接过收好。 “老太君,劝您也少点些香,贵府‘世代忠良’的称号可是依赖先皇的恩泽,倒不是求神拜佛所得!”栾郢丝毫不觉自己的举止不恰,倒转过脸来,一本正经的说教。 好话都被他说尽,恶人之名只好由老夫人担了,唯有笑着附和:“大人言之有理。”说着暗暗打量栾郢的相貌。 他长眉入鬓,眼尾尖尖且上扬,说是剑眉星目也不为过,偏偏眉目之间又含情,倒像是含了三分热肠,削弱了整个人的冷冽之气。鼻如悬胆,唇线似两座起伏的小山,整副五官如一幅写意画,描摹得细致又入微。留白得刚刚好,叫人过目不忘。 老夫人曾听过许多他如何权倾朝野的故事,也听闻家里的小辈如何痛斥他的跋扈和专断,但此刻亲见此人,又很难相信往日传言的国之奸邪吝臣竟是这副模样。栾郢着一袭雪白的袍子慵懒的歪靠在朱红的太师椅上,看似简约的白袍实则用黄金丝线襄着一圈金边,外袍露出的里衬亦是金色,令他出尘的气质中多了几分人间的富贵气息。他头戴着一个玉质发冠,发冠尾端垂下来的几缕金线丝绦用数颗珍珠串联,珍珠虽只有黄豆大小,但颗颗饱满精致,掩映着他乌黑的长发,为他更添一股风流。随着他在椅子上闲适的动作,金线丝绦晃来晃去,整个人倒不似一下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反而更像是富贵人家用金玉堆出来的公子哥儿。 但老夫人知道这只是假象,这位九千岁自见面起就未用正眼瞧人,既不起身向自己行礼,也不说让出主位。 正腹诽着,那位九千岁似乎坐够了这张椅子,终于舍得起身,老夫人这才发现他站起来身量颇为高大,不似文臣般瘦弱,反倒像个武将。他冲站在一旁的随从递了个眼神,对方即捧着个雕花木盒呈给老夫人,边说边打开木盒:“这是大人为老夫人准备的寿礼,请老夫人笑纳。” 栾郢将目光掠过老夫人,然后漫不经心的转头,仿佛送出的东西着实看不上眼:“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希望老夫人不要嫌弃。” “岂敢岂敢,”老夫人应付道,“大人言重了。”说罢命仆妇接下,瞥眼的瞬间隐约瞧见是个人参萝卜模样的东西,那侍从介绍道:“此乃千年人参,是罗刹使者入朝进贡时献给圣上的,圣上又赏给了大人,可谓价值连城。现在大人转赠给老夫人,亦是大人的一番心意。” 栾郢忽然就变脸斥道:“谁要你多嘴!”说着一拂衣袖,收尽眼中圆融惬意的假象。 “属下该死!请大人饶命!”侍从立刻跪下磕头求饶。 老夫人知道这是演给自己看的,也不得不下了这个台阶,假意劝和说:“多谢大人的厚赠!老身受之有愧!今日可是个好日子,还请大人莫要责罚旁人,也算是为老身积福……” 栾郢斜眼看向跪地求情的侍从:“既是老夫人替你求情,那边饶了你这一回,还不滚?” 侍从连忙爬着出去了。 听闻栾郢还未用晚膳,老夫人即刻叫人在前厅整治了一桌酒席,因栾郢身份尊贵,自然只能叫自家的男隽作陪。酒过三巡后,正襟危坐的主人们才略略放松了些。现国公爷谢友善于养生之法颇有心得,瞧着不过四十如许,身形微胖。他是蒙受祖荫的子弟,无甚大才,只在户部领了个闲职,事办的不甚牢靠,话也向来说得不太漂亮,但偏偏架子摆得大,因此国公府在朝中威望远不及当年。 老夫人口中正说着彼此守望相助的客套话,栾郢却嗤道:“国公府能耐大得很,哪里用的上本宫?” 国公爷谢友善还不知风云已变幻,竟毫无眼色的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兵部刚升任的姚侍郎不是你举荐的吗?本宫竟不知,姚侍郎的父亲曾与前国公爷是同侪,你们国公府的手伸得可真长啊。”栾郢说得意味深长。 谢友善忽的心虚,当初他知道栾郢举荐了自己的人马,所以暗中使力,发动关系把那人挤了下来,而当栾郢等到调令下来,自然会意过来是国公府使了手脚,抢了他的肥差。怪道栾郢与国公府素无往来却忽然登门拜寿,看来是兴师问罪啊。 他心头不禁倏地一跳。 为您提供大神 慢敌 的《督公,贫尼不敢》最快更新 2. 第 2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3 章 隐秘初被揭穿时,国公爷谢友善略有狼狈,但再一思索,又觉自己无论如何也算功臣之后,何必怵栾郢这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小人?因此口吻也变得公事公办,打起了官腔:“督公言重了,姚侍郎文武兼备,为国效力自然是理所应当。” “好个理所应当!”栾郢不怒反笑,扭头时将发冠上的黄金丝绦也带得一甩,“那贵府的世子爷一无战功,二无出众才略,凭什么争取户部的实权职位?” 老夫人、国公爷闻讯皆脸色大变,难怪活动一番之后,从上头下来的公文,谢赟的工部实职变成了虚职,原来是这厮在里头使坏! 国公爷恨得牙痒痒,又不能发作,只能使丫鬟去叫世子,同时勉强笑道:“犬子虽不才,但在下一辈里也是不弱的存在,不如趁此机会见见世子,或许督公会转变看法……” “世子呢?怎么没看见他?快叫人把世子找来?”老夫人也从旁敲着边鼓,意在缓和气氛。 国公爷这时拎起酒壶要替栾郢倒酒,也不知是不是气糊涂了,又或是有心为之,竟不慎泼了半壶酒,弄脏了栾郢的白袍。 “督公海涵,看来本官年纪大了有些手抖,不服老不行啊。”谢友善迅速为自己找到开脱之词,满面笑容的说道,边说边装模作样擦去桌上洒出来的酒。 栾郢挑眉笑道:“年纪大了,那便退下来吧,何必阻年轻后生的路?” 谢友善一口气顿时梗住,笑容也变得僵硬。 老夫人见势不对,赶紧打圆场:“督公的衣服都弄脏了,赶紧叫丫鬟准备一身干净衣衫……督公请移步到客房,稍事休息,待会儿自会有丫鬟送去衣衫。” 栾郢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而那被差遣的丫鬟居然半路被世子绊住,去为卢霜和吕辛带路,又是后话了。 栾郢并非多有耐心之人,在客房久候不至,自然认为是国公府存心怠慢,洒了自己满身酒不说,还刻意让自己在此虚耗时光。他驾临国公府本就来者不善,何必要忍气吞声, 因此又大显了一番神威,还传话说这身衣服乃皇上所赐,国公爷存心泼酒是否对圣上不敬?直把老夫人恨得拿出了皇城脚下一条街的商铺作为交换,才算是了了这桩公案。 另一边,另寻世子的丫鬟也在酒桌上将醉醺醺的世子谢赟找到,此前他正和狐朋狗血一醉解千愁,言谈间透露自己认识的戏班姑娘不愿意再见自己,而自己又不知如何挽回,向来万花丛中过的纨绔子弟给他出了个馊主意,掏出一个白瓷瓶贼笑道:“你把这药投到她的茶里或酒里,不怕她不从你!” 世子平素受不少女子爱慕,这些腌臜的手段根本不曾用过,狐疑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迷药吗?本世子才不屑用呢!”说着将那白瓷瓶扔回对方。 “女人心海底针,今天一个样儿,明天又是一个样儿!劝你有花堪折直须折!”那人又强将那瓷瓶塞入他怀中。 正推拒间,小丫鬟寻过来了,说老夫人要带他去见督公。 “不见!”世子喝得太多,酒意上头就连掩饰都忘记了,那栾郢往圣上宫里一个接一个的送美人,弄得圣上耽于后宫无心朝政,而他正好顺理成章的手揽大权。这是哪一个有血性、渴望报国的男子汉能忍的?反正他谢赟是忍不了! 丫鬟见劝不动谢赟,只得灰溜溜的回去向老夫人复命,倒把老夫人气了给半死,她用心为儿孙辈筹谋前程,偏偏儿孙还不领情!儿子怪她留下栾郢用晚膳,没得惹了一身臊,闹得府里鸡飞狗跳;孙子直接不见人影,醉得不省人事。这满床笏的盛景,待自己百年之后,不知还能延续多久?思及此,不由得暗暗落泪。 “老夫人您别哭啊,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也会庇佑着后代子孙的……”仆妇劝慰着她。 老夫人似乎被提醒,拉着仆妇布满风霜的粗手说道:“快,快替我将她叫来……” 圆无师太并不知她已被人惦记上,吃完宴席因为时已晚,城门早就关了,根本无法返回止水庵,只能留下过夜明日再走。此刻她酒足饭饱,由徒弟吕辛扶着随侍女前往客房。走着走着圆无忽的崴了脚,“哎哟”叫了一声,险些摔倒。 吕辛忙将她扶稳,低头发现脚下有个东西,捡起来一瞧居然是个白色小瓷瓶。她刚要打开瓷瓶细看,却被圆无师太一把抢过攥在手里:“这是老夫人今日赠予贫尼的东西,刚刚不慎掉了。” 吕辛忆及白日里,师傅把自己遣出去,与老夫人单独在房里说了许久的话,出来后师傅就满脸喜色,若说是老夫人的赏赐也说得通,因此不再追问。 侍女带着师徒两人在府内穿行,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客房。因老夫人常年吃斋念佛,于僧侣之辈格外尊敬,一向以礼相待,因此为她们师徒二人安排的亦是上房。 侍女将房间的香炉点燃,很快房间便弥漫一股幽香之气。房间的布置亦是固色固色,雕花的桌椅,梨花木的大衣柜,绣有江南山水的大玻璃屏风,西洋传过来的大尊石音钟,这是一个与水月庵苦行僧般生活截然不同的舒适所在。 圆无十分满意,待吕辛扶她在床上躺好,圆无便要赶她去另一间上房:“行了,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等吕辛与侍女离开,圆无立刻从床上爬起,先从怀中摸出吕辛刚拾到的白色瓷瓶,然后取下红色的木塞,放到鼻下嗅了嗅,香气扑鼻,闻上去就知是好东西。里头是白色的粉末状,她起身去桌前取了个紫砂茶杯,倒了一杯水,刚往里倒粉末,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她受了一惊,手一抖,不由得倾倒得更多。 “师太!我们老夫人正在寻你呢。” 老仆妇和吕辛齐站在门口,那老仆妇更是不由分说的架起圆无的胳膊,要把她往门外拉。别看这仆妇年迈,但从小做惯粗活,就剩一把力气,圆无一时竟然不能挣脱,强被她拖出了房间,只来得及交代吕辛:“你帮我把瓷瓶收好,若不见了唯你是问!”说着便没了人影。 吕辛听完交代,只好帮圆无把瓷瓶的瓶塞塞好,这才发现里头几乎空空如也,倒不知师傅留着这个空瓶子做什么? 将瓷瓶收好放回桌上,吕辛颇觉有些口渴,见桌上的紫砂茶杯盛着一满杯水,瞧着尚未动过,而茶壶里又没有多的水,便未思考太多,直接饮了那杯水。刚一出门,就觉头昏脑涨,再走了两步更觉心浮气躁,只觉得全身热得厉害。 她下榻的上房离圆无的屋子有一段距离,她昏昏沉沉的往回走,感觉不辨方向,更糟糕的是,感觉全身无力,虚软得厉害。 她摸不清方向,见到前头依稀有不少带刀的护卫,正冲着自己的方向而来,领头的那人边加快脚步边说:“咱们得走快些!” 另一人问道:“可咱们要是离远了,万一待会儿督公喊人服侍时无人应声可怎么办?追究起来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你是新来的还不清楚,咱们督公换衫时最不喜有人靠近,”领头人边说边压低声音,“总归是有点特别的,可能比较忌讳别人近身吧……咱们还是长点眼色,离远些才好,免得遭殃!” 吕辛听得糊里糊涂,正要与他们擦肩而过时打算求助,谁知刚才那个新来的护卫看到她便大惊小怪:“居然会在国公府遇到尼姑,我这是什么运气?明天赌钱岂不是要剃光头输个精光?真是晦气!”说着三步并做两步逃离此地,余下的几人哈哈大笑,像看笑话一般瞅着这个忽然冒出的尼姑。 “这尼姑的脸色怎么有些奇怪?你觉得像不像窑姐儿?”一个眼下青黑的护卫不愧是万花丛中过,隐约发现了尼姑的不对劲,但说出口的话更像是存心调戏她。 拜圆无所赐,吕辛自然知道窑姐儿不是什么好词,更是对她这个修道之人赤裸裸的侮辱。她心中气愤,眼睛气得通红,出口驳道:“施主不得胡说八道……” 她以为自己是在义正言辞的声明,但不知两颊已染上绯色,如同春日盛放的花朵,而那双美目化作湿润且不竭的汩汩露水,饱满得几可落下,衬得花朵更加娇艳。就连她的声音,也带着成熟后的暗哑,听来娇气如兰。 “这小尼姑劲劲儿的,倒挺有味道……”调戏她的那名侍卫一向穿梭欢场色胆包天,此刻居然毫不避讳出家人,还抚了吕辛的下巴一把,啧啧笑道:“这小尼姑的皮还挺光滑的!” 登徒子的模样吓得吕辛慌忙拨开他的手,又往旁边躲:“施主、施主不得无礼!”极有气势的质问被她说得断断续续,倒引得男人更加心痒,又要上前吃她的豆腐。 吕辛颤抖着脚步往前走,想要逃开那人,无奈肩膀被捉住,她只好用力反抗:“施主,请你放开贫尼……” 两相争夺间,吕辛的灰袍被那人撕破了,露出了雪白的肩头,她“啊”的一声尖叫,喊道“救命!” 领头那人怕事态闹大,赶紧阻住色鬼上头的同僚,骂道:“你疯了?玩女人玩到尼姑头上?想找女人就去窑子,别在国公府惹事,督公就在附近,劝你安分点!” 吕辛逮着这个空隙往前连走带爬,那色鬼还想追他:“一个尼姑而已,督公还能跟我计较吗?” “行了,你别在这个节骨眼儿闹事!万一这小尼姑大呼大叫招来其他人,到时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冲昏头脑的那人顿时冷静下来,再一瞧那尼姑已逃至转角不见了,只得恨恨的作罢:“臭尼姑,还不知便宜哪家的混小子呢!别再让我见到你!”极不甘心的与其他护卫一同离开上房。 吕辛不知道自己恍恍惚惚的逃了多久,直到发觉再也走不动才不得已停下。刚才提着一口气倒不觉得跑不动,此刻忽然卸下那口气却忽然没了支撑,就连站也站不住,只能歪靠着借力。谁知那么巧,背后竟偏偏是一扇房门,她刚一倚靠,木门便咯吱一声被推开,她直接摔了进去。 硬生生的砸到地上,吕辛不禁痛苦的低吟,更要命的是全身好像被架在火上烤,又热又有股隐秘的骚动,她正奋力抵挡着,却突然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厉问:“是谁?居然敢不通报就擅自闯入?不要你的狗命了?” 为您提供大神 慢敌 的《督公,贫尼不敢》最快更新 第 3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4 章 “是谁?居然敢不通报就擅自闯入?不要你的狗命了?” 房内居然有人,还是个男人。 吕辛混沌的脑袋中涌起恐惧,生怕又遇上如刚才那般放荡的登徒子。她正想拼命爬出去,但刚才摔得太狠了,此刻压根使不上劲。更糟糕的是,屋内响起匆促的脚步声,那个男人走过来了。 吕辛趴在地上,忽见黑色的靴子映入眼帘,靴子上隐约有暗色的花纹,并非山间农夫穿的粗糙草鞋。靴子上是镶着金丝线的白袍,一望便知非富即贵。 “救命……”吕辛仰起头,脸色火红得不正常,全身犹如被蚂蚁啃噬,出口的声音也娇颤不已:“求施主,放了贫尼……” 白袍黑靴的主人显是未料到这副场景,只见他的瞳孔猛地放大,接着又骤然收缩,双眼似放出精光似的瞪着吕辛,眉间亦皱成了川字,冷声道:“这又是国公府使的什么阴谋诡计?哪里来的下作货色?还不滚!” 此时体内的那团火越烧越热,烧得吕辛几乎快失去神智,只知道喊着:“救救贫尼……热……贫尼好热……”说着不自觉的扯着身上的灰袍,却无意露出更多的雪肤。 “混账!” 白袍人脸上森然,迅速扭过脸去,不愿再污自己的双眼。 此人正是九千岁栾郢。栾郢本在客房等候丫鬟取来干净衣衫换上,不料居然闯入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尼姑,还不知死活的想勾引她。这国公府简直欺人太甚! 虽然他早就知道不少老太监与宫女的腌臜事,但并不代表他就是如此,心里正无比嫌恶这个佛门中的败类,谁知一个不慎,那尼姑的手竟然已经抓住自己白袍的衣角。栾郢立时挣脱,又狠狠一脚将尼姑踢开,那尼姑重又撞上墙边的案几,发出砰的一声惊天巨响,案几上堆放的古董砸了一地,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 “咳……”吕辛呕出一口鲜血,抚住胸口,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身上又被古董的碎片割出不少伤口,全身又疼又痒,但神思也因此清明了不少。她害怕得流下眼泪:“贫尼……贫尼是要死了吗?” “来人!” 栾郢火冒三丈的冲出屋去,正想叫人来把这尼姑拖出去,复又觉得闹大了脸上无光,自己身份尴尬得很,真惹出事来也不过是徒增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因此,当他听到有脚步声冲这边传来时,便先一步含怒离开国公府。 今天的这个仇,他迟早要报! 虚弱又绝望的吕辛歪靠在墙角,不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难道真如师傅所说,她天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即使出家了也不得清净?她默默流泪,就连想撞柱而亡都不到。 正抽泣间,听见了一个小丫鬟的叫声:“哎哟小师傅,你怎么跑到督公的房里了?你这是怎么了?” 后面的一切太过兵荒马乱,吕辛都不愿意去回忆。国公府为她请来大夫,在师傅圆无师太铁青的脸色中,她才意识到自己大概误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药物,于师门有辱。 好在国公府的老夫人都当她是不知情的误服,并未过分苛责她。老夫人也发了话,不许府里人再传扬或议论这件事,只说她吃坏了东西因此腹痛,算是守住了吕辛的名誉。 喝了好几碗苦药后,吕辛体内的毒算是解了大半,体内的燥热之感顿减,廉耻之心也全数回归。 圆无听说她醒来后立即赶过来,由头到脚的狠狠打量她,吕辛心虚得很,不由得拉紧了身上的被套,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圆无轻蔑的撇嘴,这让她那张本就如苦瓜似的脸更添刻薄,只听她讥讽道:“现在知道要脸了?那先前为什么要做出那么不要脸的事?贫尼早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平素关在庵里还算安生,一旦下山,听了旁人几句不知所谓的夸赞,就当真以为自己倾国倾城能迷倒众生了!真是师门不幸,贫尼回去后一定要告诉主持师太,让她好好惩戒你这个惹祸精!” “师傅,弟子知错了,但弟子真不知为何会身中奇毒……”吕辛嗫嚅着认错,回忆起前情,“弟子、弟子好像只是喝了师傅房中桌上遗留的一杯茶水,是不是那杯茶水有问题?” 圆无师太瞪大了眼睛,瞧上去惊疑惑交加,但转瞬机警的转了转眼珠,化作一只暴怒的狮子,怒吼道: “混账!你自己行为不端,居然敢诬赖为师!” “弟子……弟子不敢……”吕辛也不过是毫无根据的猜测,见师父如此反应,自然以为是自己误作了小人,羞愧的低下了额头。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衣衫不整的闯进男客房间还嫌不够,现在还想心肠歹毒的拉为师下水?止水庵怎么忘了你这么个欺师灭祖的白眼狼?” “弟子绝无不敬之心,求师傅原谅……”听见圆无劈头盖脸的训斥,吕辛脸色青白交加,忙不迭的认错,激动的流下眼泪。 “哼!”圆无仍是一脸怒容,正要继续教训吕辛,这时却传来一阵敲门声:“小师傅,奴婢给您送来汤药!” “多谢,施主快请进!”吕辛赶紧擦干脸上的泪,不欲叫外人看出他们师徒的争执。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扎着双髻的圆脸小丫鬟着粉色衫裙走进来,手中的木盘上放着一碗冒热气的汤药。 “师太也在呀,”小丫鬟招呼一声后便行至床边,又将木盘中的汤药递与吕辛,“小师傅,该喝药了!” “多谢施主,”吕辛接过汤药,小心的吹着汤药,慢慢的饮尽。 :“听大夫说,再服下这碗药,小师傅体内的毒就该清除干净了。”小丫鬟善于察言观色,见圆无脸色不好还以为她是担心弟子,便出言宽慰说,“小师傅吉人自有天相,师太你无须太过忧心。” 圆无强笑了笑,说道:“多亏老夫人宅心仁厚,不计前嫌的医治这个不肖弟子。” “老夫人最是心善,又最爱漂亮的小娘子,怎么会见死不救呢?保管小师傅全乎乎的来,全乎乎的回去。” 丫鬟的伶牙俐齿并未缓和室内气氛,吕辛不敢搭“漂亮小娘子”的腔,圆无更是不发一言,僵着脸色离开。 虽则老夫人并未怪罪她们师徒,但圆无显然已迁怒吕辛,生怕她再来一次举止不慎,连累自己在老夫人处失宠。止水庵的生活向来清苦,但下山为老夫人贺寿却是个肥差,她 求了主持好久,这差事才落到她头上。庵中生活拮据,附近老百姓的香火有钱能有几个钱?似老夫人这等皇亲国戚才是她得牢牢抱紧的大树。偏偏主持非让她带着吕辛下山见见世面,差点坏了她的好事。 她面上忿忿,脚步自然也不自觉的加快,一个不小心在长廊上撞到了人。 “你怎么走路不长眼?”对面的贵人着蓝色长袍,气质相貌令人眼前一亮。只可惜他的脾气不似他的外貌一般令人心折,反而先发制人,瞧清楚圆无的打扮后惊道:“这府里是捅了尼姑窝吗?昨晚来个小尼姑,今天又来个老尼姑!” 圆无本想道歉,可听到“老尼姑”心中不喜,但见对方气宇轩昂又不敢得罪,幸好对方身边的小厮已向他介绍说:“世子爷,这位是圆无师太,昨日专程为老夫人贺寿而来。” 圆无一听对方是世子爷,只得收起不满,面上堆笑:“世子爷,得罪了。贫尼有眼不识泰山。” “你这老货倒识趣!比你那徒弟强上不少。”谁人不爱听好话,尤其是谢赟这等被人捧着长大的世家子弟。他的面色也由阴转晴,更显俊秀。 所谓听音识曲,圆无立刻问道:“世子见过我那不成器的徒弟了?” “咳咳……”谢赟清了清嗓子,面上飞快闪过一丝狼狈,急道:“只是昨晚偶然撞见了。” 圆无并无异议,也就不再追问,反而世子续道:“你那徒弟,昨天没跟你说什么吗?” “说什么?”圆无一脸惘然,“她中毒了,一直昏迷着,刚刚才醒。” “中毒?”谢赟登时警惕起来,“中的什么毒?谁敢在国公府下毒?抓到人了吗?” “算了,贫尼羞于提起,这个弟子向来就留恋花花尘世,谁能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呢?”圆无说得遮遮掩掩。 谢赟不明白这老货故弄什么玄虚,但他并不露怯,也装作丝毫不感兴趣,丢下句“既无事,那便早些回庵里清修吧”就飘然离去,直把圆无气得吐血。 待圆无不在视线内,他便吩咐小厮暗地里打听小尼姑中毒的事,这一打听,自然惊动到老夫人,只好将个中详情告知。谢赟将前后一串连,便描补出一个七七八八、阴差阳错的故事。 活该,谁让这小尼姑坏他好事的!放下心中大石后,便将这茬儿丢在脑后。 圆无走后的房内,小丫鬟还在服侍吕辛服药,她将大夫的叮嘱又说了一遍,然后收拾好药碗准备出门,吕辛却怯怯的叫住了她。 “小师傅,还有事?”丫鬟回头,见到吕辛苍白的脸颊,以及面上残留的泪痕,更觉她楚楚可怜,比之昨日拜寿的出家尼姑,此刻倒更像个柔弱的普通少女。 吕辛想张口,又觉难以启齿,颇觉踌躇不定。 丫鬟静静的等待,并不催促。 吕辛犹豫半天还是战胜了羞怯,鼓起勇气开了口:“昨日晚间,是施主救了贫尼吗?” 原来吕辛认出来这个送药的小丫鬟就是昨晚发现她中毒的那个丫鬟。 丫鬟摇头笑道:“奴婢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是听到了督公的呼唤才赶过去,因此凑巧发现了小师傅,也是小师傅本身福大命大,奴婢可不敢居功。” 话虽如此,但吕辛还是郑重道了谢。 丫鬟只得推辞。 道谢之后,丫鬟以为事毕欲离开,谁知吕辛忽然问道:“那位……那位督公是何人?是他救了贫尼吗?” 为您提供大神 慢敌 的《督公,贫尼不敢》最快更新 第 4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5 章 吕辛寻思良久,如果不是那位督公出去叫人,自己的下场该会是如何悲惨。但府里似乎闭口不提那位,吕辛又着实好奇,只好主动询问:“那位……那位督公是何人?是他救了贫尼吗?” “这……” 丫鬟迟疑,督公可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怎么会如此好心?但背地里说人坏话,尤其是说督公的坏话,她可没那个胆子,督公手底下有遍布全国的细作探子,说不定此刻府里就有他的眼线或暗卫,还是要谨言慎行,当心祸从口出。 打定注意后,丫鬟正色说道:“督公就是督公,小师傅不要多问,也切勿提起他。” “可是……” “小师傅好好歇息,勿操心旁的事。”丫鬟说着加快脚步走出房,将吕辛的疑问通通丢在房间。 吕辛无法,只得作罢。她回忆起昨晚,试图勾画出那位督公的样子,但一切皆是朦胧混沌,总也勾画不全。 还不待她有更多时间去暗暗打听,圆无因受了世子一激,憋着口气强带着吕辛向老夫人请辞,于是二人匆匆返回止水庵。 止水庵坐落于城郊的子江山顶,那里人烟稀少,只偶尔会有些香客或居住在山脚下的农夫。半山腰有一座橙光寺,听闻寺里的方丈是曾游历西域的高僧,通晓好几国语言,因此威望甚高,橙光寺的香火比之止水庵,亦兴旺不少。 圆无师傅上山时恰好见到一队人马抬着轿子往山下走,抬轿的人都训练有素,着统一的衣饰,不像是普通的劳苦人家出身。圆无问向旁边路过的村民:“不知轿子里抬的是谁?” 乡民答道:“听说京城的官老爷爱好佛法,特地派人将方丈大师请到府邸请教。” 圆无不屑一顾,心里却有些酸:“说到佛法,止水庵也不遑多让,只可惜贫尼不是男儿身。” 吕辛安慰她:“师傅不必介怀,国公府老夫人对师傅多有称赞。” “还用你说!”圆无骄矜的昂头,率先赶路,再不理会浩浩荡荡的那一列人马。 回到庵中,两人见过主持后,主持叫吕辛先回去休息,留下了圆无问话。 主持瞧着五十多岁,虽慈眉善目,但身形瘦削,她问着一路的行程,圆无则事无巨细的汇报;但说到老夫人的赏赐留了个心眼,只说了明面上的一半。 即使被圆无昧下了一半,但这笔捐助仍然是个大数字,可解决庵里数十人好几年的吃喝。主持情不自禁的感叹:“老夫人真是慷慨,果真是菩萨心肠。” 圆无邀功道:“老夫人本来只预备点上十年的长明灯,在贫尼的不懈劝说下,又答应要为祖宗立个长生牌,希望能庇佑后代子孙,还多给了二十年的香油钱。” 主持不赞许的摇头:“求佛之事重在心诚,岂可勉强施主?须知过犹不及。” 圆无嘴上称是,但心里却暗暗瘪嘴,不这么忽悠老夫人,寺里上下数十口人的吃喝从哪里来?大家天天喝露水吗?主持这人就是太过迂腐。 主持疑惑道:“老夫人是遇到什么难题?贫尼瞧着,国公府甚为兴旺。” 闻言也回忆起老夫人昨夜的情状,大概是受了不知何人的气,待圆无去时老夫人的眼睛仍是红红的呢。老夫人讳莫如深,圆无又岂是那等造次的人,便装作没看到,只内心把祈愿的规格又提高了一档,而老夫人也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了。 说完正事,主持又问起吕辛此趟下山的表现,圆无自然是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主持并未如想象中般责怪吕辛,反而怪她身为师尊没有尽到保护好弟子的责任,把她说了一通,又憋了满肚子气。 止水庵上下有十来个尼姑,不如国公府有扫撒的丫鬟,凡事都需亲自动手。有辈分的尼姑自矜身份,晚辈又理所当然的应孝顺长辈,因此伺候吃喝的事情就落到了年纪轻的小尼姑身上。 止水庵的香火不旺,是以新近出家的尼姑都不会选择此处,数来数去年轻一辈的小尼姑竟然只有小时候被遗弃的吕辛一个,因此所有的差事都落到了她头上。 这不,此刻她刚回止水庵,身体尚未康复,就忙着在厨房里忙着砍柴洗锅、烧火做饭了。 等到大汗淋漓的煮好稀饭和白菜豆腐,累过劲儿的她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趁着其他师太用膳时分回房休息。 止水庵的厢房还算足够,每位师太独居一间,但房内除了四年墙壁和一张床外别无其他。吕辛累得迷糊,刚沾上床似乎就见到师傅进门,她刚要起身去迎,师傅却忽然变作了一个怒气冲冲的男子,伸脚就朝她脸上踹。吕辛被踹得瞪大眼睛,赫然发现刚刚不过是做了一场梦,而主持就站在床边,凝望自己。 吕辛立刻爬起来向主持行礼,主持叫她不必拘礼,问说:“贫尼都听你师傅说了,你这趟下山可是吃了苦头。” 吕辛忙摇头推辞:“是吕辛自己不好,还连累了师门。” “都是佛门中人,六根清净,说什么连累不连累?”主持说着抚上吕辛的脸庞,当年五官皱成一团的小婴孩已长成眼前清丽明媚的少女,剪落的三千烦恼丝是否仍会缠住她不放? 主持徐徐说道:“当年贫尼将你捡回来,只是代为抚养,并未强求你出家,只是后来你执意如此……如今你年岁正好,可后悔当初的选择?” “贫尼从不曾后悔,止水庵就是贫尼的家,出家为尼亦是贫尼的宿命。”吕辛表情坚定,说完脸上浮起一丝慌张,“主持是否怪罪贫尼在国公府惹出的一场祸事?贫尼绝不是有心的,也愿意发誓保证下不为例……” 主持淡定的微笑道:“你无须过于自责,或许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既来之则安之。” 吕辛焦灼的内心被迅速熨平,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被主持轻描淡写的解开,也因此变得颇为坦然,朗声说道:“是,弟子谨遵法旨。”说罢另想起一事,又道:“弟子还有一事不明,弟子为人所搭救,可惜不知那人的身份,无法报答救命之恩。” “也许对方行善时不求回报,所以事了时才深藏功与名。有缘自会相聚,你不必介怀。” 主持说完便不再逗留,静静的离去。 吕辛反复思索着主持所说的最后两句话,然后从衣袖里掏出块一寸大的碧绿色圆形玉佩,缀着红色的绳结。玉佩的颜色绿得过分,仿佛是直接抓取了一片绿叶,所以才如此青翠欲滴。只可惜玉质不太好,摔出了不少裂纹。玉佩的表面刻有一个隶书的“郢”字,字体宽胖,和那个记忆中朦胧的瘦劲身影并不相似。 这块玉佩是她在那间上房被丫鬟扶起时捡到的,丫鬟以为是她的,而她迷迷糊糊中也顺手接过了。现在想想,应该是那位恩人的吧。不知何时,她才能有机会将这块玉佩亲自归还。她抬头望望天上的月亮,月亮也无法回答她,只能以一轮皎洁的月光无声陪伴她。 山中的日子比之外面要过的更为缓慢,说它缓慢是因为一成不变。期间吕辛下山过几次采买柴米油盐,以往她都是和过路的乡民交换,从不曾单独去往集市。但这次,她却舍近求远,专程前往集市采买物资。 上次的国公府之行并未给她留下太美好的印象,反而格外的惧怕喝醉酒的男人。因此这次去集市,她也尽力选择有女人坐镇的商铺。她向老板娘买完做饭所需后,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施主,请问您听说过京城内的督公吗?他是什么人啊?是很大的官吗?” “小尼姑啊,这可不兴问啊,咱们平头老百姓可惹不起那等人。”老板娘噤若寒蝉,任吕辛怎么询问也不搭腔。 吕辛并不死心,又换了几家店铺,采买后依葫芦画瓢的询问,这回老板娘更是谈虎色变,情愿不做吕辛的生意也不愿招惹这尊大神。 吕辛无法,但她又不愿下山一次无功而返,正好听到路过的乡民在探讨国家大事:“赋税又增加了!听说是要为皇上修皇陵!我看皇上春秋正盛,何必如此劳民伤财呢!” “我听说是那个九千岁提议的!他向来不干人事……”对方说着压低声线,“他知道皇帝好长生不老之术,便劝皇帝修个地宫,好在地宫里打点好各路神仙,如此才能叫阎王迟些来拿人……依我看,这都是九千岁的阴谋诡计,一旦修皇陵,他说不准中饱私囊吞多少钱财呢!” “可悲可叹!为什么国家会落到这种人手里,让这种人掌权!什么九千岁,什么督公,明明就是个阉狗!” 旁人急忙去捂他的嘴:“你小点声儿!不要命了!” 吕辛本已错过这群乡民,等她听到最后一句时忽然意识到对方口中的谈论的不正是她苦苦寻找的人吗?于是连忙追上去:“几位施主请留步!贫尼有事相询。” 为您提供大神 慢敌 的《督公,贫尼不敢》最快更新 第 5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