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平贺家》 1 阴师传法 黑夜,岁安城。 贺家宅邸的一间古色古香的厢房里,烛火昏暗,地面满是残破的肢体。 如果一个陌生人撞入这间厢房,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吓出声来。 但是仔细一看,会发现这些肢体都是木雕的傀儡的躯干。 贺平坐在椅子上,他正用手中的刻刀制作一具傀儡木偶,旁边的桌子上也摆放着几具做好的偶人。 昏黄不定的烛光下,是一张张苍白无色的人脸。这些栩栩如生的人偶都是贺平亲手制作的,数量众多,摆满了整间厢房。 它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都保持着诡异而又瘆人的笑容,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之中,宛如一个个活人,共同将视线注视着坐在木椅上的贺平。 贺平并不说话,他用灵巧的手指操控着刻刀,削木如泥,游刃有余, 在摆放在桌面上的木偶身上雕凿,不时有一些木屑从偶人身上飘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烛台上的蜡烛只剩下小半截了,贺平也没有停下来,他聚精会神,还在处理手中的人偶。 ……不得不说,他的手艺非常精湛,选用的材质是优质的樟木,在阴干后经过数个月的筹备,加之以妙手雕刻,这具傀儡的初胚已经初具雏形。 木偶雕的明显是个男性,面部很是英朗,五官也惟妙惟肖,若是仔细一看,会发现这具人偶与贺平本人的脸如出如出一辙,一模一样。 接着,贺平又取出绘笔,描眉画眼,人偶的脸也越发生动,几乎就是照着他自己的脸雕出的。 窗前的烛台巍然不动,豆焰大小的火苗在风中摇曳。贺平被风吹了一下,忍不住轻声咳嗽两声。 他停下动作,转而用刀在指尖割出一个口子,用鲜血在木偶的身上画出莫名的符号,口中也开始念着不知名的咒语。 刹那间,身上的诡异血迹消失了,同时,这具木偶人的五官表情也变得有了一丝生机。 贺平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他这才停下手来。 “成了。”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便掐了个印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桌面上的木偶动了起来。 咯咯咯…… 它活动着僵硬的关节,慢慢的动作流畅,像是真人一般。 这木雕的偶人捡起了旁边准备好的剪纸、麻布衣服,戴起一顶高帽,穿着一件麻衣,像是作丧事时披麻戴孝一般。 “这‘九死替难秘偶’算是制好了,这具秘偶也不能帮我延长性命,却能够替我阻刀兵劫煞,避九种横死,也算是有所益处……” 他伸手拿起这具“九死替难秘偶”,仔细的端详了一番,忽然,他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放下偶人,按住了胸口咳了起来。 “咳咳咳……” 贺平又连咳了几声,他用锦帕捂住嘴角,待到咳嗽止住,翻开锦帕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有一丝殷红的血迹。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再这么下去,估计真的撑不了多久了……难不成真的只能用那个法子了吗?”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这册子纸张泛黄,看上去有些脏。翻开后就会发现,这卷册子上没有半个大字,完全是空白一片。 贺平深深看了一眼这本小册子,这乃是傀仙门传下来的入道法门,名为《无形秘藏》,上面记载操控傀儡和炼制傀儡的各种秘法。 原本,《无形秘藏》上有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一些诡异的符文和图画,可是在他学完上面记录术法,将内容深深烙印到脑海之中后,上面的文字和图案就诡异消失了。 “仙傀门的东西,果然古怪……” 贺平一边嘟哝,一边收起这本失去文字图案的《无形秘藏》。 身为贺家的长房大少的他,自幼就显露出远超一般人的智慧,他有一个秘密,那就是他拥有前身的记忆,或者说,他是个穿越者。 贺平的这具身体,在七、八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发了一次高烧,高烧过之后就失去了记忆。 找大夫看过后,被大夫说是“离魂症”,不过这病倒是不碍事,贺平这个贺家独子除了没了幼时记忆,心智倒也无损,这事贺家人也没有对外声张。 实际上,当时的那场大病过后,另一个来自地球的灵魂就穿越过来,降临到这具躯体上。 穿越之后,贺平就花了一点时间适应了自己的新生活,他发现自己魂穿到了一个类似中国古代的世界。 他粗略的知道这是一个名为“大幽王朝”的国家,家里住的地界名为岁安城,贺家也是岁安城里最大的米商,家境极为优渥,贺平身为贺家独子,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老实说,这样的生活很爽,他自己也很满意。 然而,他的生活却因为某个原因发生了变化。 …… 那是一个冬天,贺平在家里的仆人陪同下,出城办事。 那天回城途中,他手下一名家仆在附近的一个山神庙里,发现一个冻僵的老翁。 “这应该是个耍傀儡戏的,昨天夜里下了场大雪,结果冻死在这里。” 仆人检查了一番,发现老翁死时,怀里还死死抱着一具木偶傀儡,便作此回答。 “看上去有些可怜,我这里有些碎银子,请庙祝和附近的山民,帮这位老人立个坟吧!” 贺平也是一时好心,就随意吩咐一句。 家仆也就照吩咐行事,找来庙祝和山民,给了银钱,让他们帮死去的老人立个坟头,埋在附近坟地里。 对于贺平来说,这无非是一件小事。 谁知道他回到家中,倒在床头睡了一觉,梦里就出现了一个白胡子老头。 这老头先是对他作了一揖,道出自家名为“无忧生”,并感谢贺平给他收敛尸骨,还做坟立碑。 无忧生自述生平,他少时好观牵丝戏,耽于盘铃傀儡之技,每当市集中有卖艺人来耍傀儡、木偶,他就缠着对方要学其手艺,渐渐学了一手绝活。 年长后,他便不顾家人反对,游走四方,以此为业,以物象人自得其乐,奈何漂泊终生,落魄无居所,最终沦落到冻毙于山神庙的下场。 “老朽倒是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一身所学的傀儡之技,如蒙不弃,老朽愿将这门技艺传于公子……” 接下来,无忧生又将他珍藏的一本传自仙傀门的傀儡秘术,一本名为《无形秘藏》的秘籍的下落告知了贺平。 “那本册子就藏在山神庙外的大槐树下,叠着三块石头的位置,向下挖三尺就可寻到。” 说完这话,无忧生又作了一揖,就化成一团雾气。 贺平第二天醒了过来,脑海中对于这个梦清晰无比,他按照无忧生所留的那番话,在山神庙外的大槐树下找到了一本小册子,也就是那本《无形秘藏》。 待他翻开查看一番,发现确实是一本记录各种制作人偶的册子。 贺平对傀儡什么的并没什么兴趣,贺家是岁安城中的大户人家,家财万贯都说是少的,他这一辈子完全可以花在吃喝玩乐上,坐吃空山都要花上百来年。 有了这样的身家,他也不可能去学什么傀儡戏。 但是耐不住好奇心重,他拿着册子看了一段时间,就忍不住按照册子中的记录开始学习上面的傀儡秘技,结果还真的学出了一点东西。 贺平学了一段时间,意识到《无形秘藏》上记录的以纸、皮、木、陶为主的傀儡制作工艺外,还有水傀儡、肉傀儡、药发傀儡、杖头傀儡、布袋木偶、悬丝傀儡、横枝傀儡等傀儡操控手法,远远超出了市井戏人的手艺。 《无形秘藏》上面除了常见的傀儡术之外,还涉及了厌胜、气禁、镇物、解厄、替难、假形等秘法,或者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术”,而是“法”。 贺平得了这本册子,就妄自以为自己得了莫大的机缘,他那几年把精力都用在钻研《无形秘藏》之中,每逢碰壁,遇到难解问题之际,他就会在做梦中再度遇到无忧生。 这鹤发老翁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自己所知的《无形秘藏》中的关窍,悉数传授给他。 这在道门就被为“阴师传法”,无忧生明明已经死了数年,却仍然在梦中断断续续的传了数年道法。 结果,那几年时间里,贺平痴迷于《无形秘藏》卷中记录的玄深奥妙的术法,每日废寝忘食的钻研,却不知被人算计种下祸胎。 2 我从短暂的人生中学到了… 贺平学了数年《无形秘藏》,渐渐地,他觉察到了一件怪事,那就是自己的体质越来越差。 其实,《无形秘藏》上的术法是有弊端的,修习者最忌心急躁进。 因为按傀仙教的法门在制作或是御使傀儡时,需要耗费自身精元血气,加之修习的一些术法过于阴损,在修炼时折损了不少寿元。 另一方面,这几年来,他已然梦不到无忧生,也无法向这位“阴师”求助。 而且,都到了这个地步,贺平也察觉到了《无形秘藏》上传下来的术法存在严重的弊病。 可惜,他这时候醒悟过来已经迟了。 自身的体质因为损耗过多,寿元也没有几年了。 贺平自然不甘心,他想了很多补救的办法,比方寻访奇人异士,修行中人,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又偷偷找了很多名医来给自己就诊,可是得出的结论都很悲观。 一位名医告诉他,他的身体患上了“血枯”之症,他的体内仿佛有一个漏斗,精元血气都被吸进这个漏斗,无论用什么良方妙术,都医不好这种绝症。 后来,贺平又暗中托人打听关于“仙傀门”的消息,惊讶的发现,这个仙傀门是个消声匿迹近百年的密教,是官府严令禁止的邪教势力,据说是被官府派出大军剿灭。 在得到这些消息后,贺平就不敢对自己身上的事漏出半点风声,生怕引来官府方面的影响。 贺家就算在岁安城里有点权势,也不能与大幽朝的官府相提并论,万一走漏了风声,被官府把自己当成是邪教徒给抓了也是个麻烦事。 “无忧生或许是仙傀门的传人,真是奇怪,他若真有这种本事,为何会沦落至此?” 对于无忧生后来的遭遇,贺平心中万分疑惑,同时,他也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不安。 “难不成,只能选择《无形秘藏》最后一篇的禁忌秘法?我想要活下去,就只能以傀儡术改造自身,将自身血肉全部替换,变成一具活傀儡吗?” 他将手中的《无形秘藏》翻到最后一页,卷中记载着一篇非比寻常的秘法,通过这篇被冠以“禁忌”的秘法,变成不老不死的活傀儡。 活傀儡是由人转变的傀儡,需要用法术将血肉替换成傀儡的肢体,就连五脏六腑等零碎也要替换。这样有个好处,其一是因为本体是傀儡,等同于长生不老; 其二是不管之后受到什么伤势,只要替换掉受伤的部位,就没什么影响。 “这秘法要是成功的话,我也就不是人了,而是非人的存在,成了活傀儡,人间的一些快乐就永远无法享受了。”贺平在心头叹了口气。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的选择并不多,这篇禁忌法或许是自己最后的一条路了。 “不做人就不做人罢了!” 他暗暗下定决心。 “毕竟,我从短暂的人生中学到了,人的能力是有极限的……除非超越人类。” ——没错,这话可是至理名言啊! 不过要修禁忌法也要做足准备。 仙傀门炼制傀儡的手段特别耗费时间、财力和物力。 这两年来,他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找来了这种只有南疆才有的千岁樟木,制成了这个“九死替难巫偶”就是为了这件事做准备。 “只是在此之前,有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贺平又想起了传授自己《无形秘藏》的那个名为“无忧生”的老翁,现在忆起当年的事,他的心底不禁起了疑惑。 “我当年与无忧生的接触,山神庙里的那件事,搞不好还藏着些蹊跷?”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一趟那间山神庙,弄清楚这件事中隐藏的谜团。 …… “挖,快给我挖,都给我卖力一点!!” 贺家的管家贺福生大声喝斥。 “你们都没有吃饭啊,都给手脚用力一些!” 入夜时分,无星无月。距山神庙外没多远的一处荒坟,贺家雇佣穿着黑色劲装的护卫纷纷举着火把,把这片荒坟围了起来。 数十名布衣短打的贺家仆役,正举着锄头,卖力的在一口坟前掘出一个大坑。 贺平就坐在旁边的一个临时搭起的竹棚前,他的肤色略显病态,披着一件没有一丝杂色的白狐裘,双手捧着一杯参茶,面容带着一丝冷漠。 过了一会儿,管家贺福生兴奋的提着灯笼跑了过来。 “少爷,棺材挖出来了,是要起出来,还是您亲自去看。” 一听到贺福生的话,贺平的双眼一亮。 “我亲自去看。” “好的,少爷还请小心足下,”管家贺福生提起灯笼,在前面引着他走到挖出的深坑前。 贺平靠近了这口孤坟,坟前被挖出一个深坑,他站在坑前,入眼便看到了一口三寸厚的薄棺。 这薄棺是用柏木制的,是穷人首选的廉价棺木,有个俗名叫“狗碰头”,意思是碰到乱葬岗上觅食的野狗,用头撞几下就能撞穿。 “打开。” 他站在坑外吩咐一句,几个家仆就撬开这口棺木的棺盖。棺盖打开的瞬间,空气里飘出一股带着霉味的腐败气息,众人都下意识向后退去。 也就在这时候,贺平却跳了下来,他一只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用浸了药水的布捂住口鼻,拉近了距离。 出人意料的是:棺材之中,并没有化成白骨的尸体,而是一个鹤发褴褛的老人尸体。 “……无忧生。” 贺平死死的盯着这具不腐的尸体,眼神幽沉深邃。 他松开掩住口鼻的那块布,伸出自己的右手,在老人的尸体上摸索了起来,又按了下胸口,发现皮肤柔软,骨质也显得结实,就如同才死没多久。 “原来如此。” 他抓起一只手,在关节处用力一折,“咯嚓”一声,小手的手臂断裂开来。 贺平举起灯笼,拿起那只断手,盯着断裂处看了一眼,不禁哑然而笑。m. “用梭罗鬼木伪造的人骨,肌肉和皮肤也是用鲛皮和树胶做的,无忧生啊无忧生,你还真是骗的我好惨啊……” 他心知肚明,十年前的那次机缘,还有什么“阴师传法”,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山神庙中的冻毙的老翁,无非是一具伪造的尸体。其实,自己也应当早就能够想到,若是当初那个无忧生真是掌握了《无形秘藏》中的奇人异士,以他的能耐又岂会沦落到那种地步。 “这搞不好是一个局,我一开始就被设计了。” 贺平越是思考,越是感到心寒,越是体会到心惊。 “我的身体每况日下,难不成也是设计好的?对方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让我去修炼最后一篇的禁忌法,就是希望我将自己祭炼成一具活傀儡?” 忽然,他的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心头也蓦然一沉。 贺平通过多方手段展开调查后才发现,仙傀门是被大幽朝廷列为邪派的一方势力,这个邪教擅于制作各种奇诡的傀儡。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邪派得罪了官府,就被大幽朝派出大军剿灭。 “朝廷,这个世界的朝廷也不简单,照理来说,仙傀门的传承之法并不弱,大幽朝廷是怎么剿灭仙傀门的呢?” 贺平还发现,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对于超自然的情报了解很浅薄,官府似乎在暗中把控、监管信息,严禁一般人探究这些情报,至于管理方法,几乎是从最简单的书籍处入手。 大幽朝的官府封锁造纸和印刷技术,对民间流传的各类书籍进行规范和管制,绝大多数涉及前朝的史籍文献都被收缴。 在这个背景之下,普通民众私下藏书就属于犯罪,官府明令禁制私民间私自刻制图书,一应图卦、谶纬、筮卜、方技之类的书都属于禁书,不允许传世。且因为禁书一事,朝廷还下诏兴了几次大狱,抓了不少人,砍了不少脑袋。 贺平身为一个穿越者,本身就有独道的视角,加之细腻的心思,让他察觉到一丝异常,他的感觉就是,官府似乎是在有意搞一种愚民的政策,为的就是阻止知识的流通。 3 换心 “这个世界的上层,把知识完全垄断了,书籍更是底层民众难以接触到的东西,只有少数权贵阶层才有机会接触。” 贺平也意识到了一点:这种阻止教育知识流通的局面,也只针对一些底层人士。诸如贺平这样的富甲一方的大户,还有官宦世家,倒是不太受限制。 毕竟,朝廷要管理天下,也是需要人才,阻断泥腿子读书是一回事,但要选拔上来的官吏,也不能大字不识…… 贺家宅邸中就有一座隐蔽的藏书楼,供族人借阅文书。 过去,贺平就从前朝文人编纂的异闻杂谈中读过一篇故事。 那篇故事之中,某人外出为官多年,一日回家省亲,发现家中的父母、妻子、儿女都变得极为陌生。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家里人看似没有什么变化,而这人却觉得所有人都有一种无法言及的诡异。 这人回到屋内休息,半梦半醒之际,就听闻屋外自家的父母、妻子和子女们正在商议什么时候杀死自己,且讨论起是投毒,杖杀还是刺死。 这人当即吓得醒了过来,拔出一把利刀,冲出门外,把一家老少全都杀光。 只是这些人中刀后也不流血,直挺挺的倒毙在地上,这人心中大惊,仔细检查一番,发现家中全员都是木雕的傀儡。 他又惊又惧,连忙出门报官,待到官差与他一同回到家中,看到的是满地狼籍,血水横流的全家人尸首…… 贺平皱紧了眉头。 “替换活人,将活人变为傀儡,这确实很像是‘禁忌法’,难不成无忧生传我秘法,就是为了将我变成傀儡,再以《无形秘藏》中操傀控偶的法门,控制住我这个贺家大少?!” 若是对方的奸计得逞,自己恐怕就会被李代桃僵,变成无忧生手中的一具顶着“贺平”身份的傀儡,永生永世也无法翻生。 可是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为了图谋贺家的家产? 不,这完全没必要啊。 《无形秘藏》卷中记录的一些傀儡术法是何等了得,区区凡俗财物又算得了什么……仙傀门的无忧生何必绕这么一大圈子,设计这样麻烦的圈套引自己入彀? 除非无忧生想要隐秘的完成自己的目标,也不想引起任何一点骚动。 自己在得到《无形秘藏》后,一直偷偷的修炼,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正好遂了对方的意。 贺平想通了这一节,心中却是冰寒一片。 这仙傀门中的无忧生有这种本事,恐怕也并不害怕自己知道这具“尸骨”的问题。因为自己就算知道实情,也不敢声张,反而因为寿命所剩无多,只能被迫去修炼禁忌法,将自己炼制成一具活傀儡。 “……好算计!” 贺平长吐出一口气,他念动转了几圈,心思也变得冷静下来。 “诚然,我现在已经身不由己,《无形秘藏》所记录的禁忌篇或许是最后的延命之法,我想要活命,就要把自身祭炼成一具活傀儡。” 当然,要替换全身,也需要一个时间,按照《无形秘藏》中的记述,将全身血肉替换一遍,至少需要十年、二十年的功夫,这个过程要耗费不少时间,自己恐怕等不了。 “所以,对我来说,首先要换一颗心脏,我的精元血气亏损严重,心脏也在衰弱,我需要换一颗心脏……没错,换一颗妖魔的心脏。” 《无形秘藏》中的“活傀儡”祭炼手法,第一步就是换心法,而且必须杀死一个妖魔,使用妖魔的心脏,以秘法进行炼制。 最后会剖开胸口,挖出自己的心,以妖心取代人心。 “妖魔,是一种强大的生灵,妖怪的寿命都比人类要长,气血更是强过凡人百倍。岁安城外的那座四顶山中,似乎就有一头山魈,时常下山为祸山下的民众,正好宰杀这头妖物,把这山魈的妖心炼成好了给我用。” 这件事贺平已经准备了一年多的时间,即使现在得知了仙傀教的阴谋算计,他也不打算改变初衷,因为他的选择余地并不多。 当然,这么做也存在一个风险,那就是“换心”可能就是激活无忧生后手的先决条件。 “不换心,不把自己祭炼成活傀儡,我就无法延命;若是换心成功,那我也有可能被无忧生炼成傀儡……” 贺平一阵苦笑。 这才是真正的进退维谷。 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自己都有跌入万丈深渊的险境。 “走吧。” 贺平把断臂伸回棺材里。 “少爷,这棺材的事?” 贺福生凑过来,疑惑的询问。 “把棺材烧掉,这具尸体用布包裹起来给我带回府上。另外,给点银子给山神庙的庙祝,还有附近的村民,让他们老实闭嘴,不要对外人多说些什么……” 贺平挥了挥手,向管家贺福生吩咐一句,就起身离开了这个深坑。 …… 数日之后,贺家大张旗鼓,宅邸里也是张灯结彩,正在举办起一场宴会。 贺家的大少爷办生辰,设席张筵,宴请了不少客人,府中也是热热闹闹,锣鼓声敲个不停。 贺家是岁安城中有数的大户人家,世代居于北地,除了以贩米为业,还经营着典当、生药、木材、茶行等行当,财力雄厚,算是一方巨富。 贺家要办宴席,自然是排场极大,哪怕已经入夜,贺家所在的长乐街依旧是灯火辉煌,门前也是车水马龙,来者云集。 贺平的父亲已然去世多年,不过他在世之时,就长袖善舞,与官府和城中的官宦世家交好,私下又与帮会、江湖人有来往,这也让贺平能够安安稳稳的继承贺家的产业。 他是贺家独子,也是贺家的掌权人,他今天召集宴会,来得客人并不简单,其中有一半是北府州有名的名门豪侠、漠北刀客、帮派大佬或是黑道上有名的人物。 贺平在江湖中也小有名气,他平日里喜欢在府中蓄养宾客。哪怕是市井之徒,只要有几分才华,愿意进入贺家府中的,他都敞开大门欢迎。 偶尔也有坑蒙拐骗的骗子或是城里的浪荡子冒充高士,登门求见,贺平也并不拒绝,家中的忠仆时常劝他择人而待,他只说不至于为几个小人败坏了自家待客至诚的名声。 时日一长,贺平在外界的名声倒是响誉一时,北府州不少人都知道他“仗义疏财”、“好客养士”、“乐善好施”…… 4 暗杀 “杏花过雨,渐残红零落胭脂颜色。流水飘香,人渐远,难托春心脉脉。恨别王孙,墙阴目断~~” 贺家的私宅戏台上,几个画着彩妆的戏子正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文。 戏台下面是看戏的、吃席的客人,主桌位于正对着戏台的楼阁上,能来到这里的都是贵客,他们之中有隐士名侠,也有漠北豪客,还有本地帮会的几个头头,众客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局面好生热闹。 “贺公子,贫道有听说公子打算猎杀四顶山的那头山魈,是不是有此事?” 说话的是个身披着道袍,头发花白,梳着道髻的老道士。 这老道名为赤岭道人,是飞鱼门的掌门,年轻时就以一手“赤鱼剑”在北府州闯下不俗的战绩,后来自立了飞鱼门,在北地武人之中也有不小的名气。 “确实,”贺平把玩着一把黑扇,坐在东侧的首席上,他听到赤岭道人的话,微微点头。 “我听说那四顶山的那头山魈为祸一方,甚为凶残,这些年来时常下山滋扰民生,或于白昼窜入村中噬人,又或夜入人家,阖门俱尽,当地村人惶惶不可终日,被迫抛弃祖业迁徒他地……” 山魈并不是一种特别喜爱食人的妖怪,这种妖怪本来栖息于深山之中,常人也很难遇见,而四顶山的山魈性喜食人,时常下山活动,侵袭当地民众,造成的伤害之惨烈,可谓是触目惊心。 据当地民众的说法,这只山魈初时也只在野外扑食独行者,继而日渐猖狂,常穿村入院,寻人为食,有时甚至有数人在场,这妖怪也敢光天化日下袭人。 四顶山附近传的最惨烈的故事中,有好几户人家,被山魈在半夜中闯入家门,将全家老少一同吃尽…… 他话说到这里,眉宇间微微一皱,又继续开口说道:“而今四顶山周边的山民村落皆已迁走,连民居也逐渐败废,只是邻近的村落与四顶山相隔甚远,倒不用太担心。然而,最近一段时日,过往四顶山商贾、车队,倒是深受其害……” “原来如此。” 赤岭道人点了点头,贺家以米行生意为业,又经营各种赚钱的行当,每年过年关时催帐的队伍都要跑遍北府州小半的县城,四顶山也是一处通南的商道,难怪这位贺家大少爷会如此挂心。 “不过,这山魈也是妖怪,不比寻常猛兽,老道不才,公子之后的四顶山一行,就算上老道一个吧!” 赤岭道人倒也豪气。 “那就先行谢过道长了。” 贺平笑了笑。 “没想到贺公子还有为地方除害的心思,那老钟我也要掺上一脚了。” 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一个满脸虬髯的彪形大汉也跟着开了口:“除魈一事,我们胡马帮也会派人来共攘盛举。” “贺公子大仁大义,铁心武馆也愿出一份力。” 另一张梨花椅子上坐着的穿着长衫,颔下蓄须的中年人也站了起来,双手作揖。 “贺公子,若蒙不弃,长风会也会尽力相助……” 又有一个本地帮会的大佬站起身来,接下来,又有几人主动表示,愿意加入“除魈”的行动。 “那真是多谢诸位了。” 贺平唰的一声收起折扇,站起身来,他单手持扇,向着众宾客抱拳。 “‘除魈’一事,我已经上报了本城的盛知府盛大人,盛大人也表示,朝廷也对四顶山的独角山魈为患很是头痛,若是能够顺利除掉这妖物,朝廷也会有所嘉奖,另外,我贺家也愿意出五万两黄金,充当‘除魈’的花红,奖励出力最大的几人。” 他的话音一落,在场众人无不哗然,心中感概这贺家大少真是财大气粗。 “除此以外,凡是参与‘除魈’事宜者,都能够领到一笔赏银;凡是‘除魈’一役中的伤者、亡者都会得到贺家发放的抚恤……”尒説书网 贺平呵呵一笑。 他这次办这个生辰宴,有一半的意图就是为了拉拢一批江湖中人,来替他办成此事。 据他这一年来的打探,发现那头独角山魈最少活了两、三百年,凶厉程度要远超赤岭道人这种江湖中人对山魈的理解。 仙傀门对于妖怪也有一些研究,贺平很清楚独角山魈的妖力是随着年岁增长。 一头两、三百岁的独角山魈,寻常武人绝计不是对手,恐怕只有朝廷用军令调动整营兵马,备齐弓弩箭矢,围着山林发动大军,才有可能拿下来。 “贺家毕竟只是商贾,又不能蓄养私兵,我要拿下这头山魈,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银子攻势,只要给的钱足够多,这些江湖武夫自然会替我卖命。” 钱可通神。 贺平主持贺家事务后,就发现了金钱的力量,他记得前生就听过一句有名的话,“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句话或许不一定正确,但有些时候它确实有用。 “说白了,也是我的身体实在不适合亲自出面对付那头山魈,”他一边与在场宾客应酬,一边倍感无奈。 “我现在体内的‘顽疾’越发严重,不能长时间施展傀儡术,若是乱来,就会阴气逆流,‘血漏’之兆更加严重,只能借助这些江湖武夫的助力了。” 因为学了仙傀门的术法,贺平很清楚道术与武功的差距甚大。二者之间的差距,可谓是天堑鸿沟。江湖中的武者那点微末实力,根本挡不住自己的傀儡秘术。 他私下结交江湖人士,又敞开贺府大门招揽门客和食客,无论是有才之士、市井之徒,还是鸡鸣狗盗之辈都一并纳入,并不是他闲的没事,钱多的没处花。 贺平真正的用意是要搜索真正的奇人异士,寻找那些大隐于世的修行之人,只是这个想法始终没有得以偿愿。 “这么多年来,我就没有碰到过其他的修行之人,最多只是听说过一些民间传闻,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忽然,一道怒叱声在他耳边响起。 “恶贼,我要你偿命!” 贺平一回头,就看到筵席上一个端着盘子的青衣小厮,猛地拔出匕首,朝他猛刺了过来。 5 胡马帮 ——相较于滞慢的视觉、听觉、嗅觉等五感,他的“神魂”更快一步感到了匕首的锋芒。 (刺杀我?) 贺平心中一动,思维高速流动,他是贺家独子,父亲去世以后,独掌家族巨富。 理所当然,觊觎贺家财富的外人也有不少,除了外人,也有自家人,比方说贺家自己还有几个分家,对于利益分配也很敏感,在贺平老爹去世,也闹出过一些事。 再者,贺家做的生意又大,结交的朋友多,得罪的人也不会少,贺平自己也遭遇过好几次刺杀,但是他好歹也是修炼了《无形秘藏》的仙傀门门人。 寻常人的暗杀手段,也不可能伤及通晓法术的他。 “这次,又是什么原因打算来暗杀我?” 他心底泛动一丝疑惑,身边的形势已然大变。 “贺公子,小心!” 飞鱼门的掌门赤岭道人来不及拔剑,只能够连带剑鞘一同向前刺出,这老道士成名以久,这一手飞鱼剑术已浸淫数十载,一出手快如流星,来势直如霹雳闪电。 同一时间,坐在邻桌的铁心武馆的馆主,那个颔下蓄须的中年人,扣着一根筷子,电光一样的射出。 赤岭道人与铁心武馆的馆主有心回护贺平,在这一刻同时出手,连鞘的飞鱼剑,被当成暗器射出的筷子分别由左右共同阻碍那拔出匕首,杀来的小厮。 只是接下来,电光石火,白隙过驹的刹那,怪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刺向贺平的匕首忽地一转方向,身子犹如一抹浑身抹着油的鱼,避开了赤岭道人的剑鞘。 下一秒,他手中端着的菜盘也飞出,挡出了筷子。 霎时,银芒般的寒光绽开,猛地袭向坐在右侧的胡马帮帮主,也就是那满脸虬髯的彪形大汉。 “原来……这人是冲着‘腾风刀’解三去的!!!” 赤岭道人、铁心武馆的馆主赵臣一下子醒悟过来,同一时间,贺平藏在袖子里的指尖扣住一根肉眼无法看见的丝线,本来正准备发动,这一个瞬间立刻停了下来。 “难怪没什么杀气,看来不是针对我的。” 贺平皱了皱眉头,场中变化又起了,只见那满脸虬髯的解三哈哈一笑。 “你这小王八羔子,也想暗算你解爷!” 解三是老江湖,赫然遭遇变故,知道拔刀应变来不及,他一脚踹翻了满桌菜的桌子,只听“哐”的一声,桌子翻了个身,无数酒水菜肴四面泼洒,旁边几桌的客人惊慌散开。 那小厮动作也是俐落,他滑步一闪,轻松避开飞来的桌子,速度也不减缓半分,手中一刀刺向前,眼看就要冲到了解三的身旁。 “找死。” 解三左手提着一柄刀,右手里还抓着一个酒壶,他将酒壶掷向空中,刀鞘用力一挥,借着一股柔劲,以刀鞘的侧面一击将“酒壶”抡飞出去。 酒壶飞射而来,小厮有意闪躲,谁知酒壶飞了一半,“啪咔”一声,整个裂了开来,瓷片化成无数暗器飞散开来。 这个瞬间,小厮只能做出一个无奈的决定,他向后退去,而他这一退,解三眼角上扬,一直未曾出鞘的腾风刀锵地跳出半尽,恰送到他的右手上。 “泼”的一声风嘶刀鸣之声,周围旁观的众人眼角一花,明明刀刃未至,锋锐的刀风就吹了过来,仿佛割的在场众人脸颊生硬,就像是北地凛冽的寒风。 “好个‘腾风刀’解三,这一手‘沙驼快斩’能够称雄北地十余年,绝不是胡吹一气!” 赤岭老道还有铁心馆馆主赵臣同时心头一激,他们都是开宗立派的武人,光看解三这一出手,就知道对方刀法声势煊赫,至少有二、三十多年的苦功。 这解三能够领导胡马帮,带着一群居无定所的北地刀客闯下莫大的名声,也是有他自家过硬的本事。 倏忽间,“腾风刀”解三的刀光只划出半圈,还没一刀斩下这个小厮的头颅,就嘎然而止,旋风的刀芒猛地炸裂开来。 “我的刀!!” 解三发出迷茫不解的声音,他手中的腾风刀挥到一半,手腕上忽地一阵剧痛。这阵剧痛来得奇怪,手筋一阵发麻,握紧的刀也被一股大力打中,飞脱出去,叮的一声“钉”在了地板上。 “腾风刀”一脱手,那青衣小厮也瞄准了机会,匕首向前一抹,解三的脖子就被切开,这彪形大汉的眼一下子睁圆了,他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出,血水噗的一声喷溅出来。 “三爷!” 与解三同桌的另几个胡马帮的帮众,都是北地的刀客,他们见自家老大被杀,无一不目眦欲裂,当即八柄刀好似旋风从四面八方环绕过来。 这些胡马帮的帮众刀术都是经过解三亲手调教,刀光一闪,就站定方位,八柄镔铁精锻的好刀织成一片刀网,将这个青衣小厮围在中间,只消刀光一绞,就能将其人绞成七八截。 偏偏就在这个瞬间,那青衣小厮的身子蓦然一颤,整个身子好像僵尸起跳般拔空而起。 “什么?” 胡马帮的刀客个个目瞪口呆,要说轻功,他们也不是没见识过,可也没有人见过这么诡异的轻功。 这青衣小厮连脚不点地、膝盖也不弯,就这么飞了起来,几乎要冲到粱柱间,接着他就如同蝙蝠一般在半空一转,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飘飞出去。 “追!” 为首的刀客大喝一声,就冲了出去。 “可惜了。” 赤岭道人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死去的解三,这漠北名刀的尸首被几个胡马帮的刀客抱住。 “解三爷的刀法造诣不弱,若不是失了先机,也不至于如此?” “你们看,这是什么?” 铁心武馆的赵臣用筷子刺中一个被血浸透的黑色小球,贺平与赤岭道人凑了过来,发现这蚕豆大小的丸子,分明是个被乱毛揉成的小球。 “好奇怪的暗器,就是这枚暗器打穿了解三的手腕吗?” 赤岭道人大为诧异。 贺平不发一语,面色却明显很是阴沉,但是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识出这个黑色小球的来历。 “贺公子,三爷这次出事,我们必须立刻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二爷。” 这时候,留下来的一个胡马帮的帮众抱着解三的尸首,沉声道:“这次三爷被宵小所乘,我胡马帮必为三爷报仇雪恨,就孰我们不打搅了。” “这话说的,解三爷是在我这里出事的,那贼子也不知道是何人,竟然混进了我贺家宅邸行凶,这事不是胡马帮一家的事,也是我贺家要的事。” 贺平也深深叹了口气。 “倒是我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知道要怎么向沈二当家交待。” 胡马帮的解三收了好几个义子,其中最有名的是二当家沈二,他刀法尽得解三真传,七十二路“沙驼快斩”至少有解三七八成火候。 胡马帮乃是漠北有名的帮会,帮中除了沈二是个厉害角色,还有解三的另外三个义子,个个都有一手过硬的本事,江湖中人,等闲不愿招惹他们。 “贺公子万万不要这么说,这小贼的身份我们胡马帮也很清楚,二爷是个省事的人,岂会怪罪到贺公子身上。” 这个帮众明显是胡马帮的小头目,他话了说了一半就欲言又止,只是叹了口气。 “那么,在下等人就先行离开,追击那贼人,还请公子恕罪。” “好说。” 贺平点了点头,只是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依旧阴沉的可怕,似乎是出了这趟子事扫了他的兴,也没有什么继续置办宴席的心情,宾客们也纷纷告退。 待到众人离开,贺平才伸出一只手,他的五指修长纤细,在伸出的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同样的一个黑色丸球。 “……是发切丸吗?” 6 闻道、求道、入道 “发切丸是用含怨而死女子的头发炼成的,利可断金……” 见到此物后,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猜出了这东西的来历。 “不过,赤岭道人他们只注意到了其中一枚,并没有注意到这两枚分别由两人分别打出的……” 之前,打向解三的这个丸球有两发,第一发打穿了他的手腕,第二发震飞了他手中的刀。 只是,射中解三手腕的黑色小球与打中他手中的刀,并不是同一个人掷出的。 青衣小厮只是打飞了解三的刀,射穿他手腕的是另一个人,这个人也在贺家宅邸之中。 他又看向粱柱间,伸手在空中一攥,竟然摸到一根细不可见的丝线,这丝线宛如蛛丝垂在粱柱间。 “那青衣小厮就是利用这些丝线‘飞’走的吧?不,是被人救走的……有意思,这是仙傀门的‘无形弦’啊,可惜这手法太稚嫩了,无形弦也没有炼到收发如心,祭炼到无形无影的地步……呵呵,不能无形无影,那还叫什么无形弦。” 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的贺平甩袖离开了楼台,他走出门外时,手指一弹,拉长的宛如蛛丝一般的透明丝线蓦然一颤,顿时,粱柱间也受到冲击,粱顶的灰尘簌簌而落。m. “少爷。” 楼阁外,管家贺福生似乎等候多时了。 “同玉班少了一名新来的旦角,至于……那个青衣小厮是三个月前,是由偏房那边推荐来的,这事要查下去吗?” 贺平坐在一张椅子上,手指轻敲了左手握着的黑扇。 “查下去……另外,派出我们的人手调查胡马帮的动静,沈二还有解三的几个义子,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恐怕不会放过那两个人……不过我倒是好奇,胡马帮这次到底是惹了什么人?” “发切丸”、“无形弦”,明显都是仙傀门的手段。 贺平察觉时也是蓦然一惊,误以为是仙傀门要对自己下手,心中异常的忌惮。所以全程隐而不发,就连解三被杀也没出手阻止,直到对方遁走,他才意识到情况并非如此。 “以仙傀门的手法,杀个北地的刀客,也用不了这么麻烦,‘腾风刀’解三再怎么厉害,也挡不住傀儡法术……” 他也不是看不起这位北地刀客,解三的刀法确实厉害,但是也能应付普通人,对他这种修炼道术的人,也不过伸伸指头,就能够碾死的角色。 即便胡马帮在北地乃至漠北,也算是一股不弱的帮会势力,但在贺平眼中,也只是一群练了点武功,刀法好,马术强的凡俗中人。 修道的门槛极高,按照仙傀门的划分,修行入门分为“下士闻道”、“中士求道”、“上士入道”。 ——下士,指的就是世间的凡夫俗子。 而闻道,求道,入道,则是反映修行的三个状态。 天下修行之士,都是从凡俗“闻道”这一关开始起步,日夜苦坐枯磨,以求静存动察,滋养壮大神魂念力,使得心灵越发敏感,随之神气呼应,打通生死玄关,才有了一丝天人感应的妙能。 后面还要兢兢业业,以水滴石穿的耐心调摩顶贯脉,化开四肢百骸,鼓荡气机,这才有机会一步登天,跃出自身樊篱,迈入“求道”的修行境界。 道观里的道士,僧院里的和尚,不管是服气、行气、胎息、导引、坐禅,多半是在锤炼心神上下功夫,也没什么特殊之处,杀伐手段弱得可怜,随便一个练了拳脚的壮汉,都能够打得鼻青脸肿,直接血虐。 唯有步入“中士求道”的层次,修炼者的精神境界加深,才能够使肉胎蜕变,辅以符、术、咒、巫等法门,行些呼风唤雨,镇邪驱疫,出入水火的手段。 至于“上士”,可以说是入道高手,是真正入了道境的真人,能移山倒海,翻云覆雨,有莫大的神通法力。 贺平修炼《无形秘藏》多年,修为早已经步入“中士求道”,结合仙傀门中奇诡法术,操弄傀儡人偶的本事,实力岂是寻常江湖武夫所能及的,他有这种自信并不奇怪。 只是,他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有另一层担忧。 比方说,青衣小厮和那个藏身在同玉班的花旦是什么人?他们背后隐藏的到底是谁? (会不会是无忧生呢?) 贺平无言地握紧拳头。 这也是他最为心忧就是这一点。 贺平十分确信,无忧生必定在自己身上留下后手,自己修炼的法术是有致命缺陷的,等自己“做茧自缚”,完成活傀儡的祭炼后,无忧生就会以傀儡术,将他炼成自家的傀儡。 不过,他转念一想,觉得应当并非如此—— “不对,我连‘换心’都没有成功,无忧生这时出手也没有意义,他的后手应当要等我成为活傀儡后才会发动?” 贺平的双眼也变得狐疑了起来。他深知自己因为修炼傀儡术,尽管目前看似无碍,但是实际上已经坐困危局。 因为自身所习术法的缺陷,他想要活命只能把自己炼成活傀儡,然而真的要这么做,只会被传他傀儡术的无忧生所算计。 “我必须要破局,但是,我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情报。” 贺平感到最无奈的就是自己对于修行界相关的情报一无所知,他在北地经营多年,并没有搜集到修行中人太多线索,就算查到些许消息,也只是一鳞半爪、支离破碎的东西。 “离开北地的话,前往中土,到大幽王朝的中心都城玉京城去调查,有可能会获取更多线索,可惜,我的身体并不适合远行,再者,贺家的势力也只限于北府州这一亩三分地里……” 坐在椅子上的贺平舔了舔嘴唇,他也有些焦躁。 (我需要知道无忧生和仙傀门的更多情报……坐以待毙不是我的习惯……) 他沉下心思索起来,心中回忆起发生的一切,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而过。 “等一等,我是不是先入为主了,照目前的局面来看,最有可能的,恐怕是另一位仙傀门中的人吗?” 无忧生的算计不会这么粗糙,这么显眼。 如果是那个无忧生,算计人的风格会更加的高深莫测,宛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想通了这么一点,贺平的心思一下子活络起来,他猜测这件事未必与无忧生有直接关系。 “或许,应当有必要找到那个小厮,还有他背后之人……” 贺平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 他觉得自己应当冒一次险,在这件事上赌上一把,反正自己也没有“换心”,还不具备祭炼成活傀儡的先决条件,那么就算面对仙傀门的“同门”,也不用担心中了无忧生的后手。 关于这一方面的推断,对于《无形秘藏》研究多时的他还是有点把握的,傀儡术毕竟只能对傀儡最有效果,自己只要还是活人,仙傀门人也未必能拿自己如何。 ——没错,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再者,万一这次真的是陷阱,也没什么好在意。 毕竟,斩杀独角山魈后换心成功,有可能就是无忧生后手爆发之时,不换心就是在等死,那自己还不如利用这次机会,挖出无忧生和仙傀门的秘密。 …… 岁安城外。 翠绿的竹林之中有一间小屋。 小屋的竹床上躺着一个人。这人正是一刀抹了“腾风刀”解三脖子的那个青衣小肆。 “阿志,你太莽撞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让你去贺府,是希望你找机会利用贺家,去接近盛家的人,在岁安城中,贺家富甲一方,是最能与盛家那老贼搭上关系的人,结果,你却擅自动手杀了解三!” “姐,解三这厮可是亲手杀了我们爹娘的仇人,既然知道这恶贼要赴宴,我怎么可能忍的下去!” “阿志”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给他一刀算是便宜这狗贼,没有剜出这狗贼的心肝祭奠爹娘,我心不甘啊!” “你真是胡来。” 女子叹息道:“解三要杀,盛家那狗官也要杀,但是你胡乱行动,打草惊蛇,导致我们原来的计划被打断,我们两个身份都已经曝露,再想混入岁安城中,恐怕难于登天。” “怕什么!” “阿志”不顾身上的刀伤,从床上翻身而起。 “那狗官难不成一辈子不出城,我就不行找不到机会实了他。” “你想的太简单了……” 女子很无奈。自己的弟弟性子实在是太过于莽撞,这次动手是爽利的杀了解三,但是自己为了救他也曝露了身份。 两人还被胡马帮的一干刀客追杀,就连那沈二也出了手。 弟弟“阿志”会受伤,就是右臂中了沈二沈星石的沙驼快刀,还中了毒,这才不得不躲在这里养伤。 女子蹙着秀眉,心中不减担忧。 “沈二名义上是解三的义子,实际上也是解三手下的智囊,他脑子要比解三这个大老粗厉害的多……胡马帮那群漠北人不仅刀快马骠,而且其中不乏善于追踪的好手,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我们的下落。” 便在此时,竹屋的屋檐上系着的几串风铃无风而动,一阵碎散的铃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她。 “糟了。” 女子靠近窗口,侧耳倾听,竹林外传来嘻溜溜一阵马鸣,接着风声渐起,竹叶晃动碎声中能够听到人喊马嘶的声音。 “就在这里……那两人……” “二爷……抓……他们……不用……活口……” 女子与阿志面面相觑,恐怕两人都没有想到胡马帮的追兵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7 纸偶术 夜已深了。 虫声如沸,喧于草丛间,这是一种有别于白昼的喧嚣。即便如此,这个时间点岁安城中大多数人都睡着了。 贺平却没有睡,倒不是他失眠或是睡不着,纯粹是因为他几乎不需要睡觉。 《无形秘藏》中有一篇“造魂宫”的道术,又唤“九宫明月登真法”,这道术认为万物有灵,以人为最,人之灵通出于周身丹田百节,人的上丹田泥丸之中藏有九真之房,称之为九宫。 这九宫分别明堂宫,洞房宫,泥丸宫,流珠宫,天庭宫,极真宫,丹玄宫,太皇宫,玉帝宫。 这门秘法专门以存思凝神,以神魂之中的真灵性光化为明月,照彻上丹田的九宫,如添油点灯一般,陆续点亮这九宫,言之为造魂宫。 这门道术是用来专门锻炼心灵的敏锐,强化思维的智慧,最后运转神魂,参悟大道,修炼起来就有一日千里的好处。 贺平的九宫明月登真法经过这么多年,已经趋于大成,早在数年间,就陆续点亮了“泥丸”、“明堂”、“洞房”、“流珠”、“天庭”、“极真”、“丹玄”和“玉帝宫”这八个魂宫,只是不知为何,最后的“太皇宫”迟迟未有进展…… 按照无忧生的说法,九大魂宫造就之后,就有机会踏入道境,一步登天,修为变得高深莫测,且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威能。 贺平却自己离那一步还很远,这可能是《无形秘藏》本身有缺弊,也有可能是自身精元虚耗过大,无法点亮“太皇宫”,一举突破最后的层次。但他也因为自身体质的关系,有一种迥然不同的异能,或者说是一种特质。 值得一提的是,他与常人最大的差异其实源自他穿越者的身份。他自己也是在修炼了“造魂宫”才发现了这一点,那就是他拥有两个灵魂。 其中一个灵魂,自然是他魂穿过来的灵魂,而另一个灵魂则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真正的贺家公子贺平的灵魂。 只是,与他自身的灵魂不同,原身贺平的魂魄透着一股死寂气息,浑浑噩噩,没有半点生机。 贺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能自己魂穿的时候原身贺平就已经死了,但是那个七、八岁的孩子死后的魂魄依旧保存了下来,只是变成了一种浑浑噩噩,无知无觉的状态。 贺平尝试过刺激原身的灵魂,却没有任何用处,原身的灵魂就像是个空壳的鸡蛋,里面空空如也,没有半点灵智保存下来。 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事是在他修炼了造魂宫道术之后,贺平渐渐发现自己可以操控原身的灵魂,或者说原身的灵魂,变成了他的副灵魂。 这种情况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贺平自身也无法进行解释,这个副灵魂他有意控制下是可以处理各种事务……比方说,他可以用这个空壳般的灵魂修炼造魂宫的道术,或是下达一些简单的命令给它,让它代替自己来操纵身体。 这个空壳的灵魂能够让自己的分心两用,比方控制左右双手做不同的事,或者是一边睡觉,一边跑步,同一时间读两本书等等…… 恐怕也是这个空壳的灵魂缺乏灵智,只能做些简单的工作,不过对于贺平来说也是帮助巨大。 可能是因为天生有两个灵魂,加之造魂宫的秘法极为强大,贺平在修行之后,几乎无需进行睡眠,他累的时候就跟空壳灵魂互换一下,稍微休息一下,要不然让空壳灵魂代替自己去睡眠,也能长时间保持精神稳定。 另一方面,贺平很怀疑自己修行速度这么快,精气神耗费的超出常规,也有可能就是自己身怀双魂的原因。 此时,窝在自己的厢房里,他手里正拿着一支朱笔,在点睛。 是的,他在给制作好的几具竹片扎骨、糊纸成皮的纸偶画眼点睛——这种用特制的楮皮纸做成的纸偶,通常是用于给死者祭奠用的冥器,会在头七时焚烧给死者。 在纸偶行当中有一条民间由来以久的规定,这是个非常诡异,奇特的规定,那就是不能给纸偶的眼中点睛。 正所谓“画龙点睛”,不少人认为,纸偶一旦点睛就会有灵气,容易引鬼灵附在上面,引来不祥。 然而,这种事对于贺平这种修行中人,这种事自然不足为虑,他一边用一方血砚台磨墨,一边挥笔给纸偶点睛。 朱笔一点,他一边手掐法诀,喃喃念诵着,随着他的咒语,原本面无表情的纸偶们,一个接着一个露出不同的表情。 就像是一群活人,厢房里十几个纸偶本来是死物,但是那支朱砂笔轻轻一点,纷纷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楮皮纸偶有的露出诡异的笑容,有的一脸怒容,有的则是悲容满面,还有的神色忧伤,以及极少的几个纸偶,面容扭曲,展现出惊恐万分的模样。 “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故喜怒伤气,故喜怒伤气,寒暑伤形。暴怒伤阴,暴喜伤阳。厥气上行,满脉去形。喜怒不节,寒暑过度,生乃不固……” 烛光下,贺平那张虚弱惨白的脸庞,忽然显露出一丝笑容。 “搜集了这么多材料,又耗费了大笔银子,这纸偶灵傀术算是能够派上用场了。” 这些楮皮纸偶,在仙傀门的《无形秘藏》中名为纸偶灵傀术,原本属于旁门左道中的扎纸匠一脉的法术,后来被仙傀门吸收改进。 《无形秘藏》卷中所录的傀儡形形色色,种类并不少,其中不乏威力强横,或是诡异难测的傀儡。 纸偶灵傀术并不是上乘的傀儡法,举凡卷中所记录的“三尸秘魔傀儡”、“金刚魔俑”、“帝相神兵”、“牵机甲兽”,都远比纸偶灵傀术要强的多。 但是纸偶灵傀术有个好处,那就是制作起来比较容易,制造时间也较短。 当然,这一切是与其他傀儡的炼制时间做比较的,对贺平来说,纸偶灵傀术光做足准备,就耗费不少人力、物力。 首先是制作纸偶灵傀使用的材料是一种特制的楮皮。常见的楮皮纸多半是用桑皮、山桠皮、楮树皮来制成。 制纸的工艺不仅复杂,而且造价不菲。制纸其间,需要辅以铁心木的树油和名贵的药酒处理后才能使用。 然而,这种纸的优点是不惧刀兵剪裁,也不怕燃火和雨水,而且纸质坚韧异常,再加上以法术祭炼后,便有了招魂引魄之妙用。 有了这种楮披纸制成偶人,施术者只需唤来阴魂鬼灵,附于这些纸偶上,再以法术进行驱使,这些纸偶便能够来去如风,刀枪不入,有种种常人不及的厉害能耐。 “光是这样还不够,纸偶最特别之处,是需要吸纳五种煞气,混合喜怒悲忧恐这五情之气,取其灵情三昧,将阴灵祭炼度化成咒灵……到了这个地步,这种纸偶的威力就会大增,还能在对敌之时,放出咒灵魔焰,组成阵法,专门迷人六欲,惑其神,乱其智,也算是一门厉害的法术。” 8 纸偶灵傀 纸偶灵傀术已经被祭炼的有所小成,贺平手中一共有二十五个纸偶,能够以术法操控,还能结成阵法,更添几分神异。 此时,贺平站在一个纸偶身旁,伸手拍了拍这个纸偶的肩。 “去吧,带上你的几个同伴,去把轿子给我抬过来。” 这个纸偶灵傀苦着一张脸,给人一种悲痛莫名的神情,它戴着一顶红色高帽,手里还提一盏纸灯笼。 灯笼之中是一团碧绿冷焰,这是吸纳阴魂,祭炼灵情所炼的咒灵冷焰,在灯笼中萤绿一团,宛如磷磷鬼火,照的周围是阴气森森。 被贺平拍了下肩膀,这纸偶身子微微晃了下肩,然后就“飘”一般动了起来,朝厢房的正门走去。 唰唰唰! 破风声至,另外又有几个纸偶跟在苦脸纸偶身后,“飘”出门外。 贺平披上一件黑色连帽长袍,又打开抽屉取出了个糊纸面具,这面具上画着一张似笑非笑的鬼脸,笔法粗劣,宛如孩童的涂鸦。 他伸出右手,将这张鬼脸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做好这一切后,贺平就走出厢房外。 屋外的院落很大,庭院也很宽敞,贺府上下却没有人敢于靠近,因为贺平下了命令,夜里不准进入这间院落之中。 府上的佣人平日也不来这里清扫,只见长满杂草的庭院里,似有百十个流萤飞舞,又像是坟头鬼火森森。 也就在这时,一顶雪白色的轿子,被几道飘飞的人影抬了过来,迳直落在了厢房门前。 ——这是一顶纸做的轿子。 纸轿子造型独特,制作的也非常的精巧。尽便如此,恐怕第一眼看到这顶纸轿子的人,都会误以为这是个纸扎的玩具。 戴上纸鬼脸面具的贺平掀开纸帘,坐了进去。他拉上纸帘子后,分侍在左右的八个纸偶灵傀,一手提着点着咒灵火烛的纸灯笼,双足移动向前,就这么抬起了这顶轿子。 唰唰唰! 厢房里其他的纸偶们也纷纷出现,这些神情各异的纸偶聚集在轿子后面,行成了一支古怪的队伍。 坐在纸轿之中的贺平深吸一口气,他是准备万全了,这纸轿子还有这些纸偶,也算是自己的杀手锏,而且,轿子里还藏了压箱子的底牌,他决定去追查那小厮的下落,挖出幕后的仙傀门人。 “起轿,走吧!” 贺平面具下的双眼一片漠然,他低唤一声,纸轿子就飞速动了起来,倏忽间,就在院落之中失去了形迹,可谓是上下眼皮刚碰上,就消失不见了。 …… 一片灰色雾气的奇怪空间里,一顶八抬大轿的纸轿子缓如牛车般的移动。 灰雾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只是在纸轿子附近的空间,形成了一个雾气中可穿行的甬道,这条甬道也似乎是一条单行通道。 纸轿子边簇拥着一群纸偶,它们个个神态各异,动作也是诡异十足——唯一值得称道的是,纸偶人们尽职尽忠,不知疲惫,一手提着灯笼,一边抬着轿子,马不停蹄的移动。 若有旁人看到此番景象,恐怕也只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阴冷、恐怖。 这纸轿子也是仙傀门的一门法术,名为“纸傀抬轿术”,只消坐上这纸轿子,来去倏忽,宛如将千里之地缩至目前。 这门法术倒不是出自道门,而是有点类似于民间法教的五鬼抬轿术,这法术修炼有成之后,人只需坐轿内暗中施法,便会有四鬼抬着自己,一鬼掌旗在前面开路,千里之内来去自如。 只是,这五鬼抬轿术也有一些缺弊,第一点是,这法术只能在夜间使用,因为大部分鬼只能在夜里活动; 第二点则是,这法术驱使的是阴物妖鬼,这些鬼物不能听到鸡叫狗叫声,如果听到,驱使的鬼卒便扔下你不管。 传说,过去有人修炼这旁门法术,驱使五鬼窃取财物,因为贪心装了太多东西,所以往回赶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发白。 结果,回程之时,没到家就听一声嘹亮的鸡鸣。抬轿的五鬼纷纷落跑,轿子猝不及防从高空坠下,这人就给摔死了。 与这门五鬼抬轿术不同,相较之下,仙傀门的“纸傀抬轿术”安全性就大的多,纸偶人也类似于驱使阴魂鬼卒,但是是附身在纸偶上,白天也能动用,因为有了形体,也不会畏惧鸡鸣狗叫。 而且五鬼抬轿术是依靠五鬼在空中飞腾,掉下来当然容易摔死,“纸傀抬轿术”不是靠飞,而是在幽界穿行,速度更快,危险性也降低了不少。 幽界,又被称为冥道、阴阳道或是幽罗道,是个被灰色雾气所笼罩的世界。“纸傀抬轿术”能够打开一条通道,在这个被称为幽界中穿行,风行电掣,快的不可思议。 纸轿之中,贺平正在施法追踪青衣小厮“阿志”的下落,他这轿中有一张悬在半空中的绢帛地图,上面以岁安城为中心,涵盖方圆数百里区域的地形地貌。尒説书网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竹盒,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木陀螺,指头轻轻一弹,这木陀螺落在绢帛地图上,如珠走盘,“唰唰唰”的飞速旋转起来,最后,这木陀螺转荡了一圈后,落定在地图的一个方位上。 “是朝着这个方位移动吗?” 他拿起地图,仔细凝视,绢帛地图有一道弯弯曲曲的痕迹,那是陀螺的尖角“唰唰唰”的在地图上绘出路线。 这是仙傀门的追踪术,类似于道门中的扶鸾占卜之术,只是一般的扶鸾、扶箕之术,只是一般的扶鸾术,都是以朱盘承沙,上置形如丁字之架,悬锥其端,任由其锥在沙中书写文字。 贺平的这门追踪术,却是简化了扶鸾术,只消利用陀螺和绢帛地图就能找出对方逃脱轨迹和方位。 “似乎是在逃到了乌竹林后,又向西北方向行进……等一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逃到这里以后,为什么一直在这个方位打转。” 贺平双眼看向地图,发现青衣小肆“阿志”似乎一直在某个区域里不停的绕圈子。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岔子?” 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莫名有了不好的猜测,便命令纸轿子加快速度。 9 鬼狼笳 天色刚刚擦黑,山林中就昏暗一片。到了半夜,天上若是没有月照,也没有星光,行至深山之中,那就更是昏天暗地的黑…… 胡马帮的一行人组成了一支骑队,由二当家沈星石打前阵,骑着一匹枣红的骏马,带上帮中四十余名帮众出了岁安城东门。 这支骑队全员都是刀马娴熟的好手,沈星石又命手下,牵来獒犬、猎鹰,追踪杀害解三的凶手下落。尒説书网 漠北的刀客鱼龙混杂,走的也不是什么侠义路,刀客又被北府人唤之为刀匪,其意为进城时算是豪客,出了城就是匪类。 胡马帮的这帮刀客也不例外,其中不乏剪径截商的强人出身,犹善于嗅风追猎的手法。 那个“阿志”青衣小厮,还有他那姐姐,逃出乌竹林后,就被沈星石率领的胡马帮众,撵狗追鸡一般赶的到处乱跑,慌不择路。 “成志、成玉蛟,这对成家姐弟倒是有些本事,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了术法,可惜寻常术士,也挡不住箭矢、弓弩,我这队伍里,也备了几张弓手,管你什么幻术妖法,一通乱射下去,还不是被乱箭射成刺猬。” 沈星石是解三的大义子,为人很是精明,知道成家姐弟敢来向自己报仇,定是有所恃仗。 只是他也有所准备,也不害怕成家姐弟的术士手段,他闯荡江湖多年,也见识过几个术士,认为这些人不过是仗着障眼法、幻术来耍弄,论真本事,哪里敌的过自己浸淫多的刀法。 胡马帮的其他刀客,也大多抱着这样的心态,并不觉得成家姐弟是什么厉害人物。 途中,他们骑马穿过一片山坳处,蓦然有一阵风沙吹来,这阵风沙来得又快又疾,胡马帮的帮众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眼睛也睁不开。 “这是什么鬼风?” 有人骑在马上,被风一吹,脸上有阵刺骨的寒意,他张嘴向地面啐了口痰。 “月光、星光都看不见了。” 沈星石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他环顾四面,发现这处山坳里满是成片的槐木,槐木又称阴木,民间又将其字拆开,认为槐木乃是鬼木。 这片山坳又常年不见阳光,一看就是阴气汇聚之地,光是站在山坳口都叫人忍不住打冷战。 众人又骑着马走了一段路,发现山坳深处有一片土墙平房,似乎是个镇子般的大小的村寨,只是明显有些荒凉破落。 “踢踏”、“踢踏”、“踢踏”…… 马匹纷纷踩着黄泥小路进了村寨,众人巡视一圈,这才确认这里确实是个废弃的村寨,无论是倾圮坍倒的残垣,还是瓦缝中丛生的杂草,荒凉无人烟的屋舍,都似乎在证明这里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奇怪了,成家那两姐弟也是骑马过来的,不过到了这里以后,马蹄印就找不到了?” 胡马帮的一个刀客擅于追踪,能辨识百兽足迹,见毫末即能知飞羽,眼目更是堪比鹰隼。 这人下马后打着灯笼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半点痕迹。 沈星石看向牵着獒犬的帮中成员,后者也摇了摇头。 (受了刀伤,又中了毒,又怎么可能跑的远?) 胡马帮的二当家沉吟一番,再次出声。 “那两人逃不了多远,很有可能就藏在这里,这村寨范围不小,地形又有些复杂,我们分成三队,在这里慢慢搜捕,我就不行抓不到他们。” “是!” 胡马帮众应了一声,就分成三列,一列往左面行进,另一列往右面行进,沈星石则是率着一列,沿着中间的路线搜捕起来。 …… 村寨里一片安静,十几个破旧不堪的茅棚土屋乱七八糟,零零碎碎坐落在一起,几堵灰土墙壁塌了个缺口,隐约能够看到黑洞洞的空屋子。 长街的尽头很远,连绵不断的灰墙土屋成片的矗立成群,夜风吹过带出一阵呜呜啸声。 “说起来也是古怪,我们在北府州地界也跑过不少地方,岁安城附近也走过多少遍,这地方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一个戴斗笠的刀客嘴里叼着苇杆,牵着马的缰绳,压低的斗笠下的视线四处游走,右手也搭在刀柄上。 这刀客名为余鹏为人最为机警,被安排在队伍最后面负责垫后。 前面的人打着灯笼向前走,戴斗笠的刀客余鹏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就在一行人穿过一颗粗壮的杨树的瞬间,余鹏突然脚步一停,整个身子定在原地。 他的脖子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麻绳,麻绳的前端结成绳套,从树上垂落下来。 “呜……啊……” 余胸被绳子勒住脖子,颈骨被勒的发出“喀喇”的声响,身体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上拽。 他的双手拼命抠着绳子,腿也在蹬个不停,呼吸也无法办到,声音更是发不出来。 接下来,树下垂下的这根绳子向上一拉,整个人就被拖向了空中,下一秒,人就不见踪影了。 被称为“鬼拍手”的杨树满树叶子也“哗啦啦”一颤,打在前面骑着马的沈星石星眉微蹙。 他扭过头去,只消瞥了一眼,就察觉提着灯笼、排成一列的队伍后面少了一人。 “余鹏了,他不是待在最后面吗?” 他这话一说出口,这队伍中的众人这才意识到,待在队伍末尾的刀客余鹏不知去向。 “人呢?” 有人扭过头,发现走在队列最末位置的余鹏没了踪影。 “马还在这里?” 余鹏的那匹马还在原地,慢悠悠的待在大树下面。 “姓余的最宝贵他的马了,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就跑了?” 帮众们面面相觑,都感到有些蹊跷,这才不到眨眼的功夫,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 “不好。” 沈星石心头一跳,大喊一声。 “事情不对头,拔刀,戒备,速速结成圆阵。” 到底是在北地混迹多年的刀客,胡马帮一众人听到沈二的话,心中一凛,当即也不敢有半丝大意,他们在街心中央,默契的围成一圈,纷纷拔刀出鞘。 “吹‘鬼狼笳’,,通知其他两队归来,这村寨有问题。” 沈星石一声令下,其中一个刀客从怀里掏出一支血红的胡笳,这是胡马帮纵横漠北一带的“鬼狼笳”,吹奏起来宛如鬼哭狼嗥,是帮众惯用联络的手段。 10 堵着路 漠北地僻人稀,胡马帮行动时为了方便联络,往常都以“鬼狼笳”的笳声调子为暗号。 这刀客拿出胡笳,撮声吹起笳音。 呜呜~ 随着风声蓦然一颤,鬼狼笳那独有的调子响了起来,这声音乍一听就很古怪,听上去像是一根针插进耳朵里一样,极不舒服。 这胡笳这忽高忽调,一时断一时续,普通人听不懂笳声中的暗号,但是胡马帮的帮众却是熟稔。 只要方圆数里,胡马帮中的帮众一旦听到鬼狼笳的召唤,就必须即刻赶至,万一耽搁或是无视,就要按帮规严肃处理。 本来,鬼狼笳都吹了这么久,那些分出去的两股人马应当也要屁颠屁颠的赶过来。 可是,沈星石与一众胡马帮的刀客,隔了半柱香的功夫,村寨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沈二当家阴沉着一张脸,他站在路中央,一直在留意着街道前后两条路口处,却久久没有动静,这寨子里也没有多余的人声、马鸣声,只有一片死寂安静。 “不对……” 突然,胡马帮中的一个帮众似乎想到什么,双目惊恐的睁大。 “我想起来了,北府州一带有个传闻,曾经有一座村寨,某日遭了横祸,村寨里所有的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这绝户寨竟化成一处鬼寨。” 这人嘴巴好似停不下来的开口。 “北府州的人,都叫这个鬼寨为游魂寨,这寨子已经成了精,并不是扎根于原址,而是好似长了腿一般会四处游荡,行踪飘忽不定,上百年来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他喃喃低语:“游魂寨,魂难归,进的去,出不来,生无根,死无坟……”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身边的同伴大怒。 “什么鬼啊,神啊……老子纵横漠北这么多年,怎么从来没有碰到过,你别在这里鬼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嗓音一拉长顿尖利的诡异笑声打断了。 嘻嘻嘻嘻.... 众人一怔,倾耳倾听,目光环视周围,赫然发现这怪异的笑声,似乎从附近一栋屋子里传了出来。 “谁在哪里?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沈星石右手一挥,打出数枚飞蝗石,飞掷进左侧的屋里,只发出噼哩啪啦的瓦罐碎裂声。 “……没人?!” 他愣了一下,身上却不由得一阵阵发冷,那不是因为气温的缘故。 “嘻嘻嘻嘻……” 尖利的笑声又从右侧的土墙茅屋里传了出来,沈星石的脸扭向右边,面向长街的右侧。他激凛凛地打了个冷颤,鸡毛疙瘩起了一身,寒气像是疾冰一样无孔不入。 他看到了,从街道边的一面土墙后方,浮现出一张脸。 如果只是一张脸,那也没有什么,可是这张脸,还有脸的五官,大的像是一个车轮,像一个大磨盘。 在场的刀客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拼命瞪大了双眼,以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这张怪异的巨脸。 嘻嘻,嘻嘻嘻!! 更多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尖声飘了过来——这笑声有的像是老人、孩童,也有女人,也有的像是狼嗥或是狐叫,还有的根本听不出来是什么怪物的笑声。 坐在马上的沈星石瞳孔一阵收缩,他心头生出恐惧,只觉得四面夜色有暗流涌动,难不成自己这一群人真的踏入了凶灵恶鬼盘踞的禁忌之地。 “游魂寨……我们真的是误闯了游魂寨吗?” …… 游魂寨。生人回避之禁地。 而在这条长街的尽头,静静矗立着一座古老的祠堂。 祠堂门前挂着的牌匾歪到一边,还隐约可见“陈氏宗祠”的四个大字。 地面上铺满了厚实的叶子,风一吹,就打着转卷起片片树叶,仿佛祭奠时用的冥钞纸钱。 这栋祠堂之中,到处挂满了脏兮兮的白绫,密密麻麻的悬于各个方位,墙上、天井、粱柱上,只要有空隙处,入目都是悬着的白绫。 这地方久无人居住,却散发着一股香烛纸钱焚烧的气味。 “姐,我们……还要在这里藏多久?” 成志的声音小如蚊蚋。 “白天吧……希望到了白天,我们就能出去了。” 他那位姐姐有些憔悴的低声回答。 成志听的出来,姐姐应该也没有太多自信。 毕竟,他们为了逃脱,真的闯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点。 “游魂鬼寨……原来传说是真的,还有,姐姐她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成志心底充满了不解。 此时此刻,他躲在游魂寨长街的祠堂之中,而且是祠堂最深处的一间隐蔽的屋子。 这屋子与祠堂其他地方一样,都悬挂着白绫,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里有一张桌子。桌面摆着层层叠叠的黑色灵牌位。 成志与姐姐成玉蛟,两人就藏身在摆着牌位的桌子下面,这里也是祠堂里最安全的一处地点。 “这里是游魂寨,我们这趟想要躲过姓沈的……除了借助这鬼寨,就别无他法。” 成玉蛟紧紧咬住嘴唇。 “姓沈的要是敢进来,他决计没办法活着回去。” 若不是山穷水尽,她们两姐弟又何苦选这最凶险的一条路。 “可是,我们好像也出不去了。” 成志只能苦笑,他的视线偷偷从桌脚向外看去,摆放着灵牌位的桌子不远处,能够看到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踩在地板上,镜头继续向上的话,就能发看到脚的主人穿着一袭黑色衣衫,手里举着一柄破旧的黑伞,诡异的站在祠堂的正中央。 ——就像是刻意堵住了两人的去路。 …… 诡异的村寨中,阴风呜咽低沉,吹的几扇陋窗木门不停摇晃。 村寨的东面入口,忽然飘来一阵雾气,随后就见到一个个诡异的身影,抬着一顶纸轿子,迳直进了这游魂寨中。 “这地方果然有古怪?” 轿子中的贺平以法术追踪,终于找到了这处游魂寨,尽管他身处于轿中,却已经觉察到这游魂寨很不简单。 “这里应当距离岁安城有三十里地,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地界上有一处荒废以久的村寨?” 贺平眼神些阴沉。m. 若是知道游魂寨内部如此诡异,他未必会选择主动闯进来,而是留在外围进行观望。 但是这座诡异的村寨是一座鬼域,与幽界有若有似无的关系,他那“纸傀灵偶之术”也是依仗幽界之便利,在阴阳道两界穿行,轿子在穿梭幽界的过程之中,就被一股漩涡般的力量卷进了这座村寨之中。 贺平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与他的计划正好相反,他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这次出门只是赌一赌运气,看看能不能挖到什么,贸然卷进麻烦之中,并不是他的习惯。 “这片区域气机异常紊乱,外围还有‘鬼打墙’,这应该是与幽界平行的鬼域之地……我要强行破开,恐怕要耗费不少元气。还不如等到白昼,日头高照,阴气大减,此消彼长之下,再行破除,就简单的多。” 正常情况下,这是最好的办法,可是现在未必如此。 贺平能够感受到这片鬼域散发出强烈的敌意…… 这种敌意并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所有踏入这片区域的活人。 11 人头 “这地方有些不” 他按住怀中藏着的“九死替难秘偶”,心想自己手中还藏有这张底牌。即便遭遇最坏的局面,自己也能够借助仙傀门的秘法,以秘偶诈死替难,从而借机遁走。 “有这九死替难秘偶,这地方也不是不能闯上一闯!” 轿子停了下来,他掀起轿帘向外看去。眼前是一处杂乱破落的土屋村寨。 通过东面的街道入口,能够看到绵延一片的土墙、灰瓦、屋舍,只是,这座阴沉沉的村寨中了无生气,没有丝毫光亮和生机。 长街的尽头处也是一片阗黑,看不真切。他又看了看附近,村寨外都是幽静的草丛和山林,透着一股子摄人心魄的黑。尽管两侧看似有不少房屋,可这些房屋,都透着一股子虚幻感,好似不真实。 贺平心头微凛。 他深知这村寨非比寻常,若是长时间置身于这种环境之中,会让人产生一种幻觉,那就是夜间的黑暗正在仿佛一层层,一层层地将周围团团包围。 夜风吹动得杂草一阵乱跳,这是轿子队行穿行摩挲发出的声音, 轿子前面排头的纸偶手里提着一盏纸灯,灯光却无法照出数丈外。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黑夜中的村寨之中,空气异常冰冷,又像是蒙了一层轻柔的薄纱,火光也无法轻易穿透。 来到这里后,贺平就意识到一丝违和感。对此,他略作思索,喃喃自语道出原因。 “……是声音。” 他听不到虫鸣声。 尽管耳边能够听到风声、门窗碰撞声的动静,却始终听不到虫鸣,还有山林间动物的声音…… 察觉有异的贺平调匀呼吸,伸出手指按揉眉心,片刻之后,他的泥丸宫中有一道微光透出,眉心也倏然裂开,映照出外界的景物。 瞬息之间,他的心识五感也迅速放大,周围一应事物都纤毫毕。此乃《无形秘藏》中‘天窥秘法’,以神魂照见虚空,四通八方,无一不应。 “好家伙!” 贺平身子一怔。 这个荒废破落的村寨,竟然充斥着浓郁的死气、阴气、鬼气……在灯笼绿焰映照的长街之外,在那些土墙后面,在茅棚破屋之中,也隐藏着形体模糊的鬼物…… ——由此可见,这哪里是什么荒村野寨,这里分明就是一处鬼域!!! “说起来,我好像听说一个传言,北府州境内有一座鬼寨,能够自行移动,百来年来,吞噬了不少人命,该不会……指的就是这里吧?” 贺平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在过去,游魂鬼寨的传说在北府州时而流传,他也尝试追查,却一无所获,没想到今天竟然遇上了。 “难怪追踪术显示的迹象那么奇怪,原来是因为这处鬼寨的缘故。” 他心中也有了估量。 “那么,青衣小厮和劫走他的人又在什么地方?” 其实,关于这点,他心里倒是有底,一双肉眼正透过掀起的帘子,看向长街的尽头。 鬼寨充斥着迷离的幻障,普通人来到这里就会陷入错乱之中,长街看似一条直线,实际上一旦误入其中,就有可能走错方位,陷入危机之中。 适才,他以“天窥秘术”搜索气机,追踪对方的下落,到了这时却一无所获,似乎其人并不在村寨之中。 “再试试看吧……” 贺平再度运转法门,顿时,他的魂宫绽放光明,照彻四隅,精血气血也涌入其间。 随着一句咒音颂过,双眸似闭非闭,眉心中却射出一道白光。 嗡…… 魂宫波动,感应力大幅度提升,而他因为运行这门法术,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了几分,嘴唇也失了血色。 “追踪术出错的可能性极低,照这么说的话,应当在那个方向喽?” 这一次,他锁定了这座鬼寨长街尽头处竟然有一间宅子。 “祠堂……貌似是一座祠堂,这应当是整个村寨中最大的建筑!” 他以天窥术暗中窥伺,神魂念力卷起一阵狂风,心识瞬间放大数倍。 顿时,贺平就觉得这座古老祠堂宛如一座巨兽,盘踞于村寨最深处,散发出一股诡异莫测的气息。 “难不成……对方藏在这里面,这就有点麻烦了?” 贺平开始怀疑,会不会是对方藏在宅子里,各种气机混成一团,自己才察觉不到了。 突然,一阵尖厉刺耳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贺平皱紧眉头,他听得出来,这是一种乐器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吹胡笳,这笳音嘶鸣如鬼号,又如狼嗥。 此时入耳后,又觉得像是在拉动一把极大极强的弓弦时发出的颤音,可是寻常弓弦绝计没有这么响,尖厉得几乎让人感到不舒服。 “这是胡笳之音?难不成是胡马帮的‘鬼狼笳’?” 贺平知道这是胡马帮的传讯手段,恐怕是胡马帮的帮众误陷于此地,这才吹奏胡茄,想要求援。 “愚蠢。” 他摇了摇头。 这群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要是这是外界,动用“鬼狼茄”倒是求援、传讯的好办法,可是这种被众鬼盘踞的鬼域之地,这地方也不知道潜伏着多少鬼祟之物。 “救命……救命啊!” 黑暗中,有人大声喊叫着,连滚带爬的从村寨中跑了出来,贺平扫了一眼就看清了,这人的打扮应当是胡马帮的刀客。 这刀客满脸惊恐,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停在前面的那辆轿子,大声呼救起来。 “求求你,救救我,这里有鬼……有好多鬼啊!” 他的说音刚落,那纸轿的轿帘微微扬起一角,只听“泼啦”一声迸响,仿佛空气被压缩到极致,嗖嗖嗖的化成数十道细不可见的灰线,自空中穿行而过,顺带掠过这名刀客的身体。 陡然,这人的全身上下出现了红色的线条,“噗滋”、“噗滋”几声血水喷溅,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虚红的线条崩塌,刀客的身体骨拆肉散,脑袋、身体、手臂、腹部的肉变成骰子落在地上。 这人就这么四分五裂,无力的倒在血泊之中。 “不知死活。” 贺平收回手来,目光冰冷。 冷寂的夜色之中,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好狠的人啊!”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滚落在地上的人头,竟然还没死。刀客双目圆睁,满脸披血,嘴里好似在咬牙切齿般的“呲呲”磨着牙齿。尒説书网 断了一半的脖子向下滴着血,这颗人头须眉竖起,怒目圆睁,从地面上渐渐飘浮起来。 他的面容狰狞恐怖,死死盯着轿子的方向,眼中都是怨毒。 12 群鬼乱舞 这场面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我要咬死你——” 人头腾空而起,朝着纸轿飞了过去。就在这时,一个纸偶带着一脸悲容,飞身拦住了人头的去路。 “别碍事!” 刀客的人头大喊一声,试图冲过去,纸偶满脸悲戚,右手轻轻一挥,一股灵光迸然爆发,只听“嘭”的一声,人头爆散开来,化成无数黑红的血水。 旁边的另一个纸偶手中提着一盏纸灯笼,绿盈盈的火光是一团咒火。 只见纸偶向上一提灯笼,一团绿磷火焰倏地从灯笼中飞窜,扑在血水中,将其蒸发着一团焦黑的印迹。 “蠢货,打从一开始你的演技就太假了。” 贺平冷哼一声,袖袍中的指间吊着几根细不可见的丝弦。 “正常人看到我这纸轿子,还有胆量过来求救,那铁定是脑子坏了。” 普通人看到一群纸偶抬着纸扎的轿子,来去如风的行进,只会当成是妖鬼出行,躲都来不及了,又怎么可能跑过来求救。 贺平又不蠢,他随便扫一眼就看出这人有问题,当即就是赏了一发“密罗刀”。 密罗刀以丝线摧发,百步之内,削金摧玉不在话下,至于割首断喉也不过儿戏,隔空一击就把这刀客劈成数截。 贺平抬起眼来,看了一眼那名被杀的刀客来时的方向,是在村子中间的一条路。 “中间这条路,确实有生人的气息,看来胡马帮还有些幸存者,他们应当是被困在村寨里了。” 地面上隐约能够看到不少纷乱的蹄印,从蹄印的痕迹能够看出,似乎这支队伍是在这里绕了好几个圈子。 “胡马帮的看来真的失陷于此地,这趟他们想要逃出升天,恐怕是有些困难。” 他很清楚,寻常凡人进了游魂寨,那基本上等于是十死无生。 这游魂寨演化出一片鬼域,普通人陷入村寨之中,就算想逃也逃不出去,村寨的外围下了禁制,走到尽头处就会遭遇鬼打墙。 “那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贺平摇了摇头,便下令轿子走旁边右侧的一条路,至于胡马帮的那些人,生死与自己又无关,他怎么可能耗费精力去救人。 纸轿子掉转了个方向,朝着右侧的村路缓缓行去,鬼火般的碧焰灯笼,也由近而远,慢慢走入黑暗之中。 也就在纸轿离去的瞬间,数道苍白的人影从屋舍中、瓦檐上、门窗后慢慢飘移出来。 这些苍白的人影都有着透明的面孔,身形也是模糊不清,它们一个个目光幽幽地看向离去的轿子,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 村寨中的鬼魅们,已经嗅到了活人的生命气息,再无遮掩的意图,一个接一个的逐渐现身…… …… 纸轿子走到一半,贺平就感觉自己被盯上了。 他心中一阵好笑,自己没找别人麻烦,没想到会有人想不开,敢来找自己麻烦。 “不,在这种地方,找上门的也不会是人。” 随着轿子往祠堂的方向行进,路过的街道两侧的土墙上,渐渐飘浮起一阵淡淡的微光,只是这种微光带了七分鬼气,街道未见明亮,反倒更幽暗了些。 “停轿。” 随着他一声令下,纸轿子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黑暗中的街头,突然涌起一团漆黑的气流,数道模糊的鬼影,拦阻住自己的去路。 这些怪异的人影紧盯着纸轿子,双眼如灯盏一般放出毫光。 掀起轿帘的贺平只消扫了一眼,就知道黑气中的鬼魅几如有形有质,并非寻常的鬼物,而是成了气候的恶鬼。 他不免冷笑一声。 “……冢中枯骨,也敢造次。” “喵——” 屋顶铺着茅草的棚屋一角,传来一声幽怨的猫叫,有着四只毛蹄子,长着张猴脸,红眼绿鼻子的鬼怪,像是蜘蛛一样趴在那里。 咚咚、咚咚咚! 街边的一栋黑黢黢的空屋子里,摆着一口红棺材,棺材内传来诡异的拍打声。 “嘻嘻嘻……” 阴冷的笑声从棺椁底下响起,躺在下面的漆黑身影,将一双瘦骨嶙峋的爪子缓缓的伸了上来,搭在棺材底部,乌黑的钩爪在棺木上擦了几擦,划出几道深深的印记。 另一边,屋外的一株大樟树,伴随着一阵怪风刮过,樟树叶子在夜风中簌簌摇晃,宛如苦蝉一般紧贴在树干上的人皮,转眼就如同充了气般膨胀了起来。 “弃妇如今悔恨迟~君忆否当日凤凰欣比趣~又记否续负恩情过别枝~又情否旧爱已无身宿处~又念否有娘无父一孤儿……” 一口枯井中,响起了女人唱着戏文的声音,旋即,无数黑色的长发从井口里如黑蛇般蔓延上来。尒説书网 阴风阵阵,群鬼乱舞。 轿子前面,抬轿的纸偶举止僵硬,脸上或哭或笑,给旁人一种阴森的滑稽感。 鬼怪散发的凶厉气息,如同环伺周边的群狼。 茅棚屋的屋顶上,猫瘊子舔了舔蛇一样分叉的舌头; 棺材铺里红棺材下,一团淡青的影子潜入了土里; 樟树上的树趴子睁开一双血红的瞳孔,透过树叶看向那顶纸轿; 枯井中的黑发快速蠕动起来,半个人头渐渐从井里冒出来,腐烂的面孔中闪烁起贪婪和残忍。 “找死。” 他心中很是不爽,右手笼在宽大的袖中,扣住丝弦,猛烈一挥,黑夜里干冷的空气中忽然刮过一声刺耳裂响。 哧哧哧哧哧!!! 几道灰色的细线划破长空,这是仙傀门的杀生术“密罗刀”,以无形弦激发的弦线隔空一震。 顿时,狂风就以纸轿为中心,四向刮卷,震的长草迸碎,泥石飞溅。 黑气中的几个鬼魅陡然一声凄厉惨叫,被数道密罗刀斩中,化成几缕烟气,飞快散去。 屋顶的猫瘊子忽地一跃而起,如同一只灵猫,当空扑了过来,只是随着惊人的风压在半空中爆开,大滩绿色的血水登时四处飞溅。 这怪猫顿时发出喵呜一声凄厉惨叫,只是这喵呜声更多的是呜,完全被压住了嗓子。 嘭! 重低音突然响起,院落外的半堵夯土墙被一击轰塌。 樟树恍如被刀铖利斧劈中,碗口粗的树干被扫断,藏在血影一闪,破空的刀风已经将这团血影拦腰斩成两半。 另一边,古井的方向,大片大片的黑发如波浪般朝着轿子位置涌去,黑油油的乌丝如蛇如虫,蠕动向前,却被几具纸偶拦截。 三具纸偶向前迈出一步,身形诡异之中,又透着几分滑稽。 它们提着灯笼一晃,鬼火般的萤焰猛烈涨大一圈,喷了出去。烧的大团黑发焦卷倒退,发出“嘶嘶”作声。 井鬼兀自受创,连忙将漫地游走的头发收了回去,游卷缩回井口的头发,就如同受伤的蛇。 13 鬼阵 纸轿前,纸偶出列结阵,护住轿子前后左右。 忽然,地面上突然腾起一团一人多高的沙尘碎砾,宛如箭雨般落向纸轿的方向。 几具纸偶宛如人盾般挡了过来,堪比箭石的碎砾打在纸偶的躯体上,突然如同击在一堵无形的墙上一般,倒是这具楮皮纸制的偶人,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芒。 这是“覆甲灵光”,贺平制造的这些纸偶,看上去都是纸糊的,给人一种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感觉,实际上个个都有一层护体灵光。 有这层“灵光”护体,寻常的刀枪根难伤分毫,就算是术法也难以打破这层灵光。 与此同时,沙尘碎砾翻卷之时,藏于地下的摄青鬼也凑准了时机,身影化成一道烟气,绕过了结阵的纸偶,飞向了纸轿。 这只鬼物很精明,它知道轿中有生人的气息,与其和这些纸偶纠缠,还不如找那个活人麻烦。 唰的一下,摄青鬼再度显现,猛地从空中伸长利爪,只是在距离轿子不过半尺之距时,青色鬼爪却被无数蛛丝般的细线缠住。 “铮!” 一声琴弦般的颤音,刀网般的丝弦猛地一绞,摄青鬼一条手臂连同半边身体都被绞碎,这鬼物也是吃痛,身形忽地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整个化成了烟气,又如一道烟蛇般钻入了地下。 “逃了吗?” 见到这群鬼物死的死、跑的跑,逃的逃,贺平的脸上表情也没有多少起伏。 他意识到这游魂寨并不简单,盘踞在这里的阴灵鬼魅,都不是寻常的鬼物。 “孤坟野冢之中,都是些阴气薄弱的游魂,除了吓一吓无知路人,不值一晒……但是这个鬼寨里,有积年的恶鬼,诸如猫瘊子,树趴子,井鬼还有那个摄青鬼,这些东西单独出现倒没什么,可是一窝蜂的聚在一起,这情况明显不对!” 特别是摄青妖鬼。这种恶鬼要一个生前心怀大怨大恨之人,躲在一口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死尸棺材下面,给尸体垫尸底,经过不吃不喝七七四十九天的修炼,就有极低的几率变成半鬼半尸化为摄青。 当然,中间还有许多禁忌和劫数。而且,就算运气好成了摄青鬼,还要不断吸收阴年阴月阳日阴时的死者的死气,才能维持本体。 不过,这种妖鬼不是完全的阴魂,本身就有实体,它不惧阳光,在白昼也能活动,而且还有种种神异,非常难缠。 然而,游魂寨中的这些妖鬼对付常人倒是没什么问题,碰到贺平这种术法小有成就,又能够以傀儡布阵之人,这群鬼类也难以发挥多少作用。 “这个游魂寨很不对劲,恐怕是有人在这里炼鬼,不,是在炼一座鬼阵!?” 贺平心中越发惊讶。 他对于鬼类知道的不多,可是从无忧生那里得到的知识来看,这一类厉害的鬼物要是单独出现,倒也能说的过去,但是这鬼寨之中,聚集了这么多,就说不通了。 凶厉的鬼物,就如同猛虎野兽,有自家的“猎场”、“领地”,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鬼物之间要是领地相抵,也会有冲突。 这鬼村寨这么点地方,扎堆一样塞了这么多厉害鬼物,理论上早就斗翻天了! “这是炼鬼场,是一座鬼阵,会有这么多鬼物,完全是人为的……” 他倒是没有想过,有人会把整个村寨变成一处鬼域,这鬼域又成了一座鬼阵,布下这鬼阵的人,就是要以这处鬼域的阴气来培育群鬼。 “都有这种能耐,那绝对不会是什么普通人,而是真正修炼了术法的修道之人。” 贺平在心底略微嘀咕,觉得自己没必要得罪一个道术高手,他本来以为这处游魂寨是一处天然鬼域。 而现在他判定这里可能是一个与自己相同的修炼道术之人的手笔,那就没必要把事情做的太绝。 赶走了一群妖鬼,他没有继续赶尽杀绝,而是命令纸偶继续抬轿。 白纸轿也再度起程,转眼就来到了长街尽头的祠堂门前。 “这位道友,本人误闯贵宝地,并无打扰之意,只为捉拿偷学本门术法的一个小贼,还请道友网开一面,把那小贼放出来,好让本人带回去惩戒。” 贺平并不打算一上来就得罪人,他决定先给青衣小厮安个罪名,比方说偷学术法,这种事属于仙傀门内部人才清楚的事,自己这样胡口乱诌,外人也不可能知道内情。 “道友,事关本门私事,还请通容,只消把人放出来,我立刻打道回府。” 他皱起眉头,又补充一句,相较之前的说辞,这句话变得更多是强硬的态度。 “道友,何不拔冗一见?” 贺平面色微沉,再度朗声问了一句,可惜祠堂那一边没有任何回复。 黑漆漆的夜色之中,祠堂矗立在那里,似乎无动于衷,并没有对他有任何回应。 贺平连忙又向着黑森森的祠堂请托了几次,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怎么回事?亦或是懒得理会我,还是说……这个游魂寨,难不成真的没有人掌控,是个空荡荡的鬼域?” 贺平的表情很疑惑。 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吧……以这座村寨“炼鬼”这种事,不可能不派人进行管理,就这么空着吧? 突然—— 祠堂那两扇兽首铜门“吱—啦”一声开启了,黑暗的门扇后方,宛如巨兽张开了大嘴,露出血盆大口。 贺平猛地警觉,他微眯着眼睛,耳尖一动,就听见“咻咻咻”之声倏然大作。 这一息之间,他就见到祠堂的大门之中无数白色影子密密麻麻的飞射而来。 贺平也被这个数量吓了一跳,脸色微微一变,瞳孔都紧缩起来! 下一秒,他手指连掐数个法诀,低喝一声。 “给我列阵!” 他话音刚落,就有数十道人影从后方跃出。纸偶们纷纷受到驱使,赶了过来,只是表情各异,分别是的喜、怒、悲、忧、恐这五种面容。m. 附在纸偶上的鬼灵,早就被祭炼成了咒灵,这些咒灵的力量当场爆发,瞬间,纸偶身上的“覆甲灵光”发动,轻薄的双手在空中挥舞,闪出道道残影。 唰唰唰!飞来的白影在空中扭折转曲,被纸偶用手刀切断,如被斩断的长虫躯体一般翻腾。 “道友,不谈谈吗?” 贺平微微皱眉,语气却很平静。 祠堂的老旧红漆大门,因为年代久远,变成乌黑一片,敞开的大门里,无数白影鱼贯而出,然后铺天盖地朝着纸轿的方向腾空飞来。 看这样子,对方是完全不打算谈下去了! 14 唳魂血绫阵 啾啾鬼声在耳边响起,阴风鼓荡,恍如坠入幽狱之中。贺平这次却看得真切,从祠堂的大门中飞出的全都是长短不一的白绫。 “……是白绫?” 白绫恍若活物,又像是漫天飞游蛇,聚散分化,自黑暗中层涌出来,刹那间,就化成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白影席卷过来。 “这数量也实在是太多了!!” 他连施展“密罗刀”的机会都没有,大片白绫飙飞至眼前。 “噼叭”一声,好似篝火爆开的声响,又有几个纸偶持灯放出咒灵火焰,蓦地绿焰冲天,数团碧绿的绿萤鬼火应声燃烧,白绫还未飞近,就在空中烧了起来。 大片碧磷鬼火从白纸灯笼里飞出,碧莹莹如烧化青璃的诡丽焰色不改,宗祠的牌匾被火光一照,也映出一层绿油油的色泽。 轿中,贺平的瞳孔也被映出幽绿之光。 只见他的十根指头悬于空中,手指勾动着肉眼无法看清的无数细长的弦丝,如同撩拔琴弦,那些千丝万缕的细线延展至虚空,操控着几具纸偶分别做出不同的行动。 纸偶们外形滑稽,动作却不见呆板,它们的动作默契,进退趋避,就如同一场演练无数遍的戏目。 破空飞来的白绫曲折变化,也逃脱不开咒灵之火的侵蚀,反而在绿焰火光照射下不断散化淡薄,“咝咝”的燃烬之声中,似乎还杂着不甘的喃喃低骂和阴沉诅咒。 祠堂的正前方,更多飘飞而来的无数白绫不是被烧焦,就是在空中炸裂开来,化成无数蝴蝶在空中翩然翻飞,或猛然飞掠,切入地面,又或是撞击在纸偶的“覆甲灵光”上,使得空气响起细微的“噼啪”声。 白绫又轻又柔,却被一股诡异的力量驱动,在空中飘飞游走,宛如游蛇,只是白绫的前端渐渐变得暗红,像是渗出血迹,又如火烧一般,散发出灼热之意。 只是“覆甲灵光”更胜一筹,众纸偶激活了灵光之后,除了力气大增,更被赋予了坚不可摧的防御,能够正面硬抗这些诡异的白绫。 哧哧哧哧哧哧! 密密麻麻的白绫数量众多,有些已经逼近了后面纸轿,贺平垂下了帘子,任由白绫破空铺天盖地地射穿过来。 在轿子前方,忽然一道淡淡的白光亮起,能够刺穿、削裂木石如腐土的白绫,却如同撞到了一道无形的铜墙铁壁。尒説书网 覆甲灵光形成的禁制森严厚重,几近固若金汤。这也是纸傀灵偶术的独道之处,只要祭炼成功,每具纸偶的气机已然连成一片,宛如化为一个整体。 纸偶的“覆甲灵光”就是这种傀儡术造就的,单个纸偶并不强,但是二十五个纸偶聚集在一起,气机连成一片,要打穿这层防御,不将它们的气机彻底消磨干净,是办不到的。 另一方面,这些纸傀儡的覆甲灵光也可以加持到纸轿上,贺平只要坐在轿子里,就能够获得“灵光”的庇护。 “真是可惜,不知道为什么这覆甲灵光只有对死物才有效,若是能够直接加持到我身上,防御力会变得多强……?” 贺平对此也很无奈,他怀疑这“覆甲灵光”并不是为人准备的,而是等到自己变成一具活傀儡后,灵光的防御效果才会在自己身上发挥作用。 也就在他沉思的片刻光景,外面的众多白绫都被纸偶们清理空了,只是那古老的祠堂正门之内,光线变得越发昏暗,影影绰绰似有一些白色的人影浮动。 贺平知道那些白色的人影,都是飘动在粱间的白绫,这些白绫都有显得过于残旧,有些绫带上浸着宛如梅花的细微斑点。 “……唳魂血绫阵?” 贺平若有所思。 过去,他从无忧生那里也听说过一种属于旁门左道的“鬼阵”,似乎与这间宗祠的布置有些相近。 “无忧生那厮以前是怎么说的……‘唳魂血绫阵’阵中必然藏着大厉,且以厉驱鬼,以鬼役鬼,手法上甚至与仙傀门的傀儡术有异曲同工之处……” ——等等,难不成这游魂寨,还有这祠堂内当真没有任何主持,是一座以“鬼”炼鬼的空阵。 “明明没人主持这阵势,竟然也这么厉害!” 陡然,贺平的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腾起一股惊悚感,胸口仿佛被巨石压迫,喘不过气来,他蓦然抬起双眼,就看到祠堂正厅中有一道打着伞的黑衣人影。 他看不清黑衣人影的容貌,只是依稀能够看到灰白的额发在转动的黑伞下乍隐倏现。 长长的黑衣下摆露出干瘪的黑布鞋尖。鞋底轻轻的踩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拉近距离。 大厅里的那些白绫,隐约从白色的人影成了些女人的身影,她们苗条曼妙,下巴、脖子都挂在垂空的白绫上,双脚悬在空中,微微的摇晃。 令人感到诡异的是,从贺平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些白影,自缢后垂在空中的双脚,无法看不到更多……只是大厅里无数悬在粱上的人影,不堪重负的房粱发出“轧轧”的响声,以及密密麻麻的垂悬的女子绣鞋,着实让人头皮发麻。 自缢的女子的身影,影影绰绰如同幻影,又像是白烟,伞下的人影缓缓迈步,那些虚幻的白影登时被冲断,尽数被这道黑衣人影吸入体内。 祠堂大厅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这些人影无处可逃,当它们被吸入持伞人影体内时,似乎还在微微抖动,仿佛很是痛苦。 那黑衣人影每吸收一道白影,形体也从晦暗朦胧,变得越发的真实。 另一边,贺平这边也感到压力大增,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沉重,前方的压力也变得坚厚如壁,难以靠近……他心中也略微一惊,知道自己被“唳魂血绫阵”的阵势锁定了。 “我明白了,不是无人主持,而是在鬼阵阵眼处藏了一只厉鬼,由厉鬼来主持阵势。‘唳魂血绫阵’是主阵,外面的村寨鬼域中还有一个虚阵。这阵势极凶,凡是生人入村寨,就会被群鬼吞噬,就算走脱了,也会撞上祠堂主阵,必死无疑!!” 只是,贺平的面色依然平静,唯独幽幽的黑眸在灯笼中绿灯焰的映照下,闪着冷冽的光。 “只是,就凭这样的一个无人主持的空阵,就能够阻的了我吗?” 15 爆炸就是艺术 若是这个鬼寨的鬼阵,还有祠堂中的“唳魂血绫阵”是受人操控的,贺平除了退避三舍就别无他法。 当然,他要是愿意耗费半年的寿元,强行破开鬼域的“鬼打墙”,凭借纸轿和纸偶傀儡,逃遁出去也不是很困难。 可是—— “这个鬼阵无人主持,只是留下一只厉鬼在阵中守护,一只鬼物即便再怎么狡诈,也不可能像人一样具备智慧,操控好这座大阵。” 贺平眯起双眼,里面阴芒闪烁。他敢于断定,刻意布下这座“唳魂血绫阵”的人,一定图谋甚大,并且,这祠堂既然布下了由厉鬼统辖的阵法,那么阵眼之中,一定藏着押阵之物。m. “……镇物,一定是非比寻常的阵物,不然要压住这只厉鬼,运转整座‘唳魂血绫阵’,整个村寨,哪有这么容易!” 此时,他古井无波的心中也有一丝激动。 祠堂的唳魂血绫阵的阵眼之中肯定藏着“镇物”,镇物除了镇宅、镇墓、押阵,有的镇物还有增长寿元、延寿捍厄的奇效。 若是这等宝物,对气血折损严重的他来说,助力可以说是巨大的,甚至,若是他有了能够增益寿命的镇物,就不必去尝试充满风险的活人偶路线了。 轰! 持黑伞的厉鬼一只脚跨出了祠堂的门槛,强劲的压迫感进一步拉近,“唳魂血绫阵”气机发动,释放出的阴森透骨的杀意便如寒潮般袭来,几乎将偶人与纸轿一同淹没。 贺平的意识也从思虑中拉回来了,他的十指紧扣住数根弦丝,口中冷笑一声。 “这里要是由人控阵,我立马退出十里之外,可是,一座厉鬼主持的空阵,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逞威风!” 他自然无惧,指尖的丝线全都在空中绷紧,二十五具纸偶全都集中在前方,“覆甲灵光”一阵暴涨,合力共抗唳魂血绫阵的威势。 嗡…… 强大的阵势压迫过来,宛如一片天地倾压下来,却无法突破灵光的封锁,特别是纸轿周围,空气都仿佛凝固住。 也就在这时,持伞的厉鬼又跨出了一步,这一次,这道黑色人影从门槛中迈步而出,握在手中的黑伞的伞面旋转了一圈。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嘭!” 轿中的贺平脑门好似挨了一记重锤,某个强大的力量抽甩抡动之下,纸轿连带轿中的他都受到了冲击,滑向后方,挡在前面的几具纸偶也被硬生生打飞。 这一击之下,至少有三个纸偶裂了开来,花花绿绿的纸片在空中碎散飘舞。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眩晕感,贺平嘴唇抿得越来越紧,牙关都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 他也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那厉鬼转了一圈伞,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周围有一股无形的惊涛骇浪扑来,纸轿也被震的倒滑几丈,幸而有覆甲灵光阻碍,这股力量并没有打破他的防御。 “什么鬼?灵光也被震散了,还折了三具纸偶?!” 脑海里一片恍惚,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左右食指连弹三下,那坏掉的纸偶中就有三个布娃娃般的小巧偶人,从里面飞了出来,猛地扑向那手握黑伞的厉鬼。 “爆灵巫偶,给我爆!!!” 随着他在心底一声令下,飞向厉鬼的布偶娃娃爆炸开来,这次,厉鬼的伞还没转到一半,三团火光就猛然绽开。 轰!!! 雷鸣般的巨响声震动着鼓膜,火焰与浓烟眨眼就将周围的一切吞入进去,空气泛起了波纹。 ——爆灵巫偶,堪称贺平手中杀手锏级的傀儡。 本来,《无形秘藏》中的爆灵巫偶只是添加了黑火药,但是贺平身为一个现代人,觉得单纯的黑火药威力太弱,又对爆灵巫偶进行了改良。 贺府的门客之中,就有几个会炼制火药、烟火的工匠,他利用自己现代的知识,让工匠们点出了硝酸的科技树,又借助硝酸,搞出了硝化棉炸药。 改良后的爆灵巫偶在填装了硝化棉炸药后,威力大大震强。爆灵巫偶被他直接藏在纸偶体内,纸偶一旦受损,就祭出这些爆灵巫偶,给敌人意想不到的一次重击。 爆灵巫偶体内的炸药中填加了铁片与铁珠,爆炸时破坏力相当惊人,持伞的厉鬼也绝计想不到贺平还有这样的手段,爆灵巫偶猛扑过来,它也无法阻碍,只能任由巫偶自爆。 爆炸的烟云中,无声的热风带着尘埃,吹过了祠堂门前,红漆大门整个被炸破,悬着“陈氏宗祠”的金匾当场粉碎,旁边焦黑的砖石上露出一个缺口,缺口处绽开无数裂纹。 贺平受了刚才的冲击,本来脸上血色褪尽,煞白一片,但是这个瞬间,双目陡然亮了起来。 他注意到了,持伞厉鬼的鬼身也变得虚幻了几分,时不时扭曲一下,动作变得滞碍。 “我激发爆灵巫偶只是顺势而为,但是这厉鬼真的受了影响,可是,按道理说爆炸不至于影响到这只鬼,除非,是阵法方面的影响?” 他心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瞬间明悟了。 “没错,是阵法,一定是这栋祠堂,这厉鬼不是单纯的被放置在唳魂血绫阵里的,它根本就是扎根在祠堂里,只消破坏了祠堂,它就难以存身……” 另一侧,黑伞缓缓转动,身形僵硬的厉鬼双眼幽幽如夜,身上的黑袍无风飘起,干瘪的鞋尖却有一片黑影向轿子的方向疾射。 电光石火之间,地上的黑影骤然扩张,配上阵法的气机,一时间,宛如怒涛狂澜,又如乌云盖天遮地,大风卷席,势不可挡。 然而,贺平的表情毫无半点畏惧,这厉鬼和阵法的弱点已经洞见,还有什么好怕的。 “管他是什么人在这里布下的阵法,今天都要给我完蛋!” 他一发狠,又有四具纸偶从中间炸开,数只爆灵巫偶如闪电一般飞了上来,却并没有扑向厉鬼,而是转而冲向祠堂的方向。 “炸吧!炸吧!都给我炸吧!爆炸就是艺术!!!” 轰轰轰轰! 连续几声巨响,滚烫的热风袭来,祠堂再度受到冲击,整个正门的土石砖瓦尽化齑粉。 厉鬼身周的黑影本欲如狂涛般疯狂涌上,这时却匆忙如同黑色潮水倒卷,回护祠堂正门。 “它明明受伤了,还想着守护这座祠堂?哈哈哈,真是找死。” 贺平心中一阵振奋,他又耗费四具纸偶,发动爆灵巫偶,从墙壁上炸出的大洞中飞射进入祠堂,这一波攻击到了大厅之中,这砖木混合的祠堂哪里受到了爆炸。 屋子里的木粱被炸成了无数碎块,砖石爆溅四散,冒出爆炸的白色烟雾,祠堂是唳魂血绫阵的阵法根基,一旦受损,连带着这只厉鬼也受到重创。 16 无眼菩萨 贺平看的真切,厉鬼身形仿佛定格,连黑伞也无法转动。 他十指交扣,翻花绳一般左右一拉,丝弦在双掌间延展,化成一张小小罗网。 “……一始无始。一析三。极无尽本。天一一,地一二,人一三……” 贺平口中不断诵咒,眼睛却紧紧盯着厉鬼的方向。 只见那里一团黑影缭绕,将厉鬼的身形护在中心,但阵法余势已褪,再无回护之能。 “机会来了!” 贺平迅速念完咒,同时咬破舌尖,将满口的鲜血喷在双掌间的丝线上。 随着血雾喷出,变化便生—— “无形弦”由淡而无影迅速变成血红色,并且沿着他的双手指尖朝着虚空中延伸,如同无数血管一样的数百道细弦由轿中向外扩张,宛如一张巨大蛛网,当空罩落下来。 “着!” 他双手一甩,丝线千变万幻,化成无数缠丝缚索从四面八方卷厉鬼黑雾般的身影上。 厉鬼的鬼躯并非实物,不过是一团虚影,谁知被这些一层接着一层的血色丝线裹卷住身子,活像是被钳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只厉鬼也想挣扎,却难以摆脱,随着血色丝线上的血光侵蚀入鬼体,反而越发的委顿,就连护身的那团黑雾中也逐渐浸沁出一丝朱红。m. “我就不信这‘八元锁骸术’也压制不住你。” 贺平呵呵冷笑。 “呼魂缚影,八元锁骸,移身魔咒”,这三门禁咒乃是《无形秘藏》中记载的三种厉害的禁制法门。 《无形秘藏》的卷中记载,只要学了这三种禁制法,只要不碰上入道层次的高手,其他敌人都可以恃仗这三门秘术斗上一斗。 贺平在这三种禁法中,也只学会了号称“蛛缚术”的八元锁骸,如今耗费自己精血发动,果然一击建功。 “一切都结束了。” 他神情冷漠,双手一动,发动了致命攻势,瞬间,丝弦铮铮综综转动、绞动,厉鬼连挣扎的余地也没有,周身黑雾爆散,一下子灰飞烟灭。 “区区鬼物,怎么能够抵的住我的禁法,咳咳咳……” 因为动用八元锁骸这种秘术,贺平也浪费了不少精气,不过,他也很庆幸,若不是主持这唳魂血绫阵的是一只厉鬼,自己也不会这么顺利。 “鬼物就是愚蠢,换成是活人的话,就会舍弃祠堂,与我拉近距离进行舍身攻击,我这爆灵巫偶爆炸威力是大,可是要是离自己太近,反而会把自身也卷进去。” 贺平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这爆灵巫偶也不是这么好用的,如果施展时不计算距离,就会波及到自己。 他这次一番施为,这栋陈氏宗祠损毁严重,刹那间,位于轿中的他察觉到某种细微变化—— 地面上突然传来了某种奇异的震动,周围的空气中泛起一股风流云散的势头,弥漫在村寨之中的森森鬼气也如薄雾般退去几成。 “看样子,这唳魂血绫阵被我破了,貌似村寨的鬼阵也要破了,不过,这与我无关,还是尽快拿走这里的‘镇物’,迅速离开这座阵子吧……” 这时,几个没受伤的纸偶开始打扫战场,在覆盖砖石瓦砾和粉尘的大门前,其中一个捡到了一柄黑伞。 “这把黑伞难不成是法器什么的……?” 之前交手时也慎注意,现在的贺平察觉到这柄黑伞有些不凡之处,仙傀门以炼制傀儡和操纵傀儡为主,并不制作什么法器,不过,他也听说很多门派的道术高手都会炼制各类法器,搞不好这把伞就是一类法器。 “应该也是个好东西,也收回去再说……” 贺平怕伞上藏有术法禁制或是其他后手,就以残存着“八元锁骸”的血色丝线缠在伞上,以期暂时镇压,又命纸偶们深入祠堂中进行调查。 为了安全期间,他自己也不进去,至少要等纸偶们调查一遍后他才会行动。 毕竟,贺平这个人是很惜命的,他可不希望自己因为意外而中了敌人的暗算。 没过多久,纸偶们清理出枕籍的瓦砾碎片,在坍塌的大厅里面发现了中堂后面暗藏一个房间,里面满是黑色灵位牌位。 这屋子里散发出一股香烛纸钱焚烧过味道,从这栋祠堂内部方位布设来看,这里应该就是阵眼的位置。 “咦?” 贺平的轿子被抬到了门前,他眨了眨眼,发现屋子里躺着一具穿着红衣的女尸。 她生着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生前是个美人,但是这时脖子上有一道清晰的勒痕。 女人死了,皮肤变成了铁青色,隐约能够看到上面渗透着一层黑气。 “含怨而死,这尸体又放在这种恶土之宅中,这是撞煞了啊!” 他注意到女人袖子中垂下来的双手上有一层白色的绒毛。 “这玩意要不处理的话,搞不好要尸变!” 女人的脸上也在滋生淡淡的白毛,双瞳暗红,面容透着一丝狰狞,看这样子几个时辰过后,就会完全尸变…… 不过,贺平对于女人的尸变并不在意,就算尸变,又有什么好怕的,就连半鬼半尸的摄青鬼都挡不住他的“密罗刀”,区区一具白毛僵,他还真没有太在意。 “对了,僵尸这种东西倒也是少见,仙傀门的制傀术中也有几种傀儡,需要尸皮为材料进行炼制。” 这么一想,他下意识的多看了这具女尸几眼。 “砰”的一声,屋子里的牌位桌被掀了开来,下面竟然躲着一个人。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这个人穿着一身青衣,双手抱着头,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神情陷入了癫狂之中,看到这人的状况,纸偶就动手打晕了他。 “果然是他。” 扫了一眼这个人,贺平知道他就是那个刺杀解三的小厮,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躲到这里来,还有这具女尸,应该是与他一起来到这里的,毕竟,这女尸死的应该也没多久。 “镇物就在这一块,仔细给我搜。” 他环顾四周,开始打算搜索这里阵眼中藏的镇物。 几个纸偶绕了一圈,发现了地面的砖块有古怪,便用力打碎,还真的发现藏在青石砖下的暗格,且这暗格当真藏着一件事物。 等到这东西被纸偶从地下取出来,贺平也大吃一惊。 原来,这是一尊用黑石雕成的菩萨像。这石质滑腻,摸上去很光滑,石像轮廓有些模糊,做工也很粗劣。 只是拿起来仔细看后,就会发现这黑石雕像有些古怪,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由,这尊雕上去的菩萨竟然没有眼珠。 17 借阴寿 “这是一尊……无眼菩萨?” 贺平感到一丝诧异,北地没什么寺庙,道观倒是有不少,他对于这个黑石雕成的菩萨像也很陌生,特别是他发现这无眼菩萨结跏趺坐,双手左右摊开,并且掌心中镶有两颗眼珠。 “好奇怪的一尊菩萨像?” 他没有亲自用手去触碰,只是脸上的神色变得警惕,眼神也迅速移向另一个方向。 “这是?” 贺平的表情略微有些诧异。 原来,那具旁边的女尸正在尸变,白色的绒毛本来正在缓慢的生长,谁知这尊菩萨像端出来后,仅仅是一瞬间,那白毛顿时停止了滋生…… 头脸的位置,迅速恢复成了正常死人的模样。 “是这无眼菩萨的效用吗?不过,有点可惜……” 贺平本来有些失望,因为这黑石菩萨应当不是什么延命的宝物,对于他来说价值比较低,不过,这东西倒是能够压制撞煞尸变,应该也是一件宝物,取走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好,连带这具尸体,这个人,还有这菩萨像,我都一并带走。” 贺平也不出轿子,他先以“八元锁骸”之术封住疑似将会尸变的尸体和这尊菩萨相,驱使几具纸偶把东西带走。 纸偶迅速抬起轿子,他坐在轿椅上,默默调匀呼吸,这时候周围的鬼寨之中,因为唳魂血绫阵被破,这片鬼域周边已经发生剧烈的变化。 村寨的屋舍眨眼就消失不见,这片山坳地也变成一处荒芜的乱葬岗。 至于盘踞于这片村寨中的鬼物,也多半逃遁到幽界之中,不会再出现。 只是,这片乱葬岗上,还残留着几具人马的尸体,这是胡马帮的那些人的尸体。 “胡马帮……这次也算完了。” 贺平淡淡地说出这句话,便摇了摇头垂下了纸帘子。纸轿人偶没了鬼域掣肘,抬起轿子就化成一团幽影,沿着树影快速流淌穿行,渐渐遁入虚无,消失无踪。 …… 数日之后,胡马帮二当家沈星石莫名的失踪,派去追踪暗杀解三的众多人马,全都死在距离岁安城三十里外的一片乱葬岗中。 毫无疑问,胡马帮解三与沈二,一死,一失踪的消息,可谓是一石激起千重浪。 胡马帮是漠北大帮,解三也是江湖大豪,在北州府乃至北地都甚有人面,在岭北关外更是家传户晓的厉害人物,他的死,肯定会在江湖之中引起一场骚动。 解三和沈星石也是整个胡马帮的主轴,大当家和二当家一死,解三过去手下的几个义子就可能发生内杠,导致整个帮派分崩离析。 万一胡马帮真的毁于内杠,这也就代表着北府州江湖各方势力的一次大洗牌。 胡马派这股势力缺失的真空,也会被其他的势力所填补,岁安城周边的局势也会因此发生变化……然而,这一切都与贺平似乎没什么关系。 解三尽管死在贺家的筵宴上,对贺家这种富甲一方的大户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贺家虽然也涉足江湖,但是归根结底并没有深入,加之又有官面上的身份,始终保持一种超然物外的态度。 至于贺平本人,他这几日正在闭门研究在游魂寨中夺取的几样事物。 贺家大宅的隐秘场所,这里被施加了仙傀门的秘法禁制,能够遮蔽术法的追踪,或是来自外人的窥探。 “还真是没有想到,我这一次最大的收获竟然会是这把黑伞……” 贺平打开手中的这柄黑伞。镇守唳魂血绫阵的厉鬼被杀后,就留下这把大黑伞,他带回来检查后,发现这伞中另藏玄机。 伞本身制式古朴,看上去很有年代感,其伞骨、伞杆、伞柄都是用某种不知名的材料制成,看上去明显有竹子的纹理,敲上去却如金属般叮叮作响。 这柄黑伞的样式,说起来更像是那种贵族出行用的仪仗华盖,只是伞面损坏了一部分,以至于现在,它更像是一柄普通的黑伞。 贺平伸手打开伞,握着伞柄,撑在头顶上旋了一圈。 嗡…… 黑伞微微旋转,空气里传来低沉呼啸风声,犹如鬼哭之声。 唳魂血绫阵中的厉鬼所持的黑伞本身也是一柄法器。 只是得到黑伞的贺平并不知道这把黑伞的祭炼手法,也不清楚这伞有什么用处。不过当初,守卫祠堂的那个厉鬼,当时倒是施展出一门厉害的禁法,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那不是唳魂血绫阵的力量,而是一门类似禁制的手法,要是能够掌握倒也不坏。” 他这几日琢磨了好一阵子,试了一些手法,终于发现黑伞的伞面内侧有问题。 “看来,内侧伞面上用特殊方式,绘有几篇可供修炼的术法,普通方法是看不出来,不过用药水就能够显出真迹……” 黑伞的内侧涂上药水后,一些如同鬼画符般的文字就显现出来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道书真言,而是混杂着魇术祈禳,祝由巫法的左道之术,不过,这里面有东西对我有大用!” 贺平手中的那卷《无形秘藏》比黑伞中记录的几种法术要高明许多,比方什么‘钉脚迹追小人魂’、‘造茅人取替胎’、‘过关渡煞’、‘舌生疮咒’…… 诸如这类神婆巫觋的把戏,对贺平而言过于鸡肋,只是他也有注意到这几篇术法中记载着一个名为“借阴寿”的法术。 “借阴寿”有上下两篇,上篇名为“五子摘桃法”,又叫仙桃尸丹,这法门需要提前找好五个身怀六甲的女尸,这种女尸胎月已足,加之胎儿未出胎就夭折,就会形成母子尸煞。 若剖其腹取出婴尸,就能以这五具婴尸来供养一株桃树。只消将五具婴尸会被埋在桃树下,等到桃树成熟,就会结出五颗人面桃,摘桃后可以炼制成仙桃尸丹。 这样的一颗尸丹,足以让人借来十年阴寿,不过服下阴丹以后,就会畏惧阳光,形容枯槁,变的半人半鬼,需要以阴棺来维持身上的一丝生气。 毕竟,仙桃尸丹并不能延寿,只能强行吊命续命,无法增长活人的阳寿。这是因为:人只有阳寿,没有阴寿,鬼才有阴寿,却无阳寿。借阴寿就是以阴灵鬼物的阴寿来添续己祚,是一种犯忌讳的法术。 “好邪乎的手段,这仙桃尸丹炼制手段颇为繁琐,又耗费时间, 老实说……我自身的寿命也不多了,哪有时间慢慢找出母子尸煞,种出人面果,再慢慢炼成仙桃尸丹。” 贺平摇了摇头,相较于仙桃尸丹的炼制方法,他更中意于“借阴寿”下篇的法门。 18 火佛修一,心萨呒哞 下篇的这篇名为“炉香盛神法”的术法,更贴合自己的要求,还有速成的便利。 这法门也与“五子摘桃法”明显不同,无需去找什么婴尸种桃树,“炉香盛神法”需要的是僵尸,而且是越凶的僵尸越好。 正所谓残尸败蜕,尸体死后没有入土为安或是埋错了地,就会化为尸煞,“炉香盛神法”专门寻觅凶尸,以秘法仪轨进行烧炼,用烧炼后的尸灰制成一种灵香,名唤“死寿香”。 这种灵香抽取了凶尸的阴命死寿,修士吸入这死寿香,转阴易阳,化生为生,就能够添续百日的性命。 另外,用于炼制死寿香的尸煞越凶,能够增涨的阴寿也就越多。 当然,这方法同样不增加阳寿,于修行之道也半点益处,借阴债的吊命之法,只是给人多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 “而且,炉香盛神法也有弊端,用了这法子,会有很多禁忌,比方不能食六畜肉,就连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也不能吃;平日饮水,不能饮生水,饮水须以金铁煮过方能饮用;每隔十日,须定时吸食乌风蛇的蛇血……” 要炼制这“死寿香”也不是什么容易事,僵尸也不是什么好找的,好在贺平在祠堂中发现一具女尸,这女尸已经长出白毛,自己只要寻找一处荫尸地养上一段时间,就能炼成一具白毛尸煞。 “要是能够更近一步,把一具白煞炼成黑煞,死寿香的效果要强上一截,能够延命两百日。” 两百天的阴寿,即便不能替代自身阳寿带来的气血元精,但也给他延长了一些时日的余裕。 贺平放下黑伞,坐回了椅子上,缓缓闭目沉思。 “死寿香的事暂且不记,倒是从那个阵眼里找到的黑石菩萨,那东西有些麻烦,那东西有些诡异,近来带回家后,没想到险些惹出麻烦来。” 他在祠堂的阵眼之中,找到充当镇物的一尊无眼菩萨像,这菩萨像被施加禁制带回来后,就藏在这间屋子里。 近些时日里,贺府宅邸中不少杂役、仆佣、乃至家眷入夜熟睡后,时常做一个怪梦。 在梦中,有一个无眼的老僧出现他们床前,双手结出一个奇怪的手印,口中不断的念着一句经文。 短短不到三天的时间里,这件事在贺府之中渐渐引起了小小的骚乱。 贺府中的不少下人都感到了恐慌,好在贺家规矩一向森严,并没出什么乱子。 …… 根据贺府众人的描述,那个梦离奇而又诡异,而且最奇怪的是,众人做的梦都差不多。 ——那是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老和尚,皱巴巴的脸上,皮褶子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这个老僧给人的感觉很老很老,身上散发着一股沉腐的死气,肤色发黄,皮肤上满是老人斑……在梦里,他那张干巴巴的脸上,挤出了几分笑容。 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更是充满了死寂。 这样一个诡异的老僧,在梦中出现在入梦者的床头,他的双手结印,嘴里念着。 “火佛修一,心萨呒哞!!” ——火佛修一,心萨呒哞。 贺平回想起这件事,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咒语,也不明白其中有什么意思,不过贺府中有这么多人都做了同一个梦,也就证明这事并不简单。 19 偷寿之术 管家贺福生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昏迷不醒的成志复原了。 贺平本人对这件事还是比较上心。 这个成志很有可能与仙傀门能够扯上关系,那么对他来说,是有机会从这个人身上是能够挖出一些东西的。 “成志身上还有秘密,比方成家牧场的事,就并不寻常。还有,他那个姐姐,在祠堂之中也死的蹊跷……” 贺平回忆起祠堂中见到那具女尸的景象——成志的姐姐,也就是那具女尸死的凄惨。 观她的面相就能看出来,她的怨气凝结不散,身上还长出了白毛。由此可见,成玉蛟的死法并不单纯,她的死因应该是被草绳缢死,这女人死后怨念很大,执念不散。 “但是,她也并不是被宗祠中的恶鬼所杀。” 贺平看过成玉蛟的尸身,知道她不是被鬼所杀,很多恶鬼杀人后会残留下一些阴气。成玉蛟的身上并没有,这证明她应当是死于人手。 “那个祠堂里,也只有成志一个人?” 若是如此的话,杀死成玉蛟的凶手身份就可以确定了。 只是,成志为什么要杀他的姐姐,难不成是被祠堂里的鬼魂附体了,还是有什么其他内情? 思绪至此,贺平眉头微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 成志感到很累,他躺在床上,脑子昏昏沉沉的,嘴里还在嘟嘟哝哝的念到着什么“不是我”、“我没有”、“饶命啊!” 他在做梦,梦境里乱七八糟的,总觉得躺着的床边有个人影似的…… 夜晚,窗边透进来的,是淡如纱的月光。睡到后半夜,成志在床上辗转反侧,那种诡异的感觉分外明显,让人驱散不了。 有些破旧歪扭的木桌上,点着一根红蜡烛,烛火晃动,忽明忽暗,好似随时就会灭掉。 也不晓得挣扎了多久,他总算清醒了过来。 “我睡了多久。” 成志揉了揉眉心,稍微清醒了一些。 瞬间,冻结的记忆开始恢复,他记了起来,他似乎被人救了,又被人安置在某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因为中毒的关系,前几天一阵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 “之后,我发了高烧,一直昏迷不醒。” 成志想要起身,却觉得四肢有些无力。 他扭过头,能够看到这里是一间乡下的屋子,木质的房顶,像是一间阁楼。一旁的纸窗外,乌云遮月,蜡烛的火苗在微微晃动,屋内光线并没有那么稳定。 咚。 似乎是敲门的声音,下意识的,成志朝着门的位置看了一眼。 顿时,他的心里头咯噔一下子,这屋子的房门,竟然被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门的缝隙之中,似是一个人侧着身子站在那里,在偷看着屋内的人。 坐在床上的成志瞳孔猛得一颤。他注意到了两扇门板的缝隙处,紧贴着一个青白色的眼珠,那躲在门后的人,在瞪着屋内的唯一的活人。 他的头皮发麻,心头狂跳不止。就在门外,那只青白眼似乎要从眼眶里鼓起来,凸起的眼珠子里头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谁…” 他张了张嘴,声音却没有发出来,他的嗓子眼就像是被堵住了,喉咙发出“嗬嗬”的响声。 桌子上的烛火变的幽幽,泛着绿意,整个屋内都透着一种阴翳的幽绿色。 咚……咚—— 门被一股力量推动了几下,成志面色僵硬,一层层的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他的全身,大片的冷汗从背心渗透出来。 (该死……那东西想要进来……) 他的呼吸都变得异常急促。屋外的那个东西,竟然想要闯进屋里来! 成志心头异常的恐怖,他的心底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若是那门外的东西闯进这间屋子里,自己就会死定了。 “必须要逃出去!” 他扭过头去,看向窗户的方向。房屋内唯一的窗户很窄,一个成年人想要钻出去,明显有些困难。 但是成志这时已经没有了选择,他主动朝着这扇窗户钻去,脑袋伸向了窗户外。 “欸?” 成志将脖子伸出一半,就觉得有些古怪,窗户感觉比想象中还要窄小,他除了脑袋以外的部份,完全穿不过来,如同卡在窗户上。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因为脖子卡在窗户上,变得有些难受,连呼吸也变得不顺畅。 “不,不对……这不是窗户!!” 成志猛然睁大双眼,他发现自己的脖子被套在一根草绳上,这根草绳悬在粱柱上。 “我……我在上吊?!” 他浑身的汗毛都乍立了起来,脚下一用力,就将一个木凳子踢翻在地,脖子也被草绳勒住,双腿也悬在半空蹬了起来。 成志自然是不想死,他伸出双手往脖子的方向抓去,试着要去解开脖子上的草绳。 只是因为之前受伤的缘故,明显力不从心,再加上屋子里冰窟一般的寒意,成志赫然意外到自己无法脖子上的解开草绳,他的四肢酥软无力,竟然连根手指都难以抬起来。 “解不开。” 骤然而来的绝望,伴随着难以抑制颈部的压迫感,使得成志感到自己到了临界点,他眼前一黑,意识几近陷入昏厥。 空气被咻的锐利劲响切开,勒住他脖子的草绳被割断。 成志的身子从空中摔了下来。 “…咳咳咳…” 草绳断裂了,他摸着脖子上的勒痕,连咳了好几声,这才清醒下来。 就在这时,屋子里头的蜡烛光,也恢复了正常,不是那种瘆人的幽绿色了。 “这是……发切丸。” 意识勉强恢复了一些,眼睛也恢复了视野,他睁大双眼,继而拿起地上的草绳,这条草绳是被一团乱毛揉成的小球切开的。 “是谁……是谁出手救了我?” 他扭过头去,就看到屋子的正门被打开了,在门外浮现出一张纸糊的鬼脸面具。 那纸面具上画着一张脸,是个眯眼的古怪笑脸,在黑夜火光下看来格外诡异。 “你就是成家牧场的成志。” 鬼脸面具的嗓音低沉沙哑,充满着肃杀之气。 “我倒是没有想到,你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打算自杀,嫌命长了吗?” “你是何人?”成志大惊失色。 “救了你命的人。” 鬼脸面具披着一袭黑袍,双手垂在宽大的袖子里。他缓步迈入屋内,身后房间的两扇门“吱呀”一声自行关上。 “你为何要自杀?” 戴着纸糊面具的人,自然就是贺平。他一进入屋子,就发现成志准备上吊寻死,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自杀……不,并非如此。” 成志想到什么,脸色一阵恐慌。 “——是这屋子,这里有鬼,我刚才是被鬼迷糊,差点被蒙骗上吊。” “哦?” 贺平警戒起来,他运转心识念力检查起这间屋子,却没有察觉到鬼物出现的踪迹。 (这地方是我贺家在岁安城外购的一座庄子下面的农舍,平日里也算是间民居,好端端的又怎么可能会有鬼?) 他对于成志的说法感到狐疑,不过嘴上倒是换了一个话题。 “说起来,我还有一事不明,本派的‘无形弦’、‘发切丸’这等技艺什么时候流入了成家牧场,你和你那个姐姐成玉蛟为何会使‘发切丸’的手法?” 成志本来还有心神不宁,抬起头来,就看到藏在面具后面的一双眼闪烁着异芒,从口中吐出磨铁砂般的诡异嗓音。 “莫非是偷师本门术法,还不给我如实交待。” 面具怪人厉声质问,明明声音不甚洪亮,却透空传来一股波动,入到耳中,脑子里“嗡”的一声闷响,似撞金钟,震得成志半身酥麻,血气振荡。 “偷师”、“本门”、“如实交待”……这一系列的词语触发了什么,成志混乱的思绪一下子变得透澈了几分。 (难不成这人与那位赤心子前辈一样,都属于同一个宗门……就算不是,对方也不是什么寻常术师,恐怕是真正的高人……) 成志也不是没有见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修行高深之辈,连忙跪了下来。 “前辈,这件事说来话长,请容我详细的说明!!!” …… 成家牧场位于北州府边陲一带,世代以牧马、贩马为生。 成志自述,据说成家祖上是从中寰州迁过来的,原本做的是皮草生意。 因为遭到匪患,皮草生意也做不下去了,成家的先祖一发狠,就带着全家来到边陲的平原上过活。 成家先祖先是弄了一个小牧场,因为经营得当,渐渐扩弃,联合了附近的一些牧民,把几个小牧场,合并成了一个大牧场。 数十年下来,成家靠着一手养马、牧马的本事,培养出的健马,成了各地马贩子争相抢购的目标。 成志的祖父名为成天佑,生性豪爽,讲义气,曾经带着牧场中的十八个好手,勇闯白石裕,把盘踞在那里的一股足有两百人的山匪,全部歼灭。 成家马场也因此一战成名,从北州岁安城到白石裕的商道,本来是马贼、山匪最多,行旅谈虎色变的地方,却因为有了成家牧场这股势力,而变得十分太平。 成天佑豪气冲天,平日里轻财仗义,急人所难。 他有次出门远行,救了个被强人追杀的乞丐,那乞丐伤势其重,折腾不过数日,就咽了气。 成天佑在乞丐死后,从乞丐那里得到了一口怪碗。 那老乞丐声称,他就是因为这口碗,才会被人追杀,为了报答成天佑的恩情,就将这口碗送给成天佑好了。 老乞丐死后,成天佑并没有多想,就把碗带走了,这碗后来就被成家人收藏在家中的秘库之中。 成志本人并没有见过那口碗,不过,他听自己的父亲说过,那是一口奇怪的碗,似乎是用人的头盖骨制成。 碗内绘有未知的符印,以及鬼画符一样的妖图鬼纹。碗边嵌金镶银,这白漆漆的碗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散发出一种瘆人的氛围。 “那是件不祥之物,你祖父也知道这一点,才会把那口骨碗收起来。” 成志的父亲是这么说的。 “可是,那骨碗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不祥?” 成志当时好奇的问了一句。 “那骨碗可以偷寿。” 成志的父亲轻声叹了口气。 “……偷人的阳寿。” 20 还请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听到这里,戴着纸糊鬼面的贺平心中不由一动。 “偷阳寿之术?五子摘逃术和炉香盛神法这两篇窃取阴寿的邪术,我手中倒是有,可是能够偷人阳寿的法门,这倒是稀罕……” 贺平知道,凡人若是修行突破到了道境,参悟了天道,就是彻彻底底的入道,任何达到这个境界的人,都会成为修为大增,寿命也大得到延长。 只是,就算是入道级数的高手,寿元也是有极限的。 修行者踏入道境后,寿命能够突破百岁以上,活到两百多岁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寿元迟早也会耗尽,会陨落。 “只有突破到入道,才有机会增加阳寿,阳寿是真正的寿元,不像阴寿,对己身毫无多少益处……” 阳寿,能够滋补血气精元。 贺平身体中那种气血枯竭的“血漏之症”,一旦多增加了阳寿,就能够最大程度的得到缓解。 “除非能够一口气踏入道境,不然我很难增加寿元。这个偷阳寿的法门,对我还是比较有用的,若是能得了这个骨碗,拿到这偷阳寿的秘法,或许能够改变我的体质……” 贺平目光沉凝,胸中翻腾着一股迫切的渴望。 “唉!” 成志也喟然而叹,说道:“我想,应当就是这口偷寿骨碗,给我们成家带来的泼天祸事。” “你是说,成家牧场被毁,是因为这口骨碗被什么盯上呢?” 贺平继续向成志追问。 “是啊!那胡马帮的解三就是杀害我父母的仇敌……不过,解三也不过是那个岁安城的知府大人盛庆之手中的一柄刀,盛庆之才是背后真凶,就是他指使胡马帮、长风会的那些人,杀了我全家四十口人,还毁了成家牧场!!!” 成志一想起那天的成家牧场发生的惨案,便死死攥着拳头,牙关更是因为恨意咬得格格作响。 “我和阿姐躲在一口破水缸里才逃过一劫,在大火中逃脱性命,后来又碰到一位异人,才从那伙人的追杀下捡回一条命……但是成家有太多人是死在解三的刀下,这笔血仇,都要算在盛庆之这狗贼身上。” “异人?” “那是一位前辈,传了拳法、刀术等武功,还教授了阿姐几门术法。” 成志微微一叹。 “可惜我资质太差,只在拳脚武功上有建树,术法方面,几乎难以入门,对了……这位前辈,请问你救我时,有没有看到我阿姐?” 听到他的这个问题,贺平挑起了半边眉毛。 (这家伙……是真的不知道成玉蛟已经死了吗……) 他脑海中的思绪微微一转,便不紧不慢的开了口:“那个游魂鬼寨,身处一片阴阳鬼域之中,我只是无意中撞入其中,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你,至于你那位阿姐,我也没有见到过她。” 成志闻听此言,脸上浮出懊恼的神色,接着,他异常悔恨的低声自语:“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的关系,家姐又怎会出事。” 贺平看到他这副表情,心中也在怀疑。 “这个姓成的,当时可是在场,还是说因为受到冲击太大忘记了,或是其他原由,真的对那件事没啥印象,算了……” ——自然,也不排除这个成志有刻意装傻的可能性。只是他这种小角色,在自己面前玩弄什么花样都没意义,碾死他也不需多伸一指。 “你们怎么知道这事的背后真凶是知府盛庆之,还有,盛庆之要那骨碗是想做什么?” 贺平又问了一句。 成志的面色阴沉,不过听到贺平的问话,还是态度老实的回答。 “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事与姓盛的狗贼有关,还是我与阿姐多方打探才查出来的……还有,那位前辈也帮了很大的忙,也是多亏了那位前辈,我们才抓到了参与成家牧场一事的一个恶徒,通过拷问,才从他嘴里知道了指使他们下手的是知府盛庆之。” 贺平听他这么一说,就觉得这件事里面有蹊跷,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所谓的前辈很有问题,对方会选择帮助成家姐弟,恐怕也是别有所求。 于是,他便接着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那位前辈名为赤心子,乃是仙傀门出身,不知,这位赤心子前辈与您有什么关系吗?” 赤心子,这人果真是出身仙傀门的人! 瞬间,贺平双眼幽幽的亮了起来。 “你可知这赤心子现在身在何处?” 成志听到这里面色有些犹豫。 “这个……赤心子前辈似乎对那偷寿碗很有兴趣,他传了我和阿姐武功术法后,便命我们来岁安城,一方面找盛庆之复仇,另一方面就是替那位赤心子前辈,找出那盏骨碗。” 他接着说道:“那骨碗有些特别,被一直收藏在通体洁白的玉盒,我家先祖成天佑从那老乞丐口中得知,这骨碗不祥,必须藏在玉盒才不会出问题,除此以外,还传了一门特别的秘法,可以用成家血脉来感应玉盒的位置,赤心子前辈,就是希望我们能够助他找出那骨碗的下落。” “原来如此。” 贺平点了点头。 “你和你姐会藏身岁安城,也是想要打算混入盛家,取回那口骨碗吧?” “是的。” 成志并没有否认。 “对了,这位前辈,您应该与赤心子前辈熟识吧?” 他的脸上有些好奇。 “自然。” 贺平淡淡开口:“赤心子与我是同门,我跟他久未逢面,倒是没有想到他会传授你们仙傀门的术法。” “前辈果然也是仙傀门的高人。”成志的表情愈发恭敬。 贺平面色如常,只是心念纷飞,思绪如潮。 ——看来,那个赤心子与自己一样,都为寿元短缺所苦。他藏在背后指使成家姐弟,就是为了打探出那能够偷寿的骨碗的下落。 “可是,这赤心子何必这么麻烦行事,那盛庆之只是北府州境内的一个小小知府,在岁安城里确实是跺跺脚,就能翻天覆地的大人物,可在我们这些修行中人眼里,也谈不上什么厉害角色,除非,这人的身份比我想象要复杂的多……” 贺平与那盛庆之有所接触,并不觉得这位盛知府有什么本事,对方就是一个普通官员,也不通什么武功拳脚,更不用说什么道术咒法。 “不对,如果盛庆之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官员,他要这偷寿碗干什么?难不成他想延寿,可这人也不像是得了什么顽疾,或是跟我一样,学习法术导致气血亏损……” 他越是思索,就越是觉得这事不简单,盛庆之一介知府,要这偷寿碗有什么用? ——须知大幽王朝一向对谶纬、秘纬、卜筮,还有各种巫教邪术都看不上眼。过去,还在民间大肆禁制传播,姓盛的想要弄到这偷寿碗的事,万一被人传扬出去,就不怕在官场上被人参上一本,从知府的位置被贬成白丁。 “其中必然有问题!” 贺平双眸中闪过一丝冷光,面具下的神情却缓和了几分,转而问道:“你是否有联络赤心子的手段,我需要与其见面。” “这……” 成志叹息一声,一脸苦涩地道:“我和阿姐都不知道如何联络那位前辈,他也只是告诉我们,等我们从盛家府上盗出那偷寿碗后,再与我们进行联络。” 贺平闻言,在心中冷笑,这成志是当自己是傻子吗?他这番话说的不尽不实,看样子根本不想自己与那赤心子碰面。 (不过,成志也不蠢,自己来历不明,直言要与赤心子见上一面,谁知道这背后有没有其他的阴谋算计,特别是赤心子还是成家姐弟的恩人……) “原来还有这个关窍,那也好,成志。” 贺平想出了一个主意。 “你是否想要报仇?我知道盛庆之尚有一子,名为盛庆红,你要报仇的话,或许可以从这盛庆红身上下手……” “盛庆红。” 成志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毅然的点了点头。 “成家的血海深仇,定要有人偿还,还请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21 骷髅 岁安城中有一处贺家的别院,属于贺家偏房的贺家父亲所有,这宅邸里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好似王孙贵族的府邸一般。 别院宅邸中有一间厢房,房里摆置的金丝楠木罗汉床雕工精湛,房内还有一面金丝镶玉屏风,其他的家具摆设,极是豪奢。 罗汉床上躺着一个年约六旬、长得干瘪瘦小的银发老人,正横陈榻上,一边拿着烟枪抽着大烟吐云吐雾,一边任由两个丫鬟为他捏肩捶腿。 屏风外的门扉“咿呀”一声推了开来,一个锦衣公子走了进来,这公子人长得极为俊俏,丹凤眼、挺鼻梁,双眉斜飞入鬓,眉角间依稀与贺平有些相似之处。 锦衣公子看到老人,便低声开口:“爹,那件事我托人查妥当了,贺平那个痨病鬼,果真患了重疾。” 这浑身贵气十足的锦衣公子,就是贺平的表弟贺锡平。 “我连续跑了长山城、淡阳城、岳山城……花了重金,硬是撬开了那几个给他诊治过的那几位名医大夫的嘴巴,这贺平的身体快不行了,大夫们说他得了血漏之症,就他那副身子骨,也撑不了几年……” 此时,他双眼发亮,越说越是兴奋。 “锡平。” 银发老人就是贺锦,他慢悠悠地放下大烟枪,混浊的黄眼球扫了过来。 “怎么这么急躁躁的,做大事的人,要心思沉凝,处乱不惊……对了,这事除了你,应该没人知道吧!” 贺锡平被父亲贺锦一番训斥,方才轻佻的模样也收敛了几分,他那双细长的 压低声音开口:“请父亲放心,那几个名医大夫都被我隐秘处理掉了,幸好,贺平也怕被外人知道,寻访的都是岁安城外的名医大夫,想来他也不会知道这些人被灭口的事。” “做的好。” 贺锦缓缓说道,眼角的密密皱纹深刻如刀,微瞇的目光投向窗户外。 “贺平此子真是少不更事,他身患重疾,却不公诸于众,实在是贪恋家主权势,究竟要将贺家的基业置于何处?” 老人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客观陈述一个事实,不带丝毫情感。 “须知,岁安城中贺家也不是一家独大,生意场上就有杨家、柳家这样的竞争对手,除外,还有多少觊觎我贺家基业之辈,有多少势力盼着我贺家树倒猢狲散……呵呵,当真是愚蠢!” 22 泥教 这颂念佛经的声音迅速传遍深山林道之间,渐渐地,山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这条通往山上的道路两侧布满了幽绿的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这个男人。 这是栖息在这座大山里的兽类,同时,这些兽类的幽绿眼睛,犹如一盏盏指路明灯,标明着进山的路线。 樵夫模样的男人对于这诡异的一幕视如无物,他沿着越来越险峻的山路向上攀爬,终于来到了这座深山中荒废以久的寺庙前。 这座佛寺外的院墙塌了大半,颓壁残垣间漂浮着幽蓝色的鬼火,好似一片乱葬坟岗——实质上,这里也跟乱葬坟岗没什么区别。 古老的禅刹古寺山门前的青石砖面上零落的残肢断臂发散着血气,到处都是被硬生生嚼碎的人骨,地上混浊的血水,似乎证明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场鲜血泼溅、肢首乱飞的杀戮。 咔嚓、咔嚓…… 生嚼骨肉的声音,从佛寺的大雄宝殿中传来,深山古刹的庙殿中盘踞着一团巨大的黑影。 黑暗中一双眼睛陡然睁开,暴露了黄色的竖瞳。骇人的邪恶气息如邪兽张牙舞爪,恍如旋风一般席卷而来。 原来,盘卧在那里是是一头巨大的老虎。这头老虎全身长着像蓑衣一样又长又厚的毛发,这些毛发又坚又长,如同披了一层厚甲。 那些年长猎户会将这种老虎称之为“蓑衣虎”,意思是这种老虎毛长被体如蓑衣状,且刀箭难入,非常的难缠。 大雄宝殿中,巨虎的爪子下正按着一具残缺的女尸,缺胳膊少腿,肚子被咬去一大块,血淋淋的肠子拖在砖石地面上。 此时,这巨虎扭过头来,一双虎瞳中泛着幽光看向门外的樵夫。 “原来是你,三怙和尚,你不在你的尸陀林里参禅清修,什么时候有空来我的山王院?” 那樵夫装扮的男人也不答话,迳直放下身后的佛龛柜。 这时,藏身在佛龛柜中的白骨骷髅也停下了颂经声。 那樵夫打扮的男人面无表面伸出双手,用指尖用力刺进眼窝之中,顿时,他从口中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扣出了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尒説书网 “拿来。” 那具骷髅舌头蠕动,低声开了口。 樵夫就恭敬的将一双眼珠子递了过去,两只空洞的眼眶里还滴着一行血泪。 骷髅伸出骨手,将两颗眼珠塞进自己的眼眶之中,接着,眼珠诡异的转动一圈,血红的双瞳,将视线也看向了大雄宝殿之中的蓑衣虎。 “火佛修一,心萨呒哞!” 白骨骷髅双手结印,鲜红的舌头如同蛇信子般颤动。 “屠灵使,昔日红梅宫一别已有十年,老僧我也是久疏问候了…” “嘿嘿嘿。” 蓑衣巨虎的口中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血盆大口之中藏着一团蠕动的黑泥,黑泥化成了一团模糊的人面,眉眼五官的线条都很深邃。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三怙和尚,你这次来应当不是跟我攀交情的吧?” 说话的声音,来源正是这张人脸。 “这个自然,老僧来自也是为了教中事务,不得不出面劳烦屠灵使。” 这个名为“三怙和尚”的骷髅头虽然没有表情,但是空洞眼窝中的一双血红眼珠转了几下。 “这次的事情也是莲座上师的吩咐,老僧也只是传个话,主要是北府州那边的布置出了事,上师那边有所感应,希望屠灵使去调查一番。” “这倒是稀奇了,北府州那边鲜少出什么乱子,竟然要让我跑一趟。” 蓑衣虎妖巨躯横卧在大雄宝殿前,虎尾“啪啪”的拍打着铺设青砖的地面。 “应该是布置的一座阵法出了岔子,这倒没什么,关键是本教的一尊镇物,被外人夺走,若是事情败露,引来大幽皇族麾下的‘鬼蝠’注意,那就不妙了。” 骷髅和尚淡淡开口。 “三怙,你在说笑吗?” 虎妖重重冷哼一声,声若砂铁磨锈,宛如虎咆入耳。 “斩邪司除了‘司主’司徒浩星和他手下的九长使,那些寻常‘鬼蝠’根本不成气候,我们泥教什么时候怕了这些官府的走狗?” “‘鬼蝠’毕竟耳目灵敏,万一惹出了麻烦,总是会节外生枝,目前,西南那边的事才是重点。” 白骨骷髅继续缓声说服这只蓑衣虎妖。 “我知道灵使这些年,因为红梅宫一事被贬至此,心生不悦,但是,这次的事也是个机会,若是办的好,上师那边也好交待。” “呵呵。” 虎妖只是冷笑。 “不说这个,倒是三怙和尚,你这身模样是怎么一回事?我知道你专研本教的《升莲宝卷》中的‘色空品’,原本是佛门石禅寺一脉的白骨禅观,但也没必要连血肉皮囊都舍去。” 骷髅像是咧开嘴角,鲜红的舌头振动几下发声。 “屠灵使有所不知,红梅宫一别七年前,我在西北一带为本教传法渡世,却意外遇到了仙傀门的赤心子。本教与仙傀门被先天道门归于‘长生九邪’之列,又同样具备正法传承,老僧为证法,主动邀请那那位赤心子互相验证道法修为……” 说到这里,三怙和尚像是叹了口气。 “只是可惜,当初辩法论机之时,我输了个破绽,被那赤心子窥见,一发穿心锁,把我一颗心从胸中剖出……之后,也没法子,老僧也只能舍了这臭皮囊,逃脱性命。” “赤心子、仙傀门……” 虎妖那喉咙中的那张人脸,神色也严峻了几分。 自己与这三怙和尚,都归属于一个名为“泥教”的教派,泥教势力极大,教中高手众多,特别是泥教掌握着天下36正法之一的一门传承,门中有护教的入道高手。 放眼天下,泥教除了罕见的几方势力,就没有几个能入法眼,而仙傀门就是其中之一。 “仙傀门的人也终于现世了,传闻仙傀门《无形秘藏》这门正法传承,每次传世都要选五位弟子,其法门也一分为五,仙傀门的弟子只有集齐五卷法门,五合为一,才有机会突破入道,甚至入道之后的境界。” “不用担心,赤心子当时并没有得到其他的《无形秘藏》,否则老僧当日连舍弃皮肉,逃脱的机会都没有,至于这七年时间里,那厮有没有拿到其他传承,就不得而知了。” 骷髅“库库库”发出一阵怪笑。 “再者,老僧我也因获得福,蒙菩萨不弃,赐下九品大药的一份‘大药’,由色空品转修到‘尸毗术’上,修为不退反进。” “原来如此。” 这虎妖一双兽目里迸出精芒,定定地看了三怙和尚一眼。 “这事我知道了,那北府州我会跑上一趟,你且放心回去向上师禀告好了。” 23 盛庆红 岁安城最好的酒楼名为“临江仙”,这一日,这间酒楼被知府大人的宝贝儿子盛庆红包了场。 “停轿。” 一顶粉红金漆软轿停了下来,贺锡平掀开帘子,手持一把玉骨折扇走了出来。他一抬头,就看一座紧挨着河道修建的阁楼。 这座楼阁雕栏玉砌,富丽堂皇之处自不待言,楼匾上刻着“临江仙”一行字,字迹古拙、泥金黯淡,显的年代久远。 “这盛庆红这厮吃米不知米价,真是奢侈惯了,这‘临江仙’一天少说也能挣个数百两银钱,他还真是不把钱当钱看……” 贺锡平心中暗自诽谤,却没有停下来驻足。 他迳直迈步,朝着酒楼方向走去。 酒楼正门外站着几个翎羽插冠、手持水火棍的城衙公人,就守在大门前。 看到这一幕的贺锡平忍不住在心里面摇了摇头。 “府州衙门的公差,跑来为知府的儿子看守门,又不是家中仆役,这般堂而皇之的公器私用、盗国之帑,这位盛公子还真是够张狂的……” 他也底也清楚这事是何等荒唐,但谁让人家是知府盛庆之的儿子。 盛庆之官居知府大位,家大业大,妻妾成群。他生平唯一的憾事,就是生的几个儿子、女儿都相继夭折。 坊间传闻,有相师给盛知府看过相,说他面相不好,若是广积阴德,倒也能庇佑后人,多得子孙。 盛知府当即面色一变,铁青着一张脸,说道:“那我也给你看一相,你这面相不好,眉毛从中间断开了,这是死相。” 那相师摇了摇头,连声说道“大人不通相术就不要胡说,我的眉毛并没有断开。” “我说它断了,它就断了。” 盛知府拔出短刀,朝相师的脸上劈了一刀,相师惨叫一声,用手捂住右眼,那一刀挥来,连带他的右眼和眉毛都被劈出一道血口子。 一刀劈了相师,盛知府还不满意,他随即吩咐手下。 “这人死相毕露,此时不死,还待何时,去,把他给我埋了。” 言罢,也不容那相师苦苦哀求,就被直接拖走活埋了…… 当然,这折故事当然只是在坊间流传的段子,真假难辩,但也能够从中也能够窥见盛庆之这位知府老爷行事何等霸道,俨然就是岁安城中的土皇帝。 膝下无子之事,实乃盛庆之难以抑制的心病,好在这盛庆之年过五旬,终于得了个宝贝儿子,自然是宠溺至极。 贺锡平顺着台阶上了楼,就看到了盛锦红,这人长的瘦削,五官显得阴冷,特别是眉飞入鬓,鼻如鹰钩,不免给人性格偏执、寡薄的感觉。 盛庆红身边正搂了个身材窈窕的红裙女子,与旁边还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富户公子交谈,他抬起眼来,见到贺锡平登上这层楼,顿时哈哈一笑。 “贺锡平,你来啦。你那贺家别院明明便在这临江仙左近,不想却来的比我们都要晚,莫非是昨晚散花楼那个如意娘忒厉害,弄得你下不了床?” “盛公子说笑了,区区一个如意娘,且是我的对手,不过那位清倌人着实不坏,鲜滋水嫩,也不枉我花了那么多银子。” 贺锡平舔了舔嘴唇,眼神中透着一丝回味。 在座的众人无不敲箸、击掌,纵声大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 盛庆红挥了挥,打断笑声。 “对了,贺锡平,上次说的那个东西,你弄的手没有,我爹过一阵子就要办寿了,话说回来,祝寿的那匹飞马踏燕……” “盛公子,请看这里。” 贺锡平变魔术一般,从怀里掏出檀木盒子,这盒子一掀开,绸缎间就躺着一匹鬃甩蹄踏、意态昂扬的羊脂美玉雕成的骏马。 这羊脂玉马做工精妙无比,后马蹄下还踏着一只玉燕,整体莹润生辉,雕工绝精。 “飞马踏燕……好好好!!!” 盛庆红连道三声好,双眼异常的兴奋。 “这玉马是青鹿县的一位富户私藏的宝贝,我爹对这匹玉马念兹在兹了好久,曾经出了高价想要让他割爱,对方也不肯,对了,贺锡平,你用了什么办法,把这玉马弄到手了。” “哈哈,这就是商业机密,公子就不要多问了。” 贺锡平将檀木盒子合上,递给了盛庆红。 这位知府之子得了这匹名贵的玉马,也是喜不自禁,也顾不得身边的红裙美姬,从盒中取出玉马来,连连取出这伸手摩挲了起来。 “好东西,这真是好东西,贺锡平,你这次真是有心了。” 盛庆红眼神深处有满意的光,他看了一眼贺锡平,笑着说:“这件事要承你一笔人情,以后锡平你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能帮上忙,我绝不推辞。” 他这时候,连对贺锡平的称谓都变得极为亲近。 “哈哈,公子何出此言,不过是小事罢了。” 贺锡平嘴上这么说,心中也极为自得,这“飞马踏燕”他入手也颇为不易,那个青鹿县的富商对这件玉雕极为看重,颇有些油盐不进的势头。 他不得不花钱雇人扮成山匪,找了个无月黑夜,把那富商一家男女老少尽数杀光,放火烧了富商的家宅,将财物也洗劫一空,更是卷走了了这飞马踏燕的玉雕。 此中关节,自然不能为外人道也。 “锡平,这‘临江仙’最近从川蒲一带,请来一位名厨,我听说这位名厨,擅于制造当地的一种名菜,叫做‘红鳜烩’,用的鱼是川蒲河的春鳜鱼,据说个头大,肉质紧实,滋味鲜美,我让人去做,估计就要出锅了。” “那好,我定要尝一尝。” 贺锡平伸手拿起一对银筷,也就在这时,楼梯口一个伙计一手托着酒坛,另一手端着菜盘走上前来。 就在这时,其伙计将手中的酒坛砸向酒桌,菜盘也被打碎,口中一声厉叱:“杀!” 倏地,他松开腰间扣把,手中已多了一把五尺六寸的缅铁软刀。 “唰”的一声,软刀化成逼命的刀风横扫而出,寒光忽绽,宛如狂雪怒潮,这一刀出手,当场就有三人咽喉被割断,喷出血风。 “你……我——” 其中一人,就是坐在最右侧的贺锡平。他双目圆瞠,右手捣着咽喉位置,指缝间不住溢血,扭曲的嘴唇间迸出怪异的格格声响,就快要断气。 “锵”然一声响,伙计从袖中抽出的缅铁软刀撞上了什么,迸发出一声金铁交击声。 原来,盛庆红拔出腰间的青钢剑,推出抱在怀里的红衣女人,电光石火间,那伙计空出来的左手,掷出一枚发切丸,正中那美姬眉心,破脑而入。 好在这也给盛庆红争取了一点时间,他那青钢剑化成一道匹练寒光飙出横列,与缅铁刀对拼一击,整个人竟然被刀势迫得后退一步。 他那个武举人虽然是靠家世庇荫取了巧,一身功夫倒也不弱,可是这一刀劈下来,剑刃嗡嗡颤震,明明卸去泰半刀劲,他依旧觉得虎口又酸又麻。 “盛庆红,你老子害死我全家,今日就先从你身上讨一笔血债吧!” 戴着人皮面具的成志怒喝一声,手中缅铁刀猛的一振,银光暴涨间,刀刃几欲失形。霎时间,骇人的刀风呼啸而至,已将盛庆红的身形吞没。 24 葬尸地 盛庆红也没有料到这刺客刀法如此厉害,成志杀意凌然,出刀则无悔,漫天刀影卷了过来,盛庆红已经应接不暇。 这个瞬间,他的眼中所感,耳中所听,肌肤所感,都被白茫茫一片的刀风刀雪所裹挟,握剑的身形就如同置身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四周狂风骤风,无休无止,呼号咆哮。 盛庆红挣扎着挥剑格挡,脑中一片空白,铺天盖地的刀浪风压以他为中心,呼啸着压碾穿行而过。 “杀啊!” 他怒吼时发出的声音在风鸣中被揉碎,刀片般的狂风划过身上,胸膛、腰侧、胳膊、手腕都裂开凄厉的伤口,痛楚让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好似四分五裂。 锵然一声激越的金铁铿击,盛庆红手中的只剩半截断剑,他的双眼失神,心口处也刺入一柄断刀。 “噗!” 他张口从喉间喷出大股血来,空洞的眼瞳逐渐失去焦距,口鼻中不断溢出鲜血,视焦逐渐散在虚空中。 趁着机会,成志挥出手中的断刀,一刀砍下了盛庆红的脑袋,然后飞起一脚,将盛大公子的无首尸身从楼阁窗户处踹飞出去,轰然一声响,镂花窗扇、围栏都被撞的粉碎。 接着,成志又毫不迟疑的冲向前方,右手抓着盛庆红的人头,脚下猛地用力一蹴,从临江仙的顶楼跳了下去,坠入河水之中,水面“咕噜咕噜”冒出几个水花,人也没了影子。 …… 荒山,夜幕。 子时入夜之后,一片死荫的枯谷外,浮现出一道人影。这道人影自然就是贺平,在他身边的贺福生手里提着一盏白灯笼。 “少爷,我们到了。” 贺福生沉声开口:“这里就是盘石谷,府上的几位舆图大师经过多方勘测地貌,翻阅卷宗,这才找到这处符合少爷你要求的位置。” 听到管家贺福生的话,贺平并没有回复,他那双深邃的黑眼瞳孔紧缩,正借着月光远眺,居高而临下,观察下方被称为“盘石谷”的这处山谷。 隔着层层树影望去,也能窥见这片谷底之底阴气极重,是一处凶地。 寂静的月光,幽冷地撒在谷底。谷中的地面是一片烂泥似的焦褐,这里寸草不生,谷内也只长了些叶子枯黄的矮树。 “……风水中有说法,但凡是不生寸草之地,凶险贫瘠,难有生机之山势,定是找不到能够入葬的风水穴眼,因为这里是凶地,死者的葬地最好还是草木旺盛,生机浓郁之地。” 贺平眼神有些淡漠,嘟哝了起来。 管家贺福生眼皮子一阵跳动,他一来到这里,就觉得一阵心悸和沉重,压抑的感觉不停地从心底升起。 “是啊,这地方还真是凶啊……” 哪怕对风水一无所知,贺福生也觉得这地方很凶险,从谷底仿佛有一股阴冷寒风吹上来,脸颊像被刀子刮过一样。贺福生顿时觉周遭更冷,四肢百骸都有冷气钻进来,更是刺痛。 贺平身子骨比常人还要弱,他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双颊凹陷,身上裹着一件大氅防风,他环顾谷底四面,再次确认这里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炉香盛神法有炼尸的一些描述,要炼尸第一步就是要寻觅合适的葬地。 寻常人找葬地,是为了埋下尸体后,能够泽被后人、庇佑子孙,而炼尸寻觅葬地,完全是为了以大地之中的厉煞之气,炼制出不腐不化的凶尸来。 “这个地方倒是个合适的地点,应该可以帮助我更好的将成玉蛟的尸身炼制成一具凶尸。” 贺平默默在心中下了决定。 “走吧,让人把那口棺材抬过来。” “是,公子。” 贺福生呵呵一笑,忽然吹了声口哨,身后顿时就有几道人影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走了过来。 人数接近二十余人,由贺家的护卫和仆役组成,护卫都是黑衣劲装,套着皮甲,护腕、绑腿也以黑革蹂制,手跨在腰间长刀刀柄上。 抬棺的几人是贺府的忠仆,他们穿着黑衣白鞋,头上戴着斗笠,步伐略微有些摇晃。 那具棺材则是吊在一根大红龙杠上,前前后后,由八人小心翼翼的抬着。 黑棺材盖被人用钉子钉牢,上面还绑着一层铁链,铁链和棺上都贴着黄纸符咒,显得有些诡异。 棺材里装的尸体,就是成志的姐姐成玉蛟,她因为死在鬼寨中的祠堂,沾染了强烈的阴气,皮肤泛着丝丝黑气,身上渐渐长长一层白毛,随后牙齿变尖,指甲也在变长。 ——这是尸化的症兆。 贺平当时第一眼就瞧了出来。 只是,成玉蛟的尸化速度虽然快,但是也只是变成一具白煞僵尸,这对他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也不划算。 按照炉香盛神法中的记录,一具白煞僵尸炼成的死寿香,也只能延命百日。 贺平的想法是把成玉蛟的尸身炼成黑煞僵尸,再制成死寿香,延命时长就能到达两百日。 “只是,白煞要成形并不困难,只要阴气够强,就足以起尸,至于黑煞,就要通过葬术,使尸体在棺木中接触到地脉中浊煞之气,才有办法化成凶戾的黑煞尸。” 贺平带领这支抬棺的队伍,来到了谷底中。为了找到合适的葬穴,他再度动用了“天窥”秘术,细细地把握着脚下的风水格局,感应着某种特殊力量的涌动。 25 棋盘 微微阖上双眼后,他的神魂念力就开始顺着一道看不见的线,尝试着感应着埋于地下的符印。 霎时间。 一道浓重的煞气阴气,陡然顺着血符的联系朝着他传来。 “……这是?” 贺平的视野仿佛穿透了土层和棺材。 就在这个刹那,他看到了那其中躺在棺材里的成玉蛟。 女尸的眉心有一道发光的红印,那就是“八元锁骸”凝聚的符印。 然而,接下来他嘴上忍不住咂舌。 成玉蛟因为尸变的关系,脸上、胳膊上、皮肤上都诡异地滋生着白色的绒毛。 入葬之后,也不过片刻功夫,这具女尸就面貌大变。 “这是什么?” 应当是吸纳了大量的阴气,成玉蛟的胸膛微微起伏。隔了一段时间后,她身上的白毛又转而褪去,化成了一层黑中透红的绒毛。 最为诡异的还有她的额头太阳穴两端,分别鼓起了两个小包,就有如两根羊角,要从皮肉下中钻出来。 “黑毛中带着一丝血红色,还有头生双角,这是赤羊之相,这具女尸为什么葬在这里,就发生了这种变化?” 这一瞬间,贺平想到了一个传闻,那是贺家书楼中收藏的古籍中的传闻…… 据说,古代有一些皇帝和权贵想要长生,想要成仙,会派出学过风水术的舆图师寻访名山,探查地脉。 当时的人们相信,只要葬入龙脉,就会尸生鳞羽,由死复生,化为飞仙。 “该不会传说中的这种‘飞仙’,其实就是一种僵尸吧?比方我上一世听说过的飞僵什么的…?” 贺平皱了皱眉头。 他的脚下,棺材中的女尸吞吐地煞浊气的速度不减,照这个速度下去,搞不好能够由黑煞尸变成一具赤煞妖尸。 ——赤煞妖尸,要比寻常黑煞更强上一些,这种尸煞已经可以称之为“妖尸”,算是一种成了气候的妖邪异类。 这种凶尸已经成了气候,筋骨坚厚,身上长出的赤毛箭矢刀剑难侵,比之摄青尸鬼还要难对付,而且用来炼制“死寿香”,应该能够也能增加不少阴寿。 “黑伞中的那篇‘炉香盛神法’也有记载,要炼成赤煞妖尸最好以精纯的气血来供养,特别是亲属的血……” 贺平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吸了这片赤羊地的浊煞之气,成玉蛟这具尸身也变得有些奇怪?” 他心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会不会有一天这个成玉蛟会变成半羊半人的赤煞妖尸呢? 一阵微风吹拂到脸上,凉意让他有些不适。 就在这时,夜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拍翼声,接下来,就有一头鬼面鸮鸟从空中飞落了下来。 管家贺福生抬起右手,他的手上套着羊皮手套。鬼面鸮鸟从空中落下,爪子落在他的右手上。 贺福生伸手从鬼面鸮鸟爪上绑着的铜管中取出一条纸条,他打开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对贺平开口说道:“少爷,事情算是成了,那成志倒是有些本事,盛锦红,还有那个贺锡平,都被他得手了。” “哦。” 贺平微微点头。 “好,看来这个成志倒是有点用处。” ——这盘棋算是随意落了一子,却也没有想到效果这么好。尒説书网 其实,成志会出现在临江仙,自然就是他授意下的安排,盛庆红行事比较张扬,打听到他要在酒楼宴请宾客,贺锡平也在其列不是难事,剩下就是如何巧妙的安排成志混入酒楼的伙计之中。 他这番算计,其一是杀了与自己不对盘的贺锡平,贺锦父子也成贺家之患,必须除之;另一方面也是打算利用盛庆红之死来“投石问路”。 “那盛知府那边有什么反应?” 贺平问了一句。 “尚不清楚。” 贺福生将纸条用灯笼中的火点着,沉声道:“成志得手后就跳楼遁入河中,不过府衙已经派人在沿河道两边搜索成志的下落,派出接应的人说他已经离开岁安城,正往四顶山方向逃去……” 末了,管家有些略显不安地说道:“少爷,这个成志来历有些问题,就这么放任他离开,我们也不派人跟着,再者,知府那边也不会放过这个人,万一他被抓到的话,岂不会是……” “无妨。” 他对于这个最终结果倒是满意,因为在这一局里,自己扮演的是仙傀门人,而非贺家大少爷的表面身份,成志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真身,又何谈泄密。 对于管家贺福生的质疑,他淡淡地回答:“此子也不简单,不会那么容易被抓,他也很聪明,知道要活命,四顶山或许是最好的去处……” 成志的背后隐藏着仙傀门的赤心子,贺平相信赤心子不会轻易让成志死去,因为成家掌握着一门追查骨碗下落的秘法,成志要是死了,搜索这口骨碗的下落就会变得困难。 成志和成玉蛟也只是知道骨碗还在盛庆之手中,至于藏在什么地方就一无所知。 其次,贺平心中也感到一丝狐疑。盛庆之只是个知府,他恐怕并非是修行中人,普通人拿到骨碗也难以发挥效用。 另一方面,万一姓盛的真的是修道之士,那么他的身份就有些难以揣度了。 大幽王朝的官府应该也知晓修行界的存在吧,从官府有意识的封禁涉及修行、宗教、历史方面的知识,也能够看出某种意图。 事实上,这些年来,贺平从来没有过多的从官府方面下手打探情报,也是因为对于官府这种意图的在意…… “还有,若无意外,这次赤心子也会出面吧?” 贺平的投石问路,自然有多方盘算,隐藏在成志身后的赤心子,也要将其人逼出来才对。 还有,岁安城中的那位知府大人,也要将他纳入算计。 只是,与贺锦和贺锡平不同,对于那位知府老爷,贺平并不会太放在眼里。 贺锦两父子会畏惧盛庆之的权势为虎豹,面对这位知府,只知道谄媚奉承,以期拉拢对方,换成是他身为仙傀门的门人却对此不以为然。 贺家表面上只是商贾世家,但是在贺平的经营下,结交江湖豪客,暗中豢养门客,都是为了积蓄势力。 盛庆之真的敢对贺家动手,他也不介意搞出“一怒之下,血溅三尺”、“慧星袭月,白虹贯日,苍鹰击于殿上”的勾当。 贺真的底牌,就是自家隐藏的道法修为。毕竟,修习道术有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神魂念力不出窍,就难以探查出来。自己身为仙傀门人通晓的奇诡术法,除非是碰到了入道级的强者,不然他都能恃仗所学的术法斗上一斗。 “接下来,就是看局势如何发展,如果我的估计无误的话,那么岁安城的局势会发展成为我的助力……” 他暗中盘算,心想要如何才能将这局棋引向对自己最利的方向。 26 呼魂缚影之法 岁安城。 府衙官邸之中,一间厢房之中,几枝幽幽的烛火,光晕映满了整个房间。 “我的儿子死了。” 略显苍老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布满青筋的右手摩挲着光滑的枣木扶手。 “这么多年来,我盛家的子孙总是夭折短寿,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却因此丧命……师兄,我不服。” 说话的是一个银发乌鬓的老者,他穿着一袭锦袍,腰系犀角玉带,眉间有一股阴冷的气质。 “啪。” 棋盘上,一粒黑子落入。 坐在老人对面的是一个穿着飘逸宽袍的道人。 这道人手拈长鬓,指间捻着的黑子落下后,便开了口:“盛师弟,你也是我重阳宫的弟子,应当知道这五浊恶世、凡俗尘世中的子嗣,于你我有何益?你又何必为此事伤神计较。” 道人抬起眼来,又看了盛庆之一眼。 “你也知道,师尊给你批过命,你命中注定难以留下子嗣,这事已是注定,你就是不信,唉!” 听到这末了的叹气声,盛庆之垂眉不语,他凝视着棋盘半晌,执白子下落,才缓声开了口。 “庆红乃是我独子,我本盼着他有着一日能够光大门楣,才让将他送入了军中,谁知这孩子不争气,在军中还是妄自尊大,恶了镇北王的小王爷……既然他不成气,成为了人中龙凤,那我也做父亲的,也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当个富家翁,谁料他却死于贼人之手,我这个做父亲的,总不能无动于衷吧?” 道人投下了手中的黑子,眉头微皱,低声道:“那你待如何?” “甄师兄,”盛庆之低下头,微微拱手道:“我希望师兄能借我《九地灵官印》,借助灵官宝印之力,找出杀害我儿的凶手。” “这可不行。” 宽袍道人眉角上扬,他摇了摇头。 “宗门重器,岂可轻予,更何况这种为了私事擅用的行径……师弟,我最多把我麾下的‘飞云十六骑’借给你,让他们助你一臂之力。” “‘飞云十六骑’吗?我记得是师兄亲手调教的道兵,也好,这样我就不用调动巡检司的人马呢……” 盛庆之点了点头,心底有些无奈。 飞云十六骑不过是道门兵奴,然而,若论实力应当冠绝于江湖中的武夫,这十六骑个个都是千挑万选,而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乃是精锐中的精锐。 只是,道门的兵奴终归只是血肉之躯,又怎么比的上“九地灵官印”能够召劾重阳宫的五百灵官。 那五百灵官都是由深邃的太初元荒火种中诞生的火中之精,全都是有形无质,恍若一团火焰,炽热难当。 “杀我儿的成家小儿不足为患,但是他背后之人是谁却是个疑问,而且涉及到‘偷寿骨碗’之秘,又不能透露给甄师兄,更不用说道门的重阳宫了……” 要借助重阳宫的力量,找出凶手的下落并不难,可是要是消息泄露,那么除了会引来朝廷中斩邪司、血律司的注意,万一坏了宗门的大事,还会招来责罚,那就得不偿失了。 “对了,盛师弟。” 甄道人从怀中摸出个小巧玲珑的铜皮葫芦。 “这是师尊赐你的‘丹精火符’,也是你的修行之基,明年宗门祭火之时,你就服下这‘丹精火符’,这也是宗门对你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办事的奖励!” 听到这位甄师兄的话,盛庆之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欢喜之色,反而暗含一副愁容。 …… 贺家主宅的密室之中,贺平盘膝而坐,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小香炉,还有一面镜子,那铜制香炉上面插着一支香。 炉香烟气笔直升起,火星灼亮,空气里飘动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这几日里,贺平回到家中后,就为接下来的变局展开筹备,而他的选择,就是额外提升自己的实力。 “毕竟,我现在面临的危机比之过去要大的多,不提升自己应对危机的实力是不行的,逼不得已,也只能尝试一些危险的手段!” 仙傀门的传入的术法之中,以“呼魂缚影,八元锁骸,移身魔咒”这三门禁制最为厉害。 这三门禁制咒法又被称为“呼影法”、“蛛缚术”和“移身咒”,在《无形秘藏》记载的诸般法门之中,也是以诡谲多变,阴狠毒辣而出名。 现如今,贺平打算冒险修炼三门禁制中的“呼影法”。 “元辅彭虞,苍苍非天,玄玄非天,天无形质,无端——无上下四方……” 他双手掐着印诀,口中的咒语如滚珠般流转,随着持续诵咒,那支香的烟气好似铁丝。 突然,贺平右手按在这支香上,瞬间,他的掌心仿似有种奇异的吸力,那些烟气如同活物一样聚向他的掌心。 随着这只右手翻过来摊开,烟气已凝成一个小球,在他掌心不停滚动。 “去!” 贺平忽地手一扬,手中的小小烟球激射而出,打中不远处的一盏油灯,那灯芯被点亮,火苗也猛蹿了出来。 呼哧! 暗红色的火光一亮,漆黑的密室就被照的通明,这间屋子也极为诡异,里面堆满了形形色色的傀儡人偶,就连天花板上也用几具悬在空中的傀儡人形。 这些傀儡人形没有五官,面孔被一层暗红侵蚀,显得很妖异,也很邪气。 密室里,贺平摆放香炉的位置不远处,竟然悬着一个竹编鸟笼,上面用黑布盖着。尒説书网 此时随着油灯亮起,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盘膝于地面上的贺平身后的白墙上不知何时映射出了几道影子。那些影子细细长长,若隐若现,显得分外妖异。 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天花板上垂落的傀儡木偶的手脚发出声响,因为油灯中的火光晃动,映射在墙上几个影子也在摇摆,配上屋内的怪异声响,好似在窃窃私语。 贺平面无表情,继续默默念咒,并没有理会密室里的异象,只是,他的额角泌出了细密的汗珠。 (呼魂缚影之法,祭炼这门咒法倒是不用额外消耗气血,但是风险性极高,稍有不慎,就会受到术法的反噬……) 他的心中也有些紧张,但还是努力静下心神,继续持咒。 “同受三真,曰性命精,人全之,物偏之,真性无善恶,上哲通……” 渐渐地,他身后墙上的影子也变得生动起来,因为被拉长的关系,模糊的面容依稀有眉有眼,如同幻化一般,浮现出扭曲的五官。 ——据古籍记载,凡是到了其人本命日那一天,在五更张灯可以观人之影,灯下的人影会一分为九,其色有深,也有浅,这九影各有名: 其一名为右皇,二名魍魉,三名泄节枢,四名尺凫,五名索关,六名魄奴,七名竈,八名为亥灵胎,只有第九影不知其名…… “这就是九种影神,平日里都藏在人的影子里沉睡。仙傀门的禁术‘呼魂缚影之法’,就是令影子里藏着的影神复苏,以持咒念法进行宰制,这门咒法修炼到了高深的境界,能有种种高深莫测的变化,威力极大!” 贺平心头思绪飞转,目光却盯着香炉前的镜子上,通过镜子,他能够看到身后墙壁上的影子。 白墙上的众多影子都仿佛活了过来,他的视线锁定了其中一道最浅的影子,从口中也发出低沉的声线,缓缓地唤出声来。 “右皇,右皇,还不醒来,更待何时。” 刹那间,那团虚灰色的人影在墙壁上猛地一怔,一双深邃无比的赤红血眼张了开来。 27 影术 通过镜子看到那双血红的双眼睁开的一刹那,贺平的脊梁骨开始窜起来冷汗,寒意从四肢百骸开始钻入。 身后那面白色墙壁上的影子活了过来,血丝密布的双眼径盯着贺平,,一股股邪恶、阴冷的气息瞬间传向密室。 他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邪!真是邪!!) 这“呼魂缚影之法”果然够邪乎,贺平额头上也冒出虚汗,感受到莫名的心理压力。 那有着血红双眼的虚幻影子,正从墙壁上看向自己的背影,那双血瞳之中透着一丝阴厉,戾气极重,充满着敌意。 呼.... 贺平长长吐出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被唤醒的‘影神’,对本体有极大的恶意,第一道影神‘右皇’还算好应付,后面每唤影一道影神,风险就会大幅增加……” 影神被唤醒之后,就能够被影子的主人随意役使,来去倏忽,若是再辅以咒杀等术,威力要更上一个台阶。 而且,因为是一团影子,敌人也难以提神防御。若是祭炼这门禁法到更高层次,还能呼名缚影,以厌胜之法持念咒杀,举手投足间,就能杀人于无形。 但是有一个坏处,那就是影子会找机会杀死原身主人,夺舍其躯壳。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呼魂缚影之法”一旦开始修炼,哪怕只是唤醒其中一道影神,后续八道影神也会相继复苏。 须知这个过程无法逆转,且无休无止,除非修习这门禁法者能够降伏这九道影神,亦或是被九影反噬而死,除了这两个选择以外,就别无其他之路…… 这一刻,贺平被影子盯着后背,立刻就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连忙以神魂进行沟通。 陡然,那有着赤红双眼的影子也有所反应,无形之中仿佛有一丝看不见的丝线,与墙上的影子连接在一起。 “算是成了。” 贺平心神一振,知道“呼魂缚影之法”算是有了效果。 九种影神之一的“右皇”算是复苏了。 “先试试看吧!” 他也不敢大意,接着静静地伸出一只手,对着油灯那诡异的红光,无声地比出某个形状。 ——是野兽的形状。 他用孩童玩影子游戏的方式,用手做出了狗的形状。 28 动向 知府之子盛庆红遇刺之后,岁安城中仿佛风雨欲来,迎来了暴风雨前的平静时日。 府衙和盛家派出的人在河中打捞了好一阵子,终于捞到了盛庆红的尸体,只是那个刺杀他的刺客,依旧下落不明。 盛庆红之死已经在城中造成轩然大波,漠北地处偏远,北府州又是边陲地方,天高皇帝远,盛庆之当上知府以来,俨然一副岁安城的土皇帝的姿态,这次,他那宝贝儿子死于外人之手,由此可想而知,这件事会闹得多大。 这些时日里,岁安城中就渐渐传出一个传闻,那就是盛庆红的死因并不是被人暗杀。 死在临江仙酒楼上的,并非只有盛庆红,还有贺家的堂少爷贺锡平。那刺客真正要杀的是贺锡平,而非知府之子盛庆红,盛庆红之死,无疑是被人误杀。 真正的凶手不是别人,就是贺家的大少爷,这件事牵扯到了贺家长房与偏房的争斗,贺家大少爷卖凶杀人,却误中副车,这么一来就牵连大了…… “贺家这次算是完了,知府大人一旦动怒,无疑是天雷激怒,风云变色,岁安城中恐怕也要变天了!” “我看这事也不一定,贺家在岁安城扎根以久,生意和产业盘根错节,贺知府未必敢动贺家,不然大半个岁安城都难免被牵扯进来……” “哈哈哈,这真是个笑话,知府老爷真要对付贺家,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只要找个借口掐了贺家的银根,没了钱,什么贺家大少,都算个球!” 这几日里,诸如此类的流言甚器尘上,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这些传闻流言无一例外,其矛头都指向了贺家,还有贺家大少贺平。 …… 贺府。 “大少爷,再这么下去,我们贺家就要完了!” “已经有十家铺子被公差封了,说我们欺行铺市,还有几个牙人拿着牙契税找我们麻烦,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公子,您是不是能跟盛大人求一求情,让大人通容一下,这么下去,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 几个面容憔悴的商铺掌柜找上了贺平。 “你们说的,我都已经知道了。” 贺平叹了一口气,缓缓放下了手中盛着茶水的瓷杯。 “这件事我会去找盛大人谈一谈,还有,外面的风言风语都是些流信,纯粹子虚乌有之事,诸位也不要听信。” 贺家米行铺子分号的这几个掌柜听他这么一说,互视一眼,其中一人叹了口气, “既然大少爷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在下告退了。” 这位米铺掌柜行了一礼,就退下了。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也只能齐声告退,匆匆离开了会客的厅室。 “少爷,这事不好办啊!” 管家贺福生脸色也有犯难。 “没想到这位盛大人下手这么快,竟然对着我们的铺子下手,这是来势汹汹啊!” “也未必。” 贺平摇了摇头。 “难不成事情还有蹊跷?” 贺福生有些不解。 “没错。” 贺平则是点了点头。 “我原以为是不是这位盛知府查到了什么,要对我们贺家动手,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 “为什么这么说?” 管家贺福生有些疑惑。 “道理也很简单。” 贺平冷笑一声。 “盛庆之要对付我们贺家,没必要在城中放出这些风声,我看是有人居中在挑事,对了,派几个人盯住今天上门的这几个分号掌柜,看看他们离开贺府后,往什么地方去了……” “是。” 贺福生点了点头。 “不过,少爷,你说到底是谁在找我们麻烦?” “要我看,除了我那叔父贺锦,也没有别人了。” 贺平冷静的分析。 “贺锦的野心很大,这次他死了儿子,只会记恨上我,他要当上家主,一定会利用各种方式打击我的地位……这次,贺锡平被杀,正好可以见缝插针,给我泼上一盆‘脏水’,再找几个熟识的官差和牙行牙人,找人去告官,勒令封铺子耽误贺家的生意,一来二去,贺家内部就会人心惶惶……” 这计谋也是巧妙,贺锦也是利用了自己儿子的死,趁机嫁祸到贺平身上,让外人都以为这事源自家门不幸,方才祸起萧墙。 (就是不知道那老鬼知不知道他儿子本来就是被我算计死的……) 贺平忍不住在心中暗笑,另一方面,他心底也对贺野的心机深沉更多了一丝提防。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这么看的话,也就能够说的通了。” 贺福生用力捶了下手心。 “是不是,还要等查证后再说。” 贺平重新拿起茶杯饮了口茶水。 “我断定这几人出了门,就会去贺锦府上,他们会找上门来,应当背后也是贺锦的意思。” “可是,少爷,那盛知府又是什么意思?” 贺福生又问了一句。 “姓盛的死了宝贝儿子,自然是不肯善罢干休,这位盛知府盛大老爷为了给儿子报仇,估计是要让整个岁安城都翻个天。” 贺平闭上双眼。 这位盛知府盛大老爷为了给儿子报仇,估计是要让整个岁安城都翻个天。 可惜,成志刺杀盛庆红的图谋,还有借水遁行事都在贺平的安排之中,可以说营造出现在这个局面的,无一不是他的手笔。 成志逃出城外,就按照贺平的吩咐,在他派出的人接应下,快马加鞭的逃往四顶山。 “盛庆之是本地知府,可他也无权调动边军……另外,我有打听他与巡检司都指挥司交恶,就算想要从巡检司抽出兵马也不太容易,不出意外的话,他能用的也只有府衙那点人手……” ——问题是知府府衙中才几个人,能办成啥事?再说了,只是追查一个刺客,盛庆之这个知府也不能向管辖北关的抚台衙门巡抚求援,就算他有这个意图,那也绕不开“镇北王”这座大山。 大幽朝自开国建朝以来,有四五八公,都是朝中上柱,显赫非凡,其中镇北王宇文一族是前朝遗族,因祖上因为功绩杰出,又有从龙之功,便被封到北关道的通燕一地。 宇文家备受皇恩浩荡,初代幽帝特许免贡不朝,屯兵自治,待遇如南濮道的印南、河清、百夷、信陵等小国的国主。 镇北王一族感恩戴德,自愿为大幽王朝守卫北关,百年来兢兢业业,世代都谨记“赤心事上,忧国如家”的祖训,沿通燕一地筑起关垒,成为抵挡异族南下铁蹄的一道重要防线。 另一方面,镇北王宇文家在整个北关,乃至漠北一带权势泼天,只是一惯行事低调。掌舵宇文家的老王爷还身兼北关道总制一职,多年来亲率部众抵御北关之外的铁勒人骑兵,功高劳苦。 盛庆之要是自诩自家是岁安城中的土皇帝,那镇北王宇文家就是北关道乃至漠北的太上皇。 整个漠北境内诸府,乃至北关道的各地卫所,都受北关道总制节制,这就与有宰执北关的抚台衙门有了冲突。 事实上,北关道的真正意义上的行政机构是北关抚台衙门,只是因为镇北王宇文家的存在,抚台衙门跟个纸老虎没两样,根本压不住台面。 盛庆之这个知府老爷,就算向上求援,也不可能获得什么实质性的助力。 这几日,贺平派出的耳目也打听到了,盛知府直接征调了北府州附近大小属县的几百名衙役上山。 这群人靠着鹰追犬逐,追着成志跑到了四顶山的地界,这才想起这座大山中藏着食人的山魈,心中不禁犯起了哆嗦,一个个裹足不前。 好不容易被长官鞭挞着、驱使进了四顶山中,一点风吹草动,这些衙役们就疑神疑鬼,一个个惶恐不安。 众人皆知,独角山魈是食人的妖物,力大无穷,来去之间倏忽如电,哪怕是江湖之中的一流高手碰上也绝计讨不到好处。 除非有数千大军压境,备齐弓弩,才有办法驱赶,若是想要清剿栖息在深山中的山魈,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想也知道,一来,盛庆之想要靠着这群官府的衙役恐怕也成不了事;二来,他这点人手就算想要进山搜人,也是跟做梦没什么两样! 29 飞云十三骑 官府派出的衙役差人无一例外,都畏惧山中的妖物,对于这群无能的手下,盛庆之也没太大的办法,只好派人封锁住四顶山附近的关津要隘,提防成志找机会遁走。至于四顶山那边,也只能先把那批进山的官差衙役全都撤回来。 贺平知道这是个正确的选择,那四顶山的独角山魈有三百年岁数的妖怪,已经成了气候。妖族寿命到了这个程度,灵智逐渐成熟,顺带会觉醒一些神异天赋。 那只独角山魈有什么本命神通还不清楚,但是这种成了气候的妖族除了有道行的修行者以外,根本不是一般凡人能够对付的。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对上那头山魈,也要多费一些手段,更是会耗费极大的元气,这般计算下来,就得不偿失了。 “看来,这几日流言四起,也有这位盛知府在暗中推波助澜,那么这位盛知府的意图倒是比较好猜了……” 贺平心念一动,倒是猜出了这事的内情,知道这段时间里对贺家生意频频动作,除了盛锦在搞鬼外,恐怕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位盛知府打算敲打自己。 (不,姓盛的也在怀疑我,成志想要进入岁安城刺杀人,在城中必然有谁暗中接应,这人老奸巨滑,难免不会抓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心底立刻敲响了警钟。 若是是真被盛庆之盯上就是一个不好的信号,如果这是个法制社会,碰到这种事自然是要讲证据,要讲程序…… 可是,大幽王朝是个典型的封建王朝,这里与地球上的古代王朝一样,官字两张口,吃人何须吐骨头。 盛庆之这种岁安城中的土皇帝,未必会跟你讲什么朝廷法度。 换言之,自家儿子盛庆红的死,这位知府老爷并不需要有什么明确的证据,只要有怀疑就够了。 这一丝怀疑,就足以让他起念头,令整个贺家家破人亡。 (前提是我这个贺家家主,是个普通的商贾之子,而非仙傀门的传人……) 贺平对此心知肚明。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仆从匆忙的走了进来。 “大少爷,府衙那边来了人,说要跟见大少爷你。” “府衙来的贵客,人在哪里?” 贺平连忙问道。 “在外厅候着……” 那仆从话刚说完,自他身后就传来一个半点也不客气的声音。 “不候了,你就是贺家的大公子贺生,我是盛知府派来的。” 忽然,在那仆从身后,就冒出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跨进门槛中来。 贺平的眼角微微跳动,这两道人影一进门,厅内就感到一阵冰冷的悚意。 从花厅的门外走进的两道人影通体映着金属的光泽。 是的,是金属,这两人装束一致,都是顶盔掼甲,全身都是乌黑的甲胄,挎着腰刀,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冷肃杀的气息。 “请问,两位是何人?” 贺平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有一丝不悦,盖因这两人没等通报主人,就擅自闯了进来,实在是相当的无礼。 “你是贺平。” 为首的那人戴着兽首兜鍪,有一张紫棠脸,五官端正,蓄着修剪齐整的燕髭,看上面不怒自威。 这人与另一个同伴全身都披甲挂胄,每走一步,身上都有甲片移动时“哗啦”的金属轻响。 这二人走进来也不行礼,为首的那个紫棠脸看向贺平的目光还带着一丝审视的味道。 “知府大人命我来找你,你可知晓是为了何事?” 这人的语声低沉粗哑,犹如磐石磨砂。 “在下不知。” 贺平能够看出这人的傲慢无礼,他从椅子上挺身而起,拱了行礼。 “两位是知府大人派来的吧,若有什么要事,尽管吩咐好了!” 贺平这时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很温和,只是他心里却在疑惑,这两个擅自闯入贺府的人,穿戴的甲胄也不似军中制式,真是奇怪?也不知道为何穿着一身甲胄,总不会是知府拳养的私兵…? 他又暗中宵了几眼这两人身上的甲胄,这种甲胄似乎是用一种乌黑发亮的金属片打造,组成甲胄的乌铁甲片上,密密麻麻镌刻着复杂的纹路,带给人强烈的统一感,上下宛如一体,应该是某种未知的符纹,隐约流转着光芒。 “这是道门传说中的‘符甲’吗?能够感受到术法灵光,也对……寻常玄铁步甲就极重,这么重的铠甲穿戴在全身,哪有这般举重若轻,应该是施了法术,减轻了甲胄的重量。” 贺平立刻明白,这两人来历恐怕并不简单。 “哦,你倒是个聪明人,也省的我多费些气力。” 这人上下打量他一番,见贺平姿态放的极低,原本的一些盘算也只能作罢,他冷哼一声。 “听好了,知府大人知道你这位贺家大少有意要除去四顶山的山魈,打通南向商路的通道,这次便给你一个机会,你快点召集‘剿山除魈’的人马,随我们一同出阵。” “剿山除魈?” 贺平佯装出愣神的表情。 “原来是这件事,不过,这事尚未完成筹备,是否能够宽限几天,我还要与飞鱼门、长风会几家商量一番,再说……” “够了。” 紫棠脸挥了挥手,截断他的话头。 “最多宽限你一天时间,到了明天,府衙那边就会前往四顶山,你这边的人也要跟上……” “这?” 贺平露出一张沉思的脸,片刻后,他才低声道:“我贺家自当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全力而为,不得有误。” 紫棠脸冷笑一声。 “这事你可推托不得,盛知府说了,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贺家以后也不用在岁安城做生意了,统统收拾东西滚蛋。” 言罢,这紫棠脸就与同伴转身离开,出了会客厅的大门。 “少爷?” 待到两人走后,贺福生向前一步。 “这知府大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不清楚。” 贺平冷冷一笑,适才的伪装尽去,锐利的眼神犹如锋芒。 “这人的城府极深,老奸巨滑,他可能在怀疑我,又或者是想要利用我,敲打我……要不然就是他早就跟贺锦联手,打算帮我那个叔父夺我的家主位置,呵呵,不管是哪一种对我们都很不利。” “那我们要怎么做?” 贺福生问道。 “计划不变,只是提前就行了。” 贺平已然下定决心,原来的布置需要提前了。 其实,他之前的算计很隐秘,但是实施过程未免有些波折,还欠缺一些火候。只是前往四顶山除魈,本来就在自己的计划环节之中,盛知府的“逼迫”正好给了自己更加合适的楔机。 (老实说,这就好比给我添了一把火,浇了一把油,现在趁着这个势头正好把这件事提前办了也没有什么不好……)m. “最多,把原来的一些布置提前安排上就行了。” 贺平重新坐回到紫檀木椅子上,他双眼微微阖上,似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思考着接下来的布置。 30 谁来陪葬 “这么说来,师兄他已经离开了北府州。” 盛庆之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双手分开,放在椅子扶手上,无意之中,自有一股凝肃如岳的架势。 “是。” 太师椅前,屈膝半跪着一个全身覆甲的人,正是那紫棠脸。 “主上来往外界,是为了一件急事,今早收到讯报,就立刻赶了过去。” “知道了。” 盛庆之右手把玩着一个铜皮葫芦,这葫芦制作精巧,是用风磨铜打造,饰以南红、松石,外雕以四象八卦。 “对了,那贺家的小儿在做什么?” 他随手将葫芦放在木纹桌上。那葫芦中也不知道藏了什么,隐约能够听到内里“嗡嗡”鸣动,又像是腹内藏有一团漩涡般的风雷。 “据我们的人打探的情报。” 紫棠脸低着头,声音低沉粗哑。 “那贺家小儿派出门下门客,向飞鱼门、长风会、铁心武馆、东昌镖局、魏单鞭老爷子……还有岁安城周边的黑白两道递交名帖,告知要提前‘剿山除魈’,不过这事并不顺利。” “这是自然。” 盛知府拈须喟然道:“这些江湖草莽、豪侠,说白都是一群地痞无赖,乌合之众罢了,这群人向来见风使舵,趋利避险,都听说了城里的流言,都以为这贺家大少要倒台,怎么还会主动凑热闹。” “那此子岂不是凑不齐搜山的人手,那我们何必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紫棠脸明显有些不解。 “大人,搜山一事,还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还有那独角山魈其实已经成了气候,我飞云十三骑中的两位兄弟,进山时就遭遇了那头山魈,险些吃了大亏,那批进山的府衙官差,也有死伤不少。” 须知重阳宫选拔奴兵,往往是经过千筛万选才能出列,那甄道人手下的飞云十三骑俱是骁勇之士,天性剽悍,不惧生死,然而不畏死,不代表愿意主动寻死。 山魈这种妖物有了百年寿元,灵智渐长,已经不是凡俗中人能够对抗,除非是宗门派出精通术法的修道之士,才能够以法力压制。 紫膛脸深知,就目前的局面,若缺乏人力物力,想要搜索四顶山,找到那成志的下落无疑是难于上天之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贺家出的起价,江湖中人贪名逐利,只要钱给的多……只不过这次贺家那小儿绝不会如过去那般一帆风顺。” 盛知府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诚然,此子很有智谋,贺家在他手中经营的不错,可见他确实有些手腕,不过区区一个商贾却好养门客,又喜欢结交江湖中人,属实不智……” 紫棠脸闻言微微蹙眉,他倒是看出了这位盛知府心底着实不喜欢贺家的大少爷。 这心态倒不难猜测,想贺平一介商贾,不乖乖的去蓄婢纳妾,去斥巨资建造园林府邸,去掷千金于古玩字画上,偏偏要去凭巨贾一方的财力蓄养这么多门客,这在官府眼里就是个非常不好的苗头。 ——你贺平算是哪个葱哪个蒜,手底下聚拢这么多人,是打算逞志作威,恃势凌人;还是要聚众滋事,挟制官长呢? 打从一开始,盛知府对于贺家小儿的行径就看不过去,只是懒得理会罢了。 “贺家忝为岁安城商贾之首,也不能放着不管,贺家小儿既然不适合当家,就换个人选吧……那个贺锦倒也是个伶俐人,由他当上家主,倒也不是坏事。” 盛庆之的语气淡漠,口吻却是大的出奇,似乎他不是岁安城的知府大人,而是太上皇,城中的一应事物,都要受其宰制,哪怕是贺家的家主更迭这种族中私事,也不例外。 “对了。” 盛庆之一转话锋。 “杀害我儿的人,那背后的凶手,可有查出来。” “关于此事。” 紫膛脸不假思索的开口:“首先,我们排查了‘临江仙’,发现那成志用人皮面具,替代了一个叫‘王六’的伙计,偷偷混入其中,另外,尸体在那伙计家中被人发现了。” “替代?临江仙的伙计岂会被外人轻易替代,就算有人皮面具伪装成另一个人,他的言行举止也会被熟人察觉。” 盛庆之反问:“总不可能没人知道这个王六被人顶替了吧?” “成志伪装的不错,他应该很熟悉那伙计的身份,王六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只要不多说话,外人很难察觉出来。” 紫膛脸继续分析:“我们推测,临江仙应当还有一个内应,查过之后,发现三个月前,有一个与死掉的伙计王六相熟的伙计推托家母有病,要回去照顾,就辞去了店里的活。” “这人应该就是线索。” “可他死了,包含他那老母,他回家半月,正好遇上一把大火,连带整个屋子都烧成了灰,尸体也烧的面目全非,就算掘出死尸,也难以勘察真身。” 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内应,这场大火烧死的未必是他与其母,而是从别处找来的“李代桃僵”的尸体。 紫膛脸叹了口气。 “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盛庆之沉着一张脸,他略微思索,又问道:“成志先是刺杀解三,后又在临江仙杀死我儿,又遁水逃走,这里面必然有人接应,你们可以顺着这个方向调查……” “事实上,我们也查过了,可惜从这个方向能够查出的东西不多,对方掩饰的极好,手尾也很干净,并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紫膛脸瞥了一眼面色愈发阴沉的盛庆之,继续说道:“不过,照我等排查分析,在岁安城能够办到这种事的估计也只有长风会、贺家和任家,除外,还有铁心武馆、飞鱼门这些势力。” “长风会是我的人,任家是本地士族,没道理参合这些事……铁心武馆和飞鱼门没这种胆量,看来,有能耐接应成志杀害吾儿的,也只有贺家了。” “但是,这只是我们的猜测,还不至于……” “我的儿子都死了,不管是谁杀了他,都要有人给他的死一个交待。” 盛庆之伸出右手,他那修长的指尖上刻意养长的指甲轻轻敲打着桌面。 “……为了给我儿一个交待,哪怕是让贺家去陪葬也再所不惜。” 听到盛知府的这番话,紫棠脸只是低垂着脑袋,并不说话。 31 赤心子 “这群混帐东西,平日里一个个逢迎谄佞,真要有事的时候,就一个个变了嘴脸!” 管家贺福生回到府上,青白的瘦脸上满是怒意,嘴里也在不停的咒骂。 贺府的管家骂了一阵,还不解气,转而向身旁的贺平抱怨。 “少爷,那帮江湖中人真不是东西,明明之前说的好好的,我们出钱,他们出人……结果一到要办正事的时候,就开始集体变卦!!” “有几家愿意来?” 贺平收拢手中的折扇,问道:“我知道飞鱼门和铁心武馆这两家没什么问题,赤岭道人和赵馆主与我私交甚笃,是愿意来给我助拳,至于其他几家长风会那边如何……” “长风会愿意来,但是要价要这个数。” 贺福生阴着一张脸,伸出手来比划了个数。 “还有沉斧帮、竹花会也是要提价……这帮泼才真是发了鸡瘟,过去他们在岁安城里讨生活,也不看看是谁开恩给脸面!” “那就这样好了。” 贺平不以为然的说道:“彩头就从原来的五万两黄金提到十万两,这几家要的薪饷就按他们说的给,万一有了死伤,各方伤亡抚恤的钱也由我们出……钱嘛,有进就有出,没什么好计较的。” “少爷。” 管家贺福生语气诚恳的开口道:“钱银倒是小事,可是这事一开例子,那些泼才们都以为我们贺家失了势,认定我们软弱可欺,到时候肯定会折腾着狮子大开口,这才是麻烦事。” “放心。” 贺平摆了摆手。 “这事我自有分寸,对了,我们以前养的那些‘暗桩子’,应该都能派上用场吧?” “少爷,你打算动用那些人。” 贺福生有些惊讶。 自贺平掌权以来,贺家除了招揽门客,养健仆,还暗中培养了一批死士,这群人被称之为“暗桩”,专门充当内应和探子,被贺平安排到了各方势力之中,用于打探消息,刺探情报,这也是为什么贺家生意越做越大的真正原因。 在城外接应成志,助他逃往四顶山的人;还有临江仙酒楼的那个死于大火中的“伙计”,都是贺平手中的棋子,平日里若无必要,始终暗兵不动,到了需要的时候,就能够发挥出莫大的作用。 “没错。” 贺平淡淡地道:“应该说正是如此时机,这些暗桩子才能够发挥真正的用途。” 贺福生点了点头,末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沉声说道:“少爷,上次你让我去查那几个分号掌柜的事有了结果,他们离开贺府后,就跑到了贺锦老爷的别院里去了。” “果然如此。” 贺平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冷笑。 “贺锦这厮当真是自寻死路,本来只是死了个儿子,我当你会收敛许多,没想到还敢给我惹事,看来终究是留你不得。” …… 轰隆! 雨越下越大,远方隐然雷动,渐次而来。 四顶山中,穿过一片密林,尽处露出一面峭壁,林壁之间有一处不大的空旷平野,远远望去,峭壁上大大小小的天然岩窟错落着。 成志就藏身在岩洞之中,这个洞穴并不宽敞,但极为干爽,也能住人。 这些天,他从进山后死于非命的那些衙役官差的尸首上捡到的补给,还有随身携带的干粮,饮用的清水,都贮入洞中。 当然,这些东西就算丢,也不可惜。一方面,他在四顶山中还有数个这样的据点,食物倒也不缺,再不济自能用发切丸打些猎物回来。 另一方面,那位仙傀门的神秘前辈每隔数日,会在夜里调遣一只鬼面鸮鸟送来物资。 “其他的东西没了也就算了,这些装药粉的葫芦可是万万不能丢,要时刻带在身上。” 成志的身上放着几包药粉,里面装着几种不同的药粉,有的是湮没气味,防止猎犬追踪的;还有能够驱散四顶山中蚊虫的药;以及是用一种名为食羊雕的猛禽粪便制成的药剂,能够驱逐猎鹰;最厉害的还是一种名为“诱魂香”的奇异香粉,抹在身上就会吸引妖物的注意力。 那位前辈告诉他,这四顶山中藏着一头山魈,平日里昼伏夜出,凶猛异常,这“诱魂香”只要巧妙利用,能保他性命无碍。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这张地图,应该是山中的猎户樵夫所绘,绘制方式很粗略,但是对地形的把握却是难得的精确……” 他从衣服中掏出一副兽皮地图,这张地图上显示四顶山周边的地形地貌,囊括山中近况,画的是非常细致。 这副图自然是贺平从迁移出四顶山的猎户手中获得的,独自一份,外人绝计难以获取,这也是为什么成志能够在几度搜山之时逃出升天,盖因手中多了这副地图。 “只是,我还要在这四顶山待多久,还有,这山中的那头山魈……” 这时候,从大山深处,风雨之中隐隐传来一阵兽吼声,成志听到这声音后,心肝也好似一颤。 “这独角山魈是何等凶残暴戾的怪物,上次追我的那群官差也是倒霉,竟然被它给盯上了。” 成志感到自己不用闭上双眼,就能够看到那些红得发黑的血浆,断裂的肢、首,人们惨烈的呼喊嘶嚎,还有刀剑铿击的声音——略微回忆起那一日的遭遇,他心中也不禁掠过一抹寒意。 “轰”的又来一声响,岩洞之外苍电闪掠,雨幕之中,映出一条微佝的衣影。 “……那是谁?” 成志一抬头,霍然起身,他所在的岩洞可以俯视下方的密林,方才偶然一抬眼,意外的察觉到密林中有一道人影。 “我被发现了!” 他下子紧张起来了,双目死死的盯着密林的方向。 忽然,电光一闪,焦雷轰隆而至,这一刹那,云层上迸裂的光映得成志面色惨青,直如恶鬼一般。 不,林子里方才还能看到的那道人影,现在竟然不知去向,恍如幽灵一样。 (难道是我看花了眼?) 成志扣心自问,又觉得并非如此。 “我没有看错……难不成真的又闹鬼了吗?” 他有些惴惴不安,说起来也怪,自打那日从游魂鬼寨脱险以来,他每天夜里都会困在血色的梦魇里,每夜都会从恶魔中惊醒,有时一闭眼就能感受到:自阴暗的某个角落里,正有一双阴冷的双眼凝视着他。 “……姐姐。” 他缩起背来,整个人似乎要蜷缩成一团,嘴角呢喃低语。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黑影掠开巨大的双翼,划破雨水,朝着岩洞中飞了过来。 “鬼面鸮?” 不对! 那怪禽尽管擅于在夜间飞行,但是这种雨夜,天上又有雷电,鸟是不会飞过来的! “等等!那到底是什么?” 成志倏然睁大双眼,看得真切,只见那团黑影羽翼一敛,竟然化成一道人影落了下来。 “你、你是谁?” 他吓得向后飞步退去,一只乌黑的泛着钝光的手掌抓住了他的右手。 成志的右腕隐隐生疼,抓住他手腕的五根指头是木质纹理,雕工奇异,骨节嶙峋,似乎是用一种似木非木的材质打造的怪异大手。 “成志小儿,你莫非认不出我来了。” 这人一身绿袍罩体,只露出头面,披散着长发,脸上戴着一张脸谱也似的木制面具。 那是一张鸟鸮形的面具。钩嘴细目,雕工精细无比,若非面具周围环着粗犷的鸟羽异纹,几乎让人产生这是活物的感觉。 “赤心子前辈。” 成志嘴巴张的老大,完全没有想到来的会是这人。 32 立刻进山 看到这张鸟形面具,还有抓住自己手腕的怪异右手,成志就认了出来,这绿袍人是那位自家的恩人赤心子。 岩洞外电闪雷鸣,又是一道焦雷劈落,映出来人的形貌——赤心子身材极为魁悟,肩阔腰宽,全身裹在大袖宽袍之中,仅以一张木雕的鸟形面具示人。 ……说来也怪,赤心子明明是从雨幕中飞掠穿梭而至,但是落地之后,那一身绿袍却明显没有被雨水打湿,也不知道是施展了什么手段。 “前辈您怎么会来此?” 似铁非木的材质雕成的五根指头缓缓松开了成志,赤心子开始上下打量起了他。 “原来如此……” 赤心子没有回他话,尖喙飞羽纹络的鸟形面具下的双眼微微眯起,似是在观察着他。 那张木刻面具上的眼眸透出鬼火般的碧磷磷的幽光,这般直视过来,立刻令成志吓了一跳,赶紧移开视线。 “前辈,你这是?” “我且问你,”赤心子突然问道:“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夜间噩梦缠身,偶尔还会产生幻觉,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这……” 成志有些吃惊愕然,赤心子明显说中了他这些日子里的遭遇。 “前辈是如何知晓这事的?” “你先告诉我,这事是从何事开始发生的?” 赤心子也不回答,反而继续追问。 成志只好把关于鬼寨中发生的事情简略的说明了一遍。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 “我知道了。” 赤心子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看来这是我那个师弟的所做所为,你应该是被他施展了《种魔》之术,你之所以会有这些幻觉,还被孽鬼、怨魂缠身,就是因为他暗中下了这层禁制。” “师、师弟……难道说的是那位前辈……” 成志立刻想到了那个戴鬼脸面具的男人。 “正是他,这人是我的师弟,与我都是拜在仙傀门无忧生的门下,是仙傀门的弟子。” 赤心子冷冷一笑。 “你不要被这人骗了,他非常工于心计,他愿意帮你杀那盛庆红也是为了想要拉拢你,骗得那偷寿碗,一旦他发现你没有利用价值,就会找机会除掉你。” 成志心头一震,他没有想到赤心子竟然知道这些内情。 “前辈,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他顿时急着问道。 “贺知府的儿子之死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我要是不知情才比较奇怪。” 赤心子瞟了他一眼,冷声道:“还有,你姐姐成玉蛟下落不明,应该与他也有些关系,他说的话,你千万不能相信,否则就会落入他的算计之中。” 成志面色复杂莫名。 “前辈,这人不是与你同出一个师门,他怎会如此用心狠毒。” “正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仙傀门虽然是长生仙门之一,但是也难免会出几个败类。” 赤心子这番话就是纯粹鬼扯,也就欺负一下成志这种对修行界一无所知的凡人。 仙傀门并非道门,而是属于法教或是外道,名声与泥教这种邪教派别齐名,修仙界将其与另外几支外道邪派合在一起,并称为“长生九邪”。 “若是如此,他哄骗我来这四顶山究竟是何意?” 成志感到疑惑。 “我是知道他的用意,你且听我说,若是我那师弟再次找你行事,你就按我的吩咐行事……” 赤心子好整以暇的向他吩咐了起来。 …… 折腾了一整天后,到了第二日,贺平坐着一顶轿子,率领着贺家人马赶到了四顶山下的平顶峪。 他这支队伍人数不算多,共有百来余人,全都是贺府的仆役。其中有五、六十人,都是一身玄色劲装,头覆皮兜,身披皮甲的精壮护卫。 轿子行到四顶山附近的五里亭,就能看见那平顶峪。只见峪口附近有一片平整的小丘。许多人便在那里攒堆聚伙,或多或少,聚众围坐,若是抛开扎营在此守卫山道的百余名官差公人,草草一算足有六七百人之众。 众人并没有聚在一起,而是三五成群,或多或少保持一定的距离,为了区分彼此,这群人各自打出了自家的旗号。 这小丘前,有飞鱼门、铁心武馆、长风会、沉斧帮、竹花会的旗子,除此以外,还有混口饭吃的北地刀客,还有一些江湖闲客。 空地上升起了好几道篝火,这些江湖草莽性子急躁,有人就近从附近的乡镇搜购强掳了许多牛羊猪狗,拿火烧煮起来。 提前赶来的贺福生为了接应众豪,准备了不少酒水,供这些人随意取用,篝火周围,酒肉飘香,加之江湖中人性子豪迈,声音也喧哗起来。 “人数比想象的要少。” 贺平掀开轿帘,环视一圈,摇了摇头。 “少爷,这只是提前一拔人,后面还有接到通知没赶过来的几家,这才来了不到一半……对了,那是胡马帮的新任帮主祁白衣。” 管家伸手指向其中一道人影,那人一身白衣,腰间别着佩剑,肩宽腿长的身体挺得像枪杆般笔直。 这人面相有些特别,高鼻深目,应该有些铁勒人的血统,年纪在二十四五间,形态威武之极。 “我记得他是解三的第七位义子,擅长一手快剑,这人有点意思,听说他是将解三的‘腾风刀’融入自己的剑术中,是个不俗的剑术高手。” 贺平忆起胡马帮的情报,颇有些疑惑。 “不过,解三和沈星石死后,胡马帮那几个解三的义子,私下你争我夺,互相拆台,有人离开胡马帮独走,还有人另起灶炉……胡马帮这招牌,这姓祁的还想抗下去。” 胡马帮是北地有名聚拢了诸多刀客的帮会,靠的跑马走风,刀口舔血的生意,这“胡马帮”的招牌平日里得罪了多少人,结过什么仇怨,可以说谁要顶着这胡马帮的名号办事,就要承担这份江湖上的恩怨。 “解三对祁白衣有大恩,据说他生父母被马贼害死,是解三替他报的仇,胡马帮没有在解三死后星流云散,还能苦苦支撑,当是此人的功劳。” 贺福生对于这个祁白衣倒是很是看重,认为这人很是忠义,算是解三手下的一个人才。 “胡马帮这段日子很难过?” 贺平问道。 “解三死后,沈星石又不知去向,胡马帮几个义子互相看不待眼,这段时日完全是这祁白衣在撑场面,少爷,你看他手下也没有几个帮众。” 贺福生站在轿旁解释了一句。 贺平微微点头。 “这人倒是可以拉拢一番。” 说话间,一匹枣红色的马匹旋风也似的奔了过来,那马上的骑士,与那紫膛脸一般穿着乌铁甲胄,然而其身姿却让贺平看得有些微怔。 这骑在马上之人应当是个高挑健美的女性,身上甲胄完全是着她的身姿曲线打制,精致绝伦,配上她修长的身形可谓是骨肉均匀、纤合有度。 “贺平可在?” 沙哑如雌豹般的嗓音响了起来,这穿着乌铁甲胄的女性,头上没有戴着兜鍪,只在脸上覆了一个金属面具,形质如同青猿,正好遮住眼部以下的面部。 “我就是贺平,请问阁下是……” 贺平下了轿子,拱了拱手行礼。 “我叫齐慧瑛,位列飞云十三骑第五席。贺平,你且听好,立刻命这些人前往四顶山进行搜山,依这张图所示,分东、南、西三路行进。” 跨坐在马上的女骑士向空抛出铜管般的事物,贺平身边的管家贺福生伸手接过,从中取出里面的一卷帛画,发现这是一张地图,图上还标记着进山的三条路线。 “此事不可拖延,一个时辰之内,清点好所有人马,立刻进山!!!” 她的语气冷漠,却自有一股颐气指使的态度,完全不容商量,也不容拒绝。 33 笑面豹 贺平自然没有抗拒“飞云十三骑”中的这个叫齐慧瑛的女人下达的命令。 他打听清楚了,这段时间里,盛庆之就委任这个所谓的飞云十三骑主持围剿四顶山一事。 接下来,他就把飞鱼门的赤岭道人,铁心武馆的赵馆主,还有长风会、沉斧帮、竹花会几家势力的首领唤了过来,跟他们说明了情况。 管家贺福生一早就到了,他吩咐人在空地上简易的搭了个草棚子,设好了坐席,众人分宾主坐下后,就讨论起进山的相关事宜。 “接下来我们就兵分三路,分东、南、西三路进山。” 草棚之中,贺平取出帛图,伸手在上面指了指。 “我走中间的东路这条进山的路线,劳烦赤岭道长率另一队前往南路,赵馆主则由西路进发……” 接下来,他又向另外几家势力进言,让他们各按人头数,分别选一个方位,务必保证进山的队伍人数足够。 赤岭道人与赵臣听完后互视一眼,铁心武馆的馆主赵臣轻咳一声开了口。 “接下来我们就兵分三路,分东、南、西三路进山。” 草棚之中,贺平取出帛图,伸手在上面指了指。 “我走中间的东路这条进山的路线,劳烦赤岭道长率另一队前往南路,赵馆主则由西路进发……” 接下来,他又向另外几家势力进言,让他们各按人头数,分别选一个方位,务必保证进山的队伍人数足够。 赤岭道人与赵臣听完后互视一眼,赵臣轻咳一声开了口。 “贺公子,其实搜山对付那只山魈一事,你又何必亲身犯险了,我认为贺公子不妨待在外围,由我、赤岭道人,再加上长风会的萧会长来领队即可。” “不,这是知府大人的授意,我也不好违背,那位‘飞云十三骑’中的第五席有点名让我进山,我也难拂其意。” “那么,由我和贺公子一同往东路进山。” 赤岭道人这是提议。 他与赵臣都与贺家私交甚密,并不希望贺平以身犯险,只消与他和赵臣一路,双方沿途中也能有所照应,换成贺平带队进山,若是出了意外也帮不上忙。 “赤岭道人此言差焉,难不成担心我长风会对贺公子不利。” 长风会的首领萧皓是个黑面环髭的魁梧大汉,顿时哈哈一笑,开口说道:“贺公子的安全诸位尽管放心,就包在我们长风会身上。” 赤岭道人蹙起了眉头,也不作答。长风会是北府州有名的马市行帮,以贩马为业,本来只是地方上的一股小势后,后来渐渐做大,竟然管控了大半个马市。 马市没有交易场地,就靠马贩子们拉着牲口串店卖,或是由买主串启相马。 这长风会的萧皓巴结上了盛庆之,在岁安城外的一片空旷地上掌盘,为南来北往的买卖双方牵线搭桥。 后来,长风会在越做越大。那些依托在马市上的兽医、铁匠、收马尾、开马具店、饭馆、赌馆都靠长风会掌盘的过活,势力也是相当的大…… 萧皓在江湖中有个诨号,唤作“笑面豹”,看起来笑呵呵,颇为豪爽,为人最为狠辣无情。 眼下,坊间都盛传杀害盛庆红的凶手就是贺平,长风会的萧皓又是盛知府的马屁精,万一这萧皓要对贺平不利,那这事情就麻烦了。 “萧会长何出此言。” 贺平这时笑了起…… “赤岭道长也是担忧我身子骨太弱,长途跋涉难免有些麻烦,萧会长不要想岔了。” 萧皓是个老江湖了,他仰天打了个哈哈,也不再这事上多废什么话了。 “哦,还有一件事情。” 贺平向众人吩咐道。 “四顶山深处多瘴疠之气,又藏着蛇豸毒虫,诸位入山难免会遇上,我特意找了原本生活在附近的猎户,从他们那里购入了一些驱虫的药方,配了一些药剂,诸位不妨拿去,分配给属下。” 他出示一种药粉,声称其有驱秽避虫的效果,然后又拿出几个装满粉剂的葫芦,递到了在场众人手中。 在场各方势力的首领,都齐声称善,说贺家公子果真考虑周全,连这种小事都备齐了,然后将驱虫药粉连同葫芦一同收下,这才散去。 “诸位也就此别过了。” 贺平向赤岭道人和赵臣馆主道别,就重新坐上那顶软轿子,被几个仆从抬着离开了。 …… “萧老大,莫非待会真的要动手。” 长风会的萧皓身边,一个身材魁悟的丑汉低声询问。 “贺家那位大少爷平日里对我们也算不错,这么做未免有些说不过……” “严老三,你想说什么?” 萧皓豹眼生寒,厉声道:“我们长风会的买卖靠的是谁,是贺家的施舍,还是盛大人给脸,得罪了贺家无非是就地散伙,要是恶了知府老爷,那你我还有明天可言?”m. “可是,这件事暗中拾掇的不是那贺家的贺锦吗?” 丑汉被他瞪了一眼,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再者,知府那边也没有下令让我们杀人,这事实在是有些……” “但是贺锦给的金银,你却收下了。” 萧皓一句话,断了严老三接下来的话头。 “这……我也不知道那是买人性命的钱。” 严老三辨解起来。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萧皓冷哼一声。 “我就说直白一点吧,贺家的贺锦比那个贺平小儿,更加老持稳重,他若当上贺家家主,更符合盛大人的心意,我们这些做下面人的,就要懂的领会上面人的意思,盛大人不欢喜这位贺公子,以他知府大人的身份,难道还要拿到堂面上来说,这种事毋须明说,由我们来办就行了。” “可是?” 丑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次的机会也是难得,贺家小儿连‘千金之子,不坐危堂’的道理也不明白,偏偏要来这四顶山送死,你我怎能不成全他,对了,他们那批人,还吊在后面吗?” 萧皓问了一句。 “是的,这山路崎岖难走,那贺平还要坐软轿子,本来打前面走的,现在也落在后面了。” “那就正好。” 萧皓微眯的锐目里迸出一丝杀意。 “待到前面找个荒僻的地点,就下手做掉他……反正这里是四顶山,真有什么事就推到山魈上去,终日打雁都会被雁啄瞎了眼,想要上山除魈反被山魈宰了,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34 鱼网之设,鸿则罹其中 贺家的护卫顺着有些潮湿的泥路斜坡往山下走,周围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荒草,一片绿意中间,只有一条被过路的猎户樵夫踩出来的山路,蜿蜒向下。 几个轿夫抬着软顶轿子,步伐有些沉重的走在山路上,这队伍似乎就是一个闷葫芦,全程一声不吭。 说来也怪,这贺府中的众人,无论轿夫、护卫还是仆役面色都有一股淡淡的灰气,一个个寡言沉默,浑然没有半点活人的氛围。 轿子就这么抬了下了坡,来到一条狭窄的山道上的时候,意外就来了—— 只听前方的道路砰地一声炸响,数枚烟炮爆起,大量的彩色浓烟滚滚而起。 浓烟一起,从山道两侧的树木间,就有“嗖嗖”的箭矢破风声响起。 原来,藏身在山路两侧的弓箭手以彩烟为信号,顿时两侧的山道一阵飕响,数百只箭矢穿风飞掠,挟着狰狞的破空声,“笃笃笃”在轿子前面钉成一排。 护着轿子的几个护卫,身中数箭,被钉的像是刺猬一样,还有几个手脚被羽箭洞穿,在地上挣扎、抽搐着。 这是一场无声的虐杀,轿子前面护卫的众多护卫,来不及抽刀或逃命,似乎连声音也来不及发出,在利箭的贯穿之势下,瞬间倒成一片。 树上藏着的弓手一迳拽弓放箭,箭雨一阵乱飞,那软顶轿子,也就是贺平所在的位置,轿子被无数羽箭洞穿,简直就成了个大号的靶子。 疾锐的狼牙羽箭飕飕而至,软顶轿子也没装防箭矢的铁板,就像漏了洞眼的盛水皮囊,被箭矢射的千痊百孔,到了这个地步,哪怕轿子里面待的是个铁人,也断然没有活路。 “杀!”m. 萧皓拔出腰间的兽面斧,单臂举起,登高一呼。 瞬间,长风会的一众埋伏在两侧的帮众,好似一蜂窝的涌了上来。 贺府的护卫就算再精锐,被这一阵箭雨冷不防招呼上了,死伤惨重,被长风会的帮众围住后,就是一阵惨烈的厮杀。 “滚开。” 长风会的“悍将”严老二手持一柄斩马刀,率冲杀出,好似行云卷风,一路血花飞溅。 烟尘被划开,刀刃将人头斩落,旁边一个护卫靠了过来,刀才拔到一半,就被躲在树上的精锐弓手射出的一发狼牙羽箭贯入额头。 “杀,都给我杀,记好了,一个人也不要放过。” “笑面豹”萧皓手持双斧,他哈哈大笑,侧脸浮现出恍如恶鬼的笑脸。 他将板斧挥转一圈,随便一扫就有数道人影被斧刃砍成两半,眨眼的时间里,这片山道变成了修罗场,惨绝人寰的杀戮一幕幕上演。 顷刻过后,山道中尸首枕籍,遍地血渍,惨不忍睹。贺家的健仆、护卫无一个活口,长风会将贺家连粥带锅全给端了。 “大伙记得把尸体都收掇好,再挖个坑把尸体上都埋好,这事要做的干净一点。” 萧皓一边吩咐手下挖坑埋尸,一边快步走到插着密密麻麻箭羽的轿子前。 不得不说,这趟埋伏实在是太顺利了,萧皓这样的老江湖都有些觉得不过轻松,他要确认一下,轿子里的贺平是不是真死了。 “这破轿子被箭射成这样,待在里面的大活人被当成活靶子一般,活活被射成一头箭猪……” 萧皓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他伸手正欲掀开轿帘,谁知就在这个刹那,轿子里伸出一只怪手,牢牢扼住了他的脖子。 这只手掌是一截木头雕成的,掌心向上一抬,指若铁钳,不偏不侈的抓住了“笑面豹”的脖子,这要是换了旁人,这一下只怕已给扼得暴目吐舌,骨裂而死。 总算是萧皓天生怪力,一边死死扳住这怪手的指掌,一边挥起斧头,猛地劈向轿中。 这“笑面豹”应变速度也是极快,萧皓擅使板斧,师从青梗峰五丁山摧岳门,习得一门“摧山破”的刀斧奇术,这一斧“劈甲引丁”声势炬赫,极其刚猛。 岂料斧风“呼啦”一声落下,还没劈开帘子,就如同撞上了精钢硬岩之物,反震的萧皓虎口开裂。 “这、这又是什么?” 他瞪直了双眼,轿帘后面又冒一只木雕的手臂,截住了他挥出的斧头,那明明是木头雕成的五指,却有着坚逾金铁的破坏力,用力一掰,斧刃轰然迸碎。 “你……是……什么……东西……” “笑面豹”萧皓两眼暴凸,面色胀成了紫酱色,他松开斧柄,双手死死扳住颈间纹丝不动的木掌,紧接着,这只手掌只是微微一用力,这人的脖子“喀啦”一响,就被如枯木般折断。 “萧老大,死了!!!” 严老二眼珠都直了,而他身边的一众帮众也傻了眼,没有人会想到,“笑面豹”萧皓这样的江湖中数一数二的腕儿,竟然会死在这儿。 随着一阵木偶关节扭动咔咔咔的异响声中,轿帘被人大幅度拉开,一道诡异的人影走了出来。 “这……这是什么?” 人群中顿时一片惊惶。 从软轿子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异形般的东西,那东西长着人的脑袋,却没有五官。 这怪人身子就是木头,它弓着身子,驼着背,轻轻一挥手,将萧皓断气的尸体抛下,四条有着球形关节的长臂垂下。 “……蛛妖,这是蛛妖吗?” 严老二声音几乎变调,他也弄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怪物四手、四脚,像是个半人半蛛的怪物。 “救……救命!!!” 突然,从旁边传来一声呼叫声。 那是长风帮的一名帮众,他是被分配去旁边的密林中挖土中的一人,这时正满脸惶恐的跑了过来。 “救我,那些尸……” 就在这人大声呼救的同时,有个东西从一片漆黑的密林中伸出来,抓住了这个人的下巴。 35 碧虫笛 ——尸傀术,是《无形秘卷》中记录的一种可以操纵尸体的傀儡术。 尸傀术并非是炼尸术,说白了也只是一门将尸体当成是傀儡来操控的法术。 尸煞或是行尸,不是生前怨气太重,又在为机缘巧合,被埋入阴土煞穴之中,吸纳了太多阴气,才化为尸僵。 哪怕是最弱的游尸行尸,也不是普通人能够对付的,尸傀术操控的尸体,也就是个样子货,并没有什么强悍的实力。 “毕竟要是纯粹为了杀人,用纸偶灵傀或是木魈傀儡更方便,再者,以这些人的本事,也挡不住我的‘密罗刀’……” 要论杀人的手段,能够隔空拔弦,削金断玉的“密罗刀”要强的多,但是,这一趟贺平并不是为了单纯的杀人。 这次,贺平是用尸傀术操纵的“贺府众人”充当诱饵,加之刻意与长风会一同沿东路进入山中,就是为了示敌以弱,想要瞧瞧看这长风会的萧皓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结果,萧皓与一众手下果然中了他的陷阱,长风会的帮众见到被杀死的贺府众人复活后,一个个都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反击的勇气也所剩不多……结果不是被尸傀截住,被轿中的木魈傀儡杀死,就是被当场擒获。 长风会也算是岁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大势力,这次失了会首萧皓,加之堪称核心的一众精锐,从此以后就会在北府州除名。 “接下来就是处理这些长风会的帮众,长风会来埋伏我的共有七十余人,还有另外五、六十的帮众在平顶峪附近留守,这批人暂且不用管。” 萧皓和他带来的这批长风会的人,死的近三分之一,剩下的人都被绑了起来。 不过,贺平并不打算留这群人性命,这群人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他打算等到挖出情报后,就全都制成尸傀,再以尸傀术进行操控,才能方便他接下来的行事。 …… 贺平抓了长风会的头目严老二后,就开始严刑逼供,从这人口中得到不少隐秘的消息。 “飞云十三骑并不是贺知府的手下……这几人来自一个叫做‘重阳宫’的势力……” 严老二是萧皓的手下,因为萧皓的关系,知道一些关于那个飞云十三骑的情报。 这所谓的飞云十三骑岂非贺知府手下的武僚,也并不是贺家的家将。 “‘重阳宫’……这应当是个修行门派,而不是武林江湖中的帮派势力,飞云十三骑光是身穿的乌铁甲胄,就不是江湖门派能够弄出来的……” 贺平回忆起来,那紫棠脸和齐慧瑛所穿的乌铁铠甲的甲片上,就镌刻着复杂的符纹,算是修行界中的“符甲”。 符甲不一定是修行者才能穿戴,就算是普通人披上甲胄,也能够激发符纹,生出护体灵光。 紫棠脸等人穿着这种近乎法器的符甲,就能够达到刀枪不入,一般水火不侵的地步,力量与防御都会得到强化,若是放到战场上,这飞云十三骑依仗这身符甲,恐怕就是战场上的绞肉机。 “照这么看的话,这飞云十三骑也就比那头独角山魈逊色一些,以我的实力应付起来也不是太难,就是得不偿失,不如让这群人与那独角山魈斗上一斗,也好削弱那头妖物……” 贺平不禁盘算起来了,他扫了一眼被绑在树上的严老二,再度询问道。 “你既然说那个‘笑面豹’萧皓是贺知府的心腹,也是布置在岁安城中的暗子,那他一定知道不少关于盛庆之的事,我且问你,盛庆之与这重阳宫又是什么关系?” 长风会的崛起与贺庆之关系极大,萧皓也是贺知府的马屁精,这事岁安城中人人皆闻,但是外人绝计不知道的是: 萧皓本来就是贺庆之所在的贺家家仆出身,本质上,“笑面豹”不是贺知府在外面豢养的猎犬,而是私宅中的“家犬”。 这也是长风会的二把手严老二亲口述说的秘密,听到他的这番话,贺平心中就是一动。 (话又说回来了,这盛庆之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不过是一介知府,身为官府中人,怎么又与重阳宫这个修行门派扯上关系……) “这、这我也不清楚。” 严老二看着眼前的戴着鬼脸面具的黑袍人,一颗心紧张的怦怦直跳。 即便是在他这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老江湖眼中,这黑袍人也是个穷凶极恶的大魔头。 自打生擒了众人之后,这魔头就用酷刑折磨他和长风会的帮众。更可怕的一点在于,魔头明显还会一门邪法,能把活人杀死后返魂,炼成一种尸鬼妖物般的存在。 魔头甚至直接在严老二面前掩饰,他抓了两个帮众,取了两根四寸长的金针贯穿天灵、大椎两穴,这两名帮众当场断气,没过多久又“醒转”过来,只是死而复生以后,没有半点生机,只是变成了行尸走肉般的存在。 令人感到困惑而诡异的是——这魔头在他们变成这般模样后,能够像是操控提线木偶一般控制着他们行动。 “你们之中,只有对我有用,能够提供给我贵重情报的人才有机会活下来,除此以外,也只有被制成尸傀的机会……” 黑袍人话语冷漠,声音嘶哑低沉。听他的语气,似乎对这种将大活人制成尸傀的行径没有半点踌躇。 “机会是给聪明人的,严老二,你到底清楚,还是不清楚?!” “我说,我说……” 严老二心脏猛地的一震,忙不迭的开口。 “萧老大说过,飞云十三骑隶属于贺知府的一位师兄,那是一个道士,贺知府是出言讨要了他麾下的这十三骑。” “那道士现在去了何处?” 贺平在戴上面具以后,使用的是“腹语术”说话。 他的声音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换到地球上,这种说话的腔调被戏称为“喉癌音”,某个有名著名电影中的超级英雄每次夜间打击犯罪时,就会用这种怪异的语调说话。 “道士似乎有急事,早已离开了北州府。” 严老二老老实实的回答。 贺平又向这人询问了一番,从他口中打探到了,长风会与那飞云十三骑有暗中联络的方式,是为了抓捕那成志之时,能够及时进行传信之物。 “那传信之物还在萧皓身上,那东西名为‘碧虫笛’,据说只要吹奏那碧虫笛,飞云十三骑就能够知道其所在的方位,迅速赶过来。” 听到严老二这么说,贺平连忙让木魈傀儡搜了一下萧皓的尸身,果然找到了一柄翠绿的玉笛——这玉笛制作的极为华美,笛管一端还以巧匠之手,雕镂出一只长以四片薄翼的玉蝉虫。 贺平一边把玩着这“碧虫笛”,一边向严老二慢不经心的提议。 “你且听好了,接下来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给我办一件事,这件事若是办的好,我就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36 灵虺九箭 荒山寂静,日光渐渐变得黯淡,化为一轮半残的夕阳,从山峦间徐徐落下,将无边林莽染上一片瑰丽金色。 随着夕阳落下,山峦绵延的金色也嘎然而止,绿意盎然的山林也变得幽深诡变,一块块岩石也呈现出浓黑的黑色。 背阴的山坳一侧,能够听到杂沓的马蹄,随着一阵飞沙走石、草屑飞扬,飞云十三骑纵马而来,沿着崎岖的山道,深一脚前一脚的行着,马上的众人都是一身乌甲,瞧上去一团黑郁郁的,倒是为首的一人,并没有戴着兜鍪,有着一张紫棠脸。 紫棠脸的正名叫马鸣声,是十三骑之首,马鸣声与其他十二骑,都是重阳道宫专门调教的奴兵。 传说之中,上古道门就有豢养道兵的习惯,奴兵自然比不上上古道门豢养的道兵神将,但是也是远胜凡俗之中的骠骑虎豹。 恐怕,就连大幽王朝皇室直属的九阙天卫,能够堪比由先天道门亲手栽培出来的飞云十三骑。 十三骑全身穿着的乌铁铠甲首选寒山玄铁,铸冶过程之中融入五种灵兽之血,又辅以赤金、灵玉、寒晶,锻造完成的每一片甲片上,都烙以密密麻麻的符纹。 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村夫,穿上这件符纹乌甲,也有化成摧破无双,荡平千军的武勇之士。 但是,这四顶山之行,却令马鸣声与十二骑倍感为难,据说,四顶山原名为四鼎山,山中有四柱宛如天柱鼎足的高峰,白昼有太阳也就算了,入夜之后,原本木叶苍苍,满眼浓绿的山林就变得昏暗异常。 而且,山中道路崎岖,哪怕飞云十三骑跨下坐的生有鳞羽的罕世奇骏,也难以在狭窄的山道中自由行进,更遑论施展施展飞云十三骑摧破军阵的合击之术。 “老大,‘蚨蝉灵虫’有反应了,方位在巽位。” 十三骑中的老九披着一身厚甲,生的肩厚腰圆,五大三粗,看上去就像是个浑不吝的粗人,腰间却挂着一个装蟋蟀的精巧竹笼,这竹笼制作极巧,用红绳悬于腰上。 老九单手挽住缰绳,伸手拍了一下竹笼,那竹笼这时顷刻传出一阵急促的虫鸣声。这红绳竹笼中的“蚨蝉灵虫”又叫青蚨,是一种灵虫,重阳宫有一种独特的传信法,就是利用这种灵虫来传讯。 老九身为饲虫者,能与灵虫沟通。长风帮的萧皓手里就有一根“碧虫笛”,只消一吹那玉笛,这“蚨蝉灵虫”就能感应其方位,就算隔着百余里,也能互通有无。 “哦,难不成那长风会的人真找到了成志那小子的下落。” 紫棠脸马鸣声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一些。 四顶山地形错综复杂,隐天蔽日的玉涧山壑,潺潺溪流,曲径通幽的林荫古道,成志那贼厮躲在这里,想要抓住他几乎是难于上天。 没办法,飞云十三骑再厉害也只有十三人。 他们是道门的护法奴兵,苦修的是兵马弓术,而不是道门的术法,即不能天视地听,也不能神眼悬空,没有充裕的人力物力,想要找出藏身在四顶山中的成志,自然是形同大海捞针。 “巽位吗?” 马鸣声眼中精光乍现,他抬头看了一眼方位,沉声道:“时间不早了,那独角山魈也不知道藏身于何处,此妖昼伏夜出,我们最好趁那妖物尚未离开栖息之地,寻觅血食之时,先找到那小子的下落。” “说来也奇怪,那成志躲在山里这么久,他是如何避开那只山魈。” 老三身形高瘦,披着一身乌铁符甲,兽角兜鍪上挂着铁制鬼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恐怕有什么躲避山魈的手法,根据贺大人那边打探的一些消息,成家姐弟应该学过术法,也不知道传他们术法的是何人?” 马鸣声正欲接着说话,突然,路旁右侧的大片林叶沙沙动摇,从远处的黑暗之中,传来阵阵猿啸之声。尒説书网 众骑抬头向山林中看去,这才瞥见这一片林间的树冠上,不知何时多了无数幽绿的眼睛,像是一团团漂浮的鬼火,在树梢间摇晃着,似是不怀好意的看着飞云十三骑。 “……数量好多。” 齐慧瑛皱起了秀眉。 “是岩猿。” 马鸣声目光冷冽,他盯着那藏于树上的身影,凭借着惊人的眼力,能够看清那是一只只怪异的猿猴。 “算是一种异种,一身毛发像是尖锐毛刺,身具怪力,有时候也会抓捕入山的樵夫、山民换一换口味,虽然不是妖物,但是数量众多,不逊于虎豹蛟鼍。” 众骑这时也看清了,这应该是盘踞在山中的一群岩猴,山林中的猿啼声不断,像是在召朋唤友。 周围树木也不住晃动,从远处不断有岩猴在树梢上纵身飞跃,打得枝叶乱飞,甚至有树木倒折,声势惊人。 老七见状,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些牲畜,是想找我们麻烦吗……?” 蓦地,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怪啸传了过来,飞云十三骑跨下的几匹灵骏一阵躁动。 “那就不清楚了。” 马鸣声继续观察,忽然,听到这声怪啸的他瞳孔微微一缩,神色也有些变化。 “人面猿,这群岩猿中竟然诞生了一头人面猿?!” 树冠深处,突然蹿出一道硕大的怪影,随着这道影子出现的同时,一截毛茸茸的手臂攀住树身。 接下来,就是一张怪异的人脸浮现出来,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长着人面的一头身材高大的巨猿。 须臾间,人面猿跳上树身,半蹲着身子,铜铃般的眼睛里也闪着绿焰一般的凶光。 这人面猿似乎是众多岩猿之首,它一出场,周围的群猿就纷纷收敛,仿佛是将帅出列,赫然散发出一股兵危肃杀之气。 (猿群出了人面猿,这是一头猿王,不能让它发号施令,群起而攻,不然纵使我们飞云十三骑,也逃不了好住!) 马鸣声知道形势不妙,心中警钟急遽敲响。 “老五!!!” 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旁边飞云十三骑中唯一的女子,也就是那齐慧瑛伸手一翻,背后负着的铜制长匣就落入手中,这长匣形如琴盒,周身镌满云雷蛇虺之纹。 齐慧瑛入手之后,指间猛扣匣身上暗藏的机括,只听“喀啦啦”的弹动声,周身迸出凛冽杀气。 咻咻咻!铜匣的前端翻开,露出九个孔洞。其间有数道锐利的光影破空飞出,如灵蛇一样在空中化成数道黑线,以奇异的轨迹游走。 人面猿察觉到了什么,它是罕见的异类,这个刹那,忽然一股奇妙的异样掠过心头,它想也不想的仰头折下。 就在下一秒,一道极冷极快的风贴着胸腹颈面飞扫而过,快到发出嗡嗡破空之声,胸前也火辣辣的一痛,如遭火灼。 这只人面猿也是机警,身形向后猛跃,但是它岂能料到,那飞射出的几道黑线在空中游走一圈,就纷纷朝它电射过来。 人面猿动作再快,也还是慢上一线,胸前就被洞穿了几个血窟窿,这异种连惨叫也没发出,登时断了气,猿尸也从空中摔了下来。 这人面猿一死,众猿就陷入混乱,发出吱吱怪叫,立刻远离此间,向着山林中飞速逃蹿。 “好,老五,你的‘灵虺九箭’又建了大功。” 老九忍不住赞了一声。 齐慧瑛抱着铜制长匣,默然无话。 飞云十三骑并非是只通晓弓马之术的蛮夫,每一骑都藏有一手绝活,或是蒙重阳宫的仙师传下一门秘法绝艺,老五齐慧瑛掌握的“灵虺九箭”又唤灵虺箭匣。 这铜制长匣是由重阳道宫的一位精于铸炼之术的仙师,亲手锻造的破魔之器,匣中藏有血咒铁箭,以机括摧发,百步之内,可以远近随心,收发自如,兼之有专克神魂念力的效果。 飞云十三骑凭借这口铜制长匣,足足灭杀了数名道术有成的高手。 “这次带上老五一起上山,碰上那头独角山魈也不会像上次那样素手无策了!” 马鸣声心神大定,眼神中也透露出强烈的信心。 37 中计 成志与那身穿绿袍的赤心子,两人站在一处矮峰前,目光凝视着下方的一处发出赤光的地穴。 地穴很是隐蔽,周围牵藤攀葛,长满野草,深达地底的地穴岩窟之中,有隐约的红光灼然亮起。 赤心子一袭绿袍,头罩在兜帽中,面上戴着一张鸟喙面具,灰白的乱发被强风吹得翻飞如旗,那双义肢般的乌金双手笼于袖中,浑身散发出一股渊淳岳峙的气势。 与赤心子不一样,成志的右臂上停着一只鬼面怪鸮,体型硕大,散发出食肉猛禽的压迫感。 这是一种罕见的灵禽,这段时日以来,专门替成志与贺平传递消息。 成志取下鬼面怪鸮绑于爪上的铜管,里面塞着卷起的字条,字条上有留字。 看完上面的留字之后,他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呢?” 赤心子问道:“我那师弟是让你办什么事,你面色这么难看……” “回禀前辈,那人这段时间以来,让我藏身四顶山中,一方面是为了让我躲避追捕;另一方面,也是暗中授意我,让我调查那只山魈的下落……” 成志深深叹了口气。 “那人传信过来,让我将这只山魈设法引出来,然后引得那飞云十三骑与山魈互相冲突,看来打从一开始,我就是他刻意抛进来的饵食。” “我这师弟城府极深,不过他这次的算计倒是不错,让飞云十三骑这一伙道门奴兵与这头山魈互相火拼,确实能够损耗两方的势力,正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借力打力的手法倒也不坏。” 赤心子那张面具上的嘴角勾了起来。 “机会难得,就让我暂且助他一臂之力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绿袍人身影一跃而起,袍袖卷风,宛如一头巨大的妖鸟从矮峰向下落去,迳直的扑向那散发红光的地穴。 “前辈?!” 成志也大为惊讶,他眼见着赤心子星驰电掣,飞速钻入那深不见底的地穴之中,片刻后,一声四野为之动摇的巨吼传来,他整个人都一屁股摔在地上,浑身血气上冲,耳膜几欲被吼声震破。 “轰!” 好似地动山摇,那直通地下的岩洞地穴中红光大盛,接着,一道绿影飞速蹿出,一路上卷草带叶,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而就在下一秒,地穴的入口出绽出刺眼的红光,周遭气流如遭火焚,又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兽咆。 地穴中一股潮湿阴凉、阴带霉味的妖风扑刮而出,一道恍如魔魅一般的黑色怪影飞扑而出,吊在赤心子的身后追了上去。 “山魈……!?” 成志心中再度一惊,他知道那怪异的黑影,正是那头独角山魈,毕竟,他也见过这头山魈与那上山的府衙差人发生冲突,活生生啃食活人的场面。 (这……赤心子前辈岂不是要以自身为饵,要将这积年老妖、称雄四顶山的山魈引入陷阱之中?!) …… 夜色之中,长风会的一众帮众手持浸油火把,噼啪作响的炬焰随风晃摇,照得这附近黑黝黝的山岩和树木也亮堂了几分,透过林隙间的火光,便能看出这是林间一片空旷之地。 仔细看去,这片林子里的空旷地中,除了外围举着火把的帮众,在场绝大多数人,都跪在地上。 “马爷,人我们已经抓到了。” 严老二低垂着脑袋,单手撑着那柄斩马刀跪在地上。 “这厮当真会躲,不过我帮中有人精于嗅风、地听之类的追迹法,总算是找到了他的下落。” “做的不错。” 飞云十三骑之首,骑着马上的紫棠脸马鸣声向他微微点头。 “对了,你们那会首‘笑面豹’萧皓在什么地方,怎么他不在这里?” “萧老大和其他人去料理那贺家小儿,现在应该打算清理痕迹,一时半会,估计是赶不过来了。” 严老二的额头上滑落一滴冷汗,“笑面豹”萧皓早就被炼成尸傀,但是尸傀并不会说话,这也是为什么贺平要留他一条命的原因。 “贺家的小儿,原来是他啊!” 马鸣声嘿嘿冷笑:“你们长风会手脚倒是快啊,那贺锦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严老二只能装傻般憨憨笑了两声。 “成志在什么地方?” 马鸣声又问了一句。 “把人押上来。” 严老二唤了一声,又伸了伸手,立刻就有厮五个如狼似虎的帮众搡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 飞云十三骑中的老九拿着一副画,上面是成志的五官肖像,对着被押上来的人比照了一下,这才沉声道:“确实是这成志,这小子倒是让我们好找。” “等一等。” 马鸣声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紫棠面孔突然一沉,伸出右手打住老九的话头。 “这人有点不对劲……说起来,他的脸是怎么一回事?” “脸?” 老九有些不明所以,眼神透着不解。 马鸣声动作极快,自马上一个“巧翻云”,俐落的翻身下马。 他双眉一轩,陡然踏上一步,身形迅如疾电,右手探爪向前一撕,“成志”脸颊上的脸皮应指而落,分明是一张人皮面具。 那被五花大绑的“成志”的脸皮被抓下,露出一张血淋淋的无皮脸孔。 原来,这具尸傀的人脸被刻意剥去,用于伪装成“成志”的模样。 “是假的!” 他大喝一声,提醒身后飞云十三骑。 铿然一声金铁交鸣,在场的所有长风会的帮众全部起身,擎出手中的兵器。 同一时间,那无脸皮的尸傀,那没眼睑的眼窝里两颗赤红混浊的眼珠,死死的盯着马鸣声,被剥去脸皮只剩裸肌咧嘴一笑,嘴巴也张大了,蓦地喷出一道又腥又臭的血箭来。 马鸣声动作不慢,一边闪身躲开血箭,一边一脚踢飞这伪装成“成志”的尸傀。 尸傀的胸骨塌了下去,飞出数米外,周围的树冠上,藏身的弓箭手挽动强弓,箭矢如飞雨般落下。 “长风会有诈!!!” 见到这一幕的马鸣声虎吼一声,双目倏然睁大,精光骤然亮起,他瞄准了严老二,身形电飙雷旋之际,就杀向了严老二。 轰! 紫棠脸右掌一挥,严老二只觉得顶上风声呼啸,一股滔天掌力兜头盖下:“严老二,你长风会敢犯上作乱,找死。” 严老二浑迹江湖以久,他一见马鸣声出手如电,鼓风捣尘的霸道,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方一合之敌,立刻怪叫一声,掷出几个竹筒在脚下。 那竹筒一落地,就好似炮仗般“砰砰”炸开,大量散发出硫磺般刺鼻气味的浓烟迸散开来。 马鸣声还待追击,一时不察,吸进了浓烟,忍不住咳嗽一声,他也机警起来。 “小心烟中有毒。” 他向后飞退一步,取出一瓶能够化解毒患的丸药,倒出一把自服,同时还不忘提醒其他的同伴。 “切勿自乱阵脚,准备突围!” 话音刚落,一声骇人的兽咆巨吼,仿佛近在咫尺,突然爆发,激越的声浪震的烟幕也是一颤,就连脚下的大地也在狂烈震动。 “山魈?!” 马鸣声愣了愣,整个人好似僵住了一样,刹那,他心中醒悟了。 (该死……中计了!) 38 相逢 起先,长风会的一众帮众忽然暴起,并没有让十三骑中的其他诸人过度警惕。 毕竟,诸骑的实力与长风会的帮众有天壤之别,双方差距甚大,即使是严老二暗中布置了弓箭手藏身于树林中,趁着昏暗的夜色,射出漫天箭矢密如急雨,也难以突破身披乌铁符甲的十三骑。 箭矢射落的瞬间,老九等诸骑就陷入临战模式,“唰”的一声轻响,雪亮的马刀齐刷刷地出鞘,卷起一阵凌厉的狂风。 箭雨此起彼落,落在乌甲上,那些烙在甲片的符纹灵光流转,箭矢撞在护铠灵光,叮叮咚咚地悉数被弹开。 与此同时,那些化成尸傀的帮众挥动兵器,如无知的盲兽般冲了上来,这是依仗人数的作战。 长风会的七十余名帮众,向着众骑跨下的战马掷出浸油的火把,如同无声无息的浪潮,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然而,在十二骑的催马猛冲之下,“叩叩”的马蹄钝声骤然加速,好似一阵战鼓擂动。 马蹄飞乱,鬃毛飞扬,尘烟四起之间,这十二匹铁骑如锋镝般突入,尸傀宛如潮涌的密集攻势,如同纸糊一样被捅破了。 只是,敌人的布置并不会这么简单,战马还没冲出包围圈,就听到“砰砰”的响声,大量的毒烟如浪一般逆风袭来,浓呛欲窒。 “小心烟中有毒!” 担任首领的马鸣声传来警讯。 “咳咳!” 老九连咳几声,伸手试图挥散浓翳。 “大伙小心,这烟有古怪,万勿纠缠,先突围再说……” 他这番话还未说完,耳边却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吼。 霎时,这咆吼仿佛在他的耳边响起,震得他气血翻涌,五内滚沸,嗡嗡耳鸣不止。 咻! 一抹黑影碾破毒烟烟雾,浑身缠绕着暴戾的杀意,突兀的冒了出来。 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状况,恍若魅影般出现的魔怪仰天怒吼的同时,迳直挥出巨臂,老九猝不及防,被无匹的巨力撞中,伴随一声沉闷的声响,连人带马一同被轰了出去。尒説书网 “老九!” 旁边的另外数骑目眦欲裂,老九连同座下战马被砸飞出去,在地上滚动数圈,撞在树林之中,滑向远处。 因为毒烟障目,众骑也只听到一声惨烈的马嘶,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不好,是那山魈!” 十二骑中的齐慧瑛心如电转,她在马鞍上扭动身形,掌心一抬,那铜制长匣前端对准那团怪异的魔影。 “开!” 一声娇喝,只听“铮铮”几声机括转动,“灵虺九箭”化成几道异芒破空飞出,一道道黑线漫空游走,各自划出不同的轨迹,锁定了那黑色魔影。 电光石火之际,九支被施以血咒的铁箭如电光飙至,却在接近那头黑影的瞬间,撞在一层扭曲的力场中,沉闷的爆鸣声炸开,九枝铁箭在撞击力场的瞬间炸裂。 “护体丹煞?!” 老七的声音透着一丝颤音。 “该死!是山中的那只独角山魈!它……它怎会是结丹的妖物?” 那魔影用手拔开扬起的毒烟,獠牙从唇间探出的血盆大嘴吐出灼热的蒸气。这怪物长着猿类的头,额头上还长一根怪异的独角。 乍一眼看上去,独角山魈像是一只猿猴,只是寻常猿猴头上不仅没有角,肋下也不会长出肉翅。 “独角、肋生肉翅、形似飞猿”,确实,这与她有在古籍中读过相关的记载。 亲眼目睹了山魈的形貌,齐慧瑛心底的震撼更不用多说——这妖物身高超过十尺,巍然的身躯就如同一座小山,就算山中的熊罴在这妖物面前,也显得格外矮小。 独角山魈长着猿类的头,这妖物咧开嘴,对着众骑呲牙一笑,就伸出一只爪子,抓着一个长风会的帮众。 这具尸傀兀自挣扎,谁知山魈一边伸长脖子,一边将其凑过嘴边,接下来,那张着獠牙的大嘴“咔嚓”一口咬了下去,上颚和下颚同时动作,尸傀半边身子被咬断,就这么生吞硬嚼,被这妖物吞入了腹中。 只是吃了一半,山魈脸上露出异样的表情,它忽然将只剩下半身的尸傀抛到地上,又张嘴将嚼碎的半截血肉吐了出来。 那截上半身化成一滩血靡砸落在地面上,依稀能够辩出人的脑袋,还有散发着热气的内脏。 剩下的众骑见状态直皱眉头,心中也充满不解——这些人并不知道这头山魈会有这般作态,完全是因为这具尸傀的血肉中混合了特殊的药物。 不得不说,那是对山魈这种妖物而言,非常难吃的一种味道。这妖物虽然天性喜食人肉,但是这一口咬下去,也如同常人吃了臭鱼腐肉,心尖一抽,几欲作呕,哪里能咽了下去。 独角山魈停了下动作,用爪子挠了几下胸口,那里一团毛色受到灼烧的印记,这是一处新增的伤口,尚未愈合。 独角山魈这种妖物平日嗜睡,这只也不例外,它本来在山中睡的好好的,突然被一个绿袍人吵醒,还被对方伤了身子,奋而大怒,这才追了出来。 对方逃得飞快,独角山魈追了一阵子,误打误撞就来到了这里,碰到一大群人类。 它见到这么多血食,心中大喜,抓了一个想要裹腹,一咬下去,差点被直入五腑的腥臭之气熏的趴地大呕。 待吐出来之后,独角山魈才发包含刚才误食的那具血食在内,周围聚集的尸傀身上,都隐隐散发出那种令它难以下咽的药草腥气,这让在地穴中沉睡了数天,腹中饥肠辘辘的山魈大为光火。 它又动了动鼻子,嗅了嗅周围的气味,心中振奋了起来。 好在,这里似乎还有其他的猎物! 那些混杂在淡黄毒烟之中的,还有精血充实的武者气血之气,这对于酷爱食人的山魈而言,委实是无上美味。 它扭动粗大的脖子,像是人一样活动着肩颈,一双充满食欲的视线投向了在场的飞云十二骑中的众骑。 (不好!中计了……) 飞云十三骑之中,除了那紫棠脸马鸣声以外,齐慧瑛第二个感到察觉到了致使危机。 她那双凤眸忽地一抬,就与对面的那头山魈打了个照面,人与妖的眼神隔空互视了一眼。 就在这个刹那之间,齐慧瑛就从这妖物的眼神中看出了旺盛的食欲。 “这山妖要噬人!”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那怪异狰狞的山妖魔怪,瞬移一样猛扑过来。 齐慧瑛还没来得及动用铜制长匣放出灵虺九箭,独角山魈便贴至她的战马身前,乌漆漆的指爪削了过来,滚荡的鲜血喷上半空。 “老五!!!” 其他诸骑也大为震惊,纷纷驱使跨下的战马,朝着独角山魈全力冲了上去。 …… “好家伙,这头独角山魈比我想的还要强,刚才挡住那灵箭的是这妖物的护体丹煞吗?” 贺平藏身在暗处,偷偷的窥视着林间的战局,就连他也没有料到,这头山魈如此强横。 尽管天下妖物中确实有不少天生就有养丹弄丸的异禀,但是能够在短短三百年的时间里,就结出丹煞的确实是少数。 “这样看来,飞云十三骑这次要栽在这里了,这妖物能够养丹结煞,就不是寻常妖物,要称之为‘妖魔’才比较合适!” 他对现在的局面洞若观火,知道这十三骑的实力,是压不住这只独角山魈。 果不其然,随着能够动用“灵虺九箭”的齐慧瑛被卸下一条臂膀,十三骑中的剩下几人再也不成气候,短短不到数息的时间里,就有数骑被山魈当场杀死。 飞云十三骑一向同气连枝,十三人日常以兄弟姐妹相待,同伴中的数骑被杀也就算了,这妖怪还开膛剖腥,挖出同伴的心肝迳直吞吃,直看的这几人植发冲冠,目眦欲裂。 接下来的厮杀也变得更加惨烈,飞云十三骑包含那首领马鸣声在内,都舍生忘死的与独角山魈激战。 也就在这时,贺平这时也注意到了一个奇异的事,那就是独角山魈的前胸有一道异常的伤口。 “奇怪,那是心脏的位置,这独角山魈什么时候有这么一道伤口的?” 那明显是一道新伤,似乎是近期被什么人打穿了胸前,险些连心脏也被剜出来。 这事就奇了!这独角山魈的丹煞之气并不逊色与自己的“覆甲灵光”,连那灵虺九箭也破不开,又是谁在这段时间伤了这妖物,这般疑惑一起,贺平不禁蹙起双眉,思绪也在起伏不定。 忽地,他蓦然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 “赤心子……是赤心子出手了!” 也就在这个刹那,在贺平的身后,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 “果不出我所料,师弟,我就猜到你肯定会藏在附近……” 贺平没有半点迟疑,他身形一转,右手袖袍向上一扬,五指弹扫,“泼啦”一声铮响,数百蓄势待发的“密罗刀”割裂空气,化成无数灰翳铺天盖地而来。 39 对我无用 贺平全身一绷,猛然回身,脚下用力踩下悬空的丝弦,接着袖袍一扬,“泼啦”一记拔弦般的声响,密罗刀兜手一发,忽如风中游荡的数百道空刃般扩散而入,化出杀伤力极强的致密刀网。 在他身后突兀出现的是一道身穿绿袍的影子,这人影话尚且没有说完,就看到密罗刀凛冽蓬勃的刀气宛如从四面八方展开,还没来得及得躲散,就被卷入其中,身影瞬间四分五裂,如同碎布般四面纷飞。 “不对!” 贺平的眼瞳遽然紧缩,碎裂的布条中空无一物,风一吹便化作片片蝶舞,交错纵横的刀线其实连半点人影也没有擦到—— 这时,他才发现那被刀网撕裂的人影,其实只是一件绿色长袍,赤心子的真身并不在此。 “声音确实是从我身后传来的,可是人不在这里……” 还没来得及细思,他就看到那飞散的绿袍之中,陡然飞射出两团乌黑的虚影。 “手?” 贺平定睛一看,就发现是那是两只手臂,乌金色的木雕手掌,五根纤细曼妙,惟妙惟肖,就这么破空朝他飞了过来。 “支离鬼手?” 他眉头一皱,面色大变。 也就在这一瞬,那两只怪异的手掌飞扑过来,尖长的五指之间有金霭浮动,炽光大盛。 ——“支离鬼手”,也是一门傀儡术,只是在贺平手中那卷《无形秘藏》中有所记录,至于炼制手法以“早已亡佚”而无任何只言片语。 (现在看来这《无形秘藏》的记录恐怕并不全,支离鬼手的炼制手法并没有失传……) 这一切不过须臾顷刻,他向后飞跃,脚下的弦丝荡了起来,双手十指连拂虚空,骤然,密罗刀攻势再起,更多密布在空中的丝线振荡,化成无形无相,却又沛然难御的数百道刀气,想要绞碎飞来的支离鬼手。 “哧啦”几声异响,刀网与丝弦一同崩解,支离鬼手灵光大盛,震开网线,如影随形的追来,分别化成一左一右两道贯穿万物的金芒,破空声咻然大作! “支离鬼手也是傀儡术,自然能够嫁接那‘覆甲灵光’,硬接不得!” 原来,仙傀门的傀儡术极为殊胜,每炼制出一种傀儡,就能够激活一种术法特性。 对于仙傀门人来说,制作傀儡就相当于是祭炼法术,并且炼制傀儡越是强大,被赋予法术也就越是强横。尒説书网 贺平思虑间,手掌一扬,借助布置在空中的无形弦,倏忽间,衣袍带风声响起,人也好似鬼魅般飞掠出去。 就在他的身后,支离鬼手快逾闪电般追了上来,声势极为凌厉,眨眼就追上了来,撞向贺平的背心。 谁知道就在这时,贺平在空中的动作诡异一变,飘忽变向,身形撞在右侧一根突兀出现的丝线上,脚下一蹬,移动的角度忽地曲折变幻。 飞出来的支离鬼手是直线移动,冲刺的太快就超过了贺平,一前一后斜射向下方的树林,将粗大的树身贯穿,砸穿的地面沙石飞扬,叶片及尘土在空中飘散。 “好险!” 贺平在心底吐了口气,身形却如同蜘蛛一样在树冠上密布数根丝线上起伏移动。 这片林子里布满了无数交错纵横的丝线,分布如蛛网悬丝,他能够在空中以诡异的角度变向,或是像粘在丝线上的纸人般悬在空中,全赖傀儡术中的嫁接之法: 比方纸傀灵偶的“覆甲灵光”能够嫁接到纸轿上增加防护力,贺平制作的木魈傀儡也能够将其独有的术法“蛛行术”移到贺平的身上,使得他能够轻盈如无物,借助空中的丝线转舵变向,极为方便。 就在这时,裂空声突然再至,贺平目光移向空中,天空中数道金色影子飕飕落下,竟然是数个握着拳头的支离鬼手。 “靠,导弹飞拳吗?” 贺平一边咂舌,一边身子向林间落去,金光穿空裂影,将周围的树木打的粉碎,无数枝叶簌簌摇动,木屑叶片飞溅,却还是给他由空隙中逃遁出去。 …… 密林之中环境复杂,夜间阴森恐怖的林地更是匿踪藏形的好地方。 贺平落地如弹絮,稍踮几步即止,接下来穿梭于林隙间,更是如同一只轻盈的猫儿。他本身体质极差,若非有“蛛行术”相助,行动间也不可能如此敏捷。 “也不清楚那厮藏在何处盯梢,我为了方便偷偷监视,也没把木魈傀儡与纸偶傀儡带来……” 带上大群傀儡移动过于招摇,为避免被人察觉动向的麻烦,他之前悄悄将纸偶、纸轿还有木魈傀儡都藏在一个隐蔽地点,距离这里也不算远。 “当下确实用的上的地方了。” 贺平足下加力,俯颈矮身,避开头上树枝,有如一道掣电般向前急奔。 山林间崎岖起伏的道路上,他的双腿飞快交错,接续几次纵跃,更快得影迹难辩,旁人或会误以为是山中猿类。 当下,他不打算利用布置好的悬丝蛛网移动,赤心子应该在较为开旷的地带或是较高处盯着自己,只有躲进枝叶密翳的山林之中,才能够躲开赤心子和支离鬼手的追击。 “前辈,这里!” 突然,就在前方的树丛中蹿出一道人影,那人竟然是旧未逢面的成志。 (他怎会在此?!) 贺平五感六识远比常人敏锐,更遑论神魂能够感应周边环境,毋须依靠耳目,也能察觉杀气、敌意,但是这个瞬间,他却没有察觉到成志的出现。 他扶了下面上的鬼脸面具,脚下好似一滑,身形偏离原来的路线,朝着远离成志的另一个方向奔去。 谁知他身形一动,成志脚尖猛地一跃,一勾一蹬攀上一侧的大树,抓住一根藤蔓飞荡过来。 “杀!” 一个荡越,他大喝一声,抽出腰间缅铁刀,从空中落下,右手握刀直劈向贺平的后背。 “找死。” 贺平就算不用回头,也能感应身后发生的一幕,他并没有疑惑成志为何会对自己下杀手,赤心子都已经现身,也难免这小子会受其蛊惑,与自己反水。 他也不转身,袖口向后一甩,密罗刀隔空迸发,飕然散化空中。 这个刹那,成志的一双眼眸变得幽绿,仿佛有一种魔性的力量寄宿在双眼之中,他那握刀的右手还有掌心中那柄缅铁软刀,一并散发出淡淡异芒。 嗡… 刀刃破空一斩,密罗刀那炼丝化刀的刀网层层迸散,刀刃加速拉近了与贺平后背的距离。 这一次,贺平躲无可躲,他猛地转身,藏在袖中右手指甲迅速化成黑色,指间在空中轻轻一点。 “叮”的一声轻响,劈来的缅铁软刀轰然迸碎,成志也吐出一口血,整个身子倒飞出去。 “蠢货,凭你……” 贺平话头刚起,全身的气血蓦然一僵,一种冰寒刺骨的力量渗入身体。他蓦然意识到不对,双眼向上一抬,就看到摔在不远处的成志一双眼眸幽幽变幻,眸子仿佛有一团虚无的火焰在燃烧。 “这是……什么古怪的术法?!” 贺平满面错愕,忽然间,他身体仿佛被什么异物所宰制,全身肌肉一阵松驰,沉重的好似陷入深水中的铁块,就连心神也有一种“涣然一空”的感觉。 全身的肌体就像是被一股异力冻结,意识也似乎也要慢慢解离,步入无身可置的地步。 直到此刻,他这才明白,成志的身体是被施加了什么邪术,成为了“媒介”,用于接触到自己——不,无需与自己真正触碰,只消眼神相对,那邪术就如跗骨之蛆,侵入己身。 “不对,并不是针对我的身体,这股力量是针对修士的神魂,要真是如此的话——” 瞬间,那种冻结周身的感觉在缓缓消退,血肉的控制权再度被他的心神所掌管,那邪术的影响力正在失去效用。 “没错,这应该是一种专门影响人的神魂意志的邪术,这门邪术能够依仗视线来传递,但是,这种招式对我而言……” 贺平在心底哑然失笑。 他与常人有异,在他的脑海意识之中,隐藏着两个灵魂,其中一个是他这个穿越者的灵魂,而另一个是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灵魂。 那借眼术目力传递的邪法只能影响他的其中一个灵魂,比方现在,那邪术生成的阴晦阴力正在污染原身的灵魂,却对他自身的灵魂没有半点作用。 “对我是绝无作用的——” 40 账嘛,总是要算的! 贺平意守心神,灵台清明,“九宫明月登真法”缓缓运作,顿时,心海虚空中映出一轮好似银珠的朗朗明月,月光照见之下,能够察觉到原身那空壳的灵魂上多了一些阴霾。 “这应当就是那邪术对魂魄的影响,这股力量似乎能以心魂为土壤,寄生于其中,我要是真中了这一招,就算暂时逃过一劫,未来也是后患无穷。” 他非常清楚这一点,立刻再次激活“九宫明月登真法”,月轮悬照虚空。 洁白无暇的月光随即偏转,对着那阴霾妖邪的暗翳一扫,顿时发出“滋滋”焦灼之声,盘踞的那一团暗翳也如同受惊的虫子,纷纷褪去。 贺平继续以纯净的心识化成的明月照彻,持续受到月光的冲刷之下,如汤沃雪,须臾即便散化了大半,只有最后一点残存的邪霾阴气,缩到了角落里。 “利用‘九宫明月登真法’,就能够制衡这种邪术,不过这门邪术也是厉害,而且,似乎并不是我们仙傀门的法术。” 知晓这门法术后,贺平立刻就对其感兴趣了,他意识到这门邪法明显有两种特性;其一,是能够通过这门法术控制他人,成志方才的举动明显有些不正常,似乎并不是他主动与自己为敌,而是自身受到了操控; 其二,是这种邪法依靠目力就能传递,瞬息即至,防不胜防,用于暗算他人,恐怕没有比这种邪门术法更厉害的手段了。 “我暂时诈做受制于此术,看那赤心子还有什么盘算,若是得了机会,就把这厮拿下……” 伸手捏了一下藏在袖中的“九死替难巫偶”,他心中信心油然大增。 这件“九死替难巫偶”祭炼复杂、繁琐,只是一旦功成,就能够替偶主挡灾替难九次。 他自恃有此物在手,要去要留也只是一念之间。 念及于此,贺平伪装成受制于那诡异的邪法,站着原地一动不动,身形也僵硬的如岩石。 突然,林间有人沉声低啸,一道人影如蝙蝠一样无声无息的从他的身后掠了过去。 贺平定睛一看,借助穿过树梢的月光,赫然发现那是一个穿着绿袍的身影,对方无声落地,就来到了成志的身后。 “赤、心、子……前辈……” 成志受创后,眼神几乎涣然。 “别动。” 身披绿袍的赤心子绕到他身后,一指抵在他的天灵盖上,顿时,成志双眼紧闭,纹丝不动,仿佛入定。 “此子身上藏有一件秘密,要是就这么被师弟你杀了,那我赤心子多年的准备就泡汤了。” 绿袍人赤心子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生涩,宛如刮骨磨牙,传到人中耳中,令人很不舒服。 “哈,差点忘记师弟你受制于《种魔》之术,现在半句话也不出来,既然如此……” 当下绿色袖袍一展,数十道血红的丝线飞了出来,落在了贺平的身上。 “一始无始。一析三。极无尽本。天一一,地一二……” 赤心子语调极快,念动咒文,那数十道落在贺平身上的丝线上的血色也亮了起来,强大的禁咒之力也凝聚在丝线上,朝着另一侧的贺平传去。 这正是仙傀门不传之秘中的“八元锁骸之术”,这门禁咒以自身精血为媒,往往一经施展,就能够封禁敌人的一切手段,即便是道术高手中了这一招,五感都会被封入黑暗,陷入永恒的沉沦。 赤心子对这种八元锁骸精研倒也没有那么深,但是封人五感六识也不是什么难事,仙傀门有太多厉害术法,只要落入其手,泡制一番,就永无翻身的机会。 “嘿嘿……此子是无忧生那老鬼收下的最后一个弟子,我还疑惑他这第五个仙傀门传人是什么厉害角色,谁知道就这点本事……” 赤心子本来还有些担心,这第五个仙傀门传人可能得了无忧生的真传,谁料到他巧施小计,就手到擒来,只消以“八元锁骸”封了对方的心识、五感、周身诸窍,要杀要剐还不是悉听尊便。 就在他志得意满之际,突然,从十指中散出去的数根血红丝线上骤然传来一股暗力,如潜流一般倒转而来——m. “这!” 赤心子大为惊惶,手指僵直在空中一动不动,嘴唇也一阵颤抖,他的眼前忽地一暗,两眼所见的周边景物都模糊起来,耳边响起细如蜂鸣的碎响,强烈的困倦感宛如潮水般涌了心头。 “糟了!” 绿袍人只觉得嘴里一阵发干,他的双脚不知何故,如同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分毫,这才知晓情况自身何等危急。 就在刚才,“八元锁骸之术”的咒力在某种隐晦力量的牵引之下,被一股脑的推了回来。 瞬息间,他的视闻嗅堂触的五感之中,耳、目就被人夺去了,恐怕再过片刻,连其他感知被封住,那自己就形同行尸走肉,只能任人摆布了。 赤心子起初还误以为自己是因为咒法“逆风”,遭受了反噬,现终于醒悟过来,是自己反中了“八元锁骸”,手中十指释放的血咒咒线,变成了传递禁制的媒介。 “是……你——” 他艰难的抬起头来,愈发模糊的视野里,能够看到另一侧的贺平,那戴着鬼脸面具的男人冷笑了起来。 “如何……赤心子师兄,这八元锁骸之术的滋味不好受吧!” 是你! 赤心子没有说话,内心却震惊不已,他忍不住自问“此子为何不受《种魔之术》影响”、“八元锁骸之术如何被他返还回来”……脑海中种种疑惑浮现,只是现实中的拼兜不容他犹豫—— 绿袍人摒息凝神,咬破舌尖,火辣辣的疼,让他打了个寒颤,同时张嘴吐出精血。 篷! 血水激发了周围的丝线,那些丝线上的血红光泽变得更亮,位于丝线另一侧贺平轻轻“咦”了一声。 忽然,空中的丝线猛地绷紧,贺平双眼一亮,知道赤心子还有余裕,正待凝神反击。 谁知变生肘腋,赤心子怒吼一声,十指全力回拉,只听空中“崩”的一声,数十根悉数震断,赤心子眼前倏黑,口中又喷出鲜血,身心受创向后飞去,撞在后方的树上。 “这厮够狠!” 贺平也吃个暗亏,骤地喉头腥甜上涌,嘴角溢出血来,赤心子这是行功到一半,临时撤去八元锁骸之术的咒力,这股咒力立刻反噬他自身,冲击必然波及肺腑,但也靠这果断行径,解了连接双方的丝线。 “去!” 撞在树上的赤心子大喝一声,两袖之间藏着两团金光浮霭迸发出来。 原来,他的左右双只手臂,特意由肘部切断,接驳上了支离鬼手。 支离鬼手能解能分,这时破空飞出,在无形弦的操控下飞了过来,双手指尖金芒隐窜,气机遥遥锁定了贺平。 贺平也感受压力,颈背刺痒汗毛直竖,他右手食指间的黑气,由甲间蔓延到了第一指关节上。 这是修炼“呼影术”后的迹象,只消修习这邪术,九影之神就会被唤醒,同时侵蚀人的血肉,在这过程之中,人的双手指间会最先受到侵蚀的影响。 月光下,贺平的手掌忽地划出一道弧度,动作异常的凌厉,只见他脚下的黑影忽地拉长。 千钧一发之际,影子也划出一道奇异的弧线,撞中了飞来的支离鬼手中的一只,撞击的力道使得这只鬼手偏移方向,撞击在左侧飞行的鬼手上。 “砰”的一声,二者碰撞之间,金铁铿鸣,也因为巨大的惯性,同时飞向另一侧的灌木丛中,不见其踪迹。 他欲再施展影术杀敌,脚下松软的地面如硝药炸裂,轰然一声,从地底数十道金影破土而出,竟然全都是支离鬼手,坚逾如金铁的手掌密密麻麻的刺了过来。 这个刹那,贺平的身影诡异的向上一弹,活像是他本人是一个扯线傀儡,被一只大手拉扯着、操控着向空中飞去。 腾跃到空中,他的动作也变得愈发轻灵飘逸,身上的黑袍不住翻飞,在空中灵活的滑开身形,一边避开支离鬼手的追击,一边射出数根血红的丝线, 咻咻咻! 丝线飞掠而出,这些丝线是方才施加了“八元锁骸”之术的那些丝线,丝线一触及支离鬼手,就反过来操控起这些鬼手撞击周围的鬼手。 一连串的金铁交鸣声中,这些鬼手一个接一个的被撞飞了出去,贺平这才落在地上,他尚未站稳脚跟,身后就有一道人影缠了上来。 “赤心子,你找死!” 他反手就是一记密罗刀,那绿袍人影忽地一变,堪堪滑开,密罗刀从绿袍人的身上掠开,将那道绿影劈成无数碎片。 “哈哈哈哈!” 一阵怪笑声中,赤心子一分为二,原来他施展了衣甲遁之内的法术,借绿袍骗了贺平一瞬,但是这老鬼眉眼也挨了一刀,鲜血披面,却咧嘴大笑。 贺平察觉到什么,伸手摸向背心,他这才发现背后似乎被贴上了什么东西。 “符咒?” 他扭过头,能瞥到那事物隐约是一张黄符,只是这个角度,也看不真切。 “这赤心子真的是我仙傀门的人吗?又是各种遁术,又混杂着符咒,这人到底是哪一派的……” 贺平正准备顺手撕开,背后突然一痛,他顿时发出一声惨叫,背后的符咒上用朱砂绘制的血红符纹亮了起来,从中辐射出浓厚的黑气,无数蛇状的妖蛆怪虫从里面钻了出来,开始从内外啃咬着他的血肉。 看到这一幕的赤心子一阵冷笑,在心中暗道:“小子,这符咒乃是源三元魔宫的《种魔》之术所炼制的灵符,其名为‘妖蛆咒邪骸食符’,中了这符咒,你可别想死的太轻松啊!” 黑蛇一样的妖蛆密密麻麻的缠绕在贺平的身上,这些怪异的蛆虫能够分泌出酸液,咬住目标后,就会将他身上的肉变成沸腾的水泡,一直腐蚀到骨头。 贺平的脸被咬穿了孔,腐蚀的毒液使他的面容扭曲,化成黑色的汁液,不断的淌下。 就在这时,赤心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双眼视线移向“贺平”的身体,看到一根木雕的手腕从贺平的身体上掉落下来。 “木头的手?” 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他飞步冲上去,大袖一挥,那些妖蛆就化成无数黑炎散去,咚的一声,被腐蚀成烂木头般的木魈傀儡砸落在地上。 赤心子的双眸中,掀起了看似情绪动摇的波澜。 “难不成……这小子炼成了那‘九死替难巫偶’?” 这句话从绿袍人赤心子的嘴中泄了出来。 轰! 远处的某个树木像枯柴一般被巨大的力量撞碎,坚韧的木纤维为之碎裂,发出了干燥的声响,接着是连续的破坏声,叶子的摩擦声回荡在树林里,倒塌的树发出沉重的声音, “来了!” 赤心子涌现出强烈的危机感,他蓦然扭过头去,就看到几个纸偶,手提着灯笼,抬着一顶的白色轿子,以直线前进的方式,撞碎了密林里的树木,一路风驰电掣般移动。 同一时间,那轿中有人声响起。 “赤心子师兄,你这支离鬼手的道术令我心折,师弟不才,炼了一手纸偶灵傀术,想要向师兄指教一番。” 纸轿之中,贺平嘴角微勾,他生平只有一个习惯,被人算计了,折辱了,欺负了……那就要找机会还回去。 ——帐嘛,总是要算的! 41 傀门“炼蛊” 密林之中,贺平借助“九死替难巫偶”逃遁之后,就带着自己的纸傀灵偶一同赶了回来。 鬼寨祠堂一役,纸偶损失了数具,但剩下的还有不少,加之贺平又紧急修补了一些,这群纸偶还是能够应付眼下的局面。 “结阵!” 贺平居于轿子之中,指尖一动,纸傀们就组成阵形,几张欢天喜地的笑脸排头出现。 “嘻嘻嘻嘻嘻.....” 带着笑面的纸偶面上只有只有三条弯曲的缝隙,形成滑稽而又简洁的笑脸。 笑面纸偶手提的灯笼中的那一撮碧幽绿焰摇曳着,诡异的笑声穿梭于林间,赤心子听到这笑声,心中烦躁不安,浊欲横流,他知道这是纸傀灵偶术的厉害之处。 “该死,这厮连咒灵也炼了出来,这玩意专乱人神智,戳心神……娘的,此子怎么如此厉害!无忧生那老鬼是藏了私,还是说这个老五,在傀儡术上的天分比我还高!” 赤心子这时感受到了过去从未有过的吃瘪感,他自恃自己应比这第五位“师弟”入门更早,对于术法的钻研的更加用心,可是此时却在与这位“师弟”的比斗中落入下风。 仙傀门的术法本来就极重天资禀赋,不是想练就能练得来。赤心子本来自认为自己天赋绝佳,绝计没有料到有人会拥有远超自己的资质。 赤心子心中又炉又恨,加之斗法吃了几个暗亏。这种屈辱的感觉,如同百蚁噬心,使得他的心神摇荡,情绪变得难以抑制。 情况不妙! 喉间不禁一哽,他赶紧以重新接驳的义肢右手握拳,以手背压紧嘴唇,强行压下涌至喉间的血水。 (不对,老子的情绪怎会如此失控,难道是受伤亏损精元之后,受到了咒灵的影响,这可不能大意……) 好在,赤心子也是老江湖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气,暗中以仙傀门中内炼四体五识的“修身炉”来平抚纷乱的思绪,随之心念一动,他的双眼恍忽间闪过日月交替,星辰运转的奇异景象,心神也安定下来。 内心中的一系列变故也只是须臾刹那,几乎是同一时间,赤心子抖手一扬,数张灵符破空疾飞,却并没有飞向敌方,而是转而落到一旁的几株参天大树上。 轰! 咒力像是火焰般点燃了符咒,那几张符咒上用血红朱砂绘上鬼画符一般的符纹,眨眼间,符咒烧了起来,这几张符纸黑气腾腾。m. 紧接着,那些大树纷纷一颤,从树干上钻出拇指大小的毒虫怪蜂。 数千怪蜂将古树当成了巨大蜂巢,在树身上钻出无数孔洞,大树的精气也被掠夺一空,根系枯萎,满树的绿叶也像是被抽走了生命气息,转眼由绿变黄脆如枯叶,随风散落一地。 这又是一种邪异的符术,源自早已覆灭的三元魔宫一脉的秘传法门,与那“妖蛆咒邪骸食符”一样,都是以掠命剥生来施展奇术的手段。 这些怪蜂化成一片黑云,蜂拥着朝着贺平所在的纸轿方向飞去,还未飞到一半,那排头站定的纸偶就晃了晃纸灯笼,绿色的火焰喷发出来,化成数道炎蛇,冲向那团黑云。 这咒焰没有热量,反而冰冷异常,但是对于这些怪蜂却是难以抵抗,纷纷被火光炼死,数千只怪异黑蜂“沙沙”落在地上,黑云也难以自支,当场涣散开来。 “可惜了,那《种魔》之术我也只是得了个残篇,上面的诸般法术也祭炼不全,否则也不会如此束手束脚!” 赤心子表面无动于衷,心中不禁一叹,右脚猛地一跺地面。顿时,大地砰砰几声,宛如土龙翻身,沙尘泥土全都炸了开来,裂开一个大坑洞。 就在下一秒,一道赤红的影子从地下钻了出来,那东西长着一连串甲壳的体节,侧面数十条刀刃般的步足摆动着,这竟然是一个巨大的蜈蚣。 “赤鳞地甲蜈龙?” 待在轿中的贺平一眼就察觉到了,这巨大的蜈蚣不是活物,而是一种傀儡造物,其名为“赤鳞地甲蜈龙”。 赤鳞地甲蜈龙在《无形秘藏》中亦有记录身上覆盖着一层赤鳞钢甲,能舒能展,还能够穿梭遁走于地面,是一件相当厉害的傀儡。 这百足蜈蚣每一根步足,都有钢刃般锋利,整个身长接近两丈,从地中一钻出来,浑身猛地一振,赤甲上镶嵌的一道道妖异的纹路也发出游移的电光。 接着,又听到机括振动的声音,无数纹路灼然亮起,只听“嗡”的一声异响,百足大蜈蚣各个体节腾空而起,竟然自地面上飘浮了起来。 “这玩意能够利用大地磁力,在地面上也能够快速游动……” 贺平眼中的忌惮之意大增,他刚准备指挥纸偶布下新的阵型,防卫这头赤甲大蜈蚣的进攻,那边的赤心子也霍然起身,身形一晃就出现在大蜈蚣的头部。 “不斗了不斗了……” 赤心子挥舞袖袍摆了摆手,仿佛意兴阑珊的说道:“我说师弟,我们俩个继续斗下去,也难以短时间内分出个胜负,我看,就不如罢手为妙!” “罢手为妙?” 贺平闻言冷哼一声。 “你就是赤心子,无端与我为敌,现在又说什么‘罢手为妙’,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好糊弄吗?” “师弟,我们都是仙傀门中的修行中人,又不是俗世之辈,难不成为了点颜面好勇斗横,为了一点点意气之争,拼得你死我活……” 赤心子干脆坐了下来,他本来就是理智之辈,在发现与贺平斗法纠缠难有胜算后,就改了心思。 “罢了罢了,这事我也理亏,先给贺师弟你赔个不是,确实,为兄这事做的不对,不过你也不要太过于挂心……关于自事,我这个师兄也会给你一份合适的赔偿,包你心满意足。” 贺平本来直当这家伙是在放屁,但是在听到赤心子说出“贺师弟”三个字后,面色兀自一变。 (这赤心子,还真的知道我的身份?不过,我仙傀门传人的身份要瞒过别人不难,若是赤心子有心探查,想瞒过他并不容易,更何况还有成志这个人,身份泄露倒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念头一转,贺平也没有因为身份曝露而有所动摇,转眼就恢复了情绪。 他继续开口问道:“赤心子,你这般乱说,就不怕我杀人灭口。” “贺平师弟。” 赤心子嘿然一笑,道:“你自己也应该清楚,你的身份藏的再好,也就瞒一瞒外人,怎么可能瞒了过仙傀门的同门,我且问你,那‘血漏之兆’是不是日复一日,与日加剧? 嘿嘿,无忧生那老鬼的手段是不是不好受,你这些年找了多少名医,也未必能治的了这精血亏损的异症,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延缓,也无法阻止体内的精血元气,像是贮水池开了泄孔,止不了这股势头,是不是这样?” 这话一说,鬼脸面具下的贺平那张一阵青一阵白,面色极不好看。 “赤心子,你专程说这番话是特意来消遣我的吗?” “当然不是。” 赤心子肃然道:“我只是要告诫师弟,你我之性命,其实皆系于他人之手,我和你绝非真正的敌人,完全可以化干戈为玉帛……至于当今之世,谁是我们最大的威胁,这还又多问吗?” 贺平默然不语,片刻后,才淡淡问道:“你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仙傀门一脉,乃是长生九邪之一。” 赤心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历代传承之中,上一代师长只会收五位弟子,这五位弟子无一例外,都有入道之资,但是师长会将本门真传《无形秘藏》上记录的诸般法门,暗中分为五卷,分别传授这五人,然后任由这五人自行修炼。” “待到这五人分别将宗门秘卷上的功法研习到一定程度,就会察觉到其中的弊端,要缓解这种弊端,只有两个方向可选:其一是将自身炼成一具活傀儡,其二是夺取其他弟子手中那一卷《无形秘藏》。” “若是不将自己炼成傀儡,就会因为功法弊端而深受其害,若不能夺取其他人手中的《无形秘藏》,就无法补全功法的缺弊,修为恐怕终生难有寸进,别说入道无望,反而可能成为其他门人的猎物。” 说到这里,赤心子冷笑起来。 “无忧子那老鬼,就传下了五位弟子,我自是其中之一,而你是第五个弟子,你当这老鬼闲极无聊才会收徒吗?错了,盖因仙傀门历代都是这样,被收录入门下的五位弟子彼此间互相追逐,互相残杀,便如蛊毒一般,无忧生是在炼蛊,炼的就是你我之辈,你,还要与我继续斗下去,便宜了那人吗?” 42 合作 贺平听到赤心子的话,神情也越发凝肃。 “你的意思,我们的共同敌人实际上是无忧生,也就是说我们之间的争斗无意义,可是,你也说我们仙傀门弟子,皆是蛊毒之虫,那我又岂知,你赤心子是为是想当这蛊中之王?” 赤心子那张木雕面具后的黄浊双眸闪过一丝异芒。 “师弟的担心,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无忧生暗中传法的弟子共有五人,你我互相争斗,最后两败俱伤,又能够便宜谁了……相比彼此残杀,争做蛊王,为兄我的想法倒有些不同。” “如何不同?” 贺平冷冷问道。 赤心子能够感受到,轿中的贺平的敌意减少了不少,双方剑拔弩张的局面也缓和了不少,全身绷紧的肌肉也逐渐放松。 “我时常在想一件事,仙傀门这个传承自家门派的方式,是不是有些怪异……” 这绿袍怪人坐在大蜈蚣上,不再盘腿而坐,而是很放松的伸长腿脚,揉了几下膝盖。 “你要打听这仙傀门的隐秘,发现几乎毫无任何线索,外界其他的门派,哪怕是长生九邪中的其他势力,也对我们这一脉一无所知。” 赤心子嘿的一笑。 “我说贺师弟,你就不觉得其中暗藏旁人不知的关窍?” “我调查过,据说仙傀门过去名为‘傀门’,是大幽王朝视为心腹之患的邪教门派,被官府派出大军剿灭,也许消声匿迹是出于这个原因。” 贺平听到这里,拢在袖中的双手也垂落下来。 “哈哈,官府还一直把北地的拜龙教,南洋的泥教,还有各地的义军,什么无肠军、闯塌天,还有残存的前朝余孽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是这么多年,何时把他们铲除……” 赤心子摇了摇头。 “仙傀门行事一向隐秘,说句不客气已经到了离谱的地步,你说那无忧生,他算是我们的师长,但除了他以外,你听说过其他的仙傀门人吗?你知道除我以外的其他仙傀门师门长辈吗?” 贺平想了想,试图掌握赤心子的思路,于是,他就顺着赤心子提出的问题反问了一句。 “这或许说明我们仙傀门就是一种以门人为蛊,由始由终,保持着一脉单传风格的门派。” “假如是这样,那传授无忧生《无形秘藏》的人是谁?入道高手至少能活过两百余岁,无忧生最早出没时,距离现在有一甲子,那一甲子前是什么情况。 我查访多时,也没有听说过与此人相关的更多线索。还有,朝廷那边说百年前铲除了仙傀门,可是相关的线索也是一无所知,我很怀疑官府那边的记录,也就是那场剿灭之战的水分有多大。” 赤心子沉声道:“本门中人,最擅的是李代桃僵,以假换真的把戏,前代的仙傀门真的有什么教门存在吗?会不会只是藏在某处的空壳。” “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平有些烦他在卖关子,语气越发不耐。 “无忧生不一定是在养蛊,他只是把我们这些弟子当成是一具具活傀儡,等到我们互相残杀的最后关头,等到我们以秘法炼制己身成功之时,就夺走我们的意识,以秘法将我们祭炼一遍。” 赤心子再度摇头,笑容也沉落,轻声开了口。 “这样不用多花多少功夫,就是一具实力堪比入道的人偶,要是运气好,就能够收获杀死另外几个弟子,成就入道级的强大傀儡。” 他之前刻意压低声音,这时说话的声调却拔了个尖。 “会不会一开始,这个所谓的仙傀门就没一个正经门人,全都是一拔紧着一拔的活傀儡,那无忧生也只是一具傀儡……在其之上,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操弄着一切,一代接着一代的,犹如扯线傀儡般的操控着所谓的仙傀门人,我们,我们前面的师门的前代,还有前代的前代,都只是这傀儡棚戏上的偶人,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闻听此言,贺平也感受到一丝不寒而栗。 诚然,赤心子这般说法未必就是真的,但是透露出的倾向,却也使得他由脊背到四肢百骸,都浸润进来一股透骨的寒意。 “贺师弟,之前我也说了,今天的事要给你一个补偿。” 赤心子又转了个话头。 “我看你明明生患‘血漏之症’,但是与我交手之时,运功行法之际,却心意圆满,毫无半点迟滞,恐怕修的是名为‘九宫明月登真法’的造魂宫之术。” 他从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本黄薄小册,纸质陈旧,向空中旋掷了出去,被远处的一个纸偶接住。 “这是无忧生传于我的那卷《无形秘藏》中的另一门内炼之法,我观你的修为应该已经是九大魂宫皆成,却进无可进,这是因为《无形秘藏》共录有五卷内炼之法,造魂宫只是其中之一。 我这笔录的册黄薄小册中记录的另一门名为‘修身炉’的秘法,专修‘四体五识’,能够弥补你所学本门术法的一些缺弊。” 黄薄小册落到那纸偶手中,先被检查了一遍,在确认无误后才交到了贺平的轿子里。 他入手后,便伸手翻动册子。发现这黄薄册子以洋洋洒洒的文字、完整的图录、还有红字注解的方式,详细的记录了这门专修“四体五识”的修身炉之法。 修身炉之意,“四体”为手、足四肢,“五识”则为色、声、香、味、触这五种感官。 这门内炼之法与“造魂宫”的内炼方式有差别,却殊途同归,一个以凝练神魂为主,另一个将肉身视为性灵元胎,走易形换质,补齐后天缺陷的路线。尒説书网 “色香味触未离尘,清意元自超空轮。灵台赓唱格力匀,皎如冰蕊夹霜筠……” 稍微读了黄薄册子的序篇,贺平就感到大受裨益。 “确实,造魂宫之法若得了这篇修身炉的助力,易形脱质,伐毛去形,法体道用,恐怕真的能够相得益彰……等一等,这薄册中的秘法对我用处极大,这赤心子表现的这么大方,到底是什么用意?” 思及此处,贺平撩开轿帘,锋锐的目光直射坐在赤鳞地甲蜈龙头上的绿袍人。 “贺师弟尽管放心,此举不过是卖个小小的人情。” 赤心子自然领会了他的意图,面带微笑。 “对了,不知道师弟对‘偷寿骨碗’一事是否感兴趣,你师兄我这边,可是掌握不少重要情报,比方说那件碗的来历还有其下落,师弟是否有详谈之意…?” 43 合作(二) 赤心子主动提起“偷寿骨碗”这事,倒是确确实实的引起了贺平的兴趣。 “那件偷寿骨碗来历特殊,不过,对于为兄而言,那碗除了能够盗取他人的寿元外,也无甚特别,若是贺师弟你有兴趣,由师弟你接手也无妨。” 赤心子坦言道:“只是,这偷寿骨碗关系另一件紧要事,在此之前,还需借师兄我用上一用,你意下如何?” 贺平眼睛微眯,蹙起了眉头。 他意识到了,赤心子这里卖了个关子,或者说是抛下了个香饵,明显是引自己上钩,不过为了打探对方的虚实,他还是接过话腔。 “赤心子,偷寿骨碗我志在必得,你别玩什么花样?” “可是老弟,你真的知道这碗的来历吗?” 赤心子复问一句。 “成家马场,享誉一方,为何那岁安城的盛知府要对成家痛下杀手?成家的先祖又是如何得到这偷寿骨碗?还有这骨碗真正的来历是什么?你就不觉得奇怪?” “你又想说什么?” 贺平沉声开问。 “师弟,你可知道三元魔宫的《种魔》之法,相传此法与我仙傀门的《无形秘藏》,同属于天下36正法之一,而且按排名,《种魔》还排在《无形秘藏》的前面,位列于前10之列,《无形秘藏》则略为逊色,排名于16位。”尒説书网 赤心子这么一说,贺平也是饶富兴趣。 “36正法?” “没错,自上古传说中的天人大劫后,这片天地就发生了奇异的变动,久远时代,世间各门各派的修炼之法泰半都断绝了,古之旧法也相继遗失。 后世的有志之士参悟天道,以大智慧、大毅力创出36种契合此世的正法,全天下也只有这36正法能够入道。” 赤心子道出一个惊人的情报,或者说是一段历史。 “听你的意思难不成……只有这36种正法能够让修行者突破入道之阶?” 贺平很惊讶。 “是的,36正法是世间修行之士唯一能够突破入道的途径,抛开这36正法外,就再无筑道基,成就大道之法门。” 赤心子的这段话让贺平越发的疑惑,他忍不住反问一句:“难道就不能存在这36正法之外的入道途径,天下间这么多修行者,难道就没人创出第37、38门入道正法?!” 赤心子哈哈大笑。 “自然没有这种可能性,36正法已经是穷极天道运转,最为契合这片天地的36种入道法门,就如同周天之数,不会增,也不能减,即使是佛陀再世、道祖重生,也不可能创出新的入道正法……不过,若是废立更迭,以新法取代旧法,如旧朝废,新朝立,这也不是不可能。” 不得不说,他这些话语的信息含量巨大,贺平听完之后,也陷入片刻的沉思之中,毕竟,他也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 “世间的入道正法只有36种,这还真是让人意外的一个传闻,不过听赤心子的话,这里还有不少内情……” 思考一瞬间流转过无数,贺平心中也有了决断。 “这本册子我收下了,那《种魔》之法和偷寿骨碗的来历,我也很有兴趣,不过师兄想要与我合作,还需要拿出一些诚意来。” 赤心子藏在木雕面具下的脸色有些不悦,他自恃自己算是相当有诚意,这贺平还不知趣,莫非真要跟自己鱼死网破,继续斗下去。 (等一等,这人有血漏之兆,他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偷寿碗,恐怕是山中那只独角魈……) 只是他心思转的很快,须臾间,就想起了贺平来到这四顶山的用意。 “我明白了,师弟是指那只山魈,若是有这个需要,师兄也不会吝啬出手……” “那好。” 贺平坐着的轿子向上浮了几寸,抬轿的几个纸偶身形如同飘动,掉了个头,轿子就朝着一个方向移动过去。 其他的纸偶也随着轿子,也相继跟了上去,一道道诡异的身影沿着一条布满萋萋荒草的兽径离去。 “那就请师兄与我一起来吧!” 纸轿中也有一道冷清的声音传了出来。 “好。” 赤心子一拍座下的赤鳞地甲蜈龙,赤甲蜈蚣张开大嘴,将那失去神智的成志一口吞了下去,随后头部向上昂起。 接下来,这百足傀儡顿时蜿蜒身躯,在空中灵活的游动起来,尾随着纸轿子离开的痕迹,追了上去。 …… 丛林之中,严老二拖着伤腿奔出数丈,他又疲又累,全力逃了一阵,终于体力不支,脱力坐倒在路旁。 严老二咬牙握着一柄朴刀,他那平日里用于吃饭的斩马刀也弃之不顾,投之于山野之中,拖着受创的右腿,一瘸一拐的跑了半里地,终于跑不下去了。 “不、不行,再不跑,那厮定然又要追上来了!”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谁料身后这时传来了一个阴沉的声音。 “跑啊,你继续跑啊。” 一股寒意从脚底一路爬上了脑门。 严老二听到这个声音,紧张的扭过头去。 月光下,一个身材魁悟的人影踱步而来,他拖着一柄刀,刀尖指地,一路滴着血。 这人生得一张紫棠脸,右手胳膊没了,左手握着刀,满是血污的脸上恨火炽烈,向着严老二投来一双溢血红瞳。 “贼子,你害我麾下兄弟相继丧民,飞云十三骑也从此除名于世,这份血仇不把你千刀万剐,我岂能心安!” 来者正是马鸣声,独角山魈现身之时,他与飞云十三骑中的其他几人全力阻碍,谁料那山魈凶猛至极。 飞云十三骑一股脑的冲上去,全然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的举动。 诚然,这份蛮勇血气,倒是值得一提,可惜在那山魈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转眼就被狰狞的妖物撕碎搅拧,断肢碎颅,死相凄惨至极。 马鸣声回想起十三骑的死状,悲极怒极。 “我就算勉强逃脱性命,又拿什么跟主子交待……呔,你这贼子,快给我交待,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手中钢刀一振,发出一下尖锐破空声。 呼呜! 远处林间一阵阴风袭来,栖于林中的群鸦扑簌簌地拍翅惊起,马鸣声感应到杀气,猛地回头。 铮——! 像是琴弦崩断的声响,虚空中犹如一道灰翳,由林中延伸出数十丈,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 “谁!” 喉间声音还没吐出,马鸣声忽觉颈间一凉,视线骤然失速后仰,双眼陡然映出漆黑的夜空。 “我、死、了!” 密罗刀的刀气一发,十三骑之首的人头就飞上空中,就在欲落在地上的一团杂草丛的瞬间,一道白影子飞掠过来,双手将人头抱住。 “什么东……” 严老二自是吓了一跳,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来。待到他抬起头来定眼一看,眼珠子不禁瞪大,整张脸都有些变形。 原来抱着马鸣声人头的是一个纸偶,那纸偶面容苍白,脸上画着一张悲苦的神情,因为笔触的关系,反而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 “十二个,这是第十二个……” 就在这时,月光之下,十几个苍白的身影,拱卫着一顶纸轿子,朝着这个方向飘了过来。 轿子落下的同一时间,一团赤红的影子蜿蜒身形,像是长长的带子,飘在树梢间,从另一个方向飞落过来。 严老二看得真切,那是一只赤甲大蜈蚣,蜈蚣的头部还端坐一个绿袍人,那绿袍人戴着一张木雕面具,像是妖鸟般有一个长喙。 “师弟,你用密罗刀杀掉的是飞云十三骑中的马鸣声,刚才点过的那些残尸有十一具,加上这马鸣声,还少一具。” 赤心子摸了摸脸上的妖鸟面具,纵目四顾周边,确认四下无人,便开口说出了飞云十三骑的来历。 “应该是那个排名第五席的齐慧瑛,我与那人有过一面之缘。” 轿中的贺平语气淡漠。 “她应该趁乱逃出去了。” “飞云十三骑是重阳宫的人,不能让其走脱,否则但凡让她透露出一丝风声,都对你我极为不利。” 赤心子连忙出言告诫。 “这个自然。” 缩在角落的严老二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全身冷汗如浆。 “既然是要除掉那什么飞云十三骑,这种隐秘勾当,你们两位这么慷慨地说将出来,是存心要杀人灭口了……老子今儿,也真是太倒霉了!” 另一边,贺平从赤心子的语气中,倒是听出了这位“师兄”对重阳宫极为忌惮。 “不过师兄也不用担心,只要她还在四顶山的地界上,就逃脱不了我的掌握,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那只独角山魈。” 他似乎智珠在握,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还有其他布置,足以那头山魈妖物进一步削弱,待会就劳烦师兄出手定乾坤了。” “这个好说。” 赤心子点了点头,木雕面具后面,那双邪气的碧绿黄瞳投向了严老二的方向。 “那么这个了,要不要趁早灭口。” 绿袍人的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严老二一听这话,浑身抖如筛糠,自知难以幸免了。 突然,就在这时,远方的天空升起了一团烟花。 “信号来了,”贺平略显兴奋的声音从轿中响了起来。 “其他的几支入山的队伍,碰到了那头山魈了!” 44 有利 柳白按住腰间的剑柄,俯身用双手舀了一勺溪水,突然这时,他的身后“沙沙”拔动草丛的声音。 “谁?!” 他腰间剑鞘中的长剑铿然出鞘,在空中斜划出一道圆,飞鱼剑法的起手势“腾蛟起凤”,溪水敛起的月光下,青泓般的青钢剑尖遥遥对着穿过草丛出现的人影。 “柳师哥,是我们!”m. 穿着飞鱼门装扮的几个同门走了出来。 飞鱼门的赤岭道人是道门中人,平日里都以道士打扮,门下弟子也不例外,在这进四顶山搜山的一众人中也比较惹眼,看到来者统一穿着挽着道髻,穿着灰道袍,脚着十方鞋,自然是飞鱼门中的同门。 柳白连忙垂下手中的剑,忽地,他眼角一瞥,注意到后面还有两人抬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这女人是谁?” 身为门主赤岭道人排名第七的入门弟子的柳白蹙起眉头,自然满心疑惑,看向自家的几个同门。 “七师兄,之前我们在溪边准备打点水来喝,正好看到这女人一动不动的趴在两块岩石间,就把人带回来了。” 说话的同门,手里还捧着一个怪模怪样的铜制长匣,借着溪水折射的月光,能够看到这铜制长匣首端伏着异兽头像,铜匣上还刻着云雷般的纹路。 “她受了伤,好像昏迷不醒,师兄,这人好像是盛知府派来的,我们要怎么处置?” 旁边一个举着火把的师弟询问。 “盛知府派来的人吗?” 柳白盯着这女人,他注意到女人闭起一双妙目,眉尖紧蹙,似乎陷入噩梦之中。 (这身乌铁甲衣……难不成就是所谓的飞云十三骑?) 柳白眼珠转了一圈,突然,他双眼直瞪,嘴巴大张,猛地大喊一声。 “糟了!后面——你们后面……” 同门的一众师弟下意识的回头,一道匹练似的剑光一瞬闪过,原来是柳白突然出剑,他手腕一抖,飞鱼剑法的攻势最猛烈的杀招“银鳞曼舞”全力挥洒之下,剑尖划出道道银芒,划穿了这几位同门的咽喉。 “抱歉了,几位师弟。” 柳白收招回剑,看着中剑的众人捂着喷血不止的喉咙,一脸愕然的表情,这才叹了一口气。 “自古忠义两难全,我也没得选。” 他这一剑苦练勤修多年,剑出则无回,适才决然一剑,更是杀机溢野。 在场的这几名飞鱼门的同门中剑之处,创伤之深,出血之大,断然再无救治之机,不到片刻,就相继仆倒在地。 柳白也不欲补剑,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昏迷中的齐慧瑛,心中杀意大增,手中的剑也缓缓擎出。 “这女人,今天必然要死在这里。” 他正欲出剑了却这人的性命,齐慧瑛睫毛微颤,双眼蓦然睁开,右脚尖在地面一踢,适才摔落在地面上的火把“篷”的飞起,险起撞在柳白的眉额。 他偏过头去,火把飞向溪流边,他右手握剑刺向地上的齐慧瑛,谁在这时的她不知从何处摸到一柄剑,单手连着剑鞘挥出。 她的剑术明显比柳白高上一筹,明明处于劣势,反而后发先至,以抢攻之势,连出数招。 双方你来我往,连攻数招,柳白自觉不敌,向后连退数步,这避开对方的凌厉剑招。 “你……明明受了伤,还有气力出剑。” 他没有料到,敌人受创颇深,依旧如此棘手,握着剑的手心里冷汗涔涔。 “我明白了,原来你一直在装睡,并没有昏迷,真是卑鄙。” “卑鄙?” 齐慧瑛连刺几剑,脚步也停了下来,巨量累积的酸疲骤然涌上,她的头发沾在额头上,几滴水从高挺的鼻尖一点一滴落在地面。 “为一己私欲,残杀同门的人,也好意思说别人卑鄙。” “我确实残杀同门,不过也是为了自家恩主,绝非是为了一己之私,若是日后进了阴曹地府,我自当受尽千刀万剐来偿还此债。” 柳白“呼呼”的短促的呼吸,以回复气力,他颇为坦坦荡荡的开口回道。 “我劝你也不用拿话语来挤兑我,今日我是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的。” “就怕你办不到。” 齐慧瑛右手持剑,挥手一抹剑鞘,铿然一声,剑鞘破空飞出,电射过来。 柳白挥手一剑,剑鞘断在半空,他反手挥出剑光,寒光迫人,剑尖倏地幻化点点星芒。 齐慧瑛退了一步,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向后摔了一跤,柳白大喜,挺身一剑刺去。 谁知道就在这时,她出人意料向地面一滚,柳白一剑刺空,齐慧瑛滚到另一旁,从一具尸身边抄起一个铜制长匣。 “住手!” 旁边一声大喝,穿着道袍的身影纵身飞跃过来,那人影飞在空中,掷出数道寒星。 齐慧瑛以为是暗器,连忙向后闪躲,“咚咚”几声,原来掷出的是几枚石子,撞在铜匣上发出轻脆的金属钝音。 “这是怎么一回事?” 穿着一袭道袍的赤岭道人大惊失色,借着月色,他俯视溪流边的血腥场面,身穿道服的门中弟子倒了一地,眉宇间蕴有一丝怒意。 “这是谁做的——” “师父啊!” 柳白连忙凑了过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就是这女人突然暴起行凶,几位师弟一时不慎,才被她出剑杀死……师弟们,他们死的好惨,师父,你要为他们做主啊!” “柳白,此话当真。” 赤岭道人生平极为护短,一听到柳白的话,眉头紧皱起来,心中更是怒意勃发,“铿”的一声擎出长剑,剑锋直指齐慧瑛。 “贫道不管你是谁,今天必然要给我一个章程出来。”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荒草萋萋的稀疏林间,蓦地火光烛天,大批人影赶了过来。 “道长,出了什么事?” 沉斧帮、竹花会、寒衣堂等等进山的大小帮会赶了过来,炬焰闪烁,映着一张张灰扑扑的脸。 “贫道也想知道出了什么事?” 赤岭道人冷笑起来,手中长剑指向单膝跪在地上的齐慧瑛。 “我记得你,你是贺知府的家将,还是门客,为何要杀害我飞鱼门的弟子?今天不给我一个说法,休想逃得了我手中的这柄飞鱼剑!” (中计了……四顶山本身就是一个陷阱,长风会还有这个柳白,都是编织这场阴谋的幕后主使的棋子,我们飞云十三骑也好,贺大人,都落入了这人的算计之中……) 齐慧瑛蹙起秀眉,心中陷入沉思。 ——那么,这人,究竟会是谁呢? 她深知洞察到这场阴谋并无用处,关键在于要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等等,若是往四顶山之行,谁能得利最大这个方向思考,阴谋家的真身呼之欲出……) 她心思活络,脑海中灵光一闪,心下登时雪亮。 “赤岭门主,我乃飞云十三骑第五席……” 齐慧瑛缓缓站起身来,决定要揭露真相——也就在这时,一声惨叫从赤岭道人身后的那群人中传来,接着,是一声熟悉的兽吼咆哮声,打断了她的话。 “快跑,山魈……那头山魈来了!” 人群之中,有人奋力大吼一声,然后这时提醒来的太迟了,一团巨大的黑影扑向人群,所经之处,挡者披靡,血肉横飞…… …… 贺平赶到的时候,这片遍布凄凄荒草的水溪之畔,已经变成了尸血漫荡的修罗之地,满地的血腥气中。 他从轿中走了出来,扫了一眼周围,便看到了只剩下一口气的柳白。 “恩、恩主。” 柳白胸口被巨力扫中,胸骨塌陷,断肋刺入肺中,张口吐出的都是血沫。 “……去、去了那边……女人尚未、死……” 拼尽全力说完这句话,他头一歪,睁大双眼,断了气。 贺平弯下身子,以指尖抚闭柳白的眼皮,低声道:“多谢了。” 泼啦一声,赤心子从空中掠过,绿袍如大鹏翼展,背后更有一对铁翅飞翼。 他滑落地面,瞥了一眼柳白的尸体,呵呵一笑。 “这该不会是师弟你的熟人吧?” “是我的死士。” 贺平语气很平静。 “除他以外,我还有不少私下培养的死士,暗中投入长风会、飞鱼门,还有岁安城中的各方势力,他们以门徒、弟子、仆役、伙头、马厮中的马夫等身份,潜伏在各方势力之中,一方面为我提供各种情报,另一方面在关键时刻为我慷慨赴命,无非如此罢了。” “这些凡人能帮上什么吗?” 赤心子颇有些疑惑。 “我当然是指对付那头山魈,你该不会认为光靠一群武林中人,还有你这些死士,就能杀掉那有三百年岁数,腹中养着一颗内丹的山魈吧?” “自然是有用处。” 贺平伸脚踢了一具旁边被啃掉半截身子的沉斧帮帮众的尸体。 “进入四顶册中的人,无一例外,都有可能成为山魈的猎物,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处可以纳入计算的益处……那头山魈吃的人越多,就对我越有利。” 45 内丹 赤心子眉头一扬,道:“你……难不成派你的那些潜入各门各派的死士,给上山的这群人下毒?” “毒?” 贺平微微一笑,对着他摇了摇头。 “再说,寻常毒药又怎么可能毒的倒一头独角魈,山魈是不折不扣的妖物,我从来没有打算毒倒它,我用的其实是‘诱魂香’,只是加了剂量。” “加了剂量?” 赤心子闻言大惊。 “那岂不是……” “对。” 贺平颔首轻笑。 “诱魂香对于妖物来说,算是一种奇异诱人的香味,特别是对山魈这种妖怪而言,其香味足以让其魂不守舍,若是加大剂量,诱魂香就会变得如同酒水一样,会使得山魈变得癫狂、兴奋、意识朦胧,陷入一种迷醉的状态。” “你在进山的所有人都服下了诱魂香。” 赤心子领悟了。 “没错,不过诱魂香对人来说也不是毒。” 贺平没有否认。 “我的那些‘暗桩’只是在这些人的饮水、食物中投入诱魂香,另外,我在所有人进山的时候,还送了他们能够消去体外诱魂香气味的药剂,山魈是闻不到他们身上的味道,只有吃掉这些人的血肉,才会陷入这种醉酒的状态。” “山魈不吃人就算了,一旦开始大肆屠杀进山的那批人,或是吞噬人的血肉,就会受到你的算计,就跟饮酒过度,醉的一塌糊涂。” 赤心子也笑了起来。 “那些进山的各帮各派的门人弟子也不例外,统统成了你算计山魈的棋子。师弟,你还真是想的周到。” “除了飞鱼门的赤岭道人,铁心武馆的赵馆主那寥寥几人,其余进山的那些人多半是贪欲作祟,图谋的也不过是万两赏金; 至于山魈食人,若是只为裹腹,也未必会误食超过剂量的诱魂香,更不用说受我的算计所困,只是贪念一生,欲心炽盛,就难以这一劫。” 贺平冷冷一笑。 “走吧,我们去看一看那山魈现在什么样呢?” …… 齐慧瑛庆幸自己还活着,她认为自己也该活下去,飞云十三骑就算在世上除名,她觉得自己也要去履行自己的责任。 “责任”二字,重逾泰山,这是她被选入“吴越阁”接受历代道门奴兵最为苛刻的训练时,一点一滴被灌入的诫律。 “我要活下去,揭露阴谋家的真面目……” 怀抱着这个信念,她硬是从山魈制造的屠杀中活了下来,藏身于杂草丛生、乱石遍布的山谷之中,尽管藏身隐秘,她也能嗅到鲜烈的血腥气息。 “救、救命啊!!!” 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一声骇人的兽咆,再然后就是嚼肉碎骨“咔嚓咔嚓”的异响。 “那怪物还在吃人!它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齐慧瑛藏身在一株大树的树冠上,她透过树荫能够看到那“独角”、“肋生肉翅”、“形似飞猿”的黑影。 那远比山熊还要巨大的身影正在追逐几道人影,山魈的右手正抓着沉斧帮帮主的头部,那颗头颅的半边脸庞已然消失,脑浆不断淌下。 那张猿猴般的脸孔像是喝醉了一样,嘴角流出口涎,那些口水滴落在地面上的草地叶片上,瞬间腐蚀了叶片。 “这怪物到底要怎么对付?!” 赶来驰援的新任胡马帮帮主祈白衣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握剑的右手也微微颤抖。 他与铁心武馆的赵馆主一同由西路进山,在收到烟花传信的消息后,在与赵馆主商议后,就率着少部分人,提前赶过来,结果就被卷入了一场鲜血泼溅、肢首乱飞的恐怖屠杀…… 与独角山魈的首度冲突,飞鱼门的赤岭道人受了重创,被几个徒弟抬走了,群龙无首之下,残存下来的众人连组织起来反击都做不到,倒是这山魈吞食了数人之后,举止就变得迟缓、古怪。 众人并不知道是贺平暗中给这头山魈加了猛料,只以为是妖物性子癫狂所至,祈白衣赶到后,一面将四处逃窜的众人收拢起来,一面强行挑起了大粱,以自身还有胡马帮的一众帮众为饵,将山魈诱到了山谷之中。 只是眼下的局势并不妙,山魈因为吞下大量含有“诱魂香”的血肉,步伐变得蹒跚,像是失魂落魄,行动也变得很是缓慢,但是这妖物依旧力大无穷,兼之身上的护体丹煞,众人根本就没有办法破防。 “这怪物刀枪不入,到底要怎么与它斗下去?” 祈白衣身旁的竹花会堂主苦涩一笑。 “我们来的众多兄弟,有一半折在这妖物之手,这妖物到现在为止,依旧是毫发无伤,几十号人拼尽全力,也斗不过它,人力有穷,到底要如何对付这头山魈!”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了,我们现在要想的是如何活着逃出这里!”尒説书网 祈白衣咬紧牙关,用布条缠绕住握于手中的长剑,决定做殊死一搏。 忽然,就在这时,山魈的动作停了下来,它打了个“酒嗝”,视野有些模糊,头也在摇晃。 “这怪物又要做什么?!” 祈白衣微微蹙眉,心中忽地有些不安。 独角山魈微微张大了嘴,獠牙闪烁着光,那漆黑的口腔里也冒了一丝红光,接着,它又打了个“酒嗝”,喷出一朵发光的血色花朵。 “红色的花?” 这一幕让在场不少人愣了一下。 接下来,从山魈那血盆大嘴里飞了更多血红花朵,飘在空中的花朵微微浮动,一股腐脓似的恶臭夹杂着血腥气飘了出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血雾。 淡雾之中,有一团晶红的光芒,被层层叠叠数十层繁复转动的花瓣围在中心,那是一颗血晶色的骷髅头。 “那是什么?” 众人茫然不解的瞬间,躲在树冠上的齐慧瑛打从心里感到毛骨悚然。 “内丹!” 齐慧瑛看得真切,那骷髅头实质上是一颗内丹,只是不知道怎么变得这种模样,化成了晶石般的骷髅模样,红晶晶的丹壳上还有一层细密的红花纹路,大小接近幼童的拳头。 这颗怪异内丹出现的刹那,她心中警钟大作,偏偏又不能出声提醒。 独角山魈双目血光一亮,一口抱煞丹气喷出,血色骷髅下巴张合起来,轰的一声爆射出去。 血红的浊流袭向大地,往幸存者们的方向突击,全部的东西都被血光吞没了,祈白衣在红光未至之时,就觉全身血气激涌,下意识的施展了“懒驴打滚”躲过一劫。 待到他扭过头来,身后的同伴们赫然不见了,只余一些血肉模糊的肢体,残存于地面上的双脚,或是喷溅一地的碎骨肉糜。 身后的数根树木都打穿过去,露出半圆状缺口飘着缕缕烟焦,巨木折断,地面也被撕裂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啊啊啊啊啊!” 活下来的几个人发出精神失常的嚎叫,他们的目光看向方才还是同伴的东西,现在已经变成半融解的尸体。 人的五官消失,融化的脂肪从破裂的伤口中流出,血浆滚着骨碌碌的沸泡,骨肉烂熟的气味中人欲呕。 另一边,躲在树冠上的齐慧瑛,看着一片被破坏殆尽的光景,战栗的感觉从背后传遍全身,她双手紧握着铜制长匣,思量着是否要趁着这个机会,射出匣中的虺灵九箭。 (吐出丹气之后,这山魈一定有所消耗,护身的丹煞要减缩不少,这时候出手或许能够——) 不行,自己可没有救人的余裕。 她的双手在铜制长匣上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松开了。 “该走了。” 齐慧瑛深吸一口气,毫不迟疑的传身,跃向旁边最近的一篷树冠,她前脚刚落下,一只大手就从空中落下,虚按在她的天灵盖上。 旋踵之际,她也来不及作出反应,冰冷的寒意从天灵浸入了头顶,又像是什么针扎入脑中,随后便如沉入水中的水银般钻入骨髓之中。 这一瞬,齐慧瑛只觉得出奇的冷,随后又倦意深重,困顿无比,再然后,她就像是睡着一样,再也没有声息。 …… “第十三个……” 贺平的目光透着一丝满意,他袍袖一甩,齐慧瑛的尸体就从树上落下。 “师弟还真是怜香惜玉,神魂念力化为尖针,穿入脑颅之中,这样死的无声无息,毫无半点痛苦,就如同睡梦中死去,无终而疾。” 一袭绿袍的赤心子从后方飘了过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挑侃。贺平很清楚这位师兄在试探自己,对方透过自己的言行举止来分析自己的性格、习惯、弱点或是破绽。 赤心子这种人,说是与自己合作,也无非是看自己有利用价值,贺平相信对方一旦榨干了自己的价值,立刻就会翻脸动手。 无独有偶,贺平心中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合作”,只是双方僵持不下,选择主动“避战”的一个借口,他同样没有放松紧惕,也在暗中观察赤心子,想要掌握这个“师兄”更多的情报,以期在未来翻脸时,能够占据更多优势。 此时,面对赤心子的诘问,他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怜香惜玉,这又是何说法?我只是没有残虐杀生的嗜好,也没有宰制他人生死而取乐的兴趣,我行事与商贾相似,讲究一个‘计及锱铢’,凡事有利则趋,无利则避,只要不碍我的事,我不会随意杀人……当然,要是挡了我的道,那我也只能痛下杀手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 赤心子嘿然一笑。 “师弟倒是个爽快人。” “赤心子师兄不嫌我行事市侩就是了。” 贺平说话的同时,双眼目光始终是投向向谷底的方向,他发现那山魈深吸一口气,那怪异的像是晶石般的骷骷内丹又被山魈吸入腹中。 “既然如此,我就再与师弟做一笔生意。” 赤心子嘶哑的喉音似金铁磨地,嘿然一笑,提议道:“这独角山魈的内丹可否分与师兄我,我愿意用《种魔》之法的残篇传承来换取这枚内丹。” 46 穿心锁 谷底之中,那头山魈尽管吐出的丹气,但是胸臆中燃成一团的焚郁气息,依旧没有散去。它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异常的难受,这有点像是人喝多了酒,身体产生了种种不适。 “诱魂香”绝非毒物,对于山魈这一类的妖物来说,就如同醇香的美酒,服食多了就会上瘾。 这等奇效,也使得山魈胃口大增,吞了不少活人,吃的肚子都撑了,又难以消化,加之“诱魂香”剂量之大,山魈愈发的头晕目眩,一发抱煞丹气轰出了内丹,精神终于稍微恢复了一些。 就在这时,数道白色的影子旋风一样飘了过来,围着山魈的身形绕起了圈圈。 山魈本来就因为“诱魂香”的关系,烦闷不安,当即就怒吼一声,用力扫向那几道白色影子,谁知道这些影子没等山魈的利爪扫来,纷纷向后散开。 一阵冷风吹来,“诱魂香”劲头似乎又上来,山魈有些倦乏,有些懒得动弹,那些白影子又贴身过来,冷不防的伸出双掌,刺在山魈的护体丹煞上。 飞过来的纸偶这时出手了,坚逾金铁的手掌与护体丹煞磕击在一起,覆体灵光与无形屏障挤压在一起,顿时挤压凝缩,“啵”的一声爆发开来,虚空内塌,四面尘沙迸散。 纸偶仿佛不受力一般飘飞出来,山魈身形一晃,似是从“醉酒”的状态中惊醒,怒火翻腾如沸,双眼赤红,身形向前一跃,奋力追着那几道飘散的白影子冲了过去。m. 这妖物肋下长着一对肉翅,却并无飞腾之能,加之虚耗过大,行动越来越慢。 纸偶们也如同猫戏老鼠,面容或喜或悲,就这么吊着山魈,引导着向山谷深处移动,随着越来越远,渐渐只能听到树折、兽咆的声音。 幸存下来的祁白衣和几个胡马帮的帮众都面面相觑,因为这一切过于离奇,他们内心之中,连劫后余生的庆幸感都挤不出来。 …… “吼!” 山魈仰天咆吼,双目熠熠生辉,瞳中一丝血线越发浓烈起来,就在下一秒,它蓦然张大嘴,血盆大口深处有炽亮的赤光。 飕!晶红的骷髅状内丹再度喷射出来,化成一大团红得耀眼的光芒,就算隔得较远也难以睁开双眼,光芒扫出的区域,草叶焦枯,旋即化砂。 纸偶在空中飘飞散开,只有一具被内丹轰中,炸散开来。 这时,躲在另一边操控纸偶的贺平也觉得红光异常刺眼,而且光焰跃动之际,体内的气血也有些沸腾的感觉。 (蠢货!) 光焰逐渐黯淡下来,贺平凤目倏睁,心中冷笑起来,这山魈也是够蠢,难道不知道喷出内丹,只会消耗大量的抱煞丹气。 这内丹堪称是这只独角山魈最强的攻击手段,破坏力也很惊人,只是每次动用都会耗费大量的丹煞,等到抱煞丹气用尽,山魈身上的护体丹煞都会消耗殆尽,实为愚蠢的举动。 (终归只是一只妖物,心智还是有限,吞下大剂量的‘诱魂香’后,神智也不清楚,体力减弱,行动迟缓,还胡乱消耗珍贵的抱煞丹气,无疑是死路一条了。) 贺平一直在评估山魈体内残存的抱煞丹气存量,经过多次试探,他断定山魈已经无力再吐出内丹,进行轰击,失了这最后的倚仗,这山魈再无逃脱性命的机会。 吐出内丹后,山魈发出粗重的喘息,动作比起刚才更加缓慢了。 “这独角魈也是世间罕见的异种,内丹结成后,又尽数吸纳了地窍中的血骷煞气,练成了一门奇异的抱丹煞气。” 一袭绿袍的赤心子不禁嘴角微翘,露出兴奋的笑意。 “我若是能够拿下这内丹,就能祭炼一门厉害的外道术法,到时候去夺取三元魔宫的传承,把握就更大了。” 他说到这里,又怕之前答应他的贺平反悔,连忙说道:“当然,这《种魔》之法的残篇我也会遵守承诺,交到师弟手上。” “好,”贺平低垂眼睑,眉目不动,双手还在操控山魈在原地兜圈子。 他适才与赤心子讨价还价了半天,算是谈妥了条件,独角魈的内丹恐怕是好东西,看赤心子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就能够猜出来,但是他却对《种魔》之法颇为感兴趣—— 毕竟,自家的心海虚空之中的另一个魂魄上,还残存着《种魔》之法留下来的一团阴霾,贺平觉得自己能够在其中做些文章,特别是他从赤心子那里得知那是《种魔》之法炼制出来的一道“怨魔”。 “这‘怨魔’是我用成家百来口人的怨气炼成的,成家牧场出事时,我也在场,趁着胡马帮、长会风杀人之时也混入其中,炼成了一道怨魔。” 赤心子坦言,怨魔需要以亲属之血来寄生,他先前将怨魔寄存在成玉蛟身上,待到成玉蛟死后,就会自行转移到唯一的成家血脉成志身上。 “怨魔可以在亲属血缘间转移?并且通过积蓄怨气成长壮大?” 听到这里,也促使到贺平想到了死后成为僵尸的成玉蛟,这让他心中不禁有了个盘算。 (或许,被炼成僵尸的成玉蛟除了用来炼制死寿香外,还有其他的用途……?) 他一边考虑着这些事,一边对赤心子回了一句。 “不过相较于三元魔宫一事,还是请师兄帮我拿下这只山魈,这可是赤心子师兄你之前答应我的事。” “哈哈哈,这个自然。” 赤心子也不废话,右脚向地面一踏,厚底黑布靴暗中传导一股无形的震波穿透地表,渗入土层。 他这般施为,远处的山魈身后的地层突然裂开,“赤鳞地甲蜈龙”灵活的钻了出来,那一环接着一环,布满赤壳坚甲的体节,朝着山魈巨大的身形缠绕了上去。 这蜈蚣百足形态的傀儡全身布满了覆甲灵光,机簧衔接处绞紧,发出“格格”的声响。 山魈被缠绕锁缚住身形,如同沉重的铁闸巨锁上身,胸臆也撑不开,几乎要将肺中空气俱都吐尽,脊骨、肩胛疼痛欲裂,彷彿连脏腑都被挤压而出。 这还是要庆幸那层护体丹煞还在作用,散发出淡淡的灵光,抵御着层层施加压力的覆盖灵光,否则这头山魈就算不被磨成肉酱,也会筋推骨断,死的惨不忍睹。 “这山魈凝聚的护体丹煞也不是无敌,以点对点,想要突破确实困难,但是落实到了面对面,那防御力就要打个折扣,再加上它过度消耗抱煞丹气,体表的护体丹煞多次被削弱,再也没有余力对抗我这‘赤鳞地甲蜈龙’了。” 赤心子喋喋怪笑,大袖一挥,数道金光飞窜出来,那是支离鬼手,这几只鬼手从四面八方飞来,如同钢钎、尖锥一样洞穿脊骨、四肢,或是化成钢箍,钳制住脖子、嘴。 贺平也有些吃惊,这才意识到支离鬼手的使用方式可以说是多种多样。 “赤心子的百足蜈蚣形傀儡,还有支离鬼手,这些都是我没有掌握的傀儡术,若是今天没有他出手相助,我恐怕要耗费更多的功夫才能拿下这只山魈。” 自己手头上可没有能够正面压制山魈的大型傀儡,若是只靠纸偶和木魈,也只能慢慢磨死这只山魈,远不如赤心子这般轻松就能办到。 “师弟,你要剖出山魈的心脏来‘换心’的话,最好还是要活体摘出,说起来,本门的‘穿心锁’最适合做这勾当……” 赤心子似乎也打算在贺平面前露一手,他自袖中慢慢伸出一只手来,接着像是要抓住什么而张开手。 “穿心锁?” 贺平蹙眉抬眼,他注意到了赤心子伸出的五指间闪烁着淡淡的青光,虚空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线延伸出去。 “呔!” 赤心子用手蓦然一抓,远处的山魈发出一声嘶声惨叫。胸前心脏处久未愈合的烙痕旧伤迸裂,“砰”的一声,突然爆出一个血洞。 贺平的视野一花,在他面前的赤心子手掌中多了一团巨大的湿腻红肉,这团椰子般的肉,还在“噗通噗通”地搏动着,令人怵目惊心。 “贺师弟,这就是你要的妖心。” 赤心子面具下的嘴角绷出扭曲歪斜的笑容。 47 改造左手 四顶山之行结束的数天后,贺平早就躲进自己的密室闭关,他要做的事情很多,首先最重要的是要保存和炼制山魈的那颗心脏。 “‘换心’之举倒不用急于一事,一旦换心,全身的气血都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转变,这个过程,体质会极度虚弱,现在我身边杂事颇多,不用急于一时。” 贺平知道换心之后,气血盈亏,身体恐怕会虚弱一阵子,那么自己的实力也会下降一个层次。 想一想,心脏相当于血泵,是血液循环的什么器官,也是一身气血所系的中枢。换心之举,是相当重大的身体转换,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慢慢适应,才能彻底改善体质。 “倒是那颗山魈的心脏不能拖下去,万一时间久了,这颗妖心中的灵蕴精气一失,就会逐渐没却生机,就不能再用了。” 山魈有了三百年的岁数,勉强算是大妖。这妖怪的心脏被活活剜出来,就算隔个数天也能跳动,由此可见妖魔种族的生机旺盛,只是,这种“生机旺盛”也有个时限,时日一长,妖心也会腐烂,变成一团烂肉。m. 眼下,这颗心脏上被刺入密密麻麻的金针,看上去变得有些古怪。妖心表面也被一层接着一层绘满符文、绷带一般的布条缠绕着。 只是,与先前被取出的样子有些不同的是,这山魈的心脏明显缩水了不少。山魈的心脏足足有一颗成熟的椰子大小,就算换心,也断然塞不进人的胸腔里。换心之前,必须以仙傀门的秘法祭炼,才能缩小数倍,成为供己身替换的“心脏”。 “花了数天功夫,总算是完成一半了。” 将山魈的心脏握在掌心里,感受着这颗心脏中蕴含的强大生机,贺平满意的点了点头。“调制”这颗妖心的过程花了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 他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纰漏,便将这颗心脏放进一个满是淡绿色透明液体的玻璃罐中,罐中的液体能够更好的维持心脏的活性,待到合适的时机,就可以进行换心之举。 “山魈的妖心暂时不能换,可我的双手却可以改造成‘支离鬼手’……” 先前,贺平之前与赤心子搭成了一系列交易,双方初步成达了一个协议,那就是互相交换仙傀门的术法,还有《无形秘藏》中的那些傀儡的制作法。 仙傀门的无忧生分别找了五个传人,每人都传下一部《无形秘藏》,只是五人手中的仙傀门传承都不全面,这是为了迫使这些门徒为了争夺五部传承,互相自相残杀。 “相较于互相打生打死,师弟和我不妨互相交换道术,各取所需,再者,就算我们在仙傀门的传承上难有寸进,还有三元魔宫的《种魔》之法可以改换门闾,这是能进亦能退,不至于断绝退路,没有回头的机会。” 赤心子说的这番话很有道理,可惜贺平一点也不相信他,先不提三元魔宫的传承问题,他并不认为无忧生传下道法时,没有其他设计,仙傀门的养蛊之策,肯定还有棘手的后手,绝不会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毕竟,仙傀门的弟子,又不是人人都是白痴,互相交换手中的《无形秘藏》,总比互相残杀,争夺彼此手中的秘卷要来的轻松,交换秘卷这个法子,自己和赤心子能想到,别人难道就想不到。 不过,互换道术的提议非常合他心意,赤心子铁定掌握着一些厉害道术,那“支离鬼手”与“赤鳞地甲蜈龙”并没有收录在自己的那卷《无形秘藏》之中,他对这两门傀儡术就很感兴趣。 “我对师兄的‘支离鬼手’和‘赤鳞地甲蜈龙’都很感兴趣,师兄不妨出个价?” 贺平向赤心子问价。 “九死替难巫偶如何?” 赤心子试探着询问。 贺平哈哈一笑。 “师兄,这是我压箱底的东西,你觉得我会轻易拿出来吗?” 他又不蠢,九死替难巫偶自然是不会拿来交换,这东西是他压箱底的保命手段。 九死替难巫偶能够替他挡九次死劫,除了挡死替难外,还兼具移形换影、诈死遁逃的用途。 贺平猜测赤心子不愿与自己彻底翻脸,就是忌惮这九死替难巫偶。 须知他手中有这巫偶,什么埋伏、暗算都难以一举奏功,反正这九死替难巫偶只要触发伤害,就能够自行替贺平挡住死劫,一旦遭遇危机,就移形换影,遁身数里之外。 正所谓“打虎不死反受其害”,万一赤心子骤然下杀手,却没能一举建功,贺平逃出升天,双方就变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到了那个时候,贺平的反扑就是件麻烦事。 老家伙很清楚,除非他有万全之策,暗中布置下绝杀陷阱,才能把自己彻底将死,若没有这个前提,这老鬼也不会轻易出手与自己为难。 听到贺平拒绝了他的提议,赤心子也只是微微一笑,不以为杵。 “既然如此,师弟有什么其他的好东西,可以拿出来跟我交换这‘支离鬼手’。” 贺平低头,思虑了一番,说道:“我那卷《无形秘藏》之中,倒是记录了一门三尸秘魔傀儡,专门采世间戾煞之因,以祭炼青、白、赤三尸魔傀,一旦成功,就能够摄人真元,眨眼间,就能令其形消骨毁,元魂俱灭,威力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原来是三尸魔傀……” 赤心子听到后也是面色肃然。 “我也知道这三尸秘魔傀儡,青尸、白尸、赤尸三具秘魔傀儡一旦功成,就算是入道高手也难逃其威力,此物端得是厉害。” 他略微皱眉思忖一番,突然笑了起来。 “不过师弟,这三尸魔傀祭炼起来,极为繁琐复杂,光是所需的种种材料,就要耗费光阴才能搜集完成,没有十年、二十年功夫,未必能够炼出三尸中的任意一具,你这主意倒是打的妙……” “这种交换本来就是各取所需,你情我愿的事儿……我猜师兄手中并没有三尸秘魔傀儡的详细图录,还有炼制手法。当然,赤心子师兄要是对这三尸秘魔傀儡不敢兴趣,咱们再另谈这笔买卖好了。” 贺平特意挑选了自己手中掌握的众多傀儡炼制手法中最难的一种,也就是这三尸秘魔傀儡拿来交换。 这傀儡威力极大,炼成之后,就算在入道级别中也能够横行无忌,只是炼制手法并不容易,光是搜集材料就要耗费无数光阴。 赤心子也看穿了贺平的想法,若是他挑了这门“三尸秘魔傀儡”,想要祭炼就要花了数十年功夫,这门傀儡术就算被他所得,短期内也不能奏效。 ——只是,不得不承认,这三尸秘魔傀儡的威力着实强大,他也难以割舍。 见到赤心子有些犹豫,贺平在心底“嘿嘿”一笑,又随之报出了另外几种傀儡术。 他暗中早有准备,报出的这几门傀儡术无一例外,不是祭炼极费时间,就是材料难以搜寻,赤心子对此也感到无奈。 “好吧,我就换这门三尸秘魔傀儡好了,对了,除了支离鬼手和赤鳞地甲蜈龙的炼制图录外,我还愿意以那么‘穿心锁’的术法,换取师弟你的‘密罗刀’。” 两人又互相商议一番,交换了几门法术和傀儡祭炼法,可以说是各得所需。 得了“支离鬼手”的图录以后,贺平就赶制出来了一具支离鬼手。 他心中已经下了决定,“换心”倒是不用急于一时,拿这傀儡义肢“支离鬼手”试一试,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支离鬼手这门傀儡术有两个好处,第一是装上傀儡义肢后,就能够激活覆甲灵光这门术法;第二是通过支离鬼手,可以强化我控制傀儡的能力……” 仙傀门的多数傀儡,都要以“无形弦”这门秘法,专门炼制的丝线进行控制。 “无形弦”是以神魂念力催发的丝线,材料是死者的头发,祭炼初斯,人的头发由粗转细,后来渐渐变得细如蛛丝,再后来能够化为无形无影的细线。 不管是纸偶灵傀,还是木魈傀儡,只要以无线弦接住一端,就能够以心念随心支配。 但是,人只有两双手,双手手指只有十根,修炼了仙傀门的秘法,分心数用,同时操控十具傀儡只是等闲; 等到了修行到达了贺平这般层次,他一根指头,就能够同时操控五、六具傀儡,十根指头同时指挥二十五、三十具傀儡不在话下,且过程中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若是超过七、八十具傀儡,或是过百具傀儡,贺平也勉强能办到,只是心识意念分散太多,一心多用也就算了,若是一心百用,计算量也自然增大。 再说了,任凭你本事再怎么厉害,一个人也只有两双手掌,十根手指头,平日里还好,等到操控起傀儡数量越来越多,问题也就越来越大。 或许一开始只是“衔接”时往往会出点小问题,比方说动作逐渐迟缓,举止过于僵硬之类的状况;时间久了,心识涣散,十根手指的操控失误,难免会出几个破绽。 真碰到这种情况,对付一些普通敌人倒也没什么,凡夫欲子绝计难以察觉其中的微弱变化,只是碰到真正的高手,这破绽恐怕就是致命的。 “支离鬼手的真正厉害之处就在于这里,这傀儡义肢装在身上,能够运化随心,还能够以支离鬼手去操控其他的支离鬼手,等到操练的随心所欲,运化由心的时候,就等于多出几只手,控制傀儡的能力就会增进数倍。” 贺平卷起一边的袖子,抬起肌肤透着病态苍白的手掌,十指紧握,攥成拳头。 “就从这左手开始改造吧……” 48 大祸 贺平的计划是改造自己的左手,仙傀门的修士全靠双手来操控傀儡,他还没有练成用脚趾就能支配自家傀儡的本事,一次就把左右双手都改造,简直就是自绝后路。 赤心子给的“支离鬼手”,是连带设计蓝图、内里结构,还有材质用料无一不详细的图录。 贺平检查了多遍,也没有查出里面有什么问题,但是,他也不敢赌赤心子不在暗中玩什么花样。 他按照图录的设计,先制作了一个简化版,对这个版本先测试了一番。 为了安全起件,又重些加了一些新设计(防止有后门),就打造出了出一个丐版的“支离鬼手…… 这新制的傀儡义肢就躺在桌上,外表有些粗犷,远不及赤心子使用的那几只傀儡手结构精致、外形完美,但是因为贺平有改变一些设计,操控起来就不用担心受制于人。 傀儡义肢的旁边,木纹桌子上还摆放着一台铡刀,屋内还有设有手术台式的卧台,以及准备多时的针线刀器,装着金创断续的药瓶,以及在赤红的火炭上烧煮的铜斗。 要改造自己的左手,重新装上傀儡义手,就需要先断掉自己的左手。 贺平取出长数寸的细长金针,依次沿着肩部,刺入左手臂膀的穴位之中,做出这个举动后,他左手的知觉就仿佛消失了。 “不能使用麻醉药物来全麻是个麻烦事,但是用这法子倒是能够暂时止痛。” 细长的金针是让巧工专门锻制的,金针内里是中空的,里面掺杂着强效的麻药,刺入穴位能够在短时间内断绝这条胳膊的知觉,同样也能止痛。 他把没有知觉的左手放在铡刀上,指挥着一具纸偶,用力按下铡刀。 伴随“咚”一声钝响,铡刀将左手的肘部连骨头一并切断,半截手臂从桌上滑落下来。 尽管使用了金针和麻药,贺平还是能够感受断手的痛楚,好在,这点痛楚还能够勉强抑制住。 他拿起旁边在炭炉中烧红的铜斗,以高温炮烙止血。“滋”的一声,熟肉仿佛烧焦了一样,空气也弥漫着一股焦臭味。 好在血总算止住了,贺平眉间锁皱在一起,金针刺入的麻药药效正在变弱,刹那间,一阵剧痛如电流般走遍全身,牙齿咬的格格作响。 然而,这还不算太糟糕,真正糟糕的这股痛楚带来的昏倦欲睡的感觉。 “这间隙可不容睡过去。” 他怕自己捱不过去,连忙伸手按住眉心,运转“九宫明月登真法”,强行将自身的精元涌入眉心的上元宫府,顿时,他那苍白的脸颊变得一片潮红。 “呼!” 贺平吐出一口浊气,一边振奋精神,一边抑制痛楚。 “……还要刮除烧灼后焦烂的伤痂。” 贺平知道后面的工序还很多,他强打起精神,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抬起断臂,检查着创伤。 左手肘部的断面中可以可以瞥见里面红黑色的肌肉、骨头,还有烫伤的焦肉,诚然,用铜斗压烙创口,使用高温止血速度最快,也可以防止出血过多导致休克昏厥,只是这么乱来会使得创口烧伤严重。 他取出旁边的短刀,刮掉高温烫烙产生的焦肉,就取出准备好的一剂雪色膏药。这膏药装在一个竹筒里,这是仙傀门的秘药,有接断续、肉白骨的奇效。 贺平动起手来,将这膏药,均匀的涂在断面上。膏药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随着这奇异的膏药涂过一段时间,断面的颜色就变成了淡淡的灰白色,横截面上骨肉的纹理倒是淡了不少。 令人惊异的是,这会儿功夫里,贺平也没有多少疼痛感,仿佛手臂上因为麻药作用减弱的痛楚也消失了一般。 接着,他又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傀儡义肢,将这“支离鬼手”后半截对准左手的断面,直接装了上去。 当这个“支离鬼手”的后端接上后,就有几根蛛脚般的构造物从傀儡义肢上钻出来,刺入肘部以上的大臂血肉里,仿佛寄生生物般融入皮肤下面,接着“支离鬼手”自行转动了一圈,义肢与肘部断面接驳处就多了一个银色的钢箍。 贺平用力拔下傀儡义肢,肘部断面的位置就多了一个金属圆环,能够看到金属圆环上有几个接驳的孔洞。 他又重新将义肢装了上去,就在接驳的一刹那,金属圆环与义肢仿佛被一股磁劲吸在一起,紧紧扣合在一起,嵌接的严丝合缝,毫无半点缝隙。 贺平重新活动起这只接接上来的傀儡义手,他心中一起意,五根木雕的指头就动了起来,支离鬼手内部装有巧妙的机括,无论是控制起五指开阖,还是转动手腕,只消心念一动就能够办到。 “很好!” 他对这新接上的傀儡义肢相当的满意,五根指头用力握紧,捏成拳头,淡淡的金色光芒浮动。这只木雕的手掌,也活像是镀了一层暗金色的金漆,散发出一层微弱的术法波动。 这是“覆甲灵光”,支离鬼手接驳成功后,就能够将纸傀灵傀特有的灵光嫁接上来。 贺平能够感受到义肢手掌间蕴含的千钧巨力,抓壁碎岩,握铁成泥都是等闲。 “比之前测试过的还要好,几乎一接上就可以使用,不过安全起见,还是再试试一段时间,确认没其他问题后再换装上右手吧!” 贺平私下认为,这傀儡型的义肢“支离鬼手”还有改进的方向,比方上装上大当量的炸药,飞出去客串火箭飞拳、手指导弹都不再话下。 “最好再改装一下,把拳头变成钻头,那岂不是能够突破天际?!” 胡思乱想的同时,他又活动着新装的义肢,转身来到了身后的一张桌子上。 桌面上摆放着四顶山之行的另外一些战利品,其中有杀死山魈后,将其运回岁安城后剥皮、剁肉得到的妖筋、妖骨。 妖筋、妖骨,还有其他的妖物内脏什么的,对于普通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山魈的妖血、体液都有一点的毒液,血肉自然也不能食用。 不过对于修道之士,只要用秘法进行调制,倒也能够发挥出一些效用。 而对仙傀门的修士而言,妖筋、妖骨更是难得的材料,可以用于傀儡。 至于那枚最为珍贵的内丹,则是按之前的协议,交到了赤心子手上,这无疑是一件憾事。 “倒是这件东西,对我而言用处倒是不大,但是也不能扔在谷底。” 贺平看向桌上放着的一个铜制长匣,这物唤成是“虺灵九箭”,是一件奇怪的法器。 一般来说,寻常的修士法器,要用神魂识念来驱动,而这怪异的铜匣,是用机括来驱动的,这明显是给凡人设计的。尒説书网 “这玩意设计倒是蛮精巧的,可惜对于修士来说,威力还是弱了一点,那几枝铁箭施加了血咒,对付一般神魂尚未大成的修行之士倒也有点用处,碰上厉害角色就难以派上用场。” 这玩意对不通道术的人来说,倒也有些威力,换成自己的话就多少有些鸡肋。 (这铜制长匣的结构设计方面倒有些可以参考的地方,有没有以此为基础进行改造了……不,本身的材质就很低端了,再改也无改之处,最多是以此为基础,重新打造一副……) 贺平脑海中正思考之际,他腰间悬挂的一个像是腰牌般的东西微微震动了几下,这种震动很轻,若非是贴身佩在腰带上,绝计不会感到这种震动。 他伸手拿了起来,这东西并不是一个腰牌,而是一个用泥捏的红色土偶,这也是一门傀儡术,名为“泥传声偶”,是仙傀门中传门用来传信的傀儡术法。 此时,那土偶小小的嘴巴张合了几下,从中发出了赤心子的声音。 “贺师弟,我有件急事找你商量……” “赤心子师兄,究竟是什么事,你能否先透个底?” 贺平很不满赤心子这种刻意卖关子的行为,很可惜的是赤心子并没有这种自觉。 “这事不好当面说,我只能说……贺师弟你这次可能招惹上一场大祸了。” 赤心子贼兮兮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令听到他这番话的贺平大为光火。 49 鬼蝠 岁安城中,闹市街头人来人往,喧声鼎沸。这条长街尽头,一家酒肆之中,几个外来的商客正坐在喝茶歇脚,津津有味地听一个说书先生说书。 那穿着青衫的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把手中的醒木重重一拍,说道:“那‘单刀残神’严二爷趁着酒劲,上了四顶山,肚里的十八碗酒开始发作,他摇摇晃晃,走到一片乱树林边,就在一块大青石上躺下来,刚要睡。忽然起了阵狂风,乱树后‘扑’的一声响,跳出一头独角赤眼的山妖。 史见,这山魈妖物眼瞪的好似铜铃大小,严二爷叫声‘啊呀’,从青石上翻了个身,赶紧将那重达八十斤的沉水冷艳刀抓到手里。” 许是说到了高潮,说书先生更一脸的眉飞神舞,唾沫飞溅。 “严二爷这一惊,适才喝下的酒全都变成冷汗冒了出来,他急忙拖刀一闪,就落到山魈的身后……” 这时,角落里有人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声来,那人是个穿着儒袍的中年文士。 “平金指,你这哪里是‘严二爷四顶山斩魈’,分明是话本书《北燕记》里的,写的那三十六大寇之一的武二爷的那一篇‘武雄英清风岗杀虎’,里面内容也是换汤不换药,换瓶不换酒啊!” “啪!” 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一个身穿着军服的汉子用力拍在桌子上。 “我就说嘛,长风会严老二又不是铁打的身子,他一个江湖中人,又不用上阵骑马,使什么劳子长九尺五寸、重八十来斤的沉水冷艳刀,这是人能办到的事?” 汉子约摸是喝多了酒,站起身子,充着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说书先生。 “再说了,严老二那柄斩马刀又不是大关刀,其重不达六、七斤,长度不过七尺,需用双手操纵,在武行里叫长柄大刀……你们这些说书先生,没见过真刀真把势,就知道瞎编排,遇到寻常人胡侃也就算了,在你爷爷面前也胡吹大气,大吹法螺……” 这军伍出身的汉子口中喷出酒气,连声咒骂,秽言脏语直出,手中的杯子也扔了出来。 说书先生险些被砸中头,脸上也是一阵紧张,他连忙向着汉子摆手,急道。 “军爷,我也就胡口饭吃,你老何必跟我计较……” “骂的就是你们这些泼皮,平日里最爱乱嚼舌头根子,直娘贼!让你再给我胡说八道。” 军服汉子捏着拳头,就要上前动手,立刻被同行的几个同伴按了下来,硬是劝了几杯酒,让他不再闹事。 那说书先生被道出胡编乱造一事,也是一脸尴尬,只能掩面而去。 他人是走了,酒肆中的其他却依旧是兴趣不减,一个个侧着脸,避开那群军户,压低声音讨论起来。 “长风会是垮了,不过严老二倒是出了名啊……” “可不是吗?” 有人笑道:“贺家可是挂出了万两赏金,这严老二提着那头山魈的脑袋进了城,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万两赏金吗?” 邻座的一个人轻蔑的冷笑一声。 “就不知道这严老二能不能领到这笔钱。” “阁下这是何话,岁安城谁不知道那位贺家大少爷向来是一诺千金,这严老二是提着那头山魈脑袋进城的,这事人人都看到了,难道还有假。” 一个身材有些微胖的圆脸汉子有些不悦了。 贺家家主贺平,长房一系出身,掌管贺家诸般生意,他执掌贺家后,就开始广收门客、礼闲下士。 平日里贺府是大开府邸大门,无论三教九流、市井走卒、鸡鸣狗盗之辈,凡是缺钱少银,生计困难,都能够得到贺家一顿酒饭的招待,末了,还支出一笔银钱来周济。 起初,别人都笑话这贺家新任家主,是钱多烫手,摆阔做冤大头,但是时日久了,众人才发现,凡是有人投奔贺家贺平,他都尽力资助,端的是挥金似多,要钱要物,也不推托。且专门排难解纷,如常散施药施粥,济人贫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 他这般仗义疏财,处处施恩于人,名气也就越来越大,贺家大少爷名声在岁安城里自然是褒多于贬,就算不喜他这为人,也不会有人当面说出来,不然恶着那些得过贺平助力的人,难免要起争执。 “欸,兄台,我可不是说贺少爷的不是。” 那人愣了一下,连忙改口:“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你们恐怕还不清楚,那四顶山之行,贺家少爷也是一同前去的,至今他人还是下落不明,那贺家现在主管的人可不是贺家长房长孙一系,而是偏房的贺锦。” “贺锦?” 高谈阔论的众人面面相觑,对这个名字相当的陌生。 “贺锦是偏房一系的,算是贺家大少爷的叔父,贺少爷目前人还没有找到,贺家那边一边瞒着这消息,一边派人进山搜人,偏房那边却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事,就要出来夺权……要是贺家大少还在位,那严老二当然能拿到这笔钱,至于现在,贺家新掌权的‘家主’,未必会愿意付这笔钱。” 这人微微叹了口气。 “我听说严老二与贺府的人起了争执,慌乱中还打伤了几人,从贺府中跑了出来,贺府中还有人嚷着要叫官府捉拿这严老二。” 听到这里,在座人一个个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有想到贺家竟然发生了这种变故。 就在这时候,邻桌一个白衣文士,双手戴着手套,持着一柄黑色扇子,从酒肆里走了出来。 这人外貌平平无奇,也没什么明确的特征,他缓缓离开酒肆,看了一眼旁边的一家米铺。 这本是贺家的米铺子,现在却改门换面,连贺家的布招旗子也换了个新成色。 “看来,计划还算顺利。” 用易容术换了张脸的贺平把玩着手中的黑扇子,知道自己的这一招“以退为进”,算是用对了。 四顶山一役结束后,长风会算是完蛋了,飞云十三骑也悉数尽灭,盛庆之一旦得到这个消息,岂不是要气得抓耳挠腮没有是处,他这团怒火要发泄出来,铁定要找个出气桶。 真到了那时候,甭管自己有没有嫌疑,盛庆之都会全面对贺家出手,反正官字两张嘴,怎么给自己还有贺家找麻烦,对于知府老爷还不是动根手指的事情。 之前,或许盛庆之只是想要敲打贺家和自己,至于现在,在知道飞云十三骑都全军覆灭后,恐怕对方连剥皮、凌迟的心思都有了。 民不与官斗,只要贺平还是贺家大少爷,是贺家这个大商贾家族的掌舵人,那就无法在岁安城中斗过这位知府老爷。 所以贺平决定“以退为进”,他玩了个失踪的把戏,彻底把局面推给贺锦。 他早就查明了,贺锦已经暗中与盛庆之联手,算是成了盛庆之那一派系的人。 贺平一失踪,贺锦就会趁着混乱,上台掌握贺家的银根大权,盛庆之难道会对自己手下人开刀动手吗? 这么一来,盛庆之就失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不会再对贺家下手进行致命的打击。 当然,这个“以退为进”也是有讲究的,不是一拍脑子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主意。 实际上,贺平在这一棋中落子前,布局谋划就超过了一年多的时间。 在此期间,贺平早就命令管家贺福生,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将贺家的重要帐薄全部销毁、取走。 除了帐上的那些呆帐、坏帐、以及取不走的那些固资以外,私下能够移走的现钱,都被他巧立名目,命手下最核心的那批人马,将之无声无息的转走了。 虽然贺锦这老家伙是上位了,但是这个老蠢货很快就会发现,他到手是一个空壳般的贺家。 “岁安城或许也不是个适合继续待下去的地方,待到铲助掉盛庆之,夺得那偷寿碗后,倒是可以另觅一地……” 贺平心中早有定夺,他在这条走街走了一段路,来到城墙下面一个偏僻的卦摊上。 卦摊前竖起一根长竹竿,竿上挂着一面白布,上边写着两排竖直的字,左侧写着“八卦六爻,理通天地”,右侧则是“两仪四象,机测鬼神”。 卦摊后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相师,这相师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五缕长须,布袍草履,察觉到有人来了,这老相师扬眉笑道:“这位客人是来看卦吗?” “赤心子师兄,你找我来不会就是为了玩这些花样的吧?” 贺平坐了下来,“唰”地摇开折扇。 “之前你说的‘泼天祸事’,到底是什么,师弟我要向师兄你这边好好请教一遍。” 通过那“泥传声偶”互传消息之时,赤心子明显是在刻意卖关子,贺平对他的谜语人行为非常不爽。 偏偏赤心子并不愿意直接详谈,反而要约他出来才愿意说。尽管他不清楚这赤心子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是不悦的语气已经表明了他现在的态度。 面对贺平冷峻逼人的态度,赤心子倒是不以为杵,他抬起一只手来,示意师弟贺平稍安勿躁。 “这事说来话长,对了,师弟你看城门那边,有人要来了。” 马蹄声中,大批巡检营的士卒簇拥着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影,从城门的方向一路行进过来,贺平意外的发现,那些被士卒围在中间的几人,全都头戴斗笠,覆着一层黑纱,全身也罩着一身黑,腰间配着刀剑,跨马而行,一路上尘土飞扬。 “啧啧……斩邪司的‘鬼蝠’也来了,这岁安城里也要热闹起来了。” 赤心子似乎是看到什么趣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鬼蝠’?” 贺平有些疑惑的看着摊前的卦师。 “大幽王朝开国以来,就焚烧图卦谶纬筮卜方技等书录,又大肆打击民间邪教结社,初代幽帝亲自设下玄夜、血律、斩邪三司,其中斩邪司专门督察民间的妖诡作乱之事,是大幽王朝专门对抗修行界的鹰犬道具……” 老人咧嘴一笑。 “数百年,被斩邪司伐山攻庙,连根带泥铲助的大小修行门派、邪教密社可谓是不计其数,斩邪司以腰间铁牌‘夜蝠令’为标志,修行界中统称这些鹰犬爪牙为‘鬼蝠’,这些‘鬼蝠’也是我们长生九邪最常见的威胁!” 50 淤泥源自混沌启,圣莲一现盛世举 “蹄踏蹄踏”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从城外进来的那群人一路直行,就消失在这条城门前的长街尽头。 “这么说来…?”贺平双眉一轩,沉声说道:“师兄先前你所说的‘泼天祸事’,就应在这斩邪司的一众鬼蝠身上喽?” “笑话。” 也不知道是易容的老卦师一声冷笑,手中持着一个铃铛,“叮铃铃铃”摇了起来。 骤然间,一股无形的波动泛动着,宛如水波,直映的周遭景物剧颤不休。 也就在这个刹那,贺平剑眉微挑,他的神魂过于敏锐而溢出五感的感知力察觉到了——铃声将两人说话的声音被锁在这片范围里,形成了一片封锁声音的奇异禁制。 好精妙的一件法器!这铃铛能够隔绝声音,制造一片不受别人打扰的密谈区域。 贺平意识到这片区域隔绝了声音,不过恐怕在外人眼里,并不会察觉到这卦摊前的异象。 “区区几个鬼蝠算什么东西,斩邪司也就那位‘司主’司徒浩星是老资格的入道级高手,他麾下的‘九长使‘’之中也只有三位入道,排除这几人,其他都马马虎虎,未必能比的上你我……我适才说的泼天祸事,自然不是应在这上面。” 赤心子透着几分阴厉的声音骤然响起。然而,无法传递出去的声波,撞在无形的屏障上,又迭荡了过来,使得他的嗓音带着金铁磨地般的叠音。尒説书网 “那么,这‘泼天祸事’又应在何处?” 贺平好整以暇,一双眼紧紧盯着这算面的卦师老者的脸,似乎是想要看破这张脸后面的虚实。 “哈!” 赤心子趁机打了个哈哈,又转移开了个话头,他开了口向贺平问了一句。 “师弟,你之前在那游魂寨是不是取中了一样东西,你可知那东西是什么来历?” “哦。” 贺平本来想要矢口否认,但是他又想了起来,那成志早就落在赤心子手中,自己从阵眼中夺得那件镇物一事,应该是瞒不过此人的。 “一块古怪的黑石雕像,是用于镇压阵眼的镇物,这东西又怎么呢?” “师弟,那东西是泥教暗中布下,你说你拿什么不好,偏偏拿泥教的东西。” 赤心子一边叹了口气,一边摇了摇头。 “泥教是长生九邪之首,在西陵道一带的数个大州的乡野之中流传极广,在东离道也有根基广泛的教众、教徒,势力遍布大半个天下。 这些年来,朝廷连年下令各地的官府衙门对当地的泥教势力进行打压、剿灭,就是灭不了泥教,就像割稻子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这泥教就是灭不掉,始终能够死灰复燃。” “泥教吗?” 贺平努力回忆自己搜集的关于西陵、东离两道的情报,他听说西陵、东离两道这几年灾荒严重,连年农田歉收,旱涝灾害迭起不断,民众也是流离失落。 其中,还有当地官员治理不善,盘剥百姓无度,这些混乱的局面,就导致当时各种邪教趁乱起事,诸如什么罗门教、八卦教、圆通会、弘阳教之流,也就顺势而起,借助相术、谶纬、方技来蒙蔽百姓,导致当地滋生出种种祸事来。 (这个教派,我好像有些印象……) 贺平思绪一阵飘飞,他算是回想起关于这些邪教的情报,各地的这一类邪教,绝大多数都只是打着宗教的旗帜,趁着动乱不安的局面来蛊惑人心,敛财骗色,偶尔也会有几家势力作大,就会聚集信众举事,揭竿而起。 当然,最终等着这些邪教的命运,是被朝廷派来的大军镇压的命运。 这么多年来,这种状况几乎是周而复始。每当各地灾害频发,邪教势力就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中间间隔了一段时间,这些教派揭竿举事失败,不是被官府明文取缔,就是被大幽王朝派兵讨伐,被大军铁蹄碾碎后消失。 在为数众多的邪教之中,唯一一个比较特别的,应当就是泥教。 泥教这个教派,算是众多邪教派别中的奇葩,天生就予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先说说泥教最核心的教义,按照官府收缴的一些教中经文里面所记述的内容。泥教的高层坚持向教众们声称:尘世间每间隔一千年,就会有一场千秋大劫。 这是一场避无可避的灾难,到时这片大地的天穹会破碎,降下种种可怕的灾劫于世,若是想要在末日中活下来,就只能举教飞升天外,欲行飞升之教,就要信教。 贺平第一次听到这个教义,觉得这只是邪教的一贯技俩,这种教义也没啥创新之处,无非是末日论、唯信称义、不信就是异端,着实没什么新意。 只是,官府或者说是大幽王朝的官员们没有这么想,因为泥教的信徒光是信奉这种教义也就算了,反正天下邪教一大堆,每年都能冒出个新成立的教派,他们也未必多在乎这个邪教……真正让人感到麻烦的在于: 泥教不仅经常发动民变,还特别爱杀朝廷的官员,每次组织暴民发动暴乱后,泥教的人,就会在占据一个县城之后,把县城主事的官员抓出来,一个不留的全部杀掉。 泥教内部的说法是:当今大幽王朝得位不正,被妖异所惑,满朝文武百官,朝廷大员,都被人魈夺取真身……甚至,这个泥教还认为当今大幽王朝的皇帝,包含皇宫中的所有人,都不是活人——而是披着人皮的人魈,泥教的教义核心就是杀官、灭掉大幽王朝,从而改天换地,建立一个地上神国。 (也难怪大幽王朝如此忌惮这个泥教,这泥教摆明声马,就是要大逆犯上,就是要跟大幽王朝过不去……我要是朝廷,我也将这个教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淤泥源自混沌启,圣莲一现盛世举。” 赤心子缓缓念出了泥教过去举世的口号。 “师弟,泥教表面上是个在民间流传的教派,与大幽王朝不对盘,实际上泥教也是修行界的大教,泥教也有一部入道正法,名为‘升莲宝卷’,排名在36正法中的第10位,要比我们仙傀门的排名还要朝前,教派之中,也有几尊入了道的鬼人菩萨,不比寻常势力。” “那又如何?”贺平面色不变,淡淡回复一句。 “事情都已经做了,那东西也落在我手里了,难不成那泥教的人还没出手,我是选择纳头就拜,还是主动上门负荆请罪……是不是这么做,就能让那泥教中人把这事当场揭过吗?呵呵…” “非也非也。” 赤心子手捋长须,疏朗一笑。 “泥教中人再么厉害霸道,我们仙傀门人也不至于在他们面前弱了势头,我只是想跟贺师弟你商量一番,我们或许可以使个祸水东移的局面。” “祸水东移?” 贺平听到这里,表情默然。 “其实,我最近碰到了泥教的一位灵使,这人姓屠,单字一个独,这人在十多年前,在泥教中也是个厉害人物,却因为得罪了泥教高层中一个大人物,遭到高层冷遇,成了泥教里的边缘人物。” 赤心子眼中透着一丝狐狸般的狡黠。 “这屠独性子执拗,是个好操纵的角色,我与他有点私下的交情,倒是能借机在他那里吹吹风,至于师弟你手里的那个黑石镇物,可以当成是一个诱饵,引这屠独入局……嘿嘿,一方面,我们可以把这场泼天大祸,祸水东移到盛庆之和重阳宫身上; 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借泥教的手去找盛庆之的麻烦,探一探这人的底子,最好在岁安城里引发一场混乱,趁乱夺走那偷寿碗。” 这老家伙当是一肚子坏水,将腹中藏着的毒计一股脑的倒了出来,贺平听完后也是双眼一亮。 “这计谋倒是不错,若是成功,祸水不禁能够东移,还能够把盛庆之这个狗官也一并铲助,事后还能推到泥教身上去,当真是一举多得。” 他寻思一番,觉得这计谋可行是可行,但也要提防赤心子从中作梗,把自己顺道也给卖了。 “这计划倒也可行。” 贺平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不过,我觉得有几个地方,需要稍微改进一番。” 51 最大的线索 与赤心子一番商议结束后,贺平又回到了自己在岁安城的一处据点。 而他这趟回来后,手里还多了一个令牌状的东西。 “《种魔》……36种入道正法。” 将这块淡银色的铁令在手摩挲了几下,他不自觉得露出了笑容。 “赤心子啊赤心子,你终究还是误算一筹,竟然把《种魔》之法的残篇交到我手中,这次,可以说是你至今为止,做出最错误的选择。” 不,这也不能说是赤心子的失误,毕竟,他也不可能知道贺平与常人有异,脑海意识中存在另一个灵魂。 根据赤心子的说法,在大幽朝开国之前的时代,曾经有两个异常强横的修行圣地,其一是太乙道府,其二是三元魔宫。太乙道府有名为《天遁》、《地遁》、《人遁》的三册天书,位列36正法的三甲之列。 而后的三元魔宫也以三卷秘魔真策,稍逊一筹,排在太乙道府之下……不过,若是论起道法精妙,变化精奇,三元魔宫的三卷秘策也不会比太乙道符的三遁天书逊色多少。 “《种魔》就是三元魔策中的一卷,专司制魔、炼魔、祭魔、饲魔的法门,功成之后,祭炼的魔头化光、化气、化飞精,来去无形无迹,绝情伐道,专门坏人修为,端的是厉害无比。” 赤心子就向他坦言,他就一度利用成志、成玉蛟的一家子数百口人的性命,炼成了一道“怨魔”,“怨魔”以人的意识中的种种怨念怨识所化,能够盘踞于人心之中,搅动内外诸元,或是据此汲取六欲邪念,滋养壮大,最后变成“魔种”。 “‘魔种’的可怕之处在于,被种入魔种的修行者,心识意念,自身五感记忆,都会操系于种下魔种的人手中,哪怕是入道级的修士,意念飞沉乱想之间,只消有一丝间隙,就会被魔种入侵, 生出种种颠倒妄想,视友为敌,视仇寇为亲友,做出各种悖逆常理,罔颠倒想的行径。” 赤心子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颇有些得意洋洋。 “这么说来,那成家两姐弟,会将师兄视为恩人,也是因为种了怨魔,自身记忆、识想都受到颠倒的缘故喽?” “这个自然。” 卦摊前的老卦师倚着椅背伸了伸腿,随手挠了挠脖子。 “凡尘世中的有情众生,都会心发十二种颠倒妄想,分别是为动、欲、趣、假、障、惑、影、痴、伪、性、罔、杀……或横竖翻覆,阴隐潜结,只消心念一动,六浊欲念就会滋生,魔种趁隙而入,也只是个时间的问题,《种魔》一卷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这里——” 或许,就是因为三元魔宫掌握了如此可怕的秘魔真策,引得太乙道府视之为心腹大患。 最终,太乙道府这处修行圣地,联合各方势力,将三元魔宫彻底铲除。 只是,三元魔宫过去就是个庞然大物,残余的徒众、依附于三元魔宫外围势力仍有一定的实力,终究不能尽灭,那场大战结束后,就逃得逃,跑的跑。 星流四散的魔宫徒众,有的离开了中原腹地,沿着海路躲入南洋岛国;也有的遁入荒凉瘴厉的南越大山之中,与百越夷族,同流合混;还有的改弦易辙,另立山头…… 盖因如此,三元魔宫尽管覆灭,但是遗泽不少,赤心子坦言,他就是无意之中,探得一处三元魔宫的洞府秘址,他冒险潜入其间探索,经历九死一生,才得到了这枚铁牌。 这枚浮现出淡淡银光的铁制令牌,中间有一道极深的裂痕,犹如冰纹,或是蛛网,也不知道是剑劈,还是斧凿的痕迹。 这个令牌材质是某种奇异玄铁,散发出微弱的银光,令制的造型独特,头部有一吞口兽头,瞪眼呲牙,张血盆大口,咬住这块铁牌。 铁牌的正面镌有几个古老的篆字,依稀可辨写的是“地官赦罪,七炁化生,校戒罪福”这十二个字迹。 他又将令牌翻了个身子,发现后面写着“游师猖将,魑魅魍魉,皆受召劾”这一行字,这一行字迹如撅齿獠牙,又隐有波磔变化,线条锐利,也说不出字迹算是是丑,还是怪,只觉得透着难言的森森鬼气。 他继续对铁牌进行检查,在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就调动脑海中的神魂。 贺平的心海虚空之中,一轮明月珠圆玉润,遍洒清辉,最后他得了那“修身炉”的内炼法门,两相配合起来,心身也大受裨益,九大魂宫的太皇宫也受到明月洒出的光辉滋补,这“九宫明月登真法”几乎快要大功告成了。 与过去相比,贺平的神魂力量越发强大,羸弱、阴虚的体质也大有好转。 此时心识一动,他就从眉心祖窍释出一道心识念力,透空注入手中的令牌,瞬间,就有一篇残缺的经文浮现到自己的意识之中。 “果然,与赤心子那厮说的一致,这并不是完整的《种魔》,这只是一小部分的残篇,或者可以说是某种驱使和操控的介绍,缺乏很多深层次的东西……” 贺平的意识退了出来,他皱起眉头,揉了揉额角,又看了看手中的吞口兽头的铁牌。 “这铁牌似乎是用来号令、召遣的一种法器,残篇相当于操作手法的说明,拿到这东西的人,按照残篇的说明,就能够自行炼制魔种,进行非常简单的控制。” 这《种魔》的残篇尽管只是残篇,却已经超过数千字,内容钜细靡遗,语多隐晦,参悟起来就不容易。 “以小观大,以表观里,这才是一篇残篇,估计不到《种魔》全篇的十分之一,内容就深不可测,全篇的《种魔》到底是何等可怕的入道正法。” 贺平花了点时间,默默的就将令牌中的所有内容都记了下来,而他手中的令牌也从淡银色变成一块黑黝黝的钝铁。 “赤心子说了,这块‘种魔令’材质特殊,有通灵贮思之能,不过这玩意效果也用的差不多了,待到这枚银铁令由银转黑,贮思之能也就用尽了。” 至此,这三元魔宫留于世间的遗物,也就彻底失去效果,变成一块凡铁。 “接下来,就是炼制‘怨魔’了,赤心子千算万算,也料不到我也有办法,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连炼制出‘怨魔’的魔种!” 赤心子会大方的将《种魔》这篇入道正法,原因就在于炼制“魔种”并不是什么轻而易举之事。 当初,成志体内的“怨魔”魔种,就是赤心子利用成家牧场数百口人的死气怨气强行炼成,又通过成志、成玉蛟两姐弟,慢慢炼制而成。 赤心子这般施为,前后就花了四年时间,他大大方方的传了贺平这卷《种魔》功法,就是断定贺平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炼成魔种。 “我的心海虚空之中,还藏有受到成志的目力贯入进来的‘魔种’,赤心子当时操控着成志对我进行暗算,那枚‘怨魔魔种’凝聚的怨魔之意,就残存在我的另一个灵魂上,我只消以《种魔》残篇中的法门,就能够搜集起来。” 52 记忆 “你说严老二。” 盛庆之捋须问道。 “这人我知道,是长风会的二把手,长风会的萧皓是我的人……说起来,这个严老二确实有些古怪,萧皓和其他的长风会那些进山的帮众都死在山上,偏偏就他独自一个活了下来,还带回了山魈的脑袋,这人确实有些可疑。” “这严老二武功平平,飞云十古骑、长风会、沉斧帮、竹花会都折在山中,赤岭道人身受重伤,入了四顶山的那一群人死伤惨重,唯独他能够脱身,还拿了山魈的脑袋去领赏,盛知府,这人必须抓起来,严加拷问。” 杨云骄朗声问道:“也不知道,这个严老二还在不在城中,我建议现在就把这人拿下来。” “他进城后,跑去贺家要那万两赏金,贺家没有给,他就与贺家的人闹了起来,打伤了几个贺府的人,就慌里慌张的逃出城外。” 盛庆之语气平淡地说:“我是知道这事的,但是直接在大街上拿人,难免落人口舌,就吩咐府衙的公差偷偷跟在他后面,准备找个机会暗中拿下此人,没料到他中途使了个诈,甩掉我派出那些差人。” “这严老二是个老江湖,行事也比较谨慎,寻常官府衙役也难以奈何此人。” 杨云骄得意地笑了起来:“知府大人请放心,接下来由我带人去捉拿这个严老二,就算他本事通天,长了翅膀能飞,也逃不出我的追捕。” 盛庆之听到他这么一说,点了点头。 “那就劳烦杨百户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底却是直犯嘀咕。 杨云骄在自己面前倒是表现出一副智珠在握的姿态,盛庆之却对这人没什么信心。 “他竟然只问那严老二的事,四顶山一事疑窦众多,严老二也不过是其中一件……除了贺家的贺平失踪后不知下落,还有胡马帮的祁白衣,飞云十三骑连个尸首也找不到,这几点他一个也没提,这人是真有本事,还是说是个滥竽充数的草包?” 大幽朝建成都三百多年了,斩邪司也是初代幽帝亲自册立的,过去,这个由大幽皇室亲自统管的机构确实承担着监管天下妖诡动乱之事的职责,一直以来都尽忠职守、兢兢业业。m. 然而,大幽王朝内部日趋一日的腐化,那些不良的官场习气,犹如病坏的瘤毒一样在朝廷内外滋生,连带着斩邪司也受到朝中风气影响。 今日的斩邪司也未必象征着“刚正不阿、清正廉洁”,各种龃龉摩擦,勾心斗角也不会少,正所谓“投骨于地,犬必争之”,世间只要有利益往来的地方,就难说什么正大光明四字。 盛庆之也很清楚现在的斩邪司鱼龙混杂,内部良莠不刘,就是不清楚,这个杨云骄是不是自己那个侄儿盛玉洲派人过来的…… “我那侄儿玉洲,也不清楚是找这人来帮忙,还是给我来添乱。” 盛庆之也比较无奈,好在这个杨云骄也不是没有用处……此人必竟有着斩邪司的百户,玉京天卫的身份,只消让他拿着“夜蝠令”,就能够可以调动附近的巡检司兵马,倒是解了他手下缺少人马的问题。 “萧皓一死,如同断我一臂,藏身于幕后搞出这些阵仗的人,对我是了如指掌,四顶山背后恐怕有厉害人物在暗中操刀……” 盛庆之这段时间疑心愈来愈重,直觉告诉他,岁安城中已经风雨欲来了。 “不得不防啊!” 他心中一叹,知道自己要提前做好准备了。 …… 黑夜之中,一道人影穿行于山林之中。 这人正是严老二,他额头上有冷汗沁出,面色也有些苍白,这是因为被岁安城府衙的官差盯上,右臂胳膊挨了一刀,失了点血,伤口尽管已经包扎好,但是依旧隐隐作疼。 “这帮官府衙门里的狗腿子,也是失心疯了,干什么事不好,偏偏要跟老子过不去。” 严老二脚步匆匆,他回想自己的遭遇,心底颇有些疑惑。 “这事怎么透着一丝蹊跷,先不说官府的衙差……那贺家是怎么一回事?我拿着山魈去换赏金,他们竟然不守承诺,还找人把我赶出去,赶出去也就算了,偏偏还报了官。” 讨赏银不成,他就打算离了岁安城,中途就发现有人跟着自己,严老二与那些跟踪他的人发生冲突,打斗中才发现是官府的衙差。 这些衙差都换了一身便衣,以为这能够瞒过严老二,谁料到脚下清一色的皂靴,手里的官制朴刀,都曝露了他们的身份。 严老二也是老江湖,对方人多势重,双拳难敌四手,打不过当然只能跑路,他略施小计,就从一众府衙官差手中逃了出来,匆匆逃入山野之中。 严老二并非蠢人,他出了险地,心思便活活络起来。 “不对啊……我好像记错了什么事?说起来,我去四顶山干了什么?还有,怎么好端端的我会去四顶山,还杀了一头山魈。” 他越是思索,心中的疑惑也就越多,自己这几天的记忆宛如一团迷雾,深入思考之际,记忆就变得像是雾影一般散来散去,根本琢磨不透。 突然,严老二的脚步停了下来。 “跑的急了,只见的慌忙赶路,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什么来了?” 他走到一个小山头前,连续赶了数个时辰的路,严老二也打算休息一下,特别是他注意到前面有火光。 “那群官差,以为我落在水里,借水逃遁,估计还在沿着河水两岸搜索……既然如此,今晚就在这里落脚好了。” 严老二往火光处走去,这荒山中竟然有一个山神庙,破庙牌匾也不知道掉到哪去,石台阶上有个缺口,门也坏了一半,另一半勉强歪斜的撑着。里面淡黄色火光映照出来,不时的随风摇晃几下。 这时,他隐隐闻到一股子烤肉的香味,似乎是在烤野鸡。严老二顿时食指大动,馋的直流口水。 他大步走进破庙里,本以为能够碰到进山的猎户之流,谁知道破庙里独自烧着一堆篝火,一个人影也没有。 “人呢?” 严老二愣了一下,篝火前架着一根木棍,上面串着一只拔毛的野山鸡,周围还放着一些杂物,以及几捆打好柴禾,还有打包好的行李。 他感到很诧异。山神庙里的这一幕很离奇。这里给人的感觉,活像是之前有几个樵夫坐在这里,只是发生了什么事,这群人就莫名奇妙的走了…… 那只烤鸡在火堆前不断发出嘶嘶细响,油脂滴落下来,激得火苗不时的往上窜。 严老二很迷惑,他从现场的蛛丝马迹,推断这里的人应该才离开没多久,因为这烤鸡尚且没有烤焦。 “也就是说,这群人遭遇了什么意外,急急忙忙的离开了,连行李也没来得及带走。” “砰”的一声爆裂声从门外传来,山神庙那扇残破的木门被人一脚踹的碎裂开来,呼啦一声,狂风扑面而来,篝火被吹的几欲熄灭。 严老二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正前方一个拳头,由一个黑点忽然变大,然后化成一个拳头充斥他的视野。 糟了! 严老二只感自己的感官变慢,而那拳头闪电般落下,他蓦然眼前一黑,胸前被什么东西撞中好像要炸开一样,身子却飘飞在空中,短暂的腾云驾雾后,就摔了下来。 “啪!” 一只厚底官靴踩在了他的脸上,耳边也响起一个凌厉阴狠的声音。 “好个严老二,你倒是很会躲啊,追了你三天三夜,才终于抓到你这家伙!” 严老二挨了一拳,胸臆痛的要命,他猜测自己胸骨一定断了好几根,意识也有些模糊,不过,这个凌厉阴狠的声音还是唤醒了他的理智。 (等一下……这话什么意思,三天三夜,我不是才出岁安城不到四个时辰吗?) 严老二正欲深思,额角却传来针扎似的剧痛,险些昏死过去。 就在这时,有人用力抓着他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严老二喘息着了好一阵子,才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人绑在山神庙的一根粗大的枣木柱子上。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武官装扮的年轻人,他身后还有几个穿戴相同的手下。 “严老二,别装死!” 杨云骄用刀鞘顶起了严老二的下巴。 “你是属耗子的吗?还真是会藏啊……说说看,这两天你躲到哪里去了,说啊,不说话我就卸了你的下巴,割了你的舌头,你就永远别开口了。” “泼啦”一声,山神庙的窗户外一道人影翻了进来,这人一落地,就跪在了杨云骄的身上。 “头,我在外面巡视一圈进行调查,发觉这地方有些不对劲,山脚下,有好几具死相怪异的尸体。” “死相怪异?” 杨云骄停了下来,看着这名手下,疑惑地问道:“怎么个怪异法?” “这几人都是进山打柴的樵夫,这庙里还有他们的行李,他们都死在山脚下,尸体藏在密林隐蔽的地方。” 这名手下人低着头。 “我检查了他们的尸体,发现这几人都是用彼此的柴刀,互相砍抹脖子,自相残杀而亡的……” “自相残杀?” 杨云骄微微一怔,他充满狐疑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严老二。 “难道是这厮干的,他有这种本事。” “他当然没有这种本事了。” 山神庙外,一个低沉沙哑,如同兽咆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些樵夫都是我杀的,嘿嘿,这荒山野林的山野之地,没想到也能碰上朝廷的鹰犬,不……原来是斩邪司的鬼蝠,好好好,老子今天也是大发利市。” “谁?” 杨云骄目光一锐,抬头厉声道:“什么邪魔外道,有本事就进来,别待在外面,装神弄鬼!” 他话音一落,山神庙内宛如遭受狂风席卷,篝火被打灭,陡然,一股湿臭的兽毛气味顺着夜风而来,众人先是眼前一花,再次定睛一看,从庙门外窜进来一头全身披着长毛的大猫。 “山……山君?!” 杨云骄的手下失声叫了出来,他自己也是一脸愕然,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这哪里是什么大猫,分明是一头毛发形如蓑衣,身躯庞大的老虎——这般体形的巨虎,简直就像是山中的山灵所化,绝不是寻常野兽。 “你爷爷我可不是什么山君。” 那蓑衣巨虎张开大嘴,从嘴里有团黑泥,蠕动着变成了一张人脸。 “本人乃是泥教四方分坛、位列二十八位灵使之一的‘蓑衣虎使’屠独,尔等既然朝廷中人,那今天也休想生离此地,死后进地府前,还需记得老子的名号,免得死后做个糊涂鬼!” 53 送礼 泥教! 听到屠独自报名号的瞬间,包含杨云骄这个百户在内的所有来自斩邪司的人,都及时反应过来。 “泥教……是邪教妖人!!” “动手!” 其中数人更是毫不迟疑,捏碎藏在腰带上的丹盒,张口吞下数颗赤红丹药。 一瞬间,这几人全身皮肤变得一片通红,额头、脖子上,条条青筋暴起,就连头顶上冒出浓烈的药气。 这是斩邪司的浴血丸,能够在短时间内提升肉身的爆发、反应和力量。 “唰”的一声,五柄精钢横刀,闪烁着雪亮的弧光,被同时拔了出来,这五人拔刀,快的就像一个人拔刀,只有一个声音,光是这种默契,就可以想象背后经历了千锤百炼的磨砺。 五人弓背、拔刀、冲刺、飞掠,一息不到的时间里,刀光在山神庙中绽然夺目,交织成一片致密刀网,从上到下,把“蓑衣虎使 ”全身都覆盖在中间。 这一刹那的动作,五个刀中好手整齐一划,一动间,连自身的精神、意志、呼吸、刀的轨迹角度,都达到了一种完美的均衡,配合的更是抵达了妙到巅峰的领域。 披散着蓑衣状长毛的巨虎没有动,整个身形在凝练成一片的刀风刃雪中仿佛自行缩小,就像是落在网中的一条鱼。 “能赢!” 五人心底同时涌出一个念头,只是下个刹那,刀落声发出锵然哑鸣。 他们手中的刀锋粉碎,护手迸裂,手中只剩下一截刀柄,裂开的刀刃化成数不尽的碎片飞溅反弹回来,刺的五人遍体鳞伤。 “这也算是小天罡刀法?使得是乱七八糟,你们学的这么烂,以后也不用再学了。” 虎口獠牙后方藏着那张黑泥脸嗤笑一声,伸出的虎爪一动,千钧巨力一扫,挟杂着骇人的风压,撞在五人身上。 咔咯咯…… 这五人骨碎筋折,口鼻溢血,身形如烂泥般摔飞出去,尚未落地就断了气。 “大胆逆贼。” 杨云骄怒意勃发。 “你敢杀官,你敢杀我们的人,你是想造反不成。 他平日里倚仗着斩邪司百户的身份,行事横行无忌,凡是胆大包天敢于反抗他的人,杨云骄一向喝斥其为“造反”,这顶大帽子,天底下几乎没几个人能够扛的住! “造反!” 虎口中的人脸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们泥教什么时候不造反?你这个斩邪司的小小百户,当官当的脑子都坏了,我不禁要杀官造反,我还要杀你,你和你的手下,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听到这话,杨云骄更是怒不可赫,他一挥手,剩下的几名手下迅速取出飞蝗连弩,飕飕的机括声密如急雨,筒形的短小弩机中喷出密密麻麻的箭雨。 “这些玩具有什么用!” 屠独大肆嘲笑,虎口突然发出咆哮,肉眼可见的剧裂音波爆发出来,飞蝗破甲箭宛如被强劲的气流卷飞,众人也气血遽涌,耳膜几乎爆裂,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该死……飞蝗连弩威力有限,早知道应该带飞甲神雷、神火飞鸦、飞龙击贼震天响来了!) 杨云骄后悔不迭,他并没有料到泥教的四方分坛北方分舵的二十八灵使中的厉害角色会出现,斩邪司中对付修道士的各种准备都没有带上。 “哈哈哈哈!斩邪司也愈发不堪了,司徒浩星手下是没半个有本事的人才,现在就剩下你们这种废物啦!” 见到局势不妙,杨云骄手下中的一人机敏的抛出根竹管,篷的一声,竹管炸开,窜出大股浓烟,刺鼻的腥臭味陡然加重。 屠独忍不住蹙眉,因为附身的妖虎之躯对气味异常的敏锐,老虎的身形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这一幕也被其他几人看在眼中,他们陆续掷出装有药烟的竹筒,砰砰砰,大股大股的乌浓烟柱顺风扬起,山神庙里几乎是浓烟滚滚。 “混账!” 屠独心中火大,不管不顾,忍着烟幕滚滚,旋身杀进烟雾之中,虎爪猛地一扫,就有一人喷血飞出,倒地不起。 “垃圾!” 虎妖的耳目之灵敏,远超于常人,屠独就算在烟幕中无法辨识敌人,也能依靠出众的耳力听到敌人的位置,他这时杀的性起,四肢一晃一动,牙爪间又扑到一个敌人,用力掼下,被千钧巨力的兽爪一压,全身骨碎如泥。 也就在这个刹那,耳边传来一声狼嗥般的长啸,一道怪影斜刺里杀了出来。 屠独惊鸿一瞥,惊见一道怪异的身影猛扑了过来,这人影正是杨云骄,他整个人变了副模样,皮肤上浮现出诡异的暗青色,喉间发出“咯咯”的低咆,头部的形态也变得吻尖眼斜,尖牙从嘴里长出,腮上,眉间,都长出一层硬毛。 “这是……” 虎妖怔了一刹,杨云骄快逾闪电般出手,他探出一只手爪,手掌肌肉骨胳似乎特意变了形,指爪尖长,屈伸时便如铁钩尖刺,整个人就好像一头扑攫猎物的青狼。 “‘饮月青狼变’……帝形九脉之术?” 好个斩邪司,好好好,这些年来已经堕落到这个地步,堂堂一个百户,放着自家的《五狱雷刀》、《六合枪》、《龙象印》这些入道正法不学,跑去幽家血妖那里摇尾乞怜,连血符也种下了,看来,那司徒浩星和九长使连脸皮也不要了。 虎妖心中灼热的杀意爆发出来,“哧”的一声,一团漆黑的阴影从妖虎身上猛地扩散开来,周围的光线仿佛消失了一样,浓烈阴影如同漆黑的火焰在虎躯上燃烧,各种各样如同鬼魂一样的影子出现在空气里。 “成了血妖的走狗,那就留你不得……生驰虎翼,金玉消融,百伥裂魂,咄!” 轰! 庙宇之中猛地一窒,只听见一声焦雷巨响,砖裂墙开,残存的山神庙也轰然崩塌。 …… “可惜,还是让那个小小百户逃了,幽氏血妖的帝形九脉也有可取之处。” 粱塌屋陷的山庙之中,屠独驱使着虎身补充消耗,虎头咬住了一具男人的身体,将其咬得支离破碎,鲜血撒得到处都是。 “嘿嘿,屠兄何必这么说,那人也是心狠手辣,主动拾弃了自己的手下,若非如此,也未必能逃出此地。” 庙宇外,林翳中传来一声沙哑、苍老的声音,接着,就有一道人影飞落下来,这人一袭绿袍,戴着一张妖鸟面具,不是赤心子还能是何人。 “又是你,赤心子。” 屠独懒得回头,淡淡地说道:“什么时候,这北府州成了你的老窝……说吧,你这次又有什么事?” “屠兄何必多此一问。” 赤心子笑了笑。 “自然是为了那个严老二,重阳宫的贺庆之,还有朝廷的人都想要抓住他,这家伙自然是奇货可取。” “你那消息是真的,重阳宫在此也有布置,那贺庆之就是重阳宫安排在这里一位‘道子’?” 屠独满是狐疑的询问。 “屠兄,这种事我又怎么可能信口胡说。” 赤心子平静地说:“重阳宫可是派出了那个甄道人给他护法,不过南方出了那档子事,他最近急忙南下,这才没功夫理会这边的事情。” “呵呵,重阳宫在镇北王宇文家的地盘布下暗子,看来这事情也很有趣啊!” 屠独虎尾一卷,从瓦砾中拖出一道人影。这人是严老二,庙塌时被埋在瓦砾下,昏死过去。 蓑衣巨虎大口一张,就把严老二的脑壳咬碎,把脑浆生吞了下去。 “好味道……嘿嘿,这严老二果然知道不少内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看来破坏游魂寨的就是甄道人的手下,这么说来,镇物就在那个贺知府贺庆之手中。” 屠独冷眼看向赤心子。 “难得啊,赤心子,你竟然没说谎。” “那屠兄打算接下来怎么办?我的那个提议,你意下如何?” 赤心子笑着问。 “就挨你的计划来吧,贺庆之胆大包天,动了我泥教的东西,怎么说也要付出担价!” 屠独阴恻恻的说道。 …… 亥时一刻。 藏于自家据点的贺平正在蒲团上打从静修,他腰间的泥捏土偶,再度震动,从中传出赤心子的声音。 “师弟,事情已经办妥,今晚就动手。” “哦,那‘蓑衣虎使’这么容易就上钩了?” 贺平也有些惊讶。 “屠独性子顽固异常,十分执拗,这人做什么事都会先入为主,他不相信我的话,但是我用那严老二来做布置,那屠独又对自己‘吞脑摄识’的本事过于自信,万万不会想到,种魔法连人的记忆都能够篡改。” 赤心子嘿然冷笑。 “这也多亏了师弟,若非师弟你的主意,我也没有想到这一节。” 接着,他又补充一句。 “记得,当日你在四顶山力保下了严老二,还有那祁白衣一行人,师兄我还以为你是妇人之仁,原来你早有计算,连后续的事都考虑到了,师兄也不得不佩服。” “机缘巧合罢了,而且,我只是提议以严老二为饵,若非师兄熟悉这个屠独的为人脾性,又掌握‘种魔’秘法,这事情哪有这么顺利。” 贺平也没有自居功劳的意思。他振袖起身,淡淡地开口:“师兄既然已经布置妥当,那我这边也要开始动身了。”尒説书网 他转过身去,向俯下身子的贺福生咐吩道:“去,把那祁白衣还有胡马帮的那几人唤过来,我们去贺锦那里,给我这位叔父送一份大礼,相信他一定会喜欢。” 54 大礼 岁安城。贺府别院。 “大老爷。” 一道人影将门推了开来。 “谁?” 贺镜问了一句。 “大老爷,是我。” 这人穿着一道青衣,手中着一盏油灯。 “胡马帮的祁白衣来了,他还给大老爷带来一个好消息,他说:那人被他找到了。” 贺锦正欲熄灯就寝,闻听此言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那眼角满布皱纹的双眼迅速眯成一条缝。 “事情成了?” “自然是成了。” 拿里提着油灯的,是贺锦的心腹,这人嘿然一笑。 “恭喜老爷,这长房家的嫡孙一死,你就名正言顺的贺家家了。” “好好好。” 贺锦连道三个“好”字,声音嘶嘎低哑,他那面容上,两条眉毛都抖了几下。 “对了,尸体呢?” “祁白衣说怕您老不放心,把尸体一并带来了。” 贺锦的心腹笑着说:“这人也是机灵,手下人用一个大木箱装成贺平的尸体,扮成是货物运进城里,一路上也没人察觉到箱子里的问题。” “这胡马帮的祁白衣倒是比那解三上套的多。” 贺锦捋须一笑。 “我之前让那解三替我找个机会除掉那人,那解三滑头的要命,推三阻四,就是不肯答应……祁白衣,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办事俐落的多。” “那祁白衣要的那笔万两赏银?我们真的要给——” 心腹低声询问。 贺锦微微半闭上双眼, “贺家的银子也是一分一毫攒下来的,我又不是那贺平小儿,吃米不知米价……你去吩咐府上的那几个供奉,让他们点起人马,埋伏在会客厅附近,待我一声令下!” 他做了个扬手挥刀的动作,贺锦的心腹立刻心领神回的退了下去。 …… 祁白衣带着手下最亲近的几个兄弟,抬着一个棕色的大木箱,进了贺府别院的正门。 穿过对着正门的影壁,进入此间,一股珠光宝气扑面而来,贺府别院装饰豪奢,雕粱画栋,朱柱凌云,端的是富丽堂皇,直让胡马帮的这群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土包子们看的是目瞪口呆。 为首的祁白衣也在心中感概。 “贺家靠贩米发家,数代之间,累积银钱巨万,就这一栋庄子,如此费心造作,也不知道花费多少银钱……” 祁白衣也是贫苦人家出身,父亲是跑驮马队的把势出身,带着他跟着贩马的商队进漠北讨生活,结果遇到了“走青”的马贼。 漠北的马贼也分好几股,那种马快刀好跑单帮的只劫红货,轻易不犯案,也不伤人;还有百八十人的,聚啸一方的,他们劫货惯叫走黄,平常也不杀人,尤其是对跑驮马的商队,往往连牲口也不拉走,这种马贼一向把这行当庄稼看,熟一茬收一茬。 唯一例外的是“走青”,行事蛮横,这货人在漠北是神厌鬼憎,万一碰上,那是咬碎了死人骨头都能吸出髓来,祁白衣当初能活下来,是他父亲死死把他压在身下,可是除了他以外,包含他父母在内,整个商队就没一个人活下来。 解三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给祁白衣报了父母的仇,祁白主一心要报恩,这才在解三死后接了胡马帮的帮主一位。 他这帮主当的可不顺心,解三身前没少结仇怨,他和沈二一死,胡马帮因为过去的仇怨、生意上的事,就成了众矢之的,祁白衣尽管苦苦支撑,但是依旧感到势单力薄……其他不说,生意场上的事,他本生就不擅长,这段时日来,胡马帮在帐面上是入不敷出,难以维续下去。 他这趟来到贺府别院,不禁对这深门大院的浮奢豪侈倍感吃惊,也就在这时,贺锦的心腹,那个一袭青衣的男子引进了会客厅。 “你就是祁白衣。” 贺锦坐在椅子上,换了一袭锦衣,伸手端着一杯茶。 “对了,东西在哪里?” “贺老爷,就是这个。” 祁白衣命手下人把箱子放了下来,顺带把箱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具死尸。 这死尸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那张脸确确实实就是贺平的脸,贺锦借着厅里的灯光,看得真切。 “干的好。” 贺锦满意的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来,接过自家心腹递来的一柄剑,拔出剑来,身形一动,以快逾闪电的速度,一剑刺在了箱子里的躺着的死尸上。 “等等!” 祁白衣大惊失神,他也没有料到,贺锦的剑法如此迅捷,对方这一剑至少有三、四十年的造诣,恐怕对方的剑术不逊色于飞鱼门的赤岭道人。 (该死……这贺家的贺锦,隐藏如此之深,剑术之高,实为我生平憾见。) 祁白衣手刚搭上腰间剑柄,眼前一花,贺锦就已经一剑刺穿了贺平的心脏,剑招又毒又辣,论到凌厉程度,道一声“宗师”也不为过。 “唰!” 贺锦收剑回鞘,他一剑刺中尸身的心脏,知道这确实是贺平的死尸,这才放下心来。 “做的好,祁白衣,这贺平总算死了,你可以说是立了一件大功,说吧,你想要什么?” 祁白衣见到贺锦这么一问,哈哈一笑。 “贺老爷何必明知故问,我所求不过为财罢了……你们贺家的事,我一个外人不会多问什么,请贺老爷把那笔赏钱给我,我和胡马帮的兄弟立刻离开贺府,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可以保证不会泄露半个字。” “祁帮主我是信的过的。” 贺锦坐回了椅子上。 “但是,世间没有不漏风的墙,除了死人,没有一定不会泄露你所谓‘秘密’的人,对不住了,祁帮主,接下来我只有请你上路了。” 他给自己心脏打了个手势,那青衣的“心腹”摇了下手中的铃铛,这铃铛是用来唤藏身于会客厅外的众多护卫,可是,这“心腹”连摇几次铃声,也没有一道人影来到会客厅里。 “这……” 青衣人脸色微变,铃铛一响,就是信号,贺府的那些护卫就会杀进来灭口。 可现在,他都摇了这么久了,会客厅外却没有半点声音。那些假山假水的后面,园林树荫后方,全都一片沉寂,当手中的铃声停下来,更是万籁俱静,连夏夜的虫鸣声也听不见。 “哈哈哈哈哈哈……” 祁白衣大笑一声,拔出剑来,他身后也一阵金铁交鸣,那几名手下人也拔出腰刀齐声戟出,对准了坐在椅子上的贺锦。 “贺老爷,做你的买卖还真是困难,”他脸色陡变,阴恻狠笑:“真是对不住了,与阁下做生意实在太亏,我只好另投了一家了。” “你……” 贺锦也察觉出了古怪,赫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一起身,面色陡然发青,双目睁大,整个身子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就像是中了定身的咒法。 (——这是使了什么妖法?) 贺锦面色兀变,由煞白迅速转青,背上冷汗潸潸而下,这一刻,他全身上下丝毫动弹不动,如遭魇镇——并不是他不愿意动,而是他的身体周遭布满了细密的丝线,那是人的肉眼看不见的无形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在贺锦的身上,将他整个身体固定住了。 站在贺锦身边的那名青衣心腹,也是同样一副铁青色的脸,身子如覆铅衣,难以动弹,僵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铃铛,摆出一副极为滑稽的姿态。 看到自家心腹的姿势,贺锦并没有感到半点滑稽,他的心底充斥着深不见底的恐惧。 “何方高人,为何要与我贺家为敌?” 贺锦颤抖着嘴唇,正想开口说话,就看到角落里一道锦衣华服的人影,不紧不慢的踱步走了过来。 陡然,他奋力睁眼,撑大着瞳孔,死盯着那个锦衣华服的人影,那人疏朗一笑,捋了下颌下长须。 “贺锦,你看我这一身装扮,是不是很熟悉。” 贺锦瞳孔巨颤,那人从阴影中走到灯光下,这次他看得真切,这人穿着打扮,还有那张脸,分明与自己一模一样,不,就像是镜子里的另一张脸。 “你……你到底是谁?” 贺锦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站在另一边,与自己相同长相的“贺锦”咧嘴一笑。 “叔父,你也太蠢了……” 这个声音异常的熟悉,贺锦整个人一怔,他听了出来,那是贺平的声音。 “贺、贺平,你没死。” “我自然没死。” 伪装成“贺锦”模样的贺平缓步走来,伸手扼住贺锦的喉管。 “叔父,本来你也不用死的,可你和你那蠢儿子就不该妄想去染指不是自己的东西……毕竟,贺家的家业对于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就算舍给你们也不是不行,谁知道你们这些蠢货非要蠢到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下辈子投胎,记得要长长脑子,不要惹上自己不敢惹的人。” “是你……杀了……锡平……” 贺锦两眼暴凸,脸也胀着了可怕的酱紫色,他整个身子都动不了,死亡的恐惧攫夺他的心智,直到他的脖子被扭断,这一切才终于结束…… …… 杀掉贺锦后,通过易容术伪装成“贺锦”的贺平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那个青衣“心腹”战战兢兢的站在他的身边。 “贺少……那几个护院都被我们补刀处理了,尸体也躲到后面去了。” “做的好。” 贺平点了点头。 “贺锦府上的事倒好处理,接下来要进入盛知府的府邸倒是比较麻烦,你们就不用去了,负责在外围就行了。” “是。” 祁白衣点了点头,留下两个手下,就带着另外几个人离开了。 贺平扭过头来,将目光看向一旁的青衣男子。 “接下来的事,你也应该知道怎么办了吧!” “知、知道。” 这人忙不迭的点头。 “那就好。” 贺平微微一笑,易容后的苍老脸上嘴角歪斜,露出了丑陋的笑容。 “点上府上的人马,准备一下,我们再去盛知府那里送一份重礼,相信今夜之后,盛知府会对这份大礼记忆犹新,永生难忘。” 55 妖怪? 入夜后的子时,岁安城中一片寂静。梆、梆、梆……几声木棒敲打竹筒的声音,干脆而又空洞,来自于喊着“柴仓浅,水缸满,小心火烛”的调子,循道绕巷地敲打着梆子的更夫。 “到子时了吗?” 贺平伪装成贺锦的模样,低垂着眉目,坐于轿中。轿子外负责抬轿的是贺锦那间别院里的几个家仆,他们打着哈欠,弄不明白自家老太爷为啥大半夜还要出路。 那青衣中年人名为“贺钟阳”,是贺平的帐房先生,也是他的心腹。m. 贺钟阳对于眼下的局面,心中忐忑不安,他能够担任贺锦的心腹、智囊,也是个急智之人,只可惜贺锦一死,他就失了主心骨,脑子里全是一团浆糊,双眼也透着一丝茫然。 也就在这时,贺平掀开轿帘,向他吩咐一句。 “前面有府衙的兵马要过来,估计是巡夜问话的人,给我机灵一点。” 贺钟阳好似惊醒过来,连忙应了一声。 “去吧!” 贺平低声下令,就垂下轿帘。 贺钟阳转过身去,就听到一阵马蹄声,他抬起头来,略微吃了一惊,因为来得不是府城官衙的人,而巡检司的兵马,带头的是个武官,骑着一匹腿长膘肥的枣红马,身后是一众长枪步卒。 “你们是什么人?” 那骑在马上的武官用马鞭指了指众人,贺钟阳连忙凑了过来,他还没有走近,几杆长枪竖了过来,被寒光闪烁的红缨枪一指,贺钟阳顿时吓得魂飞天下。 “误会!误会啊!” 就在这时,一个府衙官差从这支巡检司的队伍后面跑了过来,他用手拉住贺钟阳,沉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怎么跟巡检司的人对上了。” “官爷,我家大老爷有要事要见盛知府盛老爷。” 贺钟阳见状反应过过来,连忙从袖口偷偷塞了块银子给他。 “麻烦通容一下,这事较急,万一耽搁了知府老爷的事,贺家也担待不起……” “知道了,交给我吧!” 这府衙的差人与贺钟阳相熟,收了银子也是一笑,他快步跑到那巡检司的武官面前,赔着笑脸说了一阵,后者也没为难众人,挥了挥手就允许轿子通过。 “巡检司的人也来了吗?” 轿子里的贺平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知道四顶山的事情已经引起了贺庆之的警惕。 “这老家伙的应变速度倒也不慢,以巡检司的兵马对付一般的匪患、民变、暴动都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他在心底嘿然一笑。 只可惜,碰上法术高深的修士,这点人马就不灵验了。 思恃这里,他也定下心来,巡检司人马在城中巡街,这就证明盛庆之也感到了压力。 而且,这也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盛庆之手中的底牌不多了。本来,这人与重阳宫关系密切,就算本身不通道法,也能够找来重阳宫的高手相助,现在看来,那个姓甄的道士真不在盛府,那今夜之行也不需要顾虑太多。 …… 那府衙的官差收了好处,就领着众人一路疾行。轿子上一路上无人阻碍,走了一柱香不到的时间就来到了知府老爷的宅邸。 这府邸门前极为气派,朱漆大门的石阶下,左右立着两尊石狮子,几个官衙的差人,还有巡检司的兵马将宅邸四面围住,防卫严密。 那官差也是熟门熟路,他跟守门的几人商量一番,大门就打开,贺府别院的人就走了进去。 脸上贴着人皮面具,伪装成“贺锦”也下了轿子,在旁边贺钟阳的搀扶下进了盛府的大门。 进门后,就有一个穿着绸蓝衣衫的管家走了进来,这人也是向“贺锦”行礼,又客套几句。 “贺老爷的来历,我已经知晓,不过现在知府大人早就睡下,还容我去内院禀报,贺老爷不妨去会客厅稍事休息……大人若是醒了,自会召见贺老爷。” 那穿着绸蓝衣衫的老管家礼节周道,说话相当客气,明显在大户人家当差惯了,处事圆滑,处处就会周全。 “这个自然。” “贺锦”点了点头,他随手指了下身后的几个仆从。 “我把那件事物带了过来,就是要给盛老爷亲眼过目,这厮在四顶山失踪多日,今日被我寻回,立刻吩咐手下人亲自送来。” “箱子是否可以打看,容我检查一番。” 老管家问了一句。 “这?” “贺锦”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看了看周围。 “这里人多眼杂,恐怕有些麻烦,可否等见了盛大人再开这个箱子。” 老管家深深看了他一眼,“贺锦”则是报以微微一笑,前者不免哑声轻笑。 “贺老爷这么说的话,那也先……不过要进会客厅,贺老爷身边的人就不方便一同进去了。” 他话音落下,几个盛府的护卫就靠近过来,这些人都穿着赭衣劲装,生得熊腰虎背,十分精悍,他们一出场,就有一股军伍中的煞气。 老管家一声令下,这几个护卫就迳直从贺府家仆手里强行接过箱子。 “贺老爷一个人进候客厅便是,至于这些仆役就待在外面好了。” 老管家心思细腻,吩咐一下,就又有数名腰间配刀的护卫,将盛家别院的众人押到另一间院子里去了。 (盛府的人,这份警惕心倒是不错……只是可惜,这些对我又没什么用,只消容我迈进这盛家府邸的大门,就等于狮子入了羊群,任凭羊群计谋百出,还不是枉费心计,徒劳之举,一应计谋,也只是白白送自己葬身狮口……) 箱子里藏着是用那无忧生诈死时,在棺木里留下的一具精妙的傀儡。 这件傀儡贺平得到后,就改造成自己的替身,外貌变幻成了贺平的模样。 他送来这件傀儡,就是等那盛庆之打开箱子里,用这具傀儡挟制住盛庆之,再伺机逼问出那骨寿碗的下落。 万一这个计谋中途被识破,或者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岔子,他就干脆引爆这具傀儡腹中藏着的“爆灵巫偶”,一方面在盛府中制造混乱,另一方面借此为信号,通知潜伏在暗中的赤心子,进行计划的第二个环节。 “最坏的局面就是连盛府的大门都没进去,中途就被巡检司的人马阻在路上,都进入盛府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贺平进了盛府的会客厅,坐在一张花梨木椅子上。那箱子也被放在厅室的角落里。箱子边还守着几个护卫,看这几人的模样,比起看护那口箱子,还不如说是在看死自己。 “失算了。”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送来的茶都变冷了,坐在花梨木椅上的贺平发觉情况有些不对。 盛庆之隔了这么久也没有半点消息传过来,还有,那穿着绸蓝衣衫的老管家命他在这里等候,从会客厅右侧的九曲长廊离开后,就不见了踪影,这算起来至少有一刻钟的光景,这些人在搞什么? 贺平默默计算时间,察觉到时间快到了,心中下定决定。 “不管盛庆之玩什么花样,我也没必要等下去,又不是闲着没事进盛府吃茶的!” 他指尖一动,不远处的木箱子微微一震,那几个穿着赭衣劲装的盛府护卫心头一怔,互相对视一眼,擎出手中的刀,向着箱子走近了一步。 “崩”的一声,箱子的盖子翻开,一抹人影窜出箱中,足不沾地,在空中翻腾旋烧,刀光一闪,这几名赭衣劲装的汉子喉间要害被割穿,连声音也没有发出就倒在地上。 贺平也不浪费时间,立刻带上傀儡,转身投入那条九曲长廊,快步往内院方向走去。 穿过长廊,就进了内院,这里修得极为雅致,周围树木繁茅,暗含易理,巧妙的利用了风水之数,庭院里的树木郁郁葱葱,几乎将一切都盖了起来,连神魂的感知力也受到一些影响,变得远不及平日里灵敏。 贺平一进入内院,就敏锐地嗅到血的气味,他瞥了一下旁边的一株大树,发现树脚下躺着一具尸体。 “咦?” 他的声音有些轻微的愕然,这尸体穿着一件绸蓝长衫,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老管家。 “师兄这么快就下手了吗?” 贺平靠近一步,眉毛蹙了起来,老管家的尸体脖颈处被咬去一大块血肉,蓝衫也被大量的血浸红,另外,还少了一条胳膊。 “脖颈处的伤口,像是被野兽咬穿啃噬,还有清晰的齿痕……怪了,这恐怕并不是赤心子所为,难道是‘蓑衣虎使’屠独已经到了!” 他正疑惑之际,就看到一团火光亮起,那是内院某处有数团火把亮了起来,随即一道声音大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藏身暗处?你……你是什么怪物?” 最后的声音接近颤音,可见这人定是见了极为可怖的事物。 贺平心中一动,向那个声音所在的方向飞身掠去,接着,他又与傀儡一同藏身在一座假山后面,他探头一看,就见到一个半人半狼的怪物,正抓着一条手臂,擎在嘴边嚼得汁血淋漓。 另一边内院的建筑檐荫下,正站着一群盛家的护卫,统一穿着赫色劲装,各执钢刀,目光齐齐投向那半人半狼的怪物。 “吃、吃人……这家伙在吃人,那是人手?!” 护卫中有人大惊失神,下意识的向后退出一步。 “你……是个什么妖怪?” 被众护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锦衫华服的老人,此时,面对老人的喝斥,那半人半狼的怪物惨笑一声,扔掉手骨。 “盛大人,真是不巧,没想到以这副模样相见……我是斩邪司的杨云骄,让大人见笑了。” 半人半狼的身子微微一屈,肌肉贲起的身形仿佛在缩小,硬毛也层层褪去,暗青色的肌肤色泽变淡。 转眼间,这怪物的身形轮廓又变小了一圈,嘴中的犬牙缩了回去,妖犬般的头颅也恢复正常,外貌五官又变回了斩邪司百户杨云骄的模样。 56 驱虎吞狼 “帝脉九形?” 盛庆之认了出来。 “杨百户,你难不成是被帝家的哪位亲王、郡主授了‘血符’,转修了血律司的‘饮月青狼变’?” 大幽王朝立国以来,严禁星气天文、谶纬符命、巫蛊方技之类的书籍,初代幽帝甚至焚毁前朝诸多典籍,连珍贵的前朝诸多史料也被付之一炬,各下令朝中百官不得擅自拜习佛道,明令涉足者“犯者弃市”。 大幽历代都遵循此例,朝廷中的满朝文武官员,十有九之都不通道门、法脉、巫教的术法。 当然,唯一例外的是大幽王朝的统治者,也就是幽族皇室,皇室掌握着冠绝天下的入道正法,皇族子弟悉数都是修行之士,可以说大幽王朝的皇室本身就是天下最有势力的修行门派。 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这种情报是外人绝计不会知晓的秘密,就连大幽朝的官吏们,也不清楚皇室的真正底细。 (照这么看……这盛庆之确实如那蓑衣虎使所言,与重阳宫暗中私通……妈的,我瞎凑进来,分明是自讨苦吃。) 杨云骄本以为盛庆之也不例外,谁知这位知府老爷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底细,这更加增加了他心中的怨念。 须知这人本来就是个惯以见缝插针、投机取巧之辈,这次千里迢迢跑到北府州,完全是想拍自己新上司的马屁,谁知碰上了这么一个大的烂摊子。 重阳宫是道门三先天之一,乃是修行界的圣地,势力极大,至于泥教更是天下第一邪教,聚众起事,杀官造反,堪称无法无天,这两大势力暗中的争斗,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的斩邪司百户能够挡的住的,胡乱插手卷进来,岂不是找死。 杨云骄越想越是火大,他又不好正面发作,只好阴恻恻的一笑。 “盛知府真是目光如矩,连这也能看出来,不过真是不好意思,‘饮月变’极耗精元血气,万不得以,也只能以大量的血肉补充损耗……盛大人府上的两个婢女,还有一个老仆,总算勉强能够让我重回人形。” 他长长叹了口气。 “我被泥教的‘蓑衣虎使’屠独盯上了,只能以狼化之术与其周旋……盛大人,对不住了,泥教的强人不比寻常,你之前到底从泥教手中拿了什么重要事物,才会引来‘蓑衣虎’这等厉害角色。” “杨百户,观你这话的意思……倒是像是来劝我?” 盛庆之诧异的睁大了双眼,难以想象出杨云骄身为朝廷镇魔斩妖的斩邪司中的一员,竟然会说出这般话来。 “还有,你刚才说我拿了什么‘重要事物’,这话又是何解?” 官场历练多年,盛庆之也是老持稳重,他镇定下心神,出言问道:“我什么时候拿了什么‘重要事物’,又是何时得罪了泥教,引来了‘蓑衣虎’屠独……杨百户,你能否详细说明一下?” 看到盛庆之这装模作样的嘴脸,杨云骄不禁露出一副苦笑,他很想说“事到如今,还扯这些干嘛”,可是还是抑住这个念,他摇了摇头。 “知府大人自己心里也该清楚,拿了那间东西,自然得罪了对方,那泥教的人,终归不是好惹的……” “没错,我们泥教可不好惹!” 空中传来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怪异的尖亢之感,穿颅微震,听得在场众的胸腹都微微颤震。 “呼啦”一声,仿佛有一股隐晦的力量在暗中推动,内宅庭院里像是平地起了一道妖风,树木簌簌摇动,众人被强风吹得视野一暗,待到恍过神来,赫然看见一头巨大的猛虎,出现在庭院里。 “小小一个知府,也敢动我泥教的东西,当真是胆大包天,交出那件‘东西’,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蓑衣虎使”屠独语气冷酷。 “要是胆敢玩花样,那我就活生生把你的心脏取出来,再把你的魂魄炼个一百日,让你好好享受一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是什么滋味!” 盛庆之浑身一震,他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从成家牧场中夺走一个“骨碗”,就招来这么大的麻烦。 (不对啊……那‘骨碗’的来历怎么又与泥教扯上关系,不好,这事情透着几分蹊跷啊!) “嘿嘿嘿!” 又是一声阴冷的笑声,从空中飞来一道人影,这人绿袍披发,面上戴着个鸟妖面具。 透过那木制面具,一双妖异的眼眸闪烁着的幽暗绿光,有如冰冷的鬼火般扫了过来。 被这道森冷的目光一扫,在场众人无不心生寒意,惊出满身冷汗,全然不知为何又冒出个厉害的邪魔外道。 “屠兄何需动怒,你看,这黑石佛雕是不是贵教遗失之物?” 赤心子手里多了个黑石佛雕,这佛雕被贺平藏于深潭中,以咒法加以禁制,考虑到要以此物引出泥教的“蓑衣虎使”屠独,这才取了过来。 “好好好,就是此物,赤心子你是从何处找来的?” 屠独自是大喜。 “我暗中潜入盛家宅邸的秘库,搜罗了半天,这才找出了此物,”赤心子抛出黑石佛雕,那巨虎连忙张开大嘴,在那石雕飞落地的瞬间,蓦地一口吞入腹中。 “多谢了,这是我教重物,取回此物,老屠我也好回教中复命。你老哥这趟助我取回此物,老屠我日后必有重谢。” “蓑衣虎使”屠独转过头来,邪眸微凛,冷笑道:“这就是人脏俱获了,你这老猪狗,果真是不知死活,今夜之后,你贺家上上下下,连只鸡也活过日出。” “惨矣!” 盛庆之顿时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算计了,盛府宅邸的密室并无收纳这块黑石佛雕,这分明是被人栽脏嫁祸。 “怎么回事?” 杨云骄也很焦急,他更疑惑的是盛家内宅动静不算小了,为什么盛家外围的官差衙役,巡检司的兵马却没有半点回应,莫非都变成了死人不成。 依附在虎妖身上的屠独似乎看出了杨云骄的想法,怪笑一声:“斩邪司的小辈,你莫非是打算向外界求援,嘿嘿,这想法倒是不错,巡检司人马来了不少,要是一拥而少,那我老屠也免不了多废些手脚,可你为何不仔细睁大双眼,往天上看上一看……” 杨云骄心中诸念起伏,闻言不禁一惊,他一抬起头来,赫然看到盛府宅邸被一层幽光覆盖,那幽光透着一层秽色,无数模糊、扭曲的面孔在幽幽的光幕中浮现,如同一道天盖,压在盛府的上空。 “伥魂天盖大阵!” 赤心子眼神冷厉如刀。 “屠独,你这是什么意思……动用这阵法想我也一道封住吗?” 屠独哈地一声冷笑。 “赤心子,你真当我是傻子,这黑石佛雕就这么巧,恰好在这个时间点冒出来,你是不知道你想在盛府找什么东西,不过这一招‘驱虎吞狼之策’,用的也太明显了。” “蓑衣虎使”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 “话又说回来,我也知道这是你的计谋,不过又如何了,反正借此机会,黑石佛雕落入我手,只消这件事成了,就算被你使唤也没啥不好。” 赤心子眼神冷澈,他倒是没有料到屠独这厮变得这么聪明,自己的计谋倒是被他看穿了。 (……只是,看穿了又如何,只要让你这位‘蓑衣虎使’屠独活不过今日,那么这计谋照样是成了。) 他在心底嘿嘿冷笑,口中也对外唤了一声。 “师弟,戏看的差不多了,也该出来了。” 赤心子早知贺平人已经到了,只是没有特意点出来,谁料这屠独突然翻脸,他自然要叫出自家的帮手。 “赤心子师兄,这可跟你说的有些不一样啊!” 一个略带磁性的嗓音响起。 陡闻此声,众人霍然回头,赫然见到旁边的树下多了两道人影,其中一个是锦衣贵公子,另一个是形貌枯槁的华服老人。 “师兄,你不是说这位屠灵使生性执拗,乖僻顽固,我还以为是个好骗的主,谁知道最后还要劳烦我出面。” 锦衣贵公子面带笑意,大步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一个枯槁的老人形如一具傀儡,动作缓慢僵硬,就这么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 “师弟……就是这人?” 屠独不免有些惊讶,他也没有料到,今天会碰上第二个仙傀门的传人。 “贺平!竟然是他!” 盛庆之暗自咬牙,他这才知道一直在算计自己的人,究竟是何人? “好久不见的……盛大人。” 贺平笑意森冷,对着盛庆之拱了拱手。 “我没死在四顶山,盛大人是不是很疑惑。” 57 异变 “哈哈哈哈!” 贺平一出现,赤心子就得意的大笑起来。 “屠兄,我这个师弟,论其手段能耐,不逊色于我分毫,你该不会觉得自己今天吃定我了吧!” “蓑衣虎使”屠独一方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仙傀门人保持着忌惮,另一方面也感到惊讶。 “仙傀门历来行事诡谲,门中挑选传人,就如同炼蛊一般,引入几个弟子互相残杀,强者存弱者灭;历来,仙傀门的弟子互相碰面,不说斗的你死我活,那也是暗中角力,斗个不休,这赤心子行事一向是独狼风范,这又是从哪里拉出一个师弟充当外援。” 他心中泛起一丝狐疑,硕大的虎躯也变得谨慎起来,铜铃大小的一双兽眼,陡然紧缩,眯成了两道细长的缝隙,只是透着冷冷的凶意。 另一边,贺平整个身子几乎藏于那具傀儡的后面,刻意以僵硬的举止,伪装成受人操控的一具傀儡。 至于那具被改成了与他面容相仿的贺家大少“贺平”的傀儡,也就是那个穿着华服的锦衣公子,一边堂而皇之的登场,一边扮演着“贺平”的身份。 “贺平,真的是你!” 盛庆之怒极反笑。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贺家的大少爷,竟然是仙傀门这种歪门邪道之徒,我当真是没有想到。” “盛大人何必多说这些话,”傀儡贺平那张苍白的脸上血色极淡,兀自抿着一抹冷笑。 “今天你只要交出那‘偷寿骨碗’,我就向赤心子师兄求个人情,给你留具全尸,你看如何?” 傀儡“贺平”实则不会说话,尽管这具得自无忧生的人偶制作的精妙无比,似乎与活人无太多差异,但是并不能开口说话。 只是,贺平精通仙傀门秘传的腹语术。这种秘术源自一种民间名为“肚仙”的法术,所谓“肚仙”就是灵人召仙人或亡灵入腹,以腹语的方式进行占卜之类的术法。 仙傀门将这种民间法术进行了改造,能够以腹语术模仿各种声音,更能以丝线传递声音。 贺平一边操控着伪装成自身的傀儡,一边以丝线传音,将人偶傀儡操控的维妙维肖。 盛庆之被傀儡“贺平”的模样气到急火攻心,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好好好。” 这位知府老爷连道出三个“好”字,他的嗓音还算镇定,可惜结尾略带颤音,破坏了整体的感觉。 “你们不就是要这骨碗吗?” 他从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方檀木盒子,檀木盒子并不大,方方正正,雕刻着蔓延的花纹,花纹曲折繁复,盒子上还有一把精致的玉锁,锁住了木盒。 瞬间,这个木盒就吸引了贺平与赤心子的视线。 “你们想要,就自己去拿吧!!” 最后的“拿吧”两字,是盛庆之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袖袍一动,奋力将手中的木盒抛向空中。 他这一掷,竟然是抛向“蓑衣虎使”屠独的方向。 “这姓盛的狗官!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事发仓促,屠独也是一怔,这才明白过来了,盛庆之这是欲引得自己与仙傀门的两个门人相争。 (好阴沉的算计!) “蓑衣虎使”屠独视线一瞥,就看到一道绿影破空飞出,速度快的几乎拉扯出了残影。 58 不死孽物 盛庆之没有在烈焰中化为灰烬,他的头颅皮肉燃烬,露出骷髅般的头部,五官也在高温中融毁,就连身上的毛发、皮肤都已经消失。 即使变成这副姿态,老人也没有死,他还剩下一个干瘪的皮囊,身体里的血气在火焰中蒸发,宛如一具干尸,就连一双眼珠,也变成了两个炭球黑色空洞的眼眶里滚动。 火光似乎是从他那血肉深处中迸发出来,火势炽烈无比,或者可以说他已经与这团火焰融为了一体。 干尸一边向前走动,一边挥了下手,飞火弥漫成为一团火云,朝着四面八方迸散开来。 呼啦! 火借风势,如乘风而起,火云层层散开,内宅庭院铺呈的鹅卵石道路也在扩散的火光中溶解、崩裂。 盛府各处都传来惨叫和哭嚎声,被关入“伥魂天盖大阵”之中,盛府中没有人可以逃出升天,无论是人、禽鸟、草木,万物都像是落入一个大熔炉中,转瞬即逝,化为焦碳。 盛庆之走到哪里,身上的火光就如飞散的道道火蛇般蔓延,随心所欲,漫无目地的游走活动,周围草木迸然散成飞灰。 轰! 旁边的建筑群落里突发一声巨响,原来,盛家府邸里的一座楼阁在浓烈的火焰、浓烟中轰声坍塌,瓦檐也在坠下。 此时,贺平与赤心子都迅速向后退去,试图远离化成火人的老者,尽管尚没有直接与之接触,但那些逼近的火光,就使得他们二人就发卷衣焦,还被迫忍受着常人难以抵挡的热浪。 “给我中!” 贺平飞身退后,袖袍一扬,“铮”的一声响,数百道灰影旋空飞掠,一瞬间内,火焰中的盛庆之就中了“密罗刀”,头、颈、手、肘、腿、足等部位血雾砰然炸开,旋即,这厮的身形便被肢解的四分五裂。 嘭!他的体内再度喷发出强烈的火焰,穿透干尸的体表,层层热浪向外扩散,在地面上也掀起一波接着一波的涟漪。同一时间,火焰如无数活蛇般缠裹在碎裂的肢体上,硬生生的将碎散的血肉重新组装起来。 “去!” 赤心子也厉喝一声,数个发光的拳头从空中飞落而下,从四面八方轰在盛庆之的身上,将其撞飞出去,砖墙碎裂,粱柱倾坏,盛家宅中的屋舍沐浴在火浪之中,这火人身形落在那里,那一片区域就悉数燃烧起来。 “死!” 他双手十指一动,火人所在的地面塌陷下去,尘烟中,“赤鳞地甲蜈龙”从下方地坑中探出头来,大蜈蚣张开双颚,一左一右如铡刀般咬在火人的腰上,“咔”的一声,骨肉断裂,将其一分为二。 霎时,火光再度炸开,火人飞出数丈外,只有上半身挣脱出来,双手在地面抓挠着,接着,断裂的部位变成了一团烈焰漩涡,下半身的肢体迅速生长了出来。 “……不死孽物!” 贺平乍一听闻赤心子的那一话,还以为是对方夸大其辞,直到看到这一幕,才确信这不是妄言。 “那盛庆之应该是重阳宫的道子,他强行服下丹精火符,生命的形态已经发生变化,他本来有机会一跃成为入道高手,但是没有布下仪轨,吞服丹精火符只是寻死之道,现在的他连理智也没有,只是一具会持续追逐敌人,散播毁灭的怪物罢了。” 赤心子一边开口,一边张开“覆甲灵光”,他的两只手向前张开一道盾状的金光屏障,抵挡住愈来愈强烈的热浪。 “还有,贺师弟,你可别光想着用‘九死替难巫偶’逃出去的念头,这盛庆之死前怨上了你我,成了不死孽物后,对我们二人可以说不死不休,你就算逃出千里之外,他也会锁定你一直追下去……再说,这里被屠独布下‘魂伥天盖大阵’,你那巫偶也没办法轻易突破,有这个精力,还不如多想法设法杀它几次!” 赤心子这里扯了个谎,区区这座“魂伥天盖大阵”也影响不了“九死替难巫偶”的效果。 但是听到这话的贺平心里也“嘎登”一下,他本来是打算先用巫偶逃出去,听到这么一说,动作也缓和下来了。 “师兄,就算我们联手,想要在百息之中,连续杀其十次也并不容易,有没有什么其他对付这个家伙的办法?” 贺平一直在观察了赤心子的攻势,他在心底计算了数次,只觉得就算两人联手,恐怕也难以在区区百息的时间里,通过十次干净俐落的绞杀,彻底灭掉这个“不死孽物”。 “那我就不知道了……” 赤心摇了摇头,木雕面具后方的视线再度移向火人,他开口念出咒文,袖中几道光芒飞出,那是数百张灵符,符纹是惨绿色的,在空中连接在一起,化成一道发出沉沉绿光的漆黑锁链。 “但是我知道,想要击败它,就一定设法封住这厮!” 这是三元魔宫的禁咒,威力非凡,能够缚妖物,拘束其生魂,也就是说,能够以无形之力克制有形之物,锁链腾空一头,便在空中咣啷啷的一连串响动,锁头前端如同一个大铁锥般刺向盛庆之的胸口。 就在这一瞬间,全身火光萦绕,宛如干尸般的盛庆之也有了动作,那烧融的炭球般的双眼向上抬去,右手向上一抓,捏住了锁链前端的大铁锥。 “哔呲”的一声,锁链化成一道火线,火光沿着锁链一路烧去,能够束缚禁制生魂的锁链被打回原型,哗啦啦,符纸烧成一大片,快接近赤心子轰然爆发,变成大片火光。 赤心子冷哼一声,袖口迎风一摆,震散成无数火星,下一秒,绿色袍影倏闪,向后倒退至一栋楼阁的翘起的瓦檐上。他低头看向地面上的贺庆之,目光也变得紧张了几分。 “真是奇怪,他的心智应当已经消失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举动?” 贺平着铺好的丝线,如同悬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之中,待在高空中的他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额头上汗水直冒,熊熊大火蒸腾起灼风,吸进去一些都觉得肺里火辣辣。 “不管了,先想办法先离开这什么‘魂伥天盖大阵’再说吧!” 他的双眼巡逡盛府宅邸,目光一下子扫中了“某物”,那是死去的蓑衣虎尸。 贺平这时发现一件事,那就是虎尸明明头都被炸没了,尸身却在燃烧的火焰中完好无损。 “这蓑衣虎妖的那一身毛皮有些特殊,全身刀枪不入,水火难侵,光用炸药也未必伤得了,若不是用爆灵巫偶取巧,钻进嘴里炸掉了脑袋,估计也难以应付。” 他心中突然有了个主意,抖手打出丝线,从空中接续在虎尸的肢体上。 骤然,那没了头的虎尸动了起来,肢体僵硬的动弹了几下,仿佛胶成一团的扯线傀儡,撑起四肢,正在一点一点重新掌控手脚。 “能行!” 贺平有些兴奋,虎尸在他的操控下摇摆着身子,抖震毛皮,在火光中映衬中,也全然无恙。 “走吧!” 贺平操纵起虎尸奔走起来,身子飞也似的冲向火人。 盛庆之猝不及防下,就被蓑衣虎尸双爪扑住,压倒在地面上,这也激发了“不死孽物”体力的无穷焰力,耀眼的赤红光芒之中,近乎失控的火光闷爆响起,地面无数沙石都被震飞。 砰! 一股无形冲击力险些要将蓑衣虎尸撞飞出去,但是在贺平的控制下,死死压制住地上的火人。 “师兄,快用‘赤鳞地甲蜈龙’,我们合力破开这座大阵!” 贺平大吼一声。 赤心子听到这话,心中立刻会意。 “好!” 他大声应到,十指操控起丝线。 只听轰然一声,蓑衣虎尸与盛庆之身后的地面裂开,赤甲蜈蚣窜出头部,用两根巨大如铁钳的坚颚夹住了盛庆之的干瘦身躯,那火人周身光芒炽烈,骷髅般的头部张开嘴里,发出了一声无声呐喊。 下个瞬间,盛庆之伸出枯爪般的手掌,抵在赤甲蜈蚣的头部,滋啦一声,“覆甲灵光”如纸糊一般被五指刺破,顿时,使用精金、铜石锻造的蜈蚣头壳迅速烧融起来。 然而,这无法阻止赤甲蜈蚣行使巨大的力量,将火人的身子钳制在毒牙中间,硬生生的推着在地面移动。 与此同时,虎妖的尸体也在用强劲的虎爪控制住盛庆之,无惧烈焰高温的虎爪迸发出巨力,赤甲蜈蚣与虎妖尸身将力量集中在一起,火人再也抵挡不住,被硬生生的推向了“魂仗天盖大阵”的边缘。尒説书网 轰! 烈焰缠身的火人,直接被推向后方幽光闪烁的大阵,赤甲蜈蚣与虎妖尸身合力之下,盛庆之的身体撞在了大阵,一声巨响,灸热的光焰爆发开来,崩的一声颤音中,“魂伥天盖大阵”形成了幽纹屏障裂开,滔天的火焰冲向了外界。 …… 这一日深夜,岁安城中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一场火劫。 59 《三阳劫》 这一夜,大火映红了天空。 岁安城中的街巷之中,一道道炼狱似的火光冲天燃起,随着浓烟滚滚,好似道道烽烟。 城中人喊马嘶,局面异常的混乱,各种惊呼、哭喊、悲鸣、尖叫也夹杂在其中,若是仔细观察城中的局面,会发现这股动乱是由知府盛家的宅邸为中心,朝着周围的区域逐步扩散,又如同星火燎原,牵动整个大局。 府衙的公差、巡检司的兵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局面打的措手不及,好似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 被火光焚烧过的废墟之中,粱柱砖石焦黑一片,遍地残烬,兀自窜着余烟,大片墙垣瓦砾堆成的小山里,一只被烧得扭曲干瘪的手掌缓缓伸出,这只手张开五指,徒劳的伸向天空。 下一秒,手的主人,将伸向天空的五指用力一握,滔天的怒焰从瓦砾缝隙中喷发出来,激得热浪窜流,窜出道道火舌。 一只漆黑的脚掌从中抬了出来,“啪”一声踩陷下去,灰化的烬土中飘出点点灸人的火星。这只脚一发力,周围的瓦砾碎片被一股气浪排开。 轰! 刹那间,红彤彤的烈焰腾空而起,映上半边夜空。滚烫的热风更是席卷四方,随着这股声势,干尸般的人影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这道人影,正是盛庆之。他的身形被数道蛇一样的火焰在周身上下缠绕,整个身形像是一具干瘪的尸体,那张干瘦的脸宛如骷髅一样,空洞的眼窝里浮现出两团青色的火焰。 与之前似乎有了不同的变化,本因失去人之“心智”的那张骷髅般的脸上,有了细微的表情。 “贺……贺、贺平!!!” 骷髅脸发出一声咆哮,嘶哑的声音难以辨识,如同骇人的兽吼, “你在哪——” 残破的躯体中喷发出淡青色的火光,热光炽烈,蒸腾大气,周身好似有层层霞光飞卷,内蕴着令人骨肉销融的热度。 …… “找到了!” “在那个方向……” 两道声音响起,刹那,两道人影几乎足不沾地,一晃间便掠过层叠檐瓦,一前一后,相继飞向火人所在的方向。 “青、青阳……这恐怕是《三阳劫》中的‘青阳劫’啊!!” 赤心子绿袍翻飞,脚下乌靴踩在悬于空中的蛛网上,下方火气翻腾,气流飘荡,他的袖袍也飞扬而起。 “好家伙!这家伙莫非是汲取了丹精火符中的力量,自行演化三阳劫力中的第一劫‘青阳劫’?!” 他转头看向另一侧以丝线勾锁住翘起的檐角,凌空悬于空中的人影,沉声说道:“贺师弟,就跟我说的没错吧,这家伙身上的情况不对劲,放着不管,要出大问题。” 适才,突破了“魂伥天盖大阵”后,战场立刻由盛府宅邸向岁安城中逐渐扩散,那化为干尸的盛庆之盯上了贺平、赤心子,死死地追在两人身后。 双方再度发生冲突,大战波及到了周围的民居、街道,火人化的盛庆之简直就是沐火而生的灾厄,他所到之处,无物不焚,无物不燃。 他们这么一交手,整个岁安城就遭了殃,烈焰如阳、傀儡奇术、邪门妖法互相纠缠之下,犹如火龙侵城般的火势遍地燃起,这般打了不到一阵,就不知道烧死多少城中的居民。 贺平与赤心子是何等狡诈奸滑之辈,他们心底都没兴趣与变成这种姿态的盛庆之继续交手下去的意图,满脑子想的都是找机会开溜。 成为“不死孽物”的盛庆之未必有多强,只是全身释放的高温过于强烈,根本无法靠近,就算以丝线或其他方式尝试束缚对方,也会被烧断,故而,想要杀他异常的困难。 除此之外,这“不死孽物”也没什么特殊的能力,并不是什么厉害无比的怪物,贺平、赤心都萌生了退意,直到那张烧的漆黑的骷髅脸上,那像是空洞的嘴巴里吐出了声音。 “……杀……杀了你们……” 他吐出的声音带着磁震,开口说话时,口鼻窍孔也有淡淡的青焰闪过。 “贺平、我要杀了你们两个。” 那声音如同野兽嘶哑的叫声,含糊的嗓音旁人绝计听不出来,但是,在场的两人都听的很清楚,同时,他们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了。 “怪了,不死孽物不是无知无觉的怪物吗?” “不好,这家伙难不成还有意志?还是说……他正在恢复自我?” 贺平与赤心子都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立刻全力出手,滔天的力量猛然轰了过来,贺庆子那火人般的身影也迸发出青焰莹光,向着空中撞去。 轰! 彼此的力量互相激撞,盛庆之全然不敌,被直接倒轰了回来,瞬间飞射出去,撞击在一片院墙上,伴随着砰砰炸响,也不知道一路上砸穿了多少民居,烧穿了多少户人家。 “……青阳劫。” 贺平从赤心子那里得到了不少关于重阳宫的情报,重阳宫是当世道门的三巨头之,与万青教、悬天观合称道门三先天。 重阳宫掌握36正法中的《三阳劫》,排于第九位,相传这门正法传自于重阳宫的一代祖师烈火老祖。 烈火老祖与重阳宫历代门徒,都信奉在天地初辟,万物混茫之中,太初世界中的一切源自于“火”,火是智慧的起源,也是万物的源头。尒説书网 这群人视火为一种神秘的力量,重阳宫的诸凰殿中祭祀着千载不灭的元荒火种、不灭之祭火。他们坚信,古老的祭火中蕴含着大道的智慧,无上的勇气,造物的秘密。 至于重阳宫的《三阳劫》,本身就是一篇阐述祭火之秘的入道正法。 重阳宫的修士,只需要引一丝祭火之力入体,就能够掌握的高深的修为,若是服下专门炼制的‘丹精火符’,并且以祭火仪轨来辅助,就有极低极低的成功率可以让服用者直接入道,由凡人转化为入道级的高手。 但是,这种成功的几率实在太低,几万或是几十万人服下丹精火符的,也未必能出一个入道高手,而且一旦失败了就会迅速燃成灰烬。 “盛庆之是‘道子’,是重阳宫的修士花费了极大精力,甄选出来的,具备天赋异禀的一类人,这种人服下丹精火符,成道的几率极大。” 赤心子伸出手,指向全身笼罩在淡青色火光中的干尸,青焰流转之间,似乎有一股生机在孕育。 “这人体内的祭火,正在转变为青阳劫力,重新赋予他一丝生机……《三阳劫》中分为青阳、红阳与白阳三种力量,普通的不死孽物不过是无知无觉、连理智情感也没有不死之兽,但是这个盛庆之的身上应当发生了某种我们所不知的异变,他正在重新恢复心智。” 刹那间,他的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我相信你也明白,现在的这家伙已经不能放着不管吧!” 贺平沉默不语,可是也清楚绝计不能让保持完好神智的盛庆之活下来。 只要盛庆之不死,那么他和赤心子的谋划自然会曝光,这就等同于得罪朝廷、泥教和重阳宫这三大势力,日后定然会遭到报复,反过来,只要在这里杀死盛庆之,一切秘密都可以埋葬于黑暗之中。 “那就按师兄说的办好了。” 贺平默然开口,他抬起右手,五指间连接着无数丝线,一道道蛛丝般的长线分头飘散在空,被他伸手顺着一捋,骤然拉直绷紧—— 铮铮。 指间弦丝拔动之间,就听下方某处轰然一声沉响,一大片土墙炸开,一顶纸白色的轿子飞了出来,速度猛然加快,从后方撞了过来,盛庆之尚未回头,就被这顶轿子上的刺目金光,再度撞飞了出去。 火人怒吼一声,周身青焰燃烧,他蓦然吐出一口火焰,在空中一分为二,化成两道火光,飞向贺平和盛庆之的方向。 贺平左手袖口一摆,打出无数刀风刃气,在空中劈散了火焰;另一边,赤心子被火光轰中,身影裂开,一分为二,他施展衣甲遁术,轻易便逃了出来。 “青阳劫力还算好,若是继续让他体力的祭火之力演化起来,转为红阳劫,那我们就更加被动,师弟,不要留手,尽快除掉他。” 他嘿然冷笑。 “好。” 贺平点头同意。 “附近有一条城中内河,把他扔下去,倒是可以熄灭这家伙身上的火势,再试试八元锁骸能不能封住他的动作,若是成功的话,杀他十次,又有何难……” “那就这么办好了!” 盛庆之双手周天划圆,空中仿佛有什么事物被拉紧,他低声一喝,无数金光骤然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如同一道道金色的流星,在他的头顶上方的数十米处,铿啷啷的撞在一起,接着又如纺轮飞旋,更多的金光原处空旋几下,飕飕卷入这个金轮盘一般的残影里,迅速组合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莲座。 “支离鬼手?” 贺平双眼睁大,赫然看到数百只支离鬼手拼接在一起,变成了由无数手臂组成的莲座。 “去吧!” 巨大的莲座腾空飞去,数百只乌金手掌张开,散发出金灿灿的金属光泽,这个傀儡莲座便这般朝着盛庆之的头顶上空笼罩了下来。霎时间,金光炽盛,竟然还透着几分圣洁气象,这一幕,就像是一朵金光佛莲要镇压狱火邪魔。 “不死孽物”怒嚎一声,还打算试图反抗,那沐浴一层金色光辉的莲座就落了下去,强硬的压在了全身青焰流转的盛庆之身上。 60 幸不辱命 傀儡莲座共有四层,每层都有密密麻麻的手臂,如同活动的莲花花瓣。煌煌金光之下,巨大的莲座,尚未落下,就散发出千钧的重压,带着势不可挡的声势,直接砸向盛庆之。 另一边,浑身沐浴火光的骷髅黑色的眼窝里点燃青色焰光,“青阳劫力”在干尸般的身体上流转,盛庆之周身的火焰变成了淡青色,而非之前的火光。 这火人疯狂嘶吼,如蛮兽一般挺身而立。 然而,沉凝无比的傀儡莲座,恍若一尊泰山倾压而至,任何抵挡都如同是以卵击石。 干尸一般的火人,强行动用那烧的变形的双条腿踩住地面,兀自伸出枯枝般的双手,撑住傀儡莲座骇人的下落之势。 轰然一声,金光剧烈流转,地表碎裂如蛛吐四散,盛庆之全身火光暴闪,被砸落在地面。 同一时间,莲座下方无数支离鬼手伸长探出,五指钩爪宛如有灵有识的活物,精准的扣住了他的颈腰四肢,以铁箍般的力道锁住关节,如同长有千足的怪异蜘蛛。 嘭! 气压喷射的锐鸣声之中,盛庆之向外释出惊人的高温,火焰的热量只消烧融一支傀儡手臂,瞬间就会有下一只手臂伸出来,间不容发的箍住他的手腕、脚踝。 接着,伴随着扯动、禁锢肢体的力道加强,他的身子就像是一具被束缚的人偶,被傀儡莲座直接拽着飞向城中的河道方向。 “支离鬼手还能进行这种组合,有趣啊,设计这玩意的人还考虑到了反关节、反肌肉运动,连关节动作都计算进去了……被这玩意禁锢住了,想要挣脱就困难了。” 贺平追了过去,他看到这一幕,心底也为之一愕,知道这恐怕是赤心子暗藏的底牌。 莲座转瞬间就飞向了河道所在的方向,从空中将浑身冒出青焰的火人挤入河水之中。 河水像是被什么东西挤压凝缩,发出一声“啵”的爆鸣,巨响声中,水面在高温下迅速化成了白烟和水蒸气。 灸热的水蒸气爆开了,河道中的水也被爆炸推的向两岸散开,激涌旋绞的白沫之中,盛庆之身上的萦绕的火光灭掉了大半,漆黑干瘪的身体也曝露出来。 ——很明显,这一招还是有效果的,“不死孽物”身上的高温被水势所灭,以水灭火的设想确实是有用的! 骤然间,抓住盛庆之的众多支离鬼手的掌心中,藏在这些傀儡义肢中的剑刃被机括弹出,钉子一般刺入这具漆黑的干尸体内,少顷,数十柄剑刃如同鲨鱼的牙齿旋绞,仿佛下一霎便要残肢裂体。 火人的躯体剧烈一颤,从旋体的剑芒中喷溅出大把血雾肉渣,至少这个瞬间,盛庆之死了两到三次。 “嘿嘿嘿,我这‘鬼手莲台’的滋味不好受吧!” 赤心子咧嘴一笑,随即转头看向贺平。 “师弟,也敢轮到你出手了。” “赤心子师兄无需急躁,我早已经出手了。” 贺平的双手交叠,不知何时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他的双手手势并不是结印、掐诀,而是以影子手戏的方式,叠成了蝴蝶状的影子。 他在施展影术,在城中令夜色染上赤红的火光的照耀下,自贺平身后的那者墙壁上,手掌模仿的蝴蝶在扇动着翅膀。 接下来的场面很诡异,焦黑的墙壁上的蝴蝶一分二、二分三、三分四……眨眼的功夫,就迅速分裂成数百只影子蝴蝶。 影子蝴蝶沿着墙面、地面、湖面,一应平面进行移劫,极短的时间里,就靠近了火人的影子,然后群起而攻,火人发出惨叫,影子蝴蝶攻击着他的影子,他的手脚也裂开伤口,肌骨血肉片片零落,模样惨不忍睹。 “……要杀、要杀……” 青阳劫力带来的不死之身并不能遮蔽痛楚,每一次痛楚、死亡、火焰焚烧、残体碎肢的苦痛,都刺激着盛庆之残存的心智,可以想象,只要敌人的攻势继续消磨下去,就能彻底的破坏这具肉体中的残存的一切。 或许,原本应当是这样的,只是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了。 “杀掉他们,一定要杀掉他们。” 盛庆之喃喃自语。 他的脑子空空,只剩下一股执拗的念头,连续的战斗之中,这残余的念头也在涣散。 就在下一秒里,他的脑壳一震,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一瞬间透体注入。 一霎那,涣散的念头重新聚集了。 心灵深处有什么醒了过来,胸腔中的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嘭!嘭嘭!嘭嘭嘭! 剧烈跳动的心脏不住撞击着胸腔,似将破体而出。 “我!” 俄顷,脑海中混乱的思绪,突然化成了纯粹的憎恨和杀意,使得这具干尸般的躯体中寄缩的意志醒转过来。 轰! 片刻间,那双狂暴的青莹焰芒化成的双眼变得平静了,干瘪如尸躯的身体却再度释放出膨大的热量,流转体表的淡淡青焰,陡然化成炫目的爆破光芒袭向了周边。 “杀!” 一声呐喊,异变陡生! 傀儡莲台被毁灭性的力量打穿,强横澎湃的光芒照了过来,连地面上的影蝶也在光焰中消失,青色的焰光刺灼着视野,赤心子和贺平不禁愕然。 可是这一丝愕然也只是转瞬即逝,河道之中那道身影,双手一挥,青色的火光猛烈膨胀,充盈的力量挤爆了气流,引发了爆炸。 “什么?!” 赤心子只觉得周围的气机沸腾,他一抬眼,一个被青焰缠绕的拳头就轰了上来。 嘭! 疾射而出,快逾闪电!一切都太快了,木雕面具下的瞳孔圆睁,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加速的拳头一击就将赤心子的脑壳打爆,旋即身形一晃,右手一击刺穿了贺平的胸口。 “你?” 贺平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火人冷冷一笑,正欲从对方胸中生生剜出心脏来,他脸上的冷笑却冻结了,眼前的贺平变成一个四手四足的怪异傀儡。 “傀儡?逃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身后就有一股尖倍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 青焰缠绕周身的火人扭过头去,一顶白色的轿子飞撞了过来,覆甲金光如水波般流转,轰的撞在他的身上。 也就在这片刻之间,纸轿的帘子被贺平揭开一角,他那双眼睛似笑非笑,瞳孔中散发出令人昏蒙迷幻的幽蓝色泽。 “多谢你了,这一招我也是第一次用,射程有点拿捏不住,至于效果如何,劳烦你让我亲自见识一下吧?” 他的双眸中光芒一绽,从眼中仿佛伸出一根笔直的细线,就这么穿透火人那恢复理智的双眼,“刺”入了他的意念之中。 ——36正法,排名第5位的《种魔》。贺平最近才掌握了这门正法的一部分,他还利用取巧的方式,炼成了不完整的“怨魔”魔种。 “刺”入,只是用于方便形容,《种魔》之法,能够让魔种化光、化烟、化飞精,心念一动,就能寄于他人心身。当然,若是初时修行《种魔》之法,功力有限,也只能以目力传递魔种,且需要在彼此较近的距离之下。 瞬间,火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残叫。贺平这贯注目力的一击之下,“怨魔”魔种被顺势透入了他的体内,也不知道其中诱发了什么样的变化,盛庆之双眼中的青色焰光迅速褪色,青阳劫的劫力一片崩乱,他的身子不停的扭曲挣扎,显得异常的痛苦。 “受死吧!” 轿中的贺平冷笑着,双手蓦地一扬,密罗刀在极近距离爆发,十余息的时间里,连环崩出十六波,凌厉无比的杀意多次发起冲刺,如千军突进,接连绞灭贯杀了“不死孽物”的八条性命。 “你!” 火人张了张嘴,直接将喉咙里一口干结的血块呛出,双手也猛地一合,掌指竖在一起,喷出一道青焰化作刀芒,直直的贯穿了轿子,连带轿中的贺平本人一并劈成两片。 轰! 火光激迸,那顶纸轿金光一闪即没,在空中炸成了火灰。 火人还没来得及喘气,便沉独有一股阴风,从脖子后面吹来,他尚未回过头去,大片大片的灵符如雪花般落下,被气流一吹,就旋转的笼罩了下来。 “一报还一报,接招吧!” 密密麻麻如雪花的符咒飞旋而至,如扑火的无尽飞蛾,浮流着惨绿色的符纹,从四面八方,全数扑向火人的身体。 盛庆之身形一凝,意识也被迷乱笼罩,身体更是如坠泥浆,阻滞甚重,同时一道身影从后方拉近,那竟然是一袭绿袍的赤心子,可见他适才使了什么遁法逃出一劫,现在又一次现身,右手如抓,在虚空蓦然一抓。 “穿心锁!” “噗”的一声响,火人的前胸,当即炸开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血雾飞溅之中,一团烧熔铁块飞窜出来,落入了赤心子的掌心。 “这是什么?” 一身绿袍的赤心子有些疑惑,他指尖尚未用力,那块熔掉大半的异铁“叮”的一声破碎,半截飞了出去。 这异铁飞出体外,不死孽物的动作就慢了下来,一道裂空而至的刀光闪掠而过,头颅飞出数丈之外,滚落在地上,面孔之上,犹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愕然。 “六十息,斩杀九次。” 贺平抬起一只脚,踩在盛庆之的头颅上,露出一丝笑容。 “赤心子师兄,幸不辱命。” “师弟,你做的好啊!!!” 赤心子怔了一下,随即就在岁安城焚于火光的背景里,纵声大笑了起来。 61 心脏 (结果,为了解决这家伙,浪费了两次‘九死替难巫偶’的替死次数,以后,还剩下五次替死的机会……) 贺平心底一边盘算着,脚底一边用力踩了下去,盛庆之的头就爆裂开来,只是没有半滴血流出来。 “重阳宫的道法真是又强大,又令人感到诡异……” 正所谓“窥一斑而见全豹,见一叶而知深秋”,经由盛庆之身上发生的诡异变化,就能够知晓重阳宫的入道正法《三阳劫》的骇人威势。 盛庆之并非入道高手,但是“不死孽物”几乎是无限接近入道的级别,而且此人并没有学习过系统的道法,《三阳劫》的真正厉害手段,他半点也没有施展出来,由吞入腹中的丹精火符诱发的力量,完全被这人挥霍浪费掉了。 贺平转过视线,看向那具无首的尸体,那干尸般的躯体上火焰尽数熄灭,变成了一具形容枯槁,通体漆黑的焦尸——只是这具身体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兀自站在原地。 “盛庆之的尸体还在,赤心子师兄,我对这具尸体很有兴趣,不介意的话,我就带回去研究一番。” “噢!” 赤心子将握在掌心里的那片烧融的铁块藏入袖中,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 “师弟,你该不会是对重阳宫的《三阳劫》感兴趣吧?” 他那嘶薄的嗓音透着一丝笑意。 “我先跟你说明一下,那三个先天道门之中,悬天观拜斗,万青教酬神、重阳宫祭火,这三家派别的入道正法,都与门中的信仰有极深的关系,除了重阳宫精心甄选的‘道子’之外,你若不是元荒祭火的狂信徒,就别指望在《三阳劫》上有什么高深建树,天下间想破解重阳宫入道正法秘密的人多的是,至今为止,也没听说有人在这方面有所得……” “无妨,我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 贺平淡淡地问:“不过这趟我们也没有得到那偷寿碗,这次的行动并没有达成我们最初目的。” “确实如此,”赤心子叹了口气,又复开口:“不过,师弟你也不用太过扼腕,盛庆之这条线索纵使断了,我们还有‘魔宫遗迹’这条线。 须知,那骨碗也是从‘魔宫遗迹’中流出来的,与这遗迹有所关联的成志又捏在我手心之中,再过数月,‘魔宫遗迹’又会再度开启,师弟你要是有意与我一同前去,我敢保证你这趟行程必有所获。” (这老狐狸,还是抱着这个打算,要把我骗去那个什么鬼遗迹?) 听到赤心子的这番话,贺平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没有半点表露,他只是平静地回答。 “关于此事,容我再考虑一段时间吧!” “那也好。” 赤心子也不好操之过急,淡淡一笑:“不过岁安城的事闹得实在太大,师弟你也别继续待在北府州,先不说泥教和重阳宫会不会有所动作。朝廷中的斩邪司,镇北王宇文家铁定不会放着地盘上出的事不关,说不准这几天就会迅速派出入道级的高手来调查岁安城,你要是因此露了蛛丝马迹,难免会被斩邪司和宇文家盯上。” “我知道了,我也有意尽快撤离北府州。” 贺平微微皱眉,他也并不愿意放弃自己在北府州攒下的基因,但是继续待在这里,也不能保证不会被各方势力查出点痕迹来,看来,贺家还有贺平这个身份,现在就必须放弃了。 所幸,他行事一向慎密,这些年早有布置,暗中布置了退路,也不至于事发后进退失据。 “我还有些事要善后,就不跟师弟你继续叙旧了,有空再用‘泥传声偶’联系……” 赤心子转过身去,抛下这句话,就一跃而起,电光石火间,鼓荡的气流激得衣袂“泼喇”劲响,宛如妖鸟山枭一般消失在夜空之中。 “终于走了吗?” 贺平摸了摸脸上的鬼脸面具,同时,伸出自己另一只左手,他那傀儡义肢的手掌中,正捏着一块烧红的铁片,被散发出极淡金光的五根指头夹住。 “这个东西应该就是之前被赤心子的那一发‘穿心锁’打中后,飞出来的那个碎片的另一半!” 他那时看得分明,就偷偷将这碎片的另一半偷偷藏起,赤心子自己也取中了另一半,而这个碎片本身,应当是从盛庆之心脏中飞出来的—— “‘穿心锁’本来是可以隔空挖穿一个人的心脏,但是当时的赤心子失手了,他那一记‘穿心锁’发出后,在盛庆之的胸前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却没有隔着数十丈,攥出他的心脏,这就说明,盛庆之的心脏一定有什么问题……” 念头一闪而过,贺平走近几步,盯着盛庆之胸口黑红的血洞,左手伸手猛地一抓,就从胸腔里剜出个微弱颤动着的心脏。心脏有些焦黑,却蕴含着一丝奇异的生机。 “这颗心脏……??” 贺平的目光忽然一顿,双眼死死地盯着这颗心脏,脸上流露出丝丝有趣之色。 “真是不可思议啊!” 指掌间,这个心脏上裂开一道缝隙,片薄而光滑的心肌里,透出一团红炽色的光芒,仿佛中心处藏着一团烈火。尒説书网 “这个缺裂的痕迹,应该就是‘穿心梭’弄出来的……不,等一等,若是这样的话?” 他想到什么,取出那块细薄的铁片,蓦地,铁片上散发的高温红光由血橙般的橘红,忽然变色,变成了青色的焰光。 贺平来回打量起来,他发觉随着铁片的光芒渐渐变亮,伴随着一种奇异的共鸣,手掌中的心脏,不再微弱的颤动,而是噗通一下,剧烈的膨胀收缩起来。 贺平轻轻松手,铁片仿佛被一股磁力吸进心脏里,这团心脏就如同活物般搏动起来。 “越来越有趣了,这铁片应当就是盛庆之吞服下去的丹精火符,也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与他的心脏结合在一起……” 他伸手将心脏藏了起来,知道这次自己并不能算是一无所获,最起码,这颗心脏搞不好就能弥补今天这一夜的损失。 …… 咳咳咳! 一道人影轻咳几声,如同老鼠般悄无声息的从塌毁的椽柱下面钻了出来,他满身尘土、焦灰,看上去狼狈无比,全身黑不溜秋,好似从炭窑里爬出来的。 待到这人用袖子抹了把脸,才露出了一张年轻的五官,原来这人是斩邪司那个杨云骄,这杨云骄阴沉一张脸,沉声低语:“这趟恐怕麻烦了,仙傀门的赤心子算计颇深,连我也失了手,教门中的重器落入人手就算了,连我自己的那具蓑衣虎妖之躯也折损在这里,这样回去后可没法子交差啊!” “屠灵使,既然交不了差,那就不用交了。” 他的身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随后一只大手按在“杨云骄”的脑门上。 “……是你,赤心子!” “杨云骄”不用回头,光听声音就知道来者是仙傀门的赤心子。 “你……你怎么会回来?” “废话。” 赤心子懒洋洋的说道:“你屠灵使主修的是《升莲宝卷》中的黑泥品,这门秘法我很清楚,习得这黑泥品,肉身与你不过是一件皮囊,坏了无非再换一件……还有,那虎妖明明被杀了,伥魂大阵却不解除,这里面本身就有些蹊跷。” “你?” 屠独也很震惊,他想不到自己的破绽会这么明显。 “不好意思,今夜的事要是传出去会是个麻烦,屠灵使,我就送你一程吧!” 赤心子掌心一股隐藏的力量灌入杨云骄的天灵盖,杨云骄的脑门一震,脑海中的意识恍若中断。 淡淡的蒸气从这人的脑门上窜上来,皮肤都变成了紫红色,他的五官一阵扭曲,从眼鼻口窍中溢出了黑泥。 “饶、饶命……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东西……我知道在哪里?” 他竭尽全力,说出了这番话来。 “哦!” 赤心子停下了动作。 “说说看,你有什么可交易的?” “骨碗,你是不是想要那个偷寿碗……” 杨云骄的眼珠上下左右转动,面容古怪的同时,一张嘴却不停的说着:“我知道一条线索,或许与那个骨碗有关。” “好,那我就饶你一命。” 赤心子哈哈一笑,掌心一用力,杨云骄的头盖骨碎裂,四肢一阵抽搐,身子栽倒在地面上,随后,从他的眼耳口鼻诸窍中,大量黑泥涌动出来。 “屠独,我并不信任你,不过我还是给你一个机会,你就暂时待在这个瓶子里,若是你的话是真的,那我会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赤心子随手将一个瓷瓶放在地面上,那黑泥蠕动间,就钻入了瓶子里。 “这么一来,‘善后’也算是做完了。” 待到以瓶塞盖上瓷瓶,他才松了口气。 “我那位师弟倒也是精明,他没提屠独没死这件事,应当是已经料到我会抢先出手,这么说他觉得没必要跟我争夺这事,也是为了趁机回收那具虎尸,那黑石佛雕入了他手,我则是拿下了泥教的屠独,这样一来,我们双方都有收获,倒也不至于落个分脏不均的局面。” 他突然想起自己离去时,贺平那一抹讳莫如深的笑。 ——这一切……早在他的算计之中! 这一局,贺平以心照不宣的方式,展现出了他过人的心机城府,也使得赤心子加重了对自己这位师弟的忌惮,知道要未来要对付此人,夺回《无形秘藏》,绝非一件易事。 “与人斗,果然是奇乐无穷!” 赤心子嘿然一笑,打从心底涌现出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62 同道 岁安城一场大火过后,烧的官民庐舍,尽数成灰,顺带也烧毁了城中衙署,不少官府差人、巡检司的人马也被烧死。 最后,连知府盛庆之也不知所踪,盛府也在大火中被焚烧一炬,火灾猛如虎,青壮老弱人俱燔死,无一人活命。 镇北王宇文家立刻派出人马,在第一时间接管了岁安城中的事务,并发报给抚台衙门,要求接济的事务,并且一边安抚民众,一边派人调查岁安城那一夜的事态。 同时,京城的斩妖司也察觉到岁安城事有蹊跷,杨云骄的尸体很快被人找到,他伏尸之地,身下的泥土上刻着“泥教、屠独”四个大字。 勘查尸体之人断定,这应当是杨百户死前,暗中藏下的重要信息。 后来,斩邪司在岁安城外的一座坍塌的山神庙里,发现了杨云骄的几个手下,由尸体身上的伤势能够判断出来,这是死于泥教的四方坛使之一的“蓑衣虎使”屠独之手。 由此,镇北王宇文家与斩邪司都认为这个案子与泥教有很大的瓜葛,但是在案情上有了严重的分歧。 宇文家接管岁安城后,也对这起案进行了跟进,宇文家那边怀疑,杀死杨云骄,制造岁安城大火的应当另有其人,泥教只是背锅侠,是被别有居心之辈暗中栽脏嫁货,其用意是为了转移视线。 斩邪司并不这么看待,在斩邪司看待,这事情很明觉,杨云骄意外发现了泥教在北府州的阴谋,为了斩妖除魔,与之展开一场大战,不敌后被杀。 …… 斩邪司中,不少最低层的人员都在议论此事。 “杨百户无疑是正道楷模,他死于邪教妖人之手,镇北王宇文家还在此事上做文章,实在是令天下人心寒!” 有人气得咬牙切齿。 “宇文家的判断怎能如何伍断,而且若是没有证据,怎么个断定‘事有蹊跷’,山庙里那几具尸体的背后,可是都刻着‘火佛修一心萨呒哞’八个大字,这不是明摆的铁证吗?” 也有一些人摇了摇头,对北关道的举动感到疑惑。 “可不是吗?” 有人阴阳怪气的开口道。 “北关道一向被宇文家所宰制,不允许其他势力轻易插手,连抚台衙门都被架空,整个北地好似被他宇文家管理的铁桶一块。” “这些年来,那些邪教妖人、左道之士频频在东离道、南陵道招惹事端,举兵发事,滋扰事端,使地方上不得安宁……嘿嘿,偏偏只有北地北关道不受影响,我还道是宇文家管理有方,搞了半天,这北地也是藏污纳垢之地!” 似乎这些在白玉京的斩邪司内部流传的言语,不知怎么真的被北关道的宇文家听到了……很快,从镇北王府那边就有了新动作,宇文家直接向血律司递交了一份密函,这份密函直接落到了掌管血律司的第四皇子手中。 这份密函透露出一个惊人的消息,那就是知府盛庆之有极大的可能是道门重阳宫的“道子”,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盛庆之恐与重阳宫有所牵连,此事还在彻查之中,若是无误,那么岁安城一案中还有重阳宫插手的迹象,此案疑点重重,还需进一步勘察……” 密函一经曝光,各方就风起云涌。 “重阳宫,怎么又牵扯了重阳宫?” “这就麻烦了,朝廷自身因为泥教的事情,东、南两道早就自故不暇,万一因此惹上道门势力……” “这恐怕不是什么好迹象,重阳宫难道真要入世?还有,盛庆之一个知府,竟然敢如此大逆不道,与道门牵扯在一起……” “不,现在真正应该担心的是,道门,是否真的在暗中渗透我大幽的朝政之中,那些人又在图谋些什么?” 不得不说,宇文家的举动也将北府州的案子的影响进一步推进,案件关注的重点,也从案件本事,逐渐变成游走于朝野之间的多方力量之间无形的角力。 而造就这一切的贺平却早早就脱离了这场风暴,带着大队人马,由北府州悄无声息的撤出,由北关道迁至关内,也就是以中寰州为中心的富庶地带,天下五道之中的中陆道。 …… 贺平锦衫华服,头上带着毡帽,外披雪色的貂裘,正坐一辆马车之中。 这辆马车内的装潢奢华,设计极为精巧,驮马的是两匹毛色亮丽的良骏名驹,轮轴也采用了避震的设计,内里更是布置精美,铺着织金绒毯。旁边还有各种酒水餐盒、甜咸糕点、时令瓜果一应俱全。 他伸出左手拿起一杯米酒,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窗户外的染成红色的枫叶。 此时距岁安城遭受大火,已隔了两个月的光景,时间已至深季时节,外面枫叶皆染成红色,衬的山头宛如停了一片火烧的云霞。 贺平略微欣赏了一下景致,就将目光收拢回来,他注视着自己空出来的右手。 他的右手看上去很平常,皮肤的肤色、指甲的色泽,还有手心的掌纹,都与普通的手掌没什么区别,任谁也不会猜到这是重新接上的义肢。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贺平顺带改造了自己的右手,将自己的双手都改成了支离鬼手,并且,还对制作的支离鬼手也一并进行了改造。 现在贺平的左右双手的傀儡义肢,是更迭数代后的新设计,为了掩人耳目,他模仿无忧生制作的那具诈死的人偶,用海中银鲨的鲛皮与梭罗木的树胶制成了仿真的皮,使得自己的傀儡义手从外表上与真人的手臂没有太大的区别。 “工艺还不算特别成熟,义手的硬度、重量,都难以完全模仿人的血肉质地,无忧生的技术实在是高深莫测,目前我还没有办法做到他还那个水准……” 他用改造后的右手拍了拍大腿,心里又想起另一件事情来了。 “说起来,那东西也算炼制好了,按照我的设想,或许可以透过这东西一窥《三阳劫》的究竟……只是可惜,我手中的‘丹精火符’只有一半,另一半在师兄手中……” 贺平伸手摸出一个小号的玻璃罐,罐中泡着一个奇怪的事物,那东西被绷带缠绕着,浸在淡绿色的液体中——这罐中的事物,正是那日从盛庆之体内夺取的心脏。 这颗心脏中吸收了丹精火符的力量,内部蕴含着强横的能量,这股能量足以保证这颗心脏充满了活性,并没有因为心脏主人的死亡而受到影响。 盛庆之的心脏是独一无二的,在被自己取中心脏之后,他的无首尸体,就像沙子似的崩毁,唯独心脏不受任何影响,这种情况在他看来,似乎证明了心脏能够独立于的存活下去,就相当于成了一种独立于个体外的生命体,而归咎其原因,自然就在于心脏中的丹精火符。 “只是一半的丹精火符,就有这种类似‘不死孽物’的效果,假如这种奇异的特性,我能够转嫁到自己身上……仙傀门的术法,很多都能以傀儡自带的术法性质进行嫁接、串连,如果转嫁到我身上,那我是不是也会获得‘不死孽物’的不死之身,亦或是重阳宫《三阳劫》的力量?!” 贺平回忆起《无形秘藏》中记录的“换心”之法的相关事宜,换心之法,并不是说一定要换一颗妖魔之心,之所以挑选妖魔的心脏,是因为妖魔的生命力极度强大。 人类的躯体极度脆弱,若是换成同属于人的器官,就会出现各种排异反应,但是妖魔的器官有强大的生机,能够自行适应人体,减少这种排异,还能够改善人体弱化的机能,使凡人变得像是妖魔一样生机旺盛。 “可是这颗心脏来源于‘不死孽物’,盛庆之变成那副姿态后,生命力甚至要比妖魔还要强大,我若是能够装上这颗心脏,岂不是一步登天?!” 他的思绪和灵感纷纷涌现上来,或者,自己可以装上两个心脏,山魈的心脏给自己提供妖魔般的旺盛生命力; “不死孽物”的心脏赋予自己接近不死的身体,还有重阳宫的三阳劫力,若是自己的设想能够成功,那么自己身上的“血漏之症”也有可能解除…… 只是,自己要如何装上第二个心脏?又要如何操控这颗心脏,对了,或许可以从自己的双重灵魂入手。 就在他思绪流动将中止的刹那,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公子。” 马车的窗户传来祁白衣的声音。 “能否开一下窗户,属于有事禀告。” 听到祁白衣的话,贺平伸手拉开马车的窗帘。 “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祁白衣沉声道:“前面有一辆马车坏了,马车上有一个男子,还带着女眷和孩童,天色渐晚,这几人希望能跟我们一起同行。” 末了,他还补充一句。 “那男子步伐稳重,呼吸绵长,是个厉害的练家子,我瞥见他虎口有深深的茧子,应该是兵器的高手,至于那几个女眷,都是些普通人……” 贺平将头探出窗户外,果然看到路边有一辆坏掉的马车,他这时正打算前往一个名为丰台县的县城,打算在那县城之中重新换一个身份,正好避开北府州岁安城的那档子事。 “祁白衣,你怎么看?” 他眉目不动,转而问了一下骑在马上的祁白衣。 岁安城事发后,这位胡马帮帮主,就带着剩下不多的几个帮众彻底投靠了贺平,成了他手下中的一员。 “公子,我认为这种荒僻的地段……我觉得,为避免节外生枝,还是不要与这些人进行接触。” 祁白衣沉声回应。 (我也有同样的看法……) 贺平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又转头扫了一眼,那辆坏掉的马车前站着的几道人影,发现其中一人穿着件青衫,长衫的下摆的双脚,穿着衙门里的薄底快靴。 “这种款式的薄底快靴,似乎只有官衙中的官吏之流才会穿,这长衫客又是个连祁白衣都称之为好手,能耐应该不简单……恐怕是县衙里的捕快之流。” 他暗自思恃一番,定下主意,一边将那装着心脏的罐子收了起来,一边摆出笑脸。 “算了,把那几位请过来好了,马车让他们坐,我待在外面骑马好了。” “公子,这如何使得?” 祁白衣有些大惊失神。 “对方带了女眷,我总不能也待在一块,这马车里也没什么不便,让她们进来好了。” 贺平没等祁白衣多说什么,迳直掀开马车的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朝着树荫下的几人抱拳拱手。 “几位……若蒙不弃,不妨与在下同途,同道之间正好也有个照应。” 63 匪患 白衣狐袭、世家公子模样的贺平卖相着实不错,他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相貌也透着一份儒雅的风气,属于那种见面第一眼就能让人心生好感的容貌。 其实,贺平现在的外貌,又与岁安城的贺家大少爷有些细微的差异,这是用易容技巧稍微修饰后的结果,除了极为亲近之人,外人断然不会把他与岁安城的贺平联系在一起。 “公子客气了,” 青衫客抱拳一揖,肃然开口:“我们这一行妇孺众多,日头也不早了,入夜后这条路多有野兽,还有山匪为患,我们只是希望能够借几匹马,好一并同行,马车就不必了。” 这人貌似是官府的差人,他的态度还是比较诚恳,只是希望贺平这支车队能够借出几只备用的马匹。像是这种长途跋涉,队伍里的驮马骡子都有几匹空出来备用的,青衫客只希望能借几匹,好借助马匹的脚力,跟上这支车队。 “无妨。” 他摆了摆手。 “这马车内并无他人,你这一行都是家眷,乘上马车上岂不是便利许多……至于我本人,巧的是马车也坐倦了,正好骑马吹吹风。” 贺主摆出主人家的态度,只消招呼一下,祁白衣连忙牵来一匹马,他就自行骑了上去。 青衫客苦笑一声,对方盛情邀约,仿佛是没想过会被拒绝,而他又岂容轻率失礼,这人再次抱拳揖道。 “盛情难却,在下只能先行谢过。” “无需客气。” 贺平手持着马鞭,笑道:“诸位请吧!” 青衫客也不再推辞,就将身边的两个年轻的女眷,还有三个孩子送上了马车,他自己请祁白衣再牵来一匹马,动作俐落的翻身跨上马鞍。 车队再次行进起来,贺平呵呵一笑,拉着缰绳,与这个青衫客并辔而行。 “在下姓米,单名一个良字,请问阁下贵姓。” 贺平报出的一个新名字来,他称自己是“米良”,不是为了戏弄青衫客,而是他新获得的身份,就是这个米良。 “区区贱名,贵犹何来?”青衫客客气气地回复:“在下姓何,名中衡,是本地人士,今日带着家眷出了县城,来这里是祭拜一位亡友,不想中途马车坏了,只能劳烦公子了。” “路边相逢,也是有缘,何兄不用这么客气。” 贺平淡然一笑,不紧不慢道:“我观何兄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应该是公门中人,不知道小弟猜得对也不对?” “这个……” 青衫客何中衡摸了摸脸,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贺平。 “米公子是如何猜出来的?” 贺平对他微微一笑。 “何兄的翘头薄底快靴我在云台县的县衙捕快脚上时常看到,料想是同一种款式。” 何中衡看了看自己的脚上的皂鞋,不禁摸了摸脸,也笑了起来。 接下来,两人继续聊的十分投缘,相谈甚欢。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这位县衙的捕快何中衡也从这位“米良”米公子口中得知,他并不是本地人,其祖籍位于关内的西河州云台县——米家在云台县是著名的大户,祖上出过两个进士、好几位举人,也算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 到了米良的祖父一辈,祖父本来一心想要进学,进京赴试多次,却屡试不中,回到家中后苦思冥想一番,心中并不愿意屈居于故里,守着自家祖产坐吃空山。 其祖父心一发狠,就出了家门开始学人做生意。 米良的祖父初期经商,以皮货为业,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经手的产业也变多,由最初的裘皮、貂皮这些皮毛生意,发展到了老山参鹿茸这类生药,山中的木料矿藏…… 米家由仕转商,生意红火到不行,到了米良的父亲这一代,父亲也跟随祖父经商。 再后来,祖父与父亲相继去世,凭着关外经营多时的产业,加之两代人的积累,米家倒是薄有产业,只是族内却人口衰丧,只剩下他这一个余丁。 “我祖籍那里最近发了大水,县城里遭了灾,我家当年生意扩大时,在泷河县内也有几间铺子。我听人说泷河县连接关外要隘,这里商贾云集,是个经商的好地方,我这次从关外进关,就是打算带着手下人来这里重新开几家铺子。” “米良”笑着对何中衡说起了自己为何要来这泷河县。 原来北关道长久以来,都被中原视为苦寒之地,那里地广人稀,多数是未经开发的莽荒山林。 只因为这几年东离、南陵频频动乱,又有旱涝灾情,导致大批人口由关内涌入关外,时日一长,关外人口渐多,生意往来也就多了。 再者,北关道也是连接漠北广袤地域的窗口地带,这里除了生活着铁勒人外,还有泥都索国、党项人、以及柔然诸部,这些外族有些也与关内也有生意上往来。 盖因内地的茶布匹在关外漠北十分紧俏,关外的皮草药材也由此进入关内。这一出一进,就带动了极大的商机。 何中衡听完后,眉头微微蹙起,他像是思索了一阵,才缓声开了口。 “米公子,在下有句话也不知道当不当说……” “何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贺平笑道:“你我一见如故,何兄若有什么指教,小弟自然会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当。” 何中衡叹了口气:“只是米公子若是想去泷河县做生意,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何兄为何这么说。” 贺平反问。 “诚然,本县说到地理位置倒是不错,地处中枢要道,因为陆路渐兴,上能够连接关外,下能够连接漓江、悬河乃至关内水陆两道的漕马运输,本来注定是个兴旺之地……诶!只可惜此地风气不好,谲而不正,泷河县境内又多的是讳恶不悛的恶徒、无赖,这群人欺行霸市,无所不为。” 何中衡叹了口气,又深深看了他一眼。 “公子若是想在这种地方做生意牟利,恐怕并非易事。” 贺平点了点头。 ——我懂我懂,就是说泷河县“民风淳朴”堪比哥谭,当地的民众也是“热情好客”……只是可惜,这位何兄台并不清楚的是: 我贺平特意选这地方重新立足,图的就是这个便利,图的就是这地方鱼龙混杂,蛇鼠一窝……嘿嘿,若非这泷河县多年来恶名远扬,我会稀罕来这里? 贺平之前所说的“米良”的身份,并不是随口杜撰,他在三年前,就托人暗中取巧,在关外的西河州云台县窃取了“米良”的身份。 米家确实是云台县的望族,只可惜人丁单薄,族中不旺。米家最后的一名后人,也就是真正米良其人,在十余岁时就患上了麻风病,后又被米家忠心耿耿的老仆送到乡下养病,对外则推说米公子在外游学。 这位忠仆会这么做,盖因麻风病在当时被称为“疠风”,世人且对其谈虎声变,传出去只会招来白眼。谁料到这位老仆为了自家公子清誉名声采取的举动,反而招来了一场变故。 米家着实家门不幸,米良染疾过重,得了“疠风”后没几年就死了,那老仆也身子骨也渐渐不支,隔了一年也去世了。米家到了这个份上,产业也凋敝,除了一栋祖宅,就再无任何薄产。 这时,米家的这些隐秘情报被贺平的手下得知,贺平就下令让人卖通米家剩下的几名奴仆,玩了个偷粱换柱、移花接木的把戏。 贺平直接以“米良”的身份出现,穿着光鲜亮丽的服饰,带着载运金银珠宝的马车回到泷河县,米家的那些奴仆连忙出门迎接,将他这位米家大公子迎回了祖宅。 泷河县也无人起疑,因为米良自患病以来,就避人耳目,深居简出,加上族中亲长都已去世,也无人能够辨识出他的真实身份。 贺平成了米良后,就又以出门做生意离开,又暗中安排手下将米家祖宅的几个家仆毒死,重新换上一批新人,一来二去,他就鸠占鹊巢,夺了米家人的身份。 “我这个官宦世家出身,名门望族的米家公子身份要不好好利用,那岂不是可惜……” 贺家在岁安城算是完了,贺家府邸和城中的产业多半毁于大火,所幸贺平早就把家中积攒的现银、财物,悄立各种名目,悄无声息的转移出去,短时间里倒也不用担心日常的花费。 然而,像这样守着这笔巨款,只出而不进并非是什么好习惯,贺平也不打算坐吃空山,他想要找个地方继续经营自己的地盘。 这次,他选定了泷河县这个地方,泷河县位于关内金河州境内,金河有数个县城,以泷河县最为富裕,此地在地理上是连接关内与关外的一个要枢节点,若能够掌控这里的财源与人脉,对他而言可以说是大有裨益。 “泷河县内有三帮九会,倚恃着人脉关系网,在县内是横行惯了,县城之外,至于县境之外,尽管陆路渐兴,但是附近鸣凤山脉,有‘横云十山寨’的诸多山匪盘踞,也是极大的隐患。” 何中衡聊起这些话题来,面色阴沉,语气却透着一丝森然。 “可惜,若是本地衙门担得起父母官的职责,何以至于斯?!” 贺平听到他的话,双眼不禁亮了起来。 这就有点意思!这何中衡身为公门中人,说出这种话来可不是什么浑不吝。 公门中人,嘴巴乱说话就是个忌讳,当然,这番话要说是出言讽政自然是有些夸张,但是语气中透着那股忧愤之意,倒是能够窥见一斑。 “此人,或许能够予我接下来的计划中派上一些用场!” 贺平心中又有鬼主意冒出来。 突然,前方的林荫道里马蹄杂沓,貌似有大队人马正往这个方向袭来。 “糟了!”m. 何中衡面色大变,那骑队人马打着的旗号是一面骷髅黑旗。 “这是青尖山的匪众,该死,这群人大白天也敢光明正大也敢在官道上劫财?!” “青尖山……匪众?” 贺平的视线也扫向了官道上疾奔而来那面黑旗。 64 荡然无存 此时天色渐黯,夕阳早已落下。 渐渐沉郁的夜色之中,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 祁白衣一看这阵势,眉头一皱,一拉缰绳,就驱马向前,右手拔出腰间的长剑,大喝了一声:“听令,拔刀。” 护卫着马车的十余名护卫,骑着马冲了出来,抽出一柄柄钢刀。这些护卫是胡马帮的班底,还有近期招募的数余名刀客,他们个个穿着牛皮甲,头戴皮盔。 马鞍上还有镖索、水壶,两侧还有鞍袋,一看就是能够长途跋涉,刀马娴熟的漠北刀客。 十余名护卫人数不多,动作却整齐一划,人马嘶鸣间丝毫不乱,自有一份威猛慑人的气势。 那群山匪人数算上车队的马夫、仆役,是这边的两倍,见到这一幕,也感受到一股锋镝般的势头,为首一人撮口长啸,其他人马也不得不勒马停下。 “你们是什么些什么人,住哪间寨子,拜哪座山头,算哪路人马,当家的是谁……为什么要拦住我们?” 祁白衣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何中衡的话他又不是没有听见,但是出于道上规矩,他还是要问上一问。 “嘿嘿。” 一个秃头大汉坐在一匹马上,他咧嘴一笑:“看来也是道上常走动的兄弟,咱们这路人马是黑旗寨青尖山四粱八柱窜翻天,本人万儿‘窜山彪’沙无侯,今日来此并无他意,不过是想要讨要一个人。” “谁?” 祁白衣挑起半边眉毛,冷冷地问。 “不用说了,他们要的是我。” 何中衡深吸一口气。 “沙无侯,青尖山黑旗寨也算有头有脸的一方势力,事情与他人无关,你们无非是要找我麻烦,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话音还没说完,不知从何处传来“咣咣咣”的敲打锣鼓声,秃头大汉眼角跳动,他惊讶的发现前面的林子里窸窸窣窣,乌影幢幢,火光零零星星的亮起,也不知道藏了多少人马。 “卫所人马在此,青尖山的贼子们,休得猖狂!” 山林中,有人大喊一声,“咚咚咚咚”的战鼓声响了起来,鼓声擂响的同时,还有牛角号角的呜呜声,伴随着夜风吹拂,炬焰烧窜的声音外,四面八方也如回应般响起了锣声、鼓声、号角声。 沙无脸额间沁出冷汗,他并不清楚来者是何人,但是人数明显要比自己带来的人多上数倍。 “妈耶……接到消息时太迟了,就带了手下的骑队,这点人手别说要是碰上卫所营兵,就算是寻常的民团乡勇,也未必能够抵挡的住!” 秃头沙无侯也是个果确人,他当即立断,掉转马头,喊了一声“风紧!扯乎!” 手下那一批骑手也不耽搁半点光景,全都策骑飞驰,转眼就逃窜出去。 “跑的还真快!” 祁白衣手里握着剑,脸上的表情有些愕然。 “原来关内的山匪,比起马匪还要惜命,连敌人的人影都没看到,就全都逃掉了。” 他的语气颇有些错愕,也不知道是真佩服,还是纯粹在讽刺。 “何大哥!” 林子里一道人影窜了出来,那是个年轻人,唇上有些青胡渣,面容还有一丝少年人的稚气。 他穿着粗布衣裳,肩上扛着一柄红缨枪,举止神气比实际成熟的多,眉宇间别有一股英武之气。 “我来接你了,对了,我家嫂子呢?” “是你,英杰。” 何中衡翻身下马,他向一边的贺平解释道:“这是我过逝的义弟罗英豪的弟弟,是附近罗家村的村人,我今日是带着我那弟妹一同来祭奠我那义弟,顺带打算送她回乡下……谁知道半途上连累了公子。” “这话就不用说了,应该说我们得了何兄的助力,那货匪徒来者不善,我这点人马,未必能挡得住他。” 贺平笑眯眯的向着那个叫罗英杰的年轻人看去,年轻人视线与他相会,抱拳行礼。 接着,只见从官道两侧的山林间,走出不少举着火把的人影,数量有百来人,看装扮都是普通的村民乡勇。尽管人数不少,但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村民手中没什么兵器,人群中拿刀拿枪的少,拿着锣鼓、号角倒是多了不少。 贺平见到这一幕,不禁哑然失笑。 “堂堂横云十三寨的土匪头子,竟然就被这种阵仗吓跑了。” “本地多有匪患,泷河县周边的村民乡人也指望不了县城的官老爷,只好组建民团,结寨自保,若非如此,难免要遭受那盘踞鸣凤山的匪类所蹂躏,这也是无奈之举。” 何中衡也只是苦笑,他又叹了口气,复道:“米公子,我要送人去罗家村,时间也不早了,进城还有段路,这夜里也不太平,我建立你和你的人还是与我一起去罗家村待上一夜,明日再进县城可好。” “不用了。” 贺平摆了摆手。 “何兄的好意我能理解,不过我还有些急事,今夜必须赶到县城。” 何中衡又劝了几句,见贺平态度坚定,也就只好作罢。 “那么何兄,到了泷河县后,我们再找机会叙叙旧罢。” 贺平坐在马上,向他拱了拱手,就策马而去,车队也缓缓驶动,这支队伍一转眼就消失在官道上。 “这位米公子似乎是个良善性子,可是像他这样的人,想要在泷河县这种立足,怕是并非什么易事!” 何中衡在心中再度叹息。 ——这世道,做个好人为何如此之难? …… “机会难得,我要在泷河县立足,就要了解周边情况。” 马车停在一方空地里,劈啪劲响的篝火前,贺平拿着一根枯树枝,在沙地上绘出一张简易的地图。 “泷河县内部情况极为复杂,外部又有横云十三寨这样的匪众,要掌控县城,就些匪众就要控制在我的手里……” 贺平模样看似惫懒,懒洋洋的语气中自带一股嚣狂跋扈。 “鸣凤山地势极为险峻,其中藏着大大小小十余股土匪,横云十山寨说是十三寨,并不是一股势力,而是大大小小十余股不同的匪患,刚才那批人,就是青尖峰黑旗寨的人。” 他用树枝点了点。 “青尖峰就在这里,主峰四周天然形成峭壁千仞,似是拔云而起,能够通往山寨的入口只有一处,只是要突破这里倒有些困难?正常来说,要攻打这里需要大批人手,所以,我不会选择强攻这种蠢办法。” 贺平转过头来,向祁白衣问道:“对了,那个匪号‘窜天彪’的什么沙无侯,人抓到没有。” “公子请放心,我已经派出人手,中途就截上他们了,现在人应该已经到了。” 祁白衣话音刚落,篝火外的林子里就看到几道人影,这些人影都是贺家的护卫,乌泱泱的一群人举着火把走近来,其中有人牵着猎犬,也有人肩上背弓,正押着一伙匪徒,连踢带踹的把人领了过来。 适才还威风八面的“窜天彪”沙无侯已经成了阶下之囚,他被绳子五花大绑,拖着一条伤腿,踉跄前行。 忽然,他的膝盖窝被人踹了一脚,整个人在贺平的面前跪了下来。 “你就是沙无侯,” 贺平冷冷睨他一眼,哼笑道:“青尖山黑旗寨,你坐第几把交椅?” “你又是什么人,以众凌寡算什么好汉?” 沙无侯冷笑着道:“沙某这次是一时失察,才遭了你们的暗算,有本事,你们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沙某放开手脚跟你们斗上一场,若是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以众凌寡?” 贺平抬了下袖子,随意一挥手,一道无形刀气飞出,跪在沙无侯身旁的一个匪徒身子一晃,人头斜斜飞出,断掉的脖颈上血水喷了沙无侯一脸。 “窜天彪”沙无侯这一刻的表情可以说是相当的精彩。 “你不想说吗?” 没容沙无侯开口,贺平又是一道刀气斜斜地纵向扫出,那灰影隔空掠去,又是一颗人头飞向空中,“咚”的一声滚落到草堆里。 “还没想好吗?我的耐心相当有限。” 贺平的手指垂于袖口里,那张瘦削而俊朗的面容上还是挂着淡淡的微笑。 “说吧,你坐的第几把交椅来着?” 他的语气很轻,仿佛带着商量的意味。 (该死……这、这是什么妖法?为什么手一挥,数丈外就能割下人的脑袋?) 然而这般问话,已经令跪在地上的沙无侯汗如雨下,浑身簌簌发抖。强烈的恐怖与胆寒涌上心头,明明对方露出一副算是人畜无害的笑容,看在他眼中只觉得与妖魔无异。 “等等,我、我我说……小人——” 这一霎,什么“硬气”、“英雄气概”、“好汉义气”都在这一刻间荡然无存,沙无侯将头低了下来,用力的把头磕在地面上。 “小人在寨中排行第五位,除了我以外,还有另外四位兄长,坐定山寨前四把交椅。” “好!” 贺平笑了笑,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那你有没有兴趣,成为青尖山黑旗寨第一把交椅,换个大寨主当当?” 65 灭山寨 黑旗寨修筑于青尖山上,其所据的山头,原本就是山高谷深,群峰环拱的天险,东面有一条山道,上下只有一条蜿蜒的山路,其余几个方位,均为峭壁千仞,绝无路径。 山寨中有数百余山匪啸聚于此,他们在山头上筑屋百余间,建寨门,筑高墙,于要害处遍修明碉暗堡,把黑旗寨经营的宛如铁桶一般,过去也有官府发兵来打,却被黑旗寨的天险所阻,只得铩羽而归。 黑旗寨横行一方,大寨主名为阴鸿烈,江湖绰号“生翅虎首”,擅使一门虎落刀法,手腕、本事都有,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阴鸿烈能够有今天的地位,除了他自身本事了得,还有依仗手下四个结义兄弟,这四个异姓兄弟也以“虎”、“彪”为号,江湖人称双虎双彪。 黑旗寨聚义厅中,阴鸿烈正在接待一位客人。 “我说孙贤弟,”这位大寨主大剌刺坐在铺着虎皮的罗汉椅上,翘起二郎腿,笑着对坐在客人座位上的来客。 “你在泷河县这趟买卖还真是吃了个大亏,那几个小捕快,就让你身陷大牢,若非哥哥我花了大笔银子,卖通衙门里那个姓葛的狗官,你这趟可就是真的阴沟里翻了船了。” 坐在椅子上的是个独眼龙,他名叫孙龙,是个江洋大盗,他双手抱拳,说道:“阴老哥的仗义,兄弟我铭记在心,这次我确实是一时不慎,吃了个大亏……嘿,要怪就怪那几个捕快,要不是他们坏我好事,我这趟买卖也不会泡汤。” “不就是个县衙捕快,兄弟万万不要为此置气。” 阴鸿烈哈哈一笑。 “县衙的罗捕头那边派人传来了消息,说那捕快何中衡正好带着家眷出了县城,我听说了这个消息,就让老五带着手下人过去把人带回来,好让老弟你出一口恶气。” “那就多谢阴老哥了!” 孙龙自然大喜过望,他的一只右眼,就是因为那三个捕快才瞎掉的,加之还受了三个月的牢狱之灾,心底对那活下来的两人可谓是恨之入骨。 “何中衡、罗正、秦英豪……嘿嘿,除了那死掉的秦英豪,还剩下那姓何和姓罗的两人,我迟早要把这二人身上的皮肉,全都扒下来!!” 他的嗓音低沉无比,带着切齿的恨意。 “砰”的一声,聚义厅的大门方向,被人用力撞了开来。 “是谁?!” 阴鸿烈正欲起身发问,来者就按着一条伤臂,身上也是披创沥血,他大喊一声:“老大,是老五,老五他反了,他带着手下人反了,寨子外面还有一群外人,这群人要打进来了!” “唰!” 这人话音刚落,就被人一刀劈出后背心,“啊”,这人发出一声惨叫,身后的人影一脚踹出,把他踹在地上,才又血淋淋的拔出刀来。 “对不准啦!老四,你的镔铁判官笔确实厉害,不过断了惯用的右手,就不是我这‘披风刀’的对手啦——” 沙无侯颇有些无奈,右手有些颤抖着握着刀,又抬起双眼,看了看坐在聚义厅里的两人,叹了口气。 “老大,二哥、三哥,还有四弟都死啦,现在就剩下您老人家了,小弟我也是迫于无奈,只能送你上路了。” 他话尚未说完,身后就涌起来大批人影,这些来者都是黑衣劲装,装扮明显不是山寨中人,随着他们将聚义厅包围了起来,便簇拥着一名白衣貂裘、书生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 “你就是黑旗寨主阴鸿烈。” 这人年轻很近,面容清秀,并未蓄胡,唇上、颔下的青渣都刮得十分干净,看模样似乎是世家公子哥,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阴鸿烈,语气淡漠地道:“给我为奴二十年,饶你一命不死。” 阴烈鸿一见这声势,额间冷汗淋淋,后背衣衫都被汗水打湿,好在他是老江湖了,依旧能够强撑着镇定,先是大笑一声。 “哈哈,你这小儿好生霸道,不声不响杀进我黑旗寨,不是什么英雄好汉的作派!” “算了。” 贺平心底有些烦了,没容阴鸿烈话说完,他一甩手,密罗刀气迸发出数道,将这大寨主的身子绞成数截,顿时,鲜血变成了飞沫,从断面喷散出来,地面上成了一片血海,这黑旗寨大寨主稳坐第一把交椅十余年,今日当场毙命。 “给了机会也不知道争取,纯是讨死!” 他又转过脸来,目光扫过站在阴鸿烈尸身旁的孙龙,低声问了一句。 “这人是谁?” “小人也不知,应该是阴鸿烈打算招揽的江湖中人。” 沙无侯垂首道:“老大……我是说姓阴的平日里就爱结交江洋大盗、绿林匪首,这人应当也是招揽过来的吧?” 他坐黑旗寨第五把交椅,地位最低,对于阴鸿烈的事了解的不多,也不知认识这个孙龙。 “哦,那就算了。” 贺平微微摇了摇,指尖一动。 “你也去死好吧!” 孙龙察觉到什么,连忙施展轻功,打算逃窜出去,刀气破空追来,后发先至,掠过了他的脖子,空中喷出一道血水,一颗人头飞落出来。 咚的一声,孙龙的尸身栽倒在地,形如圆瓜的人头,也在地面连滚了几下,落到了贺平的脚下。 江洋大盗孙龙那张脸上,张口眦目,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他也没料到自己还没有找那捕快何中衡报一箭之仇,就命丧于此。 贺平用脚轻轻踢了一下。 “这人若真是江洋大盗之流,恐怕还有官府悬榜缉捕的花红赏银,拿去用石灰粉、药水保存好,以后搞不好能够拿去换上一笔钱。”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 “攻打山寨时的尸体也全部收敛,割下人头,统统埋在后山,要是运气好的,这些人头应该也能派上用场吧!” 沙无侯听到贺平的这番话,全身寒意陡生,如坠冰窖。 (这人,难不成真是什么妖魔变幻出来的,心思如此歹毒……寨子里的人被他杀了七七八八,留个全尸都没有,最后,还要用人头去换官府的赏银?) “窜山彪”沙无侯终究不是现代人,并不清楚现代社会的“物尽其用”的榨干他人最后一滴生产价值的资本文化,对于贺平来说,既然是敌人那绝对要榨干全部的价值,这只能算是基本操作…… “对了,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山寨之中,有一间避人耳目的密室,充当库房,兵器也好,金银财物都放置在里面,”贺平瞥了一眼沙无侯。 “还不快带我过去。” …… 咣啷一声,密室的铁锁被打开,接着这扇铁门也被了开来,祁白衣拿着烛火照了过来,发现这是一个开凿山壁打造出来的密室,这间密室有一条深深的阶梯,台阶被磨得发亮,没什么灰尘。 贺平一行人走了下去,发现密室里堆满了好几箱子劫掠的银钱财物,除此以外,还有兵器、棉甲、弓矢,可见这个密室即是银库,也是武备室。 “这密室还有一个密道,启动后可以通往后山,青尖山尽管难以攀爬,但只要放一条绳梯下去,就可以在危机时逃出山寨……” 沙无侯小声说明,这密室也是暗藏一条通道,在绝路之时可以通过密室逃出青尖山。 “这密室做的不错。” 贺平双手负后,环顾周围一圈,目光看向了祁白衣。 “老祁,你把这里的财物、兵器清点好后,都搬出去,用马车载着,分几批次送进县城的据点,我暂时不去泷河县,要在这里潜修一段时间。” 祁白衣眉头微蹙,问了一句。 “可是,公子,泷河县那边若无你主持……” “无妨,反正有贺福生在,由他主持事务,我也放心。” 贺平摆了摆手。 “山寨中还有多少活下来的人。” “扣除死掉的,还有一百五十人吧!克打山寨时,几乎死了一半。” 沙无侯连忙答道。 “那就够了,这么多人,倒是可以慢慢进行试验。” 贺平想起了“换心”之法和那颗来自盛庆之的心脏,他要进行换心改造之前,确实也需要先拿几个活人练练手。 66 傀门心誓 铜灯台上亮起一团豆焰,灯台前坐着一道人影。他的手中拿着一本褐色的文书。随着这人的指间微微一动,这本书册翻到其中一页。 “实验日志:第五日,一如继往,选中三人进行测试,结果三者存一……植入后,维持时间不超过半盏茶,受试之人从昏厥中惊醒,因为过度惊恐而无法开口,片刻后,他的身体开始自燃,火势无法阻止,测试失败。” 墨迹一口气写到最后逐渐变淡了。 这时,泛黄的纸张也被两根手指捻着,翻到了下面一页。 “实验日志:第六日,五人中有一个存活……成功麻醉后,心脏植入顺利,只是同样维持不了多久,该受试者腑脏爆碎如糜,仿佛腹中塞入大量硝石火药,极为惨烈。” 再往下看,字迹到变得略显潦草,似乎书写这篇文档的主人也有些困惑。 “实验日志:第七日,手术很成功,缝合好伤口后,这人睡了大约三个时辰后就醒了,醒来后没多久,受试者展现出神智模糊,陷入癫疯的姿态,又过了一个时辰,他突然全身血液沸腾,皮肤涨红,接着,五官如蜡烛般融化,燃血而亡。” “……第八日,手术完成后,受试者昏厥后,似乎陷入梦中噩梦,在床上辗转反复,口中念诵着‘火火火’……这般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尖嚎而醒,从胸前的皮肉下,透着一层炽热的光焰,一转眼,整个人就烧成了一团焦碳。” 贺平看到这里,动作停了下来,视线缓缓从豆焰上,移向了密室之中,也就是自己左手位置的一张石桌。 这张石桌就是个简易的手术台,密室的地面上有些干涸的褐色血迹,石桌上还残留着一些焦痕。 “可惜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放下了这本实验日志。 “消耗了三十多人的性命,也没有太大的进展。” 贺平并不在乎人命,更何况他选中的这三十多个“受试者”,都是黑旗寨中恶贯满盈之辈。 “盛庆之的心脏,果真蕴含着重阳宫的秘密。那半片丹精火符之中,绝对隐藏着《三阳劫》这篇入道正法的奥妙,若是我能够借助《三阳劫》入道,就不必以《无形秘藏》中的活傀儡之术来续命……” 贺平微微蹙眉,陷入思考之中。 丹精火符和那颗心脏的研究,确实没有太大的收获,至于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还没有找出来。 不过,即便心脏的试验进展不大,他还是些其他方面的进展。 最近这一段时日,他的“九宫明月登真法”这门造魂宫的内炼秘法,在“修身炉”的四体五识内炼法的辅助下,终于突破了第九魂宫“太皇宫”。 这也是水道渠成的一件事,随着他修成了“太皇宫”,他的神魂受到了影响,受那轮明月的滋润和淬炼,由内而外,开始逐渐反哺自身。 藏在祖窍中的精元上府,也就是魂宫会分化出月华精要,融入血肉之身,散入血、肌、皮、骨等周身各处,包含五脏六腑在内的诸元,也受到了滋养,体质大幅度提升,只是,这种提升并不能弥补他损失的寿元。 “血漏之症”对他的身体带来的毁灭性的打击,并不是单纯的改善体质就能弥补。 “折损的精元血气就是我的寿元,是自身本源,就好像一艘船破了个底,进了大量的水,这时再加固船身是没有用的,我必须想出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入道! 修士一迈入道阶,就是半仙之体,除了获得各种神异的变化,寿命大幅度延长。 “然而,仙傀门要入道,就要夺取其他弟子的《无形秘藏》,入道的基础,是拿到三卷《无形秘藏》……如果这个说法无误的话,那么……” 贺平取出自己珍藏在身上的那卷《无形秘藏》的秘册。当初,那本秘册在他修习完后,掌握了上面的所有知识后,字迹、图文就全部消失。 此时,他再度打了秘册,发现这书册翻开来的第一页的扉页上,有一段金色的文字。 “‘入我傀门,守我心誓:凡我傀门弟子,须传吾道业,遵吾之命……《无形秘藏》分为五卷,每卷各藏一誓……汝之心誓为第五条:不得将傀门心誓一应情报传予外人,违者永无入道之机!’” 贺平缓声读了起来,眉头也越皱越紧。 秘册上新出现的这段文字,是仙傀门传下来的入道具体方法,仙傀门历代传承之法,就是将五卷《无形秘藏》传授于五位弟子,然后每个弟子在修炼到一定程度后,《无形秘藏》上会浮现出一篇“傀门心誓”,这“傀门心誓”也有五条,分别藏在五卷之中。 若是想要入道,就要凑齐三条心誓,然而要取得他人的心誓,就必须杀掉对方,只有这样,傀门心誓才能转移到自己手上的秘册上。 “原来如此,这才是仙傀门人必须自相残杀的原因,这‘傀门心誓’似乎暗藏着成就入道的重要契机!” 贺平对此了然于心。 “我的傀门心誓是‘不得将傀门心誓相关的情报传予外人,违者永无入道之机’……意思就是违背这个誓言,就永远入不了道?” 他心中的疑惑大增。 “照这么看的话,除了我以外,其他另外四人手中都有一条‘傀门心誓’,我那个师兄赤心子应该也知道傀门心誓的秘密,他却没有打算告诉我?” 贺平猜测,赤心子应当早就激活了这个什么劳子“傀门心誓”,可是出于某个原因,他并不打算告诉自己。 “该不会与我一样,都受限于这个誓言本身,无法将相关情报透露出去吧?” 他目前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算了,目前手中的情报太少了,我闭关多日,也应该去泷河县看一看情况了。” …… 泷河县。 贺平挑选的新据点是一座较为奢华古朴的老宅邸。 这座老宅有百年历史,占地广衾,重门深院,原本属于一位士宦世家,后来家世渐衰,就转手买给了一户商贾。 后来,又几经转手,终于被贺平的管家贺福生买了下来。 宅邸外表古旧,却经过多次修缮、翻葺。古宅看似历经岁月星霜,实则历久弥新,并没有因为闲置久了,而显得荒凉破败。这栋大宅地理位置也很好,背倚着一片矮丘竹林,门前临着一波碧水,风水自不用说。 贺平下了轿子,在宅邸外绕了一圈,对于贺福生的眼力倒也很满意。 “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贺福生自幼时就在贺宅当差,先是服侍贺平的父亲,后来又服侍他多年,依旧习惯称呼他为“少爷”。 贺平对他点了点头,又随口问了问房子的事。 他不问还好,一问贺福生就有些愁眉苦脸。 “少爷,也是我眼拙,这栋宅子买是买下来,却没有料到这宅子里面有些问题,现在您问起来了,我还真不知道要如何跟少爷您交待?” “宅子有问题?” 贺平有些好奇,他在外观察了一遍这宅邸,并没有察觉有什么异常。 “是的,这宅子里闹鬼!!” 贺福生一板一眼的开了口。 67 画壁(一) 贺福生声称买下的这栋宅邸里闹鬼,贺平听闻顿时来了兴趣。 “你说闹鬼,怎么个闹鬼法?” 贺福生无奈的笑了笑。 “这事要从头说起……” 贺福生自认为自己给贺家掌家掌了这么多年,也算是眼光独到,行事不说滴水不漏,也是兢兢业业,讲究的就是一个稳妥。 这次,贺平欲将贺家的基业、人马、资源从岁安城转移过来,并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应该能说将贺平手下的三千多人,从北府州迁至泷河县,这般规模浩大、劳心劳利、勒前马后的诸般统筹,全赖贺福生,一手居中擘划。 进入泷河县后,他一边安排好事务,一边四处购入屋舍、铺子,万万没有想到最后在购置这栋宅子时,出了个天大的岔子,这事对于贺福生来说,他心底是颇有些阴讼沟里翻船的心思。 “其实,在准备购入这宅邸前,我就托人调查了一下这宅邸的前身,看看宅邸的前面几任经手的主人有没有出过事,少爷,你也应该知道,世人所说的凶宅,多半与鬼神无关,无非屋舍之前主人发生了什么变故,病死或是缢死,这类多半是坊间传闻,未必就是事实。” 贺福生坦言道。 “世下多有这种‘凶宅’的说法,在我看来多半不可信,但是我们贺家是做生意的,卖下来的宅邸要是有些不好的传言,传出去岂不是让外人觉得晦气,所以我也留了个心眼……” 他托人调查一番,发现这栋宅邸并无任何异常之处,前面几任买下宅邸或是经手的屋主,住进去后家中都没有任何异常,于是,他便放心的买了下来。 买下宅邸后,贺福生就派家中仆役打扫屋舍、厢房。这种大宅院,占地极广,内里青砖瓦黛、花木婆娑,假山精致,宅第幽深,极为讲究奢华。 原主是个中寰州的商贾,在这里做生意不顺,就带着家眷离开,走了也有数个月了。 这等豪奢的大宅院,闲置的房间也多,人既然要搬进来,该打扫的就要打扫,该整理修葺的也要找人来维护。 事情到这里一直都很正常,直到贺福生巡视一遍,发现这宅邸深处有一个小小的院落。 这宅子极大,本来有不少道院墙,前面一任主人嫌弃大复杂了,拆了不少院墙,独到了这个靠近后山竹林的角落里,有一间被青砖院墙围起来的楼阁。 这栋楼阁有两层高,贺福生走了进去,发现宅邸用雕花的青砖砌成,不管是一楼,还是二楼都没有半扇窗户。 贺福生绕了一圈,在这房子的侧面也没有看到一扇窗牖,唯一的入口,就是正门的一扇铁梨木门。 那铁梨木门挂着一扇锁,这铁锁也锈迹斑斑,不知道多久没有打开过了。 “去,找人进去把这阁子打扫一遍。” 贺福生当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命人翘开木锁,进去收拾房间。 …… “听上去倒没什么不妥。” 贺平正坐在明堂大厅里,他端起盖杯轻啜一口,继续问道:“后面出了什么事?” “当天夜已深,派出了两个仆役,夜里带上烛火,应该是打算打扫完了,就在那院子里休憩,谁知道第二天两个人就不见了。” 贺福生眉头揪紧。 “那两人是跟着我们从岁安城贺宅,一路跋山涉水迁至泷河县的,他们二人自幼就卖身在府上,侍候贺家也有了不少年,我万勿没有想到两人会失踪,心中还怀疑他们是不是找机会逃了。” 身为贺府的管家,贺福生断然不会允许这种对贺家知根知底的人跑掉,他迅速派出护卫,到宅邸周边调查,却没有打听到昨天夜里有人夜间出入宅子的消息。 “宅邸之中,也有护卫守着出入的门户,这两人就算翻墙逃走,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踪迹。” 贺福生冷静的分析。 “考虑到种种变故,我认为那两人的失踪,铁定与那小院里的砖石楼阁有关,于是,又派人回去,在那宅院里调查……” 他派人又将那二层楼阁里里外外调查了一遍,却没有任何线索可言。 贺福生想了想,又把那代人出售这栋宅邸的中介牙侩找了过来,他办事一向干练机警,并没有上来就厉声斥问,而是设下一场酒宴,在酒席上把这牙人灌醉,旁敲侧击了一番,算是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情报。 “这人对院子后面的楼阁一事知之甚少,这宅院原本是由另外一人经手,因为那人得了急病去逝,转而交由他来打理,那前一任庄宅牙人倒是有跟他说过,待房契移交后,要记得告知下一任房主,那宅院后面的那栋屋子,放着不管就行了,万勿不要着人在夜间进入那宅子,不然必生后患……” 这人全然没当一回事,早把这事抛之脑后,根本就没有提醒买下房子的贺福生。 贺福生不动声色,得了这条情报,又顺势找到了那前任牙人的熟人,一番打听后,还真挖出一些重要的情报。 “那宅子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应当是那个阁楼,根据那前任牙人家眷的说法,那阁楼会‘吃人’。” “会吃人?” “对。” 贺福生继续说了下去。 从那家眷口中得知,上上任的宅邸主人,是个赋闲的大官,他家中有一位亲眷,有个非常疼爱的孩子,在宅院里游玩时误入了这间院子里的阁楼里,一整天夜里,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宅子里的人也记了,就拼命的找,一个老仆总算回想起来,他犹记得这孩子昨天进了阁楼里。 众人连忙进入阁楼翻找,却始终见不到人。 突然,有一位家仆注意到这阁楼的墙壁上,以粉笺印着花鸟图案,糊在整个阁楼的墙壁上,除此以外,阁子里四壁都悬着字画,看似美观雅致,可是这个家仆却觉得有些奇怪。 他随手摘下一副字画,从字画后的墙上撕下一块糊墙的粉笺壁纸,唰的一声,糊墙纸落下,这家仆忍不住“啊”的叫出声来,他的眼睛瞪直了,豆大的冷汗沁出了额头。 那壁纸的后面映出一张充满稚气的孩童的面孔,那是一副画,画的正是那失踪的孩童,这孩子面带惧容,双手胡乱舞动,整个人定格在这副画面之中。 任何一个看到这副画的人,都会钦佩于画师的笔触——这个孩童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似被人以精湛的笔触,描画在墙壁上,其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之处,仿佛是个活人被人用什么妖法摄住后,封在了这面墙上。 贺福生听完这个故事后,脊背上也泛起寒意,因为他回忆起来了,那些调查楼阁的仆从们,也注意到了那楼阁中满是字画、四壁也用糊墙纸糊上。 他连忙派人再度进入阁楼之中,将那些字画、糊墙的笺纸全都撕了下来。结果,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鸡皮疙瘩,头皮发麻不已! 原来,这屋舍的四面墙壁上,被人画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影,这些人一个个面容扭曲、神情惶恐,像是在被定格在墙上的一瞬间,他们都看到了、感受到、体会到了什么骇人恐怖的异状! “后来,他们告诉我,贺府的那两个仆役,也被画在了其中一堵墙壁上。” 贺福生叹了口气。 “少爷,你说这是不是闹鬼了?” 68 画壁(二) “闹不闹鬼不好说,”贺平淡淡地说:“我先问你,宅邸里有多少人进去过那间屋子。” “不超过十余人,我自己也没有进去,毕竟真要闹鬼邪魇诅咒什么的,胡乱闯进去岂不是连自己也搭上。” 贺福生毕竟是姜是老的辣,遇事也不莽撞,他告诉贺平,那进入闹鬼的阁子里的十余人,都被他安排到单独的房间里,相继分隔开来,由专人看管。 “到目前为止,已经过去了三天,这几人并没有任何异样。” “做的不错。” 贺平点了点头。 换成是自己也会做相同的决定,那间闹鬼的阁楼情况不明,最忌惮的就是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下胡乱行动,贺福生的处置相当的得体。 “少爷,接下来要如何处理那栋阁楼,是重新再换一套宅子,还是说,还是把它封起来。” 贺福生提出两个方案。 “暂时先封处,明令禁止任何人进入宅子。” 贺平心想,假如这么多年没闹出过什么大的骚动,那么至少不会在自己手下就突然出问题。 “我们的人数众多,其中有大半是老弱妇孺,是我那些幕宾、门客、护卫以及愿意为我一死赴命的死士忠仆的家中眷属,这么多人从岁安城迁过来,一路上安马劳顿,总要有个歇脚的地方……暂时就先住下来,过几日再盘下另外几间宅院,这么多人要安置妥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我自省的,”贺福生连连点头,接着,他又俯身问了一句。 “爷,我还有一事要禀告,最近一段时间,我们新开的几家铺子,生意都不太好。” 贺福生又转而提到另一件事。 “主要原因,是当地一些人暗中为难我们新开的铺子,本地有个三帮九会,什么赌帮、茶帮、酒帮,还有什么沙海会、虎坞会、胜丝会……这些本地帮会什么都要插一脚,人家上门派了人,指命让我们按惯例,初一十五要缴‘脚鞋钱’、‘茶水费’、‘恩义金’……” 说到这,贺福生火气就上来了。 “就这还不算,他们还找了一些地痞无赖打算上门闹事,好在被祁白衣他们的人阻上一回。” “我知道了。” 贺平笑了笑。 泷河县民风淳朴,会有这种情况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事实上,这世道也是如此,要做生意,就必须要有黑白两道的关系网。 “这事确实有些麻烦,我们在本地的县衙也没什么‘暗桩’,不像以前在岁安城里人脉众多……” 贺平正在寻思,就听到祁白衣的声音。 “公子,你回来了,我正好有事要禀报。” 祁白衣穿着一身锦衣,头上扎着茜红头巾,腰系蹀躞带,这是时下武林豪客流行的装扮款式,与过去江湖草莽不同,他的身份是“米府”的护卫头领,装扮上也要合乎身份。 祁白衣进门后向贺福生微微点头,双手抱拳,沉声道:“上次公子让我调查的事,倒是有了结果。” “是那何中衡的事吧,说说看吧?” 贺平唰的一声打开黑折扇,淡然道:“我知道这人是公门中的差人,也知道他跟黑旗寨的人有仇,不过细节方面还不太清楚,你说说看吧——” “好。” 祁白衣一五一十向他禀明了,他打听来的情况。 何中衡是泷河县西里乡人士,现在是县衙中当了个快班班头,他有两个好兄弟,一个名为秦英豪,另一个名为罗正,三人是结义兄弟。 何中衡能当上快班班头,也是这几个月的事,他有个父辈在衙门里当差,靠人情保举他上了位。当然,他自身也有点底子,曾经在大名鼎鼎的讲武堂会馆里学过艺,擅使枪棒,拳脚弓马娴熟,他那两个结义兄弟,以前在关内的一家镖局练过武艺,擅使鞭锤刀剑,手底下也不凡。 “讲武堂会馆,我记得是中寰近畿有名的武门世家,与军中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不少武官都有在讲武堂里学艺,这么说,何中衡背后有军中武门的背景。” 贺平喃喃自语。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何中衡放着自家的军中背景不用,偏要跑到泷河县里当个贱役捕快,这实在有些让人异想不到。” 祁白衣对此也有些疑惑,不过,他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何中衡为人正直,他那两个义弟也不例外,都是一腔热血,不擅使心机耍手段的脾性,他们三人当了差,与周围的官府衙役格格不入,受到了排挤。” 何中衡是个正直刚毅的性子,他那两个义弟自幼习武,没在大环境下的大染缸里打磨过性子,与他一样,都是光明磊落、正气凛人,眼睛里不容沙子的性格。 泷河县这些风气糜烂,上上下下早就烂通了,官府的一众衙役早就跟三帮九会这群人沆瀣一气,何中衡知道后哪里看的下去,他立刻带着两个义弟,又是查赌抓赌、拿盗缉匪、重拳打击欺行霸市的渔贩子,又带人搅黄采买人口的妓寮生意。 他们是做的痛快,可是这般乱来,早就得罪了自县太爷、衙门中的书吏、差人,就连何中衡手下人,也暗中忌恨这人断了自家的财路。 “三个月前,有个叫孙龙的江洋大盗抢了县中一家钱庄的钱,逃跑时,被县衙的一众差人围困在附近的一座山庙里,还劫持了一名衙役,何中衡和两个义弟,挺身杀进去救人,谁知外面的衙役差人怠慢不动,没有主动接应,那孙龙最后被抓了,可何中衡的义弟秦英豪却死在孙龙手下。” 祁白衣继续说道:“泷河县的知县姓葛,是个糊涂官,这人贪财无度。黑旗山找人卖通了他,给那大盗孙龙轻判了三个月,声称孙龙并非盗匪,官差也无权缉拿,至于杀人,那是孙龙防卫过失。” “这案子判的有意思,也不知道这位知县老爷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贺平也被乐笑了。 “这么说,何中衡这次吃了亏,应该开始收敛起来,不再与人为难了吧?” “没有。” 祁白衣缓声道:“他义弟秦英豪死后,何中衡变本加厉,抓拿犯人的举动更大,嘿,这人现在几乎是一个人,要跟整个衙门对着干!” “这人倒是有趣。” 贺平又笑了起来。 “对了,我听贺福生说了,有一些地痞无赖在找我们在县城开的那几家铺子的麻烦,我听说是你拦下来了,有这事吧?” “有。” 祁白衣点了点头。 “我猜这些地痞无赖,是本地的一些帮会雇的,这些地痞之中,应该也有几个领头的人物。” 贺平不紧不慢地开口:“说来正巧,这宅子后院的那个阁楼里’闹鬼’,我也想要弄清楚那宅子怎么个‘吃人’法……我看这样吧,你想办法把那几人弄过来,丢进去测试一番,也许能够弄清楚一些眉目。” 69 画壁(三) 泷河县地理位置独特,悬河穿南,凤山亘北,又是连接关内关外的枢纽之地,借着与中寰州相连的通衢码头,自古就是四方商贾云集之地。 河港的水喊码头众多,自然聚集了一帮卖苦力的脚户,渔市之中也有四方来的贩售渔户的渔人船夫…… 一来二去,加之市集里帮闲跑腿的闲汉,三教九流的人就渐渐凑了一起,这鱼龙混杂的环境之下,三帮九会也顺势而生。 除了帮会势力,还有一些无赖懒汉,平日里也不劳作,酷爱好勇斗狠,结党成群,肇衅事端,在民间也是一霸。 这些人并不是帮会中人,坊间惯称称其为“青皮”,说白了就是一群混混、地痞。 吴三就是其中之一,他算是“青皮”中的典范人物,人送外号“吴大胆”。 吴大胆号大胆,说是大胆,还不说是没心没肺,没皮没脸。他没什么正经工作,平日里给一些帮会做些放贷、收贷的活,偶尔还客串一下收保护费的。 吴三没学过什么拳脚功夫,他去收保护费也不靠什么功夫。 他平日带把尖刀在身上,却了人家的铺子,就把刀往桌上一插,然后就跟掌柜或是伙计拉拉家常,套个近乎。 末了,吴三会告诉掌柜,兄弟我来老板你这里,是来要钱的,老哥你给不给? 掌柜看他有刀,但也算和颜悦色,大多不愿给。 吴三立刻脸上发狠,变了张脸,说道,不愿给是吧,好好好! 下一秒,他一刀扎在自己大腿上。 这一见到血,掌柜或是伙计的脸立刻就吓白了。 吴三嘿然冷笑,又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鲜血淋漓,看着就很吓人。 “你要不给,那我这条命就交待在这了!” 大多数时候,到了这个地步,铺子的主人也没办法,怕见血,怕晦气,也怕出了事见官,最后也只能花点钱了事。 吴三这一类的青皮,靠着这一手狠劲,也能糊弄住大部分商户,碰到那些不怕事的,那后面还有他那些雇主,也就是三帮九会的厉害手段,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要在泷河县做生意,自然绕不过这个坎。 吴三在泷河县的青皮之中,也算有名的人物,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腕儿”,他除了“大胆”这号名气外,众人都知道他极度嗜赌。 他有了点钱,就会去赌坊里赌,赌输了就借钱,吴三家里本来有点小钱,结果被他挥霍一空,父母被他活活气死,妻子也只能靠浆做些缝补浆洗的活来持家。 可是没多久,吴三在赌坊里输了钱,就干脆把自家妻子典当出去,又筹了些赌资继续挥霍。 这一天,他典妻的那点银子也赌光了,气得用最后剩下的一点钱弄了瓶酒,躺在石桥边乘凉喝酒。 待到天色黯淡,吴三喝的大醉,在石桥的青石板边睡觉,睡到一半,他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你就是那吴三、吴大胆。” 一个穿着黑袍黑靴的人影正在俯视着他。 “我听说过你这人,据说整个泷河县就属你胆子最大?” “你这厮是什么鸟人?” 吴三揉了揉眼眶,打了个哈欠。 “找你爷爷有什么事?” “你胆子这么大,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那黑袍人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你跟我去一个地方,你要是能在那地方待上一整夜,那这里五十两银子,就归你了。”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钱袋,这人把钱袋打了开来,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子。 吴三像是被银子亮花了眼,兀自瞪大了双眼。 “你说赌,就是赌我跟你去个地方,在哪里待上一晚上吗?” “没错。” “这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 “自然没有。” 黑袍人嘿然一笑:“我可以告诉你,那地方闹鬼,你吴大胆敢不敢去?” “闹鬼?” 吴三冷哼一声,语带讥嘲:“天王老子我都不怕,更遑论闹鬼?” “好,那我们就说定了。” 黑袍人咧嘴一笑,森然道:“可是,你且记好,你一旦答应了我,就绝计不许中途反悔。” “哼。” 吴三不屑地冷哼。 “我吴三一向是有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的话就是一言九鼎……不过,你要先把银子给我。” “好。” 黑袍人把钱袋扔给了他,又伸手向后方指了指,那后面不知何出现了一顶轿子。 “吴爷,请吧!” …… 吴三打了个哈欠,他木然环顾四周,眼珠在这间屋舍打量了半天。 这应该是个二层的楼阁,有一个木梯,直通二楼,周围没有一扇窗户,四面墙壁上布置着大幅的织锦、字画和屏风,这里没有床,只有一张八角桌、一张椅子。 桌上摆放着一些糕点、水壶、粗瓷杯子。 吴三给自己倒了杯水,心底总觉得这里有些奇异的违和感。 只是具体哪里有问题,他也说不上来,只是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入口的那扇门。 铁梨木门紧紧的关上,那黑袍人临走时说过,门会锁上,到了白天才会把门打开。 “这伙人不会把我骗过来,就是为了困在这房子里吧?” 吴三并不怕鬼,但是他现在也有些暗自嘀咕,有点后悔。 万一对方起了歹意,把他骗到这栋宅子里害了,他要找谁说理去。 “也不至于啊!五十两银子说给就给,再说我吴三就是一个穷光蛋,对方图啥啊?” 吴三凝视着桌上的灯台中的灯苗,越发的感到狐疑,他隐约察觉到什么,从怀里摸出一把尖刀。 心想不管那黑袍人到底想干些什么,自己手里有刀,还怕了对方不成。 灯火如豆。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流逝。 吴三有些困倦,他把尖刀藏在怀里,准备趴在桌上打个盹,忽然,他听到了某种动静。 这一瞬间,吴大胆睁开了眼,蓦地站直了身子,尖刀从怀中摸了出来,要知道这屋子没有窗户,大门也被锁住,整栋阁子里也没有外人,这声音从哪里来的。 嘶… 隐约间,声音似乎来自背后,那是一阵织物摩挲的声音。 吴三扭过头去,手里握着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那里是一面墙。 墙上被一张挂着的织锦挡着,他用力一抓,扯下了织锦,瞳孔陡然紧缩。 “这、这是什么?” 吴三向后退了几步,他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动不了。 “我的腿?” 他向下看去,发现穿着草鞋的双脚,仿佛溶化了一般,五根趾头如同烂掉的泥巴。 吴三惨叫一声,滑到在地上,他按住双腿,腿变成这个样子,他也没有任何痛楚,只是麻木,仿佛腿的直觉全然消失。 他突然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再次迸发出惨叫,他的手扭曲、溶化、早已失去了原型。 糟了! 完了! 吴三脑子也混乱了,他感到自己骨头也变得酥软,身子不由自主摔在了地面,接着,他整个身子,以超乎常理的速度溶解崩溃,变成了一堆液态的东西。 这团怪异的东西慢慢被地面吸收,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影子活动起四肢,由地面慢慢滑向墙壁,很快,它来到墙壁上,渐渐浮现出轮廓。 人的脸、五官、鼻子、眉毛、眼睛慢慢出现,再接着,吴三的整个身子也出现在墙壁上,连带身上的衣服、握于手中的尖刀,还有揣在腰带上装了银子的钱袋子,都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笔,描绘出了形态。 最后,吴三成了这面墙壁上数十张脸孔中的一员,与其他的人像并列在一起。 房间中的这诡异的一幕,被一只藏在粱上的玻璃珠般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全然记录了下来。 70 日夜退转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贺平的手掌之中,浮动着一个奇异的球体,这个球体呈现碧绿色,宛如一个水晶般的剔透玉珠——这东西其实也是一种傀儡,名为“傀眼灵球”。这个漂浮在空中的球体上,数个瞳孔在上下左右移动,在窥探着房间里的事物。 “傀眼灵球”是仙傀门专门用于侦察的一种傀儡,这傀儡只有眼球大小,没有攻击能力,也不具备移动能力,但是却可以通过一门秘传的“傀眼术”与施术者的视野相连接,也能够将通灵贮思,将影像记录在其中。 “傀眼灵球”有种种便利之处,但在贺平的“九宫明月登真法”大成之前,是无法进行炼制,故而他过去也没用过。 “这东西类似于我前一世的微型摄像头,可以放置在一些位置,进行远程监视。” “傀眼灵球”是可以直接植入眼中的,这也是活傀儡的禁忌法中可以替代自身的眼球的傀儡,与“支离鬼手”一样,摘取下自己的双眼,重新装上“傀眼灵球”后,“傀眼灵球”的功能和效果也会大幅提升。 贺平心思慎密,他并没有将其他的傀儡送入楼阁之中,就是害怕动用神魂念力之时,触发了这阁子里的某些禁制,傀眼灵球着人暗中放在阁子里,不动用“傀眼术”,这东西就没有任何法力波动。 此时,他将自己视线凝视在“傀眼灵球”上,神魂透空传递出去,就通过“傀眼灵球”的视角,窥见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吴三夜间那诡异的遭遇,还有他变成墙上壁画的那一幕,都被贺平看在眼里。 “这不是在闹鬼,阁楼里没有什么怨气阴气,也不像是阵法禁制……很明显,这是一种怪异的术法,可惜到目前为止,我还看不出这把大活人变成一张画的术法根底在何处?” 贺平默默的思考了起来,很快,他有了主意。 “我不知道,也没听说过,那不妨找个对修行界了解较深的人问一问。” 想到这里,他就拍了拍腰间泥偶牌,用心识念力传了道信息过去,没过多久,就听到一个老人咳嗽的声音。 “师弟,找我有什么事?” “师兄,你这是在什么地方,一直咳个不停。” “别说了,我正在一个地窟里面,忙一些杂事……对了,师弟你有什么事?” 贺平听他这么说,也就没理会他在什么地方,将自己这边发生的事情说明了一遍。 赤心子听完后略微沉默了起来,间隔了一段时间,老者苍老的喉音由泥偶牌中传了出来。 “我看,你那个阁楼里应该有人动了手脚,能做到你说的‘引活人入画壁’的手法,我记忆之中也只有‘画仙道’的人能够办到?” “画仙道?” “过去,长生九邪在两百年前,被人称为外道十邪,九邪之中多出来的这一支,就名为‘画仙道’,那画仙道行事异常诡谲,外人很难了解这个门派的秘密,只知道这个门派的术法都与画艺有关。” 赤心子通过泥偶牌传声。 “不过,那画仙道并没有入道正法,按理说不应排入‘十邪’之中,盖因这一门派的各种术法都很特别,阴邪诡秘之处不逊色于另外九邪,堪称天下外道中的一绝。” “那这个画仙道后来了?怎么会在十邪中除名?” “这就没人清楚了,画仙道消声匿迹有两百年的时间,具体原因不明,修行界里两百年过去了,也没听过这一家的万儿,时间一久,也就被人淡忘了。”赤心子似是摇了摇头。 “关于画仙道,我还听闻,在两百年前,‘画仙道’一脉出了个厉害天才人物,这人当上画仙道的掌门后,就下了大毅力、大决心,要以画仙道的秘传法门,创出第37种入道正法……嘿嘿,也许是他发了这种痴愿,才遭了天道反噬,导致画仙道满门皆灭也说不定。” 贺平能听出赤心子语带讥讽,他并不在意,继续向赤心子询问关于“画仙道”的事宜。 “师弟,画仙道两百年前,是在大幽还没建国时就消声匿迹的,关于这个门派,修行界真没几个人了解,这事我也了解不多,不过,若那间阁子真是画仙道所留,我还真有兴趣赶到你那边打探一番。” ——那你最好来,我铁定找机会把门封死,就看你会不会中了这画仙道的“入画”之术,变成墙上的一副画?! 这话贺平当然不会当着对方面说,他继续与赤心子交谈了一番,后者又问他有没有考虑好,共探三元魔宫一事。 “我还需要考虑一番,最过半个月内,会给师兄你一个答复。” 贺平淡淡回了一句。 “好说。” 赤心子断了通话。 “画仙道吗?” 贺平摸了摸掌心中的“傀眼灵球”,思索片刻,觉得阁楼的调查,估计是指望不上一门心思钻进“三元魔宫”一事上的赤心子身上。 “算了,再找几个吴三这样的地痞无赖,扔进去试一试,多摸索几次,总能查出一些端倪。” …… “咳咳咳……” 赤心子剧烈咳嗽起来,他身处在一个废弃多年的地窟矿洞之中,这里的光线黯淡,只有借着洞顶上淡绿的发光苔藓,那一点点光亮,可以稍稍看清周围景色。 宕宕宕! 铁镐沉重敲击石头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老人缓缓起身,一双眼光移向洞窟的另一处,窟中岩壁上有一个怪异的石茧,一个精壮的年轻人,正在挥着铁镐敲打着这个石茧。 这个人正是成志,他整个人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如同一具受操控的木偶,机械而又麻木的挥着铁镐,敲打着这个怪异的石茧。 “多用一点力,别像是没吃饭一样。” 赤心子沉声开口,成志的动作也加快了一些,老人重新坐下,面色变得有些铁青,右手微微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从中掏出一粒黄豆大小的乌赤药丸吞服下去。 “唉,无忧生误我啊……” 服下药后,老人喟然一叹,又取出一本绣金册子翻看起来。 这本册子与贺平手中的那本《无形秘藏》极为相似,老人坐起起身来,揭开封面,泛黄的扉页纸张上印着淡金色的文字。 ——“入我傀门,守我心誓:凡我傀门弟子,须守吾之言,遵循吾命,本门《无形秘藏》分为五卷,每卷各藏一誓……汝之心誓为第三条:汝承吾业,需矢志一心,传承吾法,汝不得修习除傀门入道正法以外的术法,若违此誓,必遭诅咒,精进不再,日夜退转……” “精进不再,日夜退转!!” 赤心子每次读到这里,忍不住想要咆哮出声。 “日夜退转……我当初若是知道此中关节,又何苦学外道术法来弥补《无形秘藏》的缺陷。“ 老人低声自语:“仙傀门……还有无忧生,从一开始,一切都设计好了! 贺师弟,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傀门五誓彼此之间是互相影响的,只要仙傀门弟子将自己手中的《无形秘藏》修出一定的成就后,彼此之间的五誓就能互通,你只要尝试学习《种魔》之术,这条誓约也会对你产生约束,很快,我所遭受的‘日夜退转’也会落到你身上。”尒説书网 言罢,他听到敲打石茧的声音停了下来,便疑惑的站了起来。 很快,就在下一秒,赤心子双眼蓦然睁大,他似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成天佑……那人的遗体竟然不见了?!” 71 移身大咒 石茧之中,本来应当葬着一具尸体,那应是成志的祖父成天佑的尸身。 “成天佑这厮,来历非常的神秘,数十年前,我与他一同探索那处秘迹,出来后爆发冲突,他逃窜到此地,就以一枚化石珠尸解,我原以为他当时受重创以死,现在看来,是我疏忽大意,被那人所蒙蔽了。” 赤心子回忆当年的事,眉头微微蹙了蹙。当时的自己,还以为诛杀了大敌,颇为自得,现在看来,成天佑早就算准了一切,诈以化成石茧,以求获得脱逃的机会。 “问题在于,那成天佑究竟是何时逃走的……逃脱之后,他又做了些什么?” 成天佑身份神秘,他表面上是成家牧场的一员,但是赤心子很怀疑他的身份。 其实,成家牧场的成氏一族,全员都有短命之相,孩童更是极易夭折,这证明这一族人是被人窃取了寿命,想来,这定然是成天佑的手笔。 “毕竟,那夺人寿命的偷寿碗就在他手中,这成天佑一定是把自家的族人拿去献祭,用偷寿碗窃取阳寿,以延己寿。” 偷寿碗的来源本来就是个秘密,那成天佑建立成家牧场的经历,还有他救了一个乞丐,获得骨碗一事,很有可能都是编造出来的,这人打从一开始就隐藏的很深。 赤心子凝视着石茧,过了片刻,他眼底一抹红光一闪即逝。 “看来,这件事要重新计量。” …… 贺平这些天就比较闲,他每天白天喝喝茶,看看书,就是开始修炼傀儡术,有事没事从城里偷偷抓个青皮无赖,扔进后院的阁楼里,测试一下那楼阁里的壁画运转机制。 通过这一方式,他对楼阁里的“画仙道”设下的术法禁制,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现在的我,基本上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期了。” 静室之中,贺平分析自身的状态,“造魂宫”修成之后,他就转修“修身炉”的内炼法,这门秘法强调“四体五识”,所谓四体,就是手、脚四肢;五识,就是眼耳鼻舌触这五种感官。 最近他的四体五识炼到了双手上,他的一双手臂经过改造,接上了支离鬼手。 这两个鬼手都是义肢,本来是没有任何触觉的,是麻木的,冰冷的,没有半点知觉的……但是通过练习“四体”,他的两个傀儡义肢,也慢慢多了一点触感,就如同傀儡义肢渐渐通了灵性,与他的肉身融入一体。 原本,那种穿戴上假义肢的感觉正在消失,在他的感觉之中,就像是重新找出了一对幻肢,这种幻肢接合在了傀儡义肢上,断掉的双手仿佛又重新长出来了。 若是闭上双眼,不去看自己的双手,他甚至会有一种自己没有切断过手臂的错觉。 “原来是这样,这‘四体五识’,应该是仙傀门用来祭炼活傀儡的手段之一,炼成之后,被替换的肢体感官也会恢复过来,这双义肢现在已经能够感受到冷、热、重、轻的变化,继续炼下去,感触还会提升。” “修身炉”不是单独的内炼法门,而是配合活傀儡之躯的秘法,若是没有接受傀儡化改造,功效始终有限。 “我现在的手段蛮多的,但是缺乏真正的杀招,‘种魔’之法,是从赤心子那里入手的,这篇正法还有缺失,除非拿到全本,否则无法成为我的入道之基。”尒説书网 贺平心想,仙傀门的入道正法暗藏算计,他必须考虑一下其他的入道途径,《种魔》如果能到手最好,若是不能到手就要另觅他路。 “《三阳劫》也是个方向,可惜重阳宫的情报太过隐密,我想要得到重阳宫的入道正法恐怕很困难,只能想办法从盛庆之的心脏入手,我那师兄赤心子手中还有一片‘丹精铁符’,或许到手后能让我研究出更多线索。” 目前,自己能够接触到的入道正法,也只有这三个方向。若是抛开入道法的问题,贺平更迫切的是想要提升自己现在的实力。 “保命方面,我的‘九死替难巫偶’还剩下五条命,这巫偶祭炼困难,炼制成功后,巫偶就是我的替身,一个人一次只有一具替身,除非这具‘九死替难巫偶’彻底坏掉,短期内是不能再炼第二具的……” 不过这可是五条命,好歹也算是五条保险,有总比没有好。 “好在,现在我也有了支离鬼手,能够放出覆甲灵光,近可攻,远可守,对付一般敌人,倒也是多了一道屏障。” 覆甲灵光是近攻远守的术法,贺平能够以覆甲灵光架起圆盾型的灵光护罩,这就带给他不弱的防护力。 “其次是战斗用的傀儡方面,纸偶灵傀、木魈傀儡,都有些跟不上我现在的战斗层次,我要再祭炼一种厉害的傀儡术!” 爆灵巫偶倒是还有改进空间,自己可以尝试炼制更有威力的炸药,配合上爆灵巫偶,倒是能够在战斗中取得一定程度的优势。 “还有,我的‘呼影术’也提升了,过去只有一道影子,现在除了‘右皇’以外,连第二道影神,‘魍魉’也复苏了。” 贺平的“呼魂缚影之术”也提升了,然而,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好的心情,呼影术一经开启,藏于自身影子中的九影之神都会相继复苏。 呼影术修炼过程并不复杂,唤醒九个影神后,每隔个十天,就要送上血食,喂饲给影神。 影神不食血肉,但会啃食活物的影子,噬影如噬身,第一道影神“右皇”苏醒后,一开始只要喂些鸟禽就行了,后来胃口渐渐变大,现在已经要猫狗一类的动物才能喂饱。 这些影神都很邪恶,万一没有吃够血食,就会不断尝试攻击本体,若不能妥善控制,反而会使深受其害。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过程没有逆反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一旦决定动用呼影术,九影神的相继复苏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这也是呼影术的危险之处。 贺平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影子,他的影子与常人有异,在正常的影子边上,有两道淡淡的虚影,那是“右皇”与“魍魉”,这两道影神诞生后,就越发的强大。 他能够感受到来自脚下阴影里的窥视目光,那是两道血红的目光,那深邃而邪恶的双眼中,蕴含着一丝丝的邪意。 “也罢,九道影神已成其二,我或许也可以开始尝试祭炼仙傀门的第三种禁术‘移身大咒’!” 他看了一下脚下的影子,知道要炼成“移身咒”,是需要这些影神进行配合,才能修成这门咒法。 “移身咒本身就是因为炼了影术后,才能够修习的一门咒法,仙傀门的人,与人斗法要用到傀儡,傀儡越多,手段也就越多,战力也就越强。” 可是,傀儡是外物,有些体积也不小,无法时时刻刻藏在身上,这自然有些不便之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仙傀门的第七代祖师就开发了移身咒。 这门咒法极为特殊,能够将傀儡藏在影子里。一旦咒法有成,自身以“呼影术”炼成的九影,就有了藏匿、收发傀儡的妙用! 72 登门 仙傀门有三种禁法,分别是“八元锁骸”、“呼魂唤影”、“移身魔咒”,这三门咒法都各有千秋,只是修炼过程之中,也会存在一定的风险。 贺平决心祭炼出这门移身咒,这门咒法修成之后,便利极大。 只是,要修成这门咒法并不容易,盖因移身大咒需要有呼影术这个前提,施展移身咒还要用到寄于自己影中的“影神”,所以,在修炼过程之中,就要动手钳制住几个影神。 …… 贺平盘坐在一张蒲团上,面前放着一个小巧的香炉,上面被他随手插上三根香。 这三柱香并没有点着,接下来,贺平伸手便往三柱香上一抹,随着他的手掌抹过,三柱香一瞬间齐齐点燃。 他弹了弹襟袂,双手掐起咒印,嘴里喃喃念了起来咒语。 贺平的声音其低,语调飞快,念的字词似乎很是拗口,且形意不通,韵不成韵,就这么滚珠一般的念了一段时间,他面前的那三柱香的香头忽地一亮,香本身也以极快的速度燃了起来。 这景象有些诡异,这三柱香没有半点烟丝冒出,反而火光大作,只是不见火星。 贺平动作不紧不慢地取出两根铁钉,伸出指头,夹着铁钉在香头喷出的火光上灸烤。 那两根钉子被香头上的火烤了起来,钉子的尖锐一端渐渐变得赤红。 贺平面色平淡,他用右手伸出的两根指头夹着钉子,也不嫌烫,同时,他的左手取出一枚铜镜。 拿出铜镜后,他立刻将手指放进口中,猛地咬破中指指尖,滴出一点血在镜面上,同时飞快画了一道符咒在镜面上,再接下来,他便伸手拿着镜子往自己脚下的影子照了过去。 一瞬间,镜面骤然亮起明亮的一道光,落在脚下,脚下阴影中黯淡透明部分,渐渐变得黑成一片,从中出现两团影子,黑中带着一丝殷红,其轮廓也像两团朦胧的烟雾。 贺平右手弹动两根铁钉,钉子飞落在地面上,钉住了这两道影子,这两道影子陡然拉直,变得又细又长,并且还长出了头和四肢,渐渐有了人形。 “成了。” 贺平知道两个影神被自己定住了,心情大为放松,他站起身来,往旁边走了几步,两道影子还被钉子“定”在原地,只是部分拉的很长。 “看来效果很好啊。” 他从旁边的书桌上取了一块方砚,往其中一道影子抛去。方砚“噗嗵”一声,好似沉入水中一般沉入影子里,就像影子变成了一波水潭。 贺平俯下身子,拍了一下那团影子,影子“咚”的一声,方砚就从影子里“弹”了出来,重新落入他的手中。 “好。” 他点了点头,知道咒法已成,这两道影子受移身咒所控,能够利用咒法之便利,将物品移入影子里,自身的影子也变成了一个随身空间。 当然,利用咒法能够储存的物件也有限度,但是除了活物不能置入其中,自家的傀儡大抵上都能塞进去这两道影子之中, “纸傀灵偶、爆灵巫偶、木魈傀儡、还有那顶纸轿子都能塞进去,只是,像是赤心子的那个‘赤鳞地甲蜈龙’那么大的傀儡就不行……不过,呼影术后面还有七个‘影神’会慢慢苏醒过来,完全支配九个影神后,能够用移身咒转封进去的东西更多。” 他对于这个结果相当的满意,移身咒法一成,以后炼成的傀儡,多半可以封转入影子里,用的时候,就从影子里取出来就行了。 “接下来,我还是要祭炼一尊或是两尊傀儡,赤心子的‘赤鳞地甲蜈龙’那一类的就不错,他的那个设计图倒是不能用,只是取其框架,重新设计一尊傀儡也不是不行。” 除了用“赤鳞地甲蜈龙”的设计图再制作一件傀儡外,贺平也打算从自己的那一卷《无形秘藏》之中记录的众多傀儡中,挑一具进行炼制,对于选择哪一种傀儡,他心里还没有定下来。 “‘赤鳞地甲蜈龙’是大型傀儡,我需要一具大型傀儡来弥补我的战力方面的不足,对付山魈这种妖物时,我的纸偶、木魈都显得有些吃力,除此以外,还需要一个能进行侦察,也能充当前锋的傀儡。” 贺平思索了一番,有些想法,就从充当闭关场所的密室走出来,这密室在书房墙壁的后面,由手下擅于布置密室的门客设计,他按下机关,墙壁入口闭合。 他做好掩饰工作,径直出了书房,就发现管家贺福生在门口候着自己。 “是有什么事吗?” 贺平问了一句。 “少爷,有位客人上门拜访。” 贺福生沉声道:“是县衙的捕快,姓何。” “何中衡。” 贺平笑了笑。 “他来这里干什么?” “自然是为了这几日那些地痞无赖的失踪一事。” 贺福生微微一笑。 “据说,有人看到那些失踪的‘青皮’,被人用轿子送到了我们这边的宅邸附近……” “喔。” 贺平点了点头。 他心里弄明白了,这应当是三帮九会那些人居中搞鬼。 毕竟,被自己抓走的那些人都是些无赖地痞,他们普遍都像吴三一样,家中无妻无子,就算有亲友,也因为其恶行,断了来往……这种人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什么人去主动报官,他们要是死了,最少半个月内不会有人过问此事。 何中衡是县衙的衙役,又是快班的班头。大幽的胥役分为四班,即皂、捕、快、壮。所谓捕快,就是捕班与快班合称,泷河县是个大县,人口众多,官衙的人事务也不少,几个地痞无赖失踪不见算的了什么大事,何必会劳烦衙门里的人来查探。 贺平稍微想了想,就知道这是三帮九会的手笔,然而,这事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他也想利用这个机会,暗中弄出一些事端来。 “好,我跟这位何兄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他嘿然冷笑,转身向会客厅走去。 …… “米公子,又见面了。” 何中衡本来正坐在座椅上喝茶,这时起身抱拳。 “何兄不用客气。” 贺平一边还礼,一边坐了主座上。 “何兄这次来,应该不是为了访友,是有什么公事吧?” “确实如此。” 何中衡的表情也严肃了几分。 “我来这里是为了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情,希望能够从米公子口中得出一些指教。” “指教不敢当,何兄不如直说。” 贺平拿起旁边的瓷盅,掀开盖子,品了一小口香茗。 “但凡我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米公子可知,最近一段时间里,县城中有七、八名地痞无赖诡异失踪,不知去向,我从他人那里得到一个线索,那就是这些人可能来到贵府?” 何中衡肃然道:“我想问一下,米公子,是否有此事?” “自然断无此事。” 贺平表情一敛。 “我米家做生意多年,一直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掳掠人口这等恶行岂会沾染,万一传出去,谁还敢与我米家做生意,我不知道何兄从何处听到这等言论,但这绝对是诽谤污蔑,何兄请将此人请来,我要与他当面对质!” “这……” 何中衡有些无奈,他微微摇了摇头。 “你说的那人,我请不来,对方也未必会与你进行对质。” “敢问对方是何人?” 贺平反问。 何中衡有些沉默,片刻,他才缓声开口:“这人是赌帮的帮主常富贵,道上人称‘天九爷’,他说他雇了几个帮闲,最近失踪了,说可能被米府的掠走,我才来这里打探情况。” “帮闲?” 贺平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按道理说,若是有人失踪,首先是他家眷亲友前去报官,怎么是这位‘天九爷’告知何兄的?” “这个?” 何中衡脸上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这事是县老爷吩咐查办的,不然这几个地痞无赖出了事,还不至于由我来负责。” “地痞无赖吗?” 贺平一脸恍然大悟。 “说起来,我米家这段时间在泷河县开了几家铺子,开张后就深受一些地痞骚扰,让我们向他们孝敬银子,被我家的仆役赶走后,还频频上门找碴,该不会失踪的就是这些人吧?” 何中衡闻听此言,双眼一亮,连忙追问:“米公子,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哪有什么线索,只是,何兄不觉得这事很蹊跷吗?” 贺平沉声问:“若是真的失踪的,就是那几个地痞,这不明摆着有人在陷害我们米家,坏我们的名声吗?” 何中衡深深的看了一眼贺平,听到这位米公子这么一说,他也有些怀疑。 (确实,这么说来,比起米家,那赌帮的常富贵更值得怀疑?毕竟,他有这种作案的动机……该死,难不成是此人恶人先告状!) “还有,何兄你有没有查这些人的平日有无恶迹,得罪过什么人,是否经济拮据,或是欠人债务……所谓的失踪案,依我们商贾来看,多半是欠下钱款,无力偿还,就逃窜到外地,以躲避追债之职……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命案,尸体也铁定会被人发现?” 贺平又淡淡的提了一句。 何中衡心中一动,又有了一些想法。他忆起第一个失踪的人,名为吴三,是个有名的烂赌鬼,欠着那常富贵不少钱。 “该不会,这几个失踪的人真的跟常富贵有什么关系?那常富贵连个人证都没有,这般空口无凭,与诬告又有何异?” 73 画与蛊 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不够完全和准备的,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很容易忽视这一点,往往坚持相信自己的第一印象。 何中衡是个性子爽直的人,他对贺平的第一印象极好,再加上贺平的家世方面的因素,贺平所说的这一番话,他内心也没有过多的疑虑。 赌帮的“天九爷”常福贵,过去就与他不对盘,常福贵的赌帮更是泷河县的一霸,这人不顾禁令,私设赌坊也就算了,还暗中放高利贷,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家。 何中衡走马上任第一遭,就是挑了几个藏的隐蔽的赌坊,让“天九爷”大跌了一把脸面,双方算是结下了仇隙。 何中衡内心的天秤上,与常福贵相对比,米家这位米良公子无疑是个良善人家的标准,一个是大大的恶人,盘踞在泷河县的恶势力;另一个是家世清白的生意人家,初来泷河县,还被当地的地痞无赖缠上了,任谁想都会觉得前者更加的可疑。 何中衡心中对这事算是定了性,他起身向贺平告辞后,就急匆匆离去。 看到何中衡离去的背景,贺平轻声笑了起来。 “少爷,您笑什么?” 贺福生忍不住问道。 “我笑这何中衡死到临头却不自知。” 贺平收敛笑容,淡漠地开口:“那赌帮的‘天九爷’常福贵,是泷河县令、县衙里一众官差的大金主、财神爷,常福贵靠着赌坊和放贷收贷,在泷河县大发横财,可以说是日进斗金,这何中衡走马上任以来,就与这财神爷不对付,一再找他麻烦,县衙里的那帮人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 “您的意思是……” 贺福生小心翼翼地问。 “最多这几天,何中衡就要大难临头,让祁白衣和他的手下好好盯紧这人,他还对我们有用。” 贺平吩咐了一句。 贺福生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 …… 果不其然,贺平很快就收到消息,何中衡当天就跑去找那“天九爷”常富贵对峙,双方因此闹得很不愉快。 据一些小道消息,何中衡甚至当面出手,与常富贵手下的护院武师打了起来,最后还是县衙的捕班刘捕头出面,才阻止事态闹大。 “这一招‘投骨于地,抛食洒饵’果然正中副车,进一步加深了何中衡与官衙那边的矛盾!” 贺平捧茶轻啜,心想自己的算计,可谓是得逞了一半,事实上,那赌帮的常富贵并不清楚关于吴三等人失踪一事,他那情报,还是贺平命人散播出去,传入到常富贵耳中。 常富贵的赌帮势力极大,他准备另外在闹市盘下几间位置好的商铺,再开几家赌坊,只是跑去与铺主们议价时,压价压得极低,导致那几间铺子的铺主也不愿意出售。 天九爷倒也不急,他有的是办法慢慢逼这几家的铺主出手,却没料到贺家会中途插进来。 贺家出手十分豪阔,似乎是急于拿下商铺,也没太计较价格问题,直接用白花花的银子的买下。 那些铺主本来正愁着被赌帮的人盯上,自家铺子变成了烫手山芋,急切不得出手,贺家这时横插一手,几家商铺的主人也是喜不自禁,连忙把铺子的房地契交割出去,拿到钱拍拍屁股就走人。 常富贵对此很是恼怒,自然是把这不守规矩的贺家上下忌恨上了,听到外面传来的小道消息,自以为得了个便利,并要求县令派出衙门捕快调查此事。 结果,何中衡这个死脑筋跑到常富贵那里,向他当面索要人证物证,“天九爷”也是两眼一瞎,他要有这个证据,直接就让县令把那米家上上下下都抓起来,何必这么麻烦…… “何中衡的莽撞,这些地方帮派的蛮横,还有县衙中的那些酒囊饭袋贪婪无度,都会加快彼此间的矛盾,这火只消拱巧妙,火势烧起来自然会对我大为便利!” 贺平放下手中的茶,心思又转到另一方面去了,这段时间他也没有找县里的地痞无赖的麻烦,而是从黑旗寨那边弄了几个人,夜里扔进“闹鬼”的寨子里,用于测试。 结果,墙壁又多了几道“入画”的人影,不过,拿了这些人命来测试,也不是没有成果,至少贺平对于画壁的“术法禁制”了解越来越深,他也从中琢磨出不少东西来了—— “表面上看,这些人是被墙上的画吸入进去了,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真正导致这种‘活人入画’的异状出现,应当是出于其他的原因……” 贺平将“傀眼灵球”拿在手里,透过神魂念力,他的视野中再现了数天内阁子里那些地痞青皮、黑旗寨的山匪们被画壁所吞噬了一幕。 无一例外,在这个过程之中,这些人的身体仿佛失去了骨头般软化,溶化成发白绵软的尸肉色肉块,紧接着,这些黏黏糊糊如泥巴般的肉再度溶化,迅速溶解成了五颜六色的液体,被地面吸收,进一步转移到了墙壁上。 “色彩,色彩有了变化!!” 贺平仿佛抓到了什么重点。 “莫非,这东西的真面目是颜料,是画的颜料。” 他对这个发现很欣喜,双眼继续凝视着视野中那滩液体,发现上面有一层油膜般的淡淡光泽,其中更有无数细微的蠕动的微小颗粒,不,比普通的颗粒还要细微。 “虫子?不,应该是比虫子还要细微的东西,我所看到的,应该是这些东西快速繁殖,剧烈活动时的状况,这些东西比想象中还要细微,就跟微生物那般大小……” 贺平明悟了,这闹鬼的阁子里真正作祟的应当就是此物,也就是说,后院阁子里闹鬼的真相,就是壁画表面上的一层“颜料”, 这种颜料很特别,并非死物,而是由无数细如尘埃的微生物组成。 “小微如尘埃,害人于无表,说起来,这不是很像某种邪术吗?” 这也让他想起了一种东西—— “对了,蛊虫?” 这个世界巫蛊之术是存在的,贺平听说过,蛊虫多喜阴厌阳,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每天只有夜晚才会出现“活人入画”这种异状。 “我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妖术咒法,而是以蛊虫制成的一种‘颜料’,画仙道的高手以这种颜料入画,封入四壁之中,难怪一入夜后,就会将活人封入画中!” 贺平心中异常的兴奋,只是很快,他的心情又沉寂下来,思绪纷飞转动。 他在猜到这一点后,心底又有另一丝疑惑,那就是画仙道的高手为什么要在阁子里布下这种“颜料”,对方这么做的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或许,我需要亲自动手试探一番!” 74 地图 贺平不打算浪费时间,他决定当日就对楼阁中的“画中之蛊”动手。 他召集了手下人,在楼阁的外围挖了一圈深壕,将楼阁的院落圈在里面,接着,又往壕沟里灌入水,又往水中混入驱瘟除虫的朱砂、雄黄、屠苏。 又在院墙内外布下浸油的干柴,在做完这些准备后。他又命令宅院中的护卫,守在楼阁外围。 这群人脸覆面巾,手中拿着弓箭和火把,腰间装着两个葫芦,分别灌入雄黄和石灰。 众人的舌下含住辟瘟丹,以防瘴厉毒烟。其他各种准备一应俱全。每人分成几组看把守住院落四面墙。 贺平也考虑到了:万一那“画中之蛊”要是逃出来,就用火箭射入干柴之中,放火烧掉这栋阁子……临时挖好的壕沟,加上驱虫的药物散发的气味,也能够阻住蛊物的去路。 待到做完这些准备后,贺平就催动四具纸偶,驱使这几具纸偶进入楼阁之中,他自己则留在院落之外,双目紧闭,神魂心念全部注入这几具纸偶身上。 挑了个当天太阳最毒辣的时辰,纸偶们“唰唰”的飘入阁楼的正门。 一进入门内,就对着墙壁进行了破坏,向前探出双手,以坚逾金铁的双掌轰在青石砖墙上。 石墙轰隆一响,屋内横粱都为之一震,墙面更是迸裂,无数碎石屑爆碎开来,扬起漫天石粉,霎时间,整个屋子里都弥漫尘灰。 纸偶们似是要拆烂这栋阁子,掌间一扫,就击碎了削薄的石墙,青砖粉碎,石屑溃溅,场面是非常的惊人。 四具纸偶中只有三具在拆屋子,另外一具双手握着两颗“傀眼灵球”,凭借傀眼术之便利,不用进入狭窄的屋内,就能够清晰的捕捉到房间里的动态。 贺平看得很清楚,随着纸偶们的暴力拆迁之举,阁中的四面墙壁上也有了细微的“骚动”。 诚然,阁中四面画壁之中隐藏的那些如虮虱一般大小的细微蛊虫,天性喜阴厌阳,但是,也不是说不能在白天出来。 纸偶们这一闹,这些蛊虫栖息之地,也就是“壁画”本身就受到了影响,必然会有所反应。 也就在这时,房内墙壁的四面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声音低细。 纸偶和贺平都听不见声音,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室内空气倏地变得滞重,墙壁上有无数波纹暗生,其间五色斑斓,宛如一层油膜,光泽持续变幻。 一瞬间,蛊虫发动了攻势,五色的液体从墙面上喷了出来,化为几十股飞沫,落在了一具纸偶上,这纸偶身上的“覆甲灵光”猛地一闪,就迅速熄灭。 接下来,纸偶就软趴趴的溶解了,被这怪异的飞沫同化,变成一滩液体在地面上扩散,如同蛇一样缠向纸偶的双腿。 “还有这招吗?” 贺平冷笑一声,剩下的三具纸偶双腿飘了起来,用丝线吊在横粱间,墙壁上不断喷出飞沫,却被纸偶们轻松躲开。 “就这点能耐吗?” 贺平咧嘴一笑,指尖一动,剩下的三具纸偶中的其中一个,手里提着一盏纸灯笼,那灯笼喷出一道灼然灵光,“嘭”的一声点燃了那片墙上流动的幻彩。 灯笼中射出的三昧灵焰宛如鬼火般燃烧,直透出一股惨绿的光泽。绿色火光与空气相激,更是哧哧作响。那层流动的油脂,被这团绿焰烧中,也发出滋滋响声,声势颇大。m. “这灵情三昧火,果然如我所想,对这些蛊虫有一定的作用!” 贺平操控着这具纸偶,放出绿油油的火焰,持续烧灼着流动的“蛊虫”,这一招明显效果极好,墙壁上的五色幻彩颤动着,火光流动下,逐渐被烧出了一层灰白颜色,其间还有绿焰火透出,光亮十足,滋滋有声。 由此可见,这东西确确实实就是“画蛊之虫”的克星,贺平心神振奋,他驱使这道火光反复焚烧之下,绿焰之中,有一层纱雾般的烟气流动,色泽由五光十色,变得淡淡的灰白。 哔呲!像是干柴开裂的声音传来,空气中也飘出一阵焦臭气味儿,那团幻彩五色也逐渐收缩,由遍布大半个楼阁的墙壁上,渐渐缩成了一团拳头大小的斑纹光耀。 贺平利用灵情三昧之火,焚烧四面墙壁,最终,将游走在墙壁、天花板上的“蛊虫”驱赶到了地面,绿焰将唯一的出入口,也就是大门的门框、门槛全都点着,根本不给这“蛊虫”逃走的机会。 最后,似乎无路可逃的蛊虫,竟然就顺着砖石的缝隙,渗透到了砖石之下,似乎要从地下逃遁出去。 “糟了!” 贺平连忙驱使纸偶挖出了地面的石砖,他顺着“蛊虫”渗入砖石的方向一路挖了下去,很快就有了发现。 “好家伙,这下面有一个暗格,砖石之下,还藏着一层铺设地面上的硬砖。” 硬砖全都是漆黑色的,砌在地砖的更下方,连缝隙也浇上铁汁,严丝合缝,彻底密封了起来。 “设计这里的人,绝对是知道这种蛊虫的秘密,这蛊虫是无法钻入地面,从地层中逃出这栋阁楼的……” 贺平心中大定,他打碎暗格后,就发现用几块木头砌成的暗格里,藏着个乌檀匣子,旁边还塞着一幅卷轴。 “这个匣子?” 他注意到,匣子上沾着一些液体,倏地,那些灰白色的液体“动”了起来,主动钻入了匣子的缝隙之中,乌檀方匣颤动了下,接着,就沉寂了下来。 其中一个纸偶伸出手来,没有先动那个乌檀匣子,而是伸手将卷轴取出。 “打开看看吧!” 贺平觉得这卷轴留在这里,应当是有意为之,他驱使纸偶展开卷轴,从中就有一截铜制钥匙,叮的一声掉落下来。 “钥匙,是让我开这个匣子的吗?” 纸偶拿起钥匙后,贺平就摇了摇头,那乌檀匣子上并没有锁,恐怕钥匙不是用于这个匣子。 “那么,这卷轴上写的是什么呢?” 他命纸偶继续展开卷轴,这卷轴是用黄色丝帛制成,上面书写着一篇文书。 “《蕉鹿梦笔》……古论画者之最,分为‘能’、‘妙’、‘神’、‘逸’四品,四品之中,能不及妙,妙不及神,神不及逸……” 等等……这算什么? 贺平愣了一下,他继续读了下去,赫然发现这并非什么道术秘卷,而是一篇谈及如何学画、摹画、习画的相关理论、技巧方面的见解。 这卷轴有上下两篇,第一篇专注于阐述学画要先法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以生、秀、真为极诣,先陶冶情操,方能掌握画道之真韵; 后面的第二卷,则是详细介绍绘画的笔法技巧,又按画科分为道释、人物、宫室、番族、龙鱼、山水、畜兽、花鸟、墨竹、蔬果十门,阐述不同画法的细节差异、笔墨用法。 “这……这确实不像是什么涉及术、咒、法的秘卷,这卷轴上记录的完全只是某个画师对画艺之道的个人总结……” 贺平有些犯难了,他继续向后读取,眼光一下子移向了展开卷轴的最后部分。 “这是什么,地图吗?” 他注意到了,卷轴展开后的最末端部分,分明隐藏着一幅地图。 75 画仙道传承 这副地图绘制的很精细,贺平在另一边似是想到了什么,抽出几案上的一卷羊皮地图对照了起来。 “没错,这是泷河县的地图!”他确认,卷轴上画的这张地图应当是泷河县境内的一个地点。 只是,另一个疑问又冒出来了。 “为什么要在这上面留下一副地图呢?” 贺平心中暗忖,颇为疑惑,便继续检查了一遍。 很快,他又发现地图的下方还有朱红的小字,上面绘有密密麻麻的朱笔小字作了注解,也是多亏了这段文字,总算解释了他心底的疑问。 “先祖为画仙道弟子,受画仙道最后一代道宗之命,设置这‘高唐梦阁’以困住这画蛊灵虫……吾画仙道一脉,历来以画入幻,以幻入梦,以梦入道,以道求真。 可惜天人大劫之后,古纪修法之途悉数断绝,画仙道历代所求,即为以画入道,却因受天道所忌,难有半丝寸进,可悲!可叹!” 贺平继续看了下去,终于确认,暗格中藏着的这卷轴,还真是画仙道的某个传人留下来的。 卷轴最后的这段文字蕴藏的信息量很大,根据对方的说法,数千年前的天人大劫之后,尘世间的“天”、“人”二道断绝,这对于修行界产生的深远的影响。 天人大劫后,古法断绝了大半,画仙道传承的古法与天道相悖,从此一蹶不振。 画仙道历代的传承者,都试图重新创出第37种入道正法,以突破这一局面,只是不知何种缘故,似乎画仙道的是受到了天道的诅咒,不仅创法失败,法脉也险些断绝。 留下这幅画卷的人自述,他强行尝试入道,因为中途失败,自知难以幸免,就将画仙道的传承留在这幅地图上,希望后人能够按图所骥,从中习得画仙道的秘法,若是修行小有成就,就能够开启“高唐梦阁”中藏着的完整传承。 “欲开‘高唐梦阁’之门径,就需学得画仙道的入门秘法吗?”贺平操控着人偶,向着身后的一面墙壁上看去,适才一场大战之后,墙壁都被烧成了灰白色。 只见,那片灰白色的焦痕褪去,剥落的砖墙后面露出一样事物,那是藏在墙砖后面的另一面墙。这堵正对着门的一扇墙上,赫然出现了一扇犹如宫室门户般的朱漆大门。 只是,那并不真实的大门,而是由画笔,画在灰白色墙壁上的一扇朱漆红门。那朱漆红门还上了一把铜锁。 贺平看了看纸偶手中的钥匙,心想该不会就是要用这柄铜钥匙,打开这扇朱漆红门吧? “可是,这铜锁是画上去的,这钥匙也未必能用的上啊?” 贺平眉头一紧,透过“傀眼灵球”又将目光看向那个乌檀木制成的匣子。 “这个匣子里装的就是画仙道炼制的‘画蛊灵虫’,这东西俗称为‘鬼里鬼’,民间说人死为鬼,鬼死为聻,画仙道的‘画蛊灵虫’,即是一种聻虫。” 画仙道一脉行事诡秘,修习的术法也是怪异十足,这种化鬼聻为蛊虫,调制成水墨、颜料,借其来施展术法,也算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根据卷轴上的说法,这乌檀木匣是一件奇异的法器,能够封住画蛊灵虫,须知这画蛊灵虫的本体就是聻虫,是鬼死后化成的异类,有各种通灵变化,若是用于害人,寻常术者根本不是对手。 事实上,任何人若是欲修习画仙道的术法传承,都必须要借助这画蛊灵虫的助力,都需要这个乌檀木匣,否则修得的一应本领,都等同于无根之源。 至于那灵虫平时里被“高唐梦阁”困在画壁上,只能在那阁子里活动,若是被人逼得紧了,就会遁回这乌檀木匣之内。 可是一旦躲进匣中,这画蛊灵虫就无法再度出来,盖因这乌檀木匣的材质特殊,专门克制这种灵虫,被封入其间,就休想出来了。 他得了这乌檀木匣也没有太高兴,因为这画仙道的术法传承并不完整,那《蕉鹿梦笔》的卷轴,只是教人如何学习绘画习画; 乌檀木匣是为了封住画蛊灵虫而准备的,至于画仙道的传承之法,实际上并没有落入到他手中。 “算了,反正应当在这地图所示的地点,凑个时间派人去调查一番……而且画仙道的术法终归不能入道,就算得到这画仙道的完整传承,也只是锦上添花,并不能雪中送炭。” 贺平平日里还要修炼傀儡术法,炼制新的傀儡,又得了《种魔》之法,画仙道的术法终归只能算是外道法门,并无入道的可能性,对他来说价值不大。 接下来,他便命剩下的三具纸偶把木匣、卷轴带回来,又吩咐手下进入阁楼里,把里面打扫一遍,再重新修缮一遍。 这宅院里的楼阁,既然名为“高唐梦阁”,恐怕那扇画在墙上的朱漆红门应该也是画仙道的手笔,最好还是用砖石砌回去,将内外修葺一番,以免后续曝露后,被外人盯上。 …… 贺平将画仙道的乌檀木匣和卷轴妥善的保管好,祁白衣那厢就急忙忙的赶过来,告知他一个消息。 “公子,”祁白衣躬身行礼,便开口道:“之前,您吩咐我们盯住何中衡身边的人物,他有个义弟名为罗正,我们派了个身手不错的,每日跟着他出入,偷听到了这个罗正,竟然与人暗中商议,准备找个理由谋害那何中衡。” 接着,他又将偷听来的情报向贺平汇报了。 “嗯,看来衙门和赌帮的人,准备要对何中衡下手了,这事你细细说来。” 贺平也不意外,他早就料到这何中衡要倒大霉。 毕竟,这人几乎是靠一己之力,挡了县衙里大多数人的“财路”,还招惹了横行泷河县的三大帮之一的赌帮大佬常富贵,算是黑白两道的眼中刺、肉中钉。 “罗正与何中衡,以及之前死掉的秦英豪,三人本是结拜兄弟。” 祁白衣淡淡开口:“自打秦英豪死了后,罗正这人便心生颓废之意,他知道就算是靠着自己和秦英豪,也难以与整个县衙,还有三帮九会为敌,就干脆投了县衙里的另一位刘捕头,甘做对方的走狗,与何中衡彻底分道扬镳。” “我猜授意罗正去害秦英豪的人,就是这刘捕头,看来县衙的这个刘捕头倒也有些点子?” 贺平分析起来,他觉得这罗正的性格,未必会主动陷害自己的结拜兄弟,倒是那刘捕头,与何中衡互相看不对眼。 “从罗正与另一人的谈话来看,罗正的家人被姓刘的挟持了,他也是没得选。” 祁白衣继续道:“至于姓刘的这个捕头,在泷河县可是个大人物,相比那除了贪墨败度,一门心思钻进钱眼里的糊涂知县葛知县,这个刘捕头在本地扎根了十余年,与三帮六会关系密切,这些帮会若是私下起了摩擦,发生冲突,姓刘的还会充当和事佬,居中调解,黑白两道都要卖他一份薄面,手眼可谓通天!” 祁白衣还打听到,这位可能吃过的“面子果实”的刘捕头,还与“横云十三寨”的那些土匪们也有私下往来,私下在做销脏的生意。 76 构陷 “这人还真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黑白两道什么买卖他都做?”贺平略带讥讽的说道:“何中衡与这刘捕头一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何中衡这人,待在县衙里,永远格格不入,没人会喜欢他,连他的好兄弟也会背叛他。” “是啊。” 祁白衣也点了点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公子你要在泷河县立足,为什么不与这人联手,这刘捕头本事不高,无非擅于八面张罗,经营人事……只消略施点手段,不就能让这人听令于我们,再控制住泷河县三帮九会,黑白两道的势力。” “你错了。” 贺平摇了摇头。 “泷河县表面看似混乱,实质上有自己一套秩序,这种秩序隐于表层之下,是各方势力共同维持的一种生存法则,在这个圈子里,姓刘的不过是泷河县黑白两道秩序缩影下的产物,没了他,还有其他的孙捕头、李捕头之流。 这些三帮九会不过是这秩序中的一个环节,它们自身又与本地水陆码头,行商行会,士族大家,还有各方势力共同组成了复杂的关系网,这张大网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就算勉强控制这么一个姓刘的,也无法摆脱这些关系网的掣肘,只要还在这群人的地盘上,就要按他们的规矩办事!” 当然,除非自己亲自动手,把碍事的人杀光,把妨碍自己的人全部解决。 可是,这么做爽快是爽快了,问题是动静闹的这么大,那就跟自己要暗中潜伏在泷河县,悄无声息地扩大势力的主意相违背。 再者,闹的太大,也有可能引来斩邪司和朝廷方面的高手,这里可不是关外,而是关内,贺平的脑子很清楚,并不打算与朝廷发生正面冲突。 “何中衡比姓刘的更好用的一点就在于:他能够变成一把快刀,把这些乱七八糟、盘根错节、千头万绪的乱麻,一刀斩断,我要保住这个人,就是指望他能够替我做好这件事!” 贺平冷冷一笑。 “当然,这把快刀能不能用,还要看他接下来的表现。” …… “大哥。” 罗正换了一身便装,出现在“酾仙楼”上,他约了何中衡进了一间雅座,待到进门后,随后合上了门,只留下一道细缝。 “这几日你实在太忙,我邀了大哥你几次,都没找到合适机会。” “老二,你到底有什么事?” 何中衡今日并不当差,他穿着一身青衫,坐在雅间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酒杯。 见到罗正上了二楼雅间,他不禁微眯着眼,浓眉紧皱。 “你才高升不久,不在刘捕头手下当你的副班头,怎么换了这身打扮……” 听到自家义兄讥讽的语气,罗正微微叹了口气。 “大哥,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可是英豪都已经死了,我们兄弟也应该为自己考虑。” “原来你还记得我们有个三弟,叫秦英豪?” 何中衡冷眼看了他一眼,薄唇绽出一抹冷笑。 “那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 “大哥!” 罗正的脸色一阵铁青,他再度叹气。 “大哥,你也不要再气我了,这衙门里的差事,我也干不下去了,那刘捕头提拔我当副班头,无非是为了与大哥你置气,我在他们那些人手下办事,日日都受其欺辱。” 他将县衙捕快的差服叠在包袱里,放到了酒桌上,又从怀中取出一包银子,放在桌上。 “这里还有一份信,劳烦你转交给县衙,从今天起,我罗正就返回乡下,从此过耕田种地的安稳日子。” 罗正准备把信递过来,接过信的瞬间,何中衡目光一锐,抬头厉声道:“姓罗的,我且问你,这信上的内容真的是辞呈,而不是我和那大盗孙龙联手,要去抢县衙库银的构陷之言。” “这……” 罗正听到这话,脸色惨白,呆怔片刻,才死命地摇头。 “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二啊老二,枉我把你当成兄弟,你却这么对付我这个大哥!” 何中衡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只是提前知道了罗正与刘捕头勾结,要陷害自己的事。 昨天夜里,他还在家中,正准备入寝之时,一枝箭矢破窗而入,射在粱木上。 他取下箭矢,发现上面绑着一张纸条,纸条中写着刘捕头要构陷他,并且命他那结义二弟罗正带着书信、银两来见他,纸条上还将两人的阴谋告知于他。 本来,何中衡还对这件事心生疑惑,并不相信,直到罗正拿着银两和信出现,他才彻底相信了纸条上写的消息,心中更是充满了悲愤。 瞬间,何中衡一掌拍在枣木桌面上,“砰”的一声闷响,桌子纹丝不动,桌上的茶盏碗筷齐声震的“弹”了起来,同时“弹”起来的还有放在桌上的一柄青钢朴刀。 “唰!” 朴刀出鞘,何中衡举刀指向门外。 “刘捕头,躲在外面看戏看久了,不会忘记接下来怎么演了吧!” “哈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传了过来,雅间的房门“砰”的一声猛被撞开,数道人影走了进来,为首之人步履间带着一股煞气。 “好你个何中衡,勾结江洋大盗,妄想劫掠县衙库房,今天人脏并获,你还不束手就擒!” 刘捕头带着几个手下走了进来,他目如鹰隼、面容瘦削,身材颀长,约莫四十来岁,身上穿着捕班的差服,一手按着腰间刀柄,一手指向何中衡。 “何中衡啊,我在这里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劝你不要自误。” “什么叫做自误?” 何中衡冷冷一笑,伸手拿起手中的信纸。 “刘捕头,你该不会是想说这份纸,就是证物吗?” “没错。” 刘捕头仰天大笑。 “这银两,是那大盗孙龙给你的赃款,至于那封信,无疑就是最大的罪证,上面写着你和孙龙勾结的罪证,今天人脏并获,莫非你还想抵赖吗?” “笑话!” 何中衡听到这里,冷哼一声,随手抽出信封中的信纸,伸手一抖。 “这空白信纸就是罪证,姓刘的,你是脑子出问题了吧?” 他手一扬,在场众人都看清了,那信纸上什么也没有,空空荡汇,半个大字都没有。 什么? 刘捕头面色丕变,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罗正。 “罗正,这是怎么回事?” 几乎是第一时间,这位刘捕头就怀疑这个罗正有问题,对方可是何中衡的义弟,难保他不会与其串通,这书信明明是由他传交给何中衡,为什么会出这种岔子? “我、我也不知道啊?” 罗正脸上苍白,身上汗如泉涌,他也不知道这封写着何中衡“罪证”信,何时变成了一张白纸。 “对了,还有这银两。” 何中衡拿起一个银锭。 “这是我刚从典当行里,拿家里的值钱物什典来的银子,这银子上面都有标识,”他将银锭底部錾刻的字迹,上面写着一行字迹“丰记汇号纹银五两”。m. “这是关外商行新铸的银子,来历具体可查,你要不信,就跟我一起去人家的典当行里,当面跟人家对质好了。” 他冷冷一笑,抓着银子的手用力一拍,浑厚的掌劲一起,银锭子就牢牢嵌进桌子上。 何中衡突然露了一手,一掌就把银锭打进桌面上,他起手时,掌风激荡,刚猛无匹的掌力硬生生的化成一股柔劲,这一招功夫极俊,看得同行的几个捕快眼珠都瞪直了。 “姓刘的,你还真以为你那点算计就能扳倒我,不想继续丢脸下去,就带着你的手下人滚吧!” 该死! 刘捕头额上青筋暴跳,他万万没有料到,何中衡竟然识破了自己的算计。 (可恶……消息竟然走漏了!不,没关系,反正在场的都是我的人,下面也派了衙门里的人团团围住,什么罪证不罪证,把这何中衡抓起来,押进县衙,是黑还是白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吗?) 姓刘的心中顿时起了歹毒的主意,只是,他又看了一眼那何中衡,发现对方态度镇定自若,似乎并不畏惧自己带来的大队人马。 ——这就怪了,难不成这人还有其他倚仗? 就在这时,雅间的外面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刘捕头,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道人影匆匆上了二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出事了,真的出大事了……刘捕头,知县老爷被人给劫走了!” 77 近在咫尺 “你说什么?” 刘捕头面色大变,猛地伸手揪住来人的衣领。 “葛知县怎么会给人劫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黑旗寨,带队劫人的是黑旗寨的‘窜山彪’沙无侯!” 来者也是县衙的捕快,他被揪着衣领,呼吸不畅,脸色一阵苍白。 “还有、还有那孙龙,那个瞎了一只眼的江洋大盗孙龙也在其间……” “沙无侯?!” 刘捕头大惊失色。 “窜山彪”沙无侯绝非什么厉害角色,但是这人背后代表是青尖山黑旗寨。 近日里,那江洋大盗孙龙能够顺利出狱,是那大寨主阴鸿烈花了重重,与自己交易的结果。 “还有那孙龙,他最近才吃了大亏,又缴了银子,为何会去劫持葛知县……难道是我要价太高,那阴鸿烈当日答应了,事后与那孙龙一合计,窥出了破绽了吗?” 刘捕头忍不住怀疑,他吃的中间回扣,吃的太狠,这才引起了黑旗寨的恶意。 那笔银子确实落到了葛知县手里,可是他暗中扣了一半,知县老爷到手了剩下的一半,又分了一成给手下知情的人,一来二去,赚的未必有他自己多…… 思及此中关节,刘捕头脸色变幻,一下青,一下白,显得忽明忽暗,阴睛不定。 “噫?” 何中衡突然出言讥讽:“刘爷,你这还待在原地干啥,县太爷出了事,你这捕班班头难不成就站着这里不动,跟我继续扯皮下去,葛知县那厢出了什么岔子,你担当的起吗?” “好。” 刘捕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率着手下人离开,那罗正走的最慢,回头看了何中衡一眼,叹了口气,就急忙跟了过去。 何中衡看到一行人下了楼,小声靠近窗户,打开一道缝隙,酒楼外守候的人也似乎散去,他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自己逃过一场生死大劫。 这时,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一道穿着锦衣,扎着茜红头巾,腰系蹀躞带的青年人走了进来。 “恭喜了,何老哥,适才总算化解了一场小劫。” 来者是祁白衣,他进门后呵呵一笑,微微抱拳,向何中衡道喜。 “祁老弟,这算是何喜之有?” 何中衡低沉一笑,声音暗哑,似乎有说不出来的沧桑。 “衙门中的那些人,视我为仇眦,为了陷害我,这种栽脏嫁货的行径都做了出来;我那好兄弟,为了荣华富贵,也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沆瀣一气……”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老哥又何必为此而伤神。” 祁白衣摇了摇头。 “对了,祁老弟。” 何中衡又向祁白衣问道:“罗正和刘捕头他们要害我,你是怎么知情的,又是如何偷粱换凤,把银子和信件换走的?” “这事说来也巧,我有个手下以前是个精通剪绺开锁、梁上夜行的盗贼,后来被我收服后就收了手,安安心心的当米家的护卫,他有一日在县城的茶铺子喝茶,看到巷子口处,罗正穿着差服,与一个地痞青皮搭上了话,两人转身进了巷子,他因为好奇,就听了两人的话,知道了你的事。” 祁白衣继续解释:“他回来后,就向我禀告了这事,我听说与‘何捕头’有关,心想一定与你有关,就命他去罗正住的地方,盗走了信和银子,趁机替换掉了。” “唉,或许冥冥中有天意,注定我何中衡命不该死!” 何中衡听完后不疑有他,他只是感叹自己命不该绝,否则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祁白衣也是老江湖,自然不会道出派人跟踪罗正之事,他轻咳一声,问道“何老哥,之前说的那件事如何?这三帮九会,还有县衙中的败类,已成了泷河县的毒瘤,若不以雷霆手段割去,就会遗祸无穷,老哥,若你有这个意思,兄弟不会吝于出手!” 说到这,他的语气透着一股阴沉、森冷的气息。 何中衡皱了皱眉头,似是还有些举棋不定。 “祁老弟,这事姑且让我在考虑一下吧?” …… “饭桶饭桶,你们统统都是饭桶!” 葛县令被人救回来后,即使是惊魂未定,心中的恼怒化成一股炽火,他指着堂前跪着的几人,大声怒斥:“你们一个一个都是饭桶不成,老爷我的命差点都被你们给耽误了,还有你,姓刘的,那孙龙是不是你主张放走的,那厮好大的胆子啊,他伙同黑旗寨的土匪,打主意都打到我身上来了。” “大人,此事一定有蹊跷,那孙龙和黑旗寨绝无胆量与官府为敌,不然当初就不会付银子赎人了。” 刘捕头跪在下方,双手抱拳,主动辨解。 “嘿嘿。” 葛县令冷冷一睨,眸光里无丝毫笑意。 “这话说的好,孙龙和黑旗寨或许没这个胆量,没胆量他们会来劫持我这个知县,我看他们是有胆量的,这是狗胆包天,刘捕头,你到底收了人家多少好处,都这地步,还给人家说话。” 刘捕头连忙磕头。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 葛知县怒火更炽,手里抓着旁边的茶杯扔了过去,险些砸中刘捕头。 “听好了,这次的事不能这么算了,那黑旗寨也好,孙龙也好,你都要想办法给我处理好,这群目无王法、胆大包天的匪类,你要给我拿回来,这事办不好,你跟你那帮手下也不用干了。” “是。” 刘捕头阴沉的低着头,不禁暗中握拳咬牙,他并不是对葛知县置气,而是心中断定有人在其中搞鬼。 青尖山黑旗寨那帮山匪,怎么可能有这种胆子,刘捕头心中清楚的很,这是有人居中在给自己搞鬼。 “不管你是谁,待我查出来你的真实身份,你都死定了。” …… 贺平并没有理会泷河县的事务,他委托祁白衣经手此事,就是让他这个手下全权负责。 对付县衙、刘捕头、三帮九会这些人,就应该由自己的这群手下去办,他一个修行中人,总不能动不动就亲自下场吧……先不说这么做掉不掉价,自己终归是个修行中人,真有时间多半要花在潜心修炼上。尒説书网 再者,身为上位者,也不可能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要是这点小事都要劳烦自己出手,那养那么多手下干啥? 近期,在处理完那栋闹鬼的“高唐梦阁”一事,贺平决定要进行换心之举。 他近期忽发其想,采取了另一条路线,在对那颗来自盛庆之化身的不死孽物的心脏进行研究时,琢磨出了一套办法,觉得或许可以用于自身。 “这‘不死孽物’之心,远远比我想象的要特殊的多,”密室之中,他的目光看向一道赤着身子、剃着光头的身影,这是一个来自黑旗寨的山匪,被他制成了一具半死不活的尸傀。 这个尸傀的身体上,插着粗细、大小皆不尽相同的金针,针与针之间,连着铁片和细丝,像是用于某种传导介质之用,最终,这些铁片与丝线汇聚到一个玻璃罐子里,罐中有一颗跳动的心脏。 “不死孽物,塞入活人的身体里,就会产生某种异变,似乎凡人的躯体不足以承载这颗心脏的力量……可是,这颗心脏若是连接到尸傀的身上,却并不会引发这种异样,反而能够赋予尸傀一定程度的生机。” 贺平喃喃自语,他的双眼烁亮异常,似是看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方向,兴奋溢于言表。 “我想,我或许抓到最重要的一点、最关键的一环……不死孽物的心脏、重阳宫《三阳劫》的秘密,也许已经近在咫尺了!” 78 神祇 起先,贺平利用活体实验,逐渐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盛庆之的“心脏”无法安置于活人的身上,在移植心脏之后,这些人不是发疯、癫狂、出现幻觉,就是死于人体自燃。 他经过反复试验,也有了一个新想法,若是无法植入活人的身上,那么重新移植到死人的身上会如何? 这个念头闪过后,贺平就找了一具新死没多久的尸体,将心脏植入进去,奇妙的一幕就发生了,这具尸体全身开始冒烟,血液水分全都迅速蒸发,下一秒,就喷出火光来了。 中途,贺平本来以为实验失败,尸体会自燃烧毁,但是隔了一段时间,发现尸体在火焰中完好无损,只是也不动弹,迳直在那里充当人体火炬,烧个没完。 他扑灭火后,将一团燃烧中的心脏抓了出来,这个现象令他感到疑惑,也给了他很大的灵感。 “这具尸体死因是头部受创,身体本身没有其他的伤患,若是换其他的尸体会如何?” 接下来,他又连续找了好几具新死没多久的尸体进行移植,还刻意找的死法不同的尸体,包含断手断脚、大失血、筋断骨裂的死尸。 当这些尸体被植入心脏后,令他感到愕然的局面发生了,这些尸体全身冒出火焰的同时,断掉的肢体也在火焰中生长出来,若是尸体本身还留有伤口,那些伤口也会愈合。 重复了数次之后,贺平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心脏”具备的不死性是可以移植转嫁的,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只有新死的尸体能够承接这股力量,活人就不行。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了?活人与死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异,才会导致这种怪异的局面?” 自言自语到一半,贺平突然灵光一闪。 “盛庆之不也是活人吗?他在吞下丹精火符时可没有死,那么他是如何承载丹精火符的力量呢?” 他注意到了,决定性的东西可能是彼此的“灵魂”。 ——死人,并没有魂; ——而活人的魂魄尚存。 这颗心脏能够令盛庆之变成不死孽物,其原因在于他是重阳宫选中的道子,是未来有机会成为入道高手的人。 这证明盛庆之与普通人铁定是有所区别的,而这个世界上,要说修道之士与凡人有什么差距,其实双方之间最大的差距就在于: 修士能够炼就神魂,通过道术法门凝聚出神魂念力,这才能够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思恃到这里,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灵魂”上去了。 为了进一步测试,他找来了一具变成植物人状态的尸体,这具尸体是中了他的尸傀术,被炼成了一具半死不活的尸傀。 仙傀门号移长生九邪之一,《无形秘藏》之中所传的各种邪门法术从来不少,比方这尸傀术,并不是一门操控尸傀杀人行凶的法术。 尸傀术真正的用途,是用来折磨人的,这法术可以把自己的敌人变成半死不活,或者是彻底变成没有自我意识,只有肉体本能的尸体,专门用来折磨凌虐。 贺平采用了的这具尸傀,自是黑旗寨中一名无恶不作的匪徒,以金针破坏了脑组织,再以术法进行宰制,这人就变成了无知无觉的植物人。 紧接着,他再动手术移植了心脏到这个人胸腔之中,那心脏完成移植后,居然没有生出任何异象,就这么好端端的在他的胸腔里跳动。 “果不其然,死者的身体能够承载心脏,却无法控制住心脏,而换成植物人,却因为心智受损,则可以不受心脏的影响,这就证明这颗心脏确实与人的心魂意志有某种联系——” 直到这一刻,贺平终于确信,自己的实验算是成功了一半。 …… 另一名无意识的匪徒躺在充当手术台的石床上,他的上半身布满大大小小的金针,金针间以铜铁延索,以金线进行连接,这些连接的线也接在玻璃罐中的心脏之中。 这次的试验,贺平又在研究另一个方向,那就是与心脏建立联系,为此,他特意进行了这场实验。 “接下来,我会将这人的心脏破坏,再以这颗来源于盛庆之的外在的心脏,通过铜铁延索、布置在经脉上的金针来蒙蔽肉体,欺骗身体的本能,以延缓这人的死亡时间。” 他不禁沉思,这也只是第一步,真正的重点还在第二步。 “到目前为止,我还是弄不清楚心脏与神魂连接的重点究竟在哪里,若是这场实验能够成功,那我至今为止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思虑一闪而过,贺平取出金针,刺入这具半死不活的尸傀心脏这中。 做好这一步后,他就没理会其他,伸手按在这具尸傀的头部,以术法连接尸傀的心神。 与此同时,用铜铁延索、刺入经脉上的金针微微颤动,接着亮起了红光,那玻璃罐中的心脏,也兀自跳动了起来。 贺平以自身的神魂,侵入这具尸傀的意识之中,瞬间,他的视野急遽变化,恍若置身于一团灿烂耀眼的白茫中,无论是声音、气味、图像乃至触感,都似与自己相隔甚远,仿佛是浸入深水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有一层淡淡的透明感。 轰! 一团火焰腾空掠过,恍惚之间,贺平感应到前方一片虚无之中,有什么燃烧起来,那东西化成一团火焰,火焰散发出强烈的神圣感。 令人感到无法置信,火焰幻化成了巨大而神圣的存在,强烈的光与热中,能够看到一轮大日,那大日中盘坐一个神人,接着,火光又缭绕变化,有时变成了九头大蛇,有时化为凤凰,也有时变成了四首狮子,每一个都不觉的是此世之物。 “火、火、火……” “赞美元荒火种,伟大的祭火,圣哉伟哉……” “皈依祭火、皈依三阳、皈依三宝,得闻正法,不落邪见,永升不坠!!!” 从火焰之中,传来一道道意念,那似乎是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这些声音都在赞美、在唱诵、在呼喊,要求听闻这些声音的人去接受、去承载、去侍奉…… 贺平听到这些声音,也有些神驰意动,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扭曲,心灵深处有一种飘飘然,宛如飞仙的感觉。此时,那团火焰也化成一个太阳般的巨大轮盘,又像是**,灿金色的巨轮上面布满了流动的纹路。 “这声音、不太对劲!” 贺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以“九宫明月登真法”来镇压心神。 刹那间,明灿灿的一轮银月升起,视野之中,那团似乎永升不坠的火焰大日一下子变化,那火光中燃起无数黑色斑点,像是太阳黑子,如同细小的瞳眸,闪烁着黑暗而又冰冷的光。 伴随着强烈的不适,心海虚空中的神圣的火焰忽地变成了漆黑的暗色,令人极难以忍受的恶心烦闷涌了过来,流动的黑炎逐渐使得火焰由圆盘**,变成一个有着巨大黑暗无眼而具有血肉的骷髅。 “永升不坠!永升不坠!” 那骷髅头仿佛开了口,强大的力量扭曲了神魂感知的思维与虚无的界限,庞大的洪流化成了信息涌动过来。 “这!” 贺平蓦然理解了,这才是这团神圣之火的真面貌,这东西根本就是一种精神污染。 可是似是迟了一步,火焰仿佛在他的意识深处炸裂开来,那些火光四面扩散,所到之处生出种种极为扭曲、极为畸变的精神,宛如污浊般污染了一切。 轰! 贺平身子一怔,双眼再度睁开,他的瞳孔中有一道焰光亮了起来。 “祭火之神,真是好险!” 他眨了眨眼,闪烁的妖异焰光从眼中消失。 “重阳宫信奉的祭火,是一个神祇……那团火焰,是它的意志的延伸……刚才,真是危险啊!要不是利用另一道魂魄,我搞不好要被这鬼东西莫名奇妙的同化,不是浑身燃烧自焚,就是彻底疯了,变成了那什么劳子‘元荒火种’、‘祭火之神’的信徒!” 贺平在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很庆幸,好在自己拥有第二个灵魂,那是属于这具身体本来的灵魂,利用原生死寂的灵魂,他挡住了那神秘祭火的精神污染,隔绝了那种同化意志的精神。 “思路是正确的,只消利用这个方法,我就算植入心脏,也不用担心这心脏带来的威胁,反过来,我只要借助我这‘一体双魂’的特长,完全可以操控这颗心脏,继而窃取心脏那来自神灵的力量……”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又皱紧了眉头。 “神祇?这个世界,除了修行者以外,连神也是存在的吗?” 79 换心手术 贺平的试验收获极大,通过对“心脏”进行测试,掌握了核心级别的信息。 其一,他找出控制心脏、移植心脏的手段,只消动用这个方式,他可以安全的将这颗“心脏”植入体内; 其二,贺平还知晓了重阳宫的秘密,知道重阳宫暗中祭祀的一个名为“祭火之神”的神祇。 这是一个闻所未闻的神灵,应该与重阳宫历代的信仰有关,外界极少有人知道这种秘闻。 “我天生‘一体双魂’,借原身之魂,我就可以将这颗心脏植入体内,这颗源自不死孽物的心脏,除了能够赋予自身断体再生、血肉重组的异能外,还能够迫使躯体在三阳劫力的作用下,获得短暂的不死之躯。” 思及此处,贺平的心情也很激动。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与赤心子联手杀死盛庆之的时候,赤心子就透露过,重阳宫的《三阳劫》修成入道之后,就会拥有短暂的不死特性。 这种不死身用普通的方法是杀不死的,必须要计算好时间,在半盏茶的时间里必然连续杀其十次,才能断绝掉这种不死性……否则无论怎么战斗,也无法阻止对方复活。 “除了三阳劫力外,我也想到一个能够对付无忧生,还有仙傀门布下后手的办法……” 一直以来,贺平迟迟不愿意换心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忧虑于无忧生的后手,他害怕一旦换心,就会被无忧生隐藏的手段,炼制成一具活傀儡。 “三阳劫力,不,这不死孽物的心脏中充斥着‘祭火之神’的力量,重阳宫的那尊神祇的来历我确实不清楚,但是,祂的浩大伟力是不容忽视的,重阳宫乃是先天道门,《三阳劫》也是排名第九位的入道正法,远比我们仙傀门要强的多!” 万一真有一天,无忧生打算炼化自己,将自身炼制成一颗活傀儡,那么自己就能够借助那位祭火之神,先天的那股永升不坠、同化万物的意志去对付无忧生。 “就算那无忧生是超越入道级的强者,我也不信他有办法抵挡这位祭火之神,要是他真有这能耐,那仙傀门早就是超越三道门的修行门派了。” 贺平心思笃定,打算再做几次实验,确认无误后,就进行换心手术,再度改造自己的身体。 …… 两天后,青尖山黑旗寨的库房,被改造成了实验室和手术室,这段时间,不少青尖山黑旗寨中的土匪们,都被秘密送入此间,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人死多了,库房密室之中充斥着一股极淡的血腥味,空气中也透着一股诡异的阴寒。 贺平做好其他准备后,就赤着上半身坐在了手术台上。 “心脏的改造,迟则生变,我必须一次完成两次手术,其中一次是装好不死孽物的心脏,另一次是将山魈的心脏也融入体内,万一不死孽物的心脏发生什么变故,另一颗心脏也能发挥作用,保住我的性命。” 他的思考很周详,基本上把一切应当考虑的情况都考虑进去了。 “接下来的第一步,还是需要‘九死替难巫偶’的助力,”坐在石床上的贺平从怀中取出了“九死替难巫偶”,并且将这个小小的巫偶,放在石床旁边的器材桌上。 “虚魂不灭,三胎道返,灵心应誓,游散八方……”他念动咒文,左手微微掐诀,右手多了一根点亮的蜡烛。 “藏我真魂,授形合意,一应生化,复归其根!” 念完这段“藏魂移魄”的咒文后,贺平就咬破了舌尖,吐出一口鲜血,喷在这蜡烛上。 这蜡烛的火光受到鲜血一激,顿时火光大作,那火焰腾地窜起,光焰变成淡青色,蓦地缩成一团,恍若变成了一粒琉璃色的火珠。 贺平食指轻轻一弹,这火珠就被弹到了“九死替难巫偶”身上,这木偶全身就浮现出细密的符文,这些铭刻的符文流转着,同一时间,这张面容与贺平相近的巫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下一秒,就将这团火光吸入进去,自身又变得平平无奇。 “算是成了。” 贺平将自己的一道魂魄送入巫偶,这是仙傀门的藏魂咒法,仙傀门的弟子,只消换心时动用这门咒法,配合“九死替难巫偶”,在短时间内,自身血肉就会如同化成木胎泥塑,宛如一具木偶。接下来,再进行换心手术,就能省去了剖腹挖心带来的种种痛楚,也不用担心失血过多、大出血等问题。 凡人要是把心挖出来,当场就死了。仙傀门的藏魂咒法施展出来,剖腹挖心也不过是等闲,只消之后再把心脏送回去,就没有性命之虞。要说这咒法唯一的缺陷,那就是这般施为后,九死替难巫偶会消耗一条性命。 “就算失去一条命,这巫偶还剩下四次‘替死劫’的机会,再者,只要不死孽物的心脏融入我的体内,我也能获得三阳劫力,等同于拥有另类的不死之身,不管怎么算,这笔买卖都划的来!” 贺平躺在了石台上,他两根手指微微一动,从周围就飞过来几个支离鬼手,这些鬼手都拿着手术刀之类的器械,一个接一个的浮在空中。 主刀的支离鬼手,用木制的五根指头握着一柄鱼骨似的半透明小刀。 “开始吧!” 他低声自语。 这密室里并无外人,支离鬼手都是傀儡义肢,这话自然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贺平操控着悬在空中的支离鬼手,用手术刀切开了胸口,这一刀切下去,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他的皮肤肌理都透着极淡的木纹。 “没有痛感了吗?” 被切出一道长长的伤口,贺平也半点没有痛感,刀刃加之于自身,如同刺在另一具躯体上,接收到的触感,都如隔着一层无形的皮膜,其感知介于醒寐之间,很不真实。 “很好,看来不用担心了!” 这也让他大为放心,有了这种保障之后,支离鬼手握着的手术刀也大胆施为,结果,没过多少功夫就找了他的心脏。 透过石床上支起的一面铜镜,贺平能够看到自己的胸口,他操控着无形的丝线操控着手术刀,将自身的心脏切了下来。 接着,他又操控另外几个傀儡义肢,从旁边的罐子里取出了一颗心脏,这是不死孽物的心脏,这颗心脏皮瓣下,透着灼亮的萤光,除此以外,还向外自行冒着蒸气,显得极为诡异。 “来吧!” 他淡淡说出一句,傀儡义肢机械的完成接下来的换心工作,不死孽物的心脏移植完毕,这颗心脏拥有异常诡异的生命力,一旦融入肉体,就会与血肉强行融合,释放出无穷无尽的生机,生肌愈骨也只是等闲。尒説书网 完成第一道换心的工序后,支离鬼手又开始对胸腔进行细微的调整和改造。 这也是仙傀门人才能掌握的秘法,这个秘法能够改变肌肉构造、骨骼从而改变容积,在胸腔中增加出第二个心脏。 贺平的第一颗心脏被取出来后,就用不死孽物的心脏取而代之,位于胸腔左侧,这颗心脏暂时寂然不同,在“安装”完成的瞬间,就与他意识里的第二个灵魂接驳在一起。 原生的灵魂沉寂无知,不死孽物蕴含的庞大信息涌入过来,也无法感染这无知无觉的灵魂,双方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第二颗改造后的山魈心脏,则是位于右侧,这颗心脏能够增加血液在身体里的容量和心脏的供血能力,相当于一颗备用的心脏。 三百年寿命的山魈也勉强算的上是“大妖”,心脏中的强大生命潜力就随着血液注入体内,融入体内后,他就感受到体内一波波汹涌澎湃,好像长江大河般旺盛生命力涌动而来。 最终,改造手术终于结束,剖开胸腔的伤口以肠线缝合,以药布密密缠起,包扎妥当,贺平缓缓的从手术石台上爬了起来。 明明是经历了剖胸取心的改造,他却没有多少虚弱感,而是因为体内旺盛的生机,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座活火山,随时都将喷发。 80 “第三人”的下落 贺平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他能够感受到体内的两颗心脏,不死孽物和大妖山魈的心脏取代过去的心脏,最多不过两三天,体内的血液就会慢慢更新换代,转换为另一种蕴含能量与生机的血液。 “本来,换心之后,身体会迎来一段时间的虚弱期,这是因为体内的血液重新更换,驱除了杂质,精血变得浑厚凝练,可谓是脱胎换血,只要调养一段时间,精气神就会格外壮大,就能够反过来滋补自己的神魂。” 贺平的呼吸也变得若有似无,大量的气息滚动,带动身体的气血流动、循环。 他只是稍微呼吸吐纳了一番,浑身上下的皮肤下面,就有无数火光在摇曳,整个身躯都变得一片通红,好像一道道火焰随时随地会从他的毛孔里窜出来一样。 “不好!” 他眉头一皱,连忙运用“九宫明月登真法”镇压心神,俄顷,浑身似乎是要燃烧起来的异象才渐渐消除。 “呼!” 贺平吐了口气,右手按了下石床。 滋啦一声,石头床上响起了炭火焦灸的滋滋声,当他抬起手来,就看到石床上有个黑糊糊的掌印。 “好厉害的三阳劫力,这股力量不好掌控啊,特别是我本身不是重阳宫的弟子,没有得到《三阳劫》的传承,还有那个古怪的祭火之神,若是没有另一道灵魂充当‘堤坝’,阻挡那股意念,我早就被那股庞大的意志侵蚀,成为其中一部分。” 贺平回想起那浩大而神秘的意念,心中也有股说不出的悚栗,他不敢想象当时自己被那股意念吞噬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会癫狂发疯,全身燃成一团焦灰?还是如那盛庆之一样,变成无知无觉,除了毁灭一切的恶意,就一无所知的不死孽物? “三阳劫力,我还欠缺理解,在没有弄到重阳宫传承前,还是谨慎一点使用!” 出于对未知的敬畏,贺平确定平日里封住这颗心脏,毕竟,按照赤心子的说法,盛庆之化身为不死孽物时,几乎是具备了一部分入道级的力量,唯一欠缺是入道的境界。 “后来,盛庆之在战斗中恢复了一点理智,领悟了三劫之力中的‘青阳不死身’,单算战力的话,已经堪比入道高手,只是没有那些入道高手所具备的‘天人感应’之境界!” 理论上,装上这颗心脏后,贺平也能够发挥出入道级的小部分战力,而且在此过程之中,他能够保持住理智,实力铁定要超出当日的盛庆之。 “还有不死孽物般的不死之身,赤心子那厮若是没有什么厉害底牌,绝对敌不过现在的我!” 贺平信心满满,他猜测赤心子应当还有一些底牌,然而,那厮的底牌未必能比的过自己手中的底牌。 “赤心子手中还有另外半块‘丹精铁符’,也不知道入手之后,我的实力是否能够再度提升。” 贺平在胸前暗中捶了一记,瞬间,他左侧胸腔里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渐渐沉寂了下去; 胸腔中另一侧用于“备份”的山魈心脏缓缓搏动,将一股温厚、纯净,没有一丝杂质的气血元精,通过水泵般的起勃,充塞到身体的每一寸。 不死孽物的心脏中诞生的气血元精,宛如烈焰骄阳、汹涌澎湃,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破坏力;大妖山魈的气血元精,极为绵厚,生气勃勃,最适合滋养贺平的身体。 贺平察觉自己能够控制这颗心脏,在声音或是心跳震动很碍事的时候,完全不发出心跳声。 “连心跳声也能消除吗?若是隐藏行动时,这个能力倒也不错……” 他呵呵一笑,重新穿上了衣服。 “这两颗心脏,都有不同的用途,之后要好好试验一番。” …… 又隔了几天,贺平再次收到了赤心子的联系,与之前相同,赤心子还是不厌其烦的邀请他参加对遗迹的探索。 “我知道了,师兄,”贺平这次不再推辞,而是毫不迟疑的答应了赤心子。 “我对那个遗迹也有兴趣了,到时候我就跟你一起去吧!” “哈哈哈哈,好好好!” 赤心子也没有料到贺平答应的这么爽快,心底是即惊讶,又高兴。 “贺师弟,你尽管放心,三元魔宫的遗迹中藏宝无数,就算没有找到《种魔》之法的正本,师兄也能够保证你不虚此行……” 接着,为了防止贺平临时改变主意,赤心子又说了一番那个遗迹的种种好处。 “之前不方便向贺师弟你透露,现在你既然要去,说出来也无妨……” 赤心子坦言道,那处三元魔宫的遗迹,来历极为神秘,应当是三元法脉中的洞阴脉的一位水仙闭死关的洞府。 “三元法脉”、“洞阴脉”、“水仙洞府”……这些词汇都异常的陌生,贺平蹙了蹙眉头,没有吭声。 负责传声的泥偶另一端,赤心子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连忙解释起来。 “三元魔宫,其实与我们这些‘长生九邪’,都是被污名化的产物,三元魔宫也是道家法统传承,修三元默照之道,应此,被分为上、中、下三元,历代信奉三官帝君,又称三元大帝。” “其上元一脉称之为紫微脉,中元一脉称为清虚脉,最后的下元一脉称为洞阴脉,上元一脉专修天官法,中元一脉主修地官法,而下元一脉修水官法。” “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了这座水仙洞府,这洞府藏于西境的西荒道某个隐蔽的地点,寻常人断然不会发现这处隐秘之地,除了师弟以外,我还邀请了几位手段厉害的同道,打算合力共探这座水仙洞府。” “师兄还寻了其他人?” 这倒是个出乎贺平意料之外,他以为赤心子这样的人,断然找不到什么知交好友,更遑论探索洞府遗迹。 按照赤心子先前的话,他已经进去过一次,那地方真有什么好处,他为啥不独吞,反而要留在原地不动,可见那所谓的水仙洞府,必然是凶险重重…… “嘿嘿,师弟何必多问。” 赤心子冷冷一笑。 “那水仙洞府说是洞府,实际上就是下元洞明一脉的高人闭死关的墓穴,那墓穴是一处水府洞宫,凶险无比,要探这座水府洞宫,自然需要几个有本事的炮灰。” “师兄的想法倒是不错,不过,我有一点不明。”贺平哈哈一笑,略带讥讽的反问一句:“莫非师兄认为我也是用于探索水府洞宫的炮灰。” “贺师弟何出此言,我与你乃是同门,相较于另外那几人,你我之间的关系大有不同。” 赤心子似乎是在另一边摇了摇头,他声音的变得凝重几分,沉声道:“师弟若是此番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师兄愿意透露一个重要消息给师弟你,比方说,除了你我之外的第三位仙傀门人的具体下落……” “第三人?” 贺平微微一怔,立刻恍过神来。 “赤心子师兄,你莫非是诳我,若是有这种好事,你会告诉我吗?” “师弟有所不知,”赤心子压低的声音,语调也变得凝重。 “我很早就知道那‘第三人’的下落,甚至早于师弟你,只是一直以来,我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对付这个‘第三人’……不过,若是师弟你,或许有办法能从这个‘第三人’手中,拿到对方手中的那卷‘无形秘藏’也说不定。” “这个‘第三人’,真得有这么厉害?” 贺平明悟了,听这赤心子的言下之意,那“第三人”恐怕要远比他们两人中的任一一个,都要强的多! 81 阴霾 “单打独斗,我不认为自己有胜算,若我们二人联手,或许情况有所不同……” 赤心子很是坦然,可观他这番言论,潜台词恐怕是两人就算联手,对上那第三人,胜负也是个未知数。 “是吗?” 贺平并不信,他认为这只是赤心子在故弄玄虚。 “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师兄你过去就没有尝试过于那个第三人联手合作。” “若是有这种可能性,我倒是愿意。” 赤心子摇头苦笑。 “莫非是那厮自恃实力高强,不屑于与师兄合作。” 贺平淡淡地反问。 “这倒不是。” 赤心子蹙紧眉头,再度摇头。 “那‘人’……我也无法形容,也无法推断出对方的想法……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我之所以不与其合作,盖因我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与其合作……贺师弟,我能与你合作,是因为我知道与你有合作的可能性,我与你有利益上始终有机会达成一致,所思所想也是一致,可是,若是换成那个‘第三人’,嘿嘿,事情就不一样了。” 贺平有些莫名奇妙,心底疑云倏涌,不解赤心子为何说出这种话来。 (无法与其合作的人?听他的意思,并非是那人自恃修为高深,连赤心子的话术也听不进去……而是另有一层原因?) 两边的通话像是断掉了,另一侧的赤心子也像是在沉思,然而沉默不过一霎,赤心子又一次开口。 “师弟,我们彼此都是人,当然有合作的可能性,可是,若对方不是人呢?那你要如何去跟一个不似‘人’的事物,进行合作?” 贺平闻言一阵错愕,沉静一片的心湖也被赤心子的这番话弄得不住翻搅。 “不是人?” “没错,那‘东西’确实也算是仙傀门的门人,只是,它并非是活人,而是一具傀儡,一具外表与人无疑,但是,内里却是由机括、齿轮之内东西拼接起来的一具傀儡人。” 赤心子言谈之间,透出一种异常忌惮的氛围。 “我无法想象,无忧生到底从哪里找到这种东西,师弟,你也清楚,我们仙傀门炼制的傀儡,终归只是傀儡,就跟市井中的操偶人手中的杂耍木偶一样,若无线丝扯动,不过一死物……”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轻咳一声,道:“当然,仙傀门的炼傀制偶之术,要远超凡俗,我们的傀儡以法术、神魂驱动,变化多端,有各种厉害手段,若是以秘法施为,也能够赋予傀儡一定的‘心智’。” “然而,这种‘心智’也只是一种术法赋予的变化,并非如人心一样,有七情六欲,有深刻的所思所感。另外,即使是以炼魂手法赋其灵性,也不是人的心识,只是一种机巧的手段。” “但是,那个东西,那个傀儡,明明只是一具傀儡,却与活人无异,无需任何人操控,也能按自己的意志行事……只是,它的所思、所想、所为,都与常人大相径庭,完全无法用常理来惴度,故而,我也没法找它合作,毕竟,它根本就不算是人。” 贺平听到这里,眉头紧锁,眼神越发阴沉。 “也就说,那‘第三人’并非是活人,而是一具人偶傀儡……师兄,你要让我怎么相信,这世上真有这样一具人偶傀儡,并且,对方还是仙傀门的传人。” 赤心子默然片刻,叹道:“你的疑虑也有道理,就连我也觉得难以置信,只是,我过去鞍前马后的侍奉无忧生那老鬼时,从他哪里听说过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关于我们仙傀门的起源,不知道师弟你是否听过?” “仙傀门的起源?” 贺平满脸问号。 “我是在三十余年前遇上那无忧生,被其收为弟子,近身侍奉其左右,算算时日也有近十年的年长……那无忧生性格极为暴躁,劫辄对我打骂责辱,只是偶尔心情好了,性子来了,才会耐心教导我一些仙傀门的术法。” 赤心子眯起双眼,仿佛坠入回忆之中。 “有一次,他心情不错,一边喝酒,一边跟我闲聊,聊到一半,他告诉我,仙傀门的初代祖师,并不是人,而是一具人偶。” “你说,我们仙傀门的初代祖师,不是人,是一具人偶?” 贺平备感错愕。 “至少,当时的无忧生是这么说的。” 赤心子顿了一顿,声音也变得了凝重了几分。 “这位初代祖师是一具异常完美的人偶,没人清楚她是由谁制作的,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从诞生之初,就是完美无暇的存在。也因为这个原因,仙傀门的二代祖师爱上了她,并且希望追随她,变成像她那样的完美人偶。 为此,他疯狂的钻研仙傀门的术法,并且为了获得与初代祖师相同的躯体,开始抓捕活人,肢解研究,以期将自身炼制成一具与初代祖师一般完美的无朽之躯。” 听到这儿的贺平也感到一丝好奇。 “那他成功了没有?” “这就没人知道了……” 赤心子微微摇头。 “再说了,无忧生说的这个故事,也没人能证明它就是真的,只是,仙傀门或许真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秘法,能让傀儡化成真人也说不定。” “听师兄的意思,师兄跟随无忧生有一段时日了,无忧生到底是个什么人?他的修为又如何?” 贺平想到了这一点,连忙问了起来,他记得赤心子说过,曾经侍奉过那无忧生多时,应当知道关于无忧生本人的情报。 “我侍奉那老头子多时,但对于此人亦无多少了解,无忧生心情孤僻怪异,喜怒无常,至于这人的修为,只能用高深莫测来形容,我也窥测不到……” 赤心子似乎并不愿意对此多谈些什么,言语间对于无忧生忌惮无比。贺平见无法从他口中打探到更多消息,就转而问起了三元魔宫遗迹的情报,两人交谈一段时间,定下了合作事项。 “那么,两个月后,师弟就前往西荒道境内的牛头岭,到了那里,师兄我再与师弟里汇合,你看如何?” “也好,正巧,我在这泷河县还要处理一些杂事,两个月的时间倒也能够做些准备,就依师兄你所谍,两个月后,我自会去牛头岭赴约。” 贺平淡淡答复,两人算是正式达成了共识,决定在两个月后,共探三元魔宫的水府遗迹。 断掉泥偶的连络后,他微一思索,心中对于赤心子描述的“无忧生”感到一丝奇怪,至少他所碰到的无忧生,貌似性格上有些差异。 “赤心子说无忧生性格暴躁多变,孤僻怪异,我所遇到的那个无忧生,与之截然不同,赤心子与其接触的时间长达十年,而我与那透过‘梦中传法’的无忧生接触时间约有六年,我们两人所接触的赤心子真是会是同一个‘人’吗?” 贺平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赤心子带给他的消息,没有消除仙傀门本身的谜团,反而给这个修行门派增加了更多令人疑虑不解的阴霾。 82 前期准备 确定了要前往西荒道,贺平就把接下来的时间用于炼制傀儡和修补傀儡上。 他之前与赤心子联手对决“不死孽物”,折损了纸偶灵傀和木魈傀儡,理所当然要重新修复或是重新制作。 另一方面,贺平为了“三元魔宫”一行,也打算重新炼制两种新傀儡,以填补自身的弱点和缺陷。 “赤心子的那具《赤鳞地甲蜈龙》相当不错,以大地磁力飞腾,遍体赤鳞,刀枪不入,又能遁地钻梭,碎石开路,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极为有效。” 贺平以此为基础,对《赤鳞地甲蜈龙》的原图纸进行改造和设计,采取了另一套方案。 《赤鳞地甲蜈龙》这个傀儡的原型是蜈蚣,贺平并不满意这个原形态,除此以外,他还认为地甲蜈龙的功能太少。 “赤鳞地甲蜈龙能够穿地,但是并不能入水,而我接下来要去的三元魔宫遗迹是一个水仙洞府,既然与‘水仙’有关的遗迹,定然需要有穿梭水域之能……” 他改了《赤鳞地甲蜈龙》的原设计,改造成穿山甲的外形,鳞甲爪子都以银钢百炼,再混入赤铜,锻造完成后,就能穿山钻地,这穿山甲的腹内也能藏人,危机时刻,还能滚成一个球形,遁入水下,潜水逃遁。 贺平为将这个新设计,命名为《赤鳞双栖地鲤鱼》,舍弃了原型的地甲蜈龙的一行不必要的设计,减弱了攻击性能,减轻了冗余,专注于穿山遁地,借水逃遁的特性。 “有了‘不死孽物’的心脏,我的战力并不算弱了,但是逃跑的能耐还是有所缺陷,这‘赤鳞双栖地鳞鱼’能够配合我那‘九死替难巫偶’,万一发生什么不能抵御的危机,利用巫偶的替死能力,转移传送到‘赤鳞双栖地鳞鱼’之中,再借遁地或是入水避难,生存率也会大大提高。” 《赤鳞双栖地鲤鱼》算是他要炼制的第一具傀儡,也是他第一次尝试炼制大型傀儡,若是这个傀儡炼制顺利,他在傀儡术上的造诣也会再上一个台阶。 除了这具傀儡,他还打算炼制一种名为《青翼飞蝠》的新型傀儡,这种傀儡形如蝙蝠,极为小巧,它的双翼能够如同蝙蝠般扑扇,也能够在空中灵活的飞行。 “青翼飞蝠”通常需要一次祭炼四只,能够互相协同,无需刻意进行操控,也能够进行简单的配合。 在贺平看来,这种小型傀儡相当于侦察无人器,其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够灵活进行侦察。对于缺乏侦察能力的他而言,青翼飞蝠能够飞的相当远的距离进行抵近侦察,这也算是弥补了自身的一块短板。 “青翼飞蝠”除了侦察能力以外,这种傀儡还自带一种法术,这种法术名为“青蝠念法”,是以神魂念力振荡虚空,化为一道波动,透过高频率的震荡来搜索目标的术法,其效果如同声呐雷达一般灵敏。 “‘赤鳞双栖地鲤鱼’加上‘青翼飞蝠’,前者是用于逃命,后者用于侦察,保命和侦察技能都点上了,我才能够减少自身的短板。” 一直以来,贺平都认为在技能选项之中,“保命技能”永远比“攻击技能”更重要,而“侦察敌情”更是重中之重,保存自己永远是第一位,而侦察敌前才能在战斗前获得更多的信息。 他既然都已经决心要去三元魔宫的遗迹,那么至少要在各个方面做足准备。 至于,为何要答应与赤心子一同探索遗迹?明明躲在泷河县不出门也不失一条妥当的策略……关于这些,贺平心底自然也有慎重的考量。 “这是个好机会,赤心子或许以为能够利用水仙洞府遗迹的环境来算计我,但是他绝计没有料到我通过‘不死孽物’的心脏,已经获得了入道级的小部分战力,双方翻脸时,我完全有机会击杀赤心子,以获得他身上的‘傀门心誓’!” 一方面,贺平认为自己对上赤心子胜算不小,水仙洞府一行他可以见机行事,赤心子或许觉得可以利用水仙洞府的布置或是优势算计自己,而自己也可以利用赤心子这种心理反过来将对方一军; 至于另一方面,那就是贺平不能坐视赤心子探索水仙洞府一行获得成功,万一赤心子真的从中取得洞明脉的入道正法,或是得了巨大的机缘,实力再度提升,那就会给自己增加不确定的麻烦。 “赤心子其人,极为工于心计,长于谋划,这人老奸巨滑,对于自己的智略非常骄傲,这从他的言谈举止间就能够察觉出来——” 他自言自语。 “很多善于谋略的聪明人,都会有一个错觉,那就把‘谋略’视为自身的力量……然而这种想法大错特错,谋略算计,本身不是真正的智慧,它所恃仗的,无非是利用远超于敌方的经验、信息、情报,来设下陷阱与圈套,若是缺乏这些东西,谋略也不过是一纸空谈。” 贺平很清楚这一点,他自己也会使用“谋略”,但是他不会认为自己的谋略能够成功,是因为自己的智谋远超于他人,他不过是善于借力用力,因势导利罢了。 “智谋的力量,本身就是自身力量不足,退而其次,另择的无奈的选择,试想,我一拳又能击溃敌手,扫荡所有敌人,还需要什么谋略充当助力,在这个具备超凡之力的世界里,真正的力量永远是自身的实力。” 他抬起一只手,握紧了拳头,右手义肢的指掌关节喀喀作响。 “我的实力已经超越你了,赤心子。” …… 贺平闭关的同一时间里,泷河县这厢也乱成一团。 事情的起因,却是源自一个人。那就是快班捕头何中衡的义弟罗正。 刘捕头上一次打算谋害何中衡,却被祁白衣暗中搅了局,他吃了这个亏,暂时也没有去找何中衡麻烦。 但是,姓刘的认定,上次布局之所以会失败,全赖罗正坏了他的好事。 “罗正这人,蛇鼠两端,一方面投靠于我,另一方面又暗中助力何中衡,坏我大事,岂能轻易饶他。” 当夜,罗正一家被人毒毙。 罗正听闻这个消息,魂不守舍,自买了一壶酒,在河边卖醉,谁知意外失足,坠入河中溺死。 何中衡听闻到这个消息,恍如睛天霹雳,他心中尽管恼怒罗正出卖自己,但是始终还是将其视为自家兄弟。 这一日,他在听到罗正全家被人毒毙,罗正又失足溺死之后,顿时发指眦裂,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瞳中溢满赤红血丝,犹如伏岩山虎,状欲噬人。 83 前往西荒道 “何老哥,我早就说了,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祁白衣一边告知何中衡,罗正失足溺水的消息,又将衙门里仵作验尸后填报的尸格。 “衙门的说法是,罗正一家因误食河豚肉而丧命,另外,罗正的死因也有些蹊跷……我说何老哥,你还打算继续装作什么也看不见吗?” “可是,我若真按你的做了,那我跟他们,跟姓刘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何中衡满脸怒意,向祁白衣追问一句。 “一开始,我当这个捕头,不是为了这种事。我是为了伸张正义,是为了保一方平安,是为了……” “你办不到的。” 祁白衣一句话就把他后半截话堵死。 “你自己心底也很清楚,三帮九会不除,县衙中的恶风不矫正,你什么也办不到……何老哥,对付姓刘,还有‘天九爷’常富贵,你那一套永远行不通,因为你还是个好人,而当一个好人永远束手束脚,只会被那些恶人欺凌,你要给罗正一家报仇,要伸张正义,你就要学会——” 他冷漠的声音在这间密室之中响起。 “……做一个恶棍。当一个比他们都要厉害的恶棍——姓刘的狠辣、暴戾,恶毒,你可以比他们做的更厉害;常富贵奸滑狡诈,你也可以比他做的更奸诈。 对付这种恶徒,你必须要学会心狠手辣,因为对付真正的恶党,你若不想要好人流血,那就要让他们先流血,你不想让自己亲友为之牺牲,那就要让他们横尸当场……毕竟,你也没有多少选择了。” 烛火之下,何中衡的脸上阴沉不定,就像是在天人交战,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痛苦扭曲,一下子又变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嗜人恶鬼般残酷。 “砰!” 他的双眼瞪的赤红,不停的喘着粗气,将朴刀连同刀鞘用力按在桌子上。 “做!我做!” “好!” 祁白衣的嘴角上扬,凝成一丝笑意,看到何中衡这副模样,他就知道公子的算计已然成功。 “何中衡啊、何中衡……你今天的选择,不管是一念生佛,还是一念成魔,都会注定坎坷。值,还是不值,将来你或有另一番见解,但是你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超出公子的算计掌握,成为公子手中的一柄快刀,替他扫清障碍,达成其所愿。” 一边这么想,他一边取出两个盒子,其中盒子中装着一张人皮面具,另一个装着夜行衣。 “何兄,待回,你就取出这张面具,用‘大盗孙龙’的身份与我一起去常富贵府上,将这‘天九爷’掳掠出来,这人是赌帮之首,也是县太爷的金主,他一出事,整个泷河县都要抖上三抖。” “果不其然,上一次欲劫持葛知府的也是你们,”何中衡醒悟过来。 “你这是让我跟官府作对。” “别弄错了,以我们当时的手段,就算当场杀了姓葛的也非什么难事,但是死了一个知县,朝廷方面铁定会震怒,派出大量人力来彻查此事,这对我们有什么好。” 祁白衣嘿然一笑。 “这不过是设局罢了!葛知县并不会出事,之间用了这个计策是为了离间姓葛的与那刘捕头,好让两人之间生出间隙。” “但是这一次,你已经决定要对常富贵出手了。” 何中衡眼神变得异常锐利。 “我没说要动手杀他,这人死不足惜,但不一定是现在,再者,我知道何老哥你更想把他抓起来,经官法审判后,关进大牢里……我自然会给你这个机会!” 祁白衣扫了他一眼。 “我要以常福贵这个赌帮大佬来设局,彻底击溃姓刘的这个掌握县衙、黑道、白道势力的核心人物。当姓刘的倒下之后,何老哥则可以趁势取而代之,若是你能成为这三方势力最大的代理人,我们就有能力撬动泷河县的一切,官是我们,匪也是我们,到时候,老哥再要践行你的正义,那就再也没有谁能阻止你。” “究竟要怎么做?” 何中衡还是有些听不懂。 “道理也很简单,泷河县承平以久,这么多年没出过什么大风浪,连鸣凤山的横云十三寨都规规矩矩,没闹出什么大事……现在,我们就要把事情闹大,大到姓刘的也止不住势头,那对于县衙来说,就需要另一个足以定鼎的,有厉害的手腕的人物,这个人就是你。” 这时,祁白衣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么通畅的一段话来,他本人并不是长于谋略之人,在幕后教导他的贺平,认真的向他阐述自己计划的重点。 “以青尖山黑旗寨的名号劫中三帮九会的高层,只消去掉县衙的银根,葛知县定然会派人攻打黑旗寨,而黑旗寨现在被我们掌控,利用这一局,找机会做掉姓刘的,顺手捧何中衡这个捕头上位。” 贺平目光冷澈的分析局势。 “姓葛的是个贪官,他对于手下人没那么看重,反正他任期也快满了,能捞钱就行了。 谁对他有用,他就会看重谁,姓刘的一死,何中衡攻下黑旗寨,救回三帮九会的大佬,那就是大功,他就会受到葛知县的重用。” “而三帮九会在我们制造的这段时间里,也会因为内部问题发生骚乱,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暗中派人打入进去,慢慢找机会控制这些地方帮会。” “接下来,我们再做局,将横云十三寨全部拔掉,替换成我们的人,到时候鸣凤山是我们的,县衙里有何中衡,三帮九会有我们的眼线,官是我们,匪也是我们,泷河县自然也算是我们的!” 忆起当日贺平所说的话,祁白衣在何中衡面前又按自己的理解转述了一遍,。 “何老哥,要成大事,就要不拘小节,要破泷河县的恶局,就要用常人意想不到的盘外招,这一点,你能明白吗?” “我听你的。” 何中衡眼中精芒闪烁,点了点头。 “要破局,确实只能用非常之法,死去的人,也该给他们一个公道。” 他深知这可能个苦果,但是为了死去两个兄弟,自己也不得不吞下。 …… 泷河县大乱将至,另一边的贺平完成了各项准备,他没打算带上其他人,便吩咐了一下手下的管家贺福生,当即启程。 他法术有成,乘着纸轿来去自如,穿梭“幽界”空间,昼夜往返百里不过等闲。 贺平先回了一趟关外,取出那口棺材,就带驱使着纸偶抬着纸轿,孤身一人,搭乘着纸轿,便往西荒道的方向飞掠而去。 赤心子极为警惕,只是报了个“西荒道牛头岭”的名号,并没有告诉他具体路线,贺平手中倒也有从外地商贾手中购得的西荒境地图,却并没有这个地点。 “这赤心子倒是心机十足,他只报个地址名号,还让我用‘泥传声偶’寻找他一路留下的标记,让我按标记一路前行,直到找到那牛头岭。” 纸轿之中,他手里摊开一张地图,地图上用朱砂笔点了好几个红点,每一个红点印记,便是赤心子沿途留下的记号,他按照这个记号一路搜索,已经进入西荒道境内。 他以纸轿穿梭阴阳界,昼夜不息,速度快是快,但是待的久了,极容易疲倦,再者,驱使纸轿也要耗费神魂,所以往往驱使上半天,也要停下来休整一番。 尒説书网 84 人面不看看佛面,平人不施施僧佛 空旷的林地中间,一篷亮红色的火堆里的干材发出裂开的噼剥声,林间篝火也跳出淡红的火星。 篝火边,贺平披着宽大的黑袍,头上挽着髻,用一根黑绸带扎紧髻根,穿着打扮都很随意。 适才,他出了轿子,停下来歇脚时,顺手在溪流边抓了几条鲜鱼,在树枝上穿了,生起火堆来烧烤。 贺平有了“移身咒”可以捎带随身物品,就算是佐味调料也都齐备,他手艺还算不错,过不许久便有一股肉香飘了出来。 “这边的天气倒是极冷,不过算算时日已经是冬日,西荒境入冬后,气温比北关道还要冷。” 贺平抬头向空中望去,空旷的林子之外天色暗沉,彤云四合,寒风止了又起,还有几片雪花悄然无声地飘落下来。 这雪一下,风也渐渐的变强,吹在脸上也不好受。若是以前,自己身上要是穿上一点就会气虚体怯,好在现在有山魈的心脏提供浓烈的气血精元,他的身上好像有一个大火炉,半点也不感到冷。 也就在休息的关头,贺平双眼忽然眯了起来,那是腰间悬着的泥偶牌传来一阵极微的震动。 “标记就在附近吗?” 贺平缓缓地站起身来,朝着远方山林投以目光,那里是连成一片的大山,山头上堆着些雪,其中有一峰直立,半山中略有稀疏的树木。 “应当就是那个方向。” 他伸出右脚在自己影子间点了点,影子倏地一亮,一圈几如实质的水波荡过,四条青影闪电似的蹿了出来,飕飕飕地腾空而起,在他的头顶上翻飞回绕。 “去,查探一下。” 被贺平从影子里召出来的是四只“飞翼青蝠”,这种小型傀儡犹如小型无人机,侦察能力极为出众,不到片刻就将看到的景象传递过来。 那边大山都是灰黑一片,上面草木稀疏,离平地二三公里以上,都是顽石叠成,石上长着两三寸深的黑苔,光滑无比,险得极为陡峭。 “标记的气息就在这里,可是赤心子所言的牛头岭又在何处?” 他已深入西荒道数日,一路追着那印记东走西移,绕了很大一个圈子,再继续向西,就要抵西荒道的边陲,那里人烟稀少,是一望无尽的连绵雪山,翻过雪山,就是一条沙漠,穿过沙漠,继续西行,就是极北之境,那里有一个叫做“大西夜国”的国度。 “再怎么说,约好的地点也不会跑到西夜国去,我猜牛头岭应当就在附近。” 他小声嘀咕一句,也就在同一时间,四只飞翼青蝠绕空飞舞,发现那山脚下,有一座古朴陈旧的寺庙。 “‘金牛头寺’?” 飞翼蝙蝠是带上了傀眼灵球抵近侦察的,那寺庙很古旧,门前挂着的牌匾上书“金牛头寺”四个大字。 贺平知道,大幽朝开国两百五十年间,经历过三次灭佛、四次灭道,无论佛、道两家的禅寺、道院、十方丛林、子孙庙产都被清除一空。 初代幽帝犹为痛恨佛家,其灭佛诏令中称其为“鬼道炽盛,无视公议”、“致使政教不行,礼义大坏”,下令焚毁号称“中寰界第一古刹”的石禅寺。 然而,天下五道之中以西荒道最为尊崇佛法,境内号称“千寺万佛”,他一路西行,抵近西荒道后,发现这里还有不少寺院残存下来,尽管早已人去楼空,但其禅寺古刹斑驳的历史痕迹,依旧不减当年的巍峨之势,为森然的庙宇更添几分沧桑与古朴。 “牛头岭、金牛头寺……这里面莫非有什么缘由,我看这周围的山峰,也没有哪座符合牛头岭的定位……” 贺平对此抱以疑惑,他又继续控制着四只飞翼青蝠靠近这座金牛头寺侦察。 从空中鸟瞰就能发现,这寺庙极为宏伟,盘旋抵近后,更是惊诧于禅寺中的高墙黛瓦、飞檐翘脊。 寺院内部也极为广阔,房廊屋舍,连成一片,地上遍布的青砖,铺张考究,豪奢程度,几乎不逊色于宫廷的建筑规格。 他心知,这样一座寺庙,建在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段,光是输送木料、砖瓦石料,就要大费周章,由此可见当年耗费了极大人力物力。 “这样一间寺庙,其形制、用料都能与我贺家的祖宅相提并论,规格上,更是犹有过之,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民力物力!” 贺平看到这宏伟的庙宇,并不会感叹庄严壮观,只会联想到耗费了多少钱财。 “要造这样一座寺庙,立这么多殿宇楼阁,也不知道要化募多少人的积蓄,人面不看看佛面,平人不施施僧佛。若念慈悲分缓急,不如济苦与怜贫……哼,也是可笑。” 说话间,他也起身往金牛头寺的方向飞掠而去,接着在空中几个回荡,就以丝线跃上近处的一蓬树冠,目光也穿过林叶眺进寺庙的山门。 “咚!” 寺院的朱漆红门被人推开,几个穿着粗布衣衫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果然有人。” 贺平之前就注意到了,金牛头寺内有人,也是顾虑到这一点,他才没有派出傀儡直接进去打探,再说那印记也需要自己亲至才能激活。 “这些人跑到这个空置的寺庙里干什么?难不成是藏于空寺中的匪徒。” 古刹禅院、山庙古寺一旦空置,最容易成为山贼土匪的窝点,贺平剑眉一动,视线再度移向出了院门的那几人。 只见,那寺院台阶下还有一辆两头骡子驮拉的拖车,拖车上有个空荡荡的木笼子,这几个穿着粗布衣衫的人影说说笑笑,从寺院里走了出来,接下来就坐上骡车,驱车离开了这金牛头寺。 “笼子……难不成干的拐卖人口的勾当,这空置的金牛头寺,被人弄成了拐子窝?”m. 贺平也不动用“天窥秘法”,以神魂念力出窍窥视他人,也容易被别人发现, 他只以神魂之力刺激眼目周边的穴位,接着,只是眨了几下眼,目力就被强化了数倍——这也是仙傀门的秘法,平时是用于制作傀儡机括时才用的方法,以这秘法刺激眼目,能使目力越发敏锐,足以视虱为车轮,视奔马如盘石。 接下来,凭借这惊人鹰隼如同眼力,他很快就注意到金牛头寺里,除了几间年久坍塌的屋舍,只有主殿的一扇大门被人打开,其他的门都紧紧闭上。 “主殿里有人?” 贺平蹙了眉头,眯着眼打量了一番,心底不禁思索着,这是不是赤心子暗中布置的陷阱。 出于这种骨子里的慎重,他并没急于驱使飞翼青蝠飞入主殿中,因为他有些担心主殿中暗藏玄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也不靠近,只是坐在巨木树冠中,监视着“金牛头寺”的动静。 不多时,头顶天空中的彤云密布,如花般的雪花百无聊赖却又无止无休地飞舞飘扬,渐渐地,周围的山头、树木间都落了一层雪。 贺平也不着急,他收敛气息,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待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一大队穿着蓝衣劲壮的汉子,簇拥着一支精致马车车队,缓缓驶到了金牛头寺前。 “怎么又来了一支队伍?看样子是一群江湖中人。” 他似是有些感兴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都大了些,那马车车厢中上走下了一位女子,由身边的侍女搀扶下了车。 随后,这一大群人推开了庙门,向寺院的主殿的方向走去。 “去,打听一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指尖一点,一只飞翼青蝠从空中落下,无声无息的倒悬在主殿外的檐角侧,“青蝠念法”捕捉起外界的声波,收束起来,如同窃听器般收集周围的声音。 85 脚步 飞翼青蝠外形与真正的蝙蝠差异不大,外人断然不会注意檐上停驻的一只蝙蝠。 利用“青蝠念法”能够收束、放射震动的特性,就算隔着相当远的距离,贺平这边也能够将主殿内外的一应动静,悉数听入耳内。 “侯伯,这里也太脏了。” 大雄宝殿的正门“嘎吱”一声打开,就听到一道清脆娇嫩的女声响起。 “小姐,您就将就一下吧,这附近七八里外,没有人烟,荒山野岭能找到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我们已经误了时辰,赶不回坞堡了……而且这雪下得越来越大,马车要是驶到中途,被雪阻住去路,那是出事的!” “好吧好吧!” 那女声有些显老人啰嗦,连忙让这个叫“侯伯”的老人打住,老人只好苦笑一声,向其他人吩咐。 “诸位,劳烦简单的巡逻一下,注意别走太远,回来的时候顺道带些柴火。” 他吩咐几句,随后没多久,贺平就注意到从大殿正门走出几个头戴皮毡,顶上撒着一把红缨,穿着劲装箭衣,挎着腰刀的武装护卫。 “人数不少,还带了长弓、箭筒,准备倒是相当的齐全。” 贺平在心底评判,认为这伙人就算不是江湖人士,也是地方上很有权势的大户人家。 “刚才他们还提了什么‘坞堡’,西荒道外族众多,各族群大杂居、小聚居,包含什么西羌三支,还有一些少民,与大幽人时常发生冲突。 为此,当地有不少民众习惯据险筑堡,聚众结坞,结寨武装,以求自保。” 他曾听闻,大的坞堡多半是地方豪强的势力范围,人数超过数千人,农时耕种,农隙时进行操练,坞堡内部自给自足,遇到山匪、异族来犯,也能据守,实力极为坚硬; 小的坞堡也有百多来人,多半是以宗族乡党为中心,实力要逊色的多,但也不是小股流匪山贼能够攻下来的,也算是西荒道境内的特色。 “喂,你们看这里?!” 大雄宝殿内,有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发出一声惊呼。 “笼子?为什么这里面会有一个铁笼子?” “你说什么?” “什么笼子…” 他的话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众人纷纷围了过来,当真发现了正殿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用黑布蒙住的大铁笼,揭开来后,他们发现里面躺着几个昏睡的孩童。 “等等,这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什么?” “是这样的,大小姐,我们老家有一种说法,有些村落碰上了厉害的妖鬼,为了避免鬼怪妖物作崇,就会主动献上童男童女,充当生祀的供品。”m. “此话当真!” 那女子似乎难以置信。 “本朝开国以来,就严禁活人祭祀或是殉葬,怎么可能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在干?” “小姐。” 略显苍老的声音自然是来自那个管家模样的老人。 “乡间的愚夫愚妇,你不能指望他们知道朝廷的法度,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我知道了,侯伯。” 那小姐叹了口气。 “那这些孩子要怎么办,是放他们出来,还是就这么搁在这里?” “小姐,我们出来是办事的,本地人的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咱们也只是过路的,没必要掺合进去。” 侯伯摇了摇头。 “也对,我们自己的事也处理不来,哪有功夫管其他人的事。” 大小姐点了点头。 “可是,小姐。” 护卫的头领声音沙哑的询问:“要是这里真的有什么妖鬼为祸,那我们待在这里,岂不是不妙……我们这些人,手底下还是有功夫,对上劫道的强粱也没什么好怕,可是,若是妖怪之流,那就不是我们这点人手能对付的了。” “东俞州有四十多年没听说闹过妖患了,这附近虽然山多,但是也没有听说过有妖兽盘踞,这说法是不是真的倒是个问题。” 侯伯皱了皱眉头。 “雪下的这么疾,我们就算夜里一并赶路,也赶不回去,万一中途抛锚,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地,风疾雪大,人就算能撑的住,拉车的畜牲们也撑不住……唯今之计,就是先弄清楚情况,那铁笼子里有几个孩子,你们弄醒他们,问一问情况,再做打算。” 铁笼里的一干孩童,全都陷入熟睡之中,老人的这一番话后,几个护卫也试图唤醒笼中的孩子。 “不用试了,他们都被下了药,现在也醒不了。” 铁笼之中,一个孩童爬了起来,原来,这男童全程都在装睡,此时他睁开双眼,声音又冷又清脆。 “你们要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不过,你们必须把我放出去。” “你这小鬼!” 那护卫首领有些不忿,正欲发作,就被一旁的老人拦了下来。 “这倒也行,不过,也只能放你一个人。” 侯伯挥了挥手,就有一个护卫走了过来,挥刀斩断锁链,待到锁链断掉,那孩童也推门走了出来。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这孩童缓缓点头,道出了前因后果。 “我和这些人,都住在距离此地七八里外的陈家村,大约在半年前,村里人总做同一个梦,那梦里有个浑身散发金光的牛头明王,要求我们献上供品,说要五个童男,三个童女,并且命村民把人送到这座空置的金牛头寺里来。” “牛头明王?” 大小姐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倒是侯伯很是熟稔的开口,说道:“是过去佛门的神灵,又被称为‘大威德明王’,赤发、牛面、双角、头戴骷髅,是佛家的护法神,善于降伏外敌,庇护虔诚的信士。 这位牛头明王外表虽然怪异,但是神通广大,有慈悲之心,西荒道内不管是幽国人,还是本地的异族,都信奉这位尊神。西荒道灭佛之后,依旧有不少信佛人家私下供奉,这座金牛头寺,相传也是牛头明王显圣之地,故而也被冠以‘金牛头’的寺名。” “听上去,这个牛头明王倒也不像是什么邪恶的神灵?” 大小姐听完后,点了点头。 “它邪不邪恶我不知道,可是半年前,村里人做完梦后,也没把这个梦当正经事,结果没过几天,进山打猎的猎户都被什么东西给吃了,后来,村里的畜牧也死了不少,还有一头大水牛,也被啃了一半,被什么人从空中扔下来,砸烂了一户民居,那家人都被砸死了。” 男童冷笑一声。 “之后,村里人只好送了童男童女过来,这事也消停了一阵,谁知最近,那牛头明王又托梦,要求再送一批童男童女,若是办不好这件事,那陈家村全村人都要死绝!” 众人听完后面面相觑,心底都有些发冷。侯伯连忙咳嗽一声,说道:“话说回来,真出了这种事,你们为何不去报官。” “县城离我们村有二十多里地,去一趟颇为费事,再说了,县衙也不是穷人能进去的,前几年,羌戎人闹了很大的乱子,县衙那边也不是没管。” 男童摇了摇头。 “陈家村毕竟是个小地方,谁会在乎我们,倒是村长他们偷偷从邻村找了几个神汉巫婆,结果也没派上用场。” 侯伯听完后也不禁唉声长叹,他正欲继续说些什么,却发现大殿中有极微的震动,粱顶有尘灰簌簌落下。 他环视周围,发现身边众人也有些惊诧之意。突然,在场中有一个护卫开口说道:“诸位,你们有听到外面的声音吗?” “声音?” 众人这才侧耳倾听,只听风雪交加的大殿之外,一阵接着一阵的重低音响起,那是沉重的脚步声……“砰”、“砰”、“砰”,一步接着一步,就这么由远而近,传入他们的耳中。 86 出手 “嘭!” 巨大的脚掌踩在雪地里,踩出一个极深的凹陷,地面也是微微一颤,一股震荡朝着四面八方传递出去。 大雪纷飞之中,一道小山般的身影顶着漫天大雪出现,这是个浑身漆黑,牛头人身的怪物,缓缓一步步的迈着沉重的步伐,从林中走出。 “那大和尚,要五个童男的心,三个童女的心,”高大的身影喃喃自语:“今天就来这金牛头寺里,看看那陈家村的人,有没有把童男童女送到……” 这嘟哝个不停的身影,竟然是一尊牛头明王。这牛头明王头戴一顶枯人头骷髅冠,面有三目,怒发上冲,发眉如火炽燃,以黑蛇为络腑,以湿人头为项链,身披六骨璎珞法衣,身腹巨大而赤身。 “奇怪?这林子里怎么有一股生人的味道?” 顶着风雪走过来的牛头明王从鼻中吐出两道白气,声音震耳欲聋:“谁……谁在这里?” 它环顾四周一遍,双耳也动了动。 “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心跳声,是我弄错了吗?” 没有找到生人的踪迹,这个牛头明王摇了摇头,朝着金牛头寺大步大步的走了过去。 它走后没多久,藏身于树冠中的贺平就冷冷一笑,他隐匿了行踪,又将自身心跳消除,这牛头明王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真有意思!西荒道境内原来还有石禅寺的余孽,我还以为佛门的人,都逃去大西夜国去了。” 这个世界除了道门,也有佛门的修行者,佛门同样也有入道正法,传说佛祖由天外降临此世,留下了无数圣迹,佛门也因此大兴。 佛门与太乙道府、三元道宫一样,都传有三卷入道正法,其首卷为《三法印》,次篇为《寂轮五相》,末篇为《尊圣曜母陀罗尼咒》; 这三卷法门分别阐述佛门最深刻的奥秘,意喻于过去、现在和未来,也因为三卷三门各有不同的彻重点,佛门的原始僧团分裂成三部,故称为三乘法脉。 据说,在久远的古纪时代,原始僧团所在的西域沙漠还是一片绿洲,绿洲深处有一处佛诞之地,名为鹿野苑,是三乘法脉的源头。 只是一夜之间,绿洲化为了沙漠,原始僧团也遭遇大劫,三乘法脉星流云散,其中一支一路东下,来到西荒道的释源石窟,在那里建立了石禅寺。 因此,石禅寺也被称为大幽释源之地,而这支一路东下,来到大幽地域的僧团,所继承的入道正法名为《寂轮五相》。 “这‘牛头明王’身上有一股强烈的妖气,也不知道是什么妖怪假扮的,能够幻化成这副姿态,应当是受了《寂轮五相》中的大威德法加持。” 贺平心思通明,感受到那股浓烈异常的妖气,就知道这“牛头明王”的底细——这绝非什么佛门明王,而是妖物以法力幻化的,然而,普通妖怪应当没这种本事,背后应当有人在暗中操控。 “适才有听它说什么‘大和尚’云云,看来背后还有人在暗中指使。” 贺平并不急躁,特别是知道有人在暗中搞事,他也没有急着出手,而是藏身于暗处,继续冷眼旁观。 …… 与外面藏匿身形看戏的贺平不同,金牛头寺中的一众人等这时陷入了慌乱。 因为大雪纷飞,牛头明王迈步时的震动被地面上的积雪吸收,侯伯、大小姐,还有一众护卫都隔了一段时间才注意到外面的脚步声。 “牛、牛头明王,牛头明王来了!” 一名护卫透过门缝,看到了那巨大的身影,张大了嘴,吓得向后倒退两步,险些摔在地上。 金牛头寺外,那牛头明王一跃间,跨过了寺庙的大门,落在了大春宝殿之外。 “怎会这么快!” 侯伯的脸色,颤巍巍地几乎站立不住脚。那位大小姐也是吓得面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轰! 一只巨大的手掌撞碎了镂花的木门,缓缓探进大雄宝殿,与常人相比,这只手宛如石柱般粗大,用手轻轻一抓,就抓起了一名护卫。 “不是孩童吗?” 牛头明王舔了舔舌头。 “大和尚炼法要男女童人心,其他倒没说,既然如此,就打牙祭好了。” 指头一勾,那护卫就发出的尖叫被拖曳到夜空中,然后,他的叫声就嘎然而止,反而从大雄宝殿外,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嘎吱嘎吱,”牛头明王的张嘴边嚼边开口,道:“一个果然吃不饱,再来一个吧!” 又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一个吓傻的护卫,塞进了嘴里,咯吱、咯吱的,连带骨头一同嚼碎后吞咽下去。 大雄宝殿之中的众人都吓到不行,那大小姐咬着嘴唇颤抖呜咽,与众人一同缩在了墙角边上。 “对了。” 牛头明王似是想起了什么,低声自语:“差点忘记了正事”,接着,石柱般的粗大手臂再次伸入大雄宝殿,摸索一阵,熟练的找到了那个大铁笼。 五根的指头上都长着扁如铲、弯如长钩的尖甲,五根指头蓦地一捏,铁笼子就被抓了起来。 牛头人身的食人怪物鼻子里喷出两道热气,一手抓着铁牢,如同孩童抓着小巧玩具,它又伸出另一只手,用乌黑的钩爪尖端数起了笼子里的人数。 “一个、两个、三个……” 牛头明王数到了“六”,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它低头发出一声狂暴的怒吼,用力一抓,掀住檐角猛地一用力。 只听耳边轰然一声巨响,就像有道旱雷霹雳落在身边,震得人骨酥体软、嗡嗡耳鸣。 随着喀喇喇的瓦片碎裂声中,大雄宝殿中的众人有一种大殿摇摇欲坠的错觉,头顶上方的天花板几欲消失,宝殿的房屋被掀开一半,漏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房粱都被折掉、掀飞,随后,一张巨大的脸探了过来,窥视着正殿里躲藏着的人们。 “第七个,在哪里?” 牛头明王的三只眼扫射过来,森寒的目光令人头皮发麻,这牛角人形的怪物面物表情地看着在场所有人,宛如在看着一群猪狗般的牲畜。 “找到了。” 怪物舔了舔舌头,视线移动到了大雄宝殿中的佛像后面,那布满尘埃的佛像身后藏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 “第七个童男,就是你吧!” 牛头明王的三眼中的金光亮了几分,伸手一拍,就震碎佛像,抓向那个孩童。 突然,这个怪物的动作停止了,被恐惧与绝望吞噬的孩童浑身发抖,他本来闭着眼睛,这时候感觉到了什么,好奇的睁大了双眼,这才惊讶的发现牛头明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牛头明王的五根指头拼命箕张,粗大的手臂上肌肉也在贲张,它正在全力摆布这种全身被束缚的感觉,但是身体似乎并不受控,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数百条极细的丝线缠绕在它的额头、脖子、手臂、肩膀、身体、腰部和脚踝。 “动不了!” 丝线将其身体拘束起来,每一根细线正在慢慢的收紧,就像是蜘蛛捕获到猎物,开始勒紧大网,线咬进皮肤,开始环切起牛头明王的身体。 接着,牛头明王也发出一声震天巨吼,身上也迸发出一层极淡的金光,丝线不受影响继续收紧,那只伸出的右手被划上了格子花纹的线条,随后,脸上也被同样划上了纵横的格子纹。 啪的一声,那是解体的声音,右手的格子线条浮现出红色血滴,随即鲜血从线上喷涌而出。指头、手掌到肘部,一口气全变成肉块。 牛头明王整个身体被分解了,鲜血从全身喷出,血肉在网格般的虚线间纵横分解,空中能够看到被血濡湿的丝线,这些滴着血的透明丝线蔓延向虚空,被一只手所掌控。 贺平握紧拳头,他的双脚踩着丝网,一边悬于空中,一边淡淡地开口:“本来我倒是懒得多管闲事,但是,赤心子的标记也在其中,所以也就没办法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一双眼便缓缓投向了那个男童。 87 飞天夜叉 兀一接触,牛头明王连一个照面的功夫都没有撑住,巨大的身体被数百根丝线裹住,这怪物抓拿铁笼的手臂先是碎裂,随后,那具披着人骨璎珞法衣的躯体一阵摇晃,顿时一块块的血肉,开始瓦解,掉落在地面上。 哗啦啦!一片血雨降下。这时,大雄宝殿的门前,全都是牛头明王瓦解后的残肢、断臂、头颅、碎骨,触目惊心,看得人心寒胆颤。 半空之中,穿着一袭黑袍的贺平收回手,双手笼袖,稳立如山,森冷的瞳孔先是在男童身上扫了一遍,又再度移向了牛头明王的碎尸块上。 嗤! 一团火光乍然亮起,满地的尸块喷出漆黑的火焰,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狂风卷起,化成一道道火光腾空而跃,倏然飞旋,在一片怪风呼啸中,凝聚出一道实体。 那是一团黑影子,高有七尺,飞在空中,背后一下展开两支又宽又大的肉翼,这“东西”才是牛头明王的真身—— “飞天夜叉?” 贺平眉梢一扬,认了出来,这是一种罕见的凶猛妖物,长得青面獠牙,全身钢筋铁骨,力大无穷,背后还长有膜翼,如蝙蝠一样能够低空滑翔,是生活在地底深渊中妖物。 “果不其然,是《寂轮五相》中的大威德加持法。看来佛门的术法当真是奇妙,这飞天夜叉竟然能够化成佛门护法,当真是相当的奇妙!” 他从赤心子旁敲侧击,打听到了不少修行界的情报,又结合了自己从旧时文献中得来的零星资讯,经过一番东拼西凑,也算是掌握了一些情报。 (这飞天夜叉应当是被什么人炼成了护法,跑到这里来要带回童男童女,偏偏这个男童身上又藏有赤心子的标记,莫非又藏着什么阴谋算计。) “真是麻烦!” 贺平微微蹙眉,打一开始,他本是无意插足这件事,直到察觉到赤心子遗下的“印记”,就在那男童的身上,这才迅速出手解决了这头牛头明王,谁料到这牛头明王的真身是一头飞天夜叉。 “夜叉,是地渊妖族。生命力极其的强大,就算脑袋被砍掉,身体也能继续行动杀人,一刻钟后才能够断气死亡。” 霎时,那飞天夜叉发出一声厉啸,在空中蓦地一个冲刺,倏忽如夭矫的出云雷电,穿射而来。 “没了高深的佛法加持,就变回了妖物,连人话也不会说了吗?” 贺平冷冽森寒的眸瞳,亮起两道异芒,他右手探出长袖,五根指头箕张,向是在隔空抓握什么—— 噗嗵! 飞天夜叉的心脏蓦地一颤,滑翔飞掠而来的身形在空中止住,胸前炸出一团血雾,随着血碴飞洒,腾射空际之时,一颗血淋淋的心也飞了出来。 “中!!” 贺平面容冷峻,他放出仙傀门的拿手绝计“穿心锁”,只是一发就拘出了飞天夜叉的心脏。 “太弱小了,还不及当初那头有三百年修为的山魈,地渊中的妖物普遍要比地表的妖物强横,可是,即使是飞天夜叉生命力强大,脑袋被割下来身体也能活动,心脏却是它们的要害,破坏了心脏,就必然断气。” 他很清楚,妖物的生机强悍,受到断肢、裂骨的沉重伤势,也能凭借强大的自愈力恢复,然而,很多妖物的心脏都是弱点,妖心被破坏,其生机必灭。 仙傀门会以妖心来取代人心,施行换心之术,也是考虑到了妖心的强大功效。 贺平算计得当,这一出手,飞天夜叉就如同断翅之鸟,从空中坠落了下来,地面也被砸出个大坑,待烟尘散去, “若是这头飞天夜叉是被人差遣的护法神将,那我杀掉这妖物,对方立刻就能感应到,这个仇看来是结定了。” 不过,贺平也不是太在乎,因为他看出这飞天夜叉炼成的牛头明王实在太弱,可见背后差使这妖物的人实力有限,再说那石禅寺的佛门势力很早就被剿灭,残存下来的势力大半逃到大幽国境之外,一部分逃去了西夜国,另外一部分相传逃入了地渊世界之中。 佛门已经是虎落平川之势,至少在大幽国境内,远不及三道门或是泥教这等势力,就算得罪了佛门的人,贺平也不担心在大幽境内遭遇佛门的高手,或者是被佛门势力大肆报复。 贺平想通这一点后,袍飞身掠,就落在了地面上。 这头飞天夜叉是罕见的妖物,除了妖心外,骨头也算是异宝,有收集的必要。 他手指伸出,在空中虚弹几下,飞天夜叉后背兀自裂开,鲜血淋漓的半截脊骨被丝线缠住,直接拽飞了出来,连带飞天夜叉的妖心一同被收入影子之中。 大雄宝殿中一众人等,本来闭目待死,这时候听到外界哔剥细响,接着轰然一震,整个大殿似都晃了一晃,因为天花板上的横粱破碎,一面墙也塌了半堵,再度发生坍塌,一时间砖碎柱倾,粉灰如烟尘滚动。尒説书网 众人险险躲过一劫,一边咳嗽,一边露出惊恐错愕的表情,待到挥去雾粉,确认自己还活在世上,这才心绪渐宁。 几个大胆的爬了起来,凑到门外一看,就看到长着蝠翼的怪物坠在地面上,众人面面相觑,惶恐异常。当然,接下来飞天夜叉被剥皮抽骨的景象,更加令正殿内的众人感到惊惶异常。 “里面的人,都给我出来。” 隔了一段时间,贺平对着大殿里的众人低喝一声,殿内中人个个面色难看,最后,还是侯伯大着胆子推开一扇门,走了出来,趋前拱手道:“这位前辈,我们是屯云州峰烟堡的人,这次要多谢前辈为我们解围。” 贺平戴着一张人皮面具,也不忌讳被这些人看到自己的面貌,他改变了声调,用一种略嫌沙哑的低沉喉音开了口:“原来是烽烟堡的人,听好了,我今天来这里的事,你们万勿对外人声张,若是被我发现传出句半个字,那峰烟堡上上下下,绝无活口,鸡犬不留。” 说话间,他嘿嘿冷笑一声,右掌一扬,火光蓦地一涨,丝丝缕缕的焰流夹杂着一股热浪,将飞天夜叉高大的尸体轰的一声点着,眨眼间烧成了一团焦灰。 “怎么刚碰上一个要童男童女当活祭的牛头明王?又碰上一个似乎是杀人不眨眼的会使邪术的妖人?” 侯伯被他这般威胁,脸色变了又变,明明是大冷的天,身上也是汗出如浆。 “我们这趟行程,运气也太坏了!” 88 化干戈为干戈 贺平的笑声阴沉,配合他那尖锐沙哑的嗓音,活脱脱就是哪里来的积年老妖怪,比那牛头明王还要可怖几分。 众人听到他这么一说,又惊又惧,额头上也是涔涔冷汗直下,脸上也是一张比一张惨白,犹其是那位大小姐,俏脸煞白,似是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不过。” 贺平淡淡地补充一句。 “本人也不是什么嗜杀的魔鬼,乃是正经的修道之人,并不会无端取人性命,你们要是乖乖听令,不四处乱嚼舌头,放的聪明一点,我也犯不着跟你们这种人物过不去。” 他的双眼光芒冷厉,锐利的视线犹如实质般巡逡一遍,在场的众人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只觉得寒气生自心底,半句话也不敢吭声。 其实,贺平这番威胁听上去夸张,实质上,他对什么“屯云州峰烟堡”一无所知,这群人要是跑了,他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这伙人。 另外,他也不担心自己的行踪被这群人传出去,随口一提,也只是为了扮演一个“邪派凶徒”、“旁门妖人”,这般施为也是为了让自己的言谈举止更具备威慑,足以让这群普通人产生恐惧,好乖乖听从自己的吩咐。 众人被他一番威胁,心中忐忑不安。这时的贺平内心也有些无奈,他心想自己也算是个与人为善、不喜争斗的性子,怎么好好的出来找个路标“印记”,就莫名奇妙的招惹上了佛门的人。 “差使那飞天夜叉定然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修炼佛门的大威德法,恐怕也没有炼就一颗慈悲心肠,不然岂会掳掠童男童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贺平思忖许久,知道这等恶徒,即便自己本是无意坏他的好事,彼此之间还是要起龌龊难以善了。 “据说,佛门一脉的法门最重因果,入门后,能够炼成各种映照、追查、溯源的术法,追查踪迹,查验前因后果,往往比道家的圆光术还要灵验。 毕竟,佛门三乘法脉中的《尊圣曜母陀罗尼咒》甚至能够洞悉过去、现在、未来的三世宿缘因果,得罪了一个佛门高手,想要避开对方的追查手段极为困难。” 就算现在跑掉,也得罪了那人,日后难免会竖个强敌,偏偏这人还有秘法可以找到你。 诶!逼不得已我也只能先下手为强,待会就干脆在金牛头寺埋伏下来,等到那人过来查探之时,就强先出手,打他个措手不及。 贺平也有些无奈,他转动了几个念头,想出了几条“了却恩怨”的大好办法。反正在他看来,若是不能化干戈为玉帛,那就干脆化干戈为干戈好了,死掉的敌人,那就不能算是敌人了。 接下来,他又假咳了几声,朗声道:“你们听好了,我斩杀了那伪装成牛头明王的飞天夜叉,那夜叉是个妖物,背后藏着一个妖人,它能变幻成牛头明王,因为被邪法加持才变成了那副模样。” 众人闻言,先是有些诧异,后来细细一想,也确实如此,那牛头明王好歹是佛门正神,怎会托梦给陈家村的村民,索要什么童男童女,这事里面确实有些蹊跷。 接下来,贺平用那种磨砂也似的怪异腔调继续说道:“我破了那妖人的妖法,他定然不甘心,待会便会遣麾下的群妖过来与我为难,这金牛头寺很快就会变成战场,你们要不想死,就尽快离开这里,否则那妖人过来,为了灭口,恐怕一个也活不下去。” “可是!” 侯伯听到这里露出为难的神情。 “现在外面这么大的雪,我们这么多人,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再说就算人能走,雪太大,牲畜也动不了。” 贺平看了看天色,佯装掐指一算,淡淡地说道:“再过半个时辰,这场雪就会停,你们带上这里的孩童一路向东,不要去烽火堡,改道去陈家村。” “这?” 侯伯脸色丕变。 “我们还有急事。” “急事,什么急事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贺平冷冷睨他一眼,哼笑道:“那妖人藏身此地炼就邪法,这消息传开出去,他岂会罢休,那人诈以‘牛头明王’来搜集童男童女,也是为了避人耳目,你们这些人匆匆忙忙逃往烽火堡,是打算带着峰火堡中的亲朋好友一起投胎,坑死全家人是吧?” “不不不。” 侯伯连忙摆手。 “只是,这天气这个样子,雪真的会停吗?” “本人有洞察天机之能,岂会算错?” 贺平淡淡一笑。 这倒不是骗人,修行到了“求道”这个层次,脑宫中的神魂精魄凝成实质,纵使还不能天人感应,参悟那无上天道,也有感应四时寒暑、知阴阳节气之变化的特性。尒説书网 “老朽知道了,这就命人去准备。” 侯伯叹了口气,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碰上这等凶人,还是听命于他才能保证安全。 “侯伯……” 那小姐还想说什么,侯伯摇了摇头,出言吩咐手下一干护卫去准备。 “你过来。” 贺平视线移向那个穿着单薄布衣的男童,他挥了挥手,又说了一句。 “小家伙,我找你有事。” 男童瞪大了双眼,他的眸瞳透着一丝惧意,更多则是好奇的光泽。 他大着胆子走了过来,贺平上下打量男童一眼,小声道:“你怀里藏着什么东西,拿出来给我看一看。” “你、你怎么会知道?” 男童双目惊诧异的望向贺平。 “那东西不出意外,应当是留给我的……” 他平静地回答。 男童怔忡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符,递到了贺平的手中。 “这是经常来村里卖杂货的货郎爷爷给我的,他说这东西要交给一个姓贺的人。” “货郎爷爷?” 贺平剑眉一挑,意识到留下这玉符的定然是赤心子,他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番,眉头皱了起来。 “那个货郎爷爷,还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货郎爷爷前几天来了,偷偷送了这个玉符给我,告诉我这是‘平安符’,若是被送去给牛头明王当了祭品,拿着这‘平安符’就能保住性命,万一碰到一个姓贺的人,就把玉符给他,他说‘那人知道如何用这玉符’……” 听到男童这么一说,贺平醒悟过来,知道这个玉符是一件符器,这玉符定然藏有讯息或是情报。通过符器藏入重要的情报,这在修行界也算比较常见的一种压缩情报、藏匿信息的手段,隐蔽而又方便,至少这东西交到凡人手中,断然是不会泄露信息。 他用神魂念力探入其间,意识之中顿时浮现出一幅极为详细地图,这片地图栩栩如生,用发光的红线描绘出一条通往某座不知名的深山中的路线。 “好!” 他轻拍了两下这个男童的脑袋。 “小家伙,你做的不错,跟着其他人一起回陈家村吧!那假冒的牛头明王已死,待我除掉那妖人,你们陈家村也不用担心受怕……” 男童眨了眨眼,心底颇有些疑惑,在他看来这人外表看上去极凶,现在说话倒是和气,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什么恶人。 “对了,那几个孩子,他们醒了没有,让他们过来一下,我需要他们替我做一点事。” 贺平下了条命令,让护卫把几个孩子带了过来,又取出几根金针,刺破他们的指尖,各自取了一点点血。 众人也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侯伯小声的问了一句,贺平斜睨了他一眼,也不解释。 接下来,在取了几个孩童的指尖血后,贺平催促起众人上路,他吩咐侯伯与一众护卫,将那几个铁笼里的小孩一同带上,把一众全部赶出了金牛头寺,待到这群人走后,他也从容布置了起来。 “出来。” 他从影子里召出“纸偶灵傀”,将取了孩童血的七根金针,分别刺入七个纸偶身上,接着,他又尖声念咒,随着咒音滚珠般响起,那七具纸偶的形态也迅速变化,由七个纸人变成了四个男童,三个女童。 贺平这才轻轻吐了口气。 “这‘幻物摹形’的咒法也有几分取巧,不过在内行人眼里,也就是个障眼法的水准,也不知道能不能骗到那人,算了,再准备一些爆灵巫偶在附近,若是第一波偷袭不成,再找机会炸死他。” 89 暗算 在金牛头寺里布置好一切后,贺平便从影子里唤出几个大箱子,对于“赤鳞双栖地鲤鱼”这种大型傀儡无法塞入影子里,他想了简单的办法,那就是把傀儡零件模块化,设置成可组合、分解和更换的大小单元。 原本的地甲蜈龙是个几乎不可以重复拆解的整体,改变设计后,赤鳞双栖地鲤鱼能够被拆解成无数大小零件,通过再次组装就能够拼接起来,这算是一个小小的优化。 箱子从影子里出来后,他一边计算着时间,一边操控几个纸灵进行组装,转眼间,大大小小的零件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银爪铁嘴,鳞片赤红,眼冒红光的巨型穿山甲。 相比赤心子的赤鳞地甲蜈龙,这只巨型穿山甲体型要小的多,明显是缩水后的产物,仙傀门要炼制傀儡需要大量的材料,前后准备要花费大量时间。 贺平炼制这赤鳞双栖地鲤鱼也是临时起意,准备上有些不足,材料用尽也比原版设计缩水了三成,尽管如此,体型上也比当初那头大妖山魈更大一些。 他拍了下这巨型穿山甲的头部,这以傀儡术打造的穿山甲双眼红光一射,身上大小千百块的赤色鳞片同时一抖,片片舒展而开,寒光闪闪,边缘锋利无比。 接着,这头铁兽般的穿山甲人立而起,鳞片抖动般,发出了金铁碰撞摩擦之声,藏于腹部的一道暗门也“喀喇喇”的翻开,露出内部可供一人藏身的空间。 贺平灵活的钻入其中,穿山甲傀儡的内部并不大,造的却很舒适,足够一个人伸展自己的身体,躺在这个驾驶舱般的空间之中。 他躲在其中,也能够操控这个穿山甲傀儡自如活动,还能够放出丝线,利用分散出去的支离鬼手隔空纵控其他傀儡。 穿山甲傀儡复以四肢着地,慢慢地找了个隐蔽的位置,钻出一个坑洞,遁入地下。藏于地层下面的贺平,却通过提前藏好的傀眼灵球、飞翼青蝠来洞察外界的一举一德。 对他而言,傀眼灵球如同摄像头,飞翼青蝠能够搜集声波,无疑是用于监视的便利手段。 贺平利用穿山甲傀儡,潜入地底足足半个时辰,才通过傀眼灵球、飞翼青蝠察觉到了什么…… 雪很早就停了,大地被夜幕笼罩,山岭银装素裹,屹立不动。 外界也极为宁静,大雪过后,万籁俱寂,夜幕沉沉,除掉朔风刮动树枝,散雹落地的声音,零零乱乱,此起彼落,再没有其他异声。 突然,天空中出现了几个黑点,星驰电掣般向金牛头寺方向飞了过来。 稍顷,那几个黑点,业已接近金牛头寺,因距离的缩短,目标的个体也放大了。 那是七八个栲栳大的髑髅,有大有小,裹挟着一股黑旋风,飞在空中发出喋喋怪笑,牙齿咔咔碰撞,听起来就叫人毛骨悚然。 “这是佛门修行者,怎么感觉比我还像是邪派中人?” 贺平暗中嘀咕了一句。 也就在这时,那团黑风“刮喇”一声,从空中按降下来,从中浮现出一道人影,落在金牛寺前。 这人影是个披着大红袈裟的和尚,头顶没有受戒的艾火瘢,脸生横生,浓眉火眼,全然没有出家人的慈悲模样。 那些骷髅本来围绕黑风上下翻滚,突然一敛,化成一串光芒,挂在红袍妖僧的胸前,变作了一串骷髅项链。 “怪哉!” 红袍妖僧喃喃自语。 “我差使那‘牛头明王’替我来这金牛头寺抓拿童男童女来炼法,谁知道那厮来到这里,就绝了声息,难不成是遇到什么厉害角色,被人抓拿过去,还是被高手出手打杀了……” 这和尚也很纳闷,这头飞天夜叉,他也是得之不易,这种地渊妖怪地表难以寻觅,以佛法降伏后,正好能够他主修的大威德法,化成厉害护法。 “不管怎么说,先查探一番,”和尚扫了一眼金牛头寺,也发现了这里有打斗的痕迹,他那大红袈裟迎风一飘,突然跃至半空,星丸跳掷般飞掠进大雄宝殿。 这大雄宝殿因为之前的战斗,破损不堪,天花板塌了个大洞,蛛网垂结的残颓正殿之中,泥塑的佛像也毁了大半,从窟窿中洒落的瓦砾布满地面。 “咦!这些童男童女还在!” 红袍妖僧大喜,身形一动,就靠近了角落中的大铁笼,那铁笼上还盖着一层黑布,不过没盖实,还是能够看到里面有几个幼童。 幼童们似是陷入熟睡,对外界一无所知,这红袍妖僧行动极为莽撞,不管不顾,大步靠近铁笼,就在这一刻,沉睡中的几个“幼童”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瞳眸中闪过一道森森鬼气。 “不妙!” 红袍妖僧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想要后退,大铁笼“哐哐”两声爆响,那几个“幼童”如纸飘动,发出怪异的笑声,七道影子顿时疾快的旋转起来,将这红袍僧围于中间。 中记了! 红袍妖僧立于阵中,只觉得这七道影子如旋转的风轮般那么缺速和利落,最令他骇异的是那些鬼影之中,居然有股无形的力道紧紧地向他压迫过来,虽然纸偶尚未向他出手,可是那股诡秘的力道却无尽无止的冲来。 暗流如浪,已吹起了袈裟,红袍妖僧不敢大意,挂在脖子上的骷髅项链泛起灰白的光芒,抵御起无形而又诡秘的异力。 “嘻嘻、嘻嘻嘻!” 笑声再响,七道纸偶身子如凌空虚渡,俱飞跃在半空,呼啸声中,八只手若飘飞的轮叶,自八个不同的方位向红袍僧斩去。 轰! 红袍妖僧大喝一声,双眼血红,尤其身外放出一层黑气,形成了一道护法灵光,两相交激之下,化成强烈冲击而出,七道纸偶如不受力的飘纸,“嘭嘭嘭”一连串震鸣后,纷纷倒飞出去,同一时间,那骷髅项链也被解下,被妖僧脱手抛出。 骷髅项链一脱手,就发出啾啾鬼叫,那些骷髅串珠也爆散开来,化成数个大小不依的骷髅头,个个眼中喷火,鬼气翻涌,在几乎化为废墟的大雄宝殿中上下翻腾。 谁知就在骷髅项链脱手的刹那,藏在瓦砾、泥像、神桌下的爆灵巫偶就飘了出来,飞射向位于中心的红袍妖僧,它们飞到一半,就轰轰轰的陡然炸开,猩红的火焰团团爆散,无数火星飞溅。 红袍妖僧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幕,他自身就是爆炸的中心,尽管全身弥漫出道道黑气,浓烈的火光还是将他整个身体吞没。 旱雷撼地般的声浪中,大殿再度受到重创,一连串爆轰,在刹那间震得石飞灰扬,如弥天浓雾。 “成功了吗?” 黯哑的爆炸声,依稀传来,贺平推测着地面上的状况,继续紧盯着大殿之中。 一片烟尘弥漫中,大殿的数扇门牖崩碎,一道浑身焦黑的身影翻滚出来,一股黑风篷地一吹,夹杂着无数的火星与连串的轻爆,殿外的雪地上好似条条电蛇,到处游窜,在爆声中蔓延增长。 爆灵巫偶自爆后,硝化火药的油渍烧着的光亮,甫燃倏灭,已与雪水混成一片。 “咳咳咳……” 红袍妖僧吃了个暗亏,有灵光护体,他并没有受太大的伤,但是全身焦黑一片,鲜红的袈裟也变成道道寸缕,这装扮比起和尚,更似是乞丐。 “该死!该死!” 这妖僧生平从未吃过如此大亏,知道自己被人暗自,登时火从中烧,气得全身抖颤。 突然,他脚下一空,地面沉陷下去,有什么东西张开大嘴,咬住了他的半边身子,妖僧的腰部以下被大嘴咬中,利齿穿透了血肉,如呕血般的惨叫在雪夜中回荡。 m. 90 龙象贤佛 妖僧发出一声惨叫,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露,身体也在拼命挣扎,想要摆脱现状。 只是,他身子挣扎,下半身子便会传来一阵痛入心肺的剧痛,那地洞中的大嘴上下正在闭合,如同钢钳般夹住了他的腰部。 他的护身灵光被藏在洞中的铁兽的上下颚上散发的金光所破,铁齿更是扎入血肉。 妖僧痛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感觉自己要被这怪异的铁兽活生生的咬成上下两截。 爆灵巫偶生成的爆炸力量,无法杀死他,但也消耗了他的护身灵光,这铁兽是仙傀门秘门制成的傀儡,经由机簧绞扭,上颚与下颚闭合咬紧的同时,也迸发出覆甲灵光,碾破残存的灵光。 “拼了。” 妖僧撮唇长啸,悠长尖锐,大雄宝殿之中,灰扬的爆尘中,数道黑光疾射而来,那是几个栲佬大小的骷髅头,双眼喷出焰光,裹着一团猛烈的黑风,迳直冲了过来。 这些骷髅怪,乃是骷髅项链所化,本是妖僧炼就的一件厉害法器,名为“空行羯摩大自在母神珠”,共二十三颗,一经催动之后,就能够化成空游鬼神,飞空而来。 空游鬼神来去自如,威力极为狠毒,不发动就算了,一旦发动,就要扑食活人,一天就能吃掉上百人,若是不能满足极饕餮嗜血的欲求,就会反噬其主,由此可知,要炼成这件法器也不知道要炼死多少无辜冤魂。 骷髅怪受召后,就一窝蜂的飞来之际,另一侧无数金霭浮动,森森光芒,形成了一道扩连的光流,飕飕飕的撞了上来,乌黑的光芒撞向了流光金霭,连串激越,金铁撞鸣,空中更是爆出一缕缕火光。m. 浮光金霭是数十只被召来的支离鬼手,鬼手如流星曳地般冲击之下,总算截住了骷髅怪。 妖僧也在这一刻陷入绝望,他修炼多年,掌握了各种厉害法术,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因为身陷囹圄之中,诸般法术都救不了急。 “拼了!” 他双目突然睁得好大,眼中布满了血丝,就像是憋气一般,一张脸和脖子涨成了紫红色。 “哈!” 妖僧吐出一口气,脖子上传来噗地一声,飞洒出一道血光,接着,这和尚的脑袋就从脖子处断开,向上飘了起来,连带着一根血淋淋的脊椎骨,脱着长长的胃、肠子、内脏,就这么腾空而起飞向天际。 “什么鬼?” 看到这一幕的贺平也愣了一下,那妖僧似乎施展了一门奇异的法术,舍去一身皮囊,只求让自己一颗脑袋逃遁出去。 “休想!” 贺平冷哼一声,留守在附近的四只飞翼青蝠自空中疾旋而来,直往人头上扑去。 电光石火的一霎,妖僧的人头张大嘴巴,喷出一篷血光,血水化成无数细箭,打碎了其中两只飞翼青蝠,这是妖僧所在的一脉秘传的“血腑箭”。 不得不说,临危之际,这一招着实威力不弱,但是剩下两只青蝠傀儡,迅速放出“青蝠念法”,声波般的高频振荡疾射过来,这门术法杀伤力不足,但是用于扰敌却有奇效。 这颗脑袋飞在空中,被“青蝠念法”一番冲击,神情立刻恍惚起来,下个瞬间,犹如万针扎入意识中的痛楚传递过来,妖僧顿时头痛欲裂,再次发出惨叫。 地面的深坑之中,穿山甲傀儡也张大铁嘴,“飕”的一声劲响破空,从钢铁口腔中喷出一道黑线,那是一柄铁叉,柄尾缠着一条长索。 空气中“啵”的一声抖颤,人头在空中被铁叉刺中,同一时间,穿山甲腹内的辅轴机括旋动,长索也迅速收回,这股力量也拖动着人头从空中摔落了下来,砸在了地面上。 “叭”的一声,脑浆四溅,摔烂的人头着地的同时,五官上的眼鼻耳窍齐齐喷火,一团绿火喷涌出来,直接焚化干净。 “看来是死了。” 贺平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个妖僧倒也有些能耐,他一时不慎,因为过于大意,就吃了自己的连环亏,这才中了算计,被自己阴死,这死的是相当的瘪屈。 “由此可见,在没有绝对实力之前,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这妖僧今天的遭遇,我应当引以为戒。” 他知道这妖僧实力其实不弱,只是一开始吃了个小亏,后续又被自己的连番布置所击杀,自己对付这家伙几乎没有多少气力。 “也不知道算是我运气好,还是这厮的运气太差,死的也太快了。” 贺平命穿山甲傀儡将妖僧的无首尸体吐出,那人头莫名自焚的同时,尸体也冒出火来,穿山甲用铁爪攀住洞缘,嘴里就喷出一团火光来。 无首尸身在火光中也没有撑过多久,转眼就烧没了,那火光一落地,一滩飞灰之中传来一声钝音,地面上多了个被烧成赤红色的铜钵,这铜钝被高温焚烧,只是微有些变形,在地面上微微晃动。 “有意思!” 贺平双眼一亮,他看得出来,这铜钵应当是件法器,不然这能将尸身转瞬烧成灰的惊人高温之中,这铜钵只有些微微变形,证明材质应当不凡。 “看来这趟算是有了意外的收获啊……” …… 大西夜国。 某处空旷的林地,耸立着一座由无数人骨骷髅堆成的小山,天空中秃鹫从四面八方盘旋而至,啼鸣的声音响彻天地。 此地名为“骨锁寒林”,是投奔大西夜国的石禅寺僧人参禅悟道的一座修行圣地。 只见,那白骨森森的骷髅山前,盘膝而坐着一道巨大的身影。须知这骷髅山堆得接近百丈,坐在山前的这道身影要比骷髅山还要显得高大,宛如一尊巨大异常的神像。 然而,这并非是神像,而是一个巨灵神般的存在,这位巨灵身上披着件通肩大衣式的佛衣,头顶束发,高肉髻,如同寺庙中供奉的佛像——这是金刚禅院之主,也是当世三乘法脉中缘觉乘一脉的教主,世称其为“龙象贤佛”。 龙象贤佛结跏跌坐,正在向下方的众多僧众说法。 “驼马牛羊鸡猪鹿等、皆为祠祀,人所食用;是以杀之无罪。复有一类,起如是见,立如是论:虎豹豺狼蜈蚣蛇等、伤害于人,为人除患,杀亦无罪……” 贤佛的五官面相古朴,天生长有六目佛相,耳垂又大双长,其身形极瘦,肋骨清晰,给人的感觉像是营养不良一般,偏偏小腹肚子大的惊人,让人联想到大腹便便的地狱饿鬼。 这种诡异的形态也被称之为“仙佛异相”,即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又有莫名的庄严氛围。 “又此西方有蔑戾事,名曰目迦。起如是见,立如是论:父母衰老、及遭痼疾,若能杀者,得福无罪。” 龙象贤佛说法说到一半,突然脸上面容一凝,他右手起指微微掐算,这才面露一丝笑容。 “本座死了一个儿子。” “哦!” 骷髅山边竖立着一座石砌的高台,这高台不到龙象贤佛的膝盖位置,高台顶端有一台金顶纱帐,帐中坐着一名明眸皓齿的少女,年岁不过双八,肤色白皙,宛如明珠白玉般细致动人,她懒洋洋地开口问道。 “贤佛的儿子死了,需要我们大西夜国出面吗?我麾下的众多护国武士,都愿意为贤佛所驱使,护教即为护国,护国即为护法!” 少女双眸透着淡淡的金光,她的眉间有一道细缝,这是大西夜国的皇室才有的三眼异象,此时这条细缝赫然张开,天生的第三只眼中生出黄金燃烧般的灿然金光。 “无妨。” 龙象贤佛看着这位大西夜国的公主,朗声一笑。 “本座的儿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死了一个也算不上什么,要是每个儿子死了、出了什么事,本座都要大动干戈的应对,那本座岂不是要烦死……更何况,这个死掉儿子也不成气候,不像公主殿下,拥有天人血统,前途不可限量。” 少女听完后微微点了头,不再说话。 “不过,本座这个儿子是死在大幽朝的西荒境,这件事……” 龙象贤佛的佛相六眼眨动了几下,眸瞳深处无数流光闪烁,缘觉乘通观十二因缘,能分辨微尘世界中的一应缘起变化,眨眼间,几欲无穷无尽的信息、思念、意念不停的闪烁着,在贤佛的脑海中进行着演算。 “仙傀门的人,也出世了,五百年了,那无忧生一直没有动作,这次为何会出手,明明千秋大劫还有百年的时间,莫非,我的计算有误……” 佛相六眼中不知不觉中多了一丝深沉的忧虑。 91 相逢一笑 贺平坐回了纸轿子之中,正在按玉符中指示的方向,前往汇合的地点。 同时,他也在检查击杀那名红袍妖僧后的战利品。这次,他一共获得了两件战利品。 一件是那“空行羯摩大自在母神珠”,这骷髅项链算是一件厉害法器,每一颗骷髅都镶金嵌玉,显然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可惜,骷髅项链这件法器,必须要以佛门一脉的手法摧动,这东西落到我手中,若是找不到驱使的手法,暂时也难以发挥出奇效。” 法器很大程度都是修行者炼制的,因此,也会带着强烈的修行者个人风格,比方说这件“空行羯摩大自在母神珠”,若没有佛门的修为,就能够激活催动。 除了骷髅项链,他还拿回了那口小巧的铜钵,铜钵只有巴掌大小,贺平翻来覆去的查探一番,发现铜钵的底部铭刻着一行字迹。 “‘诸行无常,生灭灭己。是生灭法,寂灭为乐’?” 他念念有词,猜测这是一句佛偈,只是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含义。 “这个铜钵应当也是一件法器,只是与这骷髅项链不同,并不是那种用于攻守的法器,这东西颇有些奇异——” 贺平又研究了一番,也琢磨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他也只能选择把两件东西收起来。 佛门的法器就算自己不能用,也能拿去跟他人进行交换,而且这两件佛门法器可能来自大西夜国,价值铁定不菲。 据说,当年大幽国剿灭石禅寺,四度灭佛,就缴获了大量的佛门典籍,可能也掌握了一部分佛门的入道正法。 “……也算是有的赚。” 他喃喃自语。 …… 在纸轿上待了两个时辰,似是已经抵达了汇合的地点,贺平下了轿子。 轿子外面是一片树林,阴沉惨淡的阳光笼罩着周围的树丛,就连地面上的影子看起来也千奇百怪。 数丈开外有一条小路,一条曲曲弯弯的小道,野草像火一样淹没了两侧。这条羊肠小道的尽头,隐约能够看到低矮的山头上有一座村落。 “这种深山老林里,为什么会有一座村落?” 村落可能有无知的村人,若是见到纸轿子和纸偶,说不定会被吓着,贺平向身后摆了摆手,几个抬轿的纸偶用力一推,纸轿子就被折叠起来,与那几个纸偶一同被吸入他的影子里。 贺平迈步向前,走了一阵,由这条小道穿过树林,眼前是一片已经收割过一次的农田,这些田地被人翻过,大块大块的黑泥堆在田里。 田埂的尽头有一座小小的石桥,桥边是一条极浅的河流,因为昨天才下过雪,河流边还堆着雪。 “哪个人?” 贺平注意到,河边站着一道人影,那是打扮的像是走街穿巷的货郎的老者,这老人正拿着一根鱼杆,坐在石头上钓鱼。 “货郎爷爷?” 他迅速反应过来,这人恐怕就是赤心子,也是伪装成货郎,把玉符交给那个男童的人。 (……这么说来,我会与那个红衣妖僧发生冲突,难不成也是这厮做的局?) 贺平心头一动,他之前就有点怀疑,因为玉符会交给那个男童就有些古怪,现在看来,这事太过于巧合了。然而,自己是从来不相信巧合的。m. 只是,他有点弄不明白,赤心子这么做究竟是什么用意? “算了,反正那和尚都死了,这事正好用来要挟赤心子,他要是不拿些章程出来,那我也只好当面翻脸了!” 贺平在心底冷笑,赤心子要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他也不会让其好过。 他的念头方转到这里,就冷冷一笑,朗声道:“赤心子师兄,你真是有闲情逸志,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钓鱼?” 那货郎装扮的老人扭动脖子,浮现出来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这张面孔与之前的那个字贴老人又有不同,这也证明赤心子每次出面都会换一张面孔。 “原来是贺师弟,你来得略迟一天,师兄我原本预计你昨天就能到达此地。” 贺平看到赤心子换了一张脸,心里也在思考着这老鬼恐怕并不像自己一样,用了人皮面具来易容,恐怕是用活傀儡的秘术换了一张脸,这才能够随意更换面孔。 (话又说回来了,赤心子也应该用了活傀儡的秘术,就是不知道他的身体换了多少部位,理论上,他替换的部位越多,实力也就越强……) 一边考虑着这个问题,贺平一边“和颜悦色”地回答道:“师弟我会来迟一日,还是要拜师兄你所赐。” 说着,他就将遭遇了那个妖僧一事,告知了赤心子。 “师兄,那个小童手中的玉符,应该是你的手笔,师兄可不要说你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哈哈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赤心子收回鱼竿,蓦地哈哈大笑道:“师弟不要动怒,这事说来话长,那僧人我知道是谁,这人名为阿布拉,不是大幽人,而是来自大西夜国,他的来头不小,是金刚禅院出身的番僧,没想到师弟你会碰上他,这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师兄,明人不说暗话,”贺平淡淡地说:“换成另一个人,或许会认为这是巧合,但我从来不相信世间的巧合,我猜测你想借我之手除掉那个妖僧,亦或是想让那妖僧除掉我,最好让我们二人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为妙。” “嘿嘿,贺师弟,你又何必这么说。” 赤心子摇了摇头。 “那阿布拉的法力修为,实在比不上你,以你的本事杀他并不费力气,我绕了一个圈子,也是为了帮师弟你一个大忙,你是误会我的好心了。” “我还误会师兄你的好心了。” 贺平不怒反笑。 “那还要请师兄指教一番。” “其实,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赤心子笑了笑。 “我之前也说过,三元魔宫的水仙遗迹,危险重重,在你之前,我就已经邀了四名同道,五人决意联手共探那处遗迹,这番僧阿布拉就是其中之一。” “那为何又要中途换人?” 贺平冷哼一声。 “阿布拉性子鲁莽,我和另外三人都不喜这个合作伙伴,只是他也知晓遗迹一事,万一他到处声张,消息传出去了必生事端。” 赤心子继续说道:“我是有意除掉他,但这事也不能让另外三人知道,所以就借师弟之手来便宜行事。” “这就是师兄所谓的‘好心’?” “师弟。” 赤心子又假意轻咳一声。 “你要顶替阿布拉参与这次行动,至少要展现出实力,我本来是指望你拿了玉符后,就来这边与我碰头,然后我再介绍你与另外三人见面,阿布拉不出意外也会到场,到时候你们双方互斗一场,分个胜负也行,我可没有料到,你会不声不响的把这番僧当场就灭掉。” “呵呵。” 贺平只是冷笑。 赤心子这厮,对自己的性格也很了解,应该早有预谋的安排下这件事…… “不过这倒也不是坏事,这番僧出身金刚禅院,一身法力修为都不弱,既然被你宰了,那由你来顶替他出场,那另外三人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赤心子笑道:“那三人分别来自气魂宗、鬼哭派、赤甲殿,都是‘长生九邪’中的同道中人,也不逊色于我们仙傀门一脉,师弟要是不展露一点手段,又岂能服众,我也是为了师弟才会出此下落。” 言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银色铁令。 “师弟,上次我赚你的那块铁符中录入了‘怨魔’的炼制手法,这块铁符中藏着‘死魔’的炼制法,同样也是《种魔》秘法之一,就当师兄我给你赔罪吧!” 赤心子挥手一抛,贺平就接过了这块淡银色的铁牌。 “‘死魔’的炼制法?” “《种魔》共有九篇,合称《幽魔九炼》,‘怨魔’、‘死魔’都是其中之一,那水仙洞府中还藏着不少好处,我们师兄弟一齐合作,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岂不是比凭白便宜了其他人要好的多?” 赤心子的嘴炮还是有点效果的,贺平想了想,思索了一遍,觉得这话倒也没错。 “毕竟,翻脸的时机还未到,再说赤心子的底牌我也不清楚,我就姑且装成是贪图好处的模样,好让这厮放松警惕,再找个机会除之。” 然而,他可没有忘记,他来这里的最主要的目标,就是为了找机会除掉赤心子。 只是,为了尽可能的降低赤心子的警惕,贺平觉得要装成是一副贪欲深重的模样,他在检查了一遍铁牌后,时常挂在脸上惯常的森寒冷漠不见了,呈现的是一抹和煦的容光。 “师兄说的极是,我们师兄弟才是一家的,那水仙洞府的好处断然不能便宜外人。” “师弟你能这么想,那就再好不过了。” 贺平与赤心子相视一笑,似乎之前的龌龊算计都已经化解。 “对了,那几位来自气魂宗、鬼哭派、赤甲殿的同道了,师兄不打算向我引进一番。” “这个好说,我们先进村子好了。” 赤心子哈哈大笑,手捋长须,做了个请的动作。 92 仙傀门下 低矮的山头上,一群低矮的建筑落在了夕阳的余晕之中,稀疏的林木、草丛间,两道人影穿过山路,抵达了村落之中。 “这个村子倒是蛮大的……” 贺平由村头走了进来,发现这个村子比想象中要大,遍布着一间又一间夯土屋舍,中间是一条铺石长街,两侧都是房子。他还注意到了,村东的入口处,还能够看到栓马的石墩子。 “这个地方名叫‘万安村’,”赤心子不疾不缓说道:“根据万安村里长的说法,很久以前,这附近的岩山很适合采石灰,就有人不少在周边采石灰为业,因为闹匪患,人就迁走了大半,时日一长,田地也荒废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 贺平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蹙,他发现一件有些怪异的事情,那就是打从他进村以来,耳边就没有听到过虫鸣、狗叫、鸟啼,而且村子里连鸡鸭也没有,安静的有些令人感到不安。 贺平与赤心子由村子中央的铺石路走了过来,偶尔,还有几个扛着锄头的村民从旁边走过,他撇了一眼这几人,发现这些村民,长得异常的丑陋。 世人皆不是一母所生,千人千面,长相更不相同,美丑也是更安天命。 贺平不会对他人的长相美丑有什么评价,他只是觉得,这些村民的模样,透着一份诡异。 不,应该说是……这些人,长得太奇怪了。 路过的几个村民们并不畸形,也没有残疾,但五官却很古怪,比方说眼睛小的出奇,鼻子几乎扁平,眼睛有些往外凸,皮肤也很粗糙——他们的长相有总诡异的趋同性,细小的双眼,狭窄的额头,异常大的嘴巴,总之……充满了诡异的不协调感。 贺平出于好奇,向着周围的几栋茅顶土屋看去,他赫然发现,那些土墙的木门后面,都隐藏着一张张面孔,那些干干瘦瘦的黝黑面孔藏在门后,朝着他们二人看了过来。 俄顷,从土墙的门板后面,一道道视线猬集在赤心子和贺平身上,那是一种奇异的视线,贺平感受到了,那并不是好奇的视线,而是充满贪欲,或者是充满邪念的视线。 这感觉令人极为不舒服,贺平甚至感觉,那是一种旺盛的食欲,这里的村民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块肥肉。尒説书网 “师兄,这个村子?!” 贺平小声的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些……” “先别问,我们先去村长家。” 赤心子摆了摆手,大步而行,带着他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大院子里。 一进到屋内,就看到一个颤巍巍的老者,拄着根拐杖走了过来。 “余师傅,你回来了。” 赤心子以货郎的身份寄住在这村子里,估计用了姓余的化名,这老者才会如此称呼他为“余师傅”。 “里长大人,不好意思,这位是来此地游学的士子,因为迷了路,加之官道又被雪堵了路,这才误入了这村子,能否让他在这里叨扰几日。” 赤心子笑了笑,向老者介绍一下身后的贺平,贺平也拱手为礼,深深一揖。 “里长,在下也知冒昧,只是时下外面雪大,不便上路,还望给个方便。” “好说好说。” 也不知道这老人年寿有多高,他满是皱纹白发,举止颤颤巍巍接近衰亡,一边咳嗽,一边缓声开口:“万安村平日里无人光顾,余师傅和其他客人要来这里,村里人都很高兴,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村里的里长又与赤心子聊了一番,就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出了这栋院子。 “走吧。” 赤心子只是看了一眼离去的村长,就伸手推开了一扇房门。 “师弟,一起进来吧!” 房门打开后,就见到屋里坐着几个人,贺平站在门槛外,眯着眼打量了一番,注意到这间屋子里坐着六个人,其中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农,他坐在一张竹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左肩上搭着一个布袋,正抽着旱烟袋。 老农的身后,站着三个人,这三人都穿着黄布衫,身形很瘦,瘦得骨架瘪瘪,长得宛如一株白杨树,面色腊黄,三人长相一致,分明是三兄弟。 这三兄弟面无表情,守在那老农夫的身后,个个面无表情,古井无波。 另外一张桌椅上,坐着的像是一对婆媳,婆婆是个鸠面鸡皮,发白如银的老妪,老妪穿着一身黑衣,瘪着个干嘴,瞪着一双绿豆眼,盯着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着的人。 那张椅子上,坐着小媳妇模样的红衣女子,她眼眶微红,正拿着条锦帕,擦拭着眼角。 屋中这两伙人,泾渭分明的各据一方,明显并不是一伙的,而是分属是两股不同的势力。 “赤心子你终于回来了。” 抽旱烟的老农倏地抬起眼帘,一股沙哑的阴阴冷声响起:“嘿嘿,你在外面逛了一圈,怎么还多带一人回来了。” “老窖鬼,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师弟,姓贺……也是我那老师无忧生的弟子,修为实力也不逊色我分毫,这次要探那水仙洞府,那‘红袍僧’阿布拉是来不了啦,这趟就由我师弟顶替阿布拉了。” “笑话。” 那发白如银的鹄形老妪发出一阵冷笑。 “赤心子,事到如今,你又胡乱安排一个人进来,究竟藏的是什么居心,再说这种戴着人皮面具,连真面貌都不敢露出来的小家伙,有什么资格顶替‘红袍僧’。” “哈哈哈,苗花婆婆,你有所不知,那红袍僧倒是想来,不过一介死人,恐怕想来也来不了啦!” 赤心子面上流露出一股笑容,眼神移向贺平。 “那红袍僧阿布拉与我师弟碰面后,阿布拉自恃法力高深,欲以金刚院的佛法对上我仙傀门的傀儡术,好应证一下自家的佛心有多坚定,结果不慎失手,一命呜呼!” “阿布拉大师不愧金刚禅院的高僧,可惜技逊一筹,加之大师宅心仁厚,我一不留神,就不小心把他打死啦!” 贺平也配合赤心子唱起了双簧。 “大师死前,还把他的这串骷髅项链赠予了我,大师真是慈悲为怀,乐于助人。” 言罢,他还取出了那串“空行羯摩大自在母神珠”的骷髅项链。 老窖鬼与苗花婆婆起初还以为赤心子是胡侃,待到贺平取出了“空行羯摩大自在母神珠”,两人俱不由的一怔,知道了厉害。 这二人不是没有见识的人,老窖鬼与那苗花婆婆都认得,这“空行羯摩大自在母神珠”乃是金刚禅院一脉的法器,也是红袍僧阿布拉最为倚仗一件宝贝。 这骷髅项链炼制不易,就算勉强成功,也要以人血骨肉等血食,祭献这骷髅中的游空饿鬼,才能够维持住,若是怠慢了供祀,就会受到反噬。 “阿布拉那个妖僧,平日里把这串项链宝贝的不行,如何会给外人夺走,看来他定是死了!” “那妖僧出身自大西夜国的金刚禅院,习得一身厉害妖法,就算是我亲自出手也难以奈何,这个仙傀门的后背有这等能耐,那就不能等闲视之……” 两人的脸色很快就变了,几乎可以说是换了一张表情。 “原来如此,既然是仙傀门无忧生门下的高徒,那自然有参与这次水仙洞府之行的实力。” 老窖鬼磕了磕烟袋,沙哑中混杂着粗浊嗓音响了起来。 “阿布拉实力不济,死了也是活该……嘿嘿,多个厉害的好手,这趟行程也多个助力,不算坏事。” “嘿嘿,阿布拉那妖僧都被你杀了,老婆子我也没啥意见。” 苗花婆婆像是年老的狐狸般咧嘴一笑。 “只是我们之中,还有个白须鬼刚刚外出,若是他也不持反对意见,那我自是欢迎这位贺……贺先生。” “咯啦”一声,屋子里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一张活像是戴着张瓷面具般的人脸笑了。 “赤心子带来的人,我‘白须客’无眉子自然是认的,贺先生好,在下紫甲殿无眉子,见过贺先生。” 话音一落,窗户外的人影就诡异从窗户外进来,他似是全身没有骨头,泥鳅般一滑,身影就进了屋,就连贺平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做到的—— “紫甲殿,长生七邪之一。紫甲殿历来信奉五通魔主,掌握了36正法之一的《五通身》,其门徒最为诡奇,手段阴损多变,这‘白须客’无眉子的实力不俗,比起这老窖鬼和苗花婆婆还要危险!” 贺平心中一紧,判断出了排开那赤心子外,在场中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人究竟为谁。 93 非人 自称“白须客”的无眉子,是长生九邪之一的紫甲殿的厉害高手,浑身气息幽深诡秘,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这人的长相也颇为古怪,脸上没有眉毛,只是发须都是淡淡的白色,整张脸也犹如瓷器面具,没有多少表情。 无眉子实力不俗,足以令贺平感受到压力,相较于他,来到这里的另外二人,也就是“老窖鬼”和“苗花婆婆”也是来历不凡。 老窖鬼乃是九邪之一的鬼哭派出身的老一辈人物,鬼哭派这个门派,历来半人半鬼非常邪门,据说鬼哭派的入门正法,源自道门之中洞渊系的《太上洞渊神咒经》,其法号称“上辟飞天之魔,中治五气,下绝万妖”。 《太上洞渊神咒经》这古经合有二十卷,计有誓鬼、遣鬼、缚鬼、杀鬼、禁鬼、斩鬼诸品,并附有各种制鬼符箓。 鬼哭派的祖师也不知道是从何途径,得了其中的《誓鬼》、《遣鬼》、《缚鬼》这三品,又辅以一门来之不详的《天弃经》,自行开创了鬼哭派的基业。 这个门派的弟子门人神通术法非常诡异,号称以身为坟,镇魂炼鬼,以鬼道来延长寿命,算是一种另类的长生法。 只是,鬼哭派的弟子修炼到后来,多半会变得半人半鬼,别说什么延寿,十有八九都活不长,长寿极这罕见,短寿倒是比较常见。 这个乡下老农模样的“老窖鬼”连带他的三个弟子,都给人阴气深沉,鬼气森森的感觉。 贺平只是瞥了眼抽着旱烟袋的老者,看着那张面如锅灰般的老脸,还有深邃得像是刀割的皱纹,完全猜不出这老窖鬼的岁数,由此可见,这个鬼哭派的老修士也并不好惹。 至于那对婆媳,也就是那“苗花婆婆”与红衣女子,贺平了解的也不多。 苗花婆婆应当是气魂宗的人,气魂宗在九邪之中排位靠后,亦名为食魂宗。这个门派的入道正法名为《道器论》,本来也是玄门正宗,也不知道怎么给这一派的人修炼上了岔路。 起先,气魂宗不看重人的皮囊,重神意不重气,修性不修命,追求“神游八极,充盈天地,霞举飞升”的飞仙之道,后世弟子门人更是剑走偏峰,将皮囊视为庐舍,时常换来换去。 后来,这个门派数百年前,出过一个厉害人物,名为“阴我类”柯一寒,这人崛起于微末之中,由一介仆役当上了气魂宗的宗主,他当上宗主后,门中还有不少反对势力。 柯一寒天资极高,入道后,就从《道器论》中悟出一门诡异秘法,命门下弟子献上自己的一魂一魄,一方面借此法来要挟、钳制敌对势力;另一方面也借此炼就了一身惊人的神通术法。 那些门下弟子也因为失了魂魄,不得不去四处捕食他人的魂魄,由那时起,气魂宗的弟子就以他人的魂魄为食,成了一群食魂妖人。也因为这个原因,修行者也以讥讽之故,改其为“食魂宗”。 “我对气魂宗了解有限,不过这个苗花婆婆会被赤心子选为合作者之一,实力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那水仙遗迹内部很是凶险,实力不够的人,去了也无法成为助力,反而会变成己方的累赘,这也是为何一开始苗花婆婆与那老窖鬼都反对临时忝个人进来。 “白须鬼,”老窖鬼忽弹了弹手中旱烟管里的残叶,突然开口了,这个须发斑白的老人微眯着眼,咧唇一笑。 “你在外面逛了好一阵子,应该不是闲着无聊吧?” “没什么,无非是这个村落有些古怪,所以就稍微走动了一番。” “白须客”无眉子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我挑了一个农夫,把他掳入密林,使出了本门的刑罚手段,尽管百般折磨,但是却没有从这人口中得知任何有用的情报……” 身为紫甲殿中人,无眉子绝非什么良善之辈,他察觉到村落中的村民有些诡异,就毫不迟疑的抓了一个,找了个机会掳掠到隐蔽处,严刑拷问了一番,用以打探消息。 “赤心子……这村落里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无眉子目光有一丝凝重,沉声问道:“还有,你为何要选在这里汇合,那水仙洞府究竟在何处?” 赤心子乐呵呵地一笑。 “无眉子道兄何必如此急躁,大伙人都已经到了,那我也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就如道兄所言,这村落的事,还有为何要选在这里汇合,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接着,这老家伙就说了起来,他说自己是在二十年前发现这个地方的,当时他与成家牧场的成天佑一同深入探索那个遗迹,后来因为触发了水仙洞府的禁忌,成天佑重伤,赤心子也受了不小的伤,两人不得不仓惶逃了出去。 “成天佑伤重而亡,我养好伤后,又对那个水仙遗迹进行了多次探索,经过多次调查,才知道这个安平村,其实就建在水仙遗迹的入口处……” “也就是说,这个安平村的下面,就是水仙洞府遗迹?” 贺平连忙问了一句。 “不,水仙洞府自然不在这里,而是藏在安平村祠堂前的一口古井之中,严格来说,古井也只是一个通道,能够通往水仙洞府所在的一处秘境。 秘境中的水仙洞府每间隔十年开启一次,今年,正好是十年之中,洞府开启的这段时日,在此期间,我等若要进入水仙洞府,第一步就是要通过这口古井,设法进入那处秘境。” 赤心子看着周围摩拳擦掌的众人,连忙提醒一句。 “但是,要进入那处秘境并不容易,开辟那秘境的可是三元魔宫的高人,他设下了极为复杂的禁制,若是不了解其中的奥秘,恐怕只会折戟而归。” “还请详细说明。” 无眉子语调平淡地问了一句。 “这个禁制,就是这个村落本身。对了,无眉子道兄,你恐怕也注意到了,你之前拷问的那个村民,是不是发现对方翻来覆去,只会说那么几句话,任凭你如何施为,也无动于衷,是不是这样?” 赤心子这么一问,无眉子也不吭声,光秃秃的眉间紧皱着成了个川字,他的沉默也是一种肯定。 “我想在座诸位,也或多或少觉察到这个村落的疑惑之处,”货郎装扮的赤心子大嘴一咧:“要说原因也很简单,这村子里的村民也好,里正也罢,村里的男女老少,就没有一个是活着的‘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苗花婆婆伸长了脖子,眼窝虽然满布了皱纹,但双眼却闪过一丝异芒。 “老婆子我也感到这村子里有些违和,但要说这里的人不是‘人’,那这些村民又算什么东西?” 赤心子摇了摇头,也不作答,而是向那鬼哭派的老人问道:“老窖鬼,你是最早来到这村子里的,想必以你的能耐也有所察吗?” “不,我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老窖鬼冷漠地回复:“不过,我进入这个村落后,就嗅到一股极怪的气味。这味道极淡,且常人很难辨识,那味道,倒是有点接近鱼腥的臭味……” ——鱼腥味,听到这么一说,贺平也意识到了来到这个村落中后,他体会到的那种不同寻常的氛围,确实,好像是一股极淡极淡的味道。 “安平村的村民,从外表看确实是人无误。” 赤心子嘴角微扬,冷笑道:“可你要说他们是人,那我是不赞同的,村子里的人,每一个我都认识,他们与二十年前相比,模样没有半分差别,即不会衰老,年岁也不会增长,就如同生命已经定格。 还有,要说是他们是人,我是没见过被杀也不会死,至第二天就会原地复活,且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会重复自己行动模式的‘活人’。” 94 鱼人 “虽然万安村的众多村民,确实也有血有肉,与常人没什么区别,但是他们其实只是上了簧片机括,以轮轴水力驱动,会自己活动的傀儡,与我仙傀门的扯线傀儡一样,提线即可操弄…… 要说唯一不同的,无非是制造这一切的人,手段更加高明,更加的不可思议,能够以超出我等思虑之外的手法,将整个万安村视为一出戏台棚面,在这里上演一场好戏。” 赤心子看了一眼无眉子。 “道兄,就如你一样,我在这村子里待了不少时日,全村的大半人,都被我暗中擒住,专门拷问了一番……可惜,他们能说的话都差不多,除了求饶、咒骂以外,翻来覆去,会说的话并不多,算起来也就百来句。” 赤心子并非蠢人,他花了很长时间,在万安村中调查村民与村落本身的秘密。 经过一番调查,他赫然意识到这个村落的秘密,那就村民们都不是真正的“人”,村民的思维逻辑是被某种力量灌输进去的,这也导致所有的村民,只能够进行预定的对话。 比方每天出门劳作,与邻居打招呼这类事,若是被人搭话,能够回答的问题不多,一旦问多了,就会露出各种破绽,开始答非所问。 赤心子通过拷问,几乎将整个村落的村民都抓过来问过话,可惜得到的情报少之又少。 “村民的行为模式是固定的,大约以七天为一个轮回,七天时间结束后,全部村民的记忆就会重置,回到七天前,依旧按照原来的顺序行事……” 赤心子捋了捋长须,说道:“这些村民也无法杀死,最多当天杀掉,第二天就会自行复活,适才,无眉子道兄应该杀了一个吧,不过也没什么用,明天那人就会复活,且对被杀一事一无所知。” 这些话说出来之后,众人的心弦也是微微一颤,个个陷入沉默之中。 那无眉子沉思了起来,老窖鬼又抽起了旱烟,苗花婆婆鼻子哼了一声,眉头也锁紧了,同一时间,贺平这时也陷入思索。 “这不就是npC吗?村民的行动模式分明是被装上了程序,答非所问,应该是程序设计的对话就那么几条,一旦问多了,人工智能就变成人工智障了。 “操控记忆的能力,听上去确实与《种魔》之术有些关系……” 无眉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诧异地挤到到了一起。 “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提醒诸位。” 赤心子嘿然笑道:“几位且记住,这村落附近数里地,都被以古井为中心的大阵所圈,任何人进来后并无任何异样,但是只要离开,就会意外的失去相应记忆。” “什么?” 老妪顿时大怒。 “赤心子,这种重要的事你为何不早说……” “苗花婆婆稍安勿躁,村落中布置的这个阵法,对普通人效果比较强,对我们修道人很是一般,换成是我们,只会遗忘进村后发生的事,但是进村前的记忆,倒不会有什么妨碍,最多会以为自己还没有进入村子。”尒説书网 他嘿然一笑:“若是不信,可以试一试,不过最好还是给自己留份信,把相关的情报记下来。” “赤心子,你多次出入这个村落,难不成就是靠着预留信息的方式得到这里的情报的?” 老窖鬼反问一句。 “自然,我每次都会提前将掌握的线索,都记下来放在身上,这样才不会出村后忘记自己进村一事,过去,有半年前,我出入这里不计其数,我可以保证,出村后除了记忆会遗失,并不会有其他问题。” 赤心子解释起来:“这个手法应该不是针对我们这些修道之人,而专门对付那些误入此地,又离开村落的凡人。” 听到这里,欲发作的苗花婆婆也安静了下来。屋子里海波不扬,沉默对沉默,在场所有人都不吭声,似乎是在消化这些信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又有人提问了。 “我不明白,若是按你赤心子的意思,整个万安村的人是‘傀儡’?” 片刻后,苗花婆婆快言快语地问:“莫非,那布置这个万安村的前辈高人,也是你们仙傀门的人。” “自然不是。” 赤心子摇头苦笑,顺便叹了口气。 “手法上截然不同,而且能够布置下这处秘境和万安村之人,绝对是入道之上的前辈高人,其修为手段可谓是远远超出了我等的想象,万安村本身就是一处异常诡异的所在,这里应当是为了防备他人误入那处入口设下的禁制,整个村子都是围绕那口石井修建的。” “万安村的这些村民对那口石井又是什么态度?” 无眉子随即追问。 “那些村民视石井为神圣之物,”赤心子回应道:“说起来,那些村民也有一些有意思的地方,我曾经从外面抓了十余人送入这个村子,逼迫他们在这里待上一晚,结果除了少数几人,大多数人都没有活着回来,你猜那些人遭遇了什么…?” “遭遇了什么?” 贺平双眼的视线移向赤心子,这时的赤心子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师弟,先别急……我看天也快黑了,老窖鬼,就劳烦你弄一手,我知道老友你那手‘化陶为鬼’的手艺,想要在今天夜里看一出好友,就劳烦你了。” “这个简单。” 老窖鬼双目一翻,袖口在桌上一抹,那张粗劣的杨木桌上,就多了几个形态各异的陶人,陶人不过几寸大小,貌狞恶如夜叉状,挤眉弄眼,恶形恶状,分明是几个用土陶捏成的小小恶鬼。 贺平仔细凝视了几眼,眼里忽然有异芒闪烁,刹那间,他注意到那几陶人鬼相的脸也在变化,一下子变得与自己相似,又忽地变成了赤心子、苗花婆婆等人的脸。 “老窖鬼的咒陶之术,果然愈发精湛。” 赤心子嘿嘿地道: “大伙也别待在这里,我们藏到外面去,过一会儿就有好戏看了。” …… 夜色渐渐深了,月亮爬上了枝头。位于矮山头上的村落中土屋中,点点灯火自糊了纸的窗棂间透了出来,这是个寂静的村子里。 这里人少,事也少,入夜后灯光很快熄灭,村落里没有人,也没有猫,没有狗,没有家禽,周围的树林里也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鸟叫。 里正家的大宅位于村西头,周围是一片寂静的树林,因为夜色渐暗,本来墨绿透黑的树木,枝叶都完全成了漆黑如墨。 淡如白眉的月下,影影绰绰的树木,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人,影子都拉得格外长。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夜,也越来越深…… 呼呜!一阵阴风缓缓吹来,邻街的几扇门板胡乱弹动,噼啪摇晃,好似闹鬼一般。 几道人影也摸着黑走了过来,那是一群干瘦的村民,他们没有带上灯笼、火把,手里却握着斧头、锄头、草叉等农具,那怪异的脸庞上一双眼闪闪发亮,那眼中透着浓烈的嗜血欲望。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淡的腐腥味,那像是鱼腥气,村民们挠着脖子,握着农具,围着宅邸,其中有人翻过墙,把门弄开,这群脸上满是杀意的村民冲进了屋子里,挥着斧头、锄头、草叉刺在熟睡的几人身上。 鲜血四溅间,村民的瞳孔里满是血丝,他们的外表也开始变化,这些人的头开始膨胀起来,眼球外凸,瞪的像铜铃一样大,嘴巴也咧了开来,里面满是尖锐细长的利齿。 村民们的头部变成了鱼的模样,抓挠个不停的脖子上长出了鱼腮,他们伸出细长的爪子,扒拉着死去的几人的尸体,开始撕开血肉,零剐碎割一般吞食起人肉。 这诡异的一幕也被窗户外的一颗浮在空中的眼珠捕获到了,通过“傀眼灵球”,贺平也清楚的看到了村民们变成半人半鱼的诡异模样,眉头不自然地皱起。 或许,这些村民以为自己是大块朵颐吃着人肉,但是在他眼里,这些长着鱼头的村民正在疯狂地嚼着陶土碎片,嘴里被碎片刺的鲜血淋漓也不自知。 “还真是古怪的变化……” 哪怕是他,也对眼前的这一幕感到惊讶。 95 七日 村民们把院子里的三间屋子撞开,杀人后,就大块朵噎起来,他们并不知道,这三间屋子里的贺平一行人,都不是真人,而是以鬼哭派的“咒陶之术”制成的假人。 变成鱼人的村民,在吃干抹净后,举止与外貌都再度发生了变化,他们又变成了极为平常的模样,一个个从院落里离开,待到他们走后,其中一间屋子里灯光倏亮。 原来,赤心子等人又回到了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屋内,众人看了一眼满地的陶土碎渣,面色也有些孳生。 贺平环顾四周,看了看摇曳的豆焰,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村民,并不会有今天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这种姿态,今日之事,到了明日,他们就没有半点印象,会彻底将之遗忘……” 赤心子见状,又补充说明一句。 贺平淡淡开口:“万安村的村民看来都不是人,而是其他什么东西变化的,只是,他们身上也不是妖气,应该也不是妖物,那他们到底算是什么呢?” “这就与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苗花婆婆明显对刨根问底没有兴趣,她转而看向赤心子。 “赤心子,你也别藏着掖着,那秘境入口的位置究竟在什么地方?” “先别着急,时机尚未成熟。” 赤心子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沉静几分。 “最迟也要等到五更天,诸位,还是先做一些准备,要进入那座水仙洞府,我们也需要养足精神,才好施为。” 众人听他的话,也各自寻了个地方休整,等待赤心子所说的时机。 …… 五更天。 贺平没跟其他人待在一起,他藏在这间四合院的另一间屋子,也不点灯,只是盘腿一坐,闭目养神。 忽然,他的五感六识忽地一动,养精蓄锐的关键时刻,自身的神魂深层,明月照耀的九座天宫便是一颤,倏地双眼睁了开来,视线也移向了门的方向。 他注意到了,屋子外面起了。 贺平站起身来,他靠近的木门的门槛处,一丝淡薄的雾气从门缝中钻出,缠在了他的脚上。 他伸开手,推了一把门。 “咔——” 木门打开,却让他微微一怔,整个万安村似乎变了个样,四合院被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所笼罩,隔着院墙,能够看到外面的屋子、街道上,也飘着一层薄雾,再往深处,灰雾变得更加浓郁了许多…… 甚至浓郁的看不清后面到底有什么了…… 贺平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就像是海里的鱼腥味。 “师弟,看来你也感觉到了。” 一道暗哑的声音在另一侧的木门边响起,赤心子也跟着推门而出,与之前不同,他这时换了一件绿袍,兜帽下,赤心子的双眼火光灼灼,盯着周围的灰浊雾气。 “这雾气一起,机缘就到了,而且今天正巧是那处水府洞窟开启的时日,走吧,师弟。” 言毕,他就率先向门外走去。 与此同时,另外几间屋子的木门也打开,无眉子等人也走了出来。 他们离开四合院,来到屋外,外面,混沌,阴暗,灰色的雾气弥漫了整个村落。 雾气越发浓郁,迷迷蒙蒙,能见度极低,上,下,左,右,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极淡的灰色。 “这雾气来得古怪……” 老窖鬼带着三个穿着黄衫的弟子走了出来,这位鬼哭派的高手仰首向夜空望去。 ——月亮,夜空,还有天穹都看不见了,只有浓烈的灰雾遮蔽着,就像是有一口黑锅盖住大半个天。 “诸位,朝这个方向走吧!我们去古井所在的位置……” 赤心子唤了一声后面的众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盏青铜古灯,古灯上盘绕着一个蛇身人首的俑像,古灯绿锈斑驳,被点亮后,便散发出一团幽暗的火光。 那些雾气仿佛畏惧这盏古灯,古灯应当是一件法器。随着幽幽如鬼火般的绿焰一亮,雾气就化成丝丝缕缕散开,渐渐地,这团火光照出一条路来。 “好东西……” 鬼哭派的老窖鬼见到赤心子手中所持的人蛇俑灯,双眼就放出绿光。 “这应当是前朝时代、大献王朝的王公贵族用于镇压墓中邪祟,破暗烛幽、照彻幽罗界的镇魂灯,赤心子,你还真是弄到了好东西……” 赤心子闻言也不回话,只是嘿嘿笑了两声。 在雾中缓步而行,贺平伸出手来,触碰了飘来的雾丝,雾丝如同活物,在他的指掌间游动。 “这股雾……好像是‘活’的。” 这不是他的猜测,而是自身的神魂念力感应到的,笼罩于万安村的灰雾,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生物,而现在的自己,正置身于庞然巨物的身体里。 “我想,你可能猜得没错。” 赤心子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村里的村民,受到任何伤患,都会在雾气中得到修复……这鬼雾是这个村落一应怪异之处的源头,这个村子内不管发生什么事,到了夜里,就会被这些弥漫的雾气笼罩下来,就会恢复如常。” “我有个问题。” 无眉子也跟了过来,这时的他也提出一个疑问。 “若是我一把火烧掉这里,会发生些什么?” “什么也不会发生,”赤心子大嘴一咧,道:“这种事我也做过,你们也注意到这些灰雾不太对劲了吧!这村子里的一切,无论受到何种破坏,村落里的所有事物都会回归原样。” “莫非是幻阵?” 苗花婆婆小声嘀咕一句。 “世间绝无如此逼真的幻阵,至少在我看来,如果能够做到这般真实,那也不是什么幻阵,而是化虚为实,象物化形的大神通。” 赤心子嘿嘿冷笑。 “有这种通天手段,那这幻阵是幻还是真,对我们而言也没有任何区别……哦,到了,你们看那里——” 他借助手中的这盏铜灯,破开周围的雾气,现出一片青莹莹、坚实实的地砖。 这是一条开阔的长道,尽头处能够看到一口石砌的古井,古井之中,灰色的雾气如同泉水般涌动出来。 “这……这口井?” 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在听到赤心子说到古井时,他们就已经猜到古井应当就是这层怪异雾气的源头,但是,来到这里后看到的景象,还是让所有人感到了一丝惊悚。 这条铺满地砖的道路两侧,堆满着匍匐在地面上、蠕动着的白色影子。 众人起初没有注意,待到靠近后,才注意到那是又白又圆的胖乎乎的“肉块”。m. “肉块”如生物般蠕动着,伴随着雾气的涌出,滚着身子爬了出来,就像是蛞蝓一类的生物,慢慢地向前爬动。 就在半丈外,那个东西突然颤动身体。肉块上直接生出的短小的五指在蠕动,没有舌头的嘴突然在不可能的地方张开,接着,变出了鱼的头部。 “鱼人?” 那个跟在苗花婆婆身后的红衣女子发出悲鸣。 地面上一排排,从古井中钻出来的,是匍匐前行的是正在从“肉块”变成鱼人的异物。 似乎是察觉旁边有人,肉块求助般地伸出手来,接着,鱼脸开始向人的面孔进化。 赤心子挪了一步,袖子一挥,这个肉块就被扫飞出去,但是,就在后面的地砖上,一个长出村民面孔的肉块站直了身子,晃动着身形,朝着旁边的一栋茅草土屋缓步走去。 他在行走的同时,头发、鼻子、嘴开始陆续变形,身上也出现了衣服。 接着,这个村民打开了木门,走进了茅草土屋,没隔多久,就从屋子里传来惊恐万状的叫声。 “我之前有说过……” 赤心子笑着道。 “这里,每隔七天,就会完全重置一遍,从井里钻出来的这些鱼人,会变成新的村民,再杀死、吃掉旧的村民,然后,就会接替他们的身份,完成七天的轮回,接着,这个轮回会持续持续的进行下去,这也是万安村最大的一个秘密。” 96 入井 岁月无尽。 这个古老的村落之中,却一直重复着这种诡异的轮回…… 众人稍微想象了一番,就觉得一阵鸡皮疙瘩直起,这倒不是出于畏惧,而是对于这种诡异的局面感到一丝异样的寒意。 尽管这种局面令人不舒服,但是赤心子没有阻止的意思,他的双眼里带着饶有意味的神色,正在观察着匍匐于地面上、蠕动着的湿润肉块。 “我们不用急着行动,这个重置的过程需要一柱香的时间,机会难得,大家好好观赏一番吧……” 淡淡的灰色雾气中,肉块从黑暗的石井中攀爬出来,蠢动着、搏动着,胡乱挥舞着本来是手的细长肉条,如同蜗牛般爬行,俄顷,肉块发出响声,表面颤抖起来,在转眼间改变形态,脱离了原本的形态。 红衣女拼命捂着嘴,感到了强烈的呕吐感。肉块在她的眼前,渐渐变成半鱼半人,又从半鱼半人变成了人形,光秃秃的头上长出头发,面孔也浮现出五官。 因为这一幕过于诡异,让人很难想象白日的村民,与眼前这些肉块之间的联系,亲眼目睹这种场面,不免会体会到充满亵渎的,惊悚骇人的巨大差异。 众人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从井中爬上来的那些半鱼人完成了化为村民的转变,就纷纷向自己的家中走去,他们是上一次轮回重置的村民的赝品,在贺平看来,就是一种“克隆体”。 赤心子说,这些“克隆体”有着上一次七日轮回间村民的记忆,然而这种记忆也是虚假的,他们会去原来的家中,杀掉前一任的自己,然后取而代之,继而忘掉这段记忆,习以为常的过接下来的七天生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转化完成的村民纷纷进入灰雾之中,返回家中,古井石栏周围变得空无一人,众人才继续向前走去,来到了石井边。 这口石井比一般的井要大上一圈,井里冒出来的雾气已经消失了,一眼望去,井口露出一个黑深深的窟窿,石井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隧道,似是通往另一个世界。 “那些‘东西’,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吗?” “白须客”无眉子声音很低沉。 紫甲殿历来信奉被称为“五通魔主”的邪神,是长生九邪之中最凶恶残暴的一支,五通魔主是一位来自域外的妖神,极为残暴,紫甲殿的法术也是狞恶残毒,需要血祭生魂,以取悦这位妖神魔主,才能够换取魔主垂怜、恩赐。 无眉子自恃自己身处于紫甲殿,也见过各种为了取悦魔主,而行的残酷可怕之事,杀戮、施虐、活吃生人……都已经是司空见惯,可是见识到这古井旁发生的种种诡异场面,心中还是有些悚然。 “我猜测,这是一种古老的仪轨,”赤心子分析起来。 “三元魔宫之中,下元洞明脉主修‘水官法’,相传,水官大帝统管三河四海九江水府,水中一切生灵,包含广大水域之中,无数万灵鱼龙鲸鲵精物,都归于水官大帝所宰制。” “然而,除了水族生灵以外,水官大帝也掌管有穷之渊中的碧落之河——不净黄泉,不净黄泉流经三界之中的地渊界,深达九层,通过九口裂隙,注入大地深处,衍生出贯串蜿蜒在地层九渊中的冥河之水。” “这也就是说,水官大帝也掌管过去被视为‘幽冥世界’的一部分,与专门监察五岳四极八维,掌长夜死魂鬼神之籍的地官大帝在职能上互相重合。” 赤心子描述了三元魔宫的神道体系,三元一脉的三官大帝,在神道职能上是互相协调、共存、循环的一个体系。 ——天官大帝端坐于中天之上,负责监察天地间的阴阳化育,万物滋生,恩覃三界,福被万灵。 ——地官大帝则是主管十方九地,即与狱囚地狱爱苦众生除罪薄、灭恶根、削死名、上生籍,考校幽明。 另一方面,地官与水官大帝之间职权又能够相互交接,即掌生人,又管亡者,还兼顾百姓男女功过罪福简籍之事,及死者长徒作役,也就是以江河湖道来运送死者,这也是水官大帝的一个重要职责。 听到这里,贺平在脑海里浮现出“三角形”的构架,三角形可是最稳定的关系,在他看来,这三官大帝明显达成了一个相对稳固的三角结构。 “在极为古老的一些传说之中,我们人族被称为‘赢族’或是‘裸虫’,据说我们人族就是诞生于大地最深处的,也就是三界中的地渊界。人族是沿着有穷之渊的底部向上攀爬,从不净黄泉逆流而上,最终,才来到地面上的。” “我们这些裸虫众生的祖先,也就是人之祖,与另一支鳞族相似,都是地渊深处的居民。世间,曾有一种说法,认为我们的祖先是如同蚯蚓、蠕虫一般,生活在地底。那是的我等,即无爪牙之利,亦无筋骨之强,只能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维生。” “在后来,我们模仿鳞虫,化为了鱼类,因为只有鱼鳞之属,才能够逆泅而上,渡过不净黄泉。在爬上地面以后,我等又学着毛虫走兽长出了手脚,模仿羽族发出声音,最后,我们人族又去学习介虫,模仿昆虫的争斗,制作出各种戟楯蔽橹,学习战斗与杀戮……” 赤心子阐述了一个令人感到困惑的传说,这个传说来自被大幽王朝的儒士们斥之为“满纸胡侃,捏造妄言”的稗官野史以及没有焚尽的前朝经籍残卷之中,其中不乏天马行空,几近神话的内容,而这段关于人族由来的历史,荒谬之处,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三元魔宫可能有参详过这些古史,并依此为据,认为人之生死,就如同人族的先祖们,由九渊之底、渡过不净黄泉,再由黄泉辗转来到大地的过程倒转过来。 生与死之间,就是一种状态的逆转,人来于地渊之中,如同方才那些‘肉块’,化为鳞鱼之属,再由鱼化人……死亡对于我们来说,就是由生返死,归根复命,正如同我们的祖先来自地渊冥府,终归有一天,生长于大地中的我们也要顺应这个过程,魂归于大地。” “这口古井,就是在模拟三元魔宫心目中的生死法则变化,‘古井’象征生命源头的地渊界,那些黏土一样的肉虫,顺着那些灰色雾气,以半鱼人的姿态,渐渐变成了村民。” 贺平也有些弄明白了这套仪轨的运转法则。 “七日是一个循环,重置后的村民再去杀死过去的村民,吞食、杀死后,就象征生死之流变……” 赤心子微笑点头。 “贺师弟的说法大致与我的猜测相同,人族由三界中的地渊界迁移到地面上的故事未必属实,只是三元魔宫参详了这一套说法,布下了这个仪轨,以运转某种不明的阵法,这才造就了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 “可是,布置下这仪轨之人,所图为何?” 无眉子紧紧地皱起无眉的眉头,眉间浮现出一个川字纹。 “这就与我们关系不大,大伙还是尽快行动,这雾气要是完全消失,我们就进不了水仙洞窟了。” 言罢,他便第一个向着井口跳了进去。 “诸位同道,我赤心子先行一步了。” 众人也互视一眼,那“白须客”无眉子也踏在石栏上,第二个跳了下去。 “丫头,我们也该下去了。” 那白发皤然的苗花婆婆嘿嘿一笑,挟持着身边的红衣女子,也向前走去。 “老太婆,这女子是个凡人吧!你带着这个累赘,也不嫌碍事吗?” 老窖鬼提着烟竿幽幽地问了一句。 “老窖鬼,你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这丫头是我未过门的孙媳妇,我自带她进去,关你屁事。” 苗花婆婆冷冷一笑,就抓着那红衣女子,一同入了井口,转眼就在雾气中失去了形迹。 老窖鬼也没跟最后的贺平打招呼,慢悠悠地跳向井口,他那三个孪生的三胞胎,也紧随其后,其中一人瞥了他一眼,最后一个跳了进去。 “看来我是最后一个。” 贺平晃了晃袖子,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扣着九死替难巫偶就向井口跳了下去。 …… 穿入漆黑一片的井口之中,并没有体会到下坠的失重感。他的意识有一瞬间陷入空白之中,这只是一刹那的事情,间隔不到数秒,他就恢复了正常。 贺平努力地睁大眼睛,却感到眼睛一阵酸涨。 视野睁开后,周围的景物略微有些扭曲,不过他眨了几下眼,一切就恢复正常。 “这是个洞窟吗?” 光线很黑暗,但是对于贺平来说问题不大,他的五感异常敏锐,神魂念力向周围扫荡一圈,就辨识出这里是一个漆黑的洞窟。 “旁边还有水。” 他能听到附近有水声。 贺平收敛气息,脚步也极轻,就这么摸着黑走了一阵子,前方陡然出现了一道光源。 那是一盏青铜俑灯,鬼火般的油灯灯光在前面亮起,只见四周的洞壁光滑潮湿,泛着奇异的绿色,好像长了层青苔。 “师弟,你来啦。” 赤心子一袭绿袍,身后站着无眉子等,他手中所持的青铜灯摇曳着磷磷闪烁的火光,照出前方的一道狭窄的甬道。 “差不多快到了,就等你了。” “好。” 贺平向前走了几步,跟上前行的几人,穿过了狭窄的石壁甬道,转了个拐,前方就有一道形式石门的入口,众人精神一振,朝着石门走去。 穿过石门的瞬间,有人瞪大了双眼,也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的诡异景物,让他们面色大变。 “这是什么?” 贺平停下了脚步,心底也是一颤。 前方是一片紫红的魔土,魔土的尽头是一片奇异的沼泽,这沼泽周围没有水草,只是在前方伫立着许多高耸的白骨柱,像是海底的珊瑚,长满千枝百杈,化成了一片白骨林。 森林白骨所化的树林之中,无数骨树的枝头,悬挂着染着深红的破布,那是一件件寿衣,被风一吹,就飘扬了起来。 贺平的目光渐渐看向更深处,伫立在沼泽之中的白骨丛林的更后方,那是以他的目力也无法穿透的一片区域——在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灰雾弥漫,透着一股死寂的气息,那诡异的烟雾之中,隐藏着什么东西,影影绰绰,若隐若现,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 98 不归湖、白骨林 空气之中,一股极淡的,近似鱼腥般让人喘不过气的血腥味,飘荡在空气之中。这是一种极为腥臭的味道,就连表情最少的无眉子,嘴巴也抿成一条线,脸绷得紧紧的。 这处秘境,并不是位于地底,而是一处异空间。贺平向空中看去,头顶上方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天色一片灰白,给人一种很不干净的感觉。 “水府的位置,还在前方!” 赤心子伸手指向被水波浸漫的白骨林。 “我们需要穿过水泽中的白骨林,再渡过那片雾气弥漫的沼泽,渡过这条‘不归湖’,只是这个过程之中,危险重重,很容易惊动这片区域里的某些东西……老窑鬼,我想,这种情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白骨林和不归湖有多危险!” 他说这番话的同时,老窑鬼也凝视在察看那片白骨林,怔怔出神,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长叹一口气,缓声道:“凶!这里果然是一处凶地!” 鬼哭派出身的他,也只感觉前方之地,蕴藏着极度的凶险,真有所迟疑,不敢往前踏出一步。 “那片白骨林给人的感觉就很不舒服,还有,那上面悬挂着血红寿衣,给我的感觉也很凶险!” 无眉子无比警惕,白骨林虽然间隔很远,中间有一片水泽,但是他已经体会到了相当阴森的气息。 苗花婆婆也仔细观察着白骨林,这片水泽死气沉沉,连波浪也看不见,周边是一片浅色的紫红土壤,用手抓一把,会发现如同掺了血般殷红。 她又扭头看向身后,除了那个狭窄的岩窟突兀的从地面浮起,后方是一望无际的紫红土大地,那里死一般的宁静,一点声息都没有,一眼望去,除了几株光秃秃的石树,就什么也看不到。 “老窑鬼,说详细一点,”她知道鬼哭派长年与恶鬼、厉鬼打交道,对于前辈高人的墓穴、洞府还是有所研究的,眼前这白骨林一看就是一处凶鬼盘踞之地,要渡过这里,恐怕还需要老窑鬼这一派的出力。 闻听此言,老窑鬼微微沉默,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黄纸。这是烧给死人用的往生钱,出殡的时候往往要撒纸钱,用的就是这种黄纸。 纸是圆形的,中间剪出了一个洞口,就如同活人铜钱一样,纸钱一面写着“冥市通宝”,另一面写着“一心诚敬祈求平安”。 老窑鬼伸手将这纸钱举了起来,闭上一只眼,又将另一只眼睛凑到纸洞前,他看了数息的时间,手中的纸钱一下子燃烧起来,瞬间化成了灰烬。 “不好。” 这老人也是面色大变。 “白骨林之中恐怕有大厉,我用本门鬼术中的‘鬼眼孔方术’偷偷窥视了一眼,就被那边察觉到了……” “大厉?” 众人闻言也是一愣,要知道,古人称善鬼为“神”,称恶鬼为“厉”,又言“鬼有所归,乃不为厉”,所以,自古以来,人们为了平复那些四处为祸的恶鬼,会建立厉祠厉坛,时常进行祭祀,以求免于作祟。 “……大厉,就是大鬼、厉鬼、凶鬼,自古殃厉一体,白骨林除了厉气,还残留一股殃气,这趟行程恐怕并不好过。” 老窑鬼磕了磕烟锅,神情也有些紧张,他所修的鬼术,源自《太上洞渊神咒经》中的“誓鬼品”,以经中秘法语,能沟通鬼神, 然而,越是了解鬼神,就是越是能够理解这白骨林中藏着多少凶厉。 “如何?” 无眉子又追问道:“窖鬼道兄,是否有把握通过此地…?” “不好说。” 老窑鬼摇了摇头,叹道:“我无法窥破此地之虚实,那白骨林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也只有三元魔宫的前辈高人才了解。方才我只是多看了几眼,一颗心就不争气的狂跳起来,全身都在莫名战栗,可见白骨林中的大厉有多凶。” “话又说回来了,赤心子,你当初是如何通过这片区域的……” 苗花婆婆疑惑地看向赤心子。 “这个嘛……” 赤心子苦笑一声道:“我当初得了个机缘,得了昔日毒龙寺苦竹庵的渡世筏,侥幸穿过了白骨林和不归湖,可惜回程途中,那竹筏也沉入湖中。” “渡世筏!” 无眉子闻之也是一惊。 “是毒龙寺的雷音竹炼制的渡世筏,自大幽剿灭了苦竹庵后,雷音竹就被一把大火焚烬,我还以为世间已无此物。” “其实,我手中的青铜俑灯,还有那损毁后沉入这片湖中的渡世筏,都是一并得来的,”赤心子一边手捋长须,一边不紧不慢地开口。 “毒龙寺苦竹庵传承了五大禅院中水月禅一脉,号称‘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水月禅一脉的禅功术法专辟阴魔污秽,且能克制天下一应鳞长之属。 既然,布置这白骨林、不归湖的是修‘水官法’的道门高手,其所修的法门也因受其所——也因此故,那渡世筏能助我渡过凶险,只是……今日还要靠老哥你。” 他呵呵一笑,目光自然还是注视着老窑鬼。 “白骨林的凶险程度,我十分了解,在我们之中,若是有谁能通过此处,那大概也只有老哥你啦。” 头上满是白发,脸上刻满凶恶皱纹的老者眉心紧锁在一起,白骨林的凶厉令其感到一丝踌躇,片刻后,老人才开口道:“以我的把握,也只能尽力一试,不过成与不成,还要看我与诸位的运道,白骨林固然凶险,这片水泽也不简单。” 言毕,他放下肩上搭着破布袋,从中取出一件瓦盆,拿在手中摩挲了起来。 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这瓦盆上,贺平注意到了,瓦盆并不是那种常见的青黑色,那冷峻的青黑色泽之中,还透着一层淡淡的血光。 “鬼宝?” 无眉子目光闪动,瞳孔中有异芒生成,凭借《五通身》中的地魔太岁身的“太岁法眼”,他能够看穿那瓦盆的真面目是个身子拉长,盘卷成一团的恶鬼。 这恶鬼皮肤青黑,全身布满窑火炼制的裂痕,面容狰狞,双瞳似炭,恐怕是被送入炼鬼窑中反复炼制的鬼物。 “这是老朽最得意的一件作品,我的窑炼之法以鬼为主材,以血肉骨泥为辅材,专门炼制各种陶器窖具,这‘恶鬼乌盆’阴浊之气极重,能遮蔽阳气,借这‘恶鬼乌盆’,我们可以暂时出入这片湖泽。” 老窑鬼伸手将“恶鬼乌盆”放入水中,那瓦盆转眼间就变大,在水中犹如一艘小船。 “诸位要不忌讳,老窑鬼就载诸位一截吧——” 99 恶鬼乌盆 老窑鬼把烟管往身上一拍,顿时,那件巴掌大小“恶鬼乌盆”化成一艘怪船。紧接着,贺平等人也就乘了上去。 赤心子会找来此人,也是考虑不归湖难渡,只能借鬼哭派的手段方能顺利渡河。 值得一提的是,一向少话的老窑鬼,在众人上船之前,老人也提醒了一句。 他的“恶鬼乌盆”能以自身鬼气、阴气遮掩生人的阳气,可这种遮蔽天机的手迸发也是有限度的,要是一路上没碰到什么麻烦还好,万一遇上些什么事,这“乌盆船”恐怕会保不住众人。 “真到那个地步,还请诸位自行想办法渡过这不归湖。”老窑鬼不得不再次强调一句。 “我也是把话头畅开来说,不然真出了事,几位还认为我老窑鬼人不地道,不说明白。” 他也朝着另一边的赤心子使了个眼色。 “这话也对。” 赤心子连忙帮腔。 “我也给大伙说明一下,过了不归湖与白骨林,后面就是坦途,至少到了水仙洞府的正门前,安全性可以保证,唯一困难的还是渡过这个这两个难关,这白骨林与不归湖的湖水都有问题,万不可落入水中,若是这乌盆损毁,诸位还请自行设法穿过湖水。” 接下来,他又进行了说明。 眼前,这片奇异的水泽名为“不归湖”,这是赤心子通过这里后,抵达对岸之后,在那处洞府外立的古碑上所得知的情报。 不归湖中遍布着凶孽的栖水异兽、水怪、水妖,数量甚剧,且多半是布置这里的三元魔宫高手所放养的,其中有些鳞长异类非常难缠,一旦不小心入水,就极难脱身。 赤心子还提醒,就算碰到什么危险,也尽量不要与水下的东西缠斗,不归湖下面栖息的异兽、水怪、水妖数量太多,以免引出潜伏于湖底的凶孽异物。 “也就是说,不能沾水,在空中行进却没有问题?” 无眉子提问。 “是的,若是飞在空中无妨,只是要小心白骨树丛中的那群鬼骷鸦,那帮畜生很是扰人……” 似着是回忆到什么,赤心子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白骨林中栖息着大批鬼骷鸦,那些妖禽领地意识极强,除此之外,白骨巨树的枝头上挂着的人皮寿衣也有古怪,若是打算飞过去,也要小心谨慎,避免出事!” “鬼骷鸦…?” 贺平并没有说话,这里就他“资历”最浅,就算法力修为不弱,但是参与这种深入探索洞府遗迹的经历,他确实还是第一次,在这方面确实是个“初哥”。 他有自信,但绝对不是妄自尊大,在探索遗迹方面缺乏经验的自己,若是胡乱为之,很有可能会被赤心子、老窑鬼这些“老江湖”所算计。 故而,贺平全程都表现的非常的低调。 “据赤心子所说,要进入那洞府,还需要众人合力,倒也不至于现在就设下什么歹毒的计谋……不过,我还是多加小心为妙!” 他站在乌盆上,凝视着数千米的水泽,这里的水透着一层淡黄色,有点像是传说中的不净黄泉。 “黄泉难净,不过,这片水泽应当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黄泉,”他想着这个世界中故老相传的说法,知道这黄泉水被视为九天十地的污秽,经由九个通往大地的裂隙,经过有穷之渊,落入地渊界深处形成的,黄泉水又名溺水,以“鹅毛不浮”而闻名,若是真正的黄泉水,这“恶鬼乌盆”也渡不过去。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突然,那个被苗花婆婆带过来的红衣女子叫了一声,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混浊泛黄的平静水面上,浮上来一样事物。 “……是具死尸?” 老窑鬼的三胞胎弟子中的一人眼力很好,立刻开了口。 “死尸?” 那红衣女人捂住嘴,满脸的惶恐。 她是被苗花婆婆带来的,但是言行举止明显是个不通道术的凡人,这也使得众人怀疑起她的身份。 “确实是死尸。” 这个黄衫人的眼力卓绝,几乎媲美鹰隼,他看得很清楚,水面上,有一个脑袋从水里头钻出来了。 “竖尸?” 黄衫人一怔,眼睛瞪直了。 他看了出来,那不是有人藏在水里,而是水中有一具直挺挺的尸体,大半个身子在水中,露出来半个头,头发还散在水面上。 这颗人头也不知道泡在水中有多久了,他的面色灰暗、浮肿,双目紧闭,长发就如同水草般杂乱。 这种情况很不正常,须知寻常的尸体泡在水中,多半是四肢随身体一同漂浮,哪有这种直立在水中,只有头发飘在水面,时不时探头的尸体…… “不可能,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尸体?” 苗花婆婆眉心的皱纹如同刻上去的一样,形成了一个“川字”,她那厚的像是褶子的眼皮连跳了几下。 “老婆子觉得这东西有些不对劲……” “……有点意思!” 无眉子睁开“太岁法眼”,眼睛里放出两道淡黄的神光,伸缩不定,他施展双目中的光芒,照在尸体上。 “这东西我是不识……只是,我有听说过,古之道书上有记载,深潭怪湖之中,有一种‘鱼白水耗之精’,它会变化形状,如果一个死尸漂浮在水边,看见的人要是去救他拔他出水,就会溺死在水中,是一种害人的精怪。” “嘿嘿,无眉子道兄看错了,这不是什么精怪。须知害人的妖物精怪,多多少少都有妖气,这东西只有尸气,没有妖气,这是竖尸。” 老窑鬼笑了一声。 “由中寰州自西向东,流经东离道的洪河下游,有一些捞尸为业的人,他们有个规矩,水中这种竖尸是不会去捞的,而且当地的渔户一旦听说了这片水域出了这种竖尸,是绝计不会到附近打渔,因为这种竖尸极为晦气,若是不小心招惹了,不仅自己的命保不住,还会殃及全家。” “也就是说这种东西是一种邪祟?” 无眉子看向他。 “倒也不是,邪祟多半与生魂死灵有关,这东西算是殃气在作怪,正所谓‘人亡殃气生’,应该算是一种殃煞。” 老窑鬼摇了摇头。 “诸位,你们向水下看一眼吧……” 他话音一落,瓦盆化成的船身突然抖动了一下,赤心子忙拿起手中的青铜俑灯往水里一照,这盏油灯的光芒落入水中,幽幽的绿焰倏地一涨,立刻照亮了一片水域。 “这是……” 赤心子的声音也透着一丝愕然,旁边的几人也发出一声惊叹,那红衣女子更是感觉头皮发麻。 青铜俑灯照开了黄浊的水域,使得平静的湖水变得极清,“恶鬼乌盆”下方的水中,隐约能够看到几道的身影,长发如水草披散,发丝散开,在湖水下方,就这么划动而过。 “这……这数量到底有多少?!” 苗花婆婆的脸色也变得阴睛不定,视线移向了湖水下方,从更深的水层下面,大片黑色水草向上升了起来。 贺平看到这一幕,心中立刻升出了一个念头—— 死人在水下走路!! “掌握江河湖海万灵之事,又主旱涝灾害劫数之期,即掌生人,又管亡者……司兼顾百姓男女功过罪福简籍之事,及死者长徒作役——” ……死者长徒作役!? “难道说水官大帝就是这般运送死者,经由不净黄泉发送至地渊中的幽冥,历经苦刑徒役,荡涤洗除自身罪行、与之更始吗?” m. 100 鬼骷鸦 老窑鬼把烟管往身上一拍,顿时,那件巴掌大小“恶鬼乌盆”化成一艘怪船。紧接着,贺平等人也就乘了上去。 赤心子会找来此人,也是考虑不归湖难渡,只能借鬼哭派的手段方能顺利渡河。 值得一提的是,一向少话的老窑鬼,在众人上船之前,老人也提醒了一句。 他的“恶鬼乌盆”能以自身鬼气、阴气遮掩生人的阳气,可这种遮蔽天机的手迸发也是有限度的,要是一路上没碰到什么麻烦还好,万一遇上些什么事,这“乌盆船”恐怕会保不住众人。 “真到那个地步,还请诸位自行想办法渡过这不归湖。”老窑鬼不得不再次强调一句。m. “我也是把话头畅开来说,不然真出了事,几位还认为我老窑鬼人不地道,不说明白。” 他也朝着另一边的赤心子使了个眼色。 “这话也对。” 赤心子连忙帮腔。 “我也给大伙说明一下,过了不归湖与白骨林,后面就是坦途,至少到了水仙洞府的正门前,安全性可以保证,唯一困难的还是渡过这两道难关…… 须知这白骨林与不归湖的湖水都有问题,万不可落入水中,若是这乌盆损毁,诸位还请自行设法穿过湖水。” 接下来,他又进行了说明。 眼前,这片奇异的水泽名为“不归湖”,这是赤心子通过这里后,抵达对岸之后,在那处洞府外立的古碑上所得知的情报。 不归湖中遍布着凶孽的栖水异兽、水怪、水妖,数量甚剧,且多半是布置这里的三元魔宫高手所放养的,其中有些鳞长异类非常难缠,一旦不小心入水,就极难脱身。 赤心子还提醒,就算碰到什么危险,也尽量不要与水下的东西缠斗,不归湖下面栖息的异兽、水怪、水妖数量太多,以免引出潜伏于湖底的凶孽异物。 “也就是说,不能沾水,在空中行进却没有问题?” 无眉子提问。 “是的,若是飞在空中无妨,只是要小心白骨树丛中的那群鬼骷鸦,那帮畜生很是扰人……” 似着是回忆到什么,赤心子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白骨林中栖息着大批鬼骷鸦,那些妖禽领地意识极强,除此之外,白骨巨树的枝头上挂着的人皮寿衣也有古怪,若是打算飞过去,也要小心谨慎,避免出事!” “鬼骷鸦…?” 贺平并没有说话,这里就他“资历”最浅,就算法力修为不弱,但是参与这种深入探索洞府遗迹的经历,他确实还是第一次,在这方面确实是个“初哥”。 他有自信,但绝对不是妄自尊大,在探索遗迹方面缺乏经验的自己,若是胡乱为之,很有可能会被赤心子、老窑鬼这些“老江湖”所算计。 故而,贺平全程都表现的非常的低调。 “据赤心子所说,要进入那洞府,还需要众人合力,倒也不至于现在就设下什么歹毒的计谋……不过,我还是多加小心为妙!” 他站在乌盆上,凝视着数千米的水泽,这里的水透着一层淡黄色,有点像是传说中的不净黄泉。 “黄泉难净,不过,这片水泽应当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黄泉,”他想着这个世界中故老相传的说法,知道这黄泉水被视为九天十地的污秽,经由九个通往大地的裂隙,经过有穷之渊,落入地渊界深处形成的,黄泉水又名溺水,以“鹅毛不浮”而闻名,若是真正的黄泉水,这“恶鬼乌盆”也渡不过去。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突然,那个被苗花婆婆带过来的红衣女子叫了一声,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混浊泛黄的平静水面上,浮上来一样事物。 “……是具死尸?” 老窑鬼的三胞胎弟子中的一人眼力很好,立刻开了口。 “死尸?” 那红衣女人捂住嘴,满脸的惶恐。 她是被苗花婆婆带来的,但是言行举止明显是个不通道术的凡人,这也使得众人怀疑起她的身份。 “确实是死尸。” 这个黄衫人的眼力卓绝,几乎媲美鹰隼,他看得很清楚,水面上,有一个脑袋从水里头钻出来了。 “竖尸?” 黄衫人一怔,眼睛瞪直了。 他看了出来,那不是有人藏在水里,而是水中有一具直挺挺的尸体,大半个身子在水中,露出来半个头,头发还散在水面上。 这颗人头也不知道泡在水中有多久了,他的面色灰暗、浮肿,双目紧闭,长发就如同水草般杂乱。 这种情况很不正常,须知寻常的尸体泡在水中,多半是四肢随身体一同漂浮,哪有这种直立在水中,只有头发飘在水面,时不时探头的尸体…… “不可能,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尸体?” 苗花婆婆眉心的皱纹如同刻上去的一样,形成了一个“川字”,她那厚的像是褶子的眼皮连跳了几下。 “老婆子觉得这东西有些不对劲……” “……有点意思!” 无眉子睁开“太岁法眼”,眼睛里放出两道淡黄的神光,伸缩不定,他施展双目中的光芒,照在尸体上。 101 三元印 青铜俑灯的灯火黯淡几分,那穿透水面的光线也减弱了,湖水又变得昏昏沉沉,水下深层之中,竖尸的数量正在增加,已经变成一大片昏沉的暗影。 水面下,那些披散长发的影子,身子摆动着,如同在划动一样,紧追着脚下的青黑乌盆,似乎是打算一路跟上来。 众人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们之中不乏修行之人,可是碰到这种情况也比较无奈。 寻常的鬼物邪祟对修士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以应付的东西,但是碰到真正的大厉、殃煞这一类麻烦的东西,其阴晦之气就足以让他们裹足不前。 “不好意思,驱动这盏铜灯极为耗费心神,”赤心子有些撑不下去了,他就像是憋足了一股气的皮球被刺破,颤巍巍退后一步,油灯的火光也熄灭了。 “老窖鬼,你看怎么办?” “不用担心。” 老窖鬼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乌盆一侧的水面,他像是看穿了什么,渐渐松了口气,摆了摆手。 “我观察了一下,这些死者只是徒具一股殃气,有殃无煞,应该是被这河水所禁锢,这些东西不碍事,对我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乌盆化成的船上众人听到他这么说,也是将信将疑,尽管鬼哭派算是这方面的权威,但是一想到水下有一群尸体跟过来,心底怎么也不放心。 然而,老窖鬼还是见识广博,水下的那些“竖尸”尽管一路跟在乌盆后面,却没有什么其他动静,这也让众人心中紧绷的弦,略微松了一些。 乌盆化成的船静静的飘浮在水面上,无风无浪,也能够缓缓移动,驶向迎面的那片白骨林。 贺平踩在脚上的乌盆,他注意到这个乌盆烧的不是很好,青黑的瓦盆上凹凸不平,还有无数细微的裂纹。 “‘恶鬼乌盆’,这么说来,这乌盆也是一件鬼宝,鬼哭派的鬼宝喽?” 所谓的鬼宝,就是鬼哭派的高手以恶鬼、厉鬼炼制的法器,鬼哭派的入道正法《太上洞渊神咒经》是货真价实的道门正宗,只是,鬼哭派的前辈高人并没有得到全部入道正法,依仗的是其中的《誓鬼》、《遣鬼》、《缚鬼》三卷。 只是,光这三卷法门,还有缺弊,那开创鬼哭一脉的门派祖师,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本《天弃经》,通过七拼八凑的手段,弥补了《太上洞渊神咒经》的不足弊端,加之历代智慧出众的门人想出来的炼鬼驱鬼的法门,也算是创出一些独有的妙用。 “老窑鬼这厢用的恶鬼乌盆,就是以窑工在窑炉以碳火烧炼窑器的方式来炼制恶鬼,将鬼物化为各种器物来御使,也算是颇具想法的手段……” 贺平忆起自己掌握的鬼哭派的情报,实际上,他还从赤心子口中知道了一些隐秘的内情。 “赤心子说,那《太上洞渊神咒经》另外三卷,被一位绝代剑客所得,那剑客的天赋才情也是一流之辈,得了那三卷之后,如获至宝,日夜钻研,最终,将那三卷杀鬼品、禁鬼品、斩鬼品的术法,与自身修炼百步飞剑的剑术合一,练成一门术剑合修的《斩鬼飞罡》!” 102 玄机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话是形容夫妻的,不过换成在场的众人也很适景,那藏于水中的孽兽水怪打断乌盆的同一时间,这群合作者们也非常爽快、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合作”模式,星落云散,各自四散逃命了。 贺平见机,急忙放出飞翼青蝠,双脚踩在青蝠傀儡,从水浪中穿掠而过,避开巨型水怪的第二波攻击; 老窑鬼师徒三人早有准备,瓦盆损毁的同时,老窑鬼扬手放出骷髅飞烟,那团黑烟就地一卷,就化成了四匹瘦骨嶙峋的骷髅马,扬蹄而起,驮着一行四人飞腾而去; 苗花婆婆挟住那红衣女,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祭出一物,那是气魂宗中的法器“一气玄遁纱”,这团事物薄如蝉翼,先只凝缩成一团,只在瞬间就遇风化开,如同风筝般飘浮浮而起,两人也跃了上去; 至于那“白须客”无须子,他整个身子如气球般涨了起来,瞬间,就膨胀了数倍,接着就不受重力影响,如一盏热气蒸腾的孔明灯,慢慢地飘向了空中。 因为无须子飞腾的最慢,那巨螯用力一撞,“咚”的一声,打在无须子身上,却如同击中败革。 无须子涨成球形的身体似乎虚不受力,一下子荡出数十丈外,慢悠悠地飘动向白骨林的方向。 原本平静的不归湖中万浪翻涌,巨型水怪那小岛般大小的背脊处甲壳好似“礁石”,那些浪涛撞在“礁石”上,就如同大雪崩塌,飞溅起层层涛浪。 “哞呜……” 像是号角般的兽吼咆哮声响起,感受到领域被侵犯的不归湖霸主怒不可遏,大浪翻腾之间,滔天的嘶吼声也一阵阵传出,震得水域波动不止。 …… 贺平深吸一口气,全身上下都感受到了巨大的疲惫,累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时,他很想找个地方倒一下,但是他知道这是个奢侈的想法。 巨型水怪明显是栖息在不归湖中心区域的一尊水域霸主,本来,他们渡湖是相安无事的,但是那些鬼骷鸦坏了事,这些尸鸦与他们的战斗,在水下也能够感受到。 全身布满螃蟹或是龙虾般的坚硬外壳,就像是穿着一层金甲的庞大水怪也因此嗅到了生人的气息,这才从湖底浮了上来。 这种怪物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妖物,反正体型跟一座小山没什么区别,众人也没有兴趣挑战这种凶孽的水兽,纷纷逃入白骨林中,然而,白骨林中也不是什么安全场所。 “鬼骷鸦这些鬼畜生,真是除了惹麻烦,什么好事也招不来……” 贺平在心底咒骂了一句。 鬼骷鸦明明吃了亏,却还是跑过来凑热闹,其原因应当是白骨林也是它们的老巢,拜其所赐,白骨林中的“血寿衣”们纷纷被惊动,众人一入白骨林,就见密密麻麻的人形血影扑了上来。 “血寿衣”又名寿魔,是以《种魔》之法炼出来的魔头,这些寿魔外表都是一张张破破烂烂的寿衣,悬在白骨林的树上,实质上,每一张寿魔都是一张人皮炼成,以数百人的心头血浸泡,才堪堪炼成一张。 寿魔善于夺人之寿,被人形的血影扑中,自身元寿就会削减,反过来增益壮大寿魔本身。 进入白骨林之前,赤心子已经交待了对付寿魔的办法,那就是尽量不主动施展神魂念力,只要没有神魂波动,寿魔就不会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般闻风而至。 白骨林中的寿魔数量多的惊人,若是以法力展开对抗,就如同将鲜肉抛于狼群,得不偿失。 相反,碰到寿魔时,尽可能的去减少神魂法力的波动,仅仅以凡俗的武力进行驱除,就能够轻易摆脱寿魔掉靴鬼的追踪,因为寿魔的习性就是对凡人兴趣不大,最喜爱吞噬修行者的寿元。 “还好,我把那飞云十三骑中的那个段慧瑛的‘灵虺九箭’也带过来了,不然这趟就麻烦了!” 贺平当然还有一些底牌,可是也不能就在这种时机曝露出来,“灵虺九箭”是重阳宫的道门高人锻造的破魔箭匣,铜匣中藏有血咒铁箭,以机括摧动,九枝箭矢离匣后,能在百步范围之内,远近随心,收放自如。 值得一提的是:灵虺九箭是给凡人使用的符器,连法器也算不上,纯粹以出众的铸炼技术制成,使用时无需神魂念力,只要扳动机括就能射出箭矢。 多亏了灵虺九箭的箭匣助力,他才不用曝露更多实力,就从方才的混乱局面中逃出升天。 “话说回来,这就是赤心子所说的坦途吗?” 脱离白骨林后,他就与其他几人分散开来了,当时的状况太过于混乱了,加上又闯入那片灰色大雾之中,走散了也很正常。 水泽中有三分之一的面积是白骨林,后半截湖面就被雾霭般灰蒙蒙的黑暗所吞噬。 这层灰雾以神魂强大的穿透力也无法完全洞穿,在空中飞行了一阵,他拿起了泥偶牌,在手中摩挲了一阵。尒説书网 “进入雾气之后,这东西就没什么效果了,看来灰雾能够阻碍法器之类物品的效果……” 进入雾气后,自身的神魂运转起来也有些滞碍,驱使念力也不方便,他小心翼翼地穿过灰色大雾,心弦始终绷紧,待到看到一片紫红色的地面,绷紧的情绪放松了下来。 “这个地方应当就是湖的对岸了吧?这里的灰雾少了很多。” 他环顾四周,灰雾散去大半,前方的灰雾出现巨大的碑石,这碑石有数丈高,由一头镇江犼负于背上,碑文上布满了雷纹火书,碑的最上端有一团烈焰飞腾的纹路,凝成一团,如转动的火球,其色红郁郁,又如初升的旭日。 “这是三元魔宫的三元印!” 旁边响起一个声音,贺平扭过头去,就看到“白须客”无眉子走了过来,他身上没有伤痕,衣服也是完全无损,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方才的战斗并没有损及此人分毫。 “这旋芒之印,就代表着三元三帝之喻,周围还有三个符文,以三角互支,分别是天官、地官与水官的象征……” 无眉子出言指点,他所说的“旋芒之印”,就是那顶端巨大的芒纹,纹路呈放射状的四散,周围还有三个诡异的符文,整体风格很是古老,散发出冷峻、苍古的色泽。 “三印既然在此,那我们要找的洞府应当就在此处了!” 罕见地,无眉子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然而,也就在这个刹那,贺平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杀意,他扭过头去,看到了“白须客”那张空洞、冰冷的脸上,那双眼中暗藏的凶狞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