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神医王妃野翻全京城》 第一章 活埋 “安馥珮,虽然当初是你资助相公入京赶考,可你一介商贩之女,做了一年的状元夫人,计算下来,还是相公对你的恩情大一些。” “你看看你,粗俗不堪,只认识几个字,一点才艺也没有,相公娶了你,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害得相公如此凄惨,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安馥珮前一秒被丧尸咬中脖子,眼前一片漆黑,后一秒只觉得胸口窒闷,头顶有什么簌簌落下。 她猛地睁开一双水润润的黑眼,眸中浮光掠动,只见扑簌簌掉落的,是湿淋淋的黄土,自己大半截身子已经被埋在黄土下面。 活埋? 眼前闪出一男一女两张脸,男的英俊冷淡十分自负,女的柔弱美艳万般白莲。 一段记忆强行进入安馥珮的脑海。 跟安馥珮同名同姓的女人,是安化城中卖豆腐的商贩,因为爱慕蔡思源的才华,拿出省吃俭用东拼西借的二百两银子资助蔡思源上京赴考,并以终身许之,不料蔡思源竟考中状元。 安馥珮如愿成为状元夫人,但在大婚当天,蔡思源又纳了翰林之女易惜儿为妾,对小妾百般宠爱,一年中从不踏足安馥珮房门半步。 最近浔阳城中爆发时疫,今天早上安馥珮吃了易惜儿送来的早点,不到一刻钟就发烧出疹,像极了时疫症状。 蔡思源听信了小妾的话,连大夫也不请,立即把安馥珮拉出来活埋了。 “感染时疫无药可救,必须活埋,才能有效阻隔时疫传播。” “本官身为浔阳城城主,当为表率。今日大义灭亲,亲自掩埋感染时疫的夫人,望百姓争为效仿,早日清除时疫,还浔阳城一座干净之城。” 蔡思源一席话,中气十足,远远地传送出去。 围在外围一圈病怏怏的百姓,俱皆失了颜色。 “蔡状元大义灭亲啊,好狠的心!” “可不是,蔡夫人如此美貌佳人,就此埋了,实在可惜。” 可也有人是赞同蔡思源的。 “列位有所不知,这蔡夫人虽然美貌,却只是个卖豆腐的商贩之女,配不上状元公的。值此时疫泛滥之际,蔡状元壮士断腕!一来是为了阻断时疫,报了皇上圣恩;二来也摆脱了身份低贱的原配,可谓一举两得。” 此言一出,立即获得多人附和。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此疫千百年来无药可救,若不掩埋染疫之人,任由疫情传播下去,必然断送满城人性命!” “蔡状元身为天下士子之首,名声正隆,此番牺牲自己的夫人为平疫之雷霆手段,一旦阻断瘟疫,为朝廷立下功劳,蔡状元必成朝廷新锐中坚力量,官升一级啊!” “正所谓无毒不丈夫,大疫当前,也只有如蔡状元此等心狠之人,方能行铁血手腕,有力地阻断时疫。 “如能迅速制止时疫传播,蔡状元当居首功。” 蔡思源听着百姓的声声称颂,眼见安馥珮被埋,已只剩一个头,一张美丽的脸庞露在外面,不由得有些感伤。 但他内心更多的却是自豪。 他负手而立,身着大红的官袍,迎着西天浑圆血红的落日,升腾起一股悲壮豪迈之感。 他也觉得自己可以称得上是古往今来少有的治世能臣,堪称朝廷股肱。 不过,他不知道,眼下的安馥珮已经不是原来的安馥珮了,能把末世丧尸纪的安馥珮活埋的人还没出生。 安馥珮运了运气息。 果然,末世的异能也随着她的穿越一起附在了安馥珮身上。 不出片刻,安馥珮就能从活埋坑中跃出。 “啊!”远远地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是哭泣声。 更多的尖叫。 更多的哭泣。 看来百姓已经争相开始效仿,相互活埋了。 浔阳城外,一片混乱。 “这么说来,蔡夫人今天是必死无疑了?” “那是当然。”身边的人说,“好在她只是个卖豆腐的小商贩,死了也不足惜。比不得蔡状元的小妾,是翰林的千金,身份反而尊贵许多。只等这个豆腐西施死后让出夫人之位,把易千金扶正。那才是跟状元郎郎才女貌,地位匹配。” 对此,蔡思源一声叹息,心绪十分复杂。 蔡思源转头,深邃的眼眸之中竟也有几点泪光闪动。“夫人,想不到你在临死之前还能做一件好事。回去之后,我会替你向皇上请旨嘉奖,为你竖一座牌坊!” 他凉薄的嘴唇抿着,对安馥珮露出无法遮掩的鄙视。“安氏,你本是商贩之女,却能成为状元夫人,死后还能获皇上奖赏,此也是你的际遇了。” 身边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丫鬟却气不忿,用力叫道:“夫人根本就没有染时疫,她是吃了易姨娘送来的粥,才发疹子的!夫人是中毒!中毒!” 这是安馥珮的贴身丫鬟花红,在安馥珮与家人决裂执意要嫁给蔡思源的时候,只有花红陪伴在安馥珮的左右,不离不弃。 花红虽然身负重伤,还是撑着一口气爬到安馥珮身边,用双手挖土,想把安馥珮挖出来,挖得双手血淋淋的。 “蔡状元,你不能这样对夫人,你这是忘恩负义!” “闭嘴!”蔡思源对着花红一声暴喝,年轻英俊的脸阴沉下来。 易惜儿不失时机地倚在蔡思源身上呜呜咽咽哭起来。 “相公,妾一片好意亲做羹汤侍奉姐姐,姐姐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能污蔑我下毒?!……妾出身在翰林世家,从小娇生惯养,从未做这等粗活。但妾自知嫁给相公之后,便应以相公为天。安馥珮虽然是商人之女,身份卑微,但她是相公的原配夫人,妾不顾屈辱,自贬身份,亲自侍奉。妾真的是一片好心……” 蔡思源越听越烦躁,狭长的凤眼滚动着狠毒。 在他想尽办法为朝廷分忧之时,没想到他夫人身边的一个小小丫鬟竟要拖他的后腿。 安馥珮有没有感染时疫重要吗? 一点都不重要! 蔡思源现在需要的是有这么一个人,身份足够尊贵和醒目,对他而言却又不那么重要,可以为他牺牲,以便激励民情,鼓动他们迅速实行他的铁血政策,平复时疫。 想到这里,他那双野狼般阴鸷的眼,化作刀子扎向丫鬟花红。 “惜儿堂堂翰林千金,知书达礼,岂容你诬蔑!” 他猛地夺过仆人手中的铁锹,扬手向丫鬟花红头上拍去。 但铁锹凝在半空,忽然动弹不得。 不知安馥珮是如何从活埋坑中出来的,她身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土,只有一张脸白皙如玉,像一截刚从淤泥里挖出来的莲藕。 她一只手抓住锹柄,反向一扭一送,就把玉树临风的状元郎摔出去跌了个狗吃屎。 她纤长手臂当风一动,也不知她是如何运作,便抓住了易惜儿的脖子,狠狠用颈。 被夺去气息的易惜儿满面通红狰狞,毫无美感可言。 “我染了时疫,所以需要活埋是吗?” 女孩戏谑的声音,轻飘飘传出。 旁边一众挖坑的仆役大惊失色,“啊?她是怎么出来的?神鬼附体了吗?” 蔡思源一骨碌从泥地里爬起来,惊恐呼叫,“安馥珮,我警告你放开她!” 安馥珮轻轻一笑,翩长的睫羽翕动,有春风拂槛之美。 “放心,我无杀生的癖好!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女孩勾唇,戏谑之情无以言表,手掌上移,捏住易惜儿下颌骨,迫得她张开红艳艳樱桃小嘴。 “呵~忒!” 女孩吐了一口痰,精准无比,落入易惜儿口中。 女孩手指一动,易惜儿嘴唇开合,已不由自主将痰呑落肚。 “恭喜,不出一日,你也要染上时疫了。惜儿,届时你自请活埋吧。蔡状元会向圣上奏请,赐你一座牌坊的。” 安馥珮懒洋洋的声音里充满了讽刺。 易惜儿大声咳嗽,手指伸入咽喉,想把吞下去的痰吐出,干呕不止,却是徒劳。 蔡思源睁大了双眼看着安馥珮,英俊的脸颊肌肉抽动,“你!恶心!果然商贩之女,粗陋之人!” “别急,也有你的份。”女孩的声音分明慵懒,手上动作却迅猛如风,已用同样的手法将蔡思源抓住。 转眸之间,波光掠过,秀眉蹙起。“咦,太丑,下不去嘴。” 蔡思源自诩有潘安之貌,却被安馥珮嫌弃丑陋,不由得涨红了一张俊脸。 “安馥珮,你要不要脸,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蔡思源气愤之极。 当然,他最大的担心是,安馥珮打断了他的计划。 他深恐他的铁血政策出现波折。 安馥珮淡淡,“脸,当然要,可惜你没有。送你安家的传世银针罢!” 女孩摸了摸皓腕上的空间镯,取出手指长短的一根银针,迅速无比地对准蔡思源三个穴位扎下。 “恭喜,长命百岁,断子绝孙!” 安馥珮三针下去,直接物理切割,伤了他的肾,以后蔡思源是没办法做个男人了。 而蔡思源丝毫不知安馥珮对自己做了什么,三针过去,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狠狠地瞪着安馥珮,“我劝你回头是岸,能为此次阻断时疫作贡献,是你的荣幸!” 但安馥珮压根不理会他的良苦用心,她垂眸瞥了眼地上的土坑。 “坑挖得不错。” 女孩将蔡思源丢了进去。 还有,怎么能少得了易惜儿呢。 安馥珮随手抓过易惜儿,将她也丢了进去。 “不是要为朝廷作贡献吗?除去你这个祸害,便是为朝廷作贡献了。” 女孩说完,抱起伤重的丫鬟花红,抢了一匹马,扬手在马臀上轻轻一击,马蹄奋起,绝尘而去。 完全不顾在她身后,气得目眦尽裂的蔡思源。 第二章 相遇泽王 安馥珮扬鞭催马,甩开了蔡思源的兵丁。 伤重的花红横在马背上被颠得五脏六腑移位,疼痛不已。 花红的骨头已经被蔡思源打断了,每一个颠簸,断骨都会在她的身体里再扎她一次。 “夫……夫人,花红十岁被拐,幸赖夫人所救,跟着夫人五年了……” 花红忍着疼痛,吃力地说话,断断续续。 “这五年,咱们……咱们虽为主仆,但夫人待我情同姐妹…… 安馥珮清丽的脸上覆着一层寒霜,秀眉紧蹙。“痛就少说两句。” 女孩语声淡淡,内心却如刀绞。 记忆在安馥珮的脑海中滚动,无数个镜头如电闪过。 …… 那时候的花红只有十岁,扑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一只乞怜的小动物。 “姐姐,我爹我娘都死了,你能做我的亲姐姐吗?” 可怜的孩子呐,可安馥珮知道,花红也曾有过一个幸福的家庭,只是突遭横难。 安馥珮牵起了她的小手,“你当然是我妹妹啊,你和我吃住都在一起,那就是一家人啦。” …… 花红成了安馥珮的丫鬟,她们每天有说不完的话。 安馥珮很贪玩:“妹妹,今天太阳出来了,我们去后院荡秋千好不好?” 花红想去,可又咬唇为难,“但是不磨豆子的话,你娘会骂哎,这样吧,姐姐你荡秋千,我在你旁边磨豆子。” 其实安馥珮想说,自己很害怕荡秋千,她提议去荡秋千,是因为知道花红喜欢。 …… 安馥珮初开情窦,“妹妹,你看那个读书人,他生得好俊。” 花红有点担忧,“可他看起来阴沉沉的,感觉性格不好呢。” 花红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但在安馥珮决定嫁给蔡思源的时候,花红还是毅然决然地跟着安馥珮。 …… 现在花红重伤,气息奄奄地躺在安馥珮怀里。 安馥珮想找个清净地方为花红疗伤。 只是一路行来,一片鬼哭狼嚎。 到处都是百姓在相互甄别谁染了时疫,没染上的要抓染上的活埋,染上的四处奔散,想要逃出生天。 这些都是拜蔡思源这个城主所赐。 城中兵丁也出城四处搜捕,趁机向富户勒索钱财。 花红虽然伤重疼痛,卧于马背也听得些梗概,强支精神艰难地对安馥珮说,“夫人,蔡状元……虽然才高八斗,绝非良人……家中大事小情都是易姨娘做主……连衣食也是百般克扣……我……我好饿……” 此时花红生命垂危,居然说好饿…… 自从安馥珮嫁给蔡思源之后,易惜儿也跟着入蔡府。 听说易惜儿与蔡思源青梅竹马,是蔡思源心头的白月光。 因为安馥珮曾资助蔡思源,蔡思源出于报恩的压力不得已娶了安馥珮,导致易惜儿与蔡思源的好姻缘被安馥珮拆散。 易惜儿无奈何作了妾,屈居安馥珮之下,心中自然是恨安馥珮的。 蔡思源以易惜儿会识文断字为由,让易惜儿当家。 而易惜儿趁机挥动着道德的棒子,让安馥珮享受蔡思源中举前的待遇,每日食不果腹,一年下来,几乎饿死。 不过这些事说来话长,目下还是先治好花红的伤要紧。 安馥珮道:“花红你少说话,我寻个地儿为你手术。” 花红胸口疼痛异常,呼吸浅促,自觉即将辞世,不放心地向安馥珮交待遗言,“为夫人之计,还是……早点离开他……为好……” 安馥珮精致的眉眼拧了起来,花红已然伤重如此,心里面想的却是她。 安馥珮道,“这些话,咱们以后慢慢再说。” 花红只道安馥珮尤自不舍得离开蔡思源,伤心地哭起来,“夫人……花红伤成这样,命不久矣……花红以后不能再跟着夫人,保护夫人了……夫人,请你在我死后……一定要离开蔡状元……要不然……” 花红两眼睁着,费力地抬头,巴巴地看着安馥珮,“要不然花红死不瞑目……” 女孩垂眸睇了眼怀中小小个子丫鬟,声音轻轻却很笃定,“我会治好你,你不会死。” 在末世,安馥珮可是首席神医,医学界的传奇,可以这么说,只要留得一口气在,安馥珮都在救回来。 哪怕已经断了气,只要不超过6分钟,安馥珮都能给她抢救回来。 安馥珮暂停下马,从空间手镯里取出一袋葡萄糖,让花红喝了,给她补充一些体力。 安馥珮将花红平放路边,触诊检查花红身体,发现她断了两根肋骨,断骨扎入肺部,这才导致花红呼吸浅促。 必须立即手术。 可是这一路行来,安馥珮寻不到一间房可以做手术室,只能先给她打了一剂止痛针,减轻花红的痛苦。 …… 马蹄声声,一辆马车踏着微弱的月色迤迤向浔阳城赶去。 安馥珮神思一动,想到这辆马车做个临时手术室倒不错。 安馥珮抱起花红,鼓舞其士气,“看到那辆马车了吗?一会我用它作手术室,你在里面睡一觉醒来,伤就好了。” 花红在安馥珮怀中艰难地抬头,见那马车异常豪华宽大,车前车后前呼后拥十几名护卫,加上押运箱笼的仆从,有数十名人马。 花红紧张道:“夫人,不……不可,这车……像是大官……” 安馥珮淡定道:“为你手术,哪怕是皇帝的车驾,这时我也要抢它过来。” 安馥珮抱着花红上马,马蹄一动,牵动花红断骨,花红又是痛楚难挡。 安馥珮加大剂量给了花红一剂止痛针。 止痛针起效甚快,花红在安馥珮怀中沉沉地睡去了。 …… 安馥珮遂催马上前,横马拦住马车,扬声道:“车里面的人,可否借你马车一用,有报酬。” 马车被迫停了下来。 “报酬?”车里的人声音散漫,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劲儿,发出低笑,“姑娘看本王像是缺钱的人吗?” 听起来,年纪很轻,粪土黄金的气派。 循着声音,安馥珮望见了挂在马车前的雕花玲珑宫灯,灯上面的泽字,和王字。 原来是泽王嬴景琰的马车。 第三章 借车 安馥珮拽着马缰没有动,身上的污泥掩不住她修长的身姿,反而添了她几分楚楚。 灯光落进她的眉眼里,像是落入两片寒潭。 安馥珮改变策略,依然声音淡淡,“既然不要钱,我保你一生无病无痛。” 车帘一动,露出半张风光霁月的脸,这就是年轻的泽王。 “有意思。” 泽王含笑的桃花眼微眯了眯,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挑起了兴趣,却又把帘子放下了。 泽王轻声自语,“前来搭讪的美人,所用的借口越来越有创意了呢。” 俄而从马车内钻出一个穿酱油色绸袍的中年男子,两个手指捻着颌下一撮山羊胡子哈哈长笑。 “你是大夫?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吗?哈哈,我是太医院太医之首、堂堂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弟子郑朝宗是也。什么样的毛病我不会治。有我郑朝宗在,泽王的身体又何必假他人之手?” 这人是泽王身边的大夫,自我介绍那么长,应该有点真本事在,不过…… 安馥珮眉梢微挑,这个年代再有本事的大夫,如何跟安馥珮相比! 郑朝宗继续滔滔不绝道,“姑娘不要费心了,每年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接近泽王,想要成为泽王妃的女子不少。但泽王何等风雅人物,岂会被俗世女子心动!姑娘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原来他们把安馥珮当成无脑倒追泽王的花痴。 安馥珮微微一笑。 看来不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他们是不会相信自己。 安馥珮看了郑朝宗一眼,便已成竹在胸,问道:“然则郑太医可知自己已染时疫?” “什么?”郑朝宗怀疑自己听错了,用力摇头,他根本没有感受到身体有任何症状。 “我怎可能染时疫?我可是特意从京城赶到浔阳为百姓解救时疫的!” 说到这里,郑朝宗忍不住大笑起来,“姑娘,我看你两颊泛红,脸有轻微红疹,才是染了时疫吧!” “否。”安馥珮不徐不疾道,“我脸上的红疹是因误食有毒之物而发的荨麻疹。而郑太医你在讲话之时右边脸颊有不自主的轻微抽动……” “郑太医可知,此种时疫在发病之初会先侵犯神经系统,是以有此症状。我可断言,不出三个时辰,郑太医必会发热。还请泽王减少与郑太医接触为妥。” 郑朝宗的神情一顿,后背已冒出冷汗。 这女孩所言,竟跟他师父纪如厚讲的一模一样。 看来,是他大意了。 …… 车帘再度被掀起,这一次,男人露出一整张风华绝代的脸。 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穿着一身石青色贡缎长袍,束发戴一顶嵌宝紫金冠,端的是贵气不凡。 偏偏生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眸光一动便像在放电,撩人到无形。 简直是天生的妖孽。 郑朝宗心想,难怪京中的大小姐看见泽王就挪不开眼了,他一个男人都心动,只恨自己不是女儿身。 泽王疏懒地一笑,“不知姑娘借本王马车作何用途?” 女孩瞥了眼泽王,神情依然没什么变化,“自然不是为了择婿,泽王的自恋可以少一点点。” “嗯?”眼前的美男神情一顿,颇觉好玩。 安馥珮正色道,“借你的马车给我丫鬟开个刀。” “是吗。”泽王眯了眯好看的桃花眼,似信不信。 “开刀?”郑朝宗的神情就好像他被人捅了一刀。 他不知道开刀是何意思,他觉得应该是给人一刀的意思。 这女孩不会是想要到泽王的马车上杀个人! 但看女孩说得郑重,可不像是开玩笑。 “敢问姑娘,是要如何开刀?” 郑朝宗的眼眸戒备地在安馥珮身上打转,就是找找她身上有没有藏着什么害人的东西。 安馥珮敛了眉眼,郑重道:“我丫鬟的肋骨被人打断了,只有打开胸腔为她接骨。” 安馥珮知道,在这个年代,外科手术这种玩意儿不为人知。 她本不想解释。 可是胸腔手术极其复杂,她需要高度集中精神,凾需一个安静的环境。 她不但需要马车,还要借泽王的人手把守住马车,保证她在动手术期间不被人打扰。 郑朝宗将信将疑地走近女孩,伸手探了探花红的鼻息,又搭了搭花红的脉搏,不由得大惊失色。 “你丫鬟已经是个死人!就算你说的开刀能为她接骨,又有何意义?” “胡说!”安馥珮眉眼垂下,这一下是真的动了怒。“我丫鬟明明气息尚存,你怎么说她是个死人。亏你还是医者,就不知医者仁心吗?” 郑朝宗不慌不忙地更正,“姑娘说岔了,我是太医院太医之首、堂堂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弟子!” “你的小丫鬟虽然现在一息尚存,但气息微弱又浅促,脉搏如一细线似有若无,呼之无应,叩之不觉疼痛,生死只在片刻之间,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她了。可不就是个活死人吗?!” 安馥珮挑眉,生气已极,郑朝宗救不了,不代表安馥珮救不了。 “老家伙,你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郑朝宗乜斜着安馥珮,在他眼中安馥珮只是个黄毛丫头,偏偏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气势,仿佛她说得确有其事。 打死郑朝宗都不会信安馥珮会开刀。 像这样伤重的患者,连他的神医师父都救不了,这世上没有人能救得了。 郑朝宗笃定安馥珮是借机来碰瓷泽王的,他气恼地吹着他的山羊胡子,转头对泽王发牢骚,“泽王,您给评评理,她说我是老家伙。” 泽王修长的手指轻叩膝盖,眸中映着一点烛火,脸上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却更浓了。 女孩的脾气不小,不过长得也极美。 她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裙,不知何故上面沾满了泥,却反而衬得她精致的五官更加白皙清秀,就仿佛一朵,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明明长相明艳柔软,却又英气飒爽地坐在马上,一只手抓着马辔,一只手横抱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眉眼之间透露出女子少有的张扬气场。 确实是很瑰丽的女子,让人过目难忘。 泽王勾了勾唇,对郑朝宗道,“你可不就是老家伙吗!” 泽王伸手向车外的小侍卫招了招,“小泗,给那姑娘二十两银子,买块好一点的墓地。” 难道泽王到底也是信了郑朝宗所言。 安馥珮的神情一顿,秀色空绝的脸上难掩失望,“原来也是个有颜没脑的家伙。” 微微的声音落进泽王的耳朵。 泽王轻敲的手指停住,桃花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嗯?” 安馥珮的声音扬了扬,再开口时已带上戏谑,“不知王爷可准备好二十万两银子了吗?” 小泗强忍住生气,把手中的银袋送过去,好声好气地对安馥珮道:“姑娘大概还不知地价,一块上好的墓地五两银子也够了,您再买个好一点的棺木,雇几个人,左右还能剩下十两银子。剩下的银子您租间房子好作安家费。” 安馥珮倒是接了,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复又展颜轻笑。 “目下浔阳城里里外外染上时疫的不下万人。照王爷这逢人就施舍丧葬费的慷慨,可不就得准备二十万两银子吗。” 说罢,安馥珮扬手,将银袋向着泽王直直地抛了过去。 泽王右手一动,衣袖生风,已将银袋准确无误地接住,他这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看女孩。 女孩能提到浔阳城时疫,看起来倒是个有胸襟之人。 刚才是他小瞧她了。 妙的是,女孩的长相,像极了他见过的一幅画。 难怪他刚才一见她,没有细看就觉得她美。 美在其次,关键是像。 泽王摸了摸鼻子,“这么说,姑娘能替本王省下这二十万两银子?” 安馥珮转眸,轻声却很坚定,“也不是不可以。” 泽王眨了眨眼,眸中清光荡漾,松口,“那上来吧。” 女孩下了马,回身抱下花红。 郑朝宗上前帮忙,手搭上花红的肩,还是频频摇头。 “人伤成这样,绝对没法救活,剖腹接骨不是这么容易的,别的不说,光流血就能把血流光了。” 郑朝宗知道他的神医师父纪如厚也曾经大胆尝试剖腹疗疮,但不是剖腹的过程中病人流血过多而死,就是术后发烧发冷衰竭而亡,没有一次成功的。 “你要是能救回这丫鬟,我郑朝宗的名字倒过来写!” 女孩的脚步顿了一顿,神情淡淡,“你名字倒过来写与我有何好处?” 转念一想,“要不然这样,等我救回我丫鬟,把你太医之首的位置让给我,还有,你得磕头叫我祖师爷。” 郑朝宗压根不信安馥珮能救回花红,捻须一笑,“要是救不回,罚你余生天天给我倒尿壶。” 小泗一听,捏起鼻子,眉头拧成一团,“臭死了,郑太医你好恶心!” 泽王嬴景琰倚在马车上笑,“姑娘,你别上郑太医的当,他天天尝百草,尿壶臭烘烘。” 安馥珮面不改色,“但我没有输的可能。徒孙你当定了,准备好膝盖。” 第四章 她在干什么? 安馥珮进入泽王的马车,方知车厢极为宽敞,里面又铺有卧榻,上面阵设锦垫被盖,又是温暖又是奢华。 “泽王还真能享受。” “人生得意须尽欢,此是理所当然。”泽王已经下了马车,在马车前头洒脱地接口。 安馥珮将丫鬟花红平放在卧榻上,拉过她的手,露出手背血管,正欲给她输血,却见郑朝宗站在车厢前方,一只手撩起车帘,头朝里,目光炯炯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安馥珮皱眉,“郑太医,还不出去吗?” 郑朝宗怎肯放过观看安馥珮手术的机会。一方面,他极度自负,觉得安馥珮肯定无法救活花红;另一方面,他又极度好奇,安馥珮到底缘何自信如此,她会怎么给花红剖腹? “嘿嘿。”郑朝宗暂且好脾气道,“姑娘一人给丫鬟动刀子怕是忙不过来。我在此给你帮忙呀。” 安馥珮想了想,“那么让泽王来帮我的忙吧。” 郑朝宗讶然,又把车帘往上抬了抬,“为何,泽王又非医者,他可帮不上你的忙。” 泽王在后面笑道,“那自然是因为本王长得美,姑娘看见本王心情愉悦。” 说话间,泽王喝退了郑朝宗,掀帘步入车厢。 “本王说得对吗?姑娘,本王美吗?”泽王再开口时,已在安馥珮身后。 安馥珮回眸看了看泽王。 男人微低着头,侧脸的弧度线条完美之极,桃花眼眸总似含情,自然是极俊美的。 安馥珮点点头,承认,“美的。” 认真的表情反过来倒把泽王吃了一惊。 泽王风雅人物,然见识过的女人都是扭扭捏捏、装腔作势,让人提不起半点兴趣。 这一个……口中说着大胆的话语,眼中却是一片澄澈,仿佛当面称赞一个男人,亦只是说了一句大实话,那胆大包天的神情带着孩子的天真。 有意思了,那幅画……是上古纪元之女子,据说那个纪元的女子一个个都很厉害。 泽王仔细审视着安馥珮,越看她越觉得她与众不同,像个谜。 郑朝宗已是极其不能淡定了,依旧赖在车厢前头,一只手抓着车帘,“姑娘,身为女人你得矜持。” 安馥珮懒懒的回看郑朝宗一眼,从善如流,“行,你问我你生得美不美,我定然矜持。” 郑朝宗高兴地从袖中取出一柄超大的折扇,“噗”,姿态恣意地展开,洋洋洒洒摇着,挺胸抬头问:“本太医美吗?” 安馥珮蹙了蹙眉,简洁的一个字,“丑。” “什么?” 郑朝宗自觉自己脸型周正,眼长鼻挺,又有一撮精心保养的山羊胡子,自觉最符合画中仙人之颜,应当极美,怎么安馥珮竟说他不美? 郑朝宗正欲反驳。 泽王正色道:“出去吧。” 声音带着王爷的威严。 泽王是动真格的了,他也很想看看安馥珮是如何手术的。 那个上古女子。 那本医书。 医书他给了神医纪如厚,可是纪如厚到现在也没研究出一个所以然来,还说什么医书内的医术绝不可行。 …… 郑朝宗只好出去了。 可是,郑朝宗又实在极想知道安馥珮是怎么给花红手术的,急得在车厢外团团转,耳听里面窸窸窣窣,好奇心让他心痒难搔。 “请问泽王,那位姑娘是如何给她丫鬟开刀的?”郑朝宗侯在车厢一侧,心急地问。 “哦。还没有开刀呢。”泽王懒懒的声音传出来。 “那她在里面做什么?”郑朝宗心内一个咯噔,忽然想,这女人不会是勾引泽王吧! 话说,泽王生得相貌英俊,又得皇帝宠爱,有颜有钱又富贵,在京城迷倒女子无数,借故靠近泽王,想要搏得泽王注意的女子还真不少。 不过,在郑朝宗看来,安馥珮的做法无疑是最大胆、最离谱、最狠的一个了。 这个女子不简单呐,郑朝宗抹了一把汗。 但还没等郑朝宗回神,只听泽王又道,“她给她输了些血,是这样么,姑娘?” 接着是安馥珮淡定自若的声音,“不错,花红断了肋骨,肋骨扎入肺部,内出血甚多。所以先给她补充些血浆,防止她休克。” 郑朝宗才明白自己想多了,人家姑娘是真的在救治花红。 不过,输血? 郑朝宗可从未见天下大夫有如此操作。 他的神医师父纪如厚有一本很厚很厚的医谱,倒是有类似记载。 不过郑朝宗也只是听师父提过。 他师父曾试过输血,却直接导致那个人寒战而亡。 由此他师父得出结论,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输注血液,非但无法救活另一个,还会起严重反应,导致另一个人死亡。 郑朝宗觉得完了,那丫鬟必死无疑。 他敲了敲车厢,好心提醒道,“姑娘,不同的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你冒然给你丫鬟输入别人的血液,血不相容,是会害她死掉的。” 安馥珮的声音依然那般清冷,“我知道,我给她输的是同血型血液,不会溶血。” 郑胡宗奇怪极了,何谓同血型? 他问泽王,“那丫鬟没有寒战、高热,四肢冰冷?” 泽王道:“并没有。” 郑朝宗疑惑不已,这姑娘已经解决血不相容的问题,难道她的医术真的比他神医师父纪如厚还高? 他第一次对安馥珮生出重视,在外边向着安馥珮作揖,“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师承何人?” 安馥珮道:“哦。郑太医,你还不知你祖师爷大名。我姓安,安然无恙之安,名馥珮,芳香馥郁之玉珮。至于你祖师爷的老师,有很多,说了你也不认识。” 郑朝宗对安馥珮自负的态度十分诧异,看来她真的是艺高人胆大? 他急切想知道车厢内进行到什么地步了,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夹杂着类似酒的味道。 “现在,她又干了什么?” “哦。”泽王懒懒地说,“安姑娘向空中喷洒了一些药水。” 郑朝宗问:“这是为何?” 安馥珮道:“空气消毒,以免术后感染。” 郑朝宗现在很想到车厢里面看看,“安姑娘,要不然还是让我进来帮你,泽王毕竟不懂医术啊。” 安馥珮道:“正因为泽王不懂医术,他才不会像你这样,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动手动脚,坏了我的事。” 郑朝宗一下子失声。 泽王却在里面发笑。 郑朝宗又急又好奇,“现在呢?开刀了吗?” 泽王道:“没有,她给本王戴了顶帽子。” 郑朝宗问:“什么,这是何故?” 安馥珮道:“自然是为了防止头发掉入刀口,引发术后感染。” 郑朝宗又心急地问:“那现在呢?你们又在干什么?” 泽王道:“她给本王蒙住了口鼻。” 郑朝宗奇怪道:“这又是为何?” 安馥珮道:“自然是为了防止鼻息飞沫溅入术口,引发术后感染。” 郑朝宗心急道:“那现在呢?安姑娘又做了什么?” 泽王不慌不忙道:“她给本王穿上了一件衣服。” “什么!”郑朝宗吃惊地快要跳起来,安馥珮这绝对是在勾引泽王无疑了! 又是戴帽子了,又是蒙口鼻了,又是穿衣服了。偏偏不干正事不开刀。 须知,不管是戴帽子,蒙口鼻,穿衣服,都会跟泽王有肌肤之亲啊! 郑朝宗不由得嘲讽,“安姑娘,这不会又是为了防止术后感染吧!” 安馥珮淡淡,“自然是的!” 郑朝宗自觉找到了真相,原来安馥珮的目的是成为泽王妃,难怪会对他如此态度。 这女子真是好手段啊! 哎哟,不好,郑朝宗忽然想到,刚刚安馥珮在空中喷洒了药物,不会是催情之物吧! 郑朝宗向前疾步,手搭上车帘,正要冲入车厢,忽然眼前一片光亮,从车厢内透出,落在马路两边,耀如白昼。 郑朝宗大感惊讶,“这是何物?” “哦。”泽王的口气也透着些惊喜,“她拿出了一颗大如人头的夜明珠。” 第五章 安姑娘的医术远超过你 泽王把无影灯说成了夜明珠! 呵。 由于车厢内光亮无比,泽王和安馥珮二人的身影也清晰地投在两侧车帘上。 现在,郑朝宗倒是可以看见泽王站在车厢另一端,双手叠于胸前,离安馥珮甚远。 至于安馥珮,手上拿了一个类似镊子的东西,夹了些什么,在花红身上涂抹。 郑朝宗又觉奇怪又是着急,“安姑娘这是做什么?怎么还不开刀?” 安馥珮道:“消毒,避免皮肤上的细菌进入刀口,以免引发术后感染。” 又是以免引发术后感染! 从安馥珮进入车厢到现在,几乎已经过了两刻钟。 她所做的事情奇奇怪怪,但都是为了避免术后感染。 看来,她对避免感染这一方面是相当重视。 郑朝宗也想到,师父曾经为人开刀剖腹,但那些人之后都出现了寒战高热,即便是武功高强之人也活不过一天。 想来,也是因为师父没有做到安馥珮那般细致之故。 忽然间,车厢内布片纷飞。 啊?脱衣服? 郑朝宗看傻了眼,连旁边的护卫都避嫌地转过身去。 小泗两只手捧住郑朝宗的头颅,强行把他的头转过去,“郑太医,这就不要看了吧!” 郑朝宗面红耳赤,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搞了半天,做出那么大的阵仗,原来安馥珮还是为了勾引泽王啊。 女孩的心计之深,真叫郑朝宗叹为观止。 郑朝宗哆哆嗦嗦,“你们……你们又在干什么。” 泽王一如既往的懒散,“哦,她往丫鬟身上铺了许多铺巾。” 原来……原来并非脱衣服…… 郑朝宗奇怪道:“这……这又是为何?” 安馥珮淡然的声音传出,“使手术环境成为较大的无菌环境,避免术后感染。” 又是避免术后感染! 郑朝宗的耳朵都要起劳茧了! “姑娘,你就不要再装了,喜欢泽王又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可你用心如此险恶地勾引他,真叫人不齿!” 安馥珮清冷的声音响起,“相比于你,我确实更喜欢泽王一些,毕竟,泽王不像你一样话多!” 郑朝宗太生气了,一回头,只见安馥珮和泽王两个身体挨得极尽,头凑在一处,两只手不知道在摸什么。 他靠在车厢上喃喃自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天哪,高贵的泽王,风流潇洒的泽王,万人迷的泽王,今天就被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给拿下了。” 泽王洒脱的声音,还带着丝丝笑意,“郑太医怕是想多了,安姑娘正在给她丫鬟开刀,你不想看看吗?” “不看不看我不看。”郑朝宗头摇得像拨浪鼓,“你们……你们在半道之中……行如此之事,当真是伤风败俗……羞死我也。” 泽王吃吃而笑,低语,“姑娘,看来经过今晚之后,姑娘虽能救回你家丫鬟,但只恐姑娘的清白怕是不保了。” 安馥珮没有言语。 泽王继续道:“为姑娘声名着想,不如就嫁与本王如何?” 郑朝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泽王虽然风流倜傥,但从未有女子真正入得了他的眼。皇帝曾为他赐婚京城内第一才女——宰相苏学通之女苏婉婉,也被泽王一口回绝了。 可怜苏婉婉对泽王一片痴心,到现在还等着泽王回心转意呐。 除了苏婉婉之外,还有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舒一梦,也是对泽王情有独钟。 音律大家妙音坊坊主邱玲珑,声称嫁人当嫁泽王,大有非泽王不嫁的态势。 其他仰慕泽王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泽王从不轻许某人,至今独身,并无王妃。 今天,却对一个山野女子说娶她。 莫非泽王真的被安馥珮蛊惑了? 啊!对了,一定是适才安馥珮喷洒的药物有问题,能迷惑人的心智。 郑朝宗蒙着眼对天呼道,“那女子喷洒的药物有毒,泽王万万不要被她迷惑。” 泽王闻言,也只是轻笑,却对安馥珮道,“安姑娘,你听,世俗眼光并是如此,看来你除了嫁给我,也别无他法了。” 安馥珮的语调平淡,没什么波澜,“泽王一片美意,可惜安某已经有丈夫了呢。” 什么?郑朝宗脑袋轰一声。安馥珮居然已经嫁过人了?有夫之妇,还来勾引泽王? 泽王一声叹息,“不知是谁如此英俊洒脱、才华出众,能得姑娘青眼,下嫁与他?” 安馥珮道:“也非出众之辈,在此时疫横行之际,竟要将我抛弃活埋,还将我丫鬟打伤。” 泽王似是怔住,片刻方道:“姑娘遇人不淑,当真令人扼腕可惜。姑娘不伤心吗?若是伤心,本王的肩膀可借与你依靠片刻。” 安馥珮淡淡,“也没什么,不过是不小心踩中狗屎。” 两个人说话声音都很轻,像是情侣之间窃窃私语,落在郑朝宗的耳里却重如擂鼓。 他觉得是被一道又一道闪电击中,一个转身从地上爬起,眼角余光瞥见,泽王与安馥珮两人的身影还是挨在一起,头碰头,姿势跟刚才没变过。 天哪,依泽王的条件,什么样的闺秀找不到啊,居然对一个有夫之妇如此温柔。 忽然泽王低下头去,两个人的身影在帘幕上交错。 辣眼睛。 郑朝宗声音发抖,“你们……你们又在干什么。” 泽王春风和煦的声音,“不小心割破了一根血管,安姑娘用线把它扎住了。你信吗?” “不,不信。” 泽王说:“那郑太医还多问什么,打扰本王跟安姑娘说话。” 郑朝宗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倒了。 可是,等等,用线扎血管? 郑朝宗记得有一回他给师父打下手,给一名重伤的武者开刀,那武者体内血管崩裂,血流如注,师父虽然给他倒了许多止血药物,可武者还是血流尽而亡。 用线扎血管止血? 郑朝宗一拍大腿,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他怎么没想到。 不仅是他,连他师父也没想到! 对了,安馥珮是女子,难怪能想到这些针针线线的主意。 而他师父和他都是大男人,自然不会关注拈针引线的活了。 这么说来的话,安馥珮果然是在给花红开刀,而不是在勾引泽王? 郑朝宗转头,睁开双眼,只见泽王和安馥珮又恢复了刚才站着的姿势。 虽然还是头碰头,但从落在帘幕上的影子看,安馥珮手中拿着一些奇怪的器械,做着一些奇怪的动作。 郑朝宗疑惑问道:“现在又进行到哪一步了?” 泽王道:“已把断骨用钉子钉上,还包了夹扳。是这样吗?安姑娘。” 安馥珮没有做声。 泽王道:“肺也止过血了。郑太医,我看这位安姑娘的医术远超于你,你认输吧。” 郑朝宗好气啊,可是隔着车帘,他又看不见安馥珮做了什么,真的很好奇,很想亲眼看一看。 第六章 本王只知她是神医 自从安馥珮走了之后,蔡思源派出兵丁到处寻找安馥珮的下落。 夜。 残月西沉。 浔阳城外的杏子林忽然喧哗起来。 他们找到了安馥珮的踪迹。 蔡思源骑着一匹栗色骏马,领着一群兵丁追赶过来。 在他们的身后四周,是成群结队的染时疫的灾民,一个个手举着火把,乌乌泱泱,少说也有千名以上。 蔡思源在马车前面一段距离停了下来,他的眼睛在四周逡巡一圈,然后落在郑朝宗身上,向他拱了拱手,问道:“请问可有看到一个女子带着另一个受伤的丫头从此经过。” 蔡思源虽是问讯,态度却极是傲慢,对郑朝宗道:“你可不要想着隐瞒,我看到她乘坐的马匹了。” 身在马车中的安馥珮打了个寒战。 她不是怕蔡思源,她怕花红的手术被打扰。 花红的断骨已经接回去了,但胸膜还没有修补完成,这一部分对花红的恢复极为重要。 …… 只听郑朝宗心大无脑地说:“怎么没见过!她正在王爷的马车内,跟王爷一起开刀呢!” “怎么?她和王爷二人?他们……孤男寡女!”蔡思源的声音发颤。 蔡思源虽然一门心思要把安馥珮活埋,但也把她当作他私人之物,不许别人染指。 安馥珮不由得冷哼一声。 郑朝宗很是焦急,“可不是就他们两个人,身为太医院太医之首、堂堂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弟子,郑某也很想进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可是……唉,泽王不让啊,本太医也毫无办法!” 蔡思源低声咒骂了一句,之后,声音拔高一度,对马车内的人道:“下官蔡某人见过泽王殿下。” 说是见过泽王殿下,蔡思源却并不下马,右手拢了拢怀中的小妾易惜儿,左手抓了一张大弓,驱马逼近马车。 蔡思源,高声道:“泽王殿下,您虽是皇子,但于此荒郊野外,与一女子共处一车之内,只怕甚有不妥。” 马车内,泽王手中的镊子碰了碰安馥珮手中的钳子。 “他就是你说的那条狗?” 泽王的声音在安馥珮的耳边,分外低沉,像是挠痒痒。 安馥珮点头承认,“正是。” 泽王沉吟道:“这人竟然是蔡状元,唉,真讨厌。” 安馥珮道:“是挺讨厌的,泽王能拖延他片刻?” 泽王意外地-笑,“这有何难,没有我的许可,天底下任何人也休想进来,包括我的父皇。” 泽王但一开口,声音总是闲散,仿佛世上任何事都不在他心上。 “蔡状元是吗?本王此时有事在身,不便与蔡状元相见。蔡状元毋须恭候本王大驾,快滚吧。” 蔡思源一张英俊的面庞覆上森森寒气,“泽王殿下!你可知车中女子,乃是蔡某的妻子!” 蔡思源将马缰交于易惜儿控着,右手去摸箭筒。 小泗右手按在剑栖上,一伺蔡思源有任何异动,便即拔剑出鞘。 泽王在车内,对于车外的剑拔弩张自然是不知,竟嗤地一声笑,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本王只知此女乃是赛神医的奇大夫,她正在本王的马车内,给她的丫鬟开刀疗伤。请问蔡状元,可知是谁打伤了她的丫鬟?” 蔡思源的目光在泽王的护卫身上来回逡巡,脸上的咬肌上下抖动,“贱内安氏只是个卖豆腐的商贩之女,怎么会懂医术。” “嘿嘿。”郑朝宗敲了敲车厢,“老实说,这种神乎其神的医术,本太医也不相信。所以,本太医跟尊夫人打了一个赌,要是她不能救回这个丫鬟,她就要替本太医倒一辈子的夜壶。诸位在此,且都替本太医做个见证。” 郑朝宗回头,双手插腰,目光对准了蔡思源,洋洋自得,显然对赢这个赌十分有信心。 蔡思源脸色铁黑,双腿一夹马肚,马蹄又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如刀,瞥一眼郑朝宗,而后又落在车厢帘的两个人影上。 “说什么医治丫鬟,分明在车中行苟且之事!泽王,你是当本官是瞎子吗?还是当本官身后的百姓都是瞎子!嗯?!” 马车内,泽王又用手中的镊子碰了碰安馥珮手中的钳子,轻笑旖旎,“安神医,今夜你虽能救回你的丫鬟,你的名声却是毁了。” 安馥珮头也没有抬一下,快速地修补胸膜,漫不经心,“名声?泽王你介意吗?” 泽王垂眸,只见女孩翩长的睫羽,目光向下,专注不已,似乎外面的-切于她如浮云。 “本王从不介意名声……好,既如此,以后本王庇护于你!” 泽王站直些身子,朗声笑道,“蔡状元难得有如此自知之明,你确确实实是瞎子没错。” 郑朝宗此时此刻,方知蔡思源是以为安馥珮在车中与泽王有那等事,手扶车厢,大笑不已。 郑朝宗道:“蔡状元,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一开始,我也以为令夫人是对泽王有意……哈哈哈,不过,你放心,令夫人确确实实是在手术,泽王他光明磊落!” 蔡思源咬牙,如刀似削的俊脸上覆着一层寒霜,“你们既已做下如此之事,再找诸多借口也是没用!泽王殿下,你花名在外,虽然皇帝陛下宠爱你,但如此玷污臣妻,羞辱本官。本官不才,定不与你干休!” 泽王问,“这么说,蔡状元定是认为,我与安神医在马车中行荒淫之事?” 蔡思源脸色难看,“有目共睹,蔡某人从此与泽王不共戴天!” 泽王呵呵一笑,“蔡状元定要污蔑安神医,给自己头上戴一顶绿帽,让本王猜一猜其中原由。” “本王初见安神医时,身上沾满泥土,而其丫鬟身受重伤,危在旦夕。蔡状元是想宠妾灭妻,所以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定要给安神医按上一个罪名,好让你的行为名正言顺,是也不是?” 泽王此言一出,郑朝宗震惊不已,那些个护卫,看蔡思源的目光都变了。 蔡思源冷声道:“胡说。” 泽王继续道,“蔡状元风流之名,当今世上谁人不知。又何用本王胡说,蔡状元金榜题名,于同一日迎娶美妻娇妾,羡煞旁人。不知何故,却只见妾室八抬大轿,而不知妻于何处。” 当时,易惜儿与安馥珮同一日过门,蔡思源因嫌弃安馥珮身份,只给了安馥珮一个名分,婚事办得了了,反而是易惜儿八抬大轿从正门入,吹吹打打,官员同僚来贺,皆以为易惜儿才是正妻。 泽王重提旧事,再联想今日事由,蔡思源宠妾灭妻之举已经昭然。 蔡思源牙关紧咬,一时间竟无从辩解。 第七章 她真的把她治好了 蔡思源脸色发青,又见安馥珮与泽的身影清晰地落在车帘上,二人挨得极近,头几乎碰在一起,极其暖昧。 “不知羞耻!”蔡思源咬牙,左手握着长弓,左臂举起,右手拉住弓弦,向着车厢虚发一箭,回头便喝令兵士,“染疫安氏就在马车之内,给我拿下了!” 蔡思源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兵士齐喊威武,跟在后面的群众更是用力呐喊。 “捉住安氏!” “活埋安氏!” 喊声震天,滚滚从杏子林袭卷下来。 在这声势浩大的喊声之下,山下马路上的泽王马车,就如同被裹胁在巨浪之中的一叶小小扁舟。 一时之间,泽王的护卫和蔡思源的士兵短兵相接,叮叮当当地打了起来。 套车的马匹受惊,发出一声嘶鸣,朝前狂奔,身后的马车失衡,上下颠簸。 安馥珮措手不及,手指一抖,血管钳脱落,碰伤了一根血管。 鲜血从术口中涌出来。 马,继续往前狂奔。 马车,在路上颠簸,车内的两个人摇摇晃晃。 在这样的情况下,安馥珮想要继续手术十分困难。 明明手术的大部分操作都已完成,就卡在最后的收尾阶段。 九仞之山,而功欠一篑。 泽王罕见地愠怒,“蔡状元,你定要在此时与本王为难?” 蔡思源道:“本官为防止时疫扩散,劳心劳力。泽王阻挠本官抗时疫之举,本官为天下人之计,敢与权贵抗争,铁骨铮铮,有何不可。” 他是去岁的状元,三年间全国只此一个,意气风发,目空一切,才不把泽王放在眼里。 泽王嬴景琰,京城中出了名的富贵闲散王爷,整天流连风月场所,与名妓酬答歌词曲谱,斗鸡走马。 蔡思源最看不起的就是这样的人。 他觉得嬴景琰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宠爱,实际上毫无根基。 据说他的母亲是毫无来历的外族女子,像这样的皇子不可能参与争储,所以不会有什么前途。 一旦皇帝驾崩,他的兄弟上台,忘嬴景琰就垮了,落得个被新皇砍头的下场也未可知。 蔡思源既然与泽王为敌,心中早已盘算妥当,哪怕泽王有个三长两短,他大可以把责任推在混乱的灾民身上。 所以他丝毫不以为意。 “安馥珮,别以为你攀上了泽王,你便能有恃无恐。泽王身边女人无数,他对你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玩玩而已,不多时玩腻了,便会把你抛弃。” 事已至此,泽王道,“小泗,给我打,打死了人本王兜着。” 泽王的护卫个个武艺高强,先前碍于蔡思源是朝廷命官,所率的又是朝廷兵士,所以没下杀手。 现在,泽王有令,护卫们高兴极了,放开了手脚去打,一下子把那些士兵放倒泰半。 小泗也把缠他的两个兵丁打晕,飞身上了马,勒住马缰,控住了马匹,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安馥珮趁此之机,加快手中动作,只需把术口缝合就可以完成手术了。 蔡思源眼见士兵一个个倒下,而车中烛火光亮如同明月,将安馥珮和泽王二人的影子落在车帘上,他只觉得大失颜面。 他搭弓拉弦,放出一支长箭向车中人影射去。 “哧!” 箭去如飞,却在半空中被小泗接住。 蔡思源见自己带来的兵士都被泽王的护卫打晕了,朝着身后的百姓振臂一呼,“本官之贱内就在马车之内,不论是谁捉住她,便是为阻断时疫作贡献,赏百金!” 那些灾民中本来夹杂着许多无知之辈,又有一些暴徒,也有唯恐时疫染上身的,皆奉蔡天泽的话为圭皋。 他们不知马车是泽王的,但听到蔡思源的号召,便如潮水般涌上来。 泽王的护卫虽然武艺高超,也挡不住这许多人,况且他们都是灾民,护卫们也不敢动刀动剑,只是运用内劲将他们打晕而已。 如此,护卫们左支右绌,已经十分吃力。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捡了块石头扔向马车,其他的灾民有样学样,也捡石头扔过来。 护卫们百般阻挡,还是有一块石头砸中了马车的车轮。 “嘭。” 马车猛地一震。 安馥珮身子一晃。 这具身体被易惜儿饿了许久,实是虚弱。 安馥珮给花红做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手术,支持不住,差点摔倒。 “安神医!” 还好泽王眼疾手快抱住了她。 安馥珮急忙道:“别碰我!” 泽王心想,他这是在救她啊,她倒有男女大防了?心下一转念,英气的脸上却是一派促狭,“可我已经抱啦。” “那你的手脏了。” “又是何故?”泽王可从没觉得女孩脏啊。 安馥珮叹气道:“早跟你说了,手术要注意避免细菌。相对于手术切口来说,我的身体上是有细菌的。你碰了我,就不可再碰术口。” 原来如此! “嘘。”泽王长出一口气,原来是他的格局又小了。 在此纷乱之际,安馥珮心中所念唯有手术而已。 真乃是奇女子。 泽王怀疑,假如此时有刀架在安馥珮的脖子上,她也会专心致志地先做完手术的。 如此一对比,更反衬出蔡思源那匹夫太猥琐了。 蔡思源根本配不上安馥珮! 然而,蔡思源是不会有此觉悟的。 透过车帘,他看见泽王抱住了安馥珮。 当着这么多人,蔡思源只觉得丢脸之极,他再次搭弓引箭,向马车内人影瞄准。 郑朝宗猛地冲上前,拉住蔡思源的胳膊,义愤填膺道:“我与安大夫打赌,看她开刀能不能救回她的丫鬟。你现在打扰她,那我们的赌不是白白被你破坏?” “什么?”蔡思源听不明白郑朝宗在说什么,“贱内不通医术!” 郑朝宗更急了,“不行!不行!现在你害她开刀不成,责任到底算谁的!我不管,你要杀她也要等手术结束!” 蔡思源为郑朝宗阻挠,只得扔了弓箭,他甩开郑朝宗,扬鞭催马上前,长枪向前一搠,撩开车帘。 但不等他把车内情形看个仔细,车中一只大手握住枪头,不知怎么,蔡思源手中长枪便已脱手。 只见马车内钻出一个打扮奇怪的男子,头戴水蓝色帽子,口鼻蒙着个水蓝色罩子,独留出一对迷人的桃花眼,身上反穿一件绿色长袍,前襟上沾着不少血,手上戴的手套也是血淋淋的。 蔡思源未及问话,郑朝宗便迫不及待地扑入马车。 “安姑娘!你自己开刀不成,可不能怪别人给你扔石头!” 郑朝宗喊道,“那是你自己医术不行。” 郑朝宗看见车内安馥珮也是跟泽王一样的打扮。 她已经完成了手术,有点疲惫,但仍云淡风轻地笑着,“谁说我不行。” 忽然躺在卧榻上的丫鬟抬起头来,迷惑地看了眼郑朝宗,迷茫道,“我……我这是到了阴曹地府了吗?” 郑朝宗看见被自己预判绝对会死的女人竟然对他开口说话,又惊又恐,往后便倒,“天哪,她真的把她治好了。” 花红也被郑朝宗的反应吓了一跳,回头见安馥珮站在身旁眯眼看她,花红却悲从中来,“啊,小姐,你也死了吗?呜呜呜,小姐,你好命苦。呜呜呜,……不过也好,到了阴曹地府,我还和小姐在一起。小姐,花红还是伺候你……” 安馥珮笑了,“什么呀,你活得好好的。我说过不让你死,你便不会死。” 花红不可置信道,“小姐,你别骗我了,我现在已经是鬼啦,身子都是麻的,动不了。” 安馥珮道,“那是麻药的劲还没过,不急,过会儿就好。” 郑朝宗万万没有想到,掀开车帘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一个他以为必死的人从马车的卧榻摇摇晃晃爬下来! 花红真的被救活了! 郑朝宗和师父做过多少次手术尝试都失败了! 可安馥珮却成功了! 这世上竟真的有人能做这样的手术! 而这个人是个年轻女子,也就是眼前的安馥珮!!! 震惊之余,郑朝宗忽然想到他和安馥珮的赌约。 他胡子一撅,忍不住坐地上朝天痛哭,“怎么办?怎么办?难道我真的要叫这小姑娘祖师爷??” 第八章 如此养尊处优 蔡思源轻蔑地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郑朝宗,抛下一句:“不知所谓。” 尔后,便一甩马鞭,让马蹄直接跨过了郑朝宗。 “安馥珮,我劝你还是自己乖乖出来,你现在跟我回去,还能保留你状元夫人的名誉,为你家族争一座贞洁牌坊。否则,即便苟活于世,亦是荡妇,惹人耻笑!安馥珮你不守妇道,丢的可是本官的脸!” 泽王赢景琰坐在车头,眼睫抬了抬,只见车前一个身穿红色官袍的年轻男子,趾高气昂地坐在一匹枣红色高马上。 他还是初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年轻状元。 凉薄的眉眼,无时无刻不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冷傲。 怀中还怀抱着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粉衣女子。 泽王猜,这女子应该是蔡思源的爱妾吧。 蔡思源身后领着一对亲兵,都挎着大刀,一个个凶神恶煞。 远处的山头上,树林中密密麻麻的火把,把整片林子都照得通透了。 烟雾滚滚,底下人头攒动,估摸林子里有上千的民众。 泽王淡定地脱了手套,不改脸上笑容,玩世不恭的口气,“蔡状元认为自己还有脸?” 花红勉力挣扎起来,在车内大声责问蔡思源道:“蔡状元难道忘记了吗?当年你在安化城,困顿落魄,是我家小姐资助你。你说她善良,你说她美丽,你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蔡思源在马上抿紧了唇,目光中萃着一抹阴狠。 他最讨厌别人提起他中状元之前的事情。 他是大越第一的青年才俊,早年的贫穷生活,是他人生中的唯一污点。 当年,他不得不忍辱负重地接受安馥珮的资助,确实给了安馥珮重誓。 对于蔡思源来说,他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出自真心。 然而,当他施展才华,被钦点为状元之后,人生得意,却不得不再次忍辱负重地娶了安馥珮。 他不能被天下人骂忘恩负义。 可是,他娶了安馥珮之后,安馥珮便成为了狗皮膏药一般甩之不掉的耻辱。 安馥珮是小小商贩之女,上不了台面,怎么配得上他这个大才子。他总觉得别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嘲笑他。 花红却在这时候提起陈年旧事,分明是在揭他的伤疤。 蔡思源只觉得一记闷拳打在他的胸口,喉头毒火滚动,让他浑身颤抖,一只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抠破手心。 这时候,拥在蔡思源怀里的易惜儿清了清嗓子道:“花红。相公娶你家小姐为妻,已经报答了她的恩德。姐姐只不过是给了相公二百两银子,难道你们就要一辈子纠住这件事不放,让相公难堪吗?” 易惜儿的声音听起来柔柔弱弱,特别的真心,也让蔡思源觉得十分中听。 泽王不由得多看了易惜儿一眼,将沾血的手套掷于地上,笑,“能把忘恩负义说得如此清新脱俗,蔡状元,你家的小妾当真是个人才。本王佩服。” 易惜儿脸色发白,小妾两个字说中了她的痛处。 蔡思源将易惜儿紧紧搂在怀里,保护着她,“惜儿乃易翰林之千金,难道她说的话错了吗?!蔡某还有何对不起安氏之处!” 易惜儿伸手抚了抚蔡思源的胸口,展现出跟蔡思源同舟共济、相互依存的贴心。 “泽王有所不知,安氏在蔡府是如何地养尊处优,住在蔡府的深阁,不下厨,不浣衣,不替相公应酬同僚贵妇,甚至不伺候相公。” 易惜儿看着泽王,眼中氤氲着一困烟雾,知道自己有一双小鹿般无辜的眼晴,这样泪蒙蒙的时候最楚楚,最惹男人疼爱。 这种时候,不管她说什么,男人们都会相信她,安慰她的。 泽王果然弯起一双桃花眼,对她展示出迷人的温柔。 “原来安神医在蔡府的待遇如此之好,但不知为什么,她如此的养尊处优,却养得如此清瘦,风一吹就倒。” 易惜儿不知,泽王可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识女无数。 泽王一律温柔以待,至于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他茶起来,一点也不比女人少。 “不知蔡府是用何种方法,可否请易姨娘告知本王。本王府中倒也有几个出身卑微的商贩之女,长得孔武有力,本王正想不出该如何用一种体面的办法让她们清瘦一些,本王最喜欢病病怏怏、弱不禁风,吹口气就会倒的女子。” 蔡思源怔住,他自从将安馥珮娶过门后,便将她安置在后院,对于宅中的纷争,并未多关注。 花红哭啼不已道:“什么养尊处优,小姐是被困在蔡府的后院,每天吃糠咽菜,想见蔡状元一面都难。” 蔡思源厌烦地皱眉,“本官身为朝廷命官,一城之主,自然以国事为重,哪有功夫跟你小姐儿女情长。” 说罢,蔡思源将半截断枪,用力向花红方向掷去。 断枪未及车厢,便被小泗用剑柄格开。 泽王护卫众多,硬拼,蔡思源讨不到半分便宜。 易惜儿撇了撇嘴,身子往蔡思源的怀中缩,依然是那样可怜无辜地道,“姐姐既然做了状元夫人,已然享受着状元夫人的荣耀,又何必在一些小事上耿耿于怀,令相公为难。” 泽王摘了口罩,只见他风光霁月的脸上盛笑,风度翩翩,光芒顿时压过蔡思源。 “如此说来,状元郎是报了人家的大恩了?” 蔡思源身子一僵,眉尾突跳,只觉分外难堪。 怀中易惜儿接口道:“难道泽王以为还不够,以安氏豆腐女的身份,若非相公提点,何德何能可封诰命!” 泽王潇然之姿坐于车头,一只手撑着大腿,手指摸了摸鼻子,目光戏谑落在易惜儿身上。 “若非当年安神医资助,蔡状元何德何能可成为蔡状元。蔡状元竟在娶妻同日,八抬大轿再娶个小妾过门伺候妻子,如此报恩方式果然别致!” 易惜儿端正着身子,摆出贤惠面孔,“既然做了状元夫人,便当有状元夫人的觉悟,哪还能如从前卖豆腐时那样任性。” 易惜儿口才甚好,婉转道来,“如今姐姐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百姓都以为是相公言而无信。姐姐你与相公夫妻一场,而陷相公于不义境地,难道姐姐你忍心吗?” “姐姐,相公对你恩重如山,如今浔阳城时疫横行,姐姐既然已染时疫,迟早必死。不如全了相公为国为民的忠心,舍姐姐一人,上行下效,才能让百姓有样学样,早日平复浔阳城的时疫哪。” 易惜儿的一番话说得蔡思源激情澎湃,是真正说到蔡思源的心坎上去了。 不论以前之事如何,反正安馥珮身染时疫,早晚得死,为什么不能成全他蔡思源,这是安馥珮不懂事了。 不过,就算安馥珮不懂事,这件事也由不得她。 他是安馥珮的丈夫,他就是她的天! 她的命也该他说了算。 蔡思源怒不可遏,马鞭指着马车,内,大声喝问,“安馥珮,你到底出不出来!” “出来给你活埋吗?”安馥珮清淡的声音自马车内传出。 此时安馥珮已经收了无影灯,车中一片昏暗。 而外面,天色渐明,灰暗的光线落在蔡思源那张杀伐的脸上,像是一尊手举着杀器的冰冷雕塑。 安馥珮本该出来会会这个自大的负心汉,但花红刚刚动完手术,身子尚虚,对于安馥珮来说,照顾花红,可比蔡思源重要多了。 安馥珮在车中轻轻一笑,“难道蔡状元自己便不会染时疫吗?届时,蔡状元会否自请入坑?” 蔡思源抿着嘴君,冷冷往上一勾,他自然是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自己不会染时疫,否则怎么会出这种愚蠢的铁血政策! 蔡思源曾注射一滴易家从上古遗迹中得到的基因制剂。 上古遗迹极其神秘而强大,只此一滴,便让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蔡思源体格神奇增强,还拥有了习武之人修习三十年才能得到的爆发力。 有此奇遇,他坚信自己体格之强,绝对不会染上时疫! 所以埋掉一些染时疫的灾民,对蔡思源来说,毫无心理负担,反正他们都只是蝼蚁而已。 当然,有些话,蔡思源是不能明说的,表面上,他还是忠君爱民的好官,铁骨铮铮、没有私心的状元! 蔡思源冷声坚定道:“这是自然,若本官感染时疫,定不会留在世上祸害百姓!” 安馥珮淡淡,从空间手镯中取出一把麻醉枪,“蔡状元当记今日之言。” 不过,安馥珮的这把麻醉枪,里面装的并非麻醉剂,而是大剂量的时疫毒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该让蔡思源也尝尝时疫的滋味! 只见车帘轻动,里面的人露出只眼睛,天还不太亮,车里黑漆漆的也看不太清楚。 蔡思源只觉得大腿轻轻刺痛,他还以为是深秋还有蛟虫活着叮咬他。 第九章 杏子林乱斗中接生 蔡思源对大腿的这一点点小刺痛不以为意,完全想不到之后他会身染时疫,比任何人都严重。 他冷哼,“既然你不出来,就地掩埋!” 他一夹马肚,回身向后奔走,指挥灾民,“继续扔石头,将他们就地掩埋。” 蔡思源一声令下,灾民们如开狂欢,纷纷踊跃地从山中捡石,向马车,向马路抛来。 此处是一片坳之地,两侧向上延展,都是杏子林,中间马路最为低洼。 一时间乱石纷纷,从头顶抛洒而至。 处于低洼之处的马路天然的大坑。 灾民把守住马路两端。 如此情形,别说安馥珮了,只怕泽王也会被坑杀于此! 大大小小的石头,从上呼啸而至。 灾民们群情激愤,并不管底下还有个皇亲贵胄泽王,反正抓到石头往下扔便是了。 蔡思源也是打定了主意,要置泽王于死地,届时皇帝追究起来,他便推到灾民身上便了。 这样一来,灾民暴动,他的铁血政策更显得很有必要。 一举两得,没什么不可以的。 至于百姓这里,只要他快速有效地平复时疫,人人都会赞他铁骨铮铮。 连王爷都敢对抗,反而会增加他的名气。 他会青史留名,在人们嘴中争相传颂。 蔡思源很快驱马上了山,他勒马站在一处山岗上,凌厉的秋风吹动他的官袍。 在他的前方,一缕阴灰的晨曦正在阴云的重压之下,慢慢卷过东边的群山,向此处山谷笼罩。 郑朝宗躲在马车底下,大声呼喝,“蔡状元,难道你连泽王也要坑杀吗?泽王可没有染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块山石击中额头。 “砰”! -声重响仿佛是从他的头骨传入,回荡在郑朝宗的整个头颅之内。 郑朝宗头晕乎乎的,望出去的天地在旋转。 他不知道,此时的马车,已经成了灾民首选的目标,大部分的石头都砸向马车。 伴随着风声,又一块石头飞速地向郑朝宗砸来。 忽然,郑朝宗的脚踝被人抓住,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拖行。 “砰”! 那石头落在离郑朝宗额前一寸的地面。 郑朝宗浑身汗涔涔的,死亡距他只有一寸的距离。 他呆滞地回过头,只见救他的人是安馥珮,一只手抱住花红,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脚。 “大家离开马车!”安馥珮道,抓着郑朝宗的脚往旁边一甩,甩到了泽王身上。 “泽王,看好你的太医。” 泽王被迫接住郑朝宗,却又皱起了英挺的眉头。 “本王只会英雄救美,男人,还真没抱过。” 泽王转身就把郑朝宗塞给了小泗,命道,“看好郑太医。” 小泗撇了撇嘴,“可我也想当英雄。” 小泗的意思是他也想救美。 郑朝宗被转了几手,晕乎乎的。 猛地,一块巨石呼着风声飞来,砸中了小泗的手臂。 “喀!” 伴随骨裂之声,小泗大叫一声,手臂一振,这只胳膊再也使不上力气,郑朝宗从小泗身上摔落,两只脚却还挂在小泗身上。 天旋地转,郑朝宗迷迷糊糊,“天塌下来了。” 另一名护卫铁松连忙上前帮忙。 山上的灾民越发胆大,扔的石头越来越大,甚至连两人合围的巨石也从山上推下来。 饶是泽王的护卫个个都是高手,拳头大的石头还可用内力挡一挡,但这么大的石头,也是无力抵抗。 已有不少护卫被山石砸伤。 泽王道:“大家往山上去!”护着安馥珮往山坡上飞奔。 其他护卫也相互扶持,紧跟其后。 好在大家都身负武艺,左冲右突,躲避山石,缓缓向山上推进。 深秋时节,林中厚厚的枯叶,被踩得沙沙作响。 泽王本以为安馥珮柔弱,紧跟在一旁护持,“安神医,将丫鬟交与本王。” 没想到安馥珮看起来瘦瘦弱弱,跑得很快,像一阵小旋风似的。 泽王惊诧不已,安馥珮的身手看起来身负武艺,为啥却没有感受到她身上有内力? 他不知道,安馥珮来自异世,其武力体系与当世不同。 泽王自然是感受不到她的内力。 …… 泽王与安馥珮一行闯入杏子林,蔡思源带来的那些兵丁就惨了。 之前他们遵从蔡思源命令,与泽王的护卫打斗,不是身受重伤,就是被打晕了。 山石滚滚,呼呼从山上抛滚下来,他们无力逃走。 有的被巨石砸中脑袋,脑浆崩裂。 有的被尖利的石头划破肚子,肠子飞出。 至于断手断脚,血浆飞溅,更是数不胜数。 他们的长官,浔阳城的城主蔡思源,立马山坡,看着这副人间惨景,不知为何,却生出一种执掌人世命运、一呼百应的快感。 他大手一挥,喝令,“将染疫之人统统推下去!” 蔡思源的指令一出,经由几名亲兵向灾民传令,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整座杏子林。 灾民跟着蔡思源追捕安馥珮的途中,裹挟着一群出疹发烧染疫之人,就是等待着这一刻,此时他们将其一一推出。 天已经完全亮了。 却是个大阴天,沉沉的阴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杏子林人声鼎沸,哭声震天。 染疫之人虽然病病歪歪,但哪个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的儿啊,为娘千辛万苦,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成人,你真忍心就这样把你娘活活坑杀?” 其中一名老妇紧紧攥着儿子的手不放,却被狠心地推开。 几名灾民抓住了她,将她枯老的身躯抬起,往山下一扔。 老妇本来业已年迈,这从高高的山上扔下,一把老骨头摔断了一半,不等她哭嚎,紧跟着呼啸而来的山石便压盖住她的身躯。 又有染了时疫的弱小孩子,对着父母亲声声地呼唤求救,“娘!爹!孩儿不想死!救救孩儿!” 哭声都淹没在众人的呵斥里。 小小孩童也被丢下山谷,他们稚小的身影在下面奔跑逃生,但飞扑而至的石头却不长眼睛,一块一块狠狠地砸在他们身上。 也有一家之中顶梁之柱染上时疫的,妻子孩子老母亲老爹爹一起抱着他哭。 “我的夫,你正当壮年,你要是死了,留下我孤儿寡母可怎么活下去啊!” “我的儿,你今年才三十出头,正当壮年,怎么就染上瘟疫了,丢下我鳏寡老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天哪,为什么染上时疫的人不是我这个老太婆!” 但没有侥幸,哪怕这个人身体依然强健,也抵不过数量众多的灾民,被强行丢下了山。 甚至有一名孕妇,挺着大肚子,可怜巴巴又哭又叫跪地求饶。 “大哥,你高抬贵手,我肚中孩儿已有八月,就快生产。我要是死了,我的胎儿也活不了了。” 可是,没有人同情她,她还是被四肢抬起,从山上丢了下去。 这孕妇抱着肚子一阵抽痛,底下流出血来,只怕是要流产了。 安馥珮看见,连忙将花红塞给泽王,自己回转身飞向那名孕妇。 “砰”! 安馥珮行运罡气,为那名孕妇抵挡住一块巨石。 石头的速度砸得安馥珮手臂发麻,但安馥珮却没功夫理会,急忙抱起孕妇,飞跑至林中,躲到一棵高大的杏子树后面。 那孕妇手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只觉下身一片潮湿,她满面泪水,“我的孩子,你离娘而去,娘也不活了。”一头撞向杏树,撞得满头是血。 树上仅剩的几片枯叶掉下来,沾在她满是血的额头上。 安馥珮急从空间手镯中取出胎心监护仪,按在孕妇的肚子上。 “嘭隆嘭隆”的胎儿心跳声清晣又响亮。 “大姐,你的孩子还活着啊,你听!” 孕妇又惊又喜,“真的吗?”。 “真的不能再真,请你坚持,努力生下他,他可是一条人命啊,”安馥珮着急地劝道。 孕妇忍痛点头,“嗯。” 流下来的血和眼泪一起糊了她的眼。 泽王在高处看见安馥珮被石头砸中好几次,不由得又担心又焦急,“安神医,你怎么样?” 泽王恨不得亲身为她受之,说话间将花红往小泗手中一塞,便从山上奔下来。 可怜小泗一只手臂已断,却不敢像摔了郑朝宗那样摔了花红,只能忍痛紧紧将花红抱住。 安馥珮呼道:“擒贼先擒王!” 泽王脚步一顿,细想,“言之有理。” 他抬头向山坡看去,只见蔡思源像个主宰者一样立在山坡上,正在吟诵什么,“大江东去,泥沙俱下,波澜壮阔,甚美兮亦甚壮,甚雄兮亦甚烈。” 泽王勃然,奔驰至山坡,一拳头对着蔡思源的脸呼去。 蔡恩源格臀一挡。 “喀”。 拳头与手臂相撞,一阵巨痛向泽王的手上袭来。 巨大的冲击力令泽王措手不及,摔了回去。 泽王十分震惊,怎么蔡思源一个书生有如此内劲,倒是他大意轻敌了。 蔡思源安然无恙地坐在马上,得意洋洋,“本官文武双全!” 忽然,山下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安馥珮将孩子平安接生出来。 婴儿哭声哄亮,倒是个很健康的宝宝呢。 第十章 上古神药 安馥珮替孕妇接生,剪了脐带,粗略地擦了擦女婴身上的羊水,从自己裙子上割下一截裙摆,将这个女婴包裹住。 那妇女生产完,精神泄了一半,把孩子托付给安馥珮,血泪满面地托付遗言,“没想到此生会遇到这种劫难,身染时疫,差点连腹中孩儿也随我一起被活埋……好心人,求你帮我养大她,我……我去了,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产妇说完,一扭头往树上撞去。 安馥珮眼疾手快拉住她胳膊肘,“你这是干嘛!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带,我可不会带孩子!” 产妇涕泪横流,悲伤痛苦不堪,“我已身染时疫,不管是病亡,还是活埋,总之逃不过一个死字……好心人,千万帮我这个忙,我……来生定会报答你。” 她爬起来,蹲坐在地上,朝安馥珮磕头,直到脸上沾满泥土和枯叶。 安馥珮啼笑皆非,“谁说染时疫就会死了!只是小病而已。” 在末世丧尸纪,这种时疫叫疱状肺虫流,只是普通疾病,吃药便可对症治愈。 安馥珮是末世神医,一般的药物她都有备用,就储存在她的空间手镯之中。 她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 “吃了这颗药,你就会好了。” 产妇抬头,愣怔怔地看着安馥珮,“药?这药能治好我的时疫?” 太过离奇的消息,让产妇震惊到失去了反应,眼神呆滞像个木偶。 当时,杏子林一片乱纷纷,染时疫的人被不断扔下山,伴随着呼啸不止的山石和泥土。 染时疫,不是病死,就是被人杀死! 在这种情形下,产妇实在想不到还能有药可治时疫。 “你就吃吧!”安馥珮直接把药丸塞入产妇口中,一捏她的下颌,产妇已不由自主将药丸吞入腹。 产妇眼中全是血污,望出去通红一片,安馥珮的音容面貌也是一片红澄澄的,这让产妇感到安馥珮是一尊神。 铁松见产妇生产已毕,领了几个护卫下来,协助将产妇及婴儿带上山躲避乱石。 一行人在山腰较为安全的地带停顿休整。 …… 此时的杏子林,已变成了人间地狱。 那些染时疫的人被一个一个扔下山。 哭声震天。 有哭的,竟也有笑的。 “哈哈哈,王老汉,你也有今天!你可记得,去年冬天,我拿了一升三斗米向你家姑娘提亲,可你拒绝了。真是老天有眼,叫你染上时疫。” “三妹,你这个药罐子,要不是你平时就生病不断,吃药不停,咱们家至于从小康家庭落魄到贫困家庭吗?还好这次你染上时疫,早点去死吧,一了百了!” 这些人,平时生活中相互有过龃龉,此时一方染上了时疫,另一方正好趁机报仇。 甚至,有些没染上时疫的人也被拖出来了。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我又没有染时疫!”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在壮汉手底下拼命挣扎。 “米老爹,去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向你借点米,你这个小器鬼不肯,害得我儿子活活饿死了!” 那壮汉直接按着老者的头,将他磕在树上,磕得一头血。 “可我自己家也是不够吃啊,如果米给了你,那我……” 老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蛮横地扔下山。 壮汉插着腰,仰天长吼,“我儿啊,为父替你报仇了!” 那一边,一名年轻文弱的书生被人用麻袋套头,抓着四肢扔下山。 “这个李贤卓,每次考试都是他得第一,夫子天天在我们面前夸奖他,正是太讨厌了。” 又有一个身材孔伟的糙汉,被七八个人扭住打,一个富家公子从旁指挥,朝他吐口水。 “董维权,你个穷鬼,凭什么娶爱兰这么美的女子做老婆,叫你让给我你还不肯!这一次,就算我打死你,也没人能替你喊冤!哈哈哈!” 杏子林中乱乱纷纷,好像一锅粥。 山林中回荡着狂暴的回音。 秋风卷起林中的落叶,上下翻腾。 民众陷入一种恐慌和兴奋中,仿佛集体磕了药,享受着杀戮带来的刺激。 …… 泽王被蔡思源打了一掌。 而蔡思源仍好端端拥着易惜儿一派自在地坐在马上。 护卫小柒飞上山去相助泽王,被蔡思源一掌拍中胸口,吐了一大口血,从山坡上滚下来。 蔡思源一声冷笑,狭长的凤眼眯起,轩轩自得。 “惜儿,你给我的上古神药果然有效,让为夫省了三十年修炼之功。” 泽王这才知道,蔡思源体有神力,是因为吃了上古遗迹中的基因制剂。 那些制剂已在地底埋了上亿年,圣迹组织一致认为可能已经变质,存在不可知的伤害人体的可能性,禁止使用。 否则,泽王要用多少基因制剂没有! 铁松与几名护卫在山坡下面面相觑,泽王与小柒都已算是武林顶尖高手,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怎么在蔡思源面前却不堪一击。 几人连忙仗剑奋勇上手,与蔡思源过招。 这些护卫都极年轻,虽然武技上远超蔡思源,而在内力修为上却不如蔡思源。 蔡思源不曾习武,单靠着一滴基因制剂,便获得巨大的神力,不讲章法,对着扑上来刺杀他的铁松直直地拍掌,铁松便招架不住。 铁松等人被蔡思源死死压制住,无法突破之时,忽然一道身影从下往上,窜过众人眼前,如同一只鹰,翅膀拍中蔡思源,一举将蔡思源拍下马。 连同易惜儿,也一起滚落在地。 铁松目瞪口呆,再看时,才发现那人是安馥珮。 安馥珮一招将蔡思源击落下马,她翻身压住蔡思源,控制住他,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喝令,“蔡思源!快叫百姓住手!” 小泗刚刚从坡下爬回来,看见这一幕,嘴巴张开合不拢了。 “天哪,泽王,她……她的武功比你好……你以后,没办法英雄救美了!” 泽王靠在一棵杏树下,笑得桃花眼弯弯,“安神医说过,本王甚美。所以,是安神医她英雄救美。” 总之是英雄救美,又何必在意那些细节。 “咳咳。”小泗发出一串咳嗽,他家的王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病娇了。 小泗不能直视他家王爷了。 但泽王此时用折扇支着头,深邃的眼神如寒潭,都在安馥珮身上。 安馥珮只用一招就把蔡思源制住,说明她的内力比蔡思源还要强,她的内力又是从何而来? 泽王又想起那幅画,一切都在吸引着他,让他更接近她,更了解她。 第十一章 你该庆幸本王不杀女人 蔡思源双目直直看住安馥珮,映在阴灰色的天空下,她那一张美得让人窒息的脸,跟平时相比,又多了几分陌生的英姿飒爽。 蔡思源两只手抓住安馥珮的手腕,却怎么也没办法将她的手扭断。 如此巨大的力量,蔡思源找不出别的解释,一定是安馥珮偷他的基因制剂了。 “贱妇,你偷我的上古神药了?!” 珍贵的遗迹圣药,蔡思源只舍得吃一滴,而安馥珮的力量那么大,不知道她吃了多少。 蔡思源更觉得安馥珮果然是卖豆腐的商贩之女,没有丝毫的道德。 蔡思源气得肚子疼痛,却怎么也没办法把安馥珮挣开。 只听安馥珮冷冷道:“废话少说,快叫百姓住手,不然我杀了你!” 易惜儿从后赶上,一掌劈向安馥珮的后脑。 “姐姐,你身为人妻,怎么能这样对你的相公。” 易惜儿手掌决绝地落下,口中却吐出柔柔弱弱的白莲之语。 易惜儿也服过基因制剂,本拟这一掌将安馥珮的头颅击碎。 不料,“咔”地一声,易惜儿手掌剧痛,竟是自己的手骨开裂,身体弹飞,后背顶在山坡上,然后摔了个脸朝地。 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多了点儿血迹,想是脸颊刮蹭到了山石。 易惜儿爱惜羽毛地摸了摸脸。 “姐姐……你……你偷服了上古神药……你……” 易惜儿也是跟蔡思源一样的看法,安馥珮体内有这么充沛的内力,肯定是偷服她的基因制剂了。 没想到她把安馥珮看管得如此严密,还是被安馥珮偷了药,易惜儿恨得牙痒痒。 但此时,蔡思源被安馥珮死死压住,易惜儿眼中噙泪道:“姐姐,你偷服神药,吃了也就吃了,我们不计较,你先放开相公。” 蔡思源呼吸困难,又无法将安馥珮挣开,只得沉下心来,软言对安馥珮道,“馥珮,你是我的妻子,咳咳,假如你好好地跟我说,神药也不是不能与你分享。既然你已经吃了,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咳咳。” “什么神药,还偷吃?”安馥珮压根不知道什么神药,“所以,你就是这么冤枉你妻子的!” 安馥珮真为原主不值,这男人根本就没有认真了解过原主。 忽然间她的胸口一阵刺痛,不由得双眼酸涩。 大概是原主的情绪滞留在她体内吧,眼前一阵阵发黑,不断涌现过往的片段。 那时候,蔡思源还流落在安化城,身穿旧旧的洗得磨损褪色的青布长衫,执着安馥珮的手,脉脉情深,“馥珮,你真是天下第一美丽善良,我蔡思源但凡有一日发迹,绝不会负你。今生今世,许你唯一。” 后来,蔡思源中了状元,他又痛苦地跟她说,“馥珮,我心中只有你一人,但易翰林是我的恩师,我不能辜负他。让惜儿屈居妾室,已经是对不起她了,还望馥珮你能有容人之量,替我好好照拂她。” 之后,易惜儿跟安馥珮一起过了门,蔡思源对安馥珮说,“惜儿是翰林之千金,知书达礼,府中事务以后就交给惜儿打理。馥珮,你啊,就在府中享福吧。” 这一年来,蔡思源从不来安馥珮房中。 安馥珮也隐隐觉察到,蔡思源是嫌弃她的身份。 所以府中官妇来往应酬都是易惜儿出面。 安馥珮常常在人檐后,听蔡思源与易惜儿两个笑语。 易惜儿因管家之权,故意克扣安馥珮食物衣品,有时安馥珮向蔡思源抱怨,蔡思源便道:“惜儿管家已经很辛苦了,你就不要给她增添麻烦了。” 若是说得急了,蔡思源便板了脸,冷森森呵斥她,“安馥珮,你是个卖豆腐的商贩之女,让你做状元夫人,是你祖坟冒烟,天大的脸面,你别不知好歹。” …… 安馥珮垂下清秀的眼眸,一颗珍珠般地泪滴终于滚落下来。 蔡思源嘴角扬起,笑了一笑,他知道她深爱他,果然他稍稍示软,她就动情了。 蔡思源双眼挤出些潮湿,“若非此次时疫严重,需要我当机立断,为百姓阻断时疫,咳咳,我又怎么舍得把你当作典范。你都不知道,当我看着一抷抷黄土覆在你身上的时候,咳咳,我的心有多痛。” 安馥珮的身子摇摇晃晃,一阵阵发虚。 易惜儿忽然从地上捡起一把剑,直直地向安馥珮的身后刺去。 蔡思源面对着安馥珮,自然是看到易惜儿偷袭,但并没有提醒安馥珮。 在他的心中,虽然凭安馥珮对他的一往情深,他可以软语劝得安馥珮回心转意,但能把安馥珮杀了才是上上之选。 否则,他一辈子顶着个娶了豆腐西施的名声,他非得羞愤至死不可。 更何况,安馥珮竟敢偷吃上古神药,其罪最不可恕。 蔡思源眼睁睁看着利剑刺向安馥珮,他的双眸看向摇摇欲坠的安馥珮,却展现出一片深情。 却在剑尖即将触碰到安馥珮之际,一个修长的身影疾速闪过。 易惜儿向后飞了出去,身子撞在一棵否树上,长剑也摔落在地。 是泽王。 泽王嬴景琰将易惜儿一脚踢飞。 易惜儿不可置信,“泽王,你……你与安氏私通你……还敢对我……” 泽王拍了拍长袍,脸上波澜不起,“你该庆幸本王不杀女人,否则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说起来,易惜儿也是服过基因制剂,体内力量惊人。 可是,上古遗留的基因制剂年深日久,对人体是有很大危害的,它带给人的神力与武者修炼的内力不同,无法聚气于丹田,只要攻击其丹田,便无往不胜。 对此,泽王十分清楚。 之前泽王不知蔡思源服用过基因制剂,没有防备。 此时既知这二人服用基因制剂,他一脚就把易惜儿踢了出去。 …… 身后的动静让安馥珮猛地回神过。 耳边回荡着的是杏子林中炼狱般的鬼哭狼嚎。 安馥珮手上用劲,死死扣住蔡思源的脖子,喝道:“快让百姓住手!” 蔡思源呼吸被夺,脸涨成猪肝色,双眼冲血外凸,面目狰狞,哪还有往日的英俊。 “馥珮,咳咳,你忘了往日我们的情义了吗?” 蔡思源还以为眼前的安馥珮是以前的安馥珮,只要他软言几句,她便会无底线地爱他,容让他。 安馥珮对着他的脸狠狠一巴掌,“你没有资格跟我提从前!” 若非安馥珮顾念着杏子林之乱,她现在就把眼前这个男人杀了。 蔡思源一边脸火辣辣的,头晕目眩,眼前的女人翩长的睫羽扇动,双眸中从所未有的果决,他很迷惑,刚才他不是已经把她说动了吗? 明明以前,只要蔡思源稍稍对她表示一点点关心,她就会开心不已。 蔡思源的内心空落落的十分不爽,在安馥珮的威胁之下,只能胡乱地喊了几声:“大家住手……不要……咳咳……相互残杀了。” 杏子林中混乱异常,单凭蔡思源这几句结结巴巴毫无力度的话,自然无法平息下来。 蔡思源甚为得意道:“你看见了吗?这是百姓自己要这么做,以便趁早平复时疫,所谓潮流浩荡,人力不可逆。” 蔡思源一直对自己的铁血政策十分满意,他很是自负,觉得自己是千古难得一见的治世能臣。 安馥珮放弃了蔡思源,毅然起身,狠狠地把蔡思源踢到泽王那边。 “泽王,乱臣贼子交给你了!” 泽王……颇觉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可我不喜欢臭男人啊。” 他掀开袍摆,提足,出脚,把蔡思源当皮球踢给了小泗。 “小泗,状元公给你了。怎么处理,你说了算。” 小泗挠了挠头,显然很委屈,“垃圾为什么都给我?我又不是垃圾篓。” 第十二章 他们都应该活着 杏子林的混乱还在继续,染疫的、未染疫的,死伤无数。 身体乱飞。 有的人被直接扔下山,当场摔得毙命。 有的侥幸挂在树上,四肢乱动地挣扎,却又被随后飞来的石头砸中。 有的,拖着断腿的躯体在地上爬。 这样的场景,对安馥珮来说其实并不陌生,她很小的时候亲眼见过。 只不过,那时候人们面对的是丧尸。 而现在,他们面对的不过是疱状肺虫流。 对安馥珮来说,疱状肺虫流真的是太普通的疾病。 在23世纪,吃几颗药就能治好。 …… 郑朝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拿着师父纪如厚苦心研制的治疗时疫的方子,特意赶到浔阳城,为的就是替百姓医治时疫,拯救万民于水火。 没想到,还没进入浔阳城,就碰到蔡思源下令坑杀染疫灾民。 染疫的灾民未经治疗就被活活坑杀。 郑朝宗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大声疾呼,“住手啊!你们快住手啊!我带来了方子,时疫并非无药可治!我是神医纪如厚的弟子!我可以医治你们!……” 正在郑朝宗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我是神医!” “我有神药!” “能救时疫!” “速来领药!” 一字一顿。 这声音虽然响亮,却又很平和。 每个字都呖呖宛转,如黄莺语。 杏子林顿时安静下来。 扔石头的手里抱着石头停住了。 扔人的也先不扔了。 在地上爬的,顿在那里,抬头寻觅声源。 在他们听来,这声音好像是从天上传来的,既平和,又温柔,带着观音菩萨那般的慈悲。 安馥珮站在坡边,山风吹拂着鼓荡着她的裙裾,她的身影如同一尊美丽的坚定的雕像,她拿着一个麦,一个字一个字对着杏子林喊。 在末世丧尸纪,人实在太珍贵了。 一个人开车出去,在残破的公路上开一个钟头,也未必会碰到一个人。 安馥珮希望,他们都可以活着。 他们也都应该活着。 安馥珮喊了几遍之后。 杏子林已经炸开了。 “真的吗?真的有神药可以医治时疫?那我们岂不是可以不死了!” “肯定是真的啊,你看那个人站在坡上好像神仙。” “我也觉得她是神仙,她的声音多好听!” 死亡的阴云让他们处在崩溃边缘,这时候听说有药可治时疫,他们激动万分。 “我娘有救了!我娘有救了!”有的人直接跪地磕头了。 而有的人已经向安馥珮所在的山坡跑去。 “我儿有救了!天哪!给我药!给我药!” 有的人仰天长啸。“天不亡我啊!哈哈哈!” 郑朝宗也是激动地涕泪交流,“没错,有药,我有药。我乃太医院太医之首、堂堂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弟子郑朝宗。我师父已经研制出抗疫药方,我这次来就是为大家治疗时疫的……” 郑朝宗的嗓子已经劈了,再怎么喊也喊不出什么声音,哪怕小泗近在身旁也听不清郑朝宗在说什么。 但这不妨碍郑朝宗继续嘶喊。 只要百姓不要相互活埋就好,人死了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医者仁心,郑朝宗的愿望是治好每个染疫者。 然而,在这种时候,却有一个人疯狂地跑向杏子林,口中喊着:“大家不要听安氏胡言乱语,她是个卖豆腐的,怎么可能会有神药。” 这个人就是易惜儿。 易惜儿十分清楚地知道,蔡思源既然已经下令坑杀染疫者,开弓没有回头箭,万一真有人用药治好时疫,蔡思源的铁血政策就成了一场闹剧,是死罪,满门抄斩,易惜儿也无法幸免。 所以,不管有没有抗时疫的药方,易惜儿都要阻止,不让他治好染疫者。 至于那些染疫者的性命白白牺牲,那跟易惜儿有什么关系,她又不认识他们! “她自己染了时疫,怕死,就编造神药的谎言。如果你们不按蔡状元的办法做,染疫者又会传染给别的人,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大家都会死的。” “染上时疫无药可救,大家不要听信谣言!” 易惜儿冲入人群中叫嚷。 好事者、暴乱者、意欲公报私仇者又跳了出来。 “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神药,时疫不可能医治。” “那个妖女妖言惑众,大家不要被她骗了!” “快把那些染疫者抓回来,不要让他们跑了!” 他们从后追赶染疫者。 染疫者大都发烧咳嗽体虚,摇摇晃晃地逃命,跑也跑不快,林子里又是一片哭嚎。 郑朝宗身处山坡,对林中的情景一览无余,真正是五内俱如火烧,嘴巴快要冒烟了,几次想要冲入林子里去,却又被铁松等人拦住。 “郑太医,你救不了他们的。你又没有武功,这样跑过去,会被暴民打死。” 可是郑朝宗心里急啊,叽叽呱呱说一大通,他嗓子快废了,铁松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蔡思源躺倒在坡边,心中感慨,到底还是易惜儿懂他的心意,郑朝宗等人就算真的有药方,又能怎样? 蔡思源向郑朝宗乜斜了一个白眼,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郑朝宗无力回天,他蔡思源还是治世能臣! 眼瞅着杏子林越来越乱,安馥珮的眉头深蹙。 易小妾也太闹心了,不就是争宠,想让她安馥珮死吗! 可易惜儿把老百姓搅进来,何至于如此。 安馥珮麦交给刚刚的产妇胡雪丹,让她现身说法。 “我是李家集李石兴的媳妇!真的有神药!我之前染了时疫,但吃了安神医的药,疹子已变淡变小,烧也退了!” “我叫胡雪丹!我是李家集李石兴家的!……” 胡雪丹的喊声如雷震耳,传遍了整座杏子林,每个人都听见了。 胡雪丹又抱过刚出生的女婴,高高举起,“我孩子也出生了!很健康!我是李家集的!……” 女婴的哭声,回荡在整个山谷。 李家集的居民炸窝了。 “真的,真的是李石兴那屋的,刚才她快要生了!” “有神药!真的能治时疫!” 一传十,十传百…… 第十三章 我知道人的身体有些穴位 蔡思源趁着小泗不备,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山岗边缘。 “浔阳城的百姓,本官是蔡状元。大家千万不要被安氏所骗,她是安化城卖豆腐的,从来不懂医药,本官是她的丈夫,对此一清二楚!她联合产妇谎称有药,不过借机敛财罢了!” 蔡思源侃侃地道,他吃过基因制剂而获神力,声音高亢有力,清清楚楚传入杏子林。 “千百年来,此疫无药可救,本官的办法是挽救未染疫者的性命,大家快动手吧,一旦妇人之仁,自己染上时疫,后悔莫及!” 蔡思源身为浔阳城的城主,说的话特别有号召力。 灾民们听了他的话,感到迷蒙了,脚步顿住了,眼看着安馥珮踯躅不前。 “那是安氏?蔡状元的卖豆腐的妻子?那如何能有神药?” “安化商贩之女,果然见利忘义,贪财小人!” 蔡思源见自己几句话就扭转舆论,得意极了,昂首挺胸于山岗。 灰蒙蒙的天,让他身上官袍的红色显得特别鲜艳,如同披着一身血皮。 “混账!”郑朝宗气得目眦尽裂,蔡思源和易惜儿都是什么人啊!到底视百姓的生命为何物啊。 就在郑朝宗哑着嗓子,握着拳头,心里想着把蔡思源捉住痛扁一顿的时候, 泽王已经上前,伸折扇往蔡思源丹田一点,轻轻松松将他制服。 蔡思源捂着肚子,感觉丹田快爆了,手指着泽王,“你……你怎么办到的?” 蔡思源想不通,刚才泽王明明败在他手上。 泽王眼帘半掀,玩世不恭,“想知道吗?可我不告诉你。” 嬴景琰再次把蔡思源踢给小泗,命令加威胁,“这次要好好招呼状元,小泗。要不然,我会招呼你。” 小泗……挠头皱眉,“我是垃圾处理器?” 小泗在山坡边找到一根藤把蔡思源捆了起来,拿着匕首对着蔡思源的脖子比划。 蔡思源脖子发凉,“你想干什么?我是朝廷命官,哪怕是泽王也不能杀我!” “是啊,像你这样的祸害也不能杀,真是太可惜了。”小泗感慨地说。“所以只能给你吃点苦头了。” 小泗把匕首往蔡思源的肩头一插。 “啊!”蔡思源发出一声吼叫,鲜血从他的肩头飚出来。 小泗说:“你也没有刀枪不入嘛。”拔出匕首,又往蔡思源的另一边肩头一插。 “啊!”蔡思源再次发出痛苦的吼叫,“小小护卫,你敢如此侮辱朝廷命官,等本官禀明圣上,本官要把你大卸八块!” “哎呀,不好意思,我手滑,不是故意的!”小泗笑嘻嘻地拔出匕首,对着蔡思源的大腿扎了下去。“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手滑了。” 蔡思源暴跳如雷,恨手脚被缚,如被置于砧板上的鱼。“小小护卫!安敢如此,本官要杀你全家!” 小泗不以为意,“我都已经道过歉了嘛,你还想怎么样。” 转眼间,小泗在蔡思源身上刺了七八下,鲜血染湿了蔡思源身上的官袍。 郑朝宗看见蔡思源浑身血淋淋的,禁不住摇头,“小泗,你这样也太暴力了,怎么能这样对待朝廷命官。” 蔡思源喜地连连点头,“郑太医说得对,还是郑太医明白事理。” 郑朝宗蹲下了,凑在小泗的身边,“我知道人的身体有些穴位,刀子扎也不会流血,还特别痛。” 蔡思源…… 郑朝宗随手指点了几个穴位,小泗依言一个个用匕首扎过去。 小泗惊喜:“这些穴位真的不会流血哎!” 可是特别痛啊!!! 蔡思源只觉得那些刀是插入了他的骨髓,在髓腔里一通乱搅,痛得他头皮一阵阵抽搐,脑子都快飞出天灵盖。 “啊~~”蔡思源发出困兽般的鬼嚎,年轻英俊的脸庞布满冷汗,扭曲狰狞。 小泗和郑朝宗二人在边上议论。 “至于嘛,那些百姓死的时候也没叫得这样惨。” “有的人都被石头砸成肉泥了。”提到石头,郑朝宗仍然心有余悸,不由自主想到某块巨石离他脑袋只有一寸的距离。 “可怜,那些人,本太医明明可以治好他们。” …… 可是。 杏子林。 蔡思源短短几句话,已让本来已经燃起求生希望的灾民,产生思想动摇。 “蔡状元说没有神药啊,怎么办?” “这种时疫,千百年来从来没有被治好过,安氏手中说不定是毒药,一吃就死。” “对啊,咱们还是赶紧把染疫之人埋了吧,要不然我等未染疫之人也要被传染了。” “反正他们已经染疫,早死一刻晚死一刻都得死,我们得为自己留条活路呀!” “有道理,那就动手吧!” 泽王和护卫们眼睁睁看着灾民又开始互相残杀。 产妇胡雪丹急哭了,“神医,他们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啊,怎么办?!……” 安馥珮此时站于山岗,阴天的光线使得她脸色特别苍白。 孱弱,却依然神志坚定,安馥珮安抚地摸了摸产妇手中的婴儿,淡声道:“不怕,只要事情没有到最后关头,便有挽回余地,永远都不要放弃。” 她将脚步往前两步,身体更加靠近坡缘,“乡亲们,我知道你们现在特别的恐惧,害怕时疫,害怕时疫无药可救,担心自己被传染上,所以才要将染疫之人埋了,一劳永逸。” 安馥珮的语声依然那样柔和,如流水细语,听来特别悦耳。 “可是你们知道吗,时疫通过飞沫传播,从昨天开始,一日夜,你们押着染疫之人,与他们亲密接触,只怕你们大部分人都已染疫!” 这一席话,如同一个炸雷在人群中炸开了。 “什么,我们押了他们,跟他们说说话,就会导致染疫。” 这个时代的医学水平低下,百姓不知时疫是如何传播,大部分以为是通过井水,或同桌吃饭引起传播。 而安馥珮却说飞沫,呼吸就会被传染,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 “怎么可能,我根本就没有出疹,也没有发烧,怎么可能已被传染。” “也是,她就是为了卖药,趁机敛财,蔡状元早就说过了!” 他们相互安慰着,彼此认定他们肯定没被传上。 但安馥珮却说:“此疫一开始会侵犯面部神经系统,大家可以看看自己或身边人有没有不自主的面部抽动情况,若有,就证明已染时疫,不出一天,一定发烧出疹!” 此话一出,人群炸裂了。 因为大部分人都发现自己和身边人有不自主的脸部肌肉抽动情况。 那些染疫之人纷纷说:“是啊,一开始我就是这样。” 有的人说,“我现在就是这样啊,是不是说我染上时疫了。” 有的人感到害怕,“我感觉我起疹子了,怎么办?” 安馥珮继续道:“大家细想想,今天,你们埋了出疹发烧的染疫者,而明天,你们被诊出染上时疫,别人又会埋了你们。这种办法,所有的人都会被活埋。” 大家都沉默下来。 再没有人去埋那些发烧出疹者了。 安馥珮见状,加重语气道:“我知道,那些染疫者很多都是你们的家人、朋友、乡亲,若不是被逼无路,你们又怎么舍得把他们活埋。要是能治好时疫,一家人其乐融融该多好。邻居之间,能串个门,唠唠家常,其非比相互残杀好得多吗?” 安馥珮的话说中了灾民的心思,他们动容了,有的人小声哭泣起来。 安馥珮紧接着道:“我有药啊,可以治疗这个时疫,让你们每个人都能康复,回复到以前的幸福平安的生活,难道你们不想吗?” 第十四章 请发毒誓 治好时疫,回复到以前的日子。 灾民们很动心,但是之前蔡思源说的话又如同一根刺扎在他们的心里。 “真的是药?而不是毒?万一毒死我们怎么办?” “一个卖豆腐的,怎么看也不可信任。” 他们分明想要治好时疫,却又犹犹豫豫,踌躇不前。 “如果她真的有药的话,当初蔡状元又怎么会活埋她?” “我也觉得,这件事怎么看都很不对劲。” “要不,萍儿,你先去试试?” “什么?胡泽焕,你是不是盼着我死?为什么不是你去试,说好的爱我一辈子呢?” …… “哈哈哈!” 杏子林中忽然传出一声滚雷般的长笑, 一个大胡子野人,分开人群,几个纵跃,奔到山坡上,朝着安馥珮粗声问道,“你有神药能治时疫,可是当真?” 郑朝宗见终于有人来索药,大喜,“没错,本太医是神医纪如厚座下弟子,带来了治疗时疫的药方,快随本太医入浔阳城,本太医为你抓药熬药,一定治好你的时疫!” 然而产妇胡雪丹却往大胡子手中放了一颗药丸,说道:“这就是神药了,你快吃吧,吃过不到一刻钟就退烧了,半个时辰疹子也褪了。” 郑朝宗怔住了,他本以为安馥珮是替他喊话呢,没想到安馥珮是为她自己喊的。 可安馥珮怎么可能有抗时疫之药! 他的神医师父耗费了数十年的时间,查阅了上万的卷宗,试验掉几万只老鼠,尝试了上千种药物,历经艰辛才研制出袪时疫的药方。 难道除他的神医师父之外,另有高人研制出药方。 但这怎么可能! 研制一道药方,需要一个人极大的意志力,克服种种困难,还要忍受身处深山的寂寞孤独之苦。 这种忍耐力,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而且,能研制药方,这人本身也应该医术高超,精通药理。 当今世上,医术和药理能勉强及得上郑朝宗的就已经少之又少,他的神医师父则已处在世之巅峰,没人能与之比肩! 安馥珮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有抗时疫的药方。 再说,他师父的药方十分保密,除他之外,连他的师兄弟俱不知此药方,按照道理,不可能泄露出去。 安馥珮是不可能盗取他师父的药方的!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可是郑朝宗再细看那产妇,她因刚生产完,有些体虚,脸上确无疹子。 郑朝宗很迷惑,他记得刚才,这名产妇出疹,确实是染疫者,但现在,产妇的时疫症状消失了。 怎么会如此? 郑朝宗探头过去看时,只见摆在大胡子手心的是一粒白色的小小药丸。 郑朝宗从未见过这样的药。 他的药都是要许多草药配伍,然后放入药罐中煎上至少一个时辰的。 “这一小不点能治时疫?”大胡子问道,他的表情都深藏在满脸疯长的胡子里,只能听出语气充满不信任。 当然,郑朝宗也不相信这么小一颗药能治好时疫。 安馥珮却是胸有成竹,对大胡子说,“千真万确,你吃吧。” 大胡子看看安馥珮,粗声道:“若是不能呢?你敢不敢和我发毒誓?” 产妇胡雪丹急得顿脚,“这位壮士,我之前染时疫,就是安神医治好的。” 郑朝宗其实也希望安馥珮的药能有效,这样才能让杏子林的暴乱平复下来,只要暴乱平息,他再到浔阳城慢慢给疫民医治便了。 郑朝宗连忙眼神示意安馥珮,“快起誓吧,若是无效,我宁愿肠穿肚烂而死。” 安馥珮眼神剜了大胡子一刀,淡淡,“若是无效,便是活埋而已,壮士是怕死吗?” 郑朝宗一声感叹,“唉。” 他觉得安馥珮是不敢发誓,多半这白色小丸是假药,并不能医治时疫。 郑朝宗抚慰大胡子道:“壮士莫急,本太医乃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弟子郑朝宗是也。本太医带来了神医药方,你跟本太医入浔阳城,本太医担保治好你的时疫,否则,本太医宁愿肠穿肚烂而死。” 大胡子看看郑朝宗,又看看胡雪丹,最后看看安馥珮,忽然哈哈大笑,“我陶征山何惧死哉!”仰头把药丸都呑下了。 郑朝宗目瞪口呆。 泽王在一旁摇扇而笑,幸灾乐祸,“郑太医,人家相信安神医,而不相信你。” 郑朝宗面红耳赤,吹着山羊胡子道:“大胡子不识好歹!本太医以后不给他看病!” 安馥珮喜得大胡子如此爽快利落,倒有几分欣赏他,“原来是陶壮士,有件事烦劳陶壮士帮忙。” 陶征山道:“若姑娘能替在下治好时疫,姑娘便是陶某恩人,自然鞍前马后替姑娘奔驰。” 他撩开长袍衣襟,在山坡上席地而坐,“陶某就在此等侯,甚时陶某身上的时疫解了,陶某便甚时听从姑娘调遣。” 言下之意,是不相信安馥珮的药。 安馥珮淡淡一笑,“原以为陶壮士是位义士,原来亦如此势利。本姑娘为百姓治疗时疫,出自医者本心,不需你为我鞍前马后,你可以走了。” 陶征山端坐在山坡上,一动不动,“陶某决不负誓言,定要在此等候,若病好,一生供姑娘驱使,若病不好,陶某有六名师兄弟,皆会替我找姑娘报仇,勿谓陶某言之不预也!” 泽王微微吃惊,“敢问这位壮士是天山剑仙申屠步生座下七名弟子之一,相思剑陶征山?” 陶征山坐姿如钟,虽身穿布衣而气势磅礴,“正是区区在下。” 据说天山剑仙座下七名弟子个个剑术高深莫测,尤其是相思剑陶正山,由于剑术了得,宝剑从不出鞘。 传言,陶正山要为宝剑找一个真命天子,宝剑才会出鞘。 相思,非儿女之情的相思,实是要择一个明主也。 泽王展扇微笑,桃花眼眸中似有万千星星闪烁,“好,本王座下十七名护卫,来自各大门派,却要不幸与你师兄弟为难了!” 看来,泽王是帮定了安馥珮。 小泗低头叹息,泽王也太风流了。 安馥珮对二人的对话听若未闻,叫过铁松,“泽王,借你护卫铁松一用。” 泽王道:“我的护卫,安姑娘都可随意驱使,鞍前马后,决不推辞。” 这不明摆着故意刺激陶征山嘛。 陶征山稳坐不动。 安馥珮对铁松道,“劳烦铁松入杏子林察看灾民,若有愿意前来领药的灾民,便带上来,其他的,让他们在林中休息,恢复体力,且勿互相伤害。” 陶征山右耳一动,他还以为安馥珮使唤他是为了她的私事,没想到是为了灾民。 陶征山有点惭愧,但还是坐着没动。 郑朝宗出注意道:“甚好甚好,铁松,你找一些像陶大胡子那样年轻力壮的,容易治好。只要我们治好几个,其他人自然就信了。” 铁松揉了揉耳朵,赞道:“有道理,还是郑太医想得周到。”快步奔向杏子林。 安馥珮却喊道:“铁松且慢!” 铁松脚步顿住,安馥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先找老弱妇孺。” 铁松转身,见安馥珮神色郑重,不似开玩笑,奇怪问道:“这又是为何?” 安馥珮道:“老弱妇孺体弱,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会死,拖不得。至于青壮少年,身强体壮,稍微晚点吃药,当无大碍。” 第十五章 毕竟眼界摆在那里 安馥珮此言一出,郑朝宗和泽王的护卫都惊呆了。 连陶征山也坐不住,站了起来。 郑朝宗睁大眼睛,几乎要把眼眶撑破,“姑娘,老弱妇孺本身的身体就不好,就算你的药再神,一时半会也治不好他们,还是找青壮年来治比较好。” 铁松站在郑朝宗身后,“是啊,那些老弱妇孺,病病殃殃,就算没有感染时疫,有的本身就快要死了。但如果吃了姑娘的药,然后死了,他们就会把账算在你的头上。” 安馥珮水润的杏眼眯了一眯,神情未变,淡淡坚持,“我对我的药有信心。” 陶正山是个武人,此时却也开口道,“姑娘,此时不是盲目自信的时候。如若你一时半会不治好几名疫者,只怕那群人还会暴乱的。治好青壮年的几率大一些,等那些人相信你,他们都会来找你救治。怎样能救的人多一些,希望你能想一想。” 小伍和三三,泽王的几名护卫也在纷纷议论。 “一旦暴乱,他们肯定会把泽王当成罪魁祸首,那泽王岂不是白白受冤枉了吗?” 他们不解又焦虑地看着安馥珮。 “不但如此,一旦治疗老弱妇孺不力。那么这些百姓,就很难再相信我们了。届时,就算郑太医到了浔阳城,也没有人会再找郑太医看病了。” “可是,郑太医是有治疗时疫的药方的,是神医研制了三十年得到的药方!” 郑朝宗听了这些议论,更着急了,“安姑娘,其实你找几个青壮年,治不好他们也不要紧,只要稳住他们,等回到浔阳城,我会治好他们的。现在请你千万不要任性。” 听了大家的话,安馥珮反而微微一笑,“这不是任性,也非盲目自信,而是科学。” 对安馥珮来说,这种时疫连流感都算不上。 她垂眸,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也不能怪你们,毕竟眼界摆在那里。” 安馥珮也不恼,“算了,我自己去吧。” 花红从小泗的身后转出来,“小姐,我相信你,让我去,你在这歇着。” 安馥珮摸了摸花红的头,“你刚动完手术,身体还没有复原,在这歇着。” 花红道:“我已经好啦,现在就算让我一口气拎十五个水桶都没问题!” 她特意拍拍胸口,虽然这让她的刀口有些痛,但她忍着。 她看得出来,安馥珮已经很累了,她真是心疼极了。 “小姐,就让我去吧!” 安馥珮扶额,清冷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你不知道我给你用了多珍贵的细胞促生剂,嗯?这就要去蹦哒了。” 细胞促生剂? 花红听也听不懂,不过珍贵二字,她是听懂了。 尽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小姐忽然变了个人一样,但安馥珮把她救回来,那她就是欠了她两条命了。 花红只觉得自己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安馥珮。“我真的好了,小姐。” 安馥珮按着花红坐回山坡上。 “我不允准,坐下歇着吧。”安馥珮说。 刀口未完全恢复就去操劳,以后便会落下后遗症 产妇胡雪丹自告奋勇,“我去!谁帮我抱一下孩子?” 那女婴还在风中哇哇哭,谁也不敢接。 众人面面相觑。 泽王长眉挑起,扇骨在手上敲了敲,一言九鼎,“铁松,去吧。按安神医说的做。” 别人没有见过安馥珮如何开刀,但泽王是见过的。 神乎其神的技术,可以让泽王坚定地相信她。 陶征山从大胡子里露出的一双眼晴,眼珠子似乎定住了。 他呆了有一瞬,有点儿失魂地对铁松道:“我跟你一块去吧。” 两个人走入杏子林。 身后,小泗发呆一样,问泽王,“王爷,昨晚上,你跟安神医说要娶她,是认真的吗?” 泽王回头,眉眼松散,还是那般地倜傥,“嗯?小泗,你要帮本王保媒?” 小泗抬眼,有点焦躁,“我是说,假如王爷不是真心爱她,就不要去惹她。假如是真心爱她,从此就要一心一意爱她。她本来,被那个所谓的什么蔡状元……就已经够可怜的了。” 泽王听晕了,小泗这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你是在教本王如何疼爱女人?” 小泗没有回答,忽然想到什么,又跑去折磨蔡思源了。 …… 因为安馥珮嘱咐先找老弱妇孺,这些人本来体弱,大概觉得自己反正就快死了,死马当活马医,反而比青壮年想得开。 陶征山和铁松很快找了五十名老弱妇孺疫民,艰难地登上山坡,有的疫民还是被抬上来的。 安馥珮给他们每人一颗药丸,又为他们瞧了瞧别的病症,慢性支气管炎,心脏病什么的,也分别给了一些药物。 然后,她叫郑朝宗记录下每个人吃药的时间,包括之前陶征山和产妇胡雪丹也吃过一粒药丸,也补录了。 吩咐郑朝宗观察吃药者后续的症状,三个时辰后还要吃一颗,连吃三次,一个人的时疫才会彻底治好。 陶征山此时已觉得身体好多了,烧也退了,便对之前他对安馥珮的态度过意不去,特别来到安馥珮面前向她道歉。 习武之人,讲不出什么道歉的话,只是抱拳起誓,“从今以后,风里雨里,刀山火海,但凭姑娘驱使。” 安馥珮压根不在乎,“我说过,我给你药是出于医者本心,不求你的报答。至于你帮忙救治这些疫民,亦是出自你自己的侠义之心。我当谢你。” 陶征山更惭愧了,垂头,提起手中的剑呆呆看着,口中喃喃,“相思剑,我替你找到了你要的那个人,不过她是个女的。” “宝剑,可以出鞘了。” …… 由蔡思源主导的这场活埋暴乱,持续了一天一夜,至此暂时先告了一段落。 大家都十分累了,安馥珮尤其,她和花红两个人的身体都很虚弱。 安馥珮还为花红做了一场大手术,又为产妇接生,此时歇下来,只觉得两腿发颤,异常疲惫。 泽王的车队本来带有干粮、药物,都在活埋风波中落在了山谷下面。 此时铁松等人去山谷下面取了一些干粮回来,分与泽王、安馥珮、郑朝宗及护卫们吃了。 但杏子林的灾民已经一日夜不曾进食,不曾喝水,他们全都饥肠辘辘,急需要补给。 另外,小泗及几名护卫有受伤的也急需手术处理。 而安馥珮不能在露天手术,一方面是露天手术无法创造成一个无菌环境,术后感染是致命的。另外一方面,安馥珮手术需要高度集中精神,也不能让人围观打扰。 泽王下令集结疫民回到浔阳城进行休整。 小伍、三三他们寻回了几匹马,让泽王、安馥珮和几名伤者分乘了。 小泗左手臂有伤,特别嘱咐铁松留意把蔡思源拖回去。 蔡思源身上被扎了不下二十刀,浑身疼痛,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 而蔡思源的后面跟着大群的灾民,染疫的,被石头砸过受伤的,相互扶持,艰难蹒跚地往浔阳城进发。 陶征山粗粗数了一遍,死在山谷的约略三四百人,还剩一千两百多人跟在队伍后面。 安馥珮默算了一下,空间手镯中的备用药,只够这些人吃一轮,后面两轮药需要采购药材进行提炼。 这种时疫传染极快,至于浔阳城内染疫人数,现在只怕早已超过万余。 连城中疫民也计算在内,安馥珮需要大量的地金莲。 第十六章 被关城外 队伍行进得很慢,他们又累又饿,更多的人出现了时疫的症状,发烧、咳嗽,疲惫不堪。 好消息是第一批吃了安馥珮药的五十个人,症状都已经明显减轻了,退了烧,褪了疹子,也不胸闷了,手脚也轻便了,甚至有的人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 这极大地鼓舞了其他的一千两百个人。 “真的好了!真的有效!真的是神药!我们有救了!我们全部人都有救了。” 他们欢呼着,急待快点回到浔阳城,饱饱地吃上一顿,恢复一些体力,然后吃神药,治好时疫,回到以前的日子。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浔阳城。 太不容易了。 当灾民们迫不及待涌向城门的时候,却发现城门关闭了。 “开门!开门呐!现在还不到关城门的时候!” “守卫呢!快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他们拍打着城门,并呼叫着。 有的人拿自己的身体去撞城门。 但浔阳城的城门坚固异常,这城门并非普通木头所制,而是由铁桦木锻造而成。 这种木头质地坚硬,同时木头的外部又有铁皮包裹,铁皮上有铆钉紧紧固定。 用身体撞城门,除了弄痛自己的身体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开门啊!喂,里面有人吗?” “守卫呢!快放我们进去啊!” 守卫就在门里面,一个个已经拿着锋利的大刀准备。 他们早就接到命令,未来一个月,浔阳城不许进也不许出! 易惜儿和副城主王居里,站在城墙上,他们身边的旗帜被风吹得栗栗作响。 原来,易惜儿在蔡思源被泽王控制住之后,就悄悄逃回了浔阳城。 她知道杏子林的人早晚要回到浔阳城,于是提前打着蔡思源密令的幌子,说服了副城主王居里,关闭城门,严禁出入。 事情果如她所料。 灾民们回来了! 如今,易惜儿傲立于城门之上,指着城外的灾民轻嗤,“这些人全都已经染疫,一放进来祸害无穷,王副城主可要守住了!” 不得不说,站得高,看底下的人便都似蝼蚁,让人生出主宰他人命运的快感。 易惜儿和蔡思源一样,很喜欢这种感觉。 夜幕来临之前,最后的灰光笼着这片城。 “紧闭城门,谁也不许放进来!” 王居里大喝下令。 如同一盆冷水浇在灾民头上。他们满怀期待拖着病体往回赶,只希望回到家里吃个饭,躺到被窝里睡一觉休息一下,万万没想到会被关在城门外。 “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们也是浔阳城的居民啊!” “开门!我们要进去!” 偏偏这时候,蕴酿了一天的阴云憋不住了,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这些灾民昨天出城的时候,以为很快能回家,身上既没有带干粮,也没有带避雨工具。 这一下起雨来,无从避雨。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们身上,他们绝大多数都已染疫,如此淋雨无疑会加重病情。 郑朝宗驱马直到城墙下,朝上喊道:“王副城主,我是太医院太医之首、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弟子郑朝宗!我带来了抗时疫的药方,我能医治时疫,快放我等进去!” 王居里探头朝下看了一眼,冷冷道:“上一个说能治时疫的大夫,已染疫而亡。” 明摆着不相信郑朝宗。 郑朝宗坐在马上,急得催着马在原地团团转,破口大骂,“天杀的王居里,你是不是百姓父母官了,是的话怎么不管子民?!” 可是,王居里双手捧于便便大腹之前,残忍得如同一尊雕像。 “本官如此行事,便是为了城内的子民着想!你们皆已染疫,放你等进来,非但救不了你们,而且还会传染城中居民,孰重孰轻,本官分得清。” 郑朝宗气得胡子都发抖起来,“放屁,城中居民染疫的更多,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种时疫,传染性极强,一旦爆发,浔阳这座拥有三十万居民的中等城市,染疫者绝不会只有城外一千余名那么少。 这一点,郑朝宗十分清楚。 王居里站在城墙上的风中,宽胖的身形纹丝不动,“城中染疫居民,本官已妥善处置。不劳郑太医费心。” 一句妥善处置,惊得郑朝宗肝颤。 蔡思源对城外的这批染疫者,处置是活埋。 那么王居里对城内的染疫者妥善处置是什么? 不敢想象! “快开城门,放我进去,我能医治时疫,城内感染者我都能治!” 郑朝宗千里奔赴浔阳,就是为了医治时疫,没想到,他到了城下,连城门都进不去。 王居里对他的话根本置若罔闻! 天哪! 郑朝宗肺都要气炸了,对着王居里破口大骂,从头发丝骂到屁股眼,从子孙庙骂到脚后跟,问候王居里的老母,连王居里的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口操了一遍。 可王居里稳坐泰山,一动不动。 易惜儿更是下令弓箭手上箭,把箭矢对准了城外的百姓。 灾民恐慌起来。 “怎么办?他们不让我们进去!要不要拼一下?” “怎么可能拼得过,你没看到他们有箭。逃吧。” “可是我们身染时疫,只有安神医的药能救我们。” 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安馥珮,安馥珮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安馥珮见势态如此,一时半会恐难开城门,她下马,唤过陶征山,取出药瓶,交到他手上。 “你去寻可靠的帮手,把药分发到疫民手上,每人一粒,并作记录。过三个时辰之后再来领第二次药。” 陶征山不解,“何不一次性每人发三颗,让他们自己吃药。也可让他们散去,各自先去投奔城外的亲友安顿。” 城门不开,天又下雨,若是药物足够,陶征山的建议最合适不过。 可安馥珮手中的药不够啊! 她手镯中的备药本来就是应急之需,一次性备下一千五百粒,已经是她大手笔了,谁又知道她会穿越来此遇见这种时疫,需要大量药物。 好在,安馥珮手镯中还有制药机器,只要回到浔阳城,购买到地金莲原材,就能提纯炼制药物,自然也就能给灾民分发第二轮药了。 可现在,易惜儿关上城门,把安馥珮的这条路给堵死了。 现下,若安馥珮一次性给每人发放三粒药,只能救治五百名疫民。 这种疱状肺虫流虽然在末世只是普通疾病,可若不吃药,也是会死人的。 对于首次感染的人来说,症状尤其严重,绝多数人撑不过去。 每个疫民都有求生的欲望,安馥珮药物不足的消息若泄露出去,必然会生乱。 所幸,此时雨并不大,希望能坚持。 安馥珮对陶征山说,“你别管,只需照做并是。” 语声甚轻,但安馥珮看向陶征山的眼神十分锐利,大有“你不服,我就换掉你”的气压。 陶征山一个行走于刀剑之上的武人,竟被这样的气势压着有点招架不住,心想安馥珮分明救人不求回报,既然这样决定自有她的道理。 他也就不再追问,从安馥珮处领了药去发药了。 所幸,一粒药能维持三个时辰药效,在疫民服药后这三个时辰之内,只要安馥珮搞到地金莲,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安馥珮来到泽王边上,开口道:“王爷,我要银子。” 第十七章 指挥若定 泽王讶异地垂眸,只见安馥珮清瘦的身子站在马边儿上,更衬得她面色雪白,明明有一种柔弱之美,但神色却又特别平和从容,带着强大的自信。 泽王嬴景琰真的搞不懂这个女人。 气质太出众了。 他闪了闪桃花眼,两个深潭里露出笑意,“只要银子?嗯?本王的一颗真心要不要?” 小伍同三三不解地看向泽王。 “咱家王爷是被鬼迷了吗?安大夫在问王爷要银子呐!” “我不明白,安大夫不是妙手仁心救百姓的好人吗?应该不会贪财才对,怎么也要银子?” 蔡思源躺在地上,也是毫不客气地朝安馥珮翻了个白眼,“商贩之女,见利忘义!” 安馥珮瞥了泽王一眼,不紧不慢道:“好好说话很难?我需要买些东西,百姓用得着。” “哦。”小伍和三三相互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安神医还是安神医,没错的。 泽王笑着:“是要去别处购置些粮食吗?本王已差人去做了,你没发现本王身边少了两个护卫?” 安馥珮环视了一圈,果然泽王的护卫只剩下十五名。 她沉吟了一下,“你很周到,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么是要买帐篷?”泽王猜测着,“本王已让他们并购置啦。” 安馥珮眼神微凝,“泽王,你附耳过来。” 泽王见安馥珮的神态,便知此事应当保密。 但他玩世不恭地惯了,朝着安馥珮伸出手,“那你上来说。” 没想到安馥珮居然真的握住了他的手。 泽王运力一拉,轻轻松松把安馥珮拉上马,安馥珮的娇躯正好落在他怀里。 他发现安馥珮真的很好抱,虽然瘦,身体极轻,却也没有骨瘦伶仃的萌骨感,还是软绵绵的。 衣裙沾着泥,却带着一股好闻的香味,像三月带露的蔷薇花。 安馥珮一点也没有扭捏,顺势攀住了泽王的脖子,附过唇去,在泽王耳边低语了几句。 耳朵酥酥麻麻的痒感,泽王真的是费了好大劲屏住心神,才听清安馥珮在说什么。 果然是重大事件。 泽王点点头,脸上笑意不减,仿佛极其享受。 小伍张着大口,手肘碰了下小泗。 “小泗,你看见了吗?” 小泗:“我没看见!” “不,你看见了!我们大家都看见了!” 泽王虽然很风流,但小伍他们认识的泽王顶多也就是,嘴上不顾忌世俗眼光,比较容易关心人而已。 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泽王欢欢喜喜地抱着呐! 蔡思源又气又急,“安馥珮!你要不要脸!” 蔡思源的身体被一种扭曲的姿势捆着,激动让他脸部更加充血,像一块带五官的猪肝。 “他娘的,本官才是你的夫君!” 小泗回头瞪了眼蔡思源,“不,你不是夫君,你只是一条狗!” 小伍凑过来问,“为什么是一条狗,而不是一坨牛粪。” 小泗不解地反问:“为什么是牛粪,而不是一条汪汪叫的狗?” 小伍说:“因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小泗烦躁了,“可我不想让鲜花插在牛粪上!” 蔡思源快气炸了,两个下等人护卫竟把他比作狗和牛粪! 他可是状元,在大越整个国度,三年才会出一个的状元! 他是书生的巅峰,他是第一! 放眼天下,还有谁能与他比肩! 蔡思源冷哼一声,“我只见两条狗,在我面前汪汪叫!” 小伍回头就是一脚,踢在蔡思源的屁股上,“你啊!做人你不配!做狗,狗都嫌你恶心!” 小泗更是一匕首插在蔡思源身上,郑朝宗指点的穴位,不流血,只是痛而已! “虎落平阳被……啊~~咝~~” 泽王取出一张一万两银票,叫过护卫铜豆,在他耳边吩咐了一遍。 铜豆嘴巴喔圆了,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小泗好奇地:“王爷吩咐你什么?” 铜豆嘿嘿嘿,眉开眼笑,“好事!好事!” 蔡思源料想定然不是好事,怒吼,“泽王,你堂堂一个王爷。你想干什么?!” 铜豆:“我家王爷要买大宅子金屋藏娇,你管啊?!” 安馥珮下马,冷然睇了铜豆一眼。 所有护卫中皮肤最黑的一个,肚子里藏的什么坏心思,唉。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总不能让人知道铜豆是去购药。 安馥珮将自己的马给铜豆乘坐。 铜豆骑马走了。 远处,郑朝宗还立马城墙下,对着王居里咒骂。 天飘着毛毛细雨,渐黑下来。 安馥珮对泽王道:“泽王,如何叫开城门,就看你的了。” 泽王嘴角勾着笑意,“安神医有吩咐,本王定然是要听的。” 彼时,浔阳城外可以说是一片混乱。 有想要撞开城门的。 也有妄想悄悄行贿守外骗开城门的。 易惜儿让城上的兵丁射了一轮箭,虽然意在威胁,不是特意朝人射的,但也伤了几个人。 百姓一片惊恐,纷纷后退逃避,不小心踩踏的更多。 至于哭爹的、喊娘的、呼天的、抢地的,更是数不胜数。 安馥珮回身四顾,浔阳城外的地势甚为平坦,只见坡边躺着几具尸体,地面亦有一些之前灾民遗下的布片木块稻草等物。 路边有一个小草棚,草棚上还插着个挑子,上面写着“酒”字,大约是卖酒的商贩留下的。 安馥佩吩咐铁松,“你去察看一下,有被石头砸伤的,不论是外伤还是内伤,都领到草棚前,等待我替他们治疗。” 又命三三,“你找几个人,去附近捡拾木棍、树枝等易燃之物,此时雨不大,火应当也能点着。多生几堆篝火,让百姓围坐火堆取暖。” 又找了几名护卫,“吩咐下去,从百姓中寻几名身体尚可的,一起维护一下秩序。号召相互鼓励帮忙,大家一起坚持,相信我和泽王,一定会带大家度过这次难关。” 三三、铁松等人,见安馥珮一条条吩咐下来,指挥若定,颇有将者之风,十分诧异。 他们不知道,安馥珮成长于末世,领着一支医疗队伍,行走于行伍,与丧尸对抗,荒野求生,更艰难的困境她都面对过,眼前这些,对于安馥珮来说,也算不上什么。 安馥珮安排稳妥,一下子极大地稳定了民众的心。 民众渐渐安定下来,不再哭闹,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撞来撞去。 有帮忙一起去捡柴火的,也有自发照顾邻里乡亲相互询问病情的。 第十八章 郑朝宗信仰崩塌 伤者陆续被送到草棚前,安馥珮一眼看去,人口攒动的,粗估有百名之多。 安馥珮没看到郑朝宗,因问小伍,“郑太医呢?” 小伍道:“在那边,和大胡子一起分发神药。” 安馥珮顺着小伍的手指看过去,果见郑朝宗佝着身子,蹒跚地跟在陶征山后面,头上还围着一块布条。 安馥珮知道郑朝宗曾被石头砸中,难道他伤得十分严重? 安馥珮秀眉蹙起,这可有点棘手,她一个人处理不了那么多伤者,急需培养一名可以独挡一面的大夫,独立诊治伤患,而不仅仅是助手。 如果是助手的话,她随便找小伍、三三都没问题。 可若是要一名独挡一面的大夫,那就只能找郑朝宗了。 然而,再看郑朝宗,脚步飘浮,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郑朝宗这副虚弱样,并非是外伤引起。 而是这一日夜,他见识了太多安馥珮的医疗奇迹,对他原有的医学知识极大的冲击。 让郑朝宗自信崩蹋,怀疑人生!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她给她丫鬟开刀,居然真的把丫鬟救活了。 郑朝宗眼看着花红一点点恢复,从一开始的术口疼痛,面色苍白,到现在的活蹦乱跳,笑声如铃。 郑朝宗不敢置信地问花红,“丫头,你胸口不痛了?” 花红用力地拍着胸口,“早上还痛,但现在不痛了。” 看她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胸口,甚至发出砰砰的声响,但她脸上眉头都不皱一下,还是笑眯眯的。 郑朝宗不死心地说:“你可不要假装哦。” 花红捡了一条命回来,可开心呢,小家伙一脸的诚恳,大眼睛人畜无害,“真的啦!不骗你!我也没想到我家小姐这么厉害!她可救我两次啦!” 开刀也就算了,安馥珮怎么还真的有治疗时疫的药? 这么小一颗药,就让染疫之人退烧了? 太也不可思议! 他师父纪如厚的药方有十几味药组成一贴,需要精细地控制火候熬药,熬上一个时辰,一日煎两次药,连续吃上七天才会起效。 这中间,还要严密观察患者的病变化。 可能会有反复。 也有可能会出现并发症。 然而,安馥珮手上,明明是极小的一粒药片,怎么会有如此神效? 起效又如此之快? 郑朝宗去问陶征山,问吃了第一轮药的老弱妇孺。 “你退烧了?不咳嗽了?” “是啊,是啊,不咳嗽,连身体都觉得轻松多了。” 一个人这么说,两个人这么说,三个人这么说…… 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郑朝宗不死心,继续问,“有没有出现副作用,比如说头痛、肚子疼?” 他们回答,“没有没有,吃药之前还头痛,现在不痛了。” 没有一个人出现副作用。 一个都没有。 连很老的老人都在恢复。 郑朝宗说:“你们可要实话实说呀,一旦发现不对,我是要如实记录的。” 可他们都保证说的是实话,还问他,是安神医叫他来的吧,安神医真是好大夫啊。 一个人托他向安馥珮转达感激之情。 两个人托他向安馥珮转达感激之情。 三个人托他向安馥珮转达感激之情。 …… 所有人都托他向安馥珮转达感激之情。 一脚踏入阎王殿而复生,这种感激之情绝对是真心的,装都装不出。 郑朝宗崩溃了。 他的信仰碎裂了。 他现在知道,安馥珮确确实实,是比他,甚至比他神医师父纪如厚,还要医术高超的大夫。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井底之蛙,忽然看见了外面另有天地。 那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医学知识。 如何不让他紧张、焦虑、瑟瑟发抖。 他都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是麻木地跟着陶征山分发药物。 后来,他被小伍带到安馥珮面前,他甚至觉得自己不认识安馥珮了。 他目光涣散地看着眼前的女孩,虚弱,而又美丽,但她抓不住重点。 实际上,他还是在犹豫要不要接受安馥珮是个神医的事实。 毕竟,一个自信的人,打破原有的知识认知是一件痛苦的事。 那种痛苦,不是皮肤上的痛苦。 那种痛苦,不是脏器上的痛苦。 那种痛苦,也不是骨头上的痛苦。 是心灵的痛苦! 是精神的折磨。 当他看到安馥珮淡淡笑着看向他,问他:“郑太医,你的身体还好吗?是否还坚持得住?” 他觉得她是在嘲讽他,在向他耀武扬威! 他立即就回击道:“当然!我好得很!” 对面的女孩说:“可你头上被飞石砸中过次,让我替你检查一下,好不好?” 郑朝宗立即粗暴地打掉她向他伸过来的手,“不需要,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哈哈,安大夫,你大概想不到吧,本太医虽然是个大夫,但我神医师父从入门就教我内功,日夜练习,以便增强我们弟子的体魄!” 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背着手,昂首挺胸,连一撮胡子也快翘上天,特别的骄傲。 但他随即又想到,安馥珮曾经飞身一扑,将泽王都打不过的蔡思源,生擒下马。 安馥珮的武功还在泽王之上,那是远超于他了。 郑朝宗又抑郁了,苦思冥想自己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安馥珮的。 但他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任何能比得上安馥珮了。 说难听点,连他引以为傲的盛世美颜,也比不过安馥珮。 安馥珮,初见,只不过是长相有点儿狐媚的女子。 说到长得漂亮的女子,京中美女如云。 但没有一个能像安馥珮这样,越相处越觉得她出尘的。 她就像一个仙子一样,浑身带着不容侵犯、不容亵渎的魅力。 好吧,郑朝宗不得不承认,他实际上是被安馥珮高超的医术给征服了。 像这样的女子,老实说,哪怕她是个丑八怪,麻子脸,朝天鼻,郑朝宗也会觉得她美的。 他现在之所以不能承认,还在于他的自尊问题。 身为太医院之首,堂堂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第一大弟子,一个手上救过数千人命的医者仁心的大夫,他不要面子的吗! 郑朝宗面对安馥珮的时候,心情是复杂的。 这种复杂的心情,让他对安馥珮的每句话都充满了防御性攻击。 “郑太医,如果你的身体能坚持的话,我想请你和我一起为这些伤者手术。” “哼,呵呵,你不是要让泽王当你助手吗?” “泽王正在想办法叫开城门,现下无空,再说他……” “泽王没空,你就等着吧!本太医堂堂神医’阎王手下夺人’纪如厚座下第一大弟子,可不会给别人当助手。” 但面对郑朝宗恶劣的态度,安馥珮竟似一点也没有生气,“嗯,确实不是让郑太医当助手,而是请郑太医独立手术。” 郑朝宗膝盖一软,向后踉跄了几步,他不会手术啊! 虽然他师父确实有泽王送他的一本医术,里面记载着各种各样的手术方式。 但那些方式都行不通。 他和他的师父试过多次。 受术者不是血流过多而死,就是发烧寒战而死。 越是开得深的手术,越是容易死。 这个世上没有人手术,除了安馥珮。 郑朝宗心想,安馥珮是不是知道他不会手术,故意借此来刁难他的吧?! 用这样的方法来告诉百姓,他郑朝宗比不上安馥珮。 用这样的方法来打击他师父神医,打击药王谷。 郑朝宗猛地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安馥珮突然间横空出世,医术这么高超,绝对不是孤身一人。 一位医术如此高超的大夫,她身后的师父,她的同门,必定是一个超级大的团体。 这么大的团体,多年来,在江湖中一无所闻。 而一出手,就是在浔阳城,医治时疫! 时疫中这么多被感染的人,皆被她所救。 这种事,会在百姓,在朝廷,甚至在天下引起多么大的轰动。 安馥珮一战成名。 从此,她的名字完全压制住药王谷,压制神医纪如厚,压制所有药王谷的弟子。 现在,郑朝宗恍然大悟,终于知道,安馥珮夜拦泽王马车,确实不是冲着泽王来的,而是冲着他来的。 想不到。 完全想不到。 就在郑朝宗冷汗涔涔的时候,却听到安馥珮说,“你先跟我一起做一台手术,你学会之后,就独立给其他伤者手术。” 郑朝宗傻眼了,“你……你要教我手术?” 第十九章 郑朝宗第二次被关外面 在郑朝宗的眼里,安馥珮的医技水平是逆天的。 这么逆天的医疗技术,理所当然应该保密。 在当今的社会,各门各派都是这样的。 比如说他们药王谷,他们师父只会教他们自己的弟子,如果有其他门派的大夫来偷学,不好意思,把偷学者打断腿。 不仅仅是药王谷,其他门派也都是这样的。 如果自己门派的绝学被别人学了去,那自己门派就没有一家之长了,那还怎么傲立于医界巅峰呢? 可现在,安馥珮正站在他的面前。 那清水一样纯净的眼神,看他。 郑朝宗觉得安馥珮是真的,的的确确要教他手术。 ------ 女孩见郑朝宗迟迟没有表态,开口了。 “看来,你不愿意?” 开玩笑。 怎么可能不愿意?! 郑朝宗的心都快飞出来了好嘛! 他现在板着脸,完全是因为他年纪比较大,早就在大越成名,好歹也是太医院太医之首,怎么可能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手舞足蹈的。 郑朝宗早就想学安馥珮的医技了。 要不是碍着自己的身份,就算冒着打断腿的风险,他也要偷偷学一学啊。 而现在,是安馥珮自己提出让他学习的。 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现在的问题是,郑朝宗被之前自己得出的阴谋论给误导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总暗戳戳觉得,安馥珮教他医技,肯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密谋呢? 让一个人把这么高超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医技教给他! 忽然之间,郑朝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教,他学,那他就在事实上成为她的弟子了! 郑朝宗马上就想起他跟安馥珮之间打的赌了。 就是安馥珮为花红开刀的时候,郑朝宗答应,只要安馥珮真的能救回花红,那么就叫安馥珮祖师。 现在,花红活蹦乱跳的,实际上,这个赌已经打完了,郑朝宗已然输了。 按照赌约规定,郑朝宗已经是安馥珮徒孙了。 不过,这也是------ 咳咳,反正,郑朝宗觉得,手术成功不成功,还要等一个月半个月恢复期之后再看,现在来讲为时过早! 所以,现在,郑朝宗还是不承认安馥珮就是自己的祖师! 打死都不承认! 要不然他怎么回去面对他的神医师父纪如厚。 正因为郑朝宗没有兑现赌约,安馥珮就用密谋在不知不觉中把这个赌约变成现实! 郑朝宗一拍大腿,觉得一切都已经砉然而解。 这女孩真的太有心机,太会算计了! 郑朝宗能上当? 绝不能! 郑朝宗要拒绝! 可正当他要拒绝的时候,安馥珮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行,郑太医累了,那休息吧。” 安馥珮转身叫过小伍,“我需要收一个徒弟,帮我找一个人,最好是曾经当过大夫,或者------兽医都可以。” 话音刚落,花红就从草棚里跳出来,期待地恳求:“小姐,那找我吧。我既是你的丫头,也做你的徒弟。” 安馥珮却敛了敛眉,“你不行。” 花红嘟了嘴,委屈。 安馥珮淡淡:“你要做我的助手,要不然我一个人没办法完成大手术。” 花红又开心起来,“好的,小姐,我一定做好你的助手!” 安馥珮继续道:“但我现在需要一名能独立手术的大夫,因为伤者太多了,我一个人做手术来不及,况且,我的体力也会吃不消。” 花红一听,两道柳叶眉聚在一起,又开始发愁了,她知道,她家小姐一天一夜没睡了。 小伍道:“找我吧,我是杀手。刀子哗啦一下,把人剖开,简单!” 安馥珮忍不住笑了笑,“我现在是要救人,而不是杀人。” 产妇胡雪丹抱着孩子凑了上来,“要不,我来吧,我老公是兽医,我在边上看过。” 安馥珮秀眉往下压了压,“你孩子。” 小伍:“我抱她。” 安馥珮看了看小伍,总觉得小伍像乔峰一样的大个子,抱着这么小一个婴儿,反差有点过于大。 但------ “行,也没别的法子了。”安馥珮答应了。 郑朝宗还是觉得,安馥珮这些话,就是故意讲给他听的,激将法,激他就范。 他就要展现自己的铮铮风骨,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移什么的。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安馥珮再没有别的话了,带了花红、胡雪丹走到草棚里去了,还有受了点儿皮外伤的三三。 郑朝宗的面容抽搐了一下,他没想到安馥珮这么果决。 他这时候顾不上什么脸面了,上前拦住他们,“怎么不先给小柒手术呢?小柒的伤重一些,右侧缘有根肋骨断了!” 他记得,早前安馥珮给疫者发药的时候,可是指明了要先给老弱妇孺发药的。 为什么现在,安馥珮却挑了个伤得不重不轻的三三? 三三也是迟疑了一下,“对啊,安神医,你还是先给伤得重的人手术吧,我这点儿皮外伤不要紧。” 三三的腿被锋利的石头刮过,留下很长很深的一道口子,虽然已经包扎过了,他身为武人,也在咬牙坚持,没有叫过一句痛,但从他走路的姿态,还有染地深红的裤腿,都能看出伤得有多惨烈。 安馥珮脚步一顿,回眸看了眼郑朝宗,“我先给三三缝合,因为他的伤比较简单,胡大姐学起来方便一些。后面,凡是这种没有骨折、没有累及脏器的外伤,就都交给胡大姐清创缝合了。” 说毕,安馥珮叫过小伍,让他把外面的伤患重新分一下,分成三组。 一组伤得很重,累及脏器和骨头,需要大手术的,届时安馥珮亲自手术。 一组伤口较长,但没有累及脏器和骨头,只需要清创缝合的,就交给胡雪丹处理。 另一组只是小伤口,挫伤的,安馥珮说:“三三,你是腿受伤,脑子和双手都没问题,所以一会儿你看过我怎么处理你的伤口,那些人就交给你了。” 三三------ 安馥珮又说:“嗯,郑太医,刚才我没有想到一点,胡大姐的针线活应该比你溜一些,所以让她学习清创缝合,应该能比你更快一些。” 郑朝宗万万没想到安馥珮的安排,还有这样的深意。 所以,安馥珮现在是把郑朝宗完全放弃了? 安馥珮嘱咐完,就带着花红、胡雪丹、三三走进草棚,门也关上了。 现在,郑朝宗发誓,这真的是他此生做过的最最最愚蠢的决定了。 没有之一。 本来么,他明明是想要学习安馥珮的医技的。 可被他自己搞砸了。 于是,他第二次在安馥珮手术的时候,被关在外面。 第一次是安馥珮为花红手术的时候,好歹那时候还有个泽王,会随时跟他说明安馥珮的手术进度。 可这一次,没人跟他说什么了。 没人说也就算了,还时时听到花红和胡雪丹的惊呼。 花红的声音,“啊,小姐,这个是什么。” 安馥珮低低地回答了一句,郑朝宗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胡雪丹的声音,“哎哟,还这么讲究啊,徒手不能越过上面,行,我记住了。” 花红的声音继续:“胡大姐,你又错啦。” 连三三也发表意见:“卧槽,你的刀比我的刀还锋利,能送给我吗?” ------ 郑朝宗听得心痒难搔! 天完全黑了。 外面还下着簌簌的小雨。 小雨的下面,围着草棚,也艰难地点起一堆堆篝火。 只是很难燃大,被雨淋得烟雾腾腾,呛人眼睛。 郑朝宗的头要裂开了。 为什么他这么愚蠢! 这世界上有后悔药吗? 没有! 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第二十章 安馥珮劝服郑朝宗 被关在草棚外一刻钟后,郑朝宗已经患得患失、魂不守舍了。 两刻钟后,郑朝宗变成了在草棚外疯狂转磨的驴了。 两刻半钟之后,郑朝宗觉得自己跨过了漫长的一世纪! …… 两刻半钟零一秒之后,郑朝宗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他要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的方式,自然是医学界闻风丧胆、人人不齿、轻则打断腿、重则江湖永久除名的偷学! 既然是偷学,他就不能光明正大的看。 所以,他绕到草棚的侧面,用手扒拉开干茅草,豁开一个口子,趴上去往里一看,明晃晃的光差点刺伤他的眼睛! 郑朝宗震惊了,这是什么品种的夜明珠那么大,那么光亮啊! 哪儿买的,他要给药王谷买上十颗八颗的。 这哪里是夜明珠,简直是个小太阳啊! 郑朝宗的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等他终于可以看清草棚内情形的时候,发现什么也看不见。 被胡雪丹产后尚未复原的臃肿身躯给挡住了。 看不见,却偏偏可以听到声音。 胡雪丹问:“这线可以留在皮肤里面,以后不要紧吗?” 安馥珮答:“倘若是普通棉线自然不行,这是用羊肠粘膜下层组织制作的,可以被人体吸收,专门用于身体内的组织和血管。” 郑朝宗的脑袋轰的一声,仿佛有潮水往他脑子里汹涌而来。 用羊肠制作丝线! 这玩意儿,师父的医书上有记载啊,但他师父从来没有制作成功过。 难道,安馥珮跟那本医书有什么关联? 郑朝宗越来越心痒难搔,他意识到有一块广阔的领域,而他却一无所知。 不行啊,他得学啊。 可是胡雪丹的大身躯又挡住了他的视线。 郑朝宗绕到草棚后面。 只听安馥珮在夸奖胡雪丹,“大姐,你的针线活不错!缝得很整齐,这样的术口会长得很好。” 郑朝宗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所以胡雪丹已经学会,正在替三三缝伤口了? 郑朝宗感受到一种紧迫性。 他猫手猫脚地挨近草棚,正想看个仔细,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哄亮的声音。 “郑太医,我已经把药分发完了,所有的记录在这里。”这声音是陶征山。 之前陶征山和郑朝宗一起分发药物,郑朝宗逮住每个人问东问西。 陶征山以为郑朝宗是得了安馥珮的吩咐,所以他也全部记录下来,记录得很详细,特别拿过来给郑朝宗看,没想到把偷看手术的郑朝宗抓个正着。 陶征山不解地问他:“郑太医,你在此作甚,怎不进去和安神医一起医治伤患啊?” 郑朝宗的老脸挂不住了,双手背在身后,心虚地说,“嗯嗯,因为分工有别,她让我特别关注时疫患者。记录拿来给我吧。” 郑朝宗要过记录,把陶征山打发走,再次挨近草棚。 正想一睹为快,忽然肩膀被人轻拍一下。 “郑太医,是你吗?” 郑朝宗偷师又被人打断,真的好烦。 …… 想发火的关头,他忽然反应过来,这声音似乎是安馥珮! 他转过身,只见夜里一抹窈窕的身影,摇晃的火光照着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若隐若现,不是安馥珮又是谁! 居然被安馥珮给逮到他偷师,郑朝宗的老脸丢了个干净! “郑太医,你在这里干什么呀?”安馥珮明显带着揶揄。 郑朝宗红着一张老脸,“我是……那个……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安馥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能把他身体穿个洞。 “郑太医,你是在担心什么呢?担心你学我的医术,会让你师门丢脸?” 郑朝宗点头,不对,又摇头,厚着脸皮否认,“才不是这样!” 安馥珮道:“郑太医,你的敏感可以少一点点吗?这个世界的医学太落后了,你不觉得吗?” 郑朝宗的心绪起伏,暗戳戳猜测安馥珮这么说是啥意思。 安馥珮继续道:“所以我准备把我的医术传播出去,以便救治更多的病人。世界总是要发展。” 郑朝宗讶然,他没想到安馥珮真的会如此大方,把她神秘又强大的医术传播出去。 安馥珮笑了笑,“若说丢脸,还有什么能比无知更丢脸呢!届时,别的大夫学会了我的医术,而药王谷的人反而固步自封的话,那么药王谷……” 安馥珮的话没有说下去,不过郑朝宗知道,如果药王谷固步自封,不学习新医术,药王谷就会迅速没落,什么“神医”、什么“阎王手上抢人”,都会沦为笑柄! 安馥珮放轻了语气,款款道,“郑太医,知道我为什么第一个选择的是你,来学我的医术,而不是别人。” “为……为什么?”郑朝宗嗫嚅着。可以说,他与安馥珮的见面并不算愉快,他不信她有什么医术,对她多有嘲讽。 安馥珮道:“你千里奔袭,只为了替浔阳城百姓医治时疫。明知此疫千百年来无人医治成功,却仍然逆风而行,你是个悬壶济世的好大夫。” 郑朝宗汗涔涔的,既有点惭愧,也很感动。 确实,他师父研制的药方其实并没有在人体身上实验过,此行,他是冒着风险的。 连泽王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只听安馥珮道,“现下,受伤的百姓这么多,我一个人肯定是来不及的。只要你学一学我的医术,就可以救治更多百姓。郑太医,还不肯抛弃你的门派成见吗?” 郑朝宗更羞愧了,他发现自己的境界和胸襟,差着安馥珮有千里之遥。 这个女人,实在太特别,太了不起了。 难怪泽王对她一见倾心。 难怪陶征山愿意为她宝剑出鞘。 现在,郑朝宗也沦陷了,不管了,他不管什么宗门,不管什么师父的尊严了,他要学! 他跟着安馥珮进入草棚。 …… 当郑朝宗跟着安馥珮进入草棚的时候,忽然发现,以前的他是多么幼稚,一扇大门朝他轰轰打开了。 草棚内被布置得,如同天宫,要么就是阴曹地府。 郑朝宗的世界太贫乏,想不出更多的比喻。 头顶一个很大很大的灯,也就是之前他以为的夜明珠,照得室内如同白昼。 边上的台子垒着些绿布包裹。 后面有几台奇形怪状的机器,也在发着光,上面显示一些字符,他看不懂。 他好像一只井底之蛙,被忽然投入一个广阔的无边的世界。 而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他简直忝为太医院之首,在这里却是一个无知小儿。 “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他不停地发出追问。 而安馥珮也是不吝赐教。 “无影灯,在手术的时候确保术野足够清晰,没有任何影子。” “监护仪,监控受术者的身体状况,这显示温度;这显示血压,也就是心脏泵血的力度;这显示氧饱和,体现肺的功能……” “葡萄糖,直接输入人体内,维持病人身体机能。” …… 太多太多了,郑朝宗只感到脑子纷乱,来不及记忆。 但毫无疑问,每一个郑朝宗疑问的点,安馥珮早就想到了,解决的方法也是他闻所未闻,而且完全合理,简直完美。 而且,郑朝宗没有想到过的点,安馥珮这也早就已经考虑到了。 甚至郑朝宗的神医师父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点,人家也早就有了解决方案。 更诡秘的是,处处又与师父的医书记载重合。 或者说,比医书的记载更生动,更详细。 第二十一章 测试一下父皇有多宠本王! 郑朝宗觉得自己应该是遇到了神! 当他拿着那把针持,他不由得发出惊叹,这银白光滑的外表,这里面细密的痕纹,不是一般的铁匠能打造出来的。 郑朝宗的师父曾经照着医书记载打造过一些针持、镊子、钳子,但因医书记载语焉不详,所以打造出来的东西简直了。 那时候,郑朝宗觉得是奇奇怪怪的工具,师父纪如厚也是宁可扔了针持,直接上手缝,弄得双手血淋淋的。 郑朝宗对这个针持爱不释手,激动地问安馥珮,“这个针持可以送我吗?” 安馥珮在扎血管,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不能!因为每个手术包的器械都已经搭配好了,如果少了一把针持,整包器械都废了。可以送你一个手术包。” 郑朝宗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 安馥珮居然肯送他一个手术包! 一个手术包里面包含多少器械啊,她居然毫不藏私地送给了他! 郑朝宗此刻真想像陶征山那样大喊一声,从此之后他效忠于她。 但……还是要顾忌一点宗门。 好可惜啊。 郑朝宗感觉到了深深的痛苦。 不过,比之于这些他未知的神奇的事物,更更让他惊叹的是,那些他本来熟悉的,比如说一些绿色布片。 安馥珮说,那叫无菌巾,是经过高温消杀,保证没有细菌在上面。 在手术的时候,把无菌巾盖住伤患身体,只露出需要手术的地方,来保证无菌的面。 就连打开布片的手法,都需要特别讲究,在术者的手经过消毒之前,只准碰外面,不许触碰到里面,甚至不是触碰,连空中跨越都不允许。 而术者的手经过消毒之后,就只许碰里面,不许碰外面。 许许多多的规矩和讲究,郑朝宗才发现,不仅仅是各种神一样的器械,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而是医学的整个理念不同。 泽王曾经跟郑朝宗提到过,北方有一种鱼,身体广大有数千里长,有一种鸟,背如同山一样高,翅膀如同云一样大。 郑朝宗觉得,这就是在形容安馥珮的。 他现在就好像一条很小很小的鱼,忽然从一条小河流,来到了大海,他只知道大海很大很广,却不知道有多少他未知的地方,需要多久,才能游遍大海。 当他在安馥珮的指导下,协助安馥珮完成了小柒的手术之后,郑朝宗整个人都沁出一身汗。 这一次,他是心悦诚服的朝着安馥珮跪下了,很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我师父那边,我会劝他的。” 郑朝宗心情复杂地说。 “唔。”安馥珮没什么特别表情,还是那般淡定从容,“空下来之后,你可以去找个能工巧匠,照着你手术包的样子,多打造一些器械,你们药王谷的弟子应该也有其他想要上进的弟子。” “嗯。”郑朝宗点头,却止不住哭了。 ------ 另外一边。 泽王骑马来到城墙下面。 天已经完全黑了,城墙上的火把如同一条火龙,沿着城墙蜿蜒成一个不太规则的方形。 竖在墙头的旗帜,被漫天的细雨淋得湿了,笨重地下垂,无法招展。 泽王嬴景琰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戏谑地对着城墙上面道,“王副城主,你顶上的乌纱帽戴歪了,何不摆摆正,以免失了体统。” 王居里扶了扶头上的乌纱帽,忽然反应过来,嬴景琰是在嘲讽他。 王居里迅速地收起脸上的慌张,结结巴巴地说,“泽------泽王!你------你可是异族女之子,本不该插手朝政。” 浔阳城远离京城,谅王居里一个小小的副城主,如何能知道京城风云,这些都是易惜儿告诉他的。 此刻,易惜儿正站在他边上,给王居里打气。 “王副城主,您是朝廷命官,现在您是为了浔阳城大计,为百姓着想。而这位王爷他是京城里面有名的纨绔不务正业,连皇上都看不惯他,不给他任何职务。现在他居然祸害到我们浔阳城来了,王副城主,您为民为国,不惧权势,小女子真心敬佩您。小女子的夫君,蔡状元,必为您感到骄傲,百姓------也会感激您的。” 易惜儿离开杏子林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白莲样。 她甚至还凑空回家换了一身干净的雪色画竹节的长裙,画了个心机咬唇妆,更显得自己柔柔弱弱、楚楚可怜,却又还带着一份不服输的坚持。 她迷蒙的小鹿眼,噙着一点泪,只要是对着她的眼睛看上一看,多少男人会为她感动,激发出无限的奋斗激情,觉得能为她赴汤蹈火,是天底下最正确最值得之事。 王居里一听,果然腰杆子硬了很多,胸也挺得更直了。 “泽王,本官劝你,还是回到京城中安享富贵。哼!我这浔阳城可不欢迎你这种------哼,仗着皇子身份,却不做好事,不务正业之辈!” 嬴景琰并没有恼怒的样子,反而哈哈一笑,“王副城主,本王来到这里,本来是有一事要请你帮忙,你何必拒绝那么快。” 王居里袍袖一甩,双手背于身后,仰头朝天,很高傲的姿态,“你想要让下官开城门,万万不能!” 嬴景琰笑道:“开城门?王副城主莫开玩笑了,本王又不是来攻城的。” 王居里讶异,手扶着女墙往下探了一探,只见泽王身穿锦袍风度翩翩立马坡边,一头乌发用紫金冠束着,发丝丝毫不乱,高贵的姿态离传闻中的狂浪之徒相距甚远。 王居里问道:“那你------带着这许多灾民聚集城外,所谓何事。” 嬴景琰充满自信地道:“众所周知,在所有的皇子之中,父皇最是疼爱本王。但是到底有多疼爱本王呢,本王也不知道,所以本王想测试一下。” 王居里好奇心顿起,他也很想知道皇帝有多疼爱泽王。 毕竟是皇帝宠子,王居里只是个远离京城的一座城的副城主,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为好。 嬴景琰笑声爽朗,“本王想杀了你,看看父皇是会降罪于本王呢?还是保下本王?王副城主,本王的这个方法好是不好?” 话声未完,泽王的箭已然射出,快速地向城墙飞去。 利箭破空之声,格外声响。 然而这箭并不是奔着王居里去的,而是射向易惜儿的。 嬴景琰知道关闭城门的主意,出自易惜儿。 易惜儿没想到利箭竟会扑着她丹田飞来,情急之下,连忙就近拉过王居里,挡在自己的身前。 王居里是个文官,还没有想明白嬴景琰的话是什么意思,忽然胳膊一紧,身子不自主地被人拉去,而箭离他的身体咫尺之间,一旦射中,竟是要-------要射穿他的子孙庙!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不曾想后面一支箭急速飞行,追着前面一支箭,“扑”地一声,将前面那支箭射钉入王居里身后城楼的柱子上。 嬴景琰并非真的想杀王居里,他想对付的是易惜儿,没想到易惜儿如此歹毒,竟拉了王居里当她的肉盾,嬴景琰遂运真气另射一箭,亲自将前面的一支箭射飞。 王居里此时才后背惊出冷汗,万万没想到泽王谈笑风声的外表下,居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难怪纨绔子弟的名声那么响亮。 王居里双腿颤抖不已,手扶着前面的女墙,身体的惊惶,几乎要顺着墙倒下去。 嬴景琰却轻声嗤笑,“王副城主,劝君交友需谨慎,千万莫交 无义人啊!” 王居里回头看了易惜儿一眼,似乎此时放才真的明白过来,刚刚是发生了什么。 易惜儿眼泪坠落,委屈巴巴道:“王副城主,小女子------小女子从未经历过这些,一时间乱了神,您千万不要责怪小女子。” 陶征山于百忙之中抬头看了看易惜儿,“这女人,可真丑啊!” 旁边一个疫民也仰头看去,“丑吗?那是蔡状元的爱妾,据说是翰林的千金,你看她那花朵般的模样,水汪汪的眼睛,仙女也没有这么漂亮吧!” 陶征山一捋胡子,生气地反驳:“蠢货,样子美丑,不在脸蛋。懂吗?像我陶征山这样的,才能称为天仙!” 疫民看着陶征山的一脸大胡子,搭配上野人一般蓬乱仿佛十多年没有打理的乱发,实在看不出他有何美之处!还天仙! 小伍抱着女婴在旁边呕吐,“陶壮士,我说,让你夸一句安神医,真的就那么难吗?” 陶征山镇定地:“我就是这个意思!” 疫民看了看城墙上的易惜儿,又往不远处的草棚看了看,恍然大悟,“现在,我也觉得城墙上那个有点丑。” 小伍:“恭喜,你的瞎眼,终于复明了。” 第二十二章 进城?本王稀罕吗? 城墙上,王居里瑟瑟发抖地正了正头上的官帽。 刚才嬴景琰那一箭,让王居里彻底明白自己的地位和皇子的地位差距。 他被易惜儿蛊惑的智商终于恢复了一些。 城内染疫的人更多,他阻止他们进城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王居里身体靠在女墙上,头往前探出,“泽王殿下,放你进城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一个要求,你带来的人中染疫的那一部分人,不许回家,不许在浔阳城内走动,全部迁入……” 王居里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把尖刀从他的后背贯入,从后往前,刺穿了他的心脏,他的喉管发出不规则的颤音,“额~咔~啊~咔~” 他明白是易惜儿杀了他,但他永远没有追问为什么的机会了。 他听见泽王说:“本王已经提醒你交友需谨慎了。” 血从王居里前胸后背一齐顺着官袍流下,他怒睁着双眼,顺着女墙倒了下去。 蔡思源义愤填膺地说:“王副城主竟敢阻拦我们进城!真是罪该万死!” 小泗一刀子下去扎入蔡思源腿部某穴位,“别演戏了!” 蔡思源拼命蛄蛹,脸红脖子粗,“我为大家叫开城门,小小护卫何故如此戏谑?为国为民之事,就不能严肃点?” 他不顾身体被缚,像豆虫一样蛄蛹蛄蛹向前面伸出头去,“惜儿,我是思源,快开城门!” 他放声大叫,声嘶力竭,如杜鹃泣血,“惜儿!有药,真的有神药能治这种时疫,他们已经吃过一轮神药,再次两轮就能彻底根治了。惜儿!快开城门吧!” 蔡思源躺卧在泥地上扭着挣扎着,浑身都滚满了湿漉漉的泥土,脸上污血与湿土混杂,身体上的疼痛让他的心里隐隐生出一种悲壮的情绪。 这时候他想起一句话,老天要让一个人谋成大事,必须会给其一些磨难和考验的。 比如说,以前,他穷,不得不委屈求全接受安馥珮的帮助,但他最终考上状元了啊! 现在,他虽然被泽王所擒,被捆着,被小护卫折磨,但这些遭遇,他一定会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他这么一想,小泗扎他的伤都变成了他的功绩。 他有他的抱负,藏在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跟人说过。 他会参于夺嫡之争,他已经暗中看好了誉王,也就是三皇子嬴景泰。 浔阳城的时疫是一次机会,他要拿下这座城,让全城百姓心甘情愿奉他为神,这次立功的机会,便是他送给誉王的投名状! “惜儿,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浔阳城的百姓着想。如今城外这一千多人,除我之外,绝大部分都已感染时疫,你是不想放他们进去传染给其他人。” 蔡思源的每说一句话,都是有他的隐藏含义的,希望易惜儿能够听懂! “惜儿!我与你夫妻一体!你应当能理解为夫的良苦用心!一切为了百姓!快开城门!” 易惜儿站在城墙上一动不动! 她脸白,衣肤白,浑身的白在雨夜,映在火光下,特别显眼,如同一朵无辜的栀子花。 “相公,妾岂能不了解您的为人,您一心一意为国为民,全然不顾您的做法会给自己留下骂名!” 易惜儿的声音带着雨意,湿淋淋的,仿佛哭了那样楚楚。 “相公,妾知你的本心并非让妾开门,是他们抓住你,威胁你,逼迫你这么说的是不是?” 蔡思源大喜,易惜儿果然深知他心啊! “你放心!妾一定会守住城门!绝对不会开的!”易惜儿伸手指向人群,“那些疫民,一个也别想进来!” 蔡思源回头对嬴景琰道:“泽王殿下,请放开我,让我进城。她是我的妻子,只要见了面,我好好劝她,她一定会相信我的!” 嬴景琰在马上垂眸下来,看住蔡思源,饶有兴味地,“戏演地不错!” 随即又摇头,“就是脑子蠢了些。” “谁说我要进城了,浔阳城有什么好的!” 蔡思源的正气脸一愕。 嬴景琰道:“蔡状元,你大概是不知道为什么本王在京城的绰号是天下第一风流富贵闲王爷。” “本王的钱,多到可以活埋一百个蔡状元还有富余。” “只要本王愿意,可以在浔阳城对面,起一座比浔阳城更大更宏伟的城!” “进城?切,本王稀罕吗?” 此时,之前嬴景琰派出去采购的护卫金山和银河回来了。 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支浩荡的商号车队。 带来了帐篷、木炭、棉衣、米面、鸡鸭鱼肉等各种物资。 本来还是心慽慽焉充满焦灼的灾民顿时欢腾起来。 支帐篷的,选场地,敲木桩,铺开油布。 烧饭的,架铁锅,取河水,生火。 另有人发棉衣,令每人领号,有序发放棉衣。 有了帐篷,就不用在露天淋雨了。 有了棉衣和木炭,就可以在帐篷内取暖。 有了米面和鸡鸭鱼肉,正好填饱饿了一天的肚子。 伙食比家里还要好! 那还进城干嘛! 再说,这里还有安神医在,可以为他们医治时疫,为伤者手术接骨。 这里已是天堂。 为什么要回浔阳城那个地狱? 他们觉得,不但他们不应该进浔阳城。 而且浔阳城内的人都应该出来才对! 大家的热情很高涨,人人动手,不多一会儿,就在浔阳城外的空地上扎了三百多顶帐篷。 站在城楼上看过去,挨着赤林山脚下,大大小小的圆顶帐篷,白茫茫一片。 灾民们一个个欢呼,“泽王千岁!” “泽王千岁!” 声震浔阳江。 蔡思源目瞪口呆。 直到这时,蔡思源才知道,嬴景琰说不入城,并非惑敌之计,而是,人家真的并不在乎进城不进城。 蔡思源垂死挣扎,“泽王殿下,你不能如此任性!就算你有钱,能把城外的灾民安顿好,可你不为他们在城内的家人想想吗?始终还是要进城!” 嬴景琰耳朵动了动,英挺的眉毛往上挑,“聒噪!” 他回头,目光扫过小泗,“把你的袜子脱下来,塞他嘴里!” 小泗……挠头,为什么折磨人的妙招,别人总是比他多! 小伍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凑上来,“别用袜子了,用尿布怎么样?” 小布点刚刚拉了一泡屎。 这主意不错。 两个人七手八脚为婴儿换下尿布。 顶着乔峰的大个子、内心却一团孩子气的小伍,手上拿着尿布,笑出一脸坏水朝蔡思源走来了! 蔡思源看着婴儿的尿布快崩溃了,“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朝廷命官,不能……唔…唔…唔~!” 第二十三章 无事发生 雨夜。 浔阳城外,一片热闹腾腾。 灾民们几度死里逃生,如今穿着崭新的棉衣,在宽大的帐篷里烤着炭火,吃着香喷喷的米饭,以及鸡鸭鱼肉,口齿生香。 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笑容,跟过年一样的喜庆欢乐! 一队穿黑衣的武士,在夜色的掩护下,从浔阳城的侧面城墙放绳索滑下城外,并悄悄绕行到灾民的帐篷后面。 他们人数众多,足足有五十名,远远超过泽王手下既疲且有伤损的护卫数量。 他们全部来自铁鹰山。 那是一个在江湖上非常隐秘的帮派。 但铁鹰帮的创始人,欧阳耕曾经孤身一人闯入少林寺,用剑划烂大雄宝殿内释迦牟尼佛庄严的脸,可见欧阳耕武功之高。 此事成为近几十年来,少林寺的耻辱! 这五十名黑衣武士全部都是铁鹰派的高手。 全部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 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欢笑声,淹没了他们的脚步声。 直到黑衣武士距离帐篷只有三丈远的地方,小伍才发现他们。 “有人袭营!” 小伍当先冲出去,左手抱着婴儿,右手出剑,一招白露横江往离他最近的武士胸口撩去。 不想那武士以诡谲的剑法竟绕至他身后,剑尖刺向小伍手中的女婴。 “铛”! 三三赶上来救援,横架一剑,那武士剑势不衰,一个翻转在三三的胳膊上划出一道,割破了他的衣袖,棉絮飘飞。 “唔唔唔!唔…唔…唔~”嘴里被塞着尿布的蔡思源极想大笑。 没想到吧!没想到他一个文状元跟江湖高手有来往吧! 这些都是跟他一样“胸怀壮志”的豪杰。 泽王的护卫武功实在太烂了!小伍和三三两个人还打不过一个铁鹰山武士! 这让蔡思源如何不想笑! 打斗声惊动了其他护卫,铁松、银河等人全部冲了出来。 泽王心知这些人是来救蔡思源的,即命人把蔡思源架走。 岂料黑衣武士直接扑入帐篷,屠刀砍向手无寸铁的灾民。 易惜儿站在城墙上,露出冰冷的笑容。 “我要你们死!所有人,统统杀光!” “只有你们全部都死光了,这世上再无人知道时疫有药可医,我相公的铁血策略才能继续下去,一切回到正轨!” 嬴景琰和护卫全部加入战斗。 但正如蔡思源所料。一来,泽王是富贵闲人,护卫的武功并不拔尖;二来,他们已经一日夜未曾休息,正在疲劳已极的时候;三来,他们人数不足,只有黑衣武士的三分之一还不到,还有多人受伤。如何能跟以杀人为业、精心苦练、养精蓄锐且又人数众多的黑衣武士对抗。 他们自己都未必能逃出一个性命,更别妄想救下那么多百姓的命! 只要这里的百姓死光,蔡思源就有办法在皇上面前参泽王一本。 蔡思源淋着雨水,一双眼睛在火光中闪耀着自功之色。 跟他蔡思源作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到一刻钟,就会结束这场杀戳的。 蔡思源对铁鹰山的武士很有信心。 “嗤”。 一名黑衣武士抢先把剑刺入一名灾民的胸口,堪堪刺破棉衣,冰冷剑尖停留在灾民的肌肤之上。 猛地,他脖子一阵刺痛。 一个高大的黑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鲜血像喷雾从狭长的伤口喷出,百里挑一的铁鹰山武士,听到了自己死亡的嗤嗤声。 那是一种,血液从一个狭窄的出口奔涌而出的声音。 随即,才是灾民惊恐万状的声音响起,顶着一脸的血,睁着一双惊惧的大眼,双腿瑟瑟发抖,浑不知死神已从他跟前飘过去了! 他在剑尖即将没入胸膛的一刻,得救了! 紧接着,那道黑影像一个粗壮的旋风一样,左冲右突,前进后退,在灾民和帐篷之间穿梭。 人们完全看不出他是如何使剑的,黑衣武士便一个个倒了下去。一下子死了十几个。 易惜儿目瞪口呆。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小伍怀抱着女婴,说了声,“相思剑陶征山!” 泽王收剑微笑,“相思剑,我不喜欢这个称号,但剑法,还不错。” 蔡思源,刚刚还在自我满足的蔡思源感到了一丝挫伤。 为什么? 为什么泽王的队伍里有这样的能人?! 坏了他的大事! 易惜儿的小鹿眼中萃出一丝阴毒,猛地手指向草棚,“那!先把安氏这个贱人杀了!” 只要安馥珮一死,便没人再能救治时疫。 只要没人救治时疫,那么蔡思源的策略还是正确的。 蔡思源,她易惜儿的相公,是状元,是朝廷上冉冉升起的新星,将来是要成为国之砥柱,怎么能让安馥珮这个贱人坏了他的大事! 随着易惜儿的一声令下,城墙上又放下来二十名武士,加上之前的五十名武士中剩下来的三十四名,一共五十四名武士,全部扑向草棚。 这么多人,就是用身体的重量也足以把草棚压垮了。 安馥珮这次死定了。 陶征山武功再强,能一下子挡得住那么多人吗? 五十四名武士从四个方向,围成一圈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飞身把剑插向草棚。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刚刚还像一个旋风的陶征山,忽然没影了,在众人面前消失了。 就在易惜儿觉得事情即将成功的一刻。 “嗤嗤嗤!” “嗤嗤嗤!” “嗤嗤嗤!” …… 响起一阵阵喷血的声音。 幢幢的火光下,一阵阵血雾如同盛开的血昙花,转瞬即逝。 原来陶征山并不是消失了,而是速度太快,人眼捕捉不到他的身影了。 陶征山就这样把铁鹰山七十名精锐武士全都杀了。 七十名百里挑一的武士,正如蔡思源所料,不到一刻钟。 只不过不是黑衣武士杀了全部灾民。 而是全部的黑衣武士都被陶征山杀光光。 非常干脆。 非常利落。 仅有一名,仅仅一名黑衣武士侥幸扑入草棚大门。 却在门口就被贯入胸膛。 尸体向前扑倒,差点摔到手术台上。 安馥珮抬眸,问了句:“发生何事。” 陶征山把尸体一把拎起,就跟拎鸡一样把尸体扔了出去,回答道:“无事发生。” 安馥珮就又埋头手术了。“既然无事发生,莫让人随便进出草棚,我这里手术需要无菌。” 陶征山抱拳答应,“诺。” 出了草棚,陶征山抱着剑挺立在草棚门口。 夜风吹着他长袍鼓荡不已。 “有我陶征山在,谁敢伤害安神医!” 第二十四章 刀剑灭 黑衣武士被全部抹杀之后,百姓们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又经历了一场死而复生。 从染疫,到活埋,被关城外,挨饿、受冻、淋雨,如今又被杀手袭击,一波又一波,让人应接不暇。 若没有泽王,若没有安馥珮,他们不知道死多少轮了。 共同的遭遇,反而让他们空前团结起来,越加的凝聚在一起。 泽王令众人收拾黑衣武士的尸体,抽劳壮力分班值守,灾民们踊跃参与,端真的是如臂使指。 之前,有些人身为染疫者是被活埋对象,而有些人跟随蔡思源,属于施暴者。 现在,两拨人握手言和,相互地谅解了彼此。 灾民们热火朝天,护卫们也各忙各的,陶往山一心守着安馥珮的草棚。 百忙之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两个灾民偷偷地松开蔡思源身上绳子,取出塞在他嘴里的尿布,悄悄溜进城里去了。 这两个灾民都是特殊体质,一直没有染疫,十分记挂在浔阳城内的妻儿。 一方面,他们离家已家,未恐妻儿惦念;另一方面,他们也怕妻儿已染疫,城内的处置方法不利妻儿。 他们十分不能理解泽王为什么放弃进城,既然蔡思源都表示已经接受神药,准备回去劝服易惜儿了。 难道泽王和安馥珮只管城外的灾民,而不顾浔阳城内百姓的安危了吗? 他们觉得,这中间定然是有了误会。 只要他们放蔡思源回到城内,蔡思源将安馥珮有神药能治时疫的消息带回浔阳城,上下一劝,自然而然误会化解,打开城门,放灾民入城,同时安馥珮把神药给浔阳城内每人一分发,皆大欢喜,happy ending。 没想到,他们刚刚把蔡思源连扶带拽地抬回城内,城门都还没关,刀子就架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蔡思源下令将这两个人捆绑起来,每个人戳上十七八刀,再令人取布条到茅厕里浸泡裹上秽物塞到二人的嘴巴里。 蔡思源明显是要把一肚子闷火发泄到二人头上。 这两个憨憨还以为自己能立下一件大功,却不幸被当成了冤大头。 蔡思源心里那个快活啊,什么叫绝处逢生,什么叫大难不死,说的就是他了! 他绝对是上天派下的使者,连老天都帮他! 蔡思源连衣服都不换,就押着两个灾民上城墙了。 凌冽的寒风吹得他的身体打了个冷战。 他身上刀口的疼痛,反而让他有了同等强烈程度的快感。 因为蔡思源复仇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千疮百孔的血色官袍在他身上,让他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他下令弓箭手全部站上城墙准备。 浔阳城外的空地不大,灾民的帐篷正正好在射程范围之内。 前后两排装备精良的弓箭手,箭全部上了弦。 “泽王殿下!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本状元满血复活了!哈哈哈!” 蔡思源一刀一个砍下了两个灾民的头颅,把他们的头颅挂在城墙上,把他们血污的尸体推下城墙。 他望着城墙下的人都缩小了,像是被他踩在了脚底下。 “看到了吗?这两个人我已经杀了,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今天你们所有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要死!” 他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像蝗虫一样密密麻麻朝着灾民,对着灾民的帐篷飞去。 他看见灾民惊惶地向后跑去,相互挤成一团,有的人被推倒在地上。 一群蝼蚁。 蔡思源认为他们全都是蝼蚁。 蝼蚁的命运是没办法自己做主的,他蔡思源才是他们的主宰。 泽王的护卫们在竭尽所能,妄图让灾民平静下来,但在密密麻麻射过去的箭前,完全做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泽王嬴景琰还无所事事地在最前面,撑着一把黑色描金蛟的雨伞,闲庭信步,仿佛不知死之将至。 蔡思源正想出言嘲笑他一番,要知道,泽王一死,他就再也无法嘲笑他了。 没想到,所有的箭,好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的诅咒一样,在距离嬴景琰一尺的地方,直直地跌了下去。 嬴景琰就那么淡定地站在跌落的箭雨后面,如同欣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勾唇微笑。 蔡思源呆若木鸡,“不可能!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啊,他们明明在射程范围之内! 蔡思源一把抢过一个士兵的弓,亲自引弓射箭,他可是吃过基因制剂的,他使出最大的力气,把弓拉得满弦。 箭去得很快! 比他任何一个士兵射出的箭速都快! 带着风声,那箭直直地射向赢景琰的脑门。 一直到离嬴景琰三丈远的时候,还保持着原来的速度。 两丈! 一丈! 箭势未衰。 但就在离嬴景琰一尺远的距离。 箭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撕扯,箭尖朝下,一头栽了下去。 蔡思源疯了,疯狂地射出一箭又一箭。 可是,毫无例外,所有的箭都跌倒在嬴景琰面前。 在距离一尺远的地方,全部跌落了。 蔡思源终于明白了,射再多的箭都没有用的。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蔡思源真的想不通了,明明他才是,文曲星下凡。 嬴景琰的耳朵动了一动,唇角的弧度更大了。 “蔡状元,”嬴景琰云淡风轻地说,“这世上有一种叫刀剑灭的东西,五十万两黄金一套。” 刀剑灭! 从上古遗迹发掘出来的东西,是一种像布条一样的带子,埋入土内,当按下某个开关,就会吸附所有的刀、剑、箭等铁制品。 圣迹组织有时会把他们认为可以在外界流通的从上古遗迹挖掘出来的东西拿出来拍卖。 这个刀剑灭能够吸附刀剑,吸附力比磁铁还厉害,而且能折成很小巧的包裹,携带方便,很多国王、摄政王、将军、王孙公子都想要。 用刀剑灭布置在自己寝宫外面,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可惜这样一套刀剑灭,起拍价五十万两黄金,没有一个帝王买得起。 让多少帝王想要而又得不到的刀剑灭啊,没想到居然被泽王嬴景琰买了去! 真是个败家王爷啊! 竟然用价值五十万两黄金的刀剑灭,保护一千多在蔡思源看来纯属蝼蚁,完全可以一脚踩死的灾民! 嬴景琰在安装帐篷的时候,就已经让护卫把刀剑灭绕着帐篷围了一圈。 在蔡思源下令射箭的时候,嬴景琰便启动了刀剑灭的开关。 所以嬴景琰如此淡定,对着一阵接一阵的箭雨全不当回事。 此时嬴景琰勾勾手指,叫过金山和银河。 “妙音坊的乐队跟你们一起来了吧?叫他们奏乐吧,大家都累了,听会音乐吧。” 于是乐队六七个人,坐成一排,对着浔阳城演开了。 拉二胡的拉二胡,吹笙的吹笙,弹琴的弹琴,敲鼓的敲鼓…… 一派热闹。 蔡思源站在城头也听得那乐声,是一出“状元出兵”,讲的就是历史上大梁国一个名叫褚红启的状元领兵打战,却只会纸上谈兵,导致兵败的故事。 嬴景琰叫乐队奏演这一出戏,不明摆着讽刺蔡思源这个状元嘛! 第二十五章 五十吨黑火药 蔡思源在城头听到乐声,分辨出演奏的曲目,捂着胸口一阵阵发闷。 太生气了! 他可是状元! 从整个大越国的士子中层层选拔出来的,排名第一的状元! 当他被饮点为状元的时候,身穿红袍,披绣球,跨马游街,御林军开路,敲锣打鼓,走遍京城的时候,是多么荣耀! 今天居然被嬴累景琰这个游手好闲的王爷如此羞辱。 蔡思源咬唇,直到口腔中充满铁锈的血腥味,森冷的眼中露出一抹淬满了毒的阴笑。 嬴景琰以为这样就可以打败他了吗? 并没有! 他蔡思源是不会败的,他还有杀手锏! 蔡思源从城楼后面拖出一根细细的淬了油的棉线。 别看这条棉线不起眼,它可是连接一百吨黑火药的引线。 这些火药被分散埋在浔阳城外的地底下。 一旦浔阳城被围,蔡思源点燃这根引线,引线迅速燃到城外地底,引爆火药,火药爆炸,巨大的爆破力足以把环城墙外三公里的地,炸深三米。 届时,安馥珮、泽王,以及所有的灾民都会被炸飞,尸骨无存! 蔡思源在黑冷的天空下爆发出疯狂的嘲笑,“泽王啊泽王,你得意得太早了!” 他从城墙上取下一支火把,把引线点着,浸过油的棉线十分易燃,簌簌簌向城楼下方闪过去。 噼里啪啦的火花爆裂声,让蔡思源十分受用。 “安馥珮!受死吧!” “泽王!受死吧!” “蝼蚁!受死吧!” “去他娘的,你们这些凡人!统统受死吧!” 蔡思源站在城墙上咆哮,他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当他数到十的时候,如约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轰隆隆!” 仿佛一条地龙从地底挣扎而出,泥土溅起三丈高,有的泥土甚至都掉到蔡思源的脸上了。 之前铁鹰山黑衣武士的尸体也被炸了起来,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轰隆隆!” 那些炸药是一片连着一片,一个爆炸,很快就轮到下一个。 轰隆声不绝,地动山摇。 易惜儿在爆炸声中动情地抱住了蔡思源。 刚刚睡下的灾民又被吵醒了,在帐篷中揉着迷蒙的睡眼坐起来。 “发生何事了?” “地震?” “蔡状元又在搞事情!” 铁松等几名护卫在帐篷间巡逻,“安啦,安啦,睡你们的觉,有泽王在,你们有什么可怕的。” “说得有道理啊,天塌下来,有泽王和安神医顶着。” “要是连他们都顶不住,我们小民更顶不住啊。所以还是别多想了,就睡觉吧!” “话说蔡状元的花样还真多。毕竟是读书人,脑子不蠢,就是太坏!” 灾民都麻木了,居然真的翻个身,在爆炸声中又睡了。 蔡思源不屑,“一群笨蛋,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轰隆隆!” 炸药包一个接一个爆炸,蔡思源远远地看去,城外的灾民都在帐篷内,没一个人出来。 浔阳城内的居民,在睡梦中惊醒,还以为地震了,一个个从被窝里钻出来就往外跑。 “天哪,浔阳城爆发时疫,百姓已经够苦的了,居然又发地震!” “这是帝王失德,才导致天谴的吧!” “谁来救救我们!” 他们在浔阳城的街道上哭号乱跑,相互推搡踩踏,一片混乱。 而此时,蔡思源立在城头,爆出疯狂大笑,“泽王!再见了!愚蠢的人不配活在这世上!” 嬴景琰此时背着手,站在妙音坊的乐队前面,嘴唇开合,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看其唇形,似在数数,“十、九、八……” 蔡思源一声冷笑,原来泽王在给自己的生命倒计时? “六、五、四……” 蔡思源忍不住跟着泽王的节奏数起来,“三、二、一!” 爆炸声戛然而止。 在蔡思源数到一的时候,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陷入一片安静。 太诡异了。 灾民帐篷底下的炸药包没有爆炸。 不应该呀! 刀剑灭应该只能吸附刀剑,不能影响炸药。 这时候,草棚里传出安馥珮的声音,“太吵了!能不能安静点!” 嬴景琰笑道:“蔡状元,你听到没有,安神医嫌你太吵了!” 蔡思源内心很崩溃啊,“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嬴景琰道:“你想知道?” 他轻拍手,叫出一个矮矮壮壮的护卫,这护卫刚从地里钻出来,衣服上还沾着泥。 嬴景琰道:“土豆,你可真调皮把蔡状元千辛万苦埋的炸药包都挖了,你说,是不是应该跟人家状元郎道歉一下呢!” 土豆瓮声瓮气地道,“那就把炸药包还给人家好了。” 嬴景琰笑了笑,“有道理,拿了人家的东西确实要还。” 嬴景琰遂叫过金山。 嬴景琰手下的奇能异士很多,土豆是擅长挖土的,跟土行孙差不多,是土豆最先发现地底埋有炸药包,并把它们挖出来的。 而金山有两条大力金刚腿,只见他把炸药包放在地上,助跑,飞起一脚,把炸药包向前踢出去。 嬴景琰则取过弓,把箭手泡了油,在火把上点着了。 “嗖”! 燃火的箭疾速追着炸药包。 在炸药包挨着城墙的时候,火箭刚好追上,射入炸药包。 “轰!” 炸药包爆炸了,爆出无数的火花,炸得城墙摇摇晃晃,城墙被炸出好大一条裂缝。 蔡思源甩开易惜儿,一掌拍在墙垛上,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又失败了。 败得一塌涂地。 败得颜面尽失。 谁能想到啊! 谁能想到泽王手下有这样的能人,事先把他埋的炸药挖了出来。 而嬴景琰跟没事人一样,双手招招,示意妙音坊的乐队,节奏可以加快一些! 他很享受这音乐啊。 紧接着,金山把剩下的炸药包一个又一个踢向城墙。 嬴景琰如法炮制,把火箭一支又一支射过去。 炸药包一个又一个在城墙上爆炸,把城墙炸开好大的一个口子。 直到,安馥珮的声音从草棚里传出来,“泽王,别闹了,太震了。草棚的草掉下来,影响我手术。” 那口气,竟像是长者在训斥小辈。 而嬴景琰竟然听话地,“好,安神医说不能闹,就不玩了。” 又朝蔡思源招招手,“蔡状元,城墙的修缮费用,尽可计在本王身上。” 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第二十六章 没药?她现做 残破了一角的城墙。 蔡思源颓废地瘫倒在墙头,官袍破损,满身血迹脏兮兮。 易惜儿伸手搀扶,却被蔡思源推开了。 蔡思源惨白着脸,有点儿失魂,“你说,我是不是天生的失败者。” 易惜儿在蔡思源的身边蹲下来,“怎么会呢,相公,你可是大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啊。” 蔡思源觉得这回答有点虚浮,他的目光掠过城墙下一排帐篷,落在灯光闪亮的草棚上。 安馥珮正在里面救治受伤的灾民。 如果安馥珮成功了,他就覆灭了。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忽然冒出这么多人来帮她?” 易惜儿顺着蔡思源的目光看过去,那两间草棚像是阻挡在她前进路上两块巨大的顽石,让她的心里特别不舒服。 她咬着唇,感到有一种陌生的威朝她压过来。 在此之前,易惜儿从没有把安馥珮放在眼里。 易惜儿问:“姐姐真的有药可以医治时疫?” 蔡思源很烦躁,“别叫她姐姐!” 易惜儿道:“妾只是想,姐姐也只是个凡人,怎么就突然有药可以医治时疫。难道他们吃了她的药,病都好了?” 易惜儿这么一说,蔡思源忽然想起一些事来。 安馥珮的药,需要每隔三个时辰吃一粒,连吃三粒,才能治好时疫。 但安馥珮只发了一粒,为什么? 蔡思源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易惜儿道:“已过了子时了。” “嗯。”蔡思源点头,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天,现在正是半夜。 安馥珮第一次发药的时候在酉时一刻左右,距现在正好已过了三个时辰了。 草棚外人头攒动,有的疫民已来问询何时发药。 而安馥珮身在草棚之内,没有动静。 安馥珮的药不够! 绝对! 这个发现令蔡思源热血沸腾。 蔡思源倏地站了起来,他又想起当时安馥珮与嬴景琰共乘一骑耳语。 他现在怀疑,安馥珮并非与嬴景琰打情骂俏,而是,在商量药物事宜。 之后,嬴景琰派了一个护卫铜豆出去,那护卫定是去买药的。 蔡思源猛地放声大笑,“哈哈哈!” 他知道那个护卫铜豆没有回来。 别说这深更半夜的,城门已闭,他们进不去附近城镇买药。 自从浔阳城发现时疫,附近乡镇都拒绝浔阳城的人进城。 所以,蔡思源笃定铜豆买不到药。 蔡思源高兴地趴在残破的墙垛上大喊,“你们这些蠢货,别等了,安馥珮没有药!” “她是不是骗你们三个时辰后领药?她是骗你们的!她根本就没有药!” 蔡思源令兵士们重复喊他的这句话,只要疫民们心思一乱,安馥珮就会自招灭亡! 而城外的疫民果然陷入恐慌。 “蔡状元说安神医没药了,不知是真是假。” “应该不是真的吧。蔡状元一直想搞死我们。” “可是,时间已经三个时辰了啊,应该发药了。” 越来越多的灾民从帐篷出来,一个个眼巴巴看着草棚。 泽王嬴景琰问小伍,“铜豆回来了鸿?” 小伍摇头,“还没有。” 灾民们涌向草棚。 “安神医什么时候出来?问一下安神医就知道了。” 陶征山手中拿着剑,灾民自然是无法进入草棚。 可是,陶征山握着剑的手,也有点不那么自信。 他的心中如擂鼓。 他有过疑问,为什么安馥珮只肯发一粒药,而不肯把三粒药一次性发完,好让百姓各自逃生。 他现在终于知道,是因为安馥珮的药不够。 远远不够。 眼见灾民们都起来了,一个个向草棚围过来,都要求安馥珮出来说句话。 陶征山的压力越来越大。 他觉得自己无法拦住这么多灾民。 “大家淡定,安神医正在手术,请勿打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远远地,传来蔡思源疯狂的嘲笑,“大家别傻了,安氏根本就没有药,她无法救你们,她是骗你们的。” 陶征山的手,按在了剑柄之上,他就要拔剑出鞘了。 就在这时候,草棚内传出安馥珮淡定的声音,“小伍,帮个忙,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让大家排好队伍,开始领药。” 小伍得到安馥珮的吩咐,特别高兴,“不用一刻钟,半刻钟我就让他们排好队伍。” 嬴景琰问小伍,“铜豆回来了吗?” 小伍说:“没有。” 嬴景琰道:“铜豆没回来,你这么快就给他们排好队干什么?” 小伍挠挠头,心想泽王怎么那么聪明呢! 小伍道:“安神医,一刻钟不够,我需要两刻钟!” 安馥珮道:“一刻钟可以了,我听到马蹄声。” 铜豆催马加鞭赶回来的马蹄声,小伍没有听到,泽王也没有听到,可是安馥珮听到了。 六七分钟后,一匹马快奔到草棚前,铜豆抱着一个木箱子从马上滚下来,气喘吁吁跑进草棚。 草棚内,安馥珮刚好完成一台手术,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给郑朝宗。 安馥珮从空间手镯中取出一台精致的制药机器。 把地金莲药块投入机器,加水,打开机器。 机器运作,开始自动碎药,加热,蒸馏,一道道管子,烘干,压制成药片。 每粒药的药丸份量相等,大小相同,十分精确。 六七分钟后,药片不断产出。 郑朝宗见之,惊叹不已。 安馥珮叫进陶征山,让他去发药,“此次每个人发足两粒,让他们自己看好时间吃药。领药后,是去是留,随便他们自己。” 陶征山拿了药丸走出草棚,时间不多不少刚好是一刻钟。 小伍堪堪让灾民排好队伍,只觉得安馥珮太神了。 此次,一次发足两颗药,彻底消除了灾民的疑虑。 “安神医果然说到做到,实在太神了!” “可不是,那个状元就是大骗子,骗得我们差点失去性命!” “还好,有安神医救了我们,要不然我们都死了不知几次了。” 这时候,陶征山让灾民去留随意,哪有一个人舍得走。 远处,站在城头上的蔡思源看见灾民们有序排队,并没有引起骚乱,他又惊又失望。 “怎么回事?为什么安馥珮又有药了?为什么!” 蔡恩源真是灰心失望透顶,到底是为什么啊,每次都能让安馥珮逢凶化吉。 而经过这一次又一次,灾民对安馥珮和泽王的崇敬之情更甚了。 “安神医千岁!” “安神医千岁!” “泽王千岁!” 灾民们发自内心地呼喊出声。 蔡思源觉得头重脚轻。 易惜儿握着他的手,感到有些异样,“相公,你的手心怎么那么烫?” 她拉开蔡思源的衣袖,只见他手臂密密麻麻都是红疹。 易惜儿大惊失色,“相公,你染疫了!” 蔡思源亦见到自己手臂上密集的疹子,心知无法幸免,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本王要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药物分发完毕。 安馥珮又做了两台手术,把几个危重的伤者给处理好了。 剩下的伤者,安馥珮都给他们吃了药,准备择期手术。 安馥珮太累了,她要休息,准备好好睡一觉。 从草棚出来,天已经亮了。 雨也停了。 天空干净得出奇。 泽王嬴景琰候在门口多时了。 他换了一件简洁而明朗的白色锦服,内松外紧十分合身,发丝用上好的玉冠束了起来,修长的身材显得标杆般挺直。 嬴景琰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王孙公子高贵气息势不可挡。 看见安馥珮出来,他深邃的眼眸陡地一亮。 “安神医,本王有一礼物送你。” 嬴景琰干净俊逸的脸上露出笑意,便如三春暖阳般温柔。 安馥珮眉眼疏离,神情淡淡,“现下我不需要什么礼物,只想好好睡一觉。”说罢,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便是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却又一派天真自然。 嬴景琰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便是助睡眠的好礼,此刻已放在安神医的帐篷,请随我来。” 安馥珮便跟着泽王走过去。 她的帐篷在远离灾民的僻静角落,是所有帐篷里面最大的。 四边皆有粗大的木桩敲入地下,十分牢固。 帐篷里面甚为宽敞,底下铺着厚厚的羊毡,炭火已生了许久,十分暖和。 安馥珮没想到泽王给她的礼物是浴桶温水,还有新鲜的蔷薇花瓣。 想此处在城外,搬这么大的浴桶,烧这么多的热水还真是不容易。 嬴景琰笑问道:“这份礼物可还喜欢?” 安馥珮垂眸,“泽王有心了,我很喜欢,多谢。” 安馥珮向来不喜欢绕圈子,之前惨遭活埋,衣裳沾泥,如此奔波劳苦了一天两夜,出了汗,也碰过血,是该好好洗个澡了。 安馥珮伸手入水,测了测水温正好,不凉也不烫,“泽王可以出去了。” 嬴景琰脚没有动,微微侧身,指着案几上一摞衣物,“这是本王送你的第二样礼物,安神医可还喜欢?” 安馥珮随手翻了下,那是一套做工精巧的月华裙,十幅裙幅,腰间每褶各用一色,轻描淡绘,色极淡雅,上配以月白色暗描凤纹的袄子,其色竟与泽王身上的白色锦袍一套。 这也罢了,一会儿安馥珮洗完澡总得更换新衣。 更绝的是连内衣肚兜也齐备了。 安馥珮怔了怔,问道:“这是泽王你买的?” 嬴景琰侧眸,只见安馥珮拎着粉色刺绣肚兜,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帐内温暖如春,气氛极其暧昧。 嬴景琰反而愣住了,没想过安馥珮如此大胆,偏偏目光中无邪又自然,说不出哪里不对。 嬴景琰干笑一声,“倒不是。”他手上拿着扇骨往侧边座团上指了指,“是妙音坊的这位舒小姐替安神医置办。” 安馥珮这才发现边儿上还坐着一粉光脂艳的女子,又见她身前摆着一张七弦琴,安馥珮疑惑:“这是?” 嬴景琰翩翩笑道:“待会儿,安神医一边沐浴一边听琴,岂不妙哉。” 安馥珮真服了泽王,果然是富贵闲王爷,享受人生的妙招不少。 不过细一想,这年代没有音响,没有手机,没有ipad,若想听音乐,那不可得真人弹奏了嘛。 嬴景琰向舒绕梁示意:“乐起。” 舒绕梁皓腕轻抬,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拔弄,悠扬的琴声便从手指上流泻出来。 安馥珮甚觉好笑,却之不恭,只能领受了。“泽王安排得十分周到,我非常喜欢,你可以出去了。” 嬴景琰没有多言,抬步走出帐篷。 帐篷内,安馥珮取下头上素钗,散下如墨秀发,随手将那只无纹无饰的发钗扔了。 “叮咚”,银钗落在舒绕梁的足边,舒统梁微一抬头,只见安馥珮已大大落落宽了衣物,她眼中落入一段曲线玲珑之玉体。 舒绕梁手指一乱,琴声骤停一瞬。 安馥珮察觉,“嗯?” 琴声却又继续奏响。 安馥珮莲足一点,钻入浴桶,温暖而舒软的清水环绕着她,顿时令她身体每个细胞都舒缓开来。 清爽的蔷薇花香漂浮,令人忘却世间时疫纷扰,如置青山绿水花丛之间。 更兼耳畔妙音萦绕。 爽啊! 安馥珮正躺于浴桶内享受,猛地,帐篷右侧篷布上映入一身影。 “安神医,你饿吗?”竟是嬴景琰的声音。 安馥珮肚子适时地咕噜噜叫了一声。 能不饿吗? 安馥珮一晚上连做了七台大手术,体力消耗极大。 嬴景琰道:“浴桶左手边的案上有吃食,安神医可看见?” 安馥珮转头,果见案上摆着一盘熟牛肉,一盘烤鸡,几只肉饼,一碟子红枣,甚至还有一壶酒。 泽王啊,还真是个妙人。 “见了,多谢。”安馥珮随即抓过肉饼吃了起来,边道,“下次记得给我整点儿疏菜,不要全部荤的。还有,酒不能解渴,给我准备茶就可。” 舒绕梁的手指又是一颤,琴音咯地乱了一下。 她抬头看了看安馥珮,想不通为何这个女孩子指使起泽王来仿若理所当然,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泽王啊! 是皇帝最宠的皇子! 没想到,嬴景琰竟是和和气气地答应,“好,本王谨记。” 安馥珮很快吃完了一个饼,又喝了点儿酒,水汽氤氲,加上酒力微熏,安馥珮两颊生晕,娇不可言。 泽王的身影还映在账篷上。 虽知泽王的眼睛并未往里瞧,但安馥珮此时只想好好洗个澡,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不想被人打扰。 “泽王怎还不走?” 舒绕梁的内心已经很凌乱了,这绝对是她弹过的最乱的曲子了。 若换了舒绕梁在安馥珮的位置,那是恨不得泽王能在此时闯进来。 舒绕梁相信,换了她师父邱玲珑,也会如此想法。 泽王嬴景琰在帐外道:“本王忽然想起,本王与安神医见面,还未与安神医介绍本王名字。” 安馥珮困乏已极,直打呵欠,“泽王之名如雷贯耳,我早已知晓,不必介绍了。” 嬴景琰却道:“安神医从别人口中知道的,未必便是本王。” 还是一本正经向安馥珮介绍了自己,“本王姓嬴,名景琰,山河风景刻琬琰,是名景琰。安神医可直呼本王名。” 安馥珮道:“嬴景琰?” “喀啦。”舒绕梁手下琴弦断了一根。 嬴景琰顿了顿,“似乎太生硬了些,能把姓去掉,直接叫本王景琰吗?” 安馥珮道:“也不是不可以。好,景琰大哥,我已洗完澡,又吃饱喝足,要睡了,你可以走了。”语气中充满倦烦。 嬴景琰乃笑道,“正是怕你累到在浴桶内睡着,才同你讲讲话。需知舒小姐柔弱不胜,要是你在浴桶内睡着了,她可无法将你抱出,少不得还要本王动手。” 安馥珮诧异,“花红呢?” 泽王道:“你丫头跟小胡一起为伤者处理伤口,累极,此时也已睡下了。” “嗯。”安馥珮出了浴桶,随便裹了内衣被子,倒头便睡,“好,景琰大哥,你走吧。” 嬴景琰在账外怔了半晌,方道:“晚安。” “嗯,晚安。”软糯的声音从帐内传出,已近似呓语。 嬴景琰抬头,朝阳如火红的跳丸正从远处的山峰跃出,天地间霞光万丈,天已大亮了。 第二十八章 蔡状元染疫 安馥珮在温暖的帐篷内,干净舒爽,耳边听着缓如流水的琴声,安然入睡,无梦无扰,如同婴儿。 相形之下,蔡思源就没那么舒服了,他染上时疫,躺在冰冷坚硬的大床上,身体发热发冷,不住发抖。 他弓着身子,裹紧被子,脑袋就跟灌了铅一样沉重。 恍恍惚惚中,蔡思源好像又回到了安化小城,从前的日子。 安化在大越的北陲,入秋便是极冷。那时候,父亲亡故,蔡思源典了身边所有值钱之物将父亲安葬。 他穷困潦倒,被赶出旅舍之时,身上也只剩一件单薄的袍子,无法抵挡安化寒秋。 就在他艰难蹒跚于安化寒冷的街巷之时,忽然一个人往他怀里塞了一件东西,回头就跑。 待得他发现怀里是一件缝得密密的厚实棉袍,那人已跑入小巷去了。 那人跑至小巷,却又从转角探出个头来,豆蔻少女,满面娇羞朝他一笑。 她便是三年前的安馥珮。 她送他的第一件棉袍,是蔡思源记忆之中最温暖的棉袍了,穿在身上,不但抵挡住了那一年的寒风,而且他心里也是暖烘烘的。 忽然之间,眼前娇羞的少女消失了,蔡思源的手中空空,一阵冷风吹上他,灌入他薄薄的单衣里面,刮得他打了个冷战。 怎会如此之冷?! 蔡思源猛地睁开眼来。 官邸广厦,房间端的是大得惊人,阳光无法照入,里头黑森森的。 恍惚之中,蔡思源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来人!来人!”蔡思源下意识地嘶喊,“给我棉袍!给我被子!” 他的声音干燥而嘶哑,喉咙中似有刀片,割得他生疼。 一个婢女上身微屈,远远地站在房间一侧,声音发颤,似很恐惧,“大人,您……您已经盖了三床锦被了。” 蔡思源伸出手摸了摸身上,发现果然压着厚厚的被子。 既然如此,怎还会这般寒冷? 房子太大,大门未闭紧,有一股风闯入,便在房间里面游荡,把整间屋子的热量都带走了。 半梦半醒之间,蔡思源觉得自己还在破庙之中。 北风从残破的门窗孔洞呼呼灌入,把他的手指脚趾都冻僵了,失去知觉。 他生病了,颓然卧于破庙稻草之上,明明冷得彻骨,身体却在发烧。 眼前有个人影一闪,他看见安馥珮那张娇怯的脸,带着几分崇敬、几分爱意又几分怜惜,让人搬进来一筐炭火。 炭火燃着的时候,整座破庙温暖如春。 蔡思源伸手烤火,火堆却在眼前消失了。 手,触到一团漆黑的冷。 连同安馥珮的脸一起消失。 蔡思源在噩梦之中睁开眼,带着惊恐大喊出声,“来人!来人!给我烧起炭火!” 每喊一个字,喉中就像被刀片割了一次。 三年前那场大雪,让蔡思源卧病一个月之久,每天,安馥珮都带着她的小丫头花红来看他。 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抑或下雪,安馥珮都会到他的破庙之中,从未有一天中断过。 是安馥珮精心地照顾让他渐渐恢复。 有一天,安馥珮忽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 那时候,蔡思源已经痊愈了,天气也转暖,他便没有当一回事。 没想到,天黑时,安馥珮的父亲忽然找上门来,问他安馥珮的消息。 蔡思源才知道,安馥珮一早就来给他送饭菜和药,至夜未回。 安馥珮在来找他的途中出了意外…… 在梦中,蔡思源寻寻觅觅安馥珮的身影。 走了许多路,爬了许多山。 风刮着他的脸,他冷得无法站立。 这梦,让他万分疲惫。 等他艰难地睁开眼来,发现屋中一片漆黑。 发现并没有炭火。 发现并没有人在他身边照顾他。 蔡思源蓦地惊醒,反应过来,这已不是三年前他落魄的时候了,他现在是状元,是浔阳城的城主。 他的侍妾呢? 他的婢女呢? 他的仆人呢? 蔡思源生气地大喊:“来人!来人!” 喊了好久,终于有个婢女捧着炭盆小步跑上来。 听着哔哔剥剥的炭火爆裂声,蔡思源感觉似乎温暖了一些。 “水,给本官喝水!”蔡思源喉咙干涸,哑着嗓子叫道。 喊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上前。 蔡思源怒极,从枕下摸出一块玉珮,不由分说朝声音方向砸了出去。 那名婢女方慌慌张张上前来,抖着手扶起蔡思源,头别向一边,把手中的杯子送到蔡思源嘴里,却送错了,几次压到蔡思源的鼻子上。 蔡思源这才发现,婢女脸上蒙着一块黑布,仿佛万分嫌弃他的一般,虽然手扶着他,身子却僵硬着,脸也是远远躲着他。 蔡思源恼怒之极,一巴掌把那婢女打翻在地,连她手中的茶水也滚落在被子上。 蔡思源指着她骂,“你是在嫌弃本官吗?!” 那婢女跪在地上,双手撑地,瑟瑟发抖,“不是的,大人,是大夫说,时疫容易传染,最好……最好不要离大人过近。” 这话跟冰水似的浇了蔡思源一身。 她不过是个婢女,吃他的,用他的,在他生病的时候,竟敢不伺候他! 蔡思源生气,掀开被子就从床上跳起来,一只手去摸挂在床柱上的剑,没想到眼睛一花,头重脚轻,顺着床柱倒了下去。 蔡思源方知自己病得有多重。“去!去找夫人来!”蔡思源说,这种时候,还是要靠自己人。 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婢女仆从,到底都是外人,岂能与他同心。 婢女仍还跪着,只是身子往后挪了一挪,头抬起来,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大人,夫人不是……已经被活埋了吗?” 蔡思源好像头顶炸了个雷一样,霎时间,耳朵里全是嗡嗡声,也想起了所有事。“哼!”他冷笑一声,指着婢女,“你死了,夫人都不会死!” 不过,安馥珮自然也不可能在此时来照顾他了。 蔡思源话头一转道:“叫惜儿来!” 那婢女还是跪着没动,声音很轻,又不乏弱弱的嘲讽,“易姨娘说……她说她身子不爽。” “什么?”蔡思源瞪大了眼,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惜儿她……她也染上时疫了?” 那婢女抬头,又低下,声音很轻,“好像没有……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好像没有,那就是还没有。 蔡思源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易惜儿也会避着他,深恐他的时疫会传染给她! 第二十九章 城外飞信 蔡思源从未有过如此的愤怒,他一直以为自己和易惜儿情比金坚,没想到,在他染疫的时候,易惜儿却躲了起来。 “去,去把惜儿叫来!不然我杀了你!” 那个婢女远远地惊惧地看了他一眼,连滚带爬地打开大门,跑出去了。 婢女跑得太急,忘了关门,冷风一阵一阵灌入屋子。 蔡思源冷到抽搐,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发摔,明明倒在床脚,竟没有力气爬上床。 过了很久,易惜儿还是没有来。 不但易惜儿没有来,连婢女也没有回来。 “来人!来人!来人!” 蔡思源声嘶力竭叫了很久,终于把管家徐乃昌喊了进来。 徐管家也跟婢女一样,脸上蒙着块黑布,看到蔡思源就跟看见瘟疫一样,站得远远的,低着头,避免吸入蔡思源呼出的气体。 不过,这会儿,蔡思源没功夫去管徐乃昌对他的不敬,他叫道:“叫大夫来!叫……大夫!” 徐管家站着没动,“大人,您忘了,府治的大夫十人,大人您下令埋了六人。” 大夫行医治病,接触时疫最先,十名大夫之中有六名早早染上时疫,蔡思源为防时疫扩散,便将其坑杀。 蔡思源道:“埋了六个,不……不是还剩四个吗?!” 徐管家身子往后缩了缩,“那四个……有三个下落不明……” 三个大夫下落不明,说不定也已染疫,自然是躲了起来。 蔡思源道:“还有一个!叫他来!” 徐管家还是没动,“蒋大夫说……说大人您已染疫,医治无用,接触还会传染给其他人,所以他……他就不来了,还叫我们,也是少与大人接触为妙……若必须要接触,也叫我们蒙上口鼻,离大人远一些。” 徐管家的态度倒是很谦恭,但依然站得远远的,挨在墙根儿边上,看见蔡思源倒在地上,也不过去扶他一把。 这人心,果然还是寒凉啊。 蔡思源不死心,“本官,本官没有染时疫……本官只是……只是偶感风寒……” 徐管家抬眼看了看蔡思源,“大人,您身上出疹,发热畏寒,这些症状皆属时疫,哪怕不是大夫,也可判定您已染时疫。” 蔡思源没料到徐管家如此快人快语,但他依然坚持,“快叫蒋大夫来……不然本官杀了他!” 蔡思源伸手,把跌在地上的剑捡起来,抱在怀中,以示自己仍是当权者,对浔阳城任何人皆有生杀之权。 徐管家躬着身子道:“蒋大夫说了,如若染上时疫,左右也是个死,所以……所以,他不来。” 蔡思源怒气上涌,此时却又无可奈何,“蒋大夫不来,你……去请……去请城中的大夫来!” 徐管家道:“大人,恕小人直言,这时疫千百年来无药可医,就算请城中所有的大夫来,也是没有用的!” 蔡思源竟然用剑撑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胡说,怎会无药可医!” 徐管家看了蔡思源一样,神情并没有多大的震动,“自然无药可医,否则大人您何以下令坑杀所有染疫者,甚至连夫人也……” 蔡思源的身子震了一震,“这么说,本官是死定了?” 徐管家双手抱于胸前,微微一揖,“请大人交代后事。” 蔡思源彻底傻眼,徐管家竟然叫他交代后事! 在徐乃昌的眼中,蔡思源已然是个死人。 或应该说,在城主府所有婢女仆从眼中,蔡思源都已是个死人。 否则,他们怎敢用这种态度对他! “哈哈哈!”蔡思源从未想到自己会有今日。 他一向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 当年他与父亲流落在安化,那么穷的日子,他没有放弃过攻读诗书;父亲亡故之后,安化的寒秋和冬天的雪,他熬过来了。 他考上了状元,他被任命浔阳重城的城主。 他就是励志逆袭的代表啊!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老天让他死! 他不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蔡思源喃喃地道,“一定有药可医!一定有!” 然而徐管家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固执地道:“没有!没药可医。请大人交代后事。” 正说着,忽然外面扑拉一声,一个什么东西,从天坠下来,直直砸在窗户上。 “箭!” 外面有仆从大喊,“城外的人放箭了。” 紧接着,便是一阵骚动,许多人在外面跑来跑去,显得特别慌乱。 蔡思源勉力拔出剑来,指着外面,“慌什么!” 这时一个仆人从外面跑来,跨过门槛,手上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脸上惊喜不定,表情特别诡异,“大人,箭是被拔了箭头的。上面绑着一封信。” 蔡思源坐在床沿,朝仆人伸手,“拿来给我。” 这仆人抬眼,却并没有走向蔡思源,而是把信给了徐管家。 徐管家抖了抖纸,依上面的字念道:“我夫李石兴:我是你妻胡雪丹,我身上的时疫,安神医替我治好了!孩子也平安生产,重七斤一两,十分健康,安神医给咱们的孩子取了个名字叫杏福。” 徐管家的眼珠瞪圆了,“城外有个安神医能治时疫!” 蔡思源咬了咬牙,“胡说!她……她是个骗子!” 这时,又是一支箭,去掉了箭头,上面也是绑着一封信。 徐管家上前捡起箭,取下信,展开。 这是另外一个叫李贤卓的士子写的。 “吾阳江书院学生李贤卓,误听城主之言,于城外杏子林染疫,幸赖安神医神药所救,现已恢复如初。广告浔阳城居民,时疫有药可治,请勿慌乱,有需治时疫者,可来请安神医入城,三粒神丸,药到病除。” 接下去,不断有箭射入。 无一例外,这些箭都是被拔除了箭头,箭身上绑着不同人写的信件,信的内容都是在称颂安神医的神药。 外面院子里,婢女仆从,围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欢笑着。 徐管家的表情,由惊疑变成惊喜。“大人。”他上前一步,“城外有神医可治时疫,是否将他请来?” 蔡思源自然知道这位安神医就是安馥珮,他手抓着床帏,瑟瑟发抖。 第三十章 破开城门 浔阳城中,不管是路上,还是民居,都坠满了城外射来的箭。 这些箭无一例外,都被去了箭头,箭身上绑着信件。 这些信由城外被治好的疫民所写。 一千多名疫民昼夜不停地写信,每个人都要写上几十乃至上百封。 有的信写得文绉绉,字写得端正漂亮。 有的信全是大白话,字迹潦草。 但,每一封信都有完整的署名,代表一个活生生的人。 浔阳城的居民看到这些信,首先是觉得不可信。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信从城外射进来,他们发现信中的名字刚好有一个是他们认识的。 “胡雪丹?不就是李家集李石兴那屋的吗?” “就是怀胎八月的那个,被抓走的时候,肚子都很大了。” “怎么,她孩子生下来了?” 几个李家集的人聚在一起读这封信。 “我夫李石兴:我是你妻胡雪丹,我身上的时疫,安神医替我治好了!孩子也平安生产,重七斤一两,十分健康,安神医给咱们的孩子取了个名字叫杏福。” 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读了好几遍。 每个人都又惊讶又兴奋。 “是不是真的呀,我女婿也染了时疫,现在被关在永嘉庙里。” “应该是真的吧,不然不会编得那么像,有名有姓。” “杏福,这名儿取得真不错,谐音幸福。” 不一会儿,书院门口也有人找到了一封来自熟人的信件。 “吾阳江书院学生李贤卓,误听城主之言,于城外杏子林染疫,幸赖安神医神药所救,现已恢复如初。广告浔阳城居民,时疫有药可治,请勿慌乱,有需治时疫者,可来请安神医入城,三粒神丸,药到病除。” 几名士子躲在一竿竹丛下面,其中一个不断拉扯袖子,盖住手背上的疹子,他染疫了,但不想让别人知道。 “李贤卓,不就是最受温夫子器重的寒门士子吗?每次考试都是他得第一。” “嗯,他风头太劲了,被于公子嫉妒。那天晚上他是被于公子派人抓走的。” “但是,我记得那天他并没有染疫啊。”那个躲躲闪闪的士子急于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药可治时疫。 另外一个士子道:“哎呀,这种时疫很容易传染的,那天他们那么多人出去乱糟糟的,肯定是被传上了。” 那一个士子期待地道:“这么说来,时疫确实有药可医?” “应该是吧。” 其他的人不敢相信,但也确实希望是真的。 不但这些士子,其他人想法也都差不多。 浔阳城的街头巷尾,到处是这样一群一群的人,手里拿着信纸,聚在一起讨论。 越来越多的人从信件中找到相熟之人,这让神医神药变得更加可信。 “你们知道罗家三妹吗?那是个药罐子,从三四岁开始,药不离口,天天吃药,活生生把他们家吃穷了!” “罗三妹?我知道啊!我太知道了,这个药罐子,病了十几年了。她怎么了?” “罗三妹不但时疫被治好,连十几年的老病都被治好了。” “真的吗?那也太幸运了吧!这么严重的病都能治好!” 大家的语气变得羡慕。 真想一睹安神医的容颜。 有的胆大的人就跑到文嘉庙、城隍楼、富源观等地去找他们的亲属、朋友,向他们传达这个好消息。 这些寺庙、道观集中关着那些染疫的人。 这些染疫者实在太惨了,一卷蒲席就地并排躺着,说是集中隔离,每天有专门的人给他们送饭。 但实际上伙夫害怕染疫,都不敢来。 他们又是生病,又是挨饿,大批染疫的人住在一起,每天都有大量的疫民死去。 一开始还有人来拖走尸体。 这几天,连拉尸体的人都不来了。 有的人说,拉尸人已染疫;也有的人说,拉尸人已逃走。 众说纷纭,总而言之,现在尸体无人处理,任由它在寺庙中发臭发烂,生虫子。 直接导致疫民的居住条件更差了。 庙里也落进来不少箭矢,一开始这些气息奄奄的染疫者,还以为是蔡思源派人来射杀他们。 后来,他们才发现这些箭都没有箭头。 接着,他们也发现了绑在箭上的信。 识字的人,把这些信一封封读给其他的人听。 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心情呢。 震惊,不可置信,甚至有人怀疑这是恶作剧。 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这种时疫确实无药可医。 他们也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在这里痛苦等死。 有的人,是为了不传染给亲朋好友,自愿来到这里的。 这段时间,他们不断目睹着身边的人死去。 现在,忽然有人告诉他们,时疫可以医治,他们还真是不敢相信,无法置信。 可是,万一,万一这是真的呢。 他们希望是真的。 随着跌入庙内的箭越来越多,他们也发现信中有熟人的名字。 看起来确实是真的啊。 求生的欲望一旦被撕了一个口子,就好像野火燎原一样不可收拾了。 身体好一点的,摇摇摆摆起身,去敲庙门。 身体更虚弱的,爬也要爬过去。 “是真的吗?” “是真的的?” “让我们去!让我们出城去!我们要去找神医!” …… 与此同时,城主府中。 主薄董祖成带回来浔阳城的消息,“大人,现在城内的很多居民都收到从城外射进来的信件,他们听说城外有神医可治时疫,希望大人能够打开城门。” “假的!”蔡思源坐在床上瑟瑟发抖,身后披着三床厚被,而怀中仍还抱着那把剑,“时疫无药可救!不可能有药可救!紧闭城门,擅自出入者,斩!” 管家徐乃昌十分不解,“蔡大人,您不是染疫了吗?死马当作活马医,如果是真的,能治好你的时疫,那不是万千之喜吗?” 蔡思源胸口起伏,呼吸急促,不知道是因染疫所致,还是出于生气激动,口里大叫着,“她是骗子!是骗子!” 他俊气的脸庞发青,眼圈黑沉,喃喃说着:“我不可能会输!”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就好像忽然回光返照一样,光着脚,连鞋子也不穿就冲出屋子。 董祖成和徐乃昌两个面面相觑,皆不知蔡思源为何生出这许多力气。 蔡思源一径跑进后宅易惜儿正屋。 易惜儿正坐于梳妆台前发呆。 蔡思源一把抓住易惜儿的手,力气之大,险些把易惜儿摔在地上。 “你不是说吃了你的遗迹圣药不会染疫吗?!” 易惜儿的手腕被蔡思源拽得生疼,她一双小鹿眼,眼泪即刻弥漫了整个眼眶。 “相公,我……我染疫了。” 易惜儿把袖摆拉上去些,露出一截手臂,果然素白的手臂上点点红疹。 易惜儿也染了时疫。 这时,城门守将一身血污慌慌张张跌入内室,气喘吁吁禀报,“大人,城门……城门被暴徒撞开了!” 第三十一章 报应来得真快 当时,城内的居民皆要求出城寻找神医,群情汹汹,已经势不可挡。 城门的守卫也有家人朋友染疫的,怎肯用心守门,便是假装不敌,顺水推舟开了城门。 城内的居民从蜂涌而出。 城外的灾民早在翘首以盼,看见城门打开,便疯狂地向城门跑去。 两股人在城门以外,吊桥边合在一处,就好像两股浪迎头碰上,欢呼声不绝。 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人人抱在一起,各自叫嚷,也不知对方叫嚷些什么,总之大家都很高兴便是了。 用箭带信是泽王出的主意,也是泽王的人马安排的,至于安馥珮和郑朝宗二人在帐篷内为剩下的伤者手术,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 泽王见城门已开,便令护卫们准备,着手进城购买原材地金莲。又分一小股人寻找城内的大夫,统计城内的疫民,视病情轻重缓急,病重的先发药物。 在热闹人群的后边,一辆马车在兵丁的护拥下,从城内驶出。 马夫的边上,坐着城主药的管家徐乃昌,横脸冷然,眉眼倒竖,拿着一支马鞭驱赶人群。 “让开!快让开!” 生生地从中劈出一条道路来,马车轱辘吱吱作声,来到了城外的帐篷前面,寻到中帐。 徐乃昌一跃下车,双手握住袍摆一抖,茶褐色滚边绸袍便抖得笔挺,粗声叫道:“安大夫在哪里?快出来迎接!” 一个布衣短打的小个子朝徐乃昌翻了个白眼。“你是什么东西,敢叫安神医岀来迎接?” 徐乃昌挺胸凸肚,拿出姿态,“小子,睁大你的狗眼,这是城主的马车,我可是城主府的管家!” 对面的小泗听了,又惊又喜,“这是城主的马车?” 小泗凑到车头,用左手撩开车帘往里瞧了瞧,略见得里面有人躺着。 “里面是城主?”小泗问,“难道城主他染疫了?” 徐乃昌道,“若非安大夫能治时疫,我们城主怎会大驾光临此地?!快叫安大夫出来迎接!” 报应来得真快,小泗拊掌大笑,他可太记得当初蔡思源说,若他染疫,便会自请入坑。 言犹在耳。 小泗用左手撩开车帘,笑嘻嘻跟蔡思源打招呼,“蔡状元,好久不见啊!” 蔡思源正自头昏脑胀、全身酸痛难受之极,猛地听到小泗熟悉的问候声,下意识地脊骨抽搐,浑身一阵恶寒。 蔡思源知道徐乃昌是带了自己来求药。 但徐乃昌不知所谓的安神医乃是差点被察思源活埋的安馥珮。 正想着,蔡思源双臂被小泗和三三两人一边一个扣住,从马车上倒拖了下来,按着跪在地上。 蔡思源染上时疫,是因为被安馥珮打了麻醉针注入大量时疫病毒,所以一发病就特别严重。 每被搬动一次,蔡思源就觉得自己的骨头被拆了一遍。 小泗假惺惺摸了摸蔡思源的额头,笑,“那么烫,是真的染疫了啊。难得。” 第三十二章 蔡思源觉得自己有功 蔡思源听到很多笑声,人们讲话和讨论的声音。 他们在笑话他。 蔡思源很熟悉这种感觉。 以前在安化,就是这样的。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笑的是他的家境,而不是笑他杀妻求荣,却遭到报应。 只不过那时候,总有那么一个女子站在他身后支持他,替他挡回去那些短浅的嘲讽。 而现在,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却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 涌上来的记忆,让蔡思源的身体忽然爆发出一股余力,他挣开小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指着四周群众,颤颤巍巍。 “你们!你们有何资格笑我!蔡某是为了……为了阻退时疫劳心劳力,连着三日……不曾合眼……这才……这才染上时疫。” 泽王负手立于帐篷之前,宽肩长臂,身材挺拔,撑得身上衣特别挺直,虽说是富贵闲王爷,却自带一番凛然气势。 泽王眯了眯他的桃花眼,举重若轻,缓缓地开了口,“如此说来,蔡状元觉得自己有功?” 蔡思源一听是泽王,努力地抬起下巴,使自己显出桀骜之气,“下官自然有功!浔阳爆发时疫之初,经历陈远吉……经承林高翔……望风而逃,下官……下官亲率兵捉之,将二人斩……斩于马下……这才止上下惶恐风气,官府……官府照常运作,没有中断!” 蔡思源是真的觉得自己有功的,爆发时疫之初,别的官员跑了,他没跑,只不过他病得太严重了,浑身乏力,说了这几句话,已是气喘吁吁。 徐乃昌见状,跪下朝泽王磕头,替他的主子说道:“蔡大人为了浔阳城时疫,日夜操劳,派人将染疫之人抓住集中关押在各处寺庙。为了号令杀死染疫者,斩断源头,蔡大人更是连自己的夫人都拉出去,当着众人的面活埋。这件事,在全浔阳城可是人人皆知啊!” “呸!”小泗照着徐乃昌的肩膀一脚踢过去,将徐乃昌踹翻在地,“你还好意思说!” 徐乃昌不明白小泗为何会针对自己,以手抱头,继续分辩道:“泽王殿下,小民所说,句句属实,绝对没有一句虚言啊。其实,当时夫人的时疫症状并不太严重,不过是身上起了疹子,有些发痒而已,府治的大夫也说,还不太像时疫,倒像是误吃了过敏之物。” “哦?”泽王偏了头,往安馥珮手术的帐篷望过去。 隔着帐篷帷幕,可见里头人影晃动,不时可闻器械撞击的轻微声响,一片忙碌。 看不见安馥珮是如何认真地救治伤患,只见陶征山抱剑挺立于帐篷门口,秋风吹得他袍子鼓荡着,像一尊门神。 徐乃昌说到这里就很激昂,“蔡大人为公忘私,大义灭亲,说夫人既已起疹,就当首先怀疑染疫。再说目下浔阳城时疫横行,只有竖一个榜样,才能号令全浔阳城坑杀染疫者。当时夫人和她的丫鬟抱着蔡大人的大腿哭求了很久,蔡大人都不为所动------” 徐乃昌还不知道神医就是安馥珮。 泽王狭长的黑眉皱了起来,冷哼一声,“这么说,蔡大人对浔阳城时疫最大的贡献,便是坑杀了自己的夫人!” 蔡思源仰头,以尖刻如刀削的下巴对着泽王,竟是大义凛然,高声道:“不错!” 话音辅落,一个鸡蛋从人群后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蔡思源的下巴上。 “噗”! 鸡蛋破了,蛋黄蛋白糊了蔡思源一脸,黏糊糊地顺着他的脖子流下去,淌在他大红的棉衣上,红色加黄色,特别的耀人眼目。 接着是烂菜叶,朝蔡思源的头上扔过来。 徐乃昌很气愤,“你们这是为何?蔡大人一心为民,当时那丫鬟哭哭啼啼,阻扰蔡大人,还说什么药王谷的药很厉害,说不定可治时疫。蔡大人亲自责打丫鬟,棍子打断了两根,打得她骨头都断了,我们站得老远都听见骨头断裂之声。敢问普天之下,有哪个官能像蔡大人般为民牺牲?” 结果,徐乃昌越说,蔡思源挨的鸡蛋和烂菜叶越多。 灾民们已经完全忍不住了。 “草菅人命啊!竟然这么对待安神医!” “原来蔡状元早就知道药王谷已研制出抗时疫药方了,既然如此,还哄骗我们活埋亲人!” “骗子!为官不仁!” 徐乃昌见群情激愤,完全不能理解,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抓住“药王谷”三个字不放,他已经打听过了,那个安神医不是药王谷的啊! “你们搞错了吧!”徐乃昌着急地说,“当时又没有安神医,也没有神药,怎知时疫有药可医!你们看蔡大人连自己的夫人都率先活埋,他大公无私,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结果,徐乃昌也被扔了许多鸡蛋和菜叶。 第三十三章 前面那几个坑不错 鸡蛋和烂菜叶,刹那间便停了。 徐乃昌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蓝色圆领袍的窈窕女子从后面帐篷走过来,人群便自动分开两边,让出一条道给她。 徐乃昌便知这人是信中所写的安神医了。 她身形窈窕,款款地走过来,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无法目睹她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泛着海波,深不可测。 不知为何,徐乃昌总觉得这个神医有点熟悉。 这份熟悉感,让徐乃昌胆大到觉得神医是一个温柔的人。 徐乃昌侧转身子,绕过泽王,向安馥珮躬身作揖道:“神医大人,我家蔡大人为国事民生操劳,不幸染疫了,还请神医赐下神药。” 徐乃昌说罢,向着安馥珮磕头不止,使得地上的蛋黄粘液以及烂菜叶混杂着泥土,重新黏上了他的额头。 徐乃昌觉得有点讨厌,抹了抹额头,朝着干净一点的地面跪行了几步,重新磕头。 安馥珮垂眸,看了看一派虔诚的徐乃昌,凝眉。 此前在城主府,这个人,可是对原主最趾高气昂、嚣张跋扈的一个。 “一介豆腐之女,懂甚礼仪,如何能至礼堂招待城中贵妇,一旦露出马脚,徒惹状元郎为人耻笑。” 言犹在耳。 安馥珮轻笑一声,“不必多礼了,你我本是熟人。” 这句话,让徐乃昌心中一喜,他说呢,怎么这个神医的样子那样熟悉,原来果然是熟人。 既然是熟人,那就好说话了。 徐乃昌直起身子来,说道,“安神医真是玲珑剔透之人。只要安神医能治好蔡城主的时疫,您神医的名头就越发响亮了。这比治好一千个疫民,更能抬高神医的名声。” 徐乃昌用他自己的性子想来,这人吧,无非重名重利,神医既然是个女人,又不能入朝为官,到浔阳城来救治时疫,目的可想而知,要名气! 神医出了名,去向她求治的人就更多,她能收的诊金也就越高,所获得的利就能更多。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然是先救治蔡思源这个状元郎兼浔阳城城主啊。 徐乃昌道:“蔡状元乃是大越闻名的才子,若是安神医治好了蔡状元的时疫,届时蔡状元为安神医写上一篇文章,定然使得安神医的名字在大越广为流传,以致家喻户晓,那事,哪怕是药王谷号称‘阎王手下夺人’的神医纪如厚,也该拜倒在安神医的石榴裙下了吧!” 徐乃昌洋洋洒洒地说来,一口一个安神医,丝毫也没有想到他家的夫人也姓安。 着实的,此前的原主安馥珮,只是一个低等人商贩而已,就没有在他的眼界中出现过。 徐乃昌怎么也想不到安馥珮头上去。 蔡思源对于徐乃昌的说辞颇为赞同,顶着一头的鸡蛋汁、烂菜叶,斜眼看向安馥珮,心想,治好时疫这么大的功劳落在安馥珮头上,真是便宜她了! 安馥珮双手插在手术袍子的前兜中,语声清冷,“免了吧,蔡状元的才名,安某已经领略过了。” 徐乃昌好生诧异,这么大的恩惠,这个安神医居然不在意? 只见这女子走到蔡思源的前面,俯下身子,清冷的眸中带着盈盈的笑意,“蔡城主,此前你说,若你感染时疫,定会自请入坑,决不留在世上祸害百姓。蔡城主状元之才,记性甚好,应当不会忘记吧?” 蔡思源心中一惊,仿佛有一块冰从心头滚下来,安馥珮竟敢在此时揪着他以往的小辫子不放,她可是他的妻子!她安敢! 蔡思源坐于烂菜叶堆中,竟也凛然眸中放出冷光,“安氏------哼,好一个安神医------你------你是否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徐乃昌看见蔡思源的这个态度,就更觉惊诧了。 虽然他也知道蔡思源身为状元,傲骨铮铮,不过,现在他已经染上时疫,正盼着神医的神药救他,用不着如此跟安神医对峙吧。 安馥珮捋了捋额前散下来的碎发,搁于耳后,说道:“不敢忘。” 她直起身子,目光看向远方,伸手朝城下前几日炸出的土坑一指,“我看前面那几个坑就不错,蔡城主自行找个风水好的,躺进去吧。” 徐乃昌方觉得不对劲,原来安神医口中说的熟人,不是那个熟人,而是仇人的熟人啊! 这一下惨了,蔡思源好得罪不得罪,怎么会得罪安神医呢! 徐乃昌又抬起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神医,这莹然清澈的眼睛,这光洁胜雪的额头,这额前的碎发刘海,这讲话时轻轻柔柔却又带着一股悍劲的声音------他还是觉得这个神医很熟悉,但也还是认不出她是谁。 既然是主人得罪了人,他这个当下人的,少不得也得为主人弥补一二,说说好话,毕竟徐乃昌还得在蔡思源手下讨生活不是。 只有蔡思源继续当这个城主,徐乃昌才能继续借着城主的威风,继续威风啊。 徐乃昌裂开嘴角,露出了世俗之笑,“哎,别,别这样啊,安神医。所谓后退一步,海阔天空。蔡大人是一城之主,大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前途无量,有什么恩怨不能化解呢。” 安馥珮收回目光,落回到徐乃昌身上,只见徐乃昌抱着拳,躬着身,满面堆笑于她前面,她倒没想到一贯冷面的徐乃昌能做出如此之态,这是------能屈能伸? “哦?什么恩怨都能化解?”安馥珮问,“前脚说对你说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骗你真心,后脚娶个娇妾过门,笑你不如她尊贵的怨能化解?” 徐乃昌一头雾水,他恭维地笑着,“怎么不能化解呢?人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啊,明明跟上蔡城主,安神医的名声就能更上一台阶,往后尊荣财帛享之不尽。” “呵。”安馥珮道,“给你一个好听的名声,但实际上却把你当成贱民,轻视你,克扣你的口粮,这种怨是可以化解罗。” 徐乃昌只觉得这些事听起来有些耳熟,他甩了甩衣袖,挥去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说道:“名声可贵,有多少人为了在史书上留个美名,死都不怕呢。些许小磋磨是没有什么的。” 安馥珮道:“那么活埋的怨也是能化解罗?” 徐乃昌怔了一怔,此事更蹊跷了,难道蔡思源把眼前这个神医也拉去活埋了? 徐乃昌开始觉得自己的话说错了,但到了这个关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过去的事情也许是有误会,人始终是要朝前看的呀。依小的看,是可以化解,应当化解,必须化解。” 安馥珮眸火骤熄,水光凝冰,“既然徐管家认为活埋之仇可以化解,行,如你所愿,把你这个忠心之仆与蔡状元一同埋了。想来徐管家大肚能容天下能不能容之事,到了阴曹地府,也必然觉得活埋之仇无需介怀,是不会责怪安某了。” 一阵风来,吹动安馥珮的袍子,花红手上捧着一件藕色织锦头匆匆赶过来,口里喊着“小姐,小姐,外面风大。”把斗篷披与安馥珮身上。 徐乃昌看见花红眼睛一晃,心中讶异这个丫头怎么还没死?忽然看见眼前的神医解开了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新月清晕、秀丽绝俗的脸。 这张脸,徐乃昌再熟悉不过,竟然是蔡思源的夫人,安馥珮! 第三十四章 小小管家,果然可笑 徐乃昌的脸一下子跟火烧一样,只觉得十分丢脸,并且尴尬。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刚跪拜的竟然是蔡思源那个被关在后院的粗野夫人,安馥珮! 对于这个安夫人,徐乃昌虽然打交道不多,但也听得多,就是个卖豆腐的商贩,在机缘巧合之下,在蔡思源落魄的时候资助过蔡思源,蔡思源考中状元之后,为了报恩才不得不娶她为妻的。 否则像她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成为状元夫人! 徐乃昌的心底里对她是很不屑的,投机取巧,恰巧她运气好,投中了蔡思源而已。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蔡思源一眼,只见蔡思源还是喘着气坐在烂菜堆里面,脸色铁灰。 徐乃昌一下子想通了,难怪蔡思源一开始就不愿意来求药,嘴硬嘴硬的,安馥珮竟然敢指个坑让蔡思源躺进去,换了徐乃昌,他也生气。 安馥珮打着哈欠往帐篷里走,神情轻松,身后披着宽大的斗篷,随风张扬开来,洋洋洒洒,气场全开。 徐乃昌火气上扬,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右手提了袍摆,快走几步,疾冲到安馥珮的前面,微微躬身,堵在帐篷门口。 徐乃昌身子前屈,看似对安馥珮谦恭,语气却甚强硬,缓缓地说道,“夫人,论理这句话不该我来跟你说,可是,夫人你实在不该如此任性,就把药给大人,再跟大人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在徐乃昌眼里,安馥珮这么做,不就是想要跟易惜儿争宠吗? 徐乃昌的眼神中流露出了面对下人才会有的轻蔑。 安馥珮怎么跟易惜儿相比,哪怕安馥珮长得美,到底也不过是个低贱的商贩女儿,识得几个字,会什么才艺,懂什么官场规则,在朝中又有什么依仗,能为蔡思源提供进阶之梯? 徐乃昌相信,只要是个男人,在安馥珮和易惜儿之间,就知道应该作何选择。 易惜儿可是翰林的女儿,从小熟读诗书,知书识礼。 其父易广明,已入翰林二十年有余,门人弟子甚多。 蔡思源与易惜儿成婚,是可以用刀易广明的关系网的。 还听说,蔡思源和易惜儿还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后来发生了一些小变故,才导致两个人分开。 安馥珮在这当中横插一脚,本来就是拆散了人家。 现在却让安馥珮成为正室,让易惜儿为妾,这已经很委屈易惜儿了。 徐乃昌继续道:“夫人你这个样子,实在难以得大人欢心。男人喜欢安静懂事的女人。大人很忙,没有功夫跟你儿女情长,夫人你就像以前一样,安分守己,不要给大人惹事,才是道理。” 花红替安馥珮收拢飞扬起的斗篷,面向徐乃昌,语带嘲讽,“然后,就是给蔡状元活埋,让你们在清明冬至给我们小姐烧纸,掉几滴假惺惺的眼泪,是吗?” 徐乃昌吃惊地看向花红。 蔡思源准备活埋安馥珮的时候,徐乃昌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毕竟,既然在朝为官,就当以事业为重。 在时疫的关头,总是要有人出来牺牲的。 事成之后,蔡思源向朝廷讨要一些先夫人的封赏,将先夫人放在家族的族谱上供奉,那便是很对得起安馥珮的牺牲了。 只万万没有想到被牺牲的人,居然还有自己的思想! 这让徐乃昌感到不可思议,十分荒唐,好像有什么遮羞布被扯下,又好像有哪里的尊严被侵犯。 总而言之,徐乃昌异常恼火,而且又觉得难堪,因为难堪而更加恼火。 徐乃昌到底是在城主府混了多年,他很快就将所有的情绪压下来,正色道,“夫人,你该管管你的丫鬟,太放肆了!哪能在背后这样数落状元爷!” “啪”。 帐篷前面忽然有一鼓掌声落下,泽王的声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细听却裹着威压。 “我今儿个才知道,下人还可以教训主人。” 连一个小小管家,都敢这样跟安馥珮说话,可想而知安馥珮平日在城主府中的地位如何。 泽王嬴景琰杀人的心都有了,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扇柄上轮回敲打,思索着该怎么处置徐乃昌比较好,棒打还是鸩杀,不过都不够痛快。 徐乃昌没想到泽王会帮安馥珮说话,有点讶异,更多的是恐惧,腿发软,立即跪下了,想着泽王说不定是被安馥珮给蒙骗,毕竟安馥珮只是个卖豆腐的。 他还试图说服泽王,把泽王的思想掰正,“泽王殿下,您不知道,我家夫人本来------本来只是卖豆腐的,大人怜悯她曾经帮过自己,所以才娶了她。可是夫人老是摆不正自己的身份,所以------这是家事------” 话音刚落,徐乃昌举起右手,对着自己的右脸颊狠狠地拍了一下,力气之大,是的右边脸颊发红,落下的五个手指印,浮肿起来。 徐乃昌自己都觉得奇怪,右手僵硬,好像不受控制似的,硬是要自己打自己。 接着是左手举起,在左边脸颊重重落下,打出五个清晰手指印,火辣辣的疼痛。 左右手一起,对着自己的脸颊左右开弓。 徐乃昌且惊且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安馥珮收起银针,淡笑嫣然,“知道错了就好。让泽王殿下您见笑了。” 徐乃昌想说不是,但肿胀的脸颊裹着嘴巴,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窝布是-------窝布是------” 他想说,他不是在认错,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但他不受控制地打自己巴掌,导致话说不出来。 泽王看着徐乃昌两边高高肿起的脸颊,明知是安馥珮用银针扎了徐乃昌手上某处穴位,既觉新奇,又觉痛快,亦是勾了唇,“小小管家,果然可笑。” 看来,这女孩足可以保护自己,倒不用他替她出头了呢,愉悦,却也不免感到有些可惜。 徐乃昌这一打起自己巴掌来,没完没了。 小泗心里面奇怪得不得了,凑到徐乃昌身边看着,“喂,你打累了没有?怎么还不停?” 徐乃昌的两边脸肿得像馒头,两颊麻木,舌头也大了,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惊惧不已,“锐啊------锐的-------” 小泗左手在裤子上擦了两下,跃跃欲试,问:“要不要我帮忙?” 徐乃昌是真希望有人能帮忙的,但不是这种帮------小泗一巴掌劈在他右边脸,直接把他从帐篷里面扇到外面的土坑里了。 掉到土坑里的徐乃昌,两只手仍在不停地扇自己。 第三十五章 我和安神医的关系是你能挑拨的吗? 安馥珮打着哈欠,回自己的帐篷去了。 蔡思源仍在帐篷外的空地上,浑身发抖,难受之极,易惜儿带着一个老嬷嬷在旁边照顾他,但无法令蔡思源身体的痛苦减轻一些。 易惜儿自己也染了时疫,虽然现在的症状不严重,只一想到后续时疫病情加深,难免会跟蔡思源一样,跟那些染了时疫死去的人一样,易惜儿就觉得很担忧。 就在二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另一个穿着水蓝色圆领袍的人朝他们走了过来,俯下身子看了看他们,说,“这不是蔡状元和易姨娘吗?怎么,你们二人也染上时疫啦?” 易惜儿认得这个人是郑朝宗,眼眸垂下黯了几分,虽然默而不语,但大颗大颗的眼泪如珍珠一般坠下来,易惜儿知道自己的容貌,这样哭着的时候最是楚楚,惹人生怜。 郑朝宗的口气听着和善,“他们也太不像话,快将城主扶到我的帐篷里去吧。” 易惜儿喜从天降,眸中的眼泪却更多了,噙着眼泪,哑着烟嗓,对郑朝宗说了一声:“谢谢。” 因是郑朝宗做主,倒也无人阻拦。 易惜儿扶起蔡思源,拍了拍蔡思源身上的泥土,将黏在他头上和肩上的菜叶摘去,柔柔弱弱,纤步袅袅的跟在郑朝宗后面,来到主帐边上一处圆形帐篷。 易惜儿不知何故,“哎呀”一声,右脚一崴,便软软地摔了下去。 蔡思源病体笨重,整个人都难免压在她身上。 只见红色污浊的袍子下面,钻出一张清秀绝俗的瓜子脸,惊惶的眼中带着几分无助,几分哀怜。 易惜儿今日特别穿了一件色彩偏素的水雾翠烟衫,配上这无助的眼神,真是勾人同情。 郑朝宗回头来看,果然摇摇头,折返回来,帮着易惜儿把蔡思源扶入帐篷,将他安置在自己的榻上,还打来了一盆温水。 易惜儿又福了福身子,对郑朝宗千恩万谢,伸出一双纤纤素手,绞了绞毛巾,替蔡思源揩净脸上手上污渍。 郑朝宗把水盆端走,脏水倒在帐篷后面的空地上,回来的时候,又找出一件干净的袍子,让易惜儿给蔡思源换上了,说道:“蔡城主,你也别怨安神医。之前你要活埋了安神医,这做法也实在太偏激了一些。不如好好地跟安神医道个歉,你们夫妻一场,总还有些情谊在,只要你心诚,我想安神医是会给药的。” 蔡思源卧于榻上,眼珠子向着郑朝宗转了一转,又闭目,哀叹了一口气。 易惜儿双手置于胸前绞着手绢,心思如潮,暗想郑太医不明她家中情况,之前易惜儿视安馥珮如愿眼中钉,是奔着要弄死她的念头折磨欺负她的,现在安馥珮一旦有了旁的心思,哪还能原谅他们呢。 即便安馥珮原谅了蔡思源,也不能原谅她易惜儿。 再说,安馥珮原谅了蔡思源,对她易惜儿有何好处,安馥珮在府中有了地位,以后易惜儿再想像以前一样,牢牢把控府中大权,怕是不能了。 易惜儿拿手绢轻轻擦了擦眼边的泪痕,“难道郑太医手中没有药吗?” 郑朝宗道:“不瞒蔡城主,此药只有安神医方能制,本太医手中确实无药。蔡城主想要快快的治好时疫,还是要问安神医拿药的。” 易惜儿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的目光落在郑朝宗身上,暗暗打量了他一番,低下头时,又仍是柔弱姿态,“然则郑太医跟着姐姐这么些日子,替疫民问诊看病,难道还不知道姐姐的药方吗?” 郑朝宗站在帐篷正中,单手负于背后,另一只手摸着山羊胡子,脸上浮现出钦佩的笑意,“药方其实很简单,单一味药物,就是地金莲。不过如何将地金莲熬成药丸,只有安神医会,我们旁人是做不了的。” “哦?”易惜儿沉思着,“郑太医您是神医纪如厚的弟子,也不会熬制抗时疫的药丸吗?” 郑朝宗诚恳道:“确实不会,她制药的方法十分特别,别说我们药王谷没有这样的制药手法,就算是放眼天下,也找不到一个。” 于帐篷的暗处,易惜儿的眸光阴狠之色蓦然闪了一下,随即又熄了,恢复了柔柔的模样。 “郑太医这样的话说出来,给我听了还不要紧,若是让天下人听了,岂非要让人以为堂堂神医,还不如一个糟糠女子吗?” 易惜儿这种本事简直是与身俱来,与男人的心思拿捏地极其准确。 郑朝宗不远千里,巴巴地从京城赶到浔阳城,就是为了医治时疫的,一是为了黎民苍生,二是为了扬神医的威名。 如今,神医的名头却被安馥珮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抢了去,又有哪个人能受得了呢,药王谷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郑朝宗的心果然跳了一跳,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易惜儿道:“你丢了自己的名声,自己不在乎,难道连药王谷的名声也要丢了去吗?” 郑朝宗握着山羊胡的手渐渐攥紧,不觉中扯着了自己的胡子,扯得下巴生疼,几乎要把胡子都连根拔下来。 易惜儿的话,若是早几日说,郑朝宗或许会被她说动。 但不是现在。 这几日来,郑朝宗亲眼看见安馥珮精湛的医术,非药王谷所能比,十个药王谷也比不上。 郑朝宗也亲眼看见安馥珮是如何强撑着一个被易惜儿虐待过的虚弱的躯体,坚持给伤者做手术。 这些经历,让郑朝宗对安馥珮无比敬佩,哪怕是师父责怪下来,他也要力保安馥珮。 郑朝宗就知道易惜儿是在挑拨离间,面带愠色,“其中详细,易姨娘并不知,请勿乱言。” 易惜儿侧着眸光向上,瞧了瞧郑朝宗一张潮红愠怒的脸,只以为郑朝宗已然被自己说动。 她垂下眼眸,语声反而更低了一些,“正是,我一介妇人只知侍奉丈夫,不知外间事,胡言乱语,郑太医一听而过,不要放在心上。” 她这一句话以退为进,稍转身子,握住了蔡思源的手。 连蔡思源听了她的话,都觉心中感动,回握易惜儿的手微微颤抖。 易惜儿道只知侍奉丈夫,那不就是指蔡思源嘛! 蔡思源觉得这才是他心中的妻子啊,当初实在不应该娶安馥珮的。 易惜儿哀哀可怜道:“我听说,为人医者,当怀悬壶济世之心,在医生的眼中,只要是伤者、病者,不论好人,还是坏人,他都会对其救治,这也是你们药王谷的训誓,不是吗?” 郑朝宗满面怒容的点点头,“不错!你想说什么?” 易惜儿道:“可是姐姐,却只因为于府中些许龃龉,便连自己的丈夫也不肯给药,任由疫民辱他骂他,这样的人,这样的道德又怎么能做一个大夫呢?” 郑朝宗更愤怒了,下巴抖动,上前一步,“依你说,便该怎样?” 易惜儿又怎知郑朝宗这副生气的样子,是因为她说了对安馥珮不敬的话。 实在,易惜儿在如何挑拨一个男人面前,还从未翻车过。 易惜儿道:“依我的愚见,不如将安氏的制药法子偷出,先治好我家相公的时疫。反正,郑太医在救治疫民的过程中全程在场,相公病愈后便向浔阳城的居民告示,这药其实是药王谷发出的,全是郑太医的功劳。” 易惜儿眼见郑朝宗胸口起伏,满脸涨得通红发紫,神情越来越激动,她自以为郑朝宗已经被她说动,继续道:“药王谷本来在天下间名声甚隆,况且药王谷在两月前就已经研制出抗疫药方,这个告示没有人会怀疑的。至于安氏,她本来就是个卖豆腐的低贱女子,只要相公说,这其中出了误会,又有谁会相信她有这种神药呢。” 郑朝宗手攥着腰间小兜,捏了一捏,那里本来还藏着几粒抗时疫的药丸,本来他决定只要蔡思源和易惜儿好好的对之前所作所为道歉,态度诚恳,他就给他们药的,现在看来------ 虽然悬壶济世是药王谷的训誓,但他,真的不想给这种人药啊! 第三十六章 我不想听见这个人的声音了 郑朝宗快步走出帐篷,气冲冲地,并未向易惜儿交代只言片语。 易惜儿只道郑朝宗是去筹谋怎么偷安馥珮制药的法子了。 怎知郑朝宗其实是被她气走的,她与抗时疫药失之交臂。 郑朝宗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易惜儿身边的一个老嬷嬷在帐篷内来来回回地踱步,“安氏这是以为自己手中有药,就可以拿捏我们了,她骄傲地都忘记自己是蔡状元的妻子了。” 易惜儿在床边支着脑袋,眉头紧锁,“是啊,跟没有文化的人讲不通道理。” 这个老嬷嬷是易惜儿的乳娘,看到易惜儿这个样子,心疼得不得了,“小姐,你先自己放宽心,气多了伤身。到最后,她不敢不给药的。” 她在帐篷帘子后面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番,然后掀开帘子出去了。 “小姐,你在这陪着状元公,我去看看就来。” ------ 另一边,安馥珮舒舒服服地呆在她的超级豪华大帐篷里面,躺在舒软的榻上,很快就睡着了。 她的睡相并不安稳,一边的手和脚都露在外面,把棉被卷成一团,当成抱抱熊那样抱着。 宽松的袖子自然上卷,修长的手臂,有半截露在外面,肌肤在帐篷透进来的阳光映照下,瓷白瓷白的。 幸而帐篷中生着炭火,所以里面很暖和,安馥珮冻不着。 突然------ 帐篷外面传来激烈的争论声。 一个说:“我就进去看看。” 另一个说:“安神医睡下了,不要打扰。” 这一个非要往上凑说,“我是她的下人啊。” 那一个想把她赶走,“安神医要休息,不需要下人。” 可这一个还是不死心,“那你有抗时疫的药吗?给我,我即刻就走。” 那一个道:“你又没染时疫,讨药什么用?” 这一个道:“我是为了安氏好,她年轻,又没教养,都不懂事,不知道连自己的丈夫都不救,传出去会被人诟病的。” 安馥珮皱了眉,这一个人声音她熟悉,是易惜儿身边的人。 全嬷嬷。 安馥珮对全嬷嬷说什么,毫无兴趣,她只是有点生气,好不容易睡一觉,就这样被打搅了。 安馥珮在床上翻了个身,声音迷迷糊糊并没有醒透,“小陶,我不想听见这个人的声音了。” 陶征山的声音很恭敬,问:“安神医,你是要让我------把她杀了?” 安馥珮道:“那倒不用。”她睁开眼来,垂眸看看手上的指甲。“你只要拿一枚纳鞋底的针往她每个指甲缝里戳一下,她以前就是那么对我的。” 陶征山迟疑了一下,“这样的话,她会很吵,还是杀了干脆。” 安馥珮凝眉,“有种叫哑穴的穴位,你没听说过吗?” 陶征山恍然大悟,“这个可以有。” 全嬷嬷在帐篷外面有点崩溃,这两个人当着她的面,漫不经心地讨论是杀了她好,还是针扎她比较好,视她仿若无物。 她大叫起来,“安馥珮,我就知道你在里面,你装什么死!蔡状元他是你的丈夫!他现在染上时疫,都是被你给传染上,你现在明明有药,却不给他吃!有你这样的妻子吗?!” 安馥珮从榻上坐了起来,看着自己的指甲笑了笑,“全嬷嬷,你还是保持现在这个状态,我比较习惯,刚才那个你太装了,都不像你了。” 全嬷嬷在外面叫:“安馥珮,像你这样的人,是要浸猪笼------” 话音忽然中断,应该是被陶征山点了哑穴了。 帐篷外面人影晃动。 小泗很巴结地问:“陶相思,那个,折磨人这种事情,能让给我做吗?” 陶征山没有答话,但是小泗把全嬷嬷给拖走了。 陶征山仍然像一尊石像一样,守在安馥珮的帐篷外面。 安馥珮彻底清醒了,全嬷嬷的出现,至少提醒了她一件事,她应该尽快跟蔡思源和离,要不然这些人会无休无止地缠着她。 就,挺烦的。 第三十七章 下次叫上我 于是,安馥珮不睡了,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从床榻上下来,穿上簇新的外套,随意挽了个发型。 因为她是穿越来的,也不太会梳很复杂的发髻,花红这个丫头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所以安馥珮只是把耳后的头发梳上来用发带扎好固定,底下的头发便任由它披到后背。 在发髻上插上步摇和流苏,配上安馥珮这张清丽的脸,简洁的发型反而显得温婉,像邻家妹妹。 舒绕梁端了一碗羊乳红枣粥上来,说:“这是泽王殿下特意为安神医熬制的,现在你醒了,就喝了吧。我热过了。” 安馥珮端起喝了一口,羊乳十分醇厚,且没有腥味,也不知道厨子是怎么做的,赞道:“味道不错啊。” 舒绕梁酸溜溜的,“那可不是,泽王殿下特意养了一头羊,每日让厨子挤新鲜的羊乳,还用了粳米、生晒参、红枣去核放入旺火煮四分之一时辰,再倒入羊乳熬煮成粥,做起来可麻烦呢。殿下说安神医太虚弱了,需要好好地补一补。” “真的吗?”安馥珮眉梢一挑,轻笑出声,“那让泽王殿下每天多送两碗过来。” 舒绕梁撇了撇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多,能吃得下嘛。要知道,过犹不及。” 安馥珮笑容不改,“给你和花红也补一补呀。” 舒绕梁猛地抬头看了安馥珮一眼,只见安馥珮那清澈的双眼,舒绕梁脸上一僵。 谁能拒绝那双天真的眼睛啊。 舒绕梁暗暗地,已不知道是第几次,要为邱玲珑担心了。 “安神医快喝吧,我看你身子是有点弱。”舒绕梁心情复杂地说。 安馥珮慢悠悠把一碗羊乳红枣粥喝净了,放下碗,用舒绕梁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嘴角。 “谢谢姐姐。同时也替我谢谢泽王殿下。” 舒绕梁喜欢安馥珮叫她姐姐,特别甜。 安馥珮穿上一双绣花鞋,出了帐篷。 这一日,太阳极好,暖洋洋地照着浔阳城外的营帐。 走了一段路,安馥珮看见花红和胡雪丹两个,弓着背趴在一个帐篷的外面,在她们的前面,还蹲着一个人,那是三三,手里拿着一个布兜。 三个人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在干好事,都在偷偷地笑着,后背一抖抖的。 安馥珮也走过去看,“花红,到处找不到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花红转头身来,兀自一只手捂着嘴巴,漆黑的眼睛笑弯了,如同两弯新月,一只手指了指三三。 三三满脸通红,却不言语。 胡雪丹实在笑得忍不住了,说:“三三抓了七八条蛇,全放进去了。” 安馥珮讶然,“你们往帐篷里放蛇干什么?这不是郑太医的帐篷吗?” 胡雪丹道:“现在是蔡状元睡在里面。” 安馥珮反应过来,这几个人是要替她出口气呢。 安馥珮直起身子来,咳嗽一声,“你们也太胡闹了。” 花红连忙手指着三三,“他,蛇是他抓的。” 三三还是脸红红,“但主意是花红出的。” 花红连忙转头面对着胡雪丹,“是胡大姐教我的。” 胡雪丹说:“毒牙已经拔掉了,咬不死人,顶多吓他一吓。” 安馥珮点点头,“做得不错。下次做这种事情之前要叫上我。” 胡雪丹连连答应,“好呀,好呀。” 三三却红着脸逃走了。 胡雪丹怔了一怔,也笑哈哈地跑走了。 安馥珮招呼花红,“跟我进去,我们去找蔡思源。” 花红忽然间红了眼,“还要找他道歉?我不去。” 安馥珮道:“道歉?开什么玩笑。咱找他和离。” 花红高兴地拍手,笑起来,大眼睛中还浸着泪,“好啊,早该和离了!” 第三十八章 我马上还你真相 安馥珮带着花红进了帐篷,没想到小泗也在里面。 小泗非要到蔡思源面前,让蔡思源知道知道安馥珮是有人罩着的。 他已经把自己右臂的绷带扯掉了,左手抓住全碧兰的手腕,将她的手臂反扭过来,右手拈着一枚粗针,对准了她食指指甲缝,用力地扎下去。 “蔡状元,你家的仆人就是这么对待安神医的,我只是当着你的面,把当时的情景向你还原一下。” 蔡思源的身子巨震,干涸的嘴唇瑟瑟,似乎有话要说。 小泗拔出纳鞋针,给全嬷嬷换了个手指扎进去。 “蔡状元,这种事情你知道的吧?是你默许的吧?既然你这样讨厌安神医,娶她干嘛?” 蔡思源脱口而出,“我没有。” 易惜儿在蔡思源的榻前跪了下去,小鹿大眼无辜地眨巴眨巴,一眨巴就掉出一大颗泪,“相公,全嬷嬷素来宽柔,不是那样的人,妾不知姐姐为何会编出那样的谎言。” 小泗气极,又给全嬷嬷换了个手指扎进去。 全嬷嬷嘴巴张大,但发不出声。 安馥珮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她看了看躺卧于床的蔡恩源,又看了看被小泗按在地上的全嬷嬷。 安馥珮皱了皱眉,淡淡,“罢了,小泗,放开她吧。” 小泗不甘心,“可她竟敢这样对你。” 易惜儿淌着泪道,“姐姐,你不能这样,就算你嫉妒我的出身比你好,恨我跟相公更有共同语言。可我对你始终以礼相待,你不能污蔑我。” 安馥珮垂眸,向易惜儿看过去,“放心,我马上还你真相。” 她令小泗,“解开全嬷嬷哑穴。” 小泗伸手在全嬷嬷肩上点了一下。 全嬷嬷声带恢复。 安馥珮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小泗,“让她把这上面的字念一下。” 纸条是全嬷嬷写的:唐太,上次的针太粗了,留下的疤过于明显,不好。我要细一些的,带倒钩,这样留下的痕迹小一些,扎起来还特别疼。 这纸条是原主从全嬷嬷那里盗取的,本意是要给蔡思源看,为自己伸冤。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给蔡思源看,就被下了毒,发疹,然后被蔡思源拉出去活埋了。 小泗一见这纸条,气得快吐血,“是你!你这个恶婆娘!”他按着全嬷嬷的头,往地上重重一磕。 全嬷嬷道:“不是我!不是我写的。” 安馥珮面无表情,淡淡,“小泗,让蔡状元辨一辨字迹。” 小泗咬着牙,恨恨地把纸条拿过去,把蔡思源从床上拉起来,“你看,你自己看。” 全嬷嬷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一眼就认得出。 蔡思源脸色乌青,脸上的肌肉滚动,牙齿咬了又咬,“全嬷嬷!” 易惜儿震惊地,“全嬷嬷,你……你怎么能这样!” 全嬷嬷再无从辩解,跪地道:“蔡状元,这全是我一人所为,不关我家小姐的事。” 第三十九章 想要药,拿和离书来换 易惜儿哭了起来,梨花带雨,“是我管教下人不利,但这是我的错,目下相公染疫了,姐姐还是拿出神药,先把相公的时疫治好,可以吗?姐姐不要迁怒给相公。” 安馥珮站着没动,静静地听易惜儿把话说完,甚至还笑了笑,“演技不错。我很欣赏。” 花红撇了撇嘴,“药么,我家小姐带来了。不过,要不要这个药,就要看蔡状元自己的了。” 听闻此言,全嬷嬷骇得满脸土色,“安氏!你们休想用药威胁状元公!” 易惜儿想到安馥珮定是想用此药逼蔡思源不利于自己,也是惊慌失措,握着蔡思源能手坠泪,“相公,妾请相公不要抛弃妾。” 蔡思源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朝安馥珮招了招,“馥珮,你过来。” 安馥珮道,“别叫我名字,下次见面,请叫我安女士。” 蔡思源转眸,看见安馥珮不喜不怒的秀丽脸庞,他嘴角微弯,竟是笑了一笑,“好,我知道你的心了。” 蔡思源觉得安馥珮这么做,就是为了告诉他,她受过的委屈,让他重视她,重新爱她。 确实,安馥珮这几天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 蔡思源道:“馥珮,只要你拿出神药,替我治好了时疫,回府之后,我许你从旁协助惜儿共掌府中事务。你与惜儿,以后好好相处罢。” 安馥珮秀绝的脸上挂着一抹嘲讽,道:“是时疫把你脑子烧坏了?若没有你的暗许,易姨娘和她的奴仆,敢这么对我?” 蔡思源浑身一震,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被子。 这些天,他老是回忆起过去的事情,过去在安化的事情,他的脑子里时不时晃动出安馥珮那张秀绝温柔的脸。 现在,安馥珮站在眼前,与记忆中的那个女子有所不同,却又仿佛更接近自己心中的女子。 蔡思源把涌上来的情绪压一压,“馥珮,你是我的妻子,我以为我做的事情,你是可以理解我的。” 小泗道:“理解个屁!” 若没有安馥珮拦着,若不是不想给泽王添麻烦,小泗真想一拳头捶爆蔡思源的头,看看这个状元公的脑子里装了多少水。 安馥珮道:“我没有功夫来理解你。我再重申一遍。其一,我不会回城主府;其二,我更不会同易姨娘共事一夫;其三,我看见你便感到恶心。” 她从袖兜里取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为数不多的三粒白色药丸,“这里就是抗时疫的药,一共三颗,间隔三个时辰吃一粒,药到病除。” 接着她又取出一张写好的契约,“这里是一张和离书,你签字画押之后,我即刻就把药给你。” 第四十章 和离不成,丧偶也行 安馥珮此言一出,帐篷内的三个人都很震惊。 全碧兰一只手捂着肿胀香肠嘴,一只手指着安馥珮口齿不清地,“天哪,安氏!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和离!开玩笑,你怎么想的?” 在全碧兰四十多年的生命里,还没有听说过哪个女人主动要求离开自己的丈夫的。 全碧兰的丈夫是个烂赌鬼,她生了三个女儿,都被她丈夫当成赌注给输掉了,其丈夫非但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反而责怪全碧兰是个倒霉鬼,害得他手气不好,才导致他赌输了。 全碧兰无数次想过要逃,都被抓了回来,甚至在回门的时候,在娘家多待了一天,便遭受丈夫惨无人道的毒打。 她去衙门告状,反而因为她违反了“亲亲相隐”之法,被衙门打了三十大板。 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八年,直到后来全碧兰机缘巧合,给易惜儿做了乳娘,有了翰林撑腰,全碧兰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一点。 但其丈夫还是赌,还是输,还是打人,只不过下手轻一点而已。 得亏全碧兰皮糙肉厚,没有被打死,反而活着熬着,熬到其丈夫死了,易惜儿出嫁,她的日子总算好过了。 全碧兰扑到蔡思源的榻边,“大人,既然她要作死,就赶她出去!” “闭嘴!”蔡思源从榻上坐起身来,呵斥了全碧兰。 蔡思源眸光阴沉,手捻着被褥,意外地压抑情绪,对安馥珮道,“馥佩,难道你想自己一个人掌家?可是你又不通文墨,又不懂算术,看不懂账本,你如何打理城主府家务?” 花红眉梢一挑,“蔡状元,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她拿了和离书,走到榻前,把和离书往蔡思源脸上一拍,“睁大你眼睛看清楚,我家小姐要与你和离!和离懂不懂!还让小姐协助易姨娘打理家务,小姐才不稀罕。” 蔡思源把和离书按下不看,眼睛看着安馥珮继续道:“我再许你搬入主院正房居住,不准再闹。” 一向寒凉的眸光之中竟是分外地坚定和果决。 他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似乎是笑了,又道:“你做这么多,无非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好,我承认,之前这一年确实多有慢待你,只因我初领浔阳城,公务繁忙。现在既然把话说开,从前之事一笔勾销,谁也不许再提。以后但凡我有空,多陪你就是了。” 安馥珮的眼眶有些酸涩,原主盼了那么久,却只等到这样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从前之事一笔勾销,呵,多么可笑,原主可是在浔阳城外被活埋的时候泥土挤压胸腔无法呼吸便已窒息而亡了。 安馥珮站着没动,“以后你我各走各道,自然恩怨一笔勾销。和离,我不带走你一针一线,只要把二百两银子连本带息还我就是了。” 蔡思源脸上肌肉一抽,感到些许难堪,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安馥珮清清冷冷站在帐中央,穿着素色袄裙,竟然别有风骨,好似一大朵桅子花,小嘴唇撇着,没有往日的讨好和依恋,反而更让他心动,并且心里空落落的。 只见安馥珮又取出一张纸,“至于我在城主府住了一年,吃了你若干稀饭、杂粮,我都记在此处,连同花红的份额一道,按市场价折算,就在二百两借银的利息中扣吧!” 花红听见,即刻又将此帐目拿过,拍到蔡思源跟前,“一年吃了你五两银子一吊钱,多谢款待,没有饿死。” 蔡思源浑浑沌沌展开账目看了一眼,只见其中所记吃食无非窝窝头、土豆之类,竟没有一样像样的餐点。而衣服也只做过过冬的衣服一套,里面填塞竟是芦花。 蔡思源看了看易惜儿,心中却更笃定了,原来安馥珮是在府中受了委屈,所以才对自己抱有怨怼。 和离之说,是为了跟他分辩这些委屈的。 蔡思源将账单揉成一团,掷于易惜儿跟前,对安馥珮道,“是委屈你了,以后城主府由你当家便是。回府之后,让惜儿将账本以及库房钥匙都移交于你。你这就把抗疫药给我,待我康复之后一齐回府。” 安馥珮把药瓶子提起,晃了一晃,说道:“我说过了,签下和离书,就把药给你。不签,就不给。” 蔡思源没想到安馥珮还是固执己见,他黑脸沉沉,陡地又是发怒。“已经给足你台阶,你若不识好歹,休怪我翻脸无情。” 安馥珮道,“最后问你一遍,签是不签?” 蔡思源拿起和离书,双手抓住两边,愤愤一撕,撕成两片,又再撕几下,撕成条状,用力揉搓,抛至榻下。“不签!我堂堂状元,岂是能受威胁之人!” 安馥珮点头,不愠不恼,“好,你很有骨气。”从瓶中倒出药丸,放于掌中,另一只手压于其上,运劲一碾,碾成粉末,摊开手,往空中一扬。 白色的粉末随风散开,飘落在地。 那药丸既小,碎成粉末散落于地,又怎还拣得回来。 安馥珮道,“我只要恢复单身,至于是离异,还是丧偶,我无所谓。” 蔡思源瞪目结石,胸中涌动,很是不可思议,又觉气愤不甘,“安氏,你……你是真要与我和离?” 安馥珮道:“我忽然又觉得丧偶也挺好。” 蔡思源手指着安馥珮颤抖不已,“你可知,当年我为了娶你,冒着砍头的危险,拒绝了公主求亲!” 蔡思源考上状元,因为年轻,又长得周正,入了双阳公主的青眼,想招他为驸马。 但蔡思源背着一口棺材入皇宫,自陈已受安馥珮恩惠,定要娶之报恩,而拒绝了。 安馥珮内心毫无波澜,此事骗骗别人还可以,骗她? 安馥珮挑了挑眉,“蔡状元,你拒绝公主,真的是为我吗?是为了你自己扬名吧!为了报恩,而甘心拒做驸马,宁死也要娶一糟糠之妻,多么高风亮节,多么有情有义。状元此举天下震惊呐!一下子就出了名,我还听说有人专门编了个曲目在大越国戏台上演呢,状元娶妻!是不是?喜欢看这出戏的人多得很。” 蔡思源面色潮红,也不知是因为发烧所至,还是被安馥珮说中了心事。 安馥珮继续道:“只可惜,你也没有想到,娶了我这个糟糠,虽然让你赚足了名气,可于朝廷上并无半点用处。你堂堂一个状元,不能留在朝廷任用,却被外放到浔阳来了。” “浔阳这座城虽然富庶,人口也多,可是处于大越西,中不溜秋的地带,既非军事重镇,又离朝廷甚远,你在此处很难有所建树。” “蔡状元,这一年,你很后悔吧?” 蔡思源的脸又阴沉下来,潮红透了黑,硬气雕塑般的脸呈现猪肝色! “安氏!你如此胡言乱语!当真该死!” 安馥珮撇了撇嘴,淡淡,“我给过你机会了。” 招呼了花红,转头便走。“花红,let''''s go。” 第四十一章 本王欲送你十里桃花 安馥珮说走就走。 蔡思源眼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说不出的愁怅莫名,喝道,“你给我站住!” 安馥珮掀帘而出,更不回头看一眼。 蔡思源脸色青红,“安馥珮,你就是个卖豆腐的,离了我,你如何生存?” 他挣扎下床,扶着床榻对她背影怒吼,“别以为泽王会帮你,他风流之名天下共知,染指过的妇女不知其数!” 蔡思源觉得安馥珮要和离,必定是泽王出的主意,因为泽王在京中就曾经助大学士贺奎鲜之妻常氏和离。 此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朝中十数名官员联名上奏要求惩处泽王,只因皇帝维护爱子,将奏折留中不发。 之后常氏和离,泽王却并未娶她。 要么是玩腻了,要么是嫌弃常氏离异女的身份。 堂堂王爷,又怎可能娶二婚女为妻。 这种把戏,男人们都心知肚明,只有那些不谙世事的少女,才艳羡泽王的容颜,又仰慕他王爷身份,一个个飞蛾扑火一样喜欢他,渴盼嫁给他。 泽王府中妻妾全无,摆明了就是只在外面玩,至于娶妻,定然是等皇上指婚哪位名门千金的。 常氏只能进了妙音坊卖艺为生,后来更不知道沦落到哪里去了。 蔡思源一片苦心。 花红回头来,朝他吐舌头,“yue~~” 安馥珮是早就出帐篷了,在阳光下伸个懒腰,“跟他讲话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睡觉,美容养颜。” 准备入城,大部分帐篷都已经拆了,装上马车,只剩下几顶主帐。 安馥珮走到自己的帐篷。 泽王正候在帐外。 他身姿修长挺拔,同样穿着素色大氅,风度翩翩,往那里一站,便自成一道风景。 看见安馥珮,泽王精致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微笑,“本王有一样礼物送你。” 安馥珮忽然想到蔡思源的话,亦对泽王笑了笑,笑得促狭。 “什么样的礼物?不会又是来投喂吃的吧?” 泽王道:“不是。” 他让小泗牵过来一匹枣红色拨马,亲自扶着安馥珮上马,将马缰递于安馥珮握好,这才返身上了另一匹马,说道:“走。”伸过马鞭在安馥珮座下马臀上轻轻一击,两匹马同时朝前窜了出去。 两匹马并驱往城外奔驰。 小泗在后面叫,“我,还有我啊!” 马蹄扬起,去速飞快,小泗追之不及。 小泗又回头来找马,一时之间哪里找得到,眼睁睁看着两匹马越跑越远,渐成黑点。 小泗急得展开轻功狂奔,“王爷!王爷!等等我!” 身后一道高大的影子覆上来,往他头上一拍,“王爷和安神医有话说,你去当什么电灯泡。” 小泗摸摸后脑勺,问,“电灯泡是什么玩意儿?” 小伍也被问住了,揉了揉额头,“我哪知道,反正王爷经常这么说,王爷跟女孩子相处的时候,咱们不能打扰!” …… 两匹马跑着,离浔阳城越来越远,渐渐跑至郊野,两侧皆是农田,苍山显现,可闻浔阳江的江水奔流之声。 安馥珮道:“王爷不会是想送我月亮吧。” 城外赏月,月亮代表我的心之类,确实浪漫,不过此时离天黑还很远。 泽王于马背上呵呵一笑,颇觉安馥珮之言甚是有趣,说道,“月亮下次再送,这次不是。” 说话间,已至浔阳江畔,泽王勒紧马缰,让座下马停下,伫立于江头,伸鞭朝前一指,“你可看到那座山?” 安馥珮勒马停在江畔,眼前浔阳江浩浩荡荡往前奔涌,视野骤宽,江声入耳,江风扑面,于那江水转弯之处,一带苍山傍水蜿蜒。 此时正是深秋时节,山上的野芒密密蓬蓬,都开了白色的芒花,压着浔阳江,如同一长条雪,倒映在江中,甚是壮观好看。 安馥珮道:“原来王爷送我一江芒花,不错,甚能涤荡心胸。” 泽王翻身下马,回眸而笑,“并非此芒花。本王已将此山买下,欲种十里桃花。” 安馥珮歪了头,“送我?” 却不知是送她景色,还是当真送她一座山。 泽王点了点头,“不错,送你。” 泽王立于马下,抬眸望着安馥珮,眼中情谊分外诚恳。 “本王欲将此山更名桃花山,再将山契改成你的名字。然后找上十名二十名才子,每人赋诗一首,将本王追求安神医的风流韵事传遍天下,安神医,你可愿受?” 安馥珮展颜而笑,道,“肯受。有人送我一座大山,白占便宜的事,我为何不要!” 泽王此举便是故意要给蔡思源难堪,逼蔡思源同意和离。安馥珮岂会不知。 安馥珮垂眸,正色道:“泽王殿下,你送我此山,是要让我嫁你?” 泽王一怔,青山般眉锋聚在一处,凝望安馥珮,“那么,安神医可愿嫁于本王?” 安馥珮道:“不愿。” 泽王讶然,“这是为何?” 安馥珮道:“我还没享受够单身生活。” 泽王暂时没有发现这句话有什么不妥,尽管安馥珮在名义上明明是蔡思源的妻子。 “那么,本王陪你享受单身生活好不好?”泽王很认真地说,“我的生活品质很高的。” 安馥珮想了想,“我听说泽王常常出入妙音坊,女伴众多。” 泽王忽尔笑了,笑意漾着他一双桃花眼如坠入了许多星星,“这可真是冤枉本王了,妙音坊是本王的产业,本王若不常常出入其间,如何看顾本王的女孩子们。” 安馥珮有点失望,“原来如此,我还想让你带我去玩呢。” 泽王心中微微一漾,似笑非笑,“本王可以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 安馥珮沉吟道,“是大学士贺奎鲜之妻常桂棉所在的地方吗?” 对面男人眉眼精致而温润,如同一块白玉在暖阳里笑了笑,“我要更正你一点,常桂棉已非大学士贺奎鲜之妻。” 泽王望着浔阳江,“她现在更名红棉,去做自己爱做的事了。” 安馥珮下了马,站在江边,看着滔滔的流水。 泽王送给红棉自由,送给红棉新生,在这个时代,他还真是个特别的人。 泽王握住安馥珮的手,“你与红棉是不同的,你自己知道。”他在她手心放入一朵桃花,“送你。” 安馥珮低头看时,只见粉中透白的一朵桃花,盛放到极致,花蕊纤细,却是用一块玉雕琢而成,花瓣的颜色,巧妙地运用玉中俏色,娇艳欲滴,是一枚桃花戒指。 泽王道,“我替你戴上吧。” 他轻轻将戒指套入安馥珮右手无名指,桃色花瓣衬得她纤长的手指尤其白皙。 泽王翻过她手指,抚了抚她指尖,眼中流出心疼,“很痛吧?” 安馥珮食指的指甲下面一点殷红如血,是被全碧兰虐待留下的痕迹。 安馥珮道:“别担心,这个仇我自己能报。”语气之淡,仿佛在谈别人的事。 第四十二章 本王的好东西只能给你 欲抽回手,却又被泽王紧紧攥住。 泽王翻掌将安馥珮小手裹于自己掌心,只觉其手掌绵软,状若无骨。 泽王心旌摇曳,大氅广袖自腕口垂下,被风吹着,扑拉拉挥动,如藏了两只白鸽子,在挥翅膀。 他沉默了一会儿,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瓷瓶,塞于安馥珮手中,“这是上古密药,能促皮肤再生的,已经过验证了,确实有效,寸深的伤疤亦不留痕。” “上古密药?”安馥珮是第二次听到“上古”二字了,“何谓上古?” 泽王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大越之前,或更久远之前,曾有一帝国十分兴旺,这药就是从那遗迹中挖出来的。” “是吗?”安馥珮打开瓶子嗅了嗅,没闻到什么特殊的气味。 泽王看着安馥珮,问道:“你不知道吗?” 他看安馥珮医术精湛,总觉得她跟上古遗迹有密切关联,说不定是除蓝田以外其他的圣迹组织。 但一般的圣迹组织对发掘遗迹以及从遗迹中获取的物资技术严格保密,加以利用,绝对不会像安馥珮这般随随便便拿出来,救治平民。 安馥珮随口道:“不知。”将瓶中药液倒出一点点来看,“上古是什么年代,多少年了?” 泽王道:“不清楚,至少也该超过两千年了吧,目前的史书并未记载此帝国。所以应当是有史记载之前。也许上万年。” “哦。”安馥珮蹙眉,片刻又展开,恢复笑颜,“这么久远的药物,早就过期了吧,怎么还能用?”随手一扬,竟把瓷瓶投入江中。 浩浩荡荡浔阳江,江面宽超二里,烟波浩渺。 如此小的瓷瓶一入其中,连朵小浪花也没有,便被江水吞没了。 泽王瞪着眼,干咽了一口水,这么小的一瓶,可是他花了十万两银子竞拍来的。 若非出于爱慕,他怎舍得把这么金贵的药送人,只为了让她修复指甲。 安馥珮似未察觉泽王的惋惜之情,便从空间手镯中取出一支药液,“不如让我送你一支好的吧。细胞促生剂,亦能促进机体复生的,加速伤口愈合,别说一寸深的伤了,两寸深的伤也不会留疤的,怎样?送你了。” 安馥珮大方地将药剂塞入泽王手中。 泽王将药剂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见其包装与上古密药的初始包装似有异曲同工之妙,因问,“你怎么有这样的好东西?” 安馥珮道:“自然有啊,要不然,你看那些被石头砸伤的灾民,术后怎么可能恢复得那么快。小泗上午才动完手术,不到一个时辰,就自己把绷带拆了。你看他手臂可有异样吗?” 泽王眸子眯了眯,只见眼前少女莹莹美目、泛光红唇,离得如此之近,却也有点看不懂她,“如此珍贵的药物,你竟给平民用了?” 平民该救,但尽一份心力也便足以,可这么宝贵的药……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呢。 安馥珮反问道:“人有贵贱吗?既然他们需要,而我又刚好有。为什么不能给他们用?” 她一双水光波涌的眼睛直视着他,似要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若人有贵贱,我亦不过是卖豆腐的商贩之女而已,泽王又何需帮我?” 秋日午后的阳光,融融地洒在安馥珮显瘦的清丽面庞之上,带着几分文弱,却又那般地无私,令泽王心慕之,又心疼之。 江风吹得她小手微凉。 他禁不住又用他宽大的手掌为她取暖,只觉她是自己心底里的知音。 不,比他想得更好。 过于心疼,反而让他又笑了笑,“不同的,你与本王而言是不同的。本王的好东西可不能给旁人,只能给你。至于你要把本王的东西给何人,那就随你。” 二人又在江畔看了一会儿。 泽王道:“这里风冷,咱们回去吧。”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安馥珮身上。 两个人牵着马往回走,身后的斜阳照着二人的身影,落在前面,拉得好长。 第四十三章 泽王你是不是超有钱 走了不一会儿,听得急促的马蹄声,金山快马加鞭地疾驰而来。 转眼间,马至跟前,金山翻身下马,满脸大汗,先在泽王面前见了礼,尔后向安馥珮禀道:“今日属下同银河入城去买地金莲,各个药店都看过了,所有的地金莲加在一起不足十斤。” 泽王讷罕,“怎么会那么少?地金莲又非名贵药材,在浔阳地界随处可见啊。” 金山挠了挠头道:“属下听闻一个月前有药商来浔阳大批量收购地金莲,不但各药店的地金莲被大量清空,连山上的地金莲都几乎被挖光了。” 安馥珮蹙眉,咬唇沉思,“怎么会那么凑巧,刚好一个月前有人把地金莲来买光了,好像知道一个月后我们要用地金莲似的。” 金山抹了抹脸上的汗,“此事确属有些可疑,之前一批地金莲是从王爷的商号中取的。现下,浔阳这边分号已没有地金莲了。若要大量,便要到外地调取。” 泽王想了想,命金山道,“你多找些人,一边去外地商号调取地金莲,一边在附近乡镇收购,能收到多少是多少。” 金山为难道:“早已派出人手,附近乡镇实是收不到了,至于去外地调派,来回至少一旬甚至更久,我怕安神医等不及。” 泽王道:“从浔阳去柳州,走水路来回四日足矣。” 金山道:“柳州有飞鸽传书,那边约有百斤地金莲,属下已让他们快船运来,明日可达。” 泽王与安馥珮面面相觑,百斤之数,萃药可救两千人,但依然是杯水车薪。 目下浔阳城染疫人数十有其一,粗估约在三万左右,未来还会更多。 当前至少需要一千五六百斤地金莲,若考虑到之后,则要万斤之数。 泽王别无他法,只得道,“你尽力而为吧。” 金山领命去了。 泽王与安馥珮也各自上马,往浔阳城回来。 过了长亭之后,便见还未拆除的三顶营帐,一群疫民往营帐这边赶来,约摸有两三百人,从行路的姿态看,他们特别着急。 泽王回头对安馥珮道,“这些人别是知晓了地金莲不够,想要向你求药的。” 安馥珮道:“我还是那个原则,既然药物不足,先给重症者药,轻者后给。” 泽王眉头拧着,想说这次没那么简单,地金莲太少,而浔阳城染疫之人实在太多,只怕会有民变。 安馥珮突然拉紧缰绳,停住了马匹,朝泽王眨了眨眼,笑问:“泽王殿下,你是不是超有钱?” 泽王扬眉,若是被别人问及此题,可就要怀疑那人的用心了,但若是安馥珮问,他有荣幸之感。 “当然,多到本王从未数清本王到底多有钱,这一次,你想要怎么花?” 安馥珮道:“之前金山不是说有人囤积地金莲吗?那么,把这个人找到,也就找到地金莲了,不过,我想,他要价肯定很高。” 泽王摸了摸鼻子,“只怕是他特意囤了地金莲,就是为了让我们治不好时疫。” 安馥珮狡黠一笑,“那就用收购地金莲的银子,雇勇士,抢!” 泽王先是神情一肃,似乎被安馥珮的话怔住了,但随即便笑起来。 “好主意!” 现在的问题只剩下,怎么找到那伙囤药的人。 第四十四章 脚趾尴尬地抠地 安馥珮与泽王立马在路边的小土坡上,眼见那群疫民推推挤挤的,不多时,已行到帐篷前面。 忽然,混在人群中多名不明分子从腰带中抽出软剑,不由分说向周围的人刺提点削,转眼间便杀死数十疫民。 这些人的目标不在普通疫民,杀出一条血路,便扑向帐篷。 剑光乱闪,三顶帐篷的四面篷布被被切成了碎片,在秋风中凌乱飞舞。 座下的马被忽然的杀戮给惊到了,昂头嘶鸣不已。 泽王转头看向安馥珮,“安神医,这些人是冲着你来的。” 话甫出口,泽王便意识到说错话了,那些人一听到“安神医”三个字,便齐齐向山坡冲来。 泽王下意识地将马横在安馥珮前面,“快走!他们不想让你救治疫民。” 安馥珮勒紧马缰,如瀑的秀发在风中飞扬,“才不走,正愁找不到他们,他们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在浔阳城爆发时疫之前,就有人在有计划地收购地金莲,把浔阳城以及周边的地金莲几乎收购殆尽。 如今,又有人派了刺客来刺杀安馥珮,显然是有意要让时疫扩散。 再看蔡思源,还在四面残破的帐篷中,刚刚从榻上滚下来,与易惜儿两个惊慌地躲避刺客。 看样子,这些刺客并非蔡思源派来的。 那么,刺客背后的到底是什么人? 此人策划了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安馥珮道:“小陶,抓活的!” 陶征山已与刺客斗在一起。 陶征山的剑是非常快的,就在三天前,就在这个地方,他凭一己之力,单挑五十四名铁鹰帮武士。 但,今天的这群刺客,剑也很快。 如果说,陶征山的剑像风一样快的话。 那么,这群刺客的剑就像箭一样。 泽王看了一眼,就明白,这些人跟蔡思源一样,服用过上古遗迹的基因制剂,而且他们服用的剂量比蔡思源还要大。 他们的剑不但快,还带着很强的内劲。 他们的人数有十六个,其中十个围住了陶征山。 在这样的情况下,陶征山能保命就不错了。 “好,你说不走,本王就不走!” 泽王双足一蹬,从马上飞扑下去,马鞭甩出,架住刺客的剑,伸指往此刻的丹田穴点去。 吃过基因制剂的人,命门就在丹田穴。 然而,当泽王的手指触碰到刺客的丹田穴时,却感到一阵痛麻。 原来,这些人自知丹田穴是他们脆弱之处,所以事先用铜镜护住,泽王强攻他们的丹田穴,结果自己的手指被自己的内力反弹,几乎要断了。 泽王一惊,再想不出用何办法破解这支基因强化刺客。 猛地,那刺客脸上的表情凝固,脖子上渗出血来。 刺客很快,但安馥珮更快,一见泽王遇险,马鞭甩出,击中此刺客颈动脉窦。 颈动脉窦存人体压力感受器,只要受到刺游,便会心跳骤停。 这些刺客虽已吃过基因制剂,身体强化。 但安馥珮却是未世丧尸纪拥有异能的神医,身体罡气遇强则强。 马鞭中裹胁安馥珮发出的罡气,又击中刺客人体死穴,一招毙命。 刺客虽死,执剑的右手仍按惯性向前平刺。 仿佛脱离了意识,这只手,这柄剑仍要完成自行完成动作。 那柄剑如闪电般飞快地,已然挨着了泽王的脖颈。 泽王的脖子某处感到一阵冰凉。 仿佛时间突然静止了,那剑尖凝在那一点,这才失去惯性,顺着泽王的胳膊滑落下去。 可想而知,假如不是安馥珮来得及时,泽王命不保矣。 “上马!” 安馥珮拉住泽王的手,往上一提,将泽王拉上马,再往马臀上一击,那马快速跑了出去。 将泽王送到安全地带,安馥珮回转头来,只见郑朝宗从疫民人群中挤将出来,往帐篷跑去,口中叫着:“我的包!我的包!” 安馥珮扶额,“这家伙是不怕死吗?” 她马鞭在空中虚打一下,催马再次向帐篷冲过去。 蔡思源正扶站在帐篷柱边,见安馥珮驱马奔来,却会错了意,以为安馥珮是来救他的,连忙挥手,叫道:“馥珮,为夫在此,快来救我!” 安馥珮勾唇,“想我救你?先拿和离书来!” 蔡思源急道:“馥珮,你怎么在此时还提和离之事?” 安馥珮先解决了郑朝宗后面的两名刺客。 郑朝宗堪堪跑到帐篷门口,路过蔡思源身边。 安馥珮业已来到帐篷柱外,不慌不忙再取出一张纸来,叫蔡思源:“按手印!和离书我回去再写!” 蔡思源铁着脸道:“荒唐!” 恰一名刺客剑至,安馥珮捉了蔡思源的手,将其食指往剑上一擦。 蔡思源的手指被割破,自然流出血来。 安馥珮并抓着他的手指往纸上按去,留下一个指印。 不料,刺客回剑一挑,凑巧将此纸戳破。 安馥珮愠道:“找死!”返身一鞭,正中其颈动脉窦。 刺客倒地。 安馥珮乃抓过郑朝宗,“我说找死,指的是你!你明知此处危险,还跑来此处作甚?” 郑朝宗抱着绿色布包裹,如抱至宝,“安神医送我的器械包,我怎么能让他们抢去!” 安馥珮哭笑不得,“迂腐!”乃跳下马,拎小鸡一样把郑朝宗丢上马,再往马臀上一击,把郑朝宗送出去。 两名刺客从左右两侧向安馥珮攻击。 “唴啷”一声,泽王又回来了,提剑架住其中一名刺客的剑。 安馥珮道:“你怎么还来?” 泽王眉梢一眼,道:“本王很强的,刚才只是一时不慎。” 安馥珮眸子眯了眯,没有说话。 不远处,陶征山以一敌十,渐渐不支。 安馥珮马鞭四挥,如闪电四起,劈劈啪啪的声响过后,将泽王周围、陶征山周围十数名刺客一一击毙。 如果说陶征山的剑快如如风。 如果说刺客的剑快如剑。 那么安馥珮的鞭便是一道道激光。 陶征山的剑指向哪个刺客,剑还没有挨到那人的身体,那刺客就遂先在他眼前倒了下去。 是谁在帮他? 这世上的武林高手,剑比他快的还有谁? 还有谁? 难道他师兄的剑术进步了? 难道他师妹又偷学了什么古怪剑法? 难道他师父来了? 但,当他定睛仔细瞧去,只见此人身穿素色长裙,长发飘飘,容色秀绝,竟然是他相思剑的主君——安馥珮。 安馥珮出招竟如此之快。 安馥珮的招数竟如此之高。 陶征山傻眼了。 他站成了一根木头。 他站成了一尊石像。 他无法思考了。 他不能动了。 全身都不能动,只剩下脚趾头在尴尬地抠地。 第四十五章 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安馥珮如风卷落叶般,一下子把十几名刺客击倒。 只剩下最后一名,还在奋力搏杀。 安馥珮将马鞭甩出,准确无误地击向其颈动脉窦,甩至一半,忽然想到,还未知其幕后主使是谁。 安馥珮手一抖,马鞭偏转了方向,在此人脸上留下一条红印。 安馥珮催马过去,伸手一掌,从上劈落,在此人后颈重重一击,将其击伤倒地。 安馥珮随即下马,五指成抓,搭在他脖子上,问:“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睁眼看着安馥珮,似觉遗憾,似觉恼恨,又不可思议,慢慢地,嘴角渗出血来,竟是咬破了事先藏于舌下的毒药,自尽了。 毒发之快,不过一瞬,可见是很厉害的剧毒。 安馥珮蹙眉,“这得收了多少钱,才能如此不怕死啊。泽王,我觉得你此时应该有点压力。” 泽王讶然,她是指他的钱还不够多? 怎么可能! 泽王正想反驳,只见安馥珮取出一支针筒,往那人的劲部戳下去,回抽见血,然后把针筒中的药液快速打入。 郑朝宗惊异地跑过来,蹲下身,抓起刺客的手搭其脉搏,话都哆嗦了,“安神医,他……他已经死了啊!” 之前,花红伤得特别厉害,骨头扎入肺部,呼吸浅促费力,呼之不应,郑朝宗以为无法救活,却被安馥珮救活了。 但现在,这名刺客明明已经死了。 难道安馥珮还能把他救活? 郑朝宗知道,有些死士刺客是服务于某些强权组织,专门执行隐秘任务,一旦任务失败,便服毒自尽,以免落入敌手,抵受不住酷刑,而泄露秘密。 这种毒药往往剧毒,混合多种毒性,起效太快,哪怕有解药都来不及施救。 中这种剧毒而死的死人都能救活? 只见安馥珮拉开那人的衣服,涂了些奇怪透明液体上去,取出一个仪器,将两块铁板一按于其胸,一按于其右侧肋缘。 “郑太医手拿开,一百二十焦一次!” “哧”地一下。 郑朝宗刚刚放手,那刺客尸体如遭电击,在地上抖动一下。 安馥珮扔了铁板,双手交叠在刺客胸前按压。 郑朝宗好奇地拿起铁板看了起来,铁板后面还用线连着仪器,不知是什么东西。 安馥珮阻止道:“有电,不要玩!” 郑朝宗听话地乖乖放下了,可还是很好奇,心痒难耐,“这是什么东西?” 安馥珮头也没回,镇定,不带感情,“除颤仪,以后有时间再教你。” “哦。”这时候的郑朝宗乖顺地就像一个孩子,一个三十多岁长着一撮山羊胡子的听话的孩子。 安馥珮胸外按压片刻,又用除颤仪放电两次。 当放电到三百六十焦的时候,刺客的心跳恢复了。 郑朝宗摸到刺客的脉搏,被安馥珮神乎其神的医技给震惊了。 尽管,这几天,他已经被安馥珮震惊了太多次。 可是,这一次…… 天哪,连死人都能救活。 安馥珮是人还是神啊! 郑朝宗真的被颠覆了。 这世界,已经不是郑朝宗认识的世界了。 郑朝宗仰头朝天,脸上挂着一串泪水,嘴唇嗫嚅着却又说不出话,不知道是过于震惊,还是过于激动。 安馥珮扒开刺客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又把他双腿交叠,在其膝盖下方敲打了几下,却叹气摇头,“失败,成了个植物人。” 郑朝宗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都把死人救活了,还失败? 他回转头来,脸上肌肉颤抖,“何谓植物人?” 安馥珮道:“他吃的毒药有神经毒性,毒坏了脑子,虽然人体机能尚存,会呼吸,有心跳,但没有意识,没有思维,就跟草啊树啊这类植物一样,故称植物人。” “啊~啊~啊~”郑朝宗喉咙发了三个音,这世上竟还有植物人这样的人存在,匪夷所思,大开眼界! 陶征山问:“那他吃喝拉撒,岂非都要人照顾。” 安馥珮点头,“是的。” 陶征山道:“麻烦,又不会说话,杀了吧。”提剑便欲杀之。 郑朝宗却道:“不要不要,安神医,这个植物人送给我吧!” “送给你?”陶征山满脸胡子张开来,“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活死人,你当他礼物吗?” 郑朝宗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我师父就要来了,我把这个人送给他,研究研究!” 郑朝宗将安馥珮送他的一把止血钳用飞鸽带回药王谷,其师纪如厚见到后,也觉惊骇,已动身出谷。 郑朝宗知道,因为他在信中大赞安馥珮的医技,师父震怒,恐不利于安馥珮,将此植物人送给师父,应该能让师父高兴。 安馥珮收了各项仪器,站起身来,“你爱折腾,就折腾吧。” 郑朝宗对医学有浓厚的兴趣,这是好事。 至于郑朝宗的师父,安馥珮本也要见他一见。 不过,此事并不紧急。 安馥珮转头对陶征山道:“刺客全死了,幕后主谋是谁,想要干什么,小陶,你去查一下。” 陶征山攥着剑,“万一他们又派刺客来怎么办?” 这些刺客的身手很高,他很担心安馥珮,可是转念一想,安馥珮需要他保护吗,她身手比他还高。 安馥珮把玩着手中的马鞭,“只要你查到他们,事情摆到明处,他们就不会再派刺客来了。” 陶征山抓了抓蓬乱的胡子,是这个理。 他抱剑向安馥珮行了个武人礼,“那陶某就告辞了。” “等等!”安馥珮丢给陶征山一剂药管,“把这吃了。” 陶征山接住看了看,包装不像是这时代的产物,上面的字如蝌蚪乱扭,他看不懂,“这是什么?” 安馥珮道:“白肌增强剂,你速度太慢了。吃这提提速。” 以快著称的相思剑,像风一样一次就能单挑五十四名铁鹰帮武士的相思剑,竟被安馥珮说慢。 可陶征山一点脾气也没有。 因为他见过安馥珮的速度,非他能及啊。 陶征山吃了药,再度向安馥珮告辞,然后逆着秋风,走入了黄昏将至的浔阳城。 泽王拍了拍锦袍上的尘土,桃花眼对安馥珮笑着,“安神医不给本王一支吗?本王的剑速比陶相思慢。” 安馥珮回眸,杏眼漾着满满的笑意,“泽王殿下,你只要有钱就行了,何愁请不到一个剑术高的帮手。” 话说着,却也变戏法也似从空间手镯取出一杯米色乳样饮品,以及一支大号吸管,拆了吸管包装,插入杯子,递给泽王。 泽王接过,毫不客气地啜了一口,味道又醇又香,还带点甜,遂问,“这是什么?” 安馥珮眨眨眼,“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原味的。” 想了想,又补充,“如果你喜欢的话,还有红枣味的。” 第四十六章 大局就是地金莲 浔阳城内,神秘人四处散布药材断货的消息,使得人心惶惶。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痛苦叫做得而复失。 那些疫民本来以为时疫是绝症,无药可救,迟早病死或者活埋,已经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忽然又被告知时疫有药可医,他们的内心兴奋激动,燃起了深切的求生欲望。 他们每个人都想活下去。 特别特别想。 可现在……又被告知药材没有了。 求生的希望被剥夺。 浔阳城乱了。 从文嘉庙、城隍楼、富源观等集中关押区跑出来的疫民,冲入浔阳城衙门,把管文书档案、征税的副城主岑学海拖出来打了。 花红的药罐被抢,仅剩的上千粒抗时疫药没了。 之后,浔阳城出现许多兜售“安神医抗时疫神药”的贩子,人们纷纷抢购,又纷纷上当。 有的人听说地金莲是制抗时疫药的原材,冲进药店搜刮地金莲,后来变成了打砸抢,一条街的衣料铺、首饰铺、果品铺子都被砸被抢。 被随同迁入城外民居的蔡思源听闻这个消息,激动地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浔阳城内没有人能压得住这个局面,蔡思源的机会来了。 蔡思源让易惜儿扶着他去找安馥珮。 “馥珮,我知道你还有药,快给我。” 他整个人颤巍巍地靠在易惜儿的身上,英俊而虚弱的病脸,覆着一层特殊的光芒。 “你听说了吗?浔阳城乱了。”蔡思源挺了挺脊背,“身为城主,为夫要赶回城内主持稳定局面。” 可是,安馥珮连头也没有抬。 农家院子里,安馥珮和郑朝宗等人正在整理刚刚从山上挖回来的地金莲。 安馥珮穿着农妇的衣裳,褐色的粗布反衬着她的脸瓷白瓷白的,还透着桃花粉,简直是个芭比公主。 蔡思源有一瞬的愣怔,这样的安馥珮让他感到陌生,又有一种新鲜感。 “馥珮,你听到没有?!把药给我。你不要赌气,个人的感情是小事,家国才是大事,这种时候,就算你对为夫有所不满,也先放到一边。” 安馥珮转身走到院子另一边,指导花红把挖到的新鲜地金莲切成大小同规格的块状,放入一个紫色药水的瓶子里。 情急之下,蔡思源一把推开易惜儿,快步踉跄过去,去抓安馥珮的肩膀,“你听我说,馥珮,为夫得回浔阳城。” 安馥珮肩膀一矮,便从蔡思源手下滑溜开去。 失去重心的蔡思源顿时摔倒在地。 安馥珮这才回身,眼睛眨巴两下,纤长的睫羽阖动,“你回浔阳城干嘛,杀人吗?” 易惜儿飞快地跑过来,用力扶起蔡思源,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姐姐,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相公他也是你的相公啊。” 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叫人摔一跤,让蔡思源多丢脸。 “咱们自己家的事情,关上门咱们自己说。现在浔阳城出事了,姐姐,你不能以大局为重吗?” 易惜儿可怜巴巴地道。 以前的安馥珮,只要她搬出蔡思源的大局,安馥珮立即就蔫气了,像鹌鹑似的。 但现在。 安馥珮手里拿着一块地金莲,居高临下,眼睛里没有其他,“大局就是地金莲。” 只要有足够的地金莲,足够的药,百姓还会乱吗? 只要治好时疫,哪个人不想好好过日子。 蔡思源闭目,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一双含着悲情的凤眼,显得极其失望,“地金莲是你的大局,可你有地金莲吗?浔阳的地金莲在一个月前被人有预谋地买空了!” 他在易惜儿的搀扶下,努力站起来,指着院子里少得可怜的地金莲原块。 “难道就凭你们几个人,挖得这么一点地金莲,够用?浔阳城有超过三十万的人口,安馥珮!” 花红不服气地抬头,“你知道什么!小姐是要把它们培育出更多的地金莲!两天内,十块地金莲变成一千斤!” 蔡思源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两天内,十块地金莲变成一千斤?别开玩笑了!” 他根本不信安馥珮能做到。 他还是觉得安馥珮在跟他赌气。 “馥珮,你真的不要再闹了。目下浔阳城大乱,只有为夫回到城内,用铁血手段镇压之,恢复城内秩序才是大局。” 安馥珮对着夕阳,摇了摇瓶中的紫药水,清秀的脸,神色很平静。 这是末世纪的高科技,她本来不指望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蔡思源。 她伸出一个手指朝院内指了指,“现在,立即,回你自己屋子。” 蔡思源布满血丝的凤眼透出些阴鸷,他咬咬牙,“你不是说拿和离书换药吗?好,我现在写给你,你不要后悔!” 他转头推了推易惜儿,“去把笔墨拿来!” 安馥珮按了按太阳穴,“迟了!现在拿和离书也不换给你药。” 此决定显然违背安馥珮自己的意思。 但这个关头,难道治好蔡思源让他回浔阳城吗? 不知道偏激的他又会做出什么。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蔡思源心中咯噔一下。 仿佛什么被他抓住了。 他软了口气。 “馥珮,为夫知道你对为夫还是有感情的,否则怎么会从刺客手中救下我。” 安馥珮是爱他的,蔡思源感慨万千。 他知道,这两天,安馥珮都有偷偷地来看他。 安馥珮就是这样的性格,明明爱他爱得热烈,却又带着女孩的羞涩,不敢让他知道。 蔡思源朝着安馥珮走近几步,动情地,“否则又怎么会带我一起来到这农家小院。还每天偷偷来看我?” 安馥珮讶异地看看蔡思源。 一会儿,她脸上浮出一抹淡笑,“确实,我来看你了。我很好奇,我想看看吃了过期的你所谓的上古神药,会有什么副作用。” “你说什么?” 安馥珮道:“现在看来,过期药的副作用还是挺别致的,让你的时疫症状特别严重,却又死不掉。” 讲话的口吻,像在做报告。 蔡思源的脸色一僵,胸中仿佛窝着一团火,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只知道耍脾气而不顾全大局的女子。 老实说,蔡思源真的不喜欢卿卿我我,去猜女孩的心思,整天身陷儿女情长的事。 那他,不就成了他最讨厌的泽王的模样了吗? 现在,他只想要快点儿恢复身体,然后快点儿回到浔阳城去,那里才是他施展身手,展现英雄本色的地方。 像易惜儿这样体贴温顺的女人多好,多省事。 “安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安馥珮拍了拍手中的泥,认认真真地看向蔡思源,“蔡状元,这几天,你特别难熬吧?” 浔阳城的时疫,在安馥珮的年代叫做疱状肺虫流,从初传染到轻症转为重症,有大概七到十天的病程,并不会像蔡思源这样一发病就如此严重。 第四十七章 蔡状元又立了个FLAG “安氏,这段时间你是翅膀长硬了,是吗?如此自以为是!” 蔡思源的脸上有血气上涌,拳头也捏紧了,他嘴唇蠕动着,“我看你如何用这十几块根茎,在短短两天内变出一千斤地金莲。” “别以为你偷吃了我的上古神药,不经意获得一个抗时疫的药方,人家叫你一声安神医,你就真的成了神了!” “你要是能用这几小块地金莲,两天内变成一千斤,我堂堂状元公朝你跪下磕头!” 蔡思源伸手去抓院子里浸泡地金莲块茎的紫水药瓶,想把它们狠狠地扔出去。 泽王一把揪住他的脖领,“蔡状元,上次你说自己染疫会自请入坑,现在已经忘了吧?” 冷风从院门外吹进来,蔡思源狠狠打了个寒战。 蔡思源脸色青红,“当时不知时疫有药可救,才出此下策!现在既知有药治时疫,自然另当别论。这一次不同,若能用这么点根茎,两天种出一千斤地金莲,别说叫我磕三个响头了,磕一百个头都可以!” 泽王道:“蔡状元当记今日之言。” 然后,泽王就让小伍把蔡思源丢回到房间里去了。 安馥珮继续摆弄从山上刚挖下来的地金莲。 这是她的新计划,用末世丧尸纪的技术培育地金莲。 之前,她让陶征山去揪出一个月前囤积地金莲的背后主使,只要拿到那批地金莲,浔阳城的时疫便能解了。 但凡事不可过于倚仗某人某法,陶征山归期未定,成功与否不可知,安馥珮也不会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 她带着郑朝宗、花红等人去山上挖地金莲,甚至连泽王都化身农夫亲自上山了。 由于之前被百姓挖得过于干净,安馥珮一行一天下来,也仅仅挖到十来个地金莲根块。 她要用把这十几块地金莲在两天内变成一千斤,刨去干湿比,可得两百斤干燥药块,制成的药剂约可救四千人。 至少能解决浔阳城内重症时疫患者的药物之需。 将重症患者救治后,她就能放一半心,有较为宽裕的时间来培育更多的地金莲,边培育,边制药,边放药,最后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救治。 她让人将这些地金莲带土切块,然后泡入她的药水之中。 所有的药块都泡入瓶中之后,安馥珮让郑朝宗把瓶子搬入事先布置好的农房。 这个农房用茅草结顶,阻隔雨水阳光,而又微透风,十分符合安馥珮的要求。 郑朝宗按照安馥珮的要求把根块放入指定方位,心中也是狐疑不定。 “安神医,你确定能在两天内,就能把这些切断的地金莲根块,培育出一千斤?” 安馥珮的这个计划实在过于天方夜谭,匪夷所思。 这也就是郑朝宗、小泗等人见多了安馥珮的奇迹,加上泽王一边倒地支持安馥珮,所以就算在有所怀疑的情况下,小泗他们都会听话地顺从安馥珮的指令。 至于其他人,除了蔡思源之外,村中的农民,也都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种一亩田的地金莲一年才能收成多少啊? 亩产一千斤已属高产,且需要约百斤的种块,加上四个月的生长周期。 可安馥佩却放言要用这区区十几块根茎,在一间小小的茅草屋内,用短短的两天时间,培育出一千斤的地金莲。 这如果能行,大越还要农民干什么? 一个人就能种出一座浔阳城的人够吃的粮食了吧! 可安馥珮神色认真,不紧不慢地点头,“没错。” 半点也不像开玩笑。 郑朝宗又好奇地盯着瓶中的药水,“这些紫色的液体,是什么?” 安馥珮道:“它们是植物的生长促进剂,还含有植物生长所需的养料。有点类似在母胎中包裹着婴儿的羊水,这可以称之为植物的羊水,有了它们,不但根块能加速生长,而且可以长得特别茁壮。” 郑朝宗闻所未闻。 安馥珮不但懂医,难道还懂作物? 农房里面,安馥珮已经布好灯带。 这项种植技在末世丧尸纪已经很成熟了。 当所有的药瓶放入位置之后,安馥珮合上玻璃罩子,打开灯带,灯带便发出带着特殊能量体的蓝光。 郑朝宗盯着这些光,“这……这些蓝色光也能加快地金莲生长?” 安馥珮道:“对,蓝光能促进植物产生更多的叶绿素,帮助幼苗更好地吸收和利用光合作用中的能量,使得植物更快地生长和成熟。” 郑朝宗的脑子已经一团浆糊。 什么叶绿素,什么光合作用,他听都没有听说过。 郑朝宗脑子中的问题更多了。 而再看看安馥珮,谈起这些高深莫测的东西,一脸平静,好像都是些很简单,很理所当然的东西。 好吧,如果让郑朝宗继续问下去,他三天三夜都问不完那么多的问题。 总而言之,安馥珮很笃定,那么应该是可以在两天内得到一千斤湿的地金莲吧。 一切弄妥之后,安馥珮便让郑朝宗出去了。 “别看了,”她提醒他,“看多了对眼睛不好。” 郑朝宗只好依依不舍地,带着满腹疑问出了茅屋。 这天晚上,留下小伍和小泗守着这座茅屋。 郑朝宗一个晚上都没睡好,翻来覆去的,睡睡醒醒。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刚亮就跑到茅屋里去。 结果,他震惊地发现,瓶子里的块茎已经齐刷刷长出约两寸长的幼苗了,而且块茎上长出了许多类似胡须的根。 郑朝宗激动地大叫出来:“长了!地金莲真的长了!长出幼苗了,长得得很高很高了!” 他这么一叫,花红、胡雪丹、小泗他们全都跑进来看了,看见长势喜人的绿油油的地金莲幼苗,一个个全部欢呼起来。 花红尤其欢喜,因为安馥珮可是她家小姐呀! 花红的脸蛋红扑扑的,虽然搞不清自家小姐缘何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但总而言之,只要小姐好,花红就高兴。 过了好一会,安馥珮才打着呵欠到茅屋来。 看到兴奋激动的大伙,安馥珮的心情就好像看到一群小学生一样。 这么一点点的成就,就能让他们这么雀跃吗? 让一个人高兴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对于安馥珮来说,地金莲长出两寸长的幼苗,完全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就好像米放在电饭煲中烧,过半小时会烧熟一样简单。 独独泽王淡定一些,只看了一眼长势喜人的地金莲幼苗,就回过头来找安馥珮的身影。 他那如妖似仙的迷人桃花眼往四下里一晃,一下子就看见了倚在门框中的伊人,他眼尾氤氲着笑,“先去吃早饭吧?好吗?然后再说说,接下去该怎么做。” 第四十八章 你的是红枣味的 安馥珮这才回眸,看了看站在玻璃罩后面的泽王。 泽王穿着很华贵的鹅黄色蛟纹袍,腰间系着金色腰带,身如玉树,明明英气勃发,却又浑身懒洋洋的。 肩宽腿长,蓝色的灯光,让他整个人呈现梦幻般儒雅。 刚才安馥珮只专心去看那些过于激动的大小孩们了,没有注意到泽王。 现在想起来,泽王确实,从头到尾,对她展露出来的新技术,没有过多的惊讶,一直都是平稳地接受。 而且,他身上也没有太多这个时代的人那种过于迟纯,又过于逼人的气息。 他很温和。 一直都是。 却又在某些时刻很坚定。 是个奇怪的人。 安馥珮难得地出了一回神。 半晌,她冲他笑了笑,“有什么好吃的吗?” 泽王不会在饮食上亏待自己,这一点安馥珮早就知道了。 一刻钟后,他们全体都到了客堂用膳。 一股浓郁的茶香飘出来。 用三张八仙桌拼接而成的长条案上,每个座位都一摆着一个茶杯,上面热气缭绕。 安馥珮在位置上坐下来,把茶杯拉近自己,问:“这是什么?” 泽王在她对面坐下,弯唇,“秋天的第二杯奶茶。” 笑意从他的眼眸中荡漾出来,他那双桃花眼,在这样笑着的时候,温柔地不像话,是能让人溺死在其中。 他补充:“你的是红枣味的。” 他坚持安馥珮身子太虚,应该多补补。 安馥珮呷了一口,只觉满口茶香,且又甘醇爽口,竟比自己备在空间手镯中的末世物资奶茶味道还要好。 她脱口赞道:“味道不错,若是放在店里销售定然畅销。” 泽王笑笑:“稍贵,不好卖。” 安馥珮微愕,“哦?” 泽王道:“是用明前龙井茶细细碾成粉末,再加上羊乳、蜂蜜以及提味剂,味香斋的大厨尝试了二十二次,才最终确定下这个配方。所以略贵。” 安馥珮应了一声:“哦。” 明前龙井只采一嫩芽,在末世几于黄金等价。 想来,在这个世界,价格也不会太低。 泽王这货居然用明前龙井碾碎制成奶茶。 安馥珮漫不经心道:“专做高端品牌,一天只卖十杯,一杯卖五百两。” 这个数字让坐在旁边的郑朝宗让奶茶给呛了。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郑朝宗脖子青筋暴了出来。 泽王淡定喝着奶茶,“正是这么想的,京城许多钱多得不知怎么花的冤大头,巴不得有件新鲜的事物让他们神气地花钱,他们会抢破头。” 安馥珮眼睛向泽王看过去,“就像你这样的?” 泽王神情一顿。 像吗? 他发现对面女孩正用她那双氤氲着一片潋滟波光的杏眼看他。 跟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 谁挡得住? 对视了几秒,泽王屈起手指,轻敲了一下安馥珮的额头。 “不许这么想,本王是京城中最有绅士风度的那个,才不会抢破头。顶多让小泗去抢。” 埋头喝奶茶的小泗,怎么还有他的事? 小泗抬头看看安馥珮,又看看桃花眼含笑的泽王,忽然感到自己深刻领悟了电灯泡的含义。 小泗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一口气把奶茶喝光,从客堂跑出去了。 再不跑的话,他会腻歪死。 早饭过后,安馥珮领着郑朝宗等人给地金莲幼苗换盆。 接下去,每块地金莲根茎会生发出至少二十个根块,每一块都会长大到拳头大小,原来的瓶子就不够大了。 要把它们换到更大的陶盆去,再覆上新的培养土。 换盆的时候,郑朝宗忍不住发出惊叹,“不会吧,就吃个饭的功夫,它们又长了!太不可思议了!” 郑朝宗抓着他的山羊胡子,直至感觉到下巴疼痛。 痛感让他清醒,否则,他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小泗窜上跳下,小猴一样,“安神医,这么说的话两天就能收一波粮食?咱们天天这么种,岂不是要发大财了?” 小伍脸上洋溢着憧憬,“别介啊,应该让每个农民都这么种,那咱大越国一年就能收获多少粮食,顿时成天下第一国了啊!是不是?安神医。” 安馥珮道:“理论上是这样,但我只有这一套设备,还有,培养液和培养土数量有限,我备了大约一年的数。” 郑朝宗脸现艳羡,“那也不得了啊,这要放在药王谷,能培育多少珍稀药物,我师兄弟就不用那么辛苦爬到悬崖上挖药了。是不是?安神医!” 安馥珮点头:“没错,前提是先有一株原材。只要有一株原材,就能培育出一片!珍稀的,生长条件特殊的药可以放在这培育。”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一边换盆一边兴高采烈地讨论。 安馥珮淡笑,在边上看着他们。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 在末世,人们都被丧尸的阴影笼罩着,到处都是恐惧和悲观的情绪,难得看见这么欢乐的人群。 泽王就站在安馥珮的边上,垂眸,意外地发现女孩阖动的睫羽下隐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忧伤。 “你怎么了?” 他问,带着磁性的温柔声音落下来。 安馥珮回头,不料他离她如此之间,一回身,就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胸膛。 唇边尽是男人青松沐阳的暖香。 很温和。 胸膛也很结实。 安馥珮立即退后一步,可是那种温暖的感觉还停留着。 在接触过的地方,往外蔓延。 借着身高的优势,泽王看到了那一刻,她的小慌张。 他有些错愕,问,“这样培育的药材,跟本身在野外生长的能一样吗?” 之后好一会,他心脏内的乱跳才传到他脑子里来,耳根,有点热。 安馥珮道:“不太一样,比野外生长的更茁壮,更具药性。” 安馥珮的话音刚落,郑朝宗就欢叫起来,他实在太兴奋了!“安神医,可不可以借我用一次,一次就行,我用它来培育七星回阳草。” 突然闯入的声音,把泽王和安馥珮两个人猛地拉回到现实。 泽王皱眉……有些过于吵了。 安馥珮倒是挺大方,清清嗓子,“你叫我祖师就可以。” 在欢笑声的外面,蔡思源也偷偷地来了,在易惜儿的搀扶下,透过茅草的缝隙,看见一片紫光笼罩下绿色的地金莲幼苗。 蔡思源的身体深处,有一个炸弹怦地炸开了。 这么说,是真的可以? 真的可以在两天内培育出一千斤地金莲? 他感觉到他的膝盖已经发疼了。 第四十九章 本官本欲疫止后随吾妻而去 蔡思源觉得自己大意了。 让十几块地金莲根茎在两天内变成两千斤,这件事情,初听确实匪夷所思。 可是泽王有钱,从圣迹组织买到上古遗迹的一些神奇设备并不稀奇。 而上古遗迹,众所周知是非常强大的,强大到让人难以想象无法理解的地步。 大周末代哀帝,从遗迹中运出一个造型精美的闭口钢樽,作为镇国之宝,放在大殿上。结果,那个还不到黄口小儿那么大的钢樽忽然爆炸了。 直接把一座拥有八十万人口的都城夷为平地。 从皇宫为中心,方圆五十里的土地炸出一个巨坑。 两百里之外皆感受到巨震。 不但哀帝,周朝国都的百姓尽皆尸骨无存。 这场大爆炸直接导致了强盛的周朝灭亡,天下分裂成大大小小数十个王国。 经过长达两百年的战争,剩下大越、大楚、大吴、大赵四国争雄。 除此之外,当时天下的精知,还成立了圣迹组织蓝田,专门致力于开发和保护上古遗迹。 蓝田是游离于王国之外的世界力量,一直在研究遗迹中的各种设备和药物。 他们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为避免大周的惨剧再次发生,只有他们研究透彻,彻底掌握这项设备的性能以及运用后,才会以拍卖的方式,将此设备或药水流到四大王国。 之前泽王在浔阳城外展示的功能特殊又强大的刀剑灭,就是上古遗迹流出来的圣物。 泽王的优点是有钱,如果这些东西是泽王花钱从上古遗迹中买来的,那蔡思源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了。 包括治疗时疫的神药。 蔡思源按了按脑壳,他说呢,安馥珮是从哪里搞来的药,原来是泽王在支持她。 可是,泽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是越皇的意思? 如果是越皇的意思,那代表着泽王参政了。 蔡思源觉得这不应该啊,谁都知道泽王的母亲是异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现在四国明争暗斗这么厉害,越皇无论如何也不会启用异族人的儿子,哪怕此人是皇子。 假如泽王不是奉了皇命来到浔阳蹚这趟浑水,那么,难道他真的是单单为了安馥珮? 蔡思源透过茅屋的缝隙看过去,只见泽王与安馥珮站在一处,言笑晏晏,郎才女貌,特别刺眼。 蔡思源现在不仅觉得自己膝盖隐隐作痛,而且脖子也有点凉。 他的脑袋有点危险了。 之前他推行铁血政策,鼓动浔阳人活埋染疫之人,那是建立在时疫无药可救的基础之上。 但现在,安馥珮在泽王的支持下拿出了抗疫药。 时疫被证明可治。 安馥珮和泽王还在没有原材的情况下快速培育地金莲。 蔡思源想要用铁血手腕压下时疫,成为一代名臣的策略是行不通的了。 蔡思源的脑子高速地转着,该怎么挽回一切,破这个僵局呢? ------ 蔡思源回到自己的屋子,躺下。 他的时疫症状还是很重,他的脑子发沉,喉咙如刀割一般疼痛,四肢虚浮,一会如置于冰山,一会如置于烈火。 他想,为今之计必须迅速改变思路,配合安馥珮救治时疫。 他的脑子昏昏沉沉,总是浮现在安化的日子,安馥珮那张单纯而美好的笑脸。 他又想到,好在,安馥珮是他的妻子,她的功劳,自然就是他的功劳。 ------ 正在蔡思源昏昏沉沉的关头,有人推门而入,带进来一股冷风。 “大人。”那人俯在他耳边叫他,声音有点不情不愿。 蔡思源听出来这声音是郑朝宗。 郑朝宗拍了拍他的肩,说道:“神药便在这里。不过……有一句话,我必须要替安神医问你。” 蔡思源听到一个“安”字,心中已然喜之不尽。 他就知道安馥珮是在赌气。 他就知道安馥珮舍不得他死。 这不就让人给他送药了吗? 蔡思源的嘴唇瑟缩两下,发出喃喃的声音,“馥佩,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说着,蔡思源颤抖着手从怀中取一纸祭文出来。 郑朝宗接过祭文,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道: “呜呼!谷川有少年者姓蔡名思源,年十九而中状元,二十为治浔阳时疫献妻以祭,疫止,蔡状元亦从妻而亡……” 这纸祭文竟是写给蔡思源自己的。 郑朝宗不由得纳罕,“蔡大人你……” 蔡思源定定地望着屋顶悬梁,张了张干涸褪皮的薄唇,“本官本欲疫止后随吾妻而去。” 言罢,蔡思源闭目,从眼角挤出一滴眼泪,模样痛苦又无奈,却不发一言。 郑朝宗见状,心思汹涌,暗忖:原来蔡思源还是爱着安馥珮的,当初活埋安馥珮是不得已而为之。 因为蔡思源不知时疫已有药可救,身为浔阳城城主,为了使时疫停止传播,救下其他未染疫之人,他不得不背负着骂名忍痛下令将染疫者活埋,甚至连对自己有厚恩的夫人也一视同仁,拉出去活埋了。 整个过程,蔡思源自己也很痛苦。 郑朝宗这么一想,心中舒服了很多,因为悬壶济世是郑朝宗的师训,郑朝宗实在是无法做到明明有药却不施救眼前的病人。 郑朝宗是避开众人偷偷来到蔡思源的屋子里来的。 如果让其他人看到,肯定会阻止他救蔡思源的。 当然,郑朝宗本人也是很痛恨蔡思源的行为。 人,郑朝宗要救。 但,郑朝宗要明白蔡思源对安馥珮的心。 现在,郑朝宗知道原来蔡思源早就决定了要在疫止后自尽,为安馥珮殉葬。 郑朝宗就能理解蔡思源了,因为男人的爱如山,总是沉默的,不会轻易宣之于口。 这时候,郑朝宗拿着那三颗药,反而犹豫了。 因为,这三颗药已经被他浸过毒药了。 一种他自己的独门毒药,月月红。 月月红,顾名思义,每月都要发作一次,发作时血管爆出,浑身充血,疼痛欲裂。 而这种毒药是没有根治的解药的,只能每个月派发药物缓解痛苦。 下毒的时候,郑朝宗是这么想的,如若蔡思源能以后恩待安馥珮,他就按时给蔡思源解药。 要不然,就让蔡思源尝尝月月红的厉害,反正这种毒药只是让他痛苦,倒也不至于致死。 如此一来,蔡思源的时疫解了,不违郑朝宗师训。而他又给蔡思源埋下一颗雷,迫他善待安馥珮。 不过,现在,郑朝宗觉得既然蔡思源爱安馥珮爱得如此深沉,那就没必要中这个毒。 可是,偏偏的,抗时疫的药只剩下这三颗,其他药已被疫民抢走。 要不然,还是再过两天,新的地金莲培育出来之后,再给他药算了。 这时,侍候在一旁的易惜儿,趁郑朝宗愣神的当儿,快速从他手中抢过药,拈起一粒,塞到蔡思源口中。 蔡思源喉结滚动,咕嘟,把药咽了下去。 郑朝宗张着嘴,许多话想说又无从说起。 这药,都被蔡思源吞落肚,也抠不出来了啊。 那就……只能……先这样了? 第五十章 血洗浔阳城 蔡思源在服药后半个时辰,便退烧了,人也舒服了许多。 他感叹,上古遗迹出来的神药,果然奇效。 一个时辰之后,他的时疫症状已经消失了。 他让易惜儿待在房间里,用被子包住枕头,假装他还躺在床上挺尸。 然后,他换上农夫的旧衣,悄悄溜走了。 当时,小泗等人皆在培育室看着地金莲的生长,竟没有人发现蔡思源逃走。 蔡思源很快回到浔阳城,先回家洗了个澡,换上新的干净的官服。 血红色的崭新官服,黑色腰带束扎着,宽肩窄腰,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一振。 他马上派人找来新上任的经历赵泽兴,带上兵丁,赶到府衙。 当他看到大批疫民聚集在府衙里面,而副城主怎么也压不住场面,蔡思源十分激动。 所谓英雄,自然是在最最危难的时刻,在别人都已经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他才现身解救危机,力挽狂澜,才能够展现他作为一代名臣的风采。 蔡思源马上令兵丁包围住府衙,弓箭手登上墙头,个个搭弓,将弦拉满弓,放箭三轮。 “刷刷刷”。 长箭破空之声过后,府衙内传出来一阵阵凄惨的叫声。 无差别攻击,完全没有目标,箭射中哪个,哪个人倒霉。 有的人被射中了肚子,有的人被射中了眼睛,有的人被射中了手或腿……血雾四处飞溅。 用时不到半个时辰,衙内被箭射死的疫民二百零三人,伤者逾千。 剩下的人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反抗。 就这样,蔡思源平定了府衙之乱,让所有的幸存者签订感恩戴德书,书的内容是感激蔡夫人(也就是安馥珮)献出抗时疫神药,解救了浔阳城时疫,云云。 紧接着,他又谎称抗时疫药已经备下,让人把在长兴街街聚众闹事的疫民哄骗至瓮城领药。 等疫民进入瓮城之后,他下令将两边城门一关,他自己则爬到了城墙之上, 从瓮城底部往上看去,只剩下圆溜溜光秃秃的城墙,四周挤着人,乌泱泱的,抬头,只见一圈女墙后面探出箭头。 疫民发觉上当,已经来不及了。 蔡思源亲自拿起一把大弓,把箭搭上,拉到满弦,一箭射出。 “哧!” 箭头摩擦空气,向下俯冲而至,箭尖穿破那人皮肉,溅出一道血泉。 尔后,女墙后的兵丁纷纷放箭。 那箭便如同蝗虫般从天而降。 这瓮城之内,除了墙便是人。又无物可以遮蔽,顿时间,哀嚎四起,血雾喷飞。 一排排的人倒下去。 一排排的人在地上挣扎。 这里成了屠宰场,成了血海,成了地狱。 …… 把瓮城内的疫镇压之后,他又到了文嘉庙,到了城隍楼,到了富源观…… 每到一处,这一处便是血流满地,哀鸿四起。 死了的全是活该,活着的全部签下感恩戴德书。 连接两天,蔡思源都在杀、杀、杀! 聚众的疫民、打砸商铺的疫民、抢药的疫民、仅仅只是路过的疫民……都成了被屠戮的对象。 蔡思源杀了三千多人,伤者无法计数。 在这样的恐怖高压之下,正如蔡思源所料,再也没有人敢出来闹事了。 整座城变得十分冷肃,没有人敢上街。 秋风吹卷落叶,阴云密布,太阳黯淡无光。 接下去,蔡思源下令全城搜捕抢药的那一群疫民。 贩假药的人成了重点打击的对象,只要抓到,连坐全家,当场砍头。 蔡思源要求邻居相互举报,知情不报的,同罪。 …… 八月二十七日傍晚,有人举报李家集有人在高价收购地金莲。 蔡思源马上派赵泽兴前去抓捕。 岀乎意料的是,半个时辰之后,赵泽兴却空手回来了。 蔡思源勃然大怒,问赵泽兴是怎么办差的,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抓回来! 赵泽兴回答道:“李家集收购地金莲的是胡雪丹的家人,他们是在替安神医购药的。” 蔡思源听到“安神医”三个字心情十分复杂,因为安神医就是安馥珮,安馥珮是被他活埋的妻子,而他的妻子竟要跟他和离,偏偏抗时疫的药又是安馥珮拿出来的。 蔡思源怒声道:“什么安神医,应该称她为蔡夫人。她是本官的夫人,知道吗?” 蔡思源背着手,在府衙的大堂中间踱步,红色的官袍穿在他身上特别合适,符合他通身的气质。 胡雪丹就是那个在杏子林产女的产妇,是坚定地跟在安馥珮身边的人。 蔡思源骤然想起四天前,他染上时疫浑身发烧躺在床上的时候,一支箭差点射入他卧室的窗户,那支箭上绑着的信,就是胡雪丹写的。 蔡思源的胸口好像压了块巨石一样不吐不快,“就是这个贱人先坏的事!” 要不是他们搞这么多信射入浔阳城,把安馥珮能治时疫的消息传入城内,浔阳城会民心浮动落到现在的地步? 正好,得到消息浔阳城一个月前就有人在收购地金莲了,蔡思源可以把这个罪名扣在他们身上。 “把他们全部都抓过来,严刑拷打!胡氏家中挖地三尺,一定要找出那批地金莲!” 蔡思源记得有一个阳江书院学生李贤卓,还有一个叫什么罗三妹的。 蔡思源又下令把李贤卓和罗三妹的家人全部抓起来。 并且,他又下令全城内搜找当日射入城中的信件,把写信的人一个个都找出来。 当天晚上,浔阳城所有的兵丁,所有的捕快,甚至所有的书吏都出动了。 月黑风高,落叶在街头地上飘卷。 灯笼里的烛光模糊不清。 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哭嚎。 一切都要在这天晚上结束。 因为第二天,蔡思源会亲自去迎接安馥珮入城。 高调的方式,让浔阳城的人都知道,那个能治时疫的神医,让浔阳城摆脱时疫死亡恐怖笼罩的神医,不是别人,正是他蔡思源的妻子。 为了保证顺利抓到胡雪丹的家人,蔡思源亲自出马。 因为目前李家集的人都知道胡雪丹是跟从安馥珮的,她的威望很高。 蔡思源换上一套盔甲,骑上一匹高马,威风凛凛地出发了。 在赵泽兴的引路下,蔡思源很快就来到了胡雪丹家的门口。 那是靠近李家集主路一条胡同里面,两间双层的土屋围着低矮的院墙。 蔡思源命所有人打起火把,搞出很大的阵仗。 “经查,李家集兽医李石兴,在一个月前便有预谋地收购抗时疫原材地金莲,本官为查明浔阳城爆发时疫的真相,特来抓捕!” 蔡思源将这句话来来回回地喊了三遍,确保附近的居民都已听见,这才令兵丁砸开胡雪丹家前门和后门,一拥而入。 蔡思源翻身下马,提着一把剑进入院内。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入院之后,他看见的第一个人竟是安馥珮! 第五十一章 让本王英雄救美一次还不行? 安馥珮倒不是因为蔡思源而来到这里的,她还不知道蔡思源逃走的事情。 她对蔡思源觉得很烦,并没有太多关注他。 之前安馥珮让陶征山去查一个月前抢空地金莲的主谋。 陶征山还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不过安馥珮想到别的点子,她让胡雪丹的丈夫李石兴在城内高价收购地金莲。 寻常是一两银子一斤晒干的地金莲,安馥珮出价一两金子一斤。 反正泽王有钱。 安馥珮一点都不担心没人付账。 重赏之下,必然会有些发现。 这不,就有人拿着一百斤地金莲找到李石兴家里来了。 此时的浔阳城,所有药店的地金莲加起来不足十斤,能一下子拿出一百斤,那真是很大很大的手笔了。 李石兴觉得事关重大,就发信给安馥珮。 当天晚上,安馥珮就带着一百两金子过来了。 在李石兴家的小院里见到了货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汉,叫李培林。 李老汉头发花白,皮肤黝黑,双手粗糙跟老树皮也似。 安馥珮问起地金莲的来源,李老汉并不隐瞒,直言道是一个月前有人高价收购地金莲时,领着全家人去山上挖的。 当然,他也做二道贩子,在乡下收了一些。 因为那个人出价一两三钱银子购买一斤地金莲,而李老汉从乡下收上来的是一两银子一斤,中间有三钱银子的差价。 岂知李老汉从乡村回来的时候,那个人说买主走了,不收地金莲了。 李老汉的地金莲就这样被留了下来。 因为这个事情,李老汉一家都愁眉不展,他娘子怨他去收别人的地金莲,白贴进去几十两银子,搞了这么多地金莲,那个买主一走,地金莲便没人要了,贴进去的银子都打水漂。 谁曾想,一个月后,会有人出一两金子收一斤地金莲呢! 李老汉激动坏了,连他的老娘子也乐得眉开眼笑,跟着一起来到李石兴家,还买了一只鸡酬谢安馥珮这个大金主。 得到了月前收地金莲那批人的线索,胡雪丹也很高兴,当场让李石兴把鸡杀了,又取出家中腊肉整治一桌酒菜。 大家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吃晚饭。 李老汉听说这批地金莲是拿去做抗时疫的神药,他很吃惊,当即表示一斤地金莲不需要安馥珮出一两金子那么多,只要按以前价格给他一两三钱就可以了。 这样,一百斤地金莲,李老汉仍有三十两银子的赚头,李老汉表示那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对此,李老娘子也并无异议,说:“能救染疫之人,我做了一件大好事了。谢天谢地,我们一家还没有一个人染上时疫呢,一定是菩萨保佑。” 李老娘子笑得眉眼弯弯,拉着安馥珮的手,夸她是个活菩萨。 李老汉家还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约摸六七岁,眼睛乌溜溜的,围在婴儿床的边上看胡雪丹的女儿小杏福。 小杏福出生不过数日,且从出生后一直颠沛流离的,好在安馥珮备在手镯中的末日物资十分充分,高营养的奶粉泡着吃,长得粉光细腻,跟瓷娃娃似的。 所以老李家的孙子、孙女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都抢着要抱她。 木门关着,外面的秋风吹不进来。 安馥珮同这两大家子坐在一起,觉得异常温馨。 她依稀记得小时候,丧尸还没有爆发,她的爷爷、奶奶、父母俱在,逢年过节或家中有什么喜事,他们一家就是这样坐在一起吃饭的。 后来就没有了。 在丧尸爆发的初期,爷爷、奶奶死于暴乱,父亲应征入伍,母亲在医院,感染了丧尸病毒。 安馥珮则在颠沛中顽强地活着。 不久后,她被告知自己成了孤儿。 其实丧尸纪的人大都孤独,因为人口大幅度减少,原本繁华的城市成了一座座空城。 …… 没想到,事隔多年,她却在这里又感受到了一些人间烟火气。 安馥珮觉得挺好。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院外蔡思源的声音。 “经查,李家集兽医李石兴,在一个月前便有预谋地收购抗时疫原材地金莲,本官为查明浔阳城爆发时疫的真相,特来抓捕!” 李老汉当场惊得掉了筷子,他老眼昏然,朝安馥珮看了一眼,还以为是安馥珮设这个局来抓他的。 李家老娘子吓得瑟瑟发抖,“是……是来抓我们的?我们没有预谋啊。” 安馥珮自然知道李老汉一家俱皆只是普通居民,哪里跟主谋搭得上边,顶多也就是想赚点银子而已,人之常情。 李家的孙子和孙女都大哭起来。 安馥珮蹙眉,“别急,你们就待在屋里,我出去看看。” 安馥珮步出堂厅,来到院子里,只见院子外围一圈火把,将胡雪丹家的院子照得亮堂堂的。 她刚才只顾着感受普通家人团聚的温馨,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委实是大意了。 几名兵丁撞开了大门,蔡思源着甲而入。 此时安馥珮无法掩饰脸上对蔡思源的厌恶,冷声道:“蔡状元,你是来抓我的吗?我是一个月前就在浔阳城中恶意收购地金莲的主谋?” 蔡思源亦未料到安馥珮会在这里出现,凤眼一沉,觉得安馥珮当真十分碍事,烦躁道:“你不是!” 他指着安馥珮身后的众人,“他们是,给本官全部抓起来,押入大牢!” 彼时,兵丁从后门涌入,李老汉的孙子、孙女因受惊吓而乱跑,已被兵丁推倒在地,捆了起来,一起被捆的还有在厨房忙活的胡雪丹的婆婆。 安馥珮手中抓着马鞭,秀脸上现出怒容,“蔡思源!我不喜欢杀人!” 但若为了救人,安馥珮的鞭子很快。 这一点,蔡思源也是见识过了。 蔡思源尽量语声放柔,“馥珮,你有抗时疫的神药,这很好。你只需要回去,好好地培育你的地金莲,制出药来,我代你向皇上请功,至于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为夫来做。你又不懂,何必多管!” 安馥珮没理,“我数到三,一!……” 蔡思源雕塑般的冷脸板下来,哼了一声,“安氏,凭你偷吃了我的上古神药,想要从一个人从这里逃走可以,逃的时候带上一个人也能办到,你如何保这许多人?” 孩子在哭,稚弱的哭声不绝于耳。 安馥珮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的鞭子或许无法做到一下子命中三人,可是末世丧尸纪的自动多发狙击枪,可以同时锁定四至五个目标,只要按下一个按钮就可以。 安馥珮直接,“三!” 正要动手,忽然墙头传来笑低沉的笑声,“安神医一个人保不下?那加上我们呢?” 泽王白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矮墙之上,矮墙一周都是他的护卫张满了弓。 蔡思源的人被反包围了。 第五十二章 圣旨是假的 蔡思源见到泽王摆开武器很震惊,“泽王殿下,你竟然参与政事?” 蔡思源一直都知道泽王是不得干政的,虽然这件事从来没有被摆在朝堂的明面上发诏令,可是泽王的母亲在后宫连个封号都没有,甚至听说已被打入冷宫了。 泽王摇头,“不对,本王不是参与政事,本王是要抢你的夫人,本王最喜欢做这些风流韵事。蔡状元,你自己的夫人你不宝贝,本王可是宝贝得很!” 泽王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脸上笑容不改,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不顾轻重的模样。 围墙里面的兵丁都发出了嘘声,这样直截了当觊觎别人妻子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安馥珮本来想说,这场面其实她完全hold住。但转念一想,仿佛被人不讲道理地护着,感觉也挺好? 于是安馥珮把自动多发狙击枪收了起来,朝墙上的泽王扬了扬眉,“多谢,既然你宝贝我,我自然也宝贝你。你不会吃亏的。” 安馥珮在末世丧尸纪已孤独惯了,已忘了人世的许多弯弯绕绕,对这个时代的规矩就更不懂了。 当然,也不屑去懂,去记,去遵守……烦。 泽王颔首,“收到,一言为定。”顺手就接过小泗递过来的弓箭。 其实泽王还是有点忐忑的,他没想到安馥珮会如此直接。 不过,他也很开心。 那句话,让他更确定安馥珮的来处。 他相信自己不会错的。 他把箭对准了蔡思源。 蔡思源气浑身发抖,“岂有此理!你敢仗势欺人,本官岂会惧你!本官还要上本参你!” 他下令士兵亮出兵器,与泽王的人对峙。 泽王回答地漫不经心,“蔡状元,你可千万别吓本王,本王胆子很小的,你这么吓本王,本王会手抖。本来本王只想射你头盔上的缨,吓唬吓唬你,但你一吓本王,本王手一抖,射中你脑袋怎么办?” 蔡思源还真的没辙了,谁都知道越皇最偏心这个泽王,闯再大的篓子也不会责罚他。 当初在杏子林,他敢于藐视泽王,不惜杀之,那是因为当时场面混乱,他能把责任推到疫民身上。 但现在,这院子内外,只有泽王和他的人马,真要把泽王杀了,他可找不到替罪羊了。 况且,他被泽王反包围,他怎么杀泽王,泽王杀他还差不多。 蔡思源敢保证,就算泽王杀了他,越皇也不会对泽王过重的惩罚。 就算把泽王贬为平民,但他蔡思源丢的可是生命啊。太不划算了。 这边蔡思源恼怒想不出办法,泽王倒是很自在,回头对小泗道:“你们都给本王记下,本王射杀蔡状元,完全是因为蔡状元吓唬本王,本王手抖而已,不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箭已飞至面门。 蔡思源没想到泽王说放箭就放箭,明明刚刚他还在讲话。 蔡思源连忙伸手接箭,还好他吃过上古神药,不但功力提升,反应速度也敏捷不少,即刻伸手接住来箭。 前箭接住,后箭已至,速更疾,几乎追上前箭。 泽王最擅长放这种连发箭,初是因为好玩而为之,现在发现在实战中很能迷惑对手,让对手应接不暇。 后箭恰恰好射中蔡思源头盔顶上之红缨。 缨束落下。 泽王笑道:“还好,还好,差点就射偏了,蔡状元以后且莫如此吓唬本王了。” 蔡思源脸色青红不定,想要发火而发不出。 泽王将弓箭丢与小泗,忽然从怀中取出圣旨,正色道:“浔阳城城主蔡思源接旨。” 蔡思源见泽王手中黄底绣金线龙纹的绢卷,正是圣旨无疑,蔡思源惊诧莫名。 满院子的兵丁都跪了下来。 包括胡雪丹、李老汉一家,全都跪了下来。 蔡思源也只好跪了下来。 只有安馥珮还站着,她无所事事地看了眼立在墙头的泽王,发现他正经起来的时候,还挺威风。 到底是皇子,身上贵气不俗。 泽王念道:“着泽王嬴景琰速往浔阳查出时疫爆发原由,救治疫民,其他所有人等,不论贵贱,皆听泽王差遣,不服者,斩!” 泽王念完,折起圣旨,问道:“圣旨便在这里了,蔡状元要验一验真伪吗?” 圣旨所用的娟帛皆是大内特制,一眼即能看出。 蔡思源哪里敢去验圣旨的真伪,他只是郁闷,是谁跟他说泽王不参与政事,若是知道泽王是带着圣旨来的,他也不会去得罪他。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是晚了,蔡思源现在觉得脖子有点凉。 他偃旗息鼓道:“臣听从泽王调遣。” 只见泽王将圣旨收回怀中,笑眯眯道:“蔡状元,现本王将救治疫民的重任交给安神医了,所以,你听从安神医的调遣即可。” 蔡思源喉头一阵血涌,越皇是不是过于任性了,怎么会派泽王这个风流王爷过来,做事一点也不靠谱,竟又把圣旨的重任交给安馥珮。 他抬眼看了看安馥珮,她站在一边云淡风轻,无所事事看指甲,看都不看他一眼。 泽王威道:“蔡状元是不听从调遣吗?” 蔡思源只得咬牙道:“臣听从安……神医调遣。” 安馥珮这才散漫地开口,“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不插手就是帮忙了。把他们放了。” “是。”蔡思源挥了挥手。 兵丁放开两个孩子,以及胡雪丹的婆婆。 两个孩子即刻扑到爷爷奶奶怀里,一家人相拥而泣。 蔡思源起身,走近安馥珮,“夫人,人已放了,咱们这就回家吧。” 安馥珮见蔡思源放低姿态,可脸上仍有不忿之色。 奇了怪了,当初受虐待遭活埋的是她,他委屈个什么劲! 原主的情绪依然滞留在她体内。 但她与他时代不同,理念有异,悲欢不通,分明是个陌生人。 安馥珮道:“你我不熟,请叫我安女士。” 蔡思源喉头滚动,目光森然几欲结冰。 泽王道:“安神医随本王大驾,会住在驿馆,蔡状元着人驿馆伺候即可……对了,一千斤地金莲已经种成了,蔡状元勿忘前日之言。” 前一日,蔡思源曾言,安馥珮若能在两日内种出一千斤地金莲,他就跪下向安馥珮磕三个响头。 此时,地金莲原材既已种成,蔡思源对安馥珮的轻视,又变成了对他自己的嘲讽。 蔡思源脸色十分难看,转而又想到安馥珮毕竟是自己的妻子,她治疫有功,归根结底对他是有好处的。 蔡思源硬着头皮道:“下官这就去安排,着疫民明日卯时至驿馆门口领药。” 安馥珮道:“可。明日见面请带和离书来。” 蔡思源领着兵丁出了院子,假装没有听到安馥珮言语。 和离,开什么玩笑! 他正等着安馥珮的药彻底治好时疫,然后向皇上请功,若和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 在蔡思源的身后,泽王从墙头跃入李家院子,向安馥珮招手,“安神医,你过来,本王有个秘密告诉你。” 安馥珮道:“既是秘密,我不听。”转身进屋。 泽王快走两步,与安馥珮并肩,俯首在她耳边,悄声,“圣旨是假的……” 呵,泽王既无圣旨,只为安馥珮撑腰而假做姿态。 若说听到秘密有什么感觉,就是耳朵有点痒。 第五十三章 万人场面,和离!! 这一个夜晚,蔡思源忙得不得了。 一方面,他安排人手,根据已有统计的疫民按病情重轻急缓,选重者于次日去驿馆门口领药。 安馥珮已种出一千斤地金莲,刨去干湿比,核算为二百斤干燥地金莲,加上今日从李老汉手中的一百斤,可制一万八千粒药丸,救六六千名疫民。 通知的任务很繁重。不过这几日蔡思源在城内平乱,人员都已调动起来了,加上原有的保甲机构,由书吏将消息传给保长,再田保长传给甲长,甲长通知到户。 这么一来,几乎整个浔阳城都被唤活了。 另一边,蔡思源来到秀作坊,他已早早叫人制作“蔡夫人安氏神医”的旗帜,此时已基本完工了。 他去催了催,然后趁夜在驿馆,以及馆前顺义街都插上了“蔡夫人安氏神医”的旗帜。 旗帜红底黑字,在一条街上招展,场面十分宏大,十分壮观,务给人一进入顺义街就受到震憾,立即明白发药的神医是他蔡思源的夫人。 百姓还不对他感恩戴德? 接下去,他又回到城主府,通知下人整治酒菜。 他记得安馥珮最爱吃一道豆腐鲫鱼汤,他让下人去做,然后找来一包软筋散,叫易惜儿到时候就投放在里面。 软筋散,顾名思义,吃了之后筋骨就软了,行动就没那么有力了。 蔡思源觉得,做他的夫人,还是听话一点,待在家里比较好。 像安馥珮这样,跑到外面去,上天窜地的,虽然能治好时疫也是有功,但无论如何让他头痛。 一切准备就绪,天堪堪才亮。 于东边檐角的天空破开一线云层,落下一点点灰蒙蒙的光亮。 蔡思源在书房的圈椅上仰头闭目片刻,尔后起身,换上官服,束扎得整整齐齐,庄严又肃穆,深吸一口气,出发了。 …… 另一边,安馥珮怀里抱着汤捂子,在驿馆宽大的床上正睡得踏实。 她昨天晚上看话本子看到凌晨。 这个时代的消遣就很少。 话本子是从胡雪丹的家里顺的,巧不巧内容正是状元娶妻,改编的原主和蔡思源的故事。 安馥珮都看笑了,这话本的文笔实在太烂,大约是人们喜欢看这种好人好报的单纯故事,所以这个话本子流传甚广。 只可惜,现实世界大约还是陈士美较多,安馥珮在想是不是应该找个人把秦香莲的故事写出来。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安馥珮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清晨又是好眠的时候,外面震天响的锣鼓声也没把她吵醒。 后来,是花红把她从床上拉起来的。 安馥珮是有些起床气的。 如果拉她起床的不是花红的话,她会一掌将那个人劈晕,然后继续倒头睡。 但面对花红,她就心软了,花红跟着她吃过太多苦。 安馥珮由着花红帮她穿衣,洗漱,梳了很精致的雾云髻,两边青丝垂下,插上青玉簪和金步摇。 论理说,安馥珮已然结婚,青丝应该绾起,但花红觉得安馥珮与蔡思源的婚姻既然名不副实,安馥珮又已然决定离开蔡思源,花红便任由雾云髻下方的青丝如瀑地垂下。 搭配上一身风铃蓝色软缎箭袖棉衣,安馥珮整个人清婉秀绝,异常脱俗。 安馥珮见花红如此郑重,不由得觉得好笑,“发个药而已,你去就行了,这样子打扮我,真的有必要吗?” 花红一脸兴奋,“不行不行,蔡状元等着向你磕头呢!” 当花红拉着安馥珮出驿馆大门时,安馥珮还是瞌睡迷蒙。 不过,当她看到门外的场景,安馥珮真正是惊呆了。 驿馆门外的顺义街旌旗招展,旗下站满了人,左边是等待领药的人。 安馥珮准备了六千人份的药,这六千人都是挑的病情最重的,病人无法到场,来的都是家人,甚至有的人家中多人病倒,朋友来领的。 领药的人密密麻麻,却又列队列得整整齐齐,从驿馆门口一直排到顺义街街尾,蜿蜒到德兴街。 街两边是持刀着甲维持秩序的武兵。 武兵后面是看热闹的人群。 这一边人数已超万人。 人数虽多,却无人喧哗。 驿馆的右手边,是浔阳城的文武官吏,皆着各自官服,按职位大小排列得整整齐齐,一个个向安馥珮行注目礼。 驿馆对门列着一支锣鼓乐队,正在敲敲打打,固然敲打的是喜庆音乐,但又没有一个人发笑,个个板着脸,十分紧张和严肃。 安馥珮看得有点头皮发麻。 两队人的正中间,正襟站着穿红色官袍戴黑色乌纱帽的蔡思源。 一见到安馥珮出来,蔡思源把官袍袍摆一掀,朝她跪下了,朗声道:“安神医妙手仁心,以神药救治万民时疫,解除浔阳危厄,蔡某身为浔阳城城主在此叩谢安神医大德。” 蔡思源这一跪,右手边浔阳城所有官吏都跪下了,左手边来领药的人也跪下了。 连看热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跪下了。 接着,蔡思源又对安馥珮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身侧的官吏,所有的百姓也跟着磕了三个头。 尽管磕得没那么高兴,有点莫名其妙,没办法,都被蔡思源杀怕了。 蔡思源很聪明啊,他是说过只要安馥珮在两天内种出一千斤地金莲,他就向安馥珮跪下磕头。 现在他做到了。 不过他拉着一万多人跟着他一起磕头,又借着代浔阳百姓感谢安馥珮的名义磕这三个头,他也不算丢脸。 安馥珮不是恨他冷落她、活埋她吗?现在他在众人面前给足她面子,这总可以了。 先把她哄回家,账,留着在家里慢慢跟她算。 …… 安馥珮已经完全清醒了,放目看向左手边战战兢兢的百姓,又低头看看忍辱负重的蔡思源,她觉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安馥珮清冷地点了点头,“好,蔡状元,你很守信用,那么,和离书也带来了吧!” 蔡思源眸光闪动,起身,走近安馥珮,“夫人,此时众人面前,不要赌气。为夫已在家中备下酒菜,待夫人发完神药,回家为夫替你接尘。” 安馥珮退后两步,眨了眨眼,并没有接蔡思源的话茬,而是拍了拍手,令郑朝宗捧出药罐,“药在这里,拿和离书来换!” 蔡思源瞳孔猛地一缩,“安氏,你竟敢拿六千余百姓威胁本官,你就不怕引起众怒吗?” 安馥珮不慌不忙,“非也,不是拿六千多百姓威胁你,而是拿你头顶的乌纱帽威胁你。我已死过一次,不怕再死。你呢,丢官,你怕不怕?” 蔡思源沉吟不语。 安馥珮也懒得与蔡思源争辩,叫小泗从驿馆中取下一面旗帜,迎风一招,冷哼一声,“蔡夫人,可笑。” 安馥珮乃抬头扬声,向远处百姓道:“各位可知,我这位蔡夫人在城主府中受小妾、下人百般凌虐,甚至差点活埋而死!如此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安某不屑为之妻。今日我与蔡思源这个渣男和离,众位在此,皆是见证!” 蔡思源身子一颤,而安馥珮的声音已远远传送出去。 第五十四章 大场面!欠我的银子还来!! 此时在现场的万余百姓都听到了安馥珮的话。 很震惊。 极度震惊。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知道蔡思源活埋安馥珮的事。 前几天,蔡思源还在大张旗鼓地宣扬:时疫不可救,蔡思源身为城主连自己的夫人都拉出去埋了,浔阳城的每个人都应该学习蔡城主,浔阳城才有活路。 结果,短短几天,这蔡城主的态度突然转了个向,大张旗鼓地宣扬:蔡夫人是神医,蔡夫人有神药,蔡城主能救疫城百姓。 百姓们总觉得中间不对味。 不过,今天安馥珮说起和离,他们就缓过神来了,原来安神医想要和离啊! 也对,这样的夫君,是应该和离! 不过,他们谁都不敢吭声,一个个站在原地,连步态都没有晃动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都被杀怕了,料想此时此刻蔡思源肯定很恼火,他们怕被牵连。 …… 安馥珮知道蔡思源想要沾她神医的光,如今不肯和离。 她今天就要当着众人的面,把她与蔡思源的事从头说一说,也替原主出一口恶气。 她拿出话本子,高高举起,“状元娶妻这出戏,你们都看过吧,” 她为了让在场的所有百姓都能听见,并且听得清楚,拿出一个麦放在唇边。 “当年这位蔡城主蔡状元在安化,就同话本里头的主人公一样,住在破庙里,冬天没有一件像样的棉衣,一天吃不到像样饭菜。是我安馥珮周济他,还给了他二百两银子作路费,他才能上京赶考,才能中状元!才有今天!” 清呖呖的声音远远传送出去。 众人的内心砉然开了,这出戏他们很多人都看过,原来说的是他们的城主蔡思源啊。那蔡思源真的是欠安神医许多。 他们还是没有人说话,只蔡思源感到身周有许多鄙夷的目光,如箭一样向他射来。 蔡思源就不明白安馥珮的声音为什么会那么响,她以前柔柔羞涩不敢语,性格不是这样的。 后来,他看到她手上拿着个什么东西,就恍然大悟,原来又是泽王从上古遗迹拍买来的宝贝! 蔡思源好恨啊,他剑眉竖起,瞪负手站立一边的泽王,“泽王殿下,可否将圣旨交与本官验个真伪。” 泽王的圣旨是假的,但此时,泽王并没有慌张,笑如春风道:“昨晚上让蔡城主验一验圣旨,蔡城主嫌麻烦,今天又想看了,行,本王就给你看一下。” 他伸手入怀,掏了一下,忽然从怀里掉出一个物事,是一串很大的稀有珍贵海东珠手串,一看就是皇家之物。 小泗跑去捡了起来。 泽王桃花眼笑光如星,“让蔡状元见笑了,父皇赏本王的宝贝太多了。” 泽王又在怀里掏了一下,忽然又掉出一块雕龙纹的陨金,制作成扁平方形,十分精美。 小泗捡了起来,炫耀地给蔡思源看,“这是皇上赏给泽王殿下的免死金牌。整个大越仅此一块。” 免死金牌上一面镌刻免死金牌四个大字,另一面刻着,此牌赐予泽王嬴景琰,自朕以下不论后世谁为越皇,皆尊泽王为富贵闲王,不得夺之,不得杀之,不得囚之。 蔡思源浑身瑟瑟发抖,他只知越皇不让泽王参政,泽王不理国事,实在不知越皇还赐予了泽王这样的免死金牌。 不但当今的越皇,连以后继位的越皇,也不能为难泽王。 这样的免死金牌,也太牛掰了吧! 泽王在怀里掏来掏去,掏出了许多越皇恩赏的宝物,后来就把圣旨的事给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 看过免死金牌,蔡思源哪还有什么心思看什么圣旨。 他以前太低估泽王了,此时才深刻体会到自己与王爷的差距。 人家有皇帝撑腰啊! 就算泽王把他杀了,泽王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 另一边,安馥珮正自娓娓道来,包括大婚当天,蔡思源迎娶小妾过门,包括她在城主府这一年所遭受的点点滴滴。 安馥珮不吐不快。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饱含着原主的血泪。 安馥珮要把原主经受的委屈,全部在众人面前说出来。 易惜儿给她吃下过敏之物,蔡思源要活埋她,将为她求情的花红打成重伤。 …… 百姓终于骚动起来,虽然没有言语,但一个个面露恨色,都站不住了,撸了袖子,双手插腰。 而有的老太太都已经心软地一塌糊涂,哭起来了。 太痛心了。 安馥珮的遭遇太让她们痛心了。 这个蔡状元,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啊。 她们想抱抱这个可怜的姑娘,给她一些关怀和温暖。 而蔡思源满脸通红,颜面尽失,指着安馥珮,“安氏!你到底有完没完!你快点认错,跟我回家!” 安馥珮实在想不明白,都到这份上了,蔡思源还死咬住她不放。 不过,蔡思源不肯和离也由不得他。 安馥珮抿唇一笑,“蔡状元,你不愿和离,不会是为了赖账,不肯还我二百两银子吧!” 安馥珮知道蔡思源的痛点所在,他自以为考中了状元,便可以藐视王侯,看不起穷人,羞于提起过往落魄之事。 那二百两银子就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拍在蔡思源脸上。 安馥珮道:“假如你还不出,其实你只消说一声,我可以不计较的。” 蔡思源此时生气已极,偏偏安馥珮有泽王护着,他奈她不得。 至于百姓,皆已心向安馥珮,此时他若要再令兵丁打起来,他无法取胜。 泽王又在一边笑道:“蔡状元,你若缺钱的话,本王借给你啊!”言辞之中,嘲讽意味十足。 连小泗也来掺一脚,“二百两银子,我一个小护卫也拿得出的。不如我借给你吧。” 小泗个子小,眼睛却大,乌溜溜地睁着,大概真的以为蔡思源缺钱。 蔡思源浑身发颤,再也忍受不住,“和离就和离!安氏你别后悔!” 蔡思源叫过徐乃昌,“去府中找惜儿取二百两银子来!” 他郑重地吩咐,“告诉惜儿,银子在卧床后面五斗橱的最底层!别拿错了!” 第五十五章 啪啪打脸,和离! 卧床后面五斗橱的最底层。 这是蔡思源交代给易惜儿的暗语。 那里的银子是泡过毒的。 神昏散。 顾名思义,人触碰到这种毒便会丧失神志,行为失常,任下毒之人控制。 这种毒,可以经由皮肤吸收,起效很快。 更妙的是,无色无味,还不会使银子变色。 蔡思源想好了,一会儿安馥珮中了毒,失了神智,他便告诉百姓,安馥珮适才所言,句句不实。 只因安馥珮患有失心症,时不时会发作,所以才会说出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语。 这样一来,蔡思源的所有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说辞。 为什么会在大婚当天再娶小妾,因为安馥珮患有失心症,他要娶个小妾照顾她呀! 为什么让安馥珮住在府后小院,因为安馥珮患了失心症会到处乱跑,为了更好地看住她呀! 为什么不让安馥珮管家而让小妾管家,因为安馥珮患了失心症,无法管家呀。 为什么不给安馥珮吃好的饭菜,因为安馥珮患了失心症她自己乱趴拉东西吃呀!你们都不知道照顾一个失心症患者有多难。 …… 总之,一切都得到了完美的说辞。 蔡思源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很棒,真是个人才! 一刻钟后,徐乃昌回来了,双手托着个托盘,托盘上列着整齐的十锭银元宝,一锭二十两。 蔡思源给徐乃昌使了个眼色,徐乃昌立即把托盘托到安馥珮面前。 花红即刻便要去接银子。 “等一下!” 安馥珮阻止了花红。 她眼见蔡思源目光闪动,猜知他不肯和离,定又在哪里存了不良之心。 安馥珮垂首看了看银子,说道:“请蔡状元亲手,拿起这些银子,将银子还给我。” “什么?”蔡思源不可思议地道,“为什么?” 他明知这些元宝有毒,怎么能去触碰这些银子。 安馥珮见蔡思源脸上神色变幻,更加深了心中的猜测。 安馥珮道:“当年,我资助你吃,资助你穿,雪中送炭,为你请大夫,是出于一片真心。尔今你银子虽还了,欠我的情谊未还。” 安馥珮定要为原主出尽所受的怨气,加重语调,“当日,我是亲手将银子送与蔡状元手上,当此分别之迹,也请蔡状元亲手将银子还我。” 可此时蔡思源怎么也不肯碰银子。 他心里想着这个女人果然其实并不想和离,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门面给他难堪。 “你若不想和离,趁早说来,为夫今日且容你坏脾气,但从今之后万万不可!” 花红早已看不下去,啐道:“谁要你容忍我家小姐脾气,我家小姐脾气又哪里不好了!” 她即刻伸手去拿银子,却被郑朝宗挡住。 “且慢!”郑朝宗快走两步到花红前面,阻止她拿银子。“这银子有毒!”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往一块银子上面倒了一滴药水,银子慢慢呈现诡异的深蓝色。 郑朝宗是药王谷出来的,于各种药理毒药有很深的认识。 “银子上面毒了神昏散,接触中毒会致神志混乱。” 郑朝宗目光犀利扫向蔡思源,“蔡状元为何对安神医下此种险恶之毒?” 蔡思源被拆穿,心中震惊,同时更生愤恨。 徐乃昌道:“胡说,城主大人光明磊落,怎会下毒!” 徐乃昌是真不知银子上有毒,他觉得安馥珮不过是个商贩之女,她自己要和离,对蔡思源来说岂非是大欢喜的事吗?何必要下毒。 他随手捡起一块银子,在手中反复抛了两下,还放到嘴里咬了咬,向众人展示,“哪里有毒?哪里有毒?” 他道:“要下毒也不下在这里,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发现了岂非败坏城主大人的名誉。” “实话告诉你也不要紧,蔡大人是下了毒,但不是下在这里,而是下在了你最喜欢吃的鲫鱼豆腐汤里面。一会你回家,大人为你接风洗尘,拿出那盆鲫鱼豆腐汤给你吃,那里面才有毒!”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再也忍不住,前排的人相互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天哪,原来蔡大人真的给安神医下毒。” 后面的人没听清,问前面的人,“什么,他们在说什么?” “蔡大人不想和离,要毒死安神医?” “老天爷,这也太坏了吧!安神医是他的结发夫妻,还对他有恩,真是恩将仇报。” …… 徐乃昌不知自己是中了毒,只觉得胸臆中有些话不吐不快。 “安神医?切,你不过是个卖豆腐的,蔡大人早就想一脚踹了你,就说这一次,你虽然拿出神药医治百姓,可你以此拿捏蔡大人,多次在众人面前让人下不来台,蔡大人恨你恨得要命,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他越说越嗨,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你一个卖豆腐的怎么能跟易夫人比,易夫人出身高贵,她父亲易翰林是太子太傅,太子出巡柳州时路经浔阳,还特别到城主府中来……” 蔡思源连忙让赵泽兴按住徐乃昌,割了他的舌头,再让他说下去,不知道他更会说出什么来。 徐乃昌舌头一阵剧痛,让他脑子清醒了片刻。他是谁?他在哪?刚才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他嘴里这么多血。 但过了一会儿,脑子又昏了,又开始侃侃而谈,只不过没了舌头,口齿不清,众人也不知他在说什么。 蔡思源指着安馥珮道:“安氏。你这个贱妇,本官要休了你!” 休? 安馥珮脑子一闪,还可以这么操作? 她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太文明了,对啊,这男人太烦,她休了他不就行了。 安馥珮点点头,冷声,“有道理,这个蔡状元忘恩负义,为人不齿,我要休了他,花红,拿笔墨来,我写休书。” 虽说,在这个世界,还从没听说过女子休夫的。 但当时,在场的万民群众,亲眼见蔡思源对安馥珮下毒,也都觉得安馥珮应该踹了蔡思源,都支持安馥珮。 此时,蔡思源已经无可奈何,再无办法对付安馥珮,气呼呼道:“好,本官这就写和离书!” 总比被安馥珮休了好。 病眼仇怨一束书,情去钱还心生堵。看来看去两相厌,一别两宽各殊途! 安馥珮写的是休书,蔡思源写的是和离书,不管了,反正彼此交换了。 蔡思源三两下将休书撕成碎片。 安馥珮倒是把和离书收了起来,长呼出一口气。 这一下,蔡思源和她的小妾,小妾的奴仆,七大姑八大婆的,总不能来烦她了吧! 蔡思源把休书碎片仍向安馥珮,心中烦郁难挡,“看你离了我之后如何生存!别以为泽王真的会管你,泽王风流,明日就将你抛诸脑后,届时你后悔莫及,可别再来找我。” 泽王性感的嘴唇翘起,稳稳一笑,“谁说本王不会管安神医。” 他笑盈盈从袖中取出一张文契,“这是本王送与安神医的和离贺礼,请笑纳。” 白纸黑字加盖章,正是浔阳城外芒山的山契。 第五十六章 和离仪式引发万民欢腾 安馥珮大大方方接过山契,对众一扬,“泽王将芒山赠我,不过,我想将此山更名为桃花山,大家以为如何?” 芒山,西临浔阳江,方圆三十里,中有大小坞两座,景色宜人。 安馥珮刚刚才和离,就收到泽王大手笔的礼物,众人惊讶之余,又都替安馥珮高兴。 “多好的姑娘,老天有眼,还有人疼她。” “安神医大难不死,以后自会有好日子。” “正是,有福之女不进无福家门呐。” 众人看向蔡思源的目光,除了怕他,更多讥讽。 蔡思源既恼且愁,一颗心脏仿佛被人揪住,无比疼痛窒息。 他回眼看去,只见安馥珮身穿浅蓝色箭袖,清秀绝俗中又带着点儿英气,肌肤胜雪,神如秋蕙披霜,鬓间垂珠步摇,宝珠映着她的脸如覆了一层光晕,和泽王站在一起,眉角藏秀,笑貌温柔,万种风情。 蔡思源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安馥珮如此美丽脱俗,竟还带着无可言说的贵气。 所以他是失去她了吗? 他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阵阵发黑,摇摇晃晃往城主府走。 在他的身后,忽然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自是泽王买了鞭炮来为安馥珮庆祝。 随着鞭炮声一串串炸开,好似去除了一身的晦气。 安馥珮心底原主那股哀怨的情绪渐次舒展开来,在声声鞭炮中消融了,飘散了。 不但安馥珮,就连领药的百姓,也有一种拔云见天的感觉。 眼见蔡思源已走,压在心底的乌云被挪开了。 他们忍不住地发出欢呼声,彼此交头接耳,再没有一丝忌讳地议论起来。 这边,安馥珮叫小泗等人将驿馆、街边所有蔡夫人的旗帜都拆下来,在驿馆的门口堆成一堆。 接下去,安馥珮按排众人有序地前来领药,每个领药的人都要往蔡夫人的旗帜上踩一脚,并吐一口唾沫。 蔡思源不是想用蔡夫人的旗帜为他自己揽功吗? 安馥珮偏偏不让他如愿。 她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大家,她是她,跟蔡思源划清界限的她。 这一下,众人燃了。 他们早就被蔡思源的铁血政策搞得战战兢兢,心有怨言,早就想要狠狠地对蔡思源踩上一脚。 没想到,今日得偿所愿。 踩一脚,吐一口水,然后领药。 每一件都是直击他们人心的大快事啊! 人们一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踩一脚还不够,要多踩几脚。 吐一口口水不够,要多吐几口。 吐口水的时候,他们还特意对准那个蔡字,不能吐偏了。 什么叫万民欢腾,这才是真的万民欢腾啊! 刚才,他们在蔡思源的威压下,虽然喊着口号,排队排得整整齐齐,但那是被逼的啊,不是真心的,一个个板着一张死鱼脸,根本笑不出来。 但现在,他们一个个脸上露出了笑容,完全是发自内心的,高喊着安神医,喊声震天。 连锣鼓乐队都敲打得更起劲了,声音听着才不别扭了,完完全全是喜庆。 …… 蔡思源失魂落魄回到城主府,被提前带回府中的徐乃昌毒入膏肓,发癫得更厉害了,不但满口胡言不休,又且手舞足蹈,几个下人还按不住他。 蔡思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蠢如猪狗的东西,杀了吧。” 易惜儿错愕,“杀了?他可是我爹手下的老人……” 蔡思源跌坐在书房的圈椅上,俊脸森森,既恼且沮丧,“他今天差点把太子之事泄露于众,你说他该死不该死!” 易惜儿怔了一瞬,默默地步出书房,合上房门。 不多时,外面没了徐乃昌的疯嚎,城主府清静下来。 但是也没有那么清静,因为城主府外面的大街上,锣鼓声、鞭炮声、笑声、喧闹声不时地传进城主府。 蔡思源忽然觉得自己还是身处安化的破庙中,是一个被世界快乐抛弃的孤独者。 书房门吱哑一声开了,全嬷嬷粗手粗脚地进来问,“安氏到底还回来吗?那备下的鲫鱼豆腐汤什么时候上桌?” 蔡思源听不得一个“安”字,胸中气涌,想斥责全嬷嬷几句,一开口却是喉咙干燥,眼前一黑,朝地一头栽倒下去。 …… 驿馆门口,百姓有序地领药,领了药的人即刻回家,半天过去,药已然分发光了。 但顺义街人头攒动,还是那样人多。 这些都是其他的人听见热闹声,赶过来的。 要来沾一沾喜气,看看传说中的安神医。 据说看她一眼,会有福气加身。 没错啊,人家名字中带个“馥”字,谐音“福”。 还要在带“蔡”字的旗帜上踩一脚,吐一口口水。 他们把这当成一件极其重要有意义的仪式。 一向调皮的泽王,甚至在顺义街两边拉上两条红色条幅,一写“恭祝安神医和离,从此后仙子仙福。”一写“安神医妙手回春,为浔阳祛医祛灾。” 百姓们纷纷在“安神医”三个字底下按手印,觉得是添喜气之事。 顺义街一下子同过节一样热闹,有的人便挑了担子,赶到顺义街来做生意。 卖头花的、卖胭脂水粉的、卖糖葫芦的、卖糖人的、卖针线鞋帽的不一而足。 小孩子把上元节的兔灯、花灯都拉出来了,用一根绳子拖着,在街上走。 一整天,安馥珮都在驿馆二楼的庑廊下看着底人欢乐的人群。 她喜欢这样的人间烟火气,异常的温馨。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见过这么热闹的街了。 在末世,当然也有节日,大多是云庆祝一下,见不到几个活人的。 街上兜售的玩意儿,也让她觉得很新奇。 “那是什么?”安馥珮指着一个糖人担子,上面插着一排糖人,兔子、骏马、公鸡等小动物。 小泗说:“糖人啊,可以吃的,你要吗?” 安馥珮道:“我不要,我想吃糖葫芦。” “好。哥给你去买。”小泗右足一点,从二楼飞到街上去。 可是,泽王早就买到了,在街上朝安馥珮挥挥手,尔后白衣飘飘,一下子窜回到驿馆,脚勾着栏杆,却挂在廊外,正与安馥珮面对面,“给。” 泽王身上松木的清香顺着庑廊的风拂上了她的脸。 她接过糖葫芦。 他高大的身形遮住了她微微生晕的面颊,糖葫芦的红衬得他的脸越发英俊,且温柔。 安馥珮咬了一口,挺甜的,是记忆中的味道,还有点儿酸。 楼下,背着一整个糖葫芦插把的小泗看到这一幕,被狗粮砸了一脸。 烦恼,他买了这么多糖葫芦呢!给谁吃。 不过,他很快就不用烦恼了。 他的糖葫芦一下子被小伍、三三等人抢光了。 “小泗,你今天怎么那么大方啊。” “谢了啊,小泗。改天回请你。” 到处是欢乐的气息。 第五十七章 罚你去睡觉 三分钟后,小泗背着被抢得空空的插把,小小的身子,大大的插把,就好像孙悟空背着太大的芭蕉扇。 他好委屈啊。 泽王回头看了看小泗,“小泗,你是把安神医当成你那个走失的妹妹了吧?” 小泗抬眼,不言语,可眼睛里转着明显的警告。 要是谁敢轻待安神医,他绝对翻脸,管他那个人是谁。 泽王笑对安馥珮道:“糟了,我的护卫变成你的了。” 安馥珮垂眸,果然看着小泗有一种家人的感觉。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无所谓。 只要有心,便可以是家人。 安馥珮道:“小泗,别在院子里待着了,要不你去城外的培育基地看看吧。” 乡村那座小茅屋里,地金莲的培育种植是连续的,一轮收上来,除去制药的部分,其它的便作为种子,再一轮切块培育。 目前,铁松和铜豆几人守在那边。 药物分发完毕之后,郑朝宗也已经赶过去了。 小泗答应一声,即刻扔了插把往外走。 驿馆的门外大街,有江湖卖艺的正在耍大刀,将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 看见安馥珮站在二楼,那人舞得更带劲了,赢得满堂喝彩。 忽然,一匹枣红色骏马从远处慌张奔驰而来。 马蹄声疾,一下子窜到驿馆门口。 “吁!”马上那人猛地拉紧缰绳,骏马一阵嘶鸣,前蹄奋起,整匹马几乎直立起来。 马上那人却没功夫管这匹马,迅速从马上翻身下来,急冲冲跑入驿馆,在驿馆大门与出来的小泗撞个满怀。 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再看此人,一张黑膛脸,乃是铜豆。 铜豆顾不上小泗,爬起来便奔入驿馆,气喘吁吁地,“殿下,不好了!安神医!不好了!不好了!” 泽王早看见铜豆,飞身跃下栏杆,在院中站定,“什么事慌急慌忙的,把气喘匀了再说!” 安馥珮也从楼梯走下来。 铜豆满脸焦灼,上气不接下气道:“培育地金莲的机器坏了。” “机器坏了?” 泽王神情猛地一顿,侧眼向安馥珮看过去。 只见她秀眉蹙了下,暂时没有过激的情绪。 机器怎么就会坏了呢? 安馥珮和泽王带着几个人出城,来到乡村农家小院。 走进茅草屋,机器的灯不亮了。 此时,天已擦黑,茅屋中昏昏然点着几支蜡烛。 郑朝宗脸上所有的肌肉都绞在一起,抱着身子缩在一边。 看见安馥珮进来,他抬头,双眼血红看着安馥珮,“安神医,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机器是郑朝宗给搞坏的。 他对安馥珮的新事物有着强烈的求知欲,不免东摸西摸,想要用他有限的知识把这玩意儿搞个清楚明白。 结果…… 郑朝宗现在的心情就像压着一座大山,可能杀了他还好受些。 须知,现在浔阳城的时疫仍在快速传播,就等着这台机器培育的地金莲。 虽然第一批重症获得了药物,给他们争取了一定的缓冲时间,可如果药物得不到补充,轻症也会延为重症。 铁松其他人的心情也差不多,每个人的脸上皆笼罩着一片乌云。 安馥珮也有点头痛,但看看被内疚折磨得要死要活、已经不堪重负的郑朝宗。 “再有下次,定然杀你!”安馥珮道:“至于这一次,罚你现在、即刻马上去睡觉。” 安馥珮其实知道郑朝宗为了浔阳时疫已经好多日没有好好休息了,特意让他去休息一下。 但睡觉? 现在的情况,郑朝宗怎么能睡得着啊? 没有了机器,就没有了快速生长的地金莲。 没有地金莲,就没有药。 没有药,浔阳城的时疫怎么办? 郑朝宗哀求道:“安神医,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过错。” 安馥珮一个眼刀子过去。 小泗愤愤然抓住郑朝宗,将他扭送入农家屋子,按在床上,给他裹上被子,像虫子一样捆好。 “安神医说什么就是什么!睡觉!” 郑朝宗痛苦地睁眼,这还真是很惨烈的惩罚啊。 …… 茅屋内。 泽王问安馥珮,“这机器能修好吗?” 安馥珮鼓捣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 “能修好,可我没有工具,也没有可更换的零件。” 泽王想了想,又问:“假如没有灯光,只靠营养液培养土,培育一批地金莲,需要多长时间呢?” 安馥珮道:“大约二十天吧。” 二十天,对于浔阳城的疫民来说,时间太长了。 铜豆捉急道:“那现在怎么办?” 浔阳城有三十万人众,如果不出意外,每个人都会被传染一遍。 目前已治疗的百姓约七千多,也就是还有二十九万多的人会…… 泽王安慰道:“不着急,金山已去别的地方调取地金莲,会有收获的,还有陶征山……” 话虽如此,大家都知道附近的地金莲已被人事先买空,金山短期内调不回地金莲。 而陶征山更是,从走了之后就没消息了。 铜豆和铁松在屋内转磨,“问题是咱们答应了百姓,两天后分发第二轮药,如若发不出,岂非失信于人。” 在三十万百姓面前失信,那该多丢脸啊! 丢脸不说,关键染疫者用不上药。 安馥珮沉吟了一番,说道:“恰才我们过来时,你们有没有发现大路后面芒山那边似乎有动静。” 路后面的动静? 刚才他们过来的时候,大家都心悬损坏的机器,只想赶紧到茅屋看个仔细,没有人去关注其他动静。 但那时,安馥珮已在思考解决办法,反而不像其他人行色匆匆。 安馥珮道:“我怀疑那里的山坳藏着些什么东西。” 泽王黑色眼眸闪烁了一下,“你怀疑那里藏的是地金莲?” 他负手沉吟,“不错,那个人事先囤积地金莲,势必是要在浔阳有什么作为,所以他的地金莲不会藏得太远。” 这样想着,泽王与安馥珮当即便领了护卫赶将过去。 也是希望那边山中真的藏有地金莲。 只是当时天色已黑,临近月末,也无甚月亮,山中漆黑一片。 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 这样的情况,根本难以行路。 若是打起火把,只恐惊动了山谷的人。 而时间紧迫,要在两天后得到足够多的地金莲,每一分钟都宝贵。 安馥珮可不想耽误时间,她取出几套夜视眼镜仪。 小伍戴上后惊呆了,眼前出现奇怪的视野,能看清眼前的树木和道路,只是不具备色彩。 小伍道:“天哪,这是给我开天眼了吗?” 小柒直接问:“安神医,你是不是蓝田组织出来的?” 在他们这个世界,蓝田组织很强大,非常非常强大,超脱于世俗的皇权势力之外。 因为蓝田组织是驻扎在上古遗迹里面的,研究和开发上古遗迹留下的各项神奇设备和技术。 四大帝国,就算是皇帝,见了蓝田组织的人也要礼遇三分。 不过,从上古遗迹留出来的宝物其实很少。 蓝田是个很严谨的组织,不把设备和药物研究透彻,是不会把那些东西放出来的。 这段时间,小柒见识到的安馥珮的神奇宝贝太多了,如果安馥珮不是蓝田的人,怎么都说不过去。 但安馥珮也是第一次听到蓝田二字。 安馥珮没有多问,只道:“按规范使用眼镜仪,用完之后要还我。” 第五十八章 山洞中的藏药 夜视眼镜仪只有四套,安馥珮自己用一套,泽王一套,小伍一套,小柒一套。 土豆和三三他们也想尝鲜,过一过戴夜视眼镜仪的瘾,但没有设备了。 泽王拿扇子一个个敲他们的头,“有下次再带你们,现在听安神医的!” 安馥珮、泽王、小伍、小柒,四个人于远离山谷处弃马步行,展开轻功轻轻掩过去。 …… 那片山谷位于大路后面,属于芒山尾部的一处山坳。 一路走去,四面已全是芒草。 忽然,小伍的脚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勾了一下,扒开芒草看时,只见是一具尸体。 此尸穿圆领短袍,束扎护臂,看打扮跟之前袭击过安馥珮的刺客一模一样,是同一批人。 这刺客的下巴、脖颈、手指等小肌群发生尸僵,尚未形成尸斑,可见其死亡时间在两个时辰以内。 安馥珮回想了一下,应该就是之前他们赶往培育茅屋的时候,她听到的打斗动静。 紧接着,小柒和小伍在附近的芒草堆里发现了更多的尸体。 足足有十五具之多。 此处芒草被切割得很凌乱,到处可见血臂,甚至现场还遗落一截断臂,可见当时的打斗十分激烈。 这些刺客的腹部丹田皆有护具,是吃过基因制剂的,每个人的武功皆是不俗。 可是,现在他们死在了这里。 可见其对手的身手还在他们之上。 能比吃过基因制剂的人还强大的,会是什么人? 泽王站在一丛芒草的后面,显得有些怔忡,“蓝田是不允许把基因制剂用在人的身上。可吃基因制剂的人越来越多了。” 吃基因制剂有副作用,但会在短期内令人变得强大。 夜,山坳深处,可见有火光透出。 安馥珮同泽王等人隐在芒草后面潜行过去。 果见底下扎着五六十顶帐篷,围绕帐篷有数十人在巡逻,皆着铠甲,手执长枪,腰间还佩大刀。 小伍一见这阵仗,便道:“这模样,像是镇西军?” 泽王竖了手指在唇前,“嘘,轻声。” 他们继续靠近,在离帐篷约三十丈远的地方矮身伏下。 帐前,有一个壮硕的武士抬头朝他们的方位看了一眼。 风起,吹动芒草低伏。 夜色茫茫,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小伍向着帐篷扫视了一圈,发现帐篷里面皆是活动的士兵,他对泽王摇了摇头,唇语,“没有发现囤药。” 泽王手抵着下巴沉思。 镇西军,顾名思义是在大越的西境,抵防大楚国来范,守卫大越西镜安宁的。 镇西军十万人,由武王嬴景泰统领。 若真是镇西军来到浔阳,他们是想要造反。 因为浔阳这座城位于镇西军和都城瑯玡之中间地带,过了浔阳,镇西军就能剑指瑯玡,几乎长驱直入了。 安馥珮观察了一会儿,伸手指向帐篷后面一丛灌木,“那里有些奇怪。” 那一处灌木丛,若是细看,就能发现树枝有人为堆积的痕迹。 树枝后面有空隙,可能是一处山洞,显然是为了隐藏什么东西的。 伪装,把重要的东西隐藏在周围环境之中,安馥珮身为军医,常年行走于行伍,已见怪不怪。 在这处小小灌木丛附近巡逻的人就有十名。 十名武士与其他士兵穿的铠甲不同,他们的铠甲是用薄铁环串联的锁子甲,形如蛛网衣,轻便更利于行动。 安馥珮暗忖,这十名武士很有可能就是击杀黑衣刺客那一批人。 如果是的话,那么,他们的武功应该是十分高强了。 小伍的浓眉跳动了一下,随即眉头深锁,凭安馥珮、泽王、他和小柒四人如何闯入这么森严的军营,去探查灌木丛后的究竟呢? 小伍向着泽王,唇语,“现在怎么办?” 只要泽王一声令下,哪怕有危险,小伍和小柒也会奋不顾身冲过去。 泽王摸了摸鼻子,沉思,山坳的兵士,照帐篷数量估计,在一千五至二千之间。 硬攻当然不可取,若让小伍和小柒佯攻,先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然后他与安馥珮闯进去…… 计虽可,但己方人还是太少,光靠小伍和小染怕是引不开多少人。 关键是不知道里面藏的什么东西,冒然闯进去,打草惊蛇。如果里面真的存有地金莲,以后再想行动就困难了。 正想着,只见安馥珮又取出一个什么东西,只有蜜蜂样大小,安馥珮动了几下,还发出了嗡嗡声,接着那小东西飞了起来,悬浮在空中。 泽王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安馥佩道:“黄蜂……飞行侦查器。” 末世的科技已经十分先进,可以把无人机做成黄蜂大小,内置摄像头,信号发射仪,能把所见画面实时传递。 这样的无人机,便于隐藏,敌方的人看见了,也只以为是蜜蜂。 安馥珮手中拿着一个操纵盘,拨动上面的操纵杆,无人机便飞了起来。 操纵杆上面的显示屏,便传回来实时的画面。 无人机一路飞行,很快就进入帐篷营区,绕过巡逻的兵士,直扑灌木丛。 旁边巡逻的武士听见嗡嗡声,奇道:“这季节竟还有蜜蜂?”自然没有过多怀疑。 而无人机快速一晃,已从树枝缝隙中飞进去了。 传回来的画面,视野骤然开阔,果然是一处山洞,里面堆着麻包。 安馥珮操控无人机飞向麻包,亮出锋利刀片,割破其中一个麻包,里面的药材便露了出来,不过不是地金莲,而是一块块肉桂,这是主上气咳逆、结气喉痹吐吸之药。 安馥珮微怔了怔,又操纵黄蜂割开另外的麻包,里面装着各类药材,有白术、茯苓不一而足,甚至蝎子,有一个木箱里面还装着珍贵的人参。 直到割开第九个麻包,才找到了地金莲。 安馥珮脑中一闪,猛地发现这些药材,跟郑朝宗手中抗时疫药方上的药材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这伙人是按照药王谷的药方囤药。 药王谷的药方甚为复杂,需要用到十几味药材。 不过,对安馥珮来说,只需一剂地金莲就够了。 接下去,安馥珮又把里面所有的麻包都割开看了一遍,发现里面地金莲有干燥的,也有新鲜的,数量十分充足。 盖因药王谷的药方用药十分耗费,所以他们备的药很多。 而安馥珮的精制药丸,用这批地金莲直接粹取地金素,不但可以供给浔阳目前染疫的人,就算分发给全浔阳城的三十万人,也绰绰有余。 第五十九章 抓到了捣坏机器的真凶 泽王在安馥珮的身边,眼看着显示屏传回来的画面,越看越是疑惑。 这批人囤的药,显然是浔阳时疫用药。 这里面有很多不合理处。 如果他们囤药是为了防止有人救治时疫,又为什么会受到黑衣刺客的攻击呢。 黑衣刺客前不久才攻击了安馥珮,正是密谋时疫的团伙。 可如果,他们囤药是为了救治浔阳时疫,又为什么要把药藏在此处,眼见浔阳时疫愈演愈烈,而不管不顾呢? 还有,这些人的打扮明显就是镇西军的人。 泽王靠近些安馥珮,拍了拍她的肩,唇语,“这玩意儿,给我也玩一下。” 安馥珮看了看泽王,把摇控器递了过去。 适才,泽王看安馥珮如何操纵无人机,对这机器已经有所了解。 接过遥控器后,他抓起操纵杆扭了扭,无人机只是稍稍晃动了一下,便呈曲线飞舞,向着营帐区的主帐飞去。 无人机从帐篷的帘缝中飞入,可见其中烛火通明,烛光中一身穿玄色长袍勾金线的壮实男子,正负手于案前,来回踱步。 向来洒脱的泽王一见这身影,却勃然发怒,扬手,几乎把遥控器掷于地。 帐篷中的人,正是镇西军的统领——武王嬴景泰。 武王嬴景泰是当今越皇的长子,姜贵妃所生。 而东宫太子是四皇子嬴景隆,为废后潘氏所生。 当年潘氏未废,嬴景隆为皇后嫡子,被立为太子,人人都觉理所当然,无人反对。 可现在潘氏都被废了,后宫中以潘贵妃为长,而越皇仍以嬴景隆为太子,并未废之,这让朝臣都觉得不太像样。 身为长子的嬴景泰更是不满,脑中蠢蠢欲动,意欲上位为太子,常常与嬴景泰明争暗斗。 泽王无心朝政,谁当太子都无所谓,可如今武王为了争储,竟在浔阳时疫爆发之际,囤药抽薪,置三十万百姓的性命而不顾,岂非太恶毒了吗? 是以,泽王顿生怒火。 小伍和小柒两个,也是手按佩剑剑柄,恨不得即刻拔剑出鞘,冲进中帐,杀死武王。 安馥珮却按住泽王之肩,向其摇手示意,唇语,“购空浔阳地金莲的,并非此人。” 泽王身子仍因怒气而微微发抖,看住安馥珮,唇语,“怎么讲?” 安馥珮从泽王手中拿过遥控器,在上面操作两下,先稳住乱撞的无人机,这才对泽王道,“若是一月前在浔阳城中购的地金莲,应该都是晒干的,而山洞中的地金莲有的干燥,有的新鲜,显然是临时购得。” 安馥珮有条不紊地分析着,唇语,“而且,他麻袋中的地金莲块状更大,与浔阳的地金莲有所不同。” 安馥珮曾去浔阳乡村挖了地金莲来培育,对此处地金莲根块熟悉,浔阳地金莲瘦长,而山洞中地金莲根块膨隆。 泽王此时慢慢冷静下来,沉吟,“西境秀歧的确盛产地金莲。” 如此说来,武王并非预谋浔阳时疫之人,而是风闻浔阳城时疫,才临时购置药物,从西境路迢迢赶过来的。 若是这样,武王应该是为了救治浔阳时疫而来。 又为什么不即刻进城送药,却把药藏在距浔阳城三十里的芒山山坳之内? 安馥珮在遥控器显示屏上调出参数。 这无人机黄蜂侦查仪是可以获取到声音的,只不过安馥珮怕外放声音惊动对方,就把声音关掉了。 现在她取出两个蓝牙耳塞,一个给泽王左耳戴上,一个塞入自己右耳,这样就能听到中帐内的声音了。 帐篷左侧一个文士模样的人说,“已入秋了,竟还有蜜蜂。”说罢挥手驱赶侦查无人机。 适才,泽王因情绪激动而导致无人机乱晃,被武王帐中的谋士马士良发觉。 不过,马士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个侦查机器。 安馥珮遥控无人机,飞入帐篷顶上的悬柱上方,停下,调控摄像头位置,正好可以一览中帐情形。 武王不耐烦道:“别管什么蜜蜂了,现在说说该怎么办吧!” 武王停下步代,气咻咻地坐于案后马扎。 “咱们费了那么大周章,昼夜兼程将时疫用药运到浔阳,没想到反而被泽王抢了先!” 武王黝黑壮实的脸上肌肉拧结,显得极其愠恼。 “泽王又无意争做太子,他来跟本王抢此功劳作甚,真是莫名其妙!” 泽王与安馥珮对视一眼,方才知武王运这些药过来,确确实实是来救浔阳时疫的。 不过,武王救治时疫,并非出于怜悯百姓,而是为了争抢功劳,以作为日后争储的资本。 马士良道:“武王殿下不必过于着急。咱们已捣毁了泽王培育药材的机器,他们没办法在两日内培育出药材。” 泽王与安馥珮两个面面相觑。 安馥珮没想到机器竟是武王的人搞坏的,一定是郑朝宗在乱摸机器瞎琢磨的时候,遭到武王的武士在暗处用暗器攻击。导致郑朝宗以为是自己弄坏机器,可怜的家伙自责地快要不堪重负。 武王还是忧心忡忡,右手捏紧了拳头置于案上,胸膛起伏,“可是泽王有钱,他会不会有别的办法,从别的地方搞到地金莲?” 马士良道:“这一点殿下大可以不必担心,不说我们,那个人也不会让泽王得到地金莲的。” 马士良将“那个人”三个字咬得很重,显然是指策划浔阳时疫的这个阴谋者。 武王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放于案上的拳头慢慢松开,“那你也要紧盯住泽王的动向,切切不可掉以轻心,拿下浔阳对本王来说至关重要,只要咱们此次救了浔阳的百姓,百姓感恩本王,那么以后本王一旦出兵,可就方便多了。” 听到这里,泽王恍然大悟,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武王会囤药于此。 为什么黑衣刺客会来刺杀武王。 武王是想要趁此次时疫,在浔阳收买人心,用怀柔政策,使浔阳成为他的势力范围,为以后兵指瑯玡铺路。 小伍和小柒两个人此时也在安馥珮和泽王后面看传回来的侦查画面。 但他们只能看到武王和谋士在说话,却听不到声音。 只见安馥珮和泽王不时互视一眼,交换神情,小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凑到泽王身边,轻声:“我们动手抢吧!” 安馥珮看看小伍,不由得感叹其忠心,明知营帐人如此之众,小伍竟还敢请命抢。 只不过以卵击石并不可取。 安馥珮笑了笑,道:“你家王爷又不是走江湖的,动不动就抢。” 小伍挠头,“那怎么办?” 明明地金莲就在眼前,却无法拿出来救人性命。 这也太让人焦躁了。 安馥珮戳了戳小伍的脑子,唇语,“明天你化妆成帐房先生,去向武王殿下收租,告诉他这山是我安馥珮的,在我山中扎营可是要交钱的。” 安馥珮又转头吩咐小柒,唇语,“回城告诉百姓,安神医,也就是本人要在芒山上种桃树,谁割一担芒草挑到驿馆,泽王殿下就给谁一两银子,到芒山割芒草的百姓越多越好。” 武王不是想要立功,想要在浔阳收买人心吗?假如百姓知道他手上有药,却还藏着掖着,看他想做好人的脸往哪搁。 第六十章 武王想要招揽安馥珮 安馥珮做好安排,四个人正要撤回,忽然山谷中传出来一个清脆而焦灼的声音,“你们不是说小姐在这里吗?我都来了那么久了,怎么不带我去见她?” 声音是熟悉极了的,是花红。 安馥珮禁不住在夜风中打了个激灵。 花红被他们骗到这里来了。 花红对安馥珮来说不仅仅是丫鬟,在嫁给蔡思源的那一年,她们相依为命,是过命的交情,对安馥珮来说,跟亲人没什么差别。 安馥珮极力地冷静,猜测武王把花红带到这里的用意,肯定没有好事。 泽王轻轻握住了安馥珮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又温暖。 然而,没等他开口安慰她一句,那里的帐帘一掀,胡雪丹抱着小杏福走了出来。 “花红,我总觉得这里怪怪的。”胡雪丹面容凝着,小杏福在她怀里发出不安定的哭声。 接着胡雪丹的婆婆肖氏也从帐篷里走出来,语气不确定地说,“可武王那么大的王爷,一言九鼎的,总不至于骗我们。” 原来,武王趁着泽王和安馥珮在地金莲培育地,命人带了他的令牌,谎称二人遇袭受了重伤,在武王处。 花红视安馥珮如生命,性子又单纯天真,一听安馥珮受伤,牵挂不已,想也没多想,立即跟着那人过来。 安馥珮秀眉深锁。 武王将她的人骗到此处,其用心已昭然若揭了。 武王不想让安馥珮和泽王救治浔阳疫民,抢了他的功劳。 …… 如果困在武王帐中的只有花红一人,安馥珮自可以将花红救出,可多了胡雪丹婆媳,还有小杏福。 安馥珮一个人难以照顾多人周全。 泽王的人手不多,跟武王的人马没法相比。 那些武士又很厉害,连黑衣刺客也非其对手。 一旦他们打起来,只怕难以避免胡雪丹婆媳和小杏福有所损伤。 小杏福尚未满月。 …… 花红越加焦灼,至各帐找士兵问询,“武王呢?武王在哪里?” 俄尔,武王与其谋士从中帐走出,威道:“是谁在本王的营地喧哗。” 花红闻声回头,见一人身壮结实,身穿玄色锦袍,头上束扎金冠,众人皆拥他而立,威风凛凛,猜其应就是武王。 花红快冲过去,“武王殿下,我家小姐呢?你不是说我家小姐在你这里吗?” 于武王三丈远处,花红便被拦下,按跪于地。 武王负手挺胸,黑膛脸目光狠厉,“哪里来的野丫头,在本王面前如此放肆!你可知不尊本王有何下场?” 马士良拍手两下,即刻有兵丁架拖了一个农妇过来,扔在花红前面。 武王问道:“贱妇,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 农妇抬头,看了看周遭环境,一脸懵。 “民女……民女不知何处得罪了大人……” 农妇都不认识武王,更不知自己怎么就得罪了武王。 马士良嫌恶道:“真是个蠢货,本官提醒你一下。今日上午,你于路中向人说:浔阳城中泽王殿下和安神医正在救治时疫,你夫染疫了,你要去领药!” 农妇讷讷不解,“是……是啊……”就说了这句话便犯罪了? 马士良道:“胡言乱语!安神医明明是武王殿下的人,与泽王何干!” 农妇疑惑道:“可跟安神医在一起发药的明明是泽……” 不等农妇把话说完,武王令道:“把她嘴巴割了!” 令下,两名兵丁如狼似虎按住农妇,手起刀落,农妇上下两片嘴唇俱被割下,鲜血淋漓。 见此惨状,花红单薄的身子弓起,瑟然发抖。 胡雪丹紧抱住婴儿,瑟缩进婆婆的怀中。 其婆婆肖氏搂住胡雪丹,满头银发在夜风中也似在颤抖。 武王在四人面前处罚农妇,正是杀鸡儆猴,要让花红她们害怕。 武王残暴之色向外释放,问农妇:“说,发药的人是谁。” 可怜农妇嘴唇被割,痛及骨髓,舌头尚在,边嚎啕,边发抖,瑟瑟不知应该做何言语。“民女……民女不认识。” 武王道:“给她撒盐。” 即刻有兵丁将白花花的盐粒涂抹在农妇的嘴巴四周。 伤口上撒盐,其痛不可挡,农妇惨叫不已,“民女不知,真的不知啊,只是听别人说的……” 马士良似对这种惨叫声习以为常,冷声道:“记下了,是武王殿下救治浔阳时疫,拯救万民于水火。” 农妇涕泪血交流,磕头胡乱答应,“记下了,民女记下了。恳求大人放民女回家。” 农妇兀自未搞清,抓她的人是谁。 武王道:“荒唐,本王的营地事涉军机,只进不出。” 他举手成掌,如刀向下一切。 自有兵丁上前,拔刀往农妇脖子上砍落。 农妇睁眼含冤的人头就这样滚落在地。 武王却把如霜寒光投向花红,“你们几个可明白?” 花红已自吓得心胆俱碎,咬着牙道:“泽王与我家小姐在城中发药,万人亲见。” 武王道:“可据本王所知,安神医的药方与药王谷不同,制药机器是安神医的宝物,然否?” 花红倔强地仰头,坚持道:“机器自然是我家小姐的,可泽王殿下帮了小姐很多忙……” 马士良打断道:“泽王能做的,武王殿下也能做。” 花红恍然似有所悟,叫道:“我家小姐呢?你们说我家小姐在这里的!武王殿下,你是王爷居然还撒谎!” 武王上前一步,怒火盛炽,“你家小姐现不在本王帐中,稍后定至!” 他指着身首分离的农妇,“再啰嗦,此人的下场便是你等的下场!” 兵丁将花红、胡雪丹等人赶回旁边帐篷。 武王喝令:“孩子留下!” 便有兵丁从胡雪丹手中夺过婴儿。 小杏福骤离母亲怀抱,哇哇大哭。 孩子稚弱的哭声让安馥珮揪心不已。 泽王揽过安馥珮的肩,俯首在她耳边轻声,“武王意欲你听命于他,暂时不会动孩子和花红她们。” 安馥珮目光仍停留在远处帐篷,咬碎银牙,声音压抑,“武王这种人,我怎么可能扶佐!” 泽王高大的身躯,为安馥珮挡住了不少寒冷的秋夜之风。 他道:“放心,本王自有办法能救她们。” 泽王想到有两支力量可以调用,只是有一支动起来牵扯关系甚多,而另一支,又较弱一些。 他微一沉吟,“遥控器再给我。” 从安馥珮手中再拿过遥控器,控制无人机从武王中帐悬柱飞出,却飞到山洞前巡逻武士的身边,看准了一个武士,对准其丹田穴狠狠撞过去。 黄蜂侦查无人机虽小,其速度最大可达300公里每小时,核算500米每秒,相当于手枪子弹的速度。 这武士虽然在丹田穴配有护具,这一撞之下,也痛苦地手抚腹部倒下。 泽王翘唇,“行了,我有方法对付他们。” 第六十一章 注意我在你后面 泽王驱动无人机对武士这一撞,证明这些武士也是服用基因制剂的,或其服用量大,或其服用的是加强版,所以比黑衣刺客要强一些。 不过,只要一个人是服用基因制剂而提升武力,就有弱点。 泽王由此想到只要训练有素的特种士兵就能对付他们,他可以不必去调动那一支特殊力量。 因那支特殊力量牵扯的关系太多,又且几乎从未参与世间王权纷争,非到万不得已,泽王不想动他们。 可惜的是,这一撞,无人机也损伤很严重,四个翅膀断了一个,飞回来的时候已经跌跌撞撞,就好像喝醉了酒一样。 惋惜。 泽王抱歉道:“能修好吗?” 安馥珮看了看近在只尺的泽王,唇语,“可以,但下次拿我的东西做危险事,需要事先打报告。” 泽王摸了摸鼻子,笑得无声。 他未来之妻气质有点冷,他以后会不会变成妻管严啊? 泽王道:“我们出去详细说。” 四个人从原路绕下山岗,回到大路上。 土豆和三三他们打着火把在路边等候,看见泽王四个人下来,头上兀自戴着钢盔和眼镜,特别酷的样子,羡慕地不要不要的。 “怎么样?怎么样?”土豆一边问一边踮起脚尖去撩小柒头上的夜夜眼镜仪。 可惜,土豆个矮,够不着,整个身子几乎挂在了小柒的肩膀上。 安馥珮见土豆如此憨态,一时忍俊不禁,甚为动容,便对小柒道:“罢了,小柒。你给他体验一下,但要注意看着他,别把我仪器搞坏了。” 于是土豆和三三一群人都围住了小柒,挨个戴夜视眼镜仪。 这边,安馥珮问泽王,“刚才你说有办法可救花红她们,是何办法?” 泽王道:“五皇兄景昱在此附近练兵,景昱同本王要好,只要本王开口,定能借到几千人马。” 小伍一听就摇头,“可是武王的人吃过基因制剂,武力非凡,寻常军队怎么能是对手。” 泽王道:“五皇兄为人最为朴直,练兵尤其能吃苦。他练的兵,军纪严明,能攀崖,会渡水,勇健异常。” 大越五皇子嬴景昱,普通宫女所出,因其母地位低下,五皇子又生性木讷,很不得越皇宠爱,至今年过二十,尚未封王。 嬴景昱自幼常受欺凌,多赖泽王庇佑,方能平安成长。 现在嬴景昱谋了这么个苦差,于浔阳城百里开外的听风崖练兵,也就四五千的人马,既苦且累,待遇跟个千夫长也似。 且他的人马又在大越腹地,说难听点,缉捕盗贼不干他事,保家卫国用他不着,其实练此兵也无甚用途。 也是越皇看他实在不堪大用,不想看他滞留京中无所事事,便随意指派了个事儿给他。 军资不多,嬴景昱倒将此当成了正经事来做,亲自去百姓中选拔体形孔武、体格强健之人,聘请了一位退役的老将以及武林中善格斗的武者,至深山中天天苦练。 之前,泽王曾至嬴景昱军中看过一次,那些士兵一个个身材魁梧、如山似塔,摆阵时整齐划一,五千人能摆出一万人的气势,行动时个个争先,如洪水猛卷。是一支难得的雄兵。 所以,此次泽王想把这支兵拉出来用。 小伍依然觉得不行,“凭五皇子的兵再强,怎么强得过吃基因制剂的。” 小伍提议道:“要不然,泽王殿下给我们也吃一点这种上古的神药吧。” 小伍知道,泽王有很多基因制剂,多得不得了。 每当小伍顶着个大个子,勤学武功,却还打不过那些随随便便吃了点基因制剂的,小伍就觉得亏得慌。 小伍觊觎泽王的基因制剂,可是很久很久了。 但泽王自有其原则,无论如何不肯让身边人吃这东西。 这时候,安馥珮道:“只要是经过严训的士兵,能令出既行、相互配合,就能打败武王的人。” 泽王好看的唇角缓缓勾起,朝安馥珮笑了一笑,“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咦,奇怪,安馥珮都还没有说出计划,泽王怎么知道安馥珮是怎么想的,还跟她说,他也是这么想的? 小伍莫名其妙看看泽王,又看看安馥珮。 只见二人相视而笑,彼此眼神之间似有很深的交流。 那种感觉又来了,小伍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电灯泡。虽然他也不知道电灯泡是什么。可他真的被撒了一脸狗粮。 泽王与安馥珮的计划是这样的:训练有素的士兵三人一组配合,第一人用长枪佯攻武士掩护第二者,第二人用重锤击其丹田穴,用战锤巨大的冲击力突破武王之武士的丹田护具,趁其分神的一瞬,第三人用刀直接砍其要害脖颈。 三人的配合须严丝合缝,所有动作几乎在同一瞬间完成,非特训士兵不能完成。 而嬴景昱的队伍平时就有类似的配合练习,胜在令出必行。 再给予其一天的特别训练,应该能赢此行动。 当下,泽王命三三与土豆连夜赶往五皇子嬴景昱的训练营地,仔细交待各项事宜。 之后,泽王与安馥珮仍上马返回浔阳。 绕过这处山岗,只见岔路口窜出十几匹快马,士兵手持火把,挣着一人,飞速地往浔阳城奔驰。 马蹄声凌乱,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特别喧闹。 泽王抬头看了一眼,见为首那人着玄色锦袍,转向安馥珮笑道:“安神医你看,武王也向浔阳去了,你猜他是来找我,还是找你?” 安馥珮道:“若是找你,定是苦心孤诣劝你离开浔阳,免得和你动刀动枪。若是找我,定然话里话外暗示花红已落入他手中,让我交出制药机器,替他收揽民心。” 只不过武王不知道他要找的人,此时却在他身后。 也幸而,安馥珮已将制药机器收入空间手镯,谁也抢不走。 泽王道:“既然如此,咱们且先晾他一晾。” 五皇子的军队需要一天时间训练,在此之前,泽王与安馥珮不便与武王翻脸,只同他周旋一番便是。 二人于是放松马辔,任由座下马缓缓而行。 第六十二章 你的心愿与本王的一样 安馥珮与泽王进了城,来到驿馆门外的顺义街,只见街上还跟白天一样热闹。 各商铺都开着门,门口挂上红色的灯笼,行路人脸上皆带喜气,完全不知道驿馆门外栓着一溜的马匹,是武王的座驾,刚刚捣毁了安馥珮培育地金莲的机器。 安馥珮与泽王过门而不入,只在街上闲逛。 两个人一起吃了桃花面,喝了姜蜜水,尝了灯芯糕。 安馥珮很享受这样的人间热闹,周遭的喧哗,在她听来,就同天籁一般。 安馥珮本能地希望这样的美好能一直延续下去。 驿馆侧过去一点的空地上点了很大一团篝火,人们围成一圈,呈顺时针绕圈而走,手和脚做出一些奇怪但又整齐的动作,仿佛在举行什么仪式。 安馥珮与泽王走过去看,原来火堆点的是蔡夫人的旗帜。 一个老妪说:“这种东西应该用火忏掉,这样,安神医就能去除前半生的晦气,以后每天都和和顺顺了。” 这个老妪并不认识安馥珮,但她听说了安馥珮的事,就来为她祈祷。 安馥珮百感交集,看,这个世界也有人关心她了。 走过这堆篝火,靠近清水河的地方有人在卖花灯。 论理说,此时并非上元节。 可是,谁说只有上元节才能卖花灯。 只要高兴就可以过节。 许多人买了花灯,写上祝福语,放入清水河,让河水流走。 河面上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有莲花状的,也有南瓜状的,蒿子状的……烛光泻入河中,荡漾着,波光粼粼,别样好看。 泽王见安馥珮在看那些花灯,便问:“要么?咱们也去放花灯。” 安馥珮看了看欢乐的人群,爽快点头,“好。” 泽王给安馥珮挑了一盏玉兔状的,这是所有的花灯里面最特别的,那眼睛用竹蔑团成球形,裹上油纸,涂上浓墨。 泽王说那兔子的眼睛乌溜溜,最像安馥珮。 身后,有名紫衣女子羡慕地看着安馥珮,缠着她的郎君也要买花灯。 那男子皱了眉,“花灯啊,那还不如省下钱去玉食斋吃顿好的,更实惠。” 是个能把天聊死的钢铁直男。 紫衣女子生了气,撇嘴,“我就要花灯!” 男子直言,“那就没办法去吃玉食斋了哦,反正钱就这么多,要这个就没办法要另外一个。” 紫衣女子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她分明是看到安馥珮的玉兔灯羡慕,才要求郎君买的。 可这男人不解风情,让她觉得很丢脸,眼眶都红了。 安馥珮看紫衣女子快哭了,就把自己的玉兔灯让给了她。 紫衣女子不领情,嘤地一声哭,丢了花灯,扭头就跑。 男子一片迷茫,快步跟上紫衣女子,不知所措。 安馥珮捡起摔得破了花纸的玉兔灯,尝试修复它。 卖花灯的长叹一声:“唉。可惜了姑娘的一片好心。” 旁边,泽王委屈得不得了,“安神医,能不能别把本王给你的礼物随便送人。” 安馥珮抬眼,眉挑起,“抱歉,我也是才知道泽王及不上他郎君,所以泽王的灯她不稀罕。” 泽王被什么给噎住了,然后,他一口气给自己买了十几盏花灯…… 有钱人的脾气真是太臭了。 那么多花灯,小伍和小柒都快拿不下了。 一盏灯一个心愿,十几张灯他写十几个心愿。 泽王已经想好了,第一盏灯的心愿是他要一个儿子,眉眼要像他家安神医的。 至于第二盏灯的心愿,就再要一个儿子吧,不过性子别像安神医那般冷,随他好一些,暖一点。 第三盏灯…… 第四盏灯…… 第五盏灯…… 要不要一个女儿呢? 不过,泽王觉得女儿只要一个就够了,他可以直接把安馥珮宠成女儿。 假如再来一个女儿,他势必要分一部分爱出去。 不好。 不干。 摊边儿的书案上摆着笔墨还有红纸,有个人专门替人写祝福语。 泽王问安馥珮,“安神医,你想好了吗?许什么心愿?” 安馥珮抬眼,望了望头顶漆黑的天,那么深远,那么无垠。 人类是多么孤寂。 自从丧尸爆发之后,她的亲人都没有了。 安馥珮的眼眶微酸,“我想要很多亲人,很多很多后亲人。” 泽王闪了一下眸,眼前的女孩花树堆雪,处在热闹的人群中,却还是带着清冷的味道。 有点与世格格不入的感觉。 但对他而言还是很亲切,他觉得不必去考虑那一些。 泽王沉吟了一番,觉得安馥珮的心愿跟自己的心愿其实是一样的。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多问一句,“那么,安神医,你想要一个女儿吗?或者多要几个?” 安馥珮的胸腔忽然跳动了一下,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她回转头来,一张熟悉的脸就这么直直地闯入眼帘。 泽王站在花灯摊儿边上,将他的眉眼照得很亮,俊美地如同神祗。 夜风吹着,可是他长发绾得利落,明黄色的锦袍很合身,十分地干净,只比她大几岁而已,却十分地柔暖。 安馥珮的耳尖热了热,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想什么呢?” 言罢,安馥珮扭头就走,再也不看泽王一眼,一径地回了驿馆。 在驿馆会客的门厅碰见了等得心焦的武王。 “安神医可算回来了,还真是个大忙人。” 武王憋了一肚子,正要发火,没想到安馥珮根本不搭理他,直接穿过门厅,就上楼了。 粪土当年万户侯? 武王还没有被人如此冷落过。 泽王自然是跟在安馥珮后面,前后脚就进来了。 “呵,武王殿下也来了。”泽王随意寒暄了一句,便道:“不好意思,刚跟安神医小吵了两句,本王得先去哄哄,少陪。” 然后,泽王也走了,直接把武王晾在大厅。 泽王一直追到楼上,看见安馥珮的房间门关着,安馥珮窈窕的身影被烛光照成剪影抵在门后。 他缓住了脚步,神情放松下来,慵懒地笑一笑,把手放在门上,轻拍两下,像是哄小孩一般,“乖,晚安。” 泽王觉得自己很有先见之明,果然,女儿只要一个就足够了。 第六十三章 本王就喜欢吓唬你,好顽 泽王迤迤然下了楼。 此时,武王就像冰雕一样坐在大厅正最靠里的位置。 王爷的气势确实不是摆出来的,常年的征伐让武王通身含着一股凶残的血腥味。 “九弟,”武王冷然地,一只手端着茶盅,另一只手揭了茶盖在茶盅上方左右摇摆。 “你还是如此胡闹,刚才那女子,可是蔡状元之妻!” 泽王翩翩然在武王的对首坐下,跷了二郎腿,双手相握摆在膝盖上。 “可他们今天和离了,武王殿下没听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泽王可不想认这个哥,是以只以其王位称呼之。 武王放下茶盅,“这么说,她已是个普通民妇。就算为兄杀了她,也没什么。” 泽王坐着没动,笑如春风,俊美白皙的脸上一点褶皱都没有。 如果说武王是个杀伐凶暴的冷面王爷。 那么,泽王恰恰好相反,是个温润如玉的谪仙佳王孙,却又傲然如雪中梅,举重若轻。 泽王怡然似无半分介怀,笑对武王道:“那你可真是胆大,竟能与百姓作对。她可是救治浔阳时疫的神医。” 武王冷啍一声,“就算如此,也不过是个普通民妇,九弟就别痴想了,不可能嫁入皇家。” 泽王轻飘飘看了武王一眼,“然则武王又因何而来,难道不想攀上神医的名望,给武王的未来一点助力吗?” 被泽王一言道破心计的武王,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黑膛脸更阴鸷了,盛气逼人。 武王又喝了一口茶,冷冷,“九弟死到临头尚不自知,那个姓安的女人放言两日后在浔阳城派药。可为兄听说那女人培育药材的机器坏了,两天后拿不出药。” 马士良在旁边接口道:“答应过的要求做不到,就会有民怨产生。届时,泽王殿下您非但前功尽弃,三十万的浔阳百姓,还会恨您,人多生乱,只怕会产生民变,泽王殿下恐会不得好死。” 武王随即劝道:“九弟你又无心与太子相争,何必来蹚这趟浑水。安心做你的富贵闲王不好吗?” 武王是真想让泽王自己退出浔阳,免得他动手。 谁知泽王仰头呵呵一笑,竟与他针锋相对,“死到临头的怕是武王殿下你吧!身为十万镇西军统领,不守在西岐,玩忽职守跑到浔阳来,若让谁在父皇面前参你一本。武王殿下猜猜看,父皇会如何罚你?” 武王震怒,伸掌在案上狠狠一拍,茶盅在案上震动,茶水都洒了出来。 武王咬牙道:“为兄此来正是为九弟脱罪,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泽王内心里一声嘲讽,武王不知他已听到搞坏机器的始作俑者,却还要在他面前装好人。 眼见武王怒容满面,眼泛凶光,却还要作出兄友弟恭的模样,泽王有意呕着他顽,遂清朗作笑语,“武王殿下还真是神通广大,如此小的小事,都让你知道了。” 泽王语声一顿,话头一转道,“不错,机器确是坏了,不过,是我们故意弄坏的。” 武王诧异又不解,“哦?” 泽王佯为正色道:“不知武王殿下可曾听说有一批黑衣刺客,专门阻止有人救治浔阳时疫,安神医便遭到这群刺客的暗杀,好在有本王相护,安神医才得以安然。” 武王神色一凝,“是吗?” 泽王面不改色道:“是以,本王特别想了个主意,叫郑太医搞坏机器,让那批黑衣刺客误以为我们培育不出药材,实际上嘛,嘿嘿。” 说到此处,泽王起身,手撑着案几俯身下去,压低了音量,对武王道:“本王已派六顺暗暗调用本王月余前囤药库房运药,后日便可抵达浔阳了。” 泽王言罢,直起身子,重新坐在太师椅上,二郎腿一跷,怡然自得,哪有因机器被损的懊恼样子。 他笑容可掬地道:“不过,此事本王只告诉了你,武王殿下可千万别外传。” 泽王这一番话里头,真真假假,把假话掺在真话里头说,还真叫人辨不出真假了。 武王早已派人暗中盯着泽王的动静,知道泽王派出金山银河去调药,并无收获,又怎料泽王还留有后手,另派了六顺去暗仓运药呢。 武王亦知泽王喜欢行商,开着一家药行,而六顺,从泽王入浔阳伊始就不在泽王身边,不知去何处。 武王心下生恼,泽王竟有如此手段,难怪他虽为朝中文武百官看轻,而自能成一派,为父皇所喜,屹立到现在。 这样一来,武王就没什么能威胁到泽王的了。 武王端起茶盅,右手握住茶盖,气恼之间,不知用力甚巨,竟将茶盖捏得碎裂。 泽王看了一眼,眸中讥意甚浓,“武王殿下真是好武力,不似本王力弱,只能多请护卫保护本王,高价从圣迹组织手中购得保命武器。武王殿下可知,有一种叫手枪的玩意儿,所发暗器十倍于箭术,虽吃过上古神药的高手亦不可躲。” 泽王这是暗戳戳向武王秀肌肉示威了。 武王随手扔了手中茶盖碎片,沉声问道:“那安氏手中的古怪机器,也是九弟所购?” 泽王心中惴然一动,垂眉暗忖,安馥珮在这个世上确无根基,偏偏手中又有这许多宝物,她随取随用,毫不介意别人目光,此事若传扬出去,只怕引来别的势力,对安馥珮颇为不利。 这样一想,泽王爽然承认,“不错,正是本王相赠。” 武王的心又往下沉了沉,“九弟对此女子还真是用心。” 泽王随口道:“众所周知,本王京中第一风流,为女子散尽千金,本王所愿也。武王殿下军旅之人,对此中乐趣一无所知,可惜,可惜。” 武王看着潇洒谈笑的泽王,眸中狠厉之色愈浓,说道:“既如此,王兄亦有礼送与安氏,还请九弟转交。” 武王招招手,叫马士良捧上来一个玄色锦盒,语带不甘道:“不日王兄代九弟向父皇请奏,允你纳此女为妾如何?” 泽王未接锦盒,“武王殿下可别帮倒忙,只待安神医允准,本王要三媒六娉风光娶之,怎能令其为妾!” 武王粗重眉头拧结在一起,脸上阴郁残杀之气涌动而压抑,良久,终是丢下一句:“九弟如此荒唐,可别后悔!” 尔后,武王带了随从兵丁灰溜溜地走了。 第六十四章 天机不可泄露 武王走后,泽王打开放于案上的锦盒,只见里面装着的是一束青丝,和一支朴素的银簪,这簪子,他看见花红戴过。 武王显然是拿了花红之物,来威胁安馥珮。 泽王一笑置之,心想,幸而武王拿来的只是花红的身外之物,否则,他就不是抢他药那么简单了。 …… 次日起来,安馥珮果然让小柒招募百姓去芒山割芒草,只不过注意不要离武王的营地太近,只要在一二里开外发出很大动静,让武王不得安生就是。 割一担芒草就得一两银子,简直是抢钱啊。 芒山上芒草那么多,随便割割,一天可以割七八担。 小柒一下子就招集了几百个人,浩浩荡荡赶往芒山,后面赶上来的人络绎不绝,生恨爷娘少长了一条腿,到芒山上时,已经有六七百人了。 至于小伍,安馥珮亲自动手,用了一些修颜粉和眉粉给他画了个老年妆,再用酒精胶贴上胡子,将他化妆成背微驼的帐房先生,穿上茶色绸袍,胳肢窝夹个算盘,真的叫他摸到武王营帐要租金去了。 …… 武王深坐在营帐之中,哪知道芒山上忽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老百姓,手上拿着镰刀,肩上荷着扁担和麻绳,简直热闹翻天啊! 一个个跟中邪了一般,看见芒草就两眼放光,放开手脚拼命收割。 虽然这些人并不往武王营地来,但武王肯定是无法做到坦然了。 一个两个百姓还好,武王觉得杀了就算了。可这近千名百姓,要是武王把他们全杀了,闹出动静太大难以收场。 再说,武王是为了收拢民心来的,怎么能杀这么多人。 武王派出探子去探查,那探子回来说,是泽王要将芒山改成桃花山,是故找人收割芒草,一担给一两银子。 武王直斥泽王败家,拿银子往水里扔。 探子闪烁的眼神分明很羡慕,像他这种在战场上拼刀拼枪、生死难测的士兵,一年也只有十五贯军饷,合十五两银子,这不太亏得慌了吗。 他觉得换他去,一天就能割二十担芒草! 武王的眼神几乎就要杀人,偏偏小伍跑来问他收租金。 武王此时才知这座芒山已经被泽王买下,送给安馥珮了。 这都是什么事!武王是镇守边疆的王爷,向来只知战场征伐,朝中算计,他此时感到兵遇秀才,他要打架,人要讲理,真叫人头痛。 武王把案上的酒樽砸了好几个,只好把小伍先关起来,然后再割下小伍一束头发,当成礼物给安馥珮送了过去。 武王这边厢烦躁得要死,五皇子嬴景昱正在听风崖下山谷里练兵。 五千的雄兵里,择出三千体壮机灵的,三人一组,合一千组,按泽王的计谋,一人持长枪佯攻上盘,一人矮身铁锤击其腹部,一人持刀砍其脖颈。 三人各喝口号,令起,武器出手,三个动作虽有先后,却如流星赶月,几无间隙,令人无法应对。 五皇子嬴景昱的这支军,虽是奉上命建制,但初始也不过拨款万余,其后几为越皇所忘,全仗泽王救济方能坚持下去。 每个兵配有一匹战马。 所用的武器,如长枪的枪头和大刀,皆用精钢所制。 至于铁锤,用的是陨铁,与其他军队的形制不同,这铁锤头只如拳头大小,却有约三四十斤重。 而盔甲皆备制作复杂铁罗圈甲,内层用牛皮制成,外层为铁网甲,甲片相连如鱼鳞,箭不能穿透。 这是当今世上最先进的盔甲了,不但护性能好,还可以随着身体运动伸缩,随身性也很好。 唯一的缺点是制作麻烦。 若非泽王在财力上的支持,这支军不可能得到这么好的装备。 所以,当泽王让土豆带来消息,要求帮忙之时,嬴景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更何况,他听说是为了救治浔阳的时疫。 …… 浔阳时疫的消息已经传回京都,举朝震惊。 因为这种时疫千百年来无药可救,一旦疫发,不但全城皆殁,还会牵连周边乡镇,病死者动辄数十万计,上百万者。 而且这种时疫已经有三四十年没有发生了。 怎么忽然就在浔阳爆发了呢? 钦天监主官张书裔夜观天象,发现“有星孛于北斗”,这是上天的警示啊! 朝臣们一核计,定是越皇失德。 越皇赢励已经下了罪己诏了,可朝堂内外流言还是不止。 太子嬴景隆更是长跪于太和殿门口,说要代父赎罪。 处于大越西境的大楚已然集结军队列于西岐叠秀山外。 …… 此时正是大越内忧外患之时,武王竟然擅离职守,跑到浔阳来阻挠安馥珮救治时疫! 斯诚可恶也! 五皇子嬴景昱恨不得立即发兵征讨武王。 不过既然泽王探听到消息说武王的兵吃过基因制剂,过于厉害。 五皇子嬴景昱还是耐下性子,听从泽王的安排,好好练兵。 …… 另一边,安馥珮想起郑朝宗无辜,便派人叫小泗把郑朝宗放回。 郑朝宗听说是武王破坏了机器,一时间泪流满面,他的冤屈啊,可算洗清了。 这一天一夜下来,他被小泗按在床上,可是他一直圆睁着眼,压根没有睡着过。 反而在床上躺得腰酸背痛,两个很大的黑眼圈,像是大熊猫。 还好,安馥珮替他调查清楚,还了他清白,要不然,这辈子他都要在后悔自责中度过了。 郑朝宗长舒一口气,如胸口放下一块巨石。 可刚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愁开了,“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没有地金莲啊!还是没有地金莲啊!浔阳的时疫怎么办?浔阳的老百姓怎么办?” 安馥珮道:“放心,泽王殿下已然安排妥当,明天下午,大批地金莲便会准时运到浔阳。” 郑朝宗不可思议,“真的?在哪里搞到的地金莲?怎么搞到的?怎么运过来?” 望着如热锅上蚂蚁的郑朝宗,安馥珮只淡淡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郑朝宗那个急啊!他恨不得把自己心肝肺都挖出来,结果转头一看,安馥珮和泽王两个悠哉悠哉地坐在庑廊下晒太阳,面前摆了一张桌子,摆着几个盘子,上面盛着些蜜饯还有水晶糕、芙蓉酥之类。 这二人一边喝奶茶,一边谈论着浔阳的民俗风情,竟是一派平和,半点焦虑也没有。 难道安馥珮说的是真的?真的搞到了地金莲? 那应该就是真的吧。 安馥珮给郑朝宗的感觉就是很稳。 从认识她到现在,虽然她立了一个个FLAG,听起来匪夷所思,但人家最后都实现了呀。 泽王看郑朝宗目光呆滞的,向他举了举手中杯,邀道:“要不,一起坐下来喝一杯?” 郑朝宗恍恍惚惚地坐下了,还没来得及喝一杯,头一歪,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一睡,鼾声如雷。 第六十五章 蔡思源在药材中下毒 武王扣下小伍之后,安馥珮并无动静。 武王暗自震惊,以为安馥珮如此心狠,竟能置身边人的安危于不顾。 武王派出探子,一时间也查不到六顺的位置。 他决定和蔡思源合作,当天下午,他又入浔阳城,来到了城主府。 …… 城主府中,蔡思源已经昏睡了一日,此时,正神思恹恹地坐在书房之中。 他似乎已失去了往日状元的豪气,靠着一只炭盆,伸出手取暖。 蔡思源也实在没想到自己,在安馥珮离开后,就好像被抽去了主心骨一般,很难受。 他从袖中取出一团卷成芦杆状的纸条,这是刚刚从京城飞鸽传书过来的。 纸条上写道:“听闻浔阳时疫横行,我儿安否。” 将其放于炭火上烤,片刻,另一行字才显现出来。 “武王之药材已运抵浔阳,速于其中下慢流沙,药在惜儿处。” 慢流沙是一种毒药,中毒之后,腹部剧痛,肠断而死。 它的原药是断肠草,不过制毒之人为了下毒方便,添加了一些别的易渗透之物。 下毒时,只要滴一滴药水在一点,就能慢慢渗透到其它相邻约两步的空间范围,就像流沙一样。 传书之人要蔡思源将药下到武王的药材之中,阻止其救治浔阳时疫。 蔡思源一直不知道自己效命的主子到底是谁。 易翰林说:“知道得太多,于你无益,事不成,反受牵连,还是不知为好。” 不过,从今天这封信来看,排除法,他效命的肯定不是武王。 蔡思源看毕,将纸条投入了火炉。 紧接着,他又取出另一团小纸条,忽然心脏猛地一抽,仿佛被人狠狠刺了一刀。 他颤抖着手打开,上面是同样的字迹,“我儿在浔阳安否?为父甚挂念。” 将其置于炭盆上,另一行字慢慢显现,“活埋安氏以为示范,埋所有染疫之人,可速断时疫,建功立业之时,不得有妇人之仁。” 蔡思源紧攥着这纸条,年轻英俊的脸上肌肉抖动不已,一滴眼泪就此滚下脸颊。 随即,他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将此纸条掷于炭盆内。 纸条遇火即燃,片刻便只剩下一撮灰烬。 蔡思源沉默良久,接着,慢吞吞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 里面有一粒七宝回魂丹,据说,因窒息而死之人,只要在半个时辰之内,服下此丹,就能醒转。 或许吧,当时蔡思源是存着让安馥珮活着之心,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出乎他的意料,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就要杀之。 他觉得抑郁的点在于,为什么她就不能信任他,乖乖的听他安排呢? 现在,安馥珮跟泽王走得如此之近,令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一方面,他想,这样也好,富贵闲王爷,也许能保全她一身清闲富贵,衣食无忧。 另一方面,他又难以压制心中的怒火。凭什么?凭什么是这样,一旦越皇薨,新皇登基,他定要弹劾他十桩罪! 俄尔,书房外有敲门声,易惜儿在外面道:“相公,武王殿下大驾府中,已在大厅等候,请相公移步请去一见。” 蔡思源将回魂丹掷于炭盆之内,眸中腥红,打开房门,忽然大手掌掐住易惜儿的脖子,将她按在门框上。 “说!为何如此对待馥珮?!” 蔡思源怒冲冲的眸中迸出凌冽的杀气,手上用力掐地易惜儿几乎窒息。 易惜儿呛咳着艰难道:“相公,妾亦不想如此,是公主……” 骄阳公主。 当今越皇生九子,女儿却只此一个,获宠无度,性如骄阳,故赐名骄阳公主。 当年蔡思源考中状元,得骄阳公主垂青,意欲将蔡思源招为驸马。 但蔡思源才不愿意去伺候这个性烈又骄蛮无度的公子,于是在金殿上自陈民间有一女子与他有恩,他决意娶之,决不辜负。 骄阳公主被拒,恼羞成怒,放言要杀安馥珮,后虽经越皇劝解而作罢,却派了人常驻浔阳,时时盯着城主府动静。 骄阳公主自是喜闻乐见安馥珮如何被虐。 蔡思源一时无语,撒手放开了易惜儿。 易惜儿骤得空气,大口呼吸,眼中噙着清泪道:“妾能嫁与相公,虽是父亲指婚,但妾自那日在门口望见相公状元游街,心中已生爱慕……” 说到此处,易惜儿的声音渐低下去,双颊泛现樱粉之色。 蔡思源叹了一口气,若非他得罪了骄阳公主,他也不会在情急之下与易翰林结盟。 既上了这条船,并再无回头路。 蔡思源伸手揽过易惜儿的肩拍了一拍,说道:“委屈你了。” 尔后,他先将烦心事抛开一边,往大厅会见了武王。 蔡思源正愁不知该如何往武王的药材中下毒,哪料想武王上门来,露出要拉拢他之意。 也是武王以为蔡思源无门无派,便想收为己用。 武王坐在大厅正座上,说道:“此次蔡夫人为浔阳救治时疫,解决朝廷危难,蔡状元居功至伟啊。” 蔡思源立于侧首,牵了牵薄唇,勉力一笑,并未对这句话有所澄清。 武王道:“本王听说蔡状元与夫人生了些误会,本王替蔡状元做和事佬如何。” 蔡思源显得受宠若惊,当即就跪下来朝武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如此下官多谢武王殿下。殿下之恩如同再造。” 他又叹道:“下官的娘子乃是商贩出身,不懂礼仪,实是贻笑大方。” 避而不谈已与安馥珮和离之事。 武王的黑膛脸露出笑容,久皱之眉这才有了点舒展,说道:“无妨。” 武王乃执蔡思源之手,露出惜才神情,“蔡状元既有才名,又有实干,可谓朝之重臣,疫止之后,本王当亲上书,请父皇将蔡状元调回京中。” 二人相谈一番。 之后,蔡思源借浔阳时疫,严防外人进入为由,派出兵丁封住浔阳各条通道,以及浔阳江渡口,防止泽王将地金莲运入浔阳城。 武王以为蔡思源归附,带了蔡思源到他的营地,并看了他囤在山洞中的地金莲。 武王昂然立于洞口,踌躇满志,说道:“现下安氏正缺药材,于明日晚安氏苦求药不可得之际,蔡状元将药材带给她,安氏定然对蔡状元感激不已,你夫妻二人重归于好,琴瑟和鸣,岂非大妙。” 蔡思源又是感激涕零地称谢一番,显得过于高兴,激动之下将每包地金莲都打开看了一番,偷偷地却将毒药下入其中。 武王只以为蔡思源有多钟情安馥珮,竟未注意到蔡思源的小动作。 第六十六章 夺药 安馥珮一夜好眠。 这日清早起来,先写了一封信给武王,说收到礼物了,觉得礼物很是贵重,为了感谢武王殿下,她愿将制药机器献出,请武王请去搬取云云。 安馥珮差了一名驿卒送了过去。 武王收到书信,猜知这是安馥珮请君入瓮之计,他嗤笑以鼻,怎会轻易上当。 武王当即写回书,让安馥珮在一个时辰内亲自将机器送来,他便有好礼相送,否则礼物损毁,勿谓他言之不预也! 岂知刚刚写了一半,忽然驿丞骑了快马屁滚尿流地赶来,禀说安馥珮被泽王扣下了,特叫他来通知武王,泽王在驿馆布下天罗地网,叫武王千万不要去。 武王莫名其妙,觉得很不可思议,忙叫了马士良来商议。 马士良斟酌一番,认为摸不透此女性情,不可轻举妄动,可先派人去打探一番。 武王也是此意,当即派了两名斥候化妆成百姓模样到驿馆去。,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武王派去的探子没回来,驿馆里的厨子浑身是伤地寻了来。 厨子说安馥珮已被泽王刺成重伤,特让他带了机器的说明书过来献给武王。 这厨子也满身血污,从怀里取出一本文册,文册上都沾着血。 武王将信将疑取过看了,只见上面画着机器图形,各种标注,他是看不懂,也不太耐烦看,便交给马士良过目。 马士良打开看后震惊,直呼这机器精妙绝伦,拿着文册前后不停翻动,就跟着魔了一般。 这文册,正是安馥珮按照制药机器画的。 里面所画的驱动装置、齿轮、蒸馏系统、冷凝管,一项项看起来就很精妙,旁边注释的名称马士良也能看懂,可所有内容组合在一起,马士良就看不懂了。 马士良觉得这是天书。 虽然看不懂,马士良的脑子里不可遏制地冒出两个字,“真的!” 他告诉武王,这份说明书是真的。 “但这机器太复杂了,除了安神医本人,只怕没人会用。” 武王惊疑不定,然后探子回来了,回禀说:驿馆大门紧闭,里面的院子在冲刷,血水从门槛缝里流出来。他冲了几次,都被挡出来了。闹市区不敢硬闯,只好先回来禀报消息。 这探子肩膀上带了很重的伤,血流满了袖管。 此时此刻的武王一下子闪现出前一日晚安馥珮秀脸板着、气冲冲回到驿馆的模样。 武王恍然大悟,原来安馥珮一直是受泽王胁迫呀! 武王瞬间暴怒,血涌上脖颈,伸手抓住案沿,一下子把帐中案桌掀翻,笔砚都掉地上。 “真是看不出来这个泽王,平时装得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没想到他……他也想争!” 武王即刻点了十几名基因武士,赶入浔阳城,并蔡思源领府衙捕快皂吏,团团围住了驿馆,强行破开驿馆大门。 …… 武王走后不久,安馥珮带着一身血污,驾马来到武王营地,马上还驮着一口大箱子,说是侥幸逃出浔阳城,已带了制药机器来了。 营帐中主事的只有马士良在,将安馥珮迎入帐中。 安馥珮抱着箱子不肯下马,说只有见到小杏福、花红所有人安全才会交出制药机器。 马士良先将安馥珮带入花红营帐,抱出孩子,主仆几人相遇。 那口木箱丢在帐外,马士良命人将其打开,忽然间“砰”地一声巨响,一股灼热的气浪朝着他扑过来,推着他飞出十几米远。 马士良几乎没来得及有任何思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五脏六腑皆被震碎,最后的画面是一片赤红,和向他身上簌簌落下的砂石。 这爆炸声,正是火焰军进攻的讯号。 爆炸声一起,清早已埋伏在山岗芒草间的火焰军纷纷从草丛里跃出,各持武器,往山坳下冲。 旁边帐篷的士兵赶将过来,安馥珮先将小杏福抱入怀中,大喊:“有人劫营!” 那些士兵本来不信,可四面山头忽然冒出几千名兵如浪潮一样向谷底冲下来,不由得他们不信,为首的千夫长知道安馥珮于武王而言重要,不但没有怀疑安馥珮,反而集结了十几名兵,围在安馥珮等人边上。 突起的爆炸给武王军营片刻混乱,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镇西军,武王带来的皆是他自己的亲兵,是镇西军中最精锐的部分。 基因战士立即从军营中出列,迎头向山上下来的火焰军冲过去。 他们用的是一种类似于关公大刀的武器,因为他们力大,可以很轻松拿起这种大刀,一刀下去,威力十足,哪怕砍在对方的肩膀上,能直接将其肩膀卸了。 基因战士不慌不忙地列阵于营帐前,以逸待劳。 他们可是经过基因强化,内劲可与修炼几十年武林高手媲美的基因战士。 基至是他们更强,因为武林高手修炼几十年后体能已经退化。 而他们却每个都正在壮年。 况且,火焰军的人数比他们还少,那不是来送死吗! 基因战士对着山上冲下来的火焰军发出轻蔑笑容,觉得一个时辰内就能把火焰军全部消灭。 哪知道两军接触之后,情势完全不按他们的预料发展。 火焰军三人成组,一人持长枪,远身攻击,基因战士手起刀落刚刚将这长枪砍断,腹部便是剧痛,来不及反应,其人头便已落地。 火焰军这一波操作配合简直天衣无缝,转瞬间就斩杀了两三百名基因战士。 由于基因制剂十分可贵,武王的营帐中也不是人人都服用过基因制剂的。 火焰军一下子杀死那么多基因战士,镇西军的士气一下子被杀没了,没命介后退。 火焰军练兵已有两年,这还是第一次实战,个个奋勇,追着镇西军打。 火焰军这三人配合打法,连基因战士都吃不消,普通士兵更不必说了,碰上必死。 镇西军完全是被压着打的状态。 镇西军的人都被打懵了。 他们完全想不通火焰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因为从昨日开始大量涌入芒山割芒草的百姓迷惑了武王,再想不到火焰军会混在割芒草的百姓中潜入芒山。 武王又不在,镇西军群龙无首,不到一个时辰就被火焰军消灭得干干净净。 事毕,火焰军打扫战场,清理镇西军的尸体。 安馥珮则抱着小杏福到山洞中查看囤药,从麻包中取岀一块地金莲根块,放到她的仪器中鉴定。 昨天,她听说蔡思源跟随到了武王的营帐,便觉得右眼直跳。 果不其然,安馥珮从地金莲根块中检测出有毒物质。 安馥珮叹了一口气,原主啊,她眼睛真不是一般的瞎。 不过,蔡思源应该想不到,由于地金素的化学分子结构十分特殊,用她的制药机器,一般的毒素都是会直接变成药渣排除的。 断肠草的毒素,对她提炼地金素不会有任何影响,蔡思源这毒是白下了。 第六十七章 玩一个找宝藏的游戏 武王和蔡思源带人破入驿馆。 兵分两列,一队人冲入驿馆,见人就抓,抓住了全部按扒在院子的地上抱头。 一队人列于门口,驱散看热闹的人群,一个过路老汉躲避不及,被用刀柄打伤了头,鲜血直流。 奇怪的是驿馆内并没有如探子说的那般有很严密的防守。 武王长驱直入,压根没有遇到抵抗。 随行的士兵为了壮声势,随手砸烂了驿馆内一些桌子、凳子等设备。 直到院后,方见泽王坐在庑廊下的阳光里,穿着一袭金色蟒袍,气定神闲地和郑朝宗下围棋。 这金灿灿的颜色,把武王的眼睛狠狠刺了一下。 实在,泽王的容颜太俊气了,更加上这样刻意打扮之后,贵不可挡,简直是天生的帝王之象。 武王的怒火一下子窜上来,都射穿他天灵盖了。 “九弟!”武王一声怒吼,“你擅设私刑、诱拐朝臣之妻,也太胡闹了!安氏呢?现在人家的夫君来了,快把她交出来!” 在武王的身后,蔡思源沉着阴森森的脸,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他算哪门子的安馥珮的夫君! 泽王的护卫紧护着泽王,手都按在了剑柄上。 而泽王依然一派平和地和郑朝宗对弈,似未听到武王的怒喝。 泽王慵懒带着笑声道:“郑太医,下棋需要净心凝神,你的心理素质还是差了点啊。” 郑朝宗看着眼中露出杀气的武王,再看看向他们围上来的带刀武士,他吓得双腿在袍子下面发颤了都,还下棋? 谁不知道武王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人家泽王是个王爷,有底气跟武王叫阵,可郑朝宗不是啊。 郑朝宗挤了挤他的细眯眼,向泽王示意。 泽王笑道:“武王殿下的棋艺也不如本王,是不是,武王殿下?” 武王道:“现在不谈论棋艺!安氏的制药机器呢?快交出来!” 泽王道:“原来你是要制药机器,早说啊!本王这就带你去拿。” 泽王潇洒起身,金色的蟒袍,特别合身,腰间束一根藤黄色腰带,越发显得其宽肩瘦腰,身材太好。 武王跟在其后面,忽然有一种感觉,好像自己是个小跟班,很不是滋味。 结果,泽王把他带进了厨房,随手一指摆在灶台边一个机器,说:“这就是了。” 武王见这机器呈灯状,外形奇奇怪怪,确实不是外界的东西,跟安馥珮小册子上画的某个部分有点像,但又非全部。 武王取出小册子,对着泽王抖了抖,道:“九弟!你别想着诓你皇兄!制药机器要复杂得多!” 泽王颔首,炫耀一般,“本王把机器拆了,这是其中一部分。” 泽王抓了把豆子投入机器,再倒一些水,按下开关,那机器竟然转动起来,把豆子碾碎。 武王惊叹,他早听说上古遗迹有许多精妙的仪器,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太神奇了。 机器怎么会自己动? 泽王抬眼,唇微微地弯了一弯,很小的弧度,但可以看出他心情很愉悦,“用来磨豆浆不错。” 他把豆浆倒出来,倒了两杯,大方地把其中一杯递给武王。 武王此时脸上就跟打翻了一个酱油瓶一样,黑出了五彩斑斓的高度。 他怎么想到泽王竟然是个疯批,会把制药机器拆解。 武王手一翻,将豆浆打落在地,发出怒吼,“九弟!” 泽王快乐地喝豆浆,“武王殿下的心理素质还是差了点啊,难怪下棋下不过本王。” 武王只觉得牛头不对马嘴,他要机器!他要机器!他要安馥珮!他要安馥珮!谁要跟泽王下棋! 武王道:“皇兄何尝同你下过棋!” 泽王神情疏懒,“现在不就在下棋。” 武王先把豆浆机操起夹在胳肢窝下,“机器的其他组件呢?!拿出来!!!” 泽王道:“本王把他们分散在驿馆的各个角落啦。武王殿下,开启找宝藏的游戏吧。不过,本王记得,找宝藏,武王殿下也找不过本王。” 泽王说罢,嘿嘿一笑,白净的脸上露出顽劣。 泽王打定主意要拖延时间,为安馥珮和火焰军的行动助力,是以与安馥珮设计骗出武王。 他在驿馆内布置了一番,伪装成藏宝的样子,比如说外面的院子好几处翻了土,把泥土挖得松松的,搞得好像新埋了东西。 又在屋梁上面摆上个锦布包裹,仿佛藏着什么。 墙壁上有痕迹过于明显的隔层。 某块地砖,踩上去发出的声音似乎是空心的。 …… 这一下,武王和蔡思源的人真的是挖地三尺,上房揭瓦。 士兵四处翻找,挖地的挖地,凿墙的凿墙,柜子,床,都被砸破了。 值得一提的是,院子一片血腥气,被水冲过,所以泥土都是湿的,不好挖,一挖沾一身泥。 而泽王,却在一边看热闹,时不时还提点武王一番,“这,这里的墙空心的。”“这,这里的石头被翻动过。” 一会儿,又提醒武王,“别把驿馆的房子拆了,重修要钱的。” “武王殿下,你可别为了给驿馆赔钱而克扣军饷。” 论调皮捣蛋,谁能比得过泽王! 武王被呕得体内真气乱窜,把驿馆翻了个遍,也没有翻到任何。 足足拆腾了近两个时辰,此时武王已反应过来,泽王是在玩他呢! 武王再也忍耐不住,拔刀指向泽王,已不再叫泽王九弟,怒吼道:“嬴景琰!你顽劣也得有个度!” 忽然,“砰”地一声,武王身后的花盆炸开了,裂开的陶瓷碎片和泥土像烟花一样四溅。 武王感到脑后震动的同时,太阳穴火烫,被一物抵住了脑门。 泽王道:“本王有度的啊。前一日,本王向武王殿下介绍了一种叫手枪的暗器,今天特别给殿下体验一下,不过,”他可惜地啧了一声,“这玩意儿只能体验一次。” 武王被泽王用枪顶着,不敢稍动。 士兵们全部扔下手中正在砸的东西,向这边围拢过来,面面相觑地看着武王和泽王。 唯蔡思源不知手枪威力,或不嫌事大,从旁边一士兵手里抢过一把刀就向泽王砍去。 此时,他杀泽王完全名正言顺,是为了救武王。 泽王难道真的会开枪打死武王? 就算武王死了,对蔡思源也没有损失啊。 蔡思源这一刀用了十足之力,正对泽王脑门,他相信以他之力,足以将泽王的脑门对半劈开。 然而,手举在半空,忽然手腕一紧,被什么东西缠上,蔡思源的手便不受控制了,刀也向旁边飞出,划出一个弧度之后跌落在地。 “铛瑯。” 随着刀落地之声,便从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笑语。 “泽王殿下,我们回来啦!说好的杀猪宰羊款待我们呢!” 是安馥珮的声音。 第六十八章 泽王犒劳火焰军 蔡思源听到这个声音,浑身巨震,有恍如隔世之感。 转头看去,只见安馥珮左手怀抱婴儿,右手倒垂一枝马鞭,身上衣裳血污,更衬得其秀脸白净,唇现咬痕殷红,反增了几分楚楚动人。 安馥珮却看也不看蔡思源,垂头看着怀中婴儿,轻拍着,“不怕,不怕,这些叔叔不好,过于暴力。你看他们把咱们住的地方都拆了。不过,杏福放心,姐姐抱着你,你很安全的。” 她这样哄着孩子,四周仿佛冒出许多粉色泡泡,满满都是爱心。 泽王便收了手中的枪,笑道:“安神医放心,本王早知武王擅长拆迁,是以已事先让铁松去购置新家具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武王的黑膛脸,脸色纷呈,他最讨厌泽王这副财大气粗的样子,仿佛任何事都不萦于怀,难怪京中的女子明知泽王不会参政,还是飞蛾一样往他身上扑。 大到宰相苏学通之女苏婉婉、天下第一美人舒一梦、音律大家妙音坊坊主邱玲珑,小到叫不出名号的官家女儿,都梦想着嫁给泽王。 然而,照目前泽王参与浔阳时疫的形势看来,泽王真的无心争储吗? 武王瞥眼向泽王看去,只见其洋洋洒洒,上前逗弄安馥珮怀中婴儿,还是那副让人讨厌的样子。 武王满肚子冒火,脸上阴沉的表情变了又变,可想到安馥珮既已抱着小孩带着花红等人平安回到驿馆,自己营地已然失守。 驿馆内外,多了近百名身穿锁子甲的士兵,武王的近身护卫但有抵抗,俱被砍杀。 至于蔡思源的那些兵丁,就更不是火焰军的对手了,他们又知安馥珮是为浔阳解救时疫的,是以毫无斗志,一时间尽皆缴械投降。 这时候铁松购物归来,领着十几名仆役拉来好几车崭新家具。 泽王乃让驿馆内工作人员打扫门庭,旧家具损毁的譬如案几、太师椅、雕花的木床都砍了当柴烧,砸坏的锅换了新的,碗碟筷子哪怕完好的都扔了,全部换上干净的崭新的上品瓷器。 厨房里拉出事先宰好的猪羊,庖丁解猪,大锅蒸煮,热汽腾腾。 泽王笑道:“本王今日同武王殿下玩寻宝游戏,玩得甚是开心。武王殿下技不如人,不是本王对手。” 大势已去,武王只得按下不甘情绪,况且泽王如此说辞,已是给他台阶下了。 武王沉着脸,敷衍几句。 忽然门外礼炮声响,百姓喧闹笑喊。 一支近千人兵队押着十几辆推车,车上装满了麻袋,进入浔阳城。 车队边儿上,多名士兵共同扛举着几条长横幅,每条横幅上都书写大字:“五皇子嬴景昱护送地金莲入浔阳。” 百姓俱知地金莲是萃取抗时疫的药材,见之欢喜,是以一个个拍手叫好,跟着五皇子的队伍后面来到顺义街。 一时间驿馆门口热闹非凡。 泽王携了安馥珮迎将出来,蔡思源与武王紧跟其后。 五皇子嬴景昱身穿锁子甲,长方脸面,眉眼与武王、泽王略有相似之处,比武王要精瘦一些,不似泽王般面如冠玉,在山中练兵,也晒得黎黑。 武王一见嬴景昱,眸中寒光似化成实体刀子射过去。 “他娘的!”他腹中痛骂一声,竟然是嬴景昱这个宫女的儿子! 在武王的眼里,嬴景昱不受越皇所喜,性格唯唯诺诺,一向窝囊,岂知今日,居然是这个窝囊废劫了他的营! 再放眼往门口一看,那横幅的布用的还是他帐篷的篷布现裁地,撕拉地歪歪斜斜的。 武王感觉自己脸上被啪啪啪打了十几个巴掌,火辣辣得脸红。 “五弟!数年不见,你出息了!本王定当禀告姜贵妃,刘氏养了个好儿子,当嘉奖刘氏。就把她拔入贵妃宫中,贴身伺奉贵妃,替贵妃洗脚如何?” 武王语中带刺道。 武王的母亲正是当今后宫之主姜贵妃,而五皇子嬴景昱的母亲刘翠环虽诞下皇子,却至今未获封。 是以母子二人的身份都十分尴尬。 刘翠环仍是宫女身份,宫中任何妃嫔都可以派她干活,境遇比嬴景昱还差。 嬴景昱性格内向,进来时已是目光躲闪,不敢与人对视,此时被武王喝斥,越发羞赧,讷讷地道:“我……我也不想大张旗鼓,可……可九弟和安神医说,百姓盼地金莲如盼甘雨,要……要把排场弄大一些,让百姓高兴高兴。” 嬴景昱倒不是觉得自己带兵帮泽王劫掠武王药材有什么错,而是那几面旗帜令他十分不安。 他这二十余年的皇子生涯,还从来没有像今天立么露脸过。 百姓们跟在他军队后面,那是真高兴啊,一个个指着他,都当他是英雄。 嬴景昱如芒在背,确实是不习惯,恨不得即刻丢下药材,马上拉部队回到听风崖深山里待着。 但泽王却拍了拍他的臂膀,说道:“五哥辛苦,年前本王已将令慈送入太后宫中,五哥不必挂怀。” 九个皇子之中,嬴景昱是唯一一个泽王以兄弟称呼的。 嬴景昱拱了拱手,真诚道:“多谢。” 泽王道:“不必客气,驿馆中正备酒席,请五哥及众将士入馆歇息用膳。” 原来泽王一早杀猪宰羊是为了犒劳火焰军的。 厨房里炒菜烧饭,热火朝天。 火焰军的人分批进入馆内用膳,喜气洋洋。 浔阳城,蔡思源手下的兵闻着阵阵肉香,直咽口水,心里那个羡慕,瞧瞧人家那是什么待遇,又当了英雄,赢了百姓的掌声,还得了实惠,大块吃肉。 这还没完,一会儿铁松出来,说泽王赏赐,每个火焰军士兵都可以领十两银子。 蔡思源身为一城之主,本该留下款待五皇子嬴景昱。 只嬴景昱本来性格内向,不似泽王活泼,哪怕面对不喜之人还能面不改色,嬉笑怒骂几句。 他已风闻得蔡思源为人处事,觉得和他不投机,说不搭理,那是真不搭理,一个眼神也没给到蔡思源。 蔡思源受到冷落,已觉分外难堪,又见自己的兵士一个个眼珠乌溜汪汪的对火焰军流露出羡慕之色,他心中更不是滋味。 铁松指挥着人把地金莲搬进驿馆。 而花红、胡雪丹等人难得歇息片刻,在廊下与安馥珮笑语。 蔡思源忽然瞥见安馥珮如芙蓉花开般的笑靥,心中一动,猛地想起这些地金莲是他下过毒的,不由得向着安馥珮走过去。 第六十九章 花红什么世面没见过 当时小杏福由她自己的妈妈抱着,眼睛却乌溜溜地朝安馥珮看。 一抹斜阳掠过院墙,落在廊庑下,给她们几个人都染上了一抹金黄。 安馥珮看着小杏福,满心满眼皆被其萌化。 在末世难得见这么小的孩子,那时候的生育率特别低,人们普遍带着绝望情绪,不愿意再养育孩子。 但在这里,没有丧尸病毒的威胁,新生命是被期待的。 安馥珮拿了个铃铛逗小杏福玩,岂知小杏福没有去抓小铃铛,反而含住了安馥珮的手指。 那么软那么糯的触感,安馥珮一下子叫起来,“小杏福饿啦,快,快给她泡奶粉。” 胡雪丹因为生产时经历了磨难,其后又跟从安馥珮做了临时助手,一直就没什么奶水。所以安馥珮动用了空间手镯里末世备的物资奶粉。 胡雪丹跑到厨房泡奶粉了,小杏福又给安馥珮抱着。 安馥珮很享受地让小杏福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小孩子那么轻,不费什么力。 现在是花红接过了铃铛继续逗小杏福。 小杏福才一个月,不会笑呢,但是兴奋地挥舞小手。 是安馥珮和花红在笑,笑声如风吹过檐角悬铃。 在她们的后面,蔡思源站在一根柱子旁被这样美好的景象晃了神。 他感觉这就是他梦想过的场景,温暖的有爱的一家。 他想过给她一个孩子,真的想过的,在他站稳脚跟,足够强大之后。 那样才算是报了她的大恩呢。 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已走到相反的境地去。 他见她笑得那么无邪,多半还不知道他在药材中下毒的事。 一旦这些药材被制成药,发到百姓的手里去,武王固然是脱下了身,安馥珮一个平民会被千刀万剐的。 蔡思源打了个冷战,脱口叫道,“馥珮!” 两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蔡思源冷着脸道:“你过来!” 安馥珮和花红从朱色美人靠上站起来,非但不理会蔡思源,反而离得他更远了一些。 蔡思源着急起来,“馥珮,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花红看蔡思源的眼神恨恨的。 安馥珮倒是抱着小杏福往回走了两步,“嗯,你说吧。” 安馥珮想看看蔡思源会不会把地金莲中有毒的秘密说出来。 他若真说了,或许她会考虑一下改变这段时间她对他的看法。 蔡思源剑眉深蹙,黑眼深邃,显得甚是深情,“馥珮,你还是跟我回家吧。这件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都没见过世面,懂什么?你应付不了的。” “哦。”安馥珮淡淡从蔡思源身上收回目光,回头对花红道,“替我告诉这位状元,本人不接受PUA!” 便是连跟蔡思源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了。 说你不够聪明,说你不够漂亮,说你不够能干,指出你这里那里的缺点,然后宠溺地说,除了他没人能包容你了。 各种PUA话术。 原主就是这样被蔡思源哄得服服帖帖的,说她出身不好,说她笨得天真,说他对她已经很好了。 原主便信以为真,感动地无以复加,在城主府的后院,忍受着各种羞辱,一待就是一年,直到丢了性命。 可眼前的安馥珮已经不是原主,是经过末世特训的名医,经历过丧尸纪的枪林弹雨的。 她对自己的能力有深刻而清醒的认识,才不会被蔡思源的评论左右。 再说她自己的命运她自己做主,永远办不会交到这样一个人手上。 …… “什么匹油?”蔡思源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什么屁,什么哎。 安馥珮整天跟泽王混在一块,这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蔡思源还想说点儿什么,安馥珮抱了小杏福走到厨房去了。 花红恨恨地伸手把蔡思源一推,“小姐跟你和离了!和离了懂不!以后你和她就是陌生人,不要再纠缠我家小姐!小姐好着呢,什么事她处理不了!你这是习惯性小瞧人。这是臭毛病,要改,知道吗?要不然,我家小姐以后使出更大的本事,你会不习惯的!” 蔡思源咬牙,他很讨厌花红,花红至始至终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他的声线凌冽了几分,“小丫头,你别幼稚了!你不觉得你家小姐最近变化太大了,太不合理吗?” 花红不以为意道:“不合理吗?” 蔡思源怒怼道:“合理吗?她的药哪里来的?她的机器哪里来的?她以前不是那样随随便便的人!” 蔡思源还是认为安馥珮的药和机器都是泽王给的。 可是,凭什么泽王会给她那些东西,因为她长得漂亮? 他觉得,别幼稚了,泽王明显是怀抱着阴谋。 要知道,浔阳这时疫一爆发,有多少势力盯着,都等着从中收取渔翁之利。 安馥珮一个啥也不会的小白甜干得过? 蔡思源是想要找个无人的地方,把这些道理好好地跟安馥珮说一说。 相信安馥珮听了之后会离开泽王,回到他的身边,做回那个乖乖听话的省事的蔡夫人! 可是,安馥珮不搭理他。 而花红,头一抬,回答得理所当然,“哪儿来的,神仙给的呀!” 蔡思源道:“可笑!安氏什么时候还碰上神仙了!” 花红道:“你忘了是因为你没良心!”她对蔡思源的这种眼神见太多了,说好听点是高傲,其实就是瞧不起人。 她道:“三年前,你还住在破庙里,我家小姐来给你送炭,迷路了,碰到个神仙,还送给她一个手镯。” “哼。”蔡思源记得这件事。 安馥珮在来找他的路上走失,三天后,才在深山中找到她。 当时,她身上穿着没有袖子的衣服,长裤,没有着裙。 安馥珮的说辞是遇到了神仙,看到了天堂,见到了许多神奇的事物。 但蔡思源认为安馥珮是不好意思说实话,在撒谎。实际上,她应该是被山上的盗匪绑架了。 当然,蔡思源也没有戳穿她。 不过,这件事,在蔡思源心里一直不舒服。 他觉得她脏了。 那又怎么样,他还是娶了她了。 他难道不是天下第一有情有义郎吗? 结果,安馥珮主仆两个还这样看他,他都心累了。 花红道:“小姐的手镯里藏满了宝贝,当她需要的时候就会自动从手镯里掉出来,有一次掉出来一本《商君书》,你还说是神书呢!当然,这种事情你肯定忘记了!” 说起这件事,花红觉得自家小姐是好心有好报,得了个神奇宝贝。 但她家小姐不知如何运用手镯,有时误碰机关,会有东西掉出,花红以为是神仙感应呢! 《商君书》确实是奇书,蔡思源曾经从中得到过许多启发,科考的时候,也是按着其中的治国思想写的。 若没有《商君书》,他不会考中状元。 但这件事从花红口中说出来,味道就不一样了。 蔡思源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辜负,心痛心酸不已。 然而,花红接下去的话才是把蔡思源彻底摧垮了。 花红道:“小姐还让我告诉你,就算有人在地金莲中下了毒,小姐的机器也能沥出毒素,只萃取药效部分,所以,蔡状元别费心了,死了那条心吧!” 蔡思源的脑袋仿佛被人敲了一棒槌,“嗡”的一声,然后外界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第七十章 药王谷出动 蔡思源痴痴呆呆在院中站了很久。 久到夕阳的光线全收了,眼前一片乌黑,又多出一团两团昏黄的灯光。 久到渐起的夜风带走了他身上的力量。 院中的木桩动了一动。 蔡思源双脚发麻,拖着无知觉的腿回到驿馆正厅,发现武王不知何时已走了。 他便也跟泽王告辞,收了兵丁,郁郁地回到城主府。 易惜儿候在大厅,说:“相公你怎么才回来,武王殿下来过了,久等你不来,已先走了。” 武王大概还是想要拉拢他,蔡思源也没有细听,花红的话对他打击太大了,心塞的同时还有些不甘心。 安馥珮要成为救治浔阳时疫的英雄了。 他脑子里回荡着这句话。 可是,凭什么? 他,已经为了这场时疫承担了多少的心理压力,付出了多少辛苦,多少努力! 而她,只是一个他的弃妇而已。 直到现在,蔡思源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确实是在心底深处看不起安馥珮的。 哪怕安馥珮曾经在安化时帮过他很多,他也觉得那是因为他魅力所至,是他身上的光环,是上天的安排,即便不是这个安馥珮,也会有另外一个安馥珮出现。 况且,这个安馥珮于他而言,并不是最好的。 当他拒绝骄阳公主的婚事的时候,正如安馥珮所言,他并非为了安馥珮,而是为了他自己。 因为他不会屈身自己去伺候这种刁蛮的公主,安馥珮于他而言是一只柔弱的小兔,很容易掌控。 他就是存着这样的心娶安馥珮的。 而他之所以为了地金莲有毒一事去劝安馥珮回到他身边,非为爱,乃是出自一阵强者对弱者的俯视。 因为他觉得安馥珮是他垂怜过的一只弱兔,不忍看她成为杀死数万人的重犯,身骨分离,如此而已。 他从来没有如这一刻,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的内心。 他胸中涌动地全是争取功名的欲望,他就是要成为一代名臣,刻入汗青,流芳百世。 浔阳的时疫本来是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为此,在其他官员恐惧时疫、逃离浔阳之时,他没有逃,而是将逃亡之人一个个抓回,砍杀示众。 为此,他听从易翰林的建议,不惜活埋发妻,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来扑灭浔阳时疫。 他动用武力,铁腕镇压浔阳暴乱。 他带着衙役皂吏夜以继日统计浔阳染疫人数。 …… 他做了那么多,却被安馥珮轻轻松松剽取了他的功名。 现在,整个浔阳城都认为安馥珮是救治时疫的神医,对她尊敬有加。 安馥珮获得了他一直想要的名声。 她在百姓口中被传颂。 可她只不过是他曾经暗下嗤之以鼻的商贩之女。 蔡思源又回忆起那天晚上,在杏子林山谷的大路上,安馥珮与泽王共处马车车厢之内。 他深信,安馥珮就是那时候搭上了泽王这条线,她只不过是用了泽王的资源和郑朝宗的太医之名,并非她的真实本事。 她就是泽王扶持的傀儡罢了。 还真是小人当道啊! 他闭了闭眼,除了眼热,并没有一滴泪。 不知过了多久,蔡思源猛地睁开眼来,在书房黑暗的角落,他的双眼发出像鹰隼一样犀利的光。 “去,把赵经历找来!” 府中的管家是新上任的,垂手站在一边看了看蔡思源,并没有动。 蔡思源带兵随武王去驿馆大干了一场,铩羽而归不过一个时表辰,又要点兵,会不会太那个啥了。 易惜儿在他身后,捏了捏他绷紧的肩,柔声道:“相公,因驿馆地方不够,五皇子的火焰军近六百人驻扎在赵经历的营房之中,还有约六百名驻扎城外。” 嬴景昱一千五百名火焰军分布三处,显然为了安馥珮顺利制药发药,留下来维持浔阳秩序的。 蔡思源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感叹,让安馥珮搭上了一条大船。 看来,他想要趁晚抢回地金莲,让安馥珮在百姓面前狠狠丢脸的计划是行不通的了。 蔡思源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焦躁无比。 倘若出手救治浔阳时疫的,是成名的大夫,是药王谷的人。 蔡思源的内心还不会如此难受。 假如,今天傍晚,他没有好意劝安馥珮回头,却被花红狠狠打脸。 蔡思源都不会如此嫉妒。 明明,安馥珮只是个那么普通那么低身份的女子。 他认识她三年,她都顺他如羔羊,没发现她有任何特别之处。 可为什么,就在他大展身手,决意建功立业之时,她却突然跳出来,阻碍他的好事。 她不是他的妻子。 她是他的仇人。 此时此刻,蔡思源那么地恨她,恨到要咬她的肉。 但他想不出对付她的办法。 他在书房中走来走去,又半个时辰过去了。 还是没有任何对策。 这时候,门房忽然进来禀报,药王谷的人来了。 …… 药王谷的人来到浔阳。 此次,药王谷几乎是倾巢出动,由号称“阎王手下抢人”的神医纪如厚亲自领队。 来到浔阳城的总数近三百人,其中直接师从纪如厚的一级弟子二十名,师从一级弟子的从弟子两百多名。 除了留在谷中看护宅院的、种植药草的这些实在走不开的人,其他的弟子几乎全数出动,甚至在外行医,各部门任职的府医也招回来一些。 由于是药王谷的人,来为救治浔阳时疫助力的,驻扎在城外的火焰军自然是没有阻拦。 纪如厚一行进入浔阳时已然入夜,随行带来了大批量的药材,还带来了一个让蔡思源震惊的消息。 地金莲有毒!必须用其他药物克制地金莲的毒性,才能成为真正抗时疫的药方。 目前,纪如厚尚不明白为何安馥珮之前发放的药物没有致人死亡,但他相信过段时间肯定会有因吃安馥珮药物中毒而死的人出现。 他紧急来到浔阳,立即面谒蔡思源,要求蔡思源立即以城主的身份下令封锁驿馆,禁止安馥珮发药,还要让蔡思源帮忙找到那些吃过安馥珮所谓神药的,到他这里诊治。 蔡思源越听越震惊,越听越激动,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这就是啊! 他正愁找不到方法对付安馥珮,纪如厚就送上门来了。 蔡思源对着这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耄耋老人跪下了,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老前辈悬壶济世,为救浔阳百姓不顾风尘仆仆,夤夜来此,告知蔡某此重要消息,令蔡某感动万分。” 蔡思源一下子撇清自己的责任,“蔡某之前为安氏所惑,以为地金莲真的能治时疫,方安排百姓领药。此时才知此药有毒。当真惭愧不已。” 他发誓道:“为老前辈放心,蔡某既知安氏药不可用,定当安排阻止她再发有毒药物。” 他让仆人收拾城主府,让纪如厚一行住下了。 同时连夜在浔阳城四处设点,只待次日破晓,便让药王谷的人散入浔阳城为百姓诊治。 药王谷的人数多,这样一细分,几乎每两保可以按排一名大夫,影响力十足之大了。 第七十一章 药王谷喜欢与人打赌 当天晚上,郑朝宗跟着火焰军的将士一起喝酒喝到嗨起来。 昨日,他听安馥珮说今天会有地金莲,结果今天真的就有地金莲了。 整整一万多斤地金莲呐,制成的地金素,足够给浔阳城每个人都发一遍药了。 还怕什么时疫。 郑朝宗感到难言的欢快,这种欢快,有点类似于他救治好一个疑难杂症病人时那种如释重负的欣慰,但显然又要博大得多。 因为这一次,他们不是救了一个病人,而是救了一城的人。 又不仅仅是救了一城的人,而是战胜了一种疾病。 从今往后,时疫再也不是危害人类,使人闻之色变的疾病了。 郑朝宗双颊赧红,打着酒嗝,开开心心,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呛来到后院库房,打开一包又一包的地金莲,看着嗅着,欢乐得不得了。 他觉得这些地金莲都可爱极了,他太爱它们了,他恨不得咬它们一下。 然而,他却忽然发现这批地金莲有毒,被人下了断肠草。 天哪,这要是制成药发给百姓,岂不是要死好多人?! 正当他慌慌张张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安馥珮的时候,一只手捂住了他鼻子。 郑朝宗闻到一股甜香,等他反应过来这是药王谷的“闻香倒”,他已经晕了过去。 …… 因为郑朝宗之前就已经喝得醉熏熏的了,带他走的又是药王谷的人,所以一路都无人阻拦 等他被冷水泼醒的时候,他已经被带到城主府了。 眼前出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端端正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穿青布襕衫,外披白色广袖氅衣,显得仙风道骨。 他身边站着几个同样青布襕衫的中年男子。 郑朝宗一见是师父纪如厚,又惊又喜又惧。 惊的是,师父纪如厚已至耄耋之年,这次居然会亲自出谷。 喜的是,浔阳时疫正缺人手,师父带这么多人来,扩充了人手。 惧的是,自己之前在信中大书特书安馥珮的神奇医技,以师父的性格肯定是生气的。 放眼天下,药王谷的医技确实出众,其设立的规矩:医者不分贵贱,仁心仁术医尽所有天下患者。也很接地气。 但药王谷也有其独特的脾气,就是孤高自傲,排他性特别强。 在药王谷面前,绝不许人提别的大夫医技高超,更不许人自称神医。 曾经,大越太医院有一位擅长治疗妇科疾病的大夫,号称“妇科圣手”,被京中的夫人团恭维成神医。 深在药王谷的纪如厚听说了这件事,派弟子找他打赌,双方各医治一位女患,赌注是“妇科圣手”的祖传医书。 若“妇科圣手”输了,交出其祖传医书,卸职归田,不许在京城医治病患,更不许自称“神医”。 随后,纪如厚找了一个长相柔媚的弟子,喂他吃了一些用当归、女贞子、杜仲、鹿胶等药材炼制的丹药,应该就是后世雌激素,吃了一个月,叫这男弟子穿上高领石榴裙,梳了坠云髻,扑上香粉搽上口红,戴了一头绢花步摇去找“妇科圣手”看病。 这弟子自述葵水疼痛且时候不准,这个“妇科圣手”性格颇为内向,行医时不敢多看人,只低头为其枕脉。 他觉得此人脉象奇怪,却怎么也想不到面前的病人是个男的假扮,给其开了一些当归、女贞子、杜仲、鹿胶之类的药物,意思仍叫其补充雌激素。 结果药王谷这名弟子一把扯下头花,脱了外衣,露出喉结,指着“妇科圣手”说:“你输了!” 这位“妇科圣手”不但输了祖传医书,还丢了脸面,当天晚上在家中悬梁自尽。 当时,京中的妇女好生可惜,少了一位能替自己治疗隐疾、性格又温和的好大夫。 又南海滨洲有一位黄姓武师开有一间医馆,擅长治疗跌打损伤,日间行善,贫者不收诊费,被人称为医佛。 纪如厚又命弟子过去与其打赌,他们找人打断了武师的腿,让其自行医治自己。 武师虽然没有死,腿却瘸了。 于是,药王谷拆了黄姓武师的招牌,拿走了武师的医馆。 武师丢了营生,又瘸了腿,连去街头卖艺都不能,只好靠其妻子为生,后下落不明。 滨洲少了一个能为贫民免费诊治的好大夫。 …… 此时,纪如厚刻薄的目光如刀片一样扎在郑朝宗身上,令郑朝宗头皮发麻。 纪如厚的声音不轻却带着刺,“朝宗,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的弟子?” “记……记得……”身上被泼了冷水,让纪朝宗冻得发抖,说话时直打哆嗦,“是……师父您……您的弟子……” 纪如厚道:“那么,我是谁呀?” 郑朝宗抬头看了纪如厚,见其脸上没有表情,不怒自威。 “您是药王谷神医纪……神医。” 如今,郑朝宗提起“纪神医”三个字畏畏缩缩的,明显底气不足,脑子里转的,都是安馥珮手术的影像。 旁边一名胖胖的药王谷弟子沉声道:“你知道自己是师父的弟子,还敢跟人打赌,称自己是别人徒孙?” 郑朝宗细眯眼瞪大瞪圆了:“我觉得我没吃亏,安神医的医技太神了。” 那师兄急了,伸手拍他的头,“你还说?!你要是别人的徒孙,那咱们师父岂不成了别人徒弟?” 郑朝宗直直跪在纪如厚前面,坚持着他的选择,“对啊师父,我觉得咱们药王谷这次赚大了!师父,你收到徒儿寄给你的血管钳了吧?” 纪如厚眼皮抬了抬,丢下一把血管钳,语声很冷,“就这么一把血管钳就把你收买了。” 郑朝宗道:“并非收买。安神医的医术确实出神入化,以后有机会师父您可亲自与她比试。不过,现在浔阳时疫那么严重,师父您能不能……” 郑朝宗急着要回去告诉安馥珮地金莲被人下毒一事。 纪如厚打断道:“为师就是为了浔阳时疫来的。救治浔阳时疫就是比试。她的药有毒,明天她给药医治的百姓会死的!那时候,她自然而然就输了。” 郑朝宗吃了一惊,定定地看住纪如厚,“什么?师父,地金莲上的断肠草之毒是你下的?” 胖师兄道:“师弟你说什么,地金莲本身带毒,你不知道吗?师父的抗时疫药方,为何有那么多味药物?就是为了中和地金莲的毒性。” “知……知道……”郑朝宗抹了抹额头上的水,看来断肠草之毒不是药王谷下的。 “但是安神医的地金莲被人下毒了,我得去告诉她,不然明天真的会出事。” 郑朝宗一动,立即被他的师兄按住了。 “不许去!”纪如厚道,“她若是神医,难道还能看不出药中有毒?若是看不出药中有毒,那还称什么神医!” 纪如厚要跟安馥珮比试一场,正好想不出用什么道道,居然有人在安馥珮的药里下毒,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他要跟安馥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打个赌。 不过,要以什么为赌注呢? 纪如厚捋着白花花神仙胡子用力思考。 郑朝宗急得不行不行的,“师父,您别任性好不好,这事关着几千几万人的性命啊!” 胖师兄狠狠戳他的头,“你放心,她一颗药也发不出去!” 第七十二章 药王谷的药,免费吗 次日。 天还没亮,老百姓就到驿馆门口来排队,准备领药了。 他们昨天就看到火焰军运了大批量地金莲过来,今天肯定能领到药。 从时疫爆发以来,他们的头顶就好像笼着一块乌云,今天终于可以将之拨除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然而,等他们到了顺义街却发现,两边的街口都被拒马和城防兵堵上了。 上面拉着横幅,写着:“药王谷神医纪如厚,’阎王手下抢人’”等字。 横幅下面摆着一溜的六七只炉子,在街上呈一字摆开,几名穿青布襕衫的人正在炉子前摇扇吹火,炉子咕噜噜冒着热汽,药香味四溢。 百姓们目瞪口呆,俱皆不解,“他们在搞什么?” “就是啊。”老百姓很不耐烦,“我们要到安神医处领药,他们拦在这里干什么!” “快让开!快让开!让我们去领药。” 这时候,出来一个胖胖的男人说,“不要去送死了,这都是为你们好。安氏的药只用一味地金莲,而地金莲是有毒的,巨毒,误吃会导致腹部绞痛,肚烂而死!所以,安氏的药是有毒的!” 百姓听了很疑惑,地金莲有毒他们知道。 但安馥珮的药已经发给六千多人吃过了,并没有一个人中毒。 “安神医的药没有毒,快让我们过去!” 大部分人在迟疑了一阵之后仍然要去找安馥珮。 那胖男人道:“我们都是药王谷神医’阎王手下抢人’纪如厚座下弟子,我们师父研究地金莲十几年了,才找到了中和地金莲的药材。” 他指着墙上贴的一张红纸,上面黑字写的十几味药材以及剂量,正是药王谷抗时疫的药方。 “你们看到了吗,白术是补气健脾、燥湿利水,用于痰饮证,茯苓利水消肿,蝎子可中和地金莲毒性,人参补脾益肺、大补元气……” 胖男人将这十几味药物,以及每个药物在药方中的作用一项项介绍过去,听起来真的特别高大上,特别高深莫测。 老百姓将信将疑,“可安神医的药已经那么多人都吃了。” “没错,我们还是相信安神医。快让安神医出来说。” “对啊,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我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安神医说的话我们就相信。” 被胖男人一游说,百姓反而更急切想见到安馥珮了,纷纷去冲撞拒马。 胖男人一听到安神医就头大,“什么安神医,她就一江湖骗子,这世上只有一个神医,那就是我师父纪如厚!” 他手指着悬于街道上方的条幅,大骂百姓,“你们这些蠢货!” …… 顺义街的动静,火焰军早已经听到了。 嬴景昱出来看了看,发现药王谷的人是在熬制抗时疫药。 按理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为什么要堵住百姓不让他们在路上通行?也太霸道了吧! 嬴景昱性内向,从未处理过类似事情,心中有所不满,却又想不出主意,想到这些人是冲安馥珮来的,便去找安馥珮。 泽王拦住他道:“安神医把地金莲提纯地金素,忙了一夜,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泽王知道安馥珮最是贪睡。 大约是为了弥补丧尸纪缺的觉,安馥珮每天都要睡上五个时辰,且睡得很安稳。 泽王心疼她,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打扰她,“这种事,我们代为处理就行了。” 嬴景昱掂了掂手中刀,“那我带火焰军把他们赶出去。” 顺义街两边布置了一些城防兵,但战斗力是没办法跟火焰军比的。 火焰军把他们抓起来很简单。 但泽王摇手道:“五哥,药王谷纪老先生也算一代名医,用这种方法对付他是不行的。” 纪如厚医术高超成名已久,是药王谷的师父,弟子众多,世人哪怕位高权重,哪个人都会生病,要是得罪了纪如厚,生病时请不到一个好大夫。 所以世间位高权重的,哪怕是越皇也对其礼遇,不会轻易得罪他的。 至于他四处找人挑战,立下不公平之赌约,大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纪如厚之名也就被越叠越高,药王谷在医学界的地位更不可动摇。 嬴景昱面泛难色,“那怎么办?” 叫他带兵打战,他没问题,也不怕苦,不惧死。 但要叫他跟这种难弄的人纠缠,他束手无策,十分烦恼。 泽王笑道:“且看本王的吧!” 嬉笑怒骂,用兵不血刃的方式叫人自难而退,正是他的本色。 否则何以他的绰号是富贵闲王爷,而非富贵冷面铁王爷。 于是,泽王正了正衣襟,手持折扇,洋洋洒洒出了驿馆,来到顺义街街口,面带笑容,像是巡查一般,满意的神情看了看药王谷弟子熬药的火炉,说道:“药王谷弟子昨夜刚刚才到浔阳,还没有休息,就连夜来到此处为百姓熬药,难得,真是难得。” 因是泽王亲至,纪如厚从一边的太师椅上站起来,拄着拐杖在弟子的搀扶下来到泽王面前。 纪如厚身为一代名医,姿态甚为高傲,哪怕在泽王面前,连腰都没弯一下,不过虚虚拱了拱手而已。 纪如厚垂着眼皮,说道:“救治病患,乃老夫医者本份,药王谷所有人皆不惧辛苦。” 泽王道,“佩服佩服。”他折扇指了指墙上的药方,“这就是纪老先生耗费了十几年时间精心研制的抗时疫药方?” 其实这个药方,泽王早就在郑朝宗手中看到过了。 纪如厚捋着花白胡子,甚为自得道:“不错!” 泽王也客套地恭维了一句,“厉害!”然后蹲身,揭开正在煎制的药罐盖子,往里面看了看,哇了一声道:“这里面还有五百年人参呢!了不得,很贵吧!这样一副药需要多少银子?” 纪如厚面无表情道:“一副药,若用五百年人参,耗银三百两,若只用普通人参,耗银九十五两。” “哦。”泽王直起身子,这时倒是认认真真在请教,“那么,一个时疫患者需要吃几副药,可以痊愈呢?” 纪如厚道:“若用五百年人参,一般患者只要吃一旬此药既能痊愈。若是重症患者,或又年老多病之人,则要视情况而定,看病情延展随时调整药方。” 说到后来,纪如厚有点不耐烦,“若是重症患者,各人病情不同,岂能一概而论。泽王你曾赠老夫医书,也算略懂医理,这种道理,你岂能不知?” 泽王却毫不生气,手支着下颌似在思索,“如此说来,若用药王谷的药方治好时疫,普通疫民需用时十日,花费三千两银子。年迈重症则花费更多。”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三千两银子啊,开玩笑,按浔阳的收入来看,普通人一人一年能赚二十两银子已是高薪了,刨去日常吃穿住行开销,一年存下三五两银子,已经很了不得了。 三千两银子,那是天价呀! 泽王也知寻常百姓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话锋一转,“请问,纪老先生,你给浔阳百姓派药,是免费的吗?” 第七十三章 把墙包起来 泽王这一问,还真把纪如厚给问住了。 此次纪如厚出谷,带来的药量可煎五万副药。 约能医治五千疫民。 耗资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几乎是药王谷的全部身家。 纪如厚可没想过把他的药免费。 他睁眼看了看站在面前笑得促狭的泽王,又看看已经不耐烦了的老百姓。 此时纪如厚已经骑虎难下,他身上的肉颤了颤,重重吐出两个字,“免费!” 好在许多药材都是药王谷自己的,不需另外耗费银子去买。 纪如厚忍痛闭目,只当是拿钱给自己买名声了。 只要药王谷的药能治好浔阳的时疫,药王谷在当今世上的地位还能更上一台阶。 岂知,泽王闻言,立即向纪如厚深作一揖,“如此,本王可要替浔阳六万多疫民多谢纪神医啦。纪神医一下子捐出六十万副药,共计一亿八千万两银子。端真是大手笔啊。” 泽王还是那般云淡风轻,唇边带着恶作剧之笑。 现如今,浔阳的时疫患者五有其一,约计六万之数,有可能更多。 也就是说,给每个疫民都免费发药的话,三亿两银子都不够。 更何况,五百年人参,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 泽王早已知药王谷的药方昂贵,富人或可购药保全性命,穷人实在是无力购药的。 他拼命帮助安馥珮,等于是在帮助浔阳的普通百姓,让他们免于死于时疫。 纪如厚自知落入泽王计中,他八十岁神医的高傲脸绷不住了。 一亿八千万两银子,开玩笑吧! 国库都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吧! 泽王老坏了!比越皇都坏得多! 这纯纯就是杀人不见血! 纪如厚将拐杖在地上重磕两下,“老夫此行带药五万副!前五千人免费,其他人需自行购药!” 泽王倒也不生气,“原来是前五千名免费,那么可留下五千名在纪老先生处,余者可至安神医处领药。” 泽王顿了一顿,脸上忽作邪魅笑容,说道:“免费!” 于是,泽王令火焰军上来,拆掉拒马,放入领药百姓。 这一来,百姓可都高兴坏了,虽然纪如厚的药十分昂贵,里面还有五百年人参,但他的药需吃十天啊,而安馥珮的药只要吃三次就能痊愈了。 大家都要到安馥珮那里领药,没人理会纪如厚! 纪如厚眼见火焰军拆开拒马,拼命阻拦,“不行!你们不能这样!不能到安氏那里领药。” 火焰军勇猛难挡地上前,一下子把拒马拆掉了,城防兵都被火焰军制住了。 纪如厚没办法了,大喊:“谁要去安氏那里领药,就从老夫的尸体上踏过去!”说罢,厚着脸皮往街中一躺。 (原来纪如厚之名,是脸皮如此之厚的意思,只只取名时还没有想到这一层,惭愧。) 纪如厚的弟子拉了手站成一排堵住街道。 彼时,天还未透亮,微弱的晨曦底下,火把的光晃动着,照着纪如厚一头白发。 纪如厚大张着双手双脚成一个大字,躺在地上还真有一股子凛然之态势。 这样一来,泽王只好让火焰军暂时拦住蜂涌向前的百姓。 泽王走到纪如厚面前,倒是哭笑不得,这老人吧,哪怕他不讲道理,也不能用刀剑加之于他,只能哄着他。 “纪老先生何顽固至此啊?你又捐不出那么多的药,既然如此,让百姓到安神医处领取免费又能治时疫的药,有何不可啊?” 纪如厚直起身子,半跏趺坐在顺义街路中央,老颜酡红,“地金莲有毒!难道泽王殿下不知?” 泽王道:“安神医自有法子沥出地金莲毒素,其药无毒。” 纪如厚端坐着一动不动,厉色仍道:“地金莲有毒!难道泽王殿下不知?” 泽王道:“安神医的药前后已治愈七千余名时疫重症患者,若是有毒,他们早就中毒啦。” 纪如厚闭了眼,再不看众人一眼,厉色只有一句,“地金莲有毒!难道泽王殿下不知?” 泽王绝倒,心想,这药王谷真的是出名太久了啊,脾气都给那些害怕生病的王孙公子给养太大了。 当然,这中间可能还有他的份。 以前他还送过纪如厚一本医书,希望他凭借医书之力,能将医技更上一层楼。 泽王摸了摸鼻子,“好吧。”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那么,本王只好让火焰军把药送出去,让百姓在街口领安神医的药吧。” 百姓一阵欢呼喝彩! “好!好!大家排好队伍。” 众人都知道,安神医最善待老弱妇孺,自动地让他们排在前面,反正昨天运进来那么多地金莲,今日每个人都能领到药。 纪如厚猛地站起来,向着泽王怒睁双眼,“你敢?!你敢把安氏的有毒的药拿出来,老夫今天就撞死在这里!” 纪如厚说着,弓起苍老的身子,微低了头,对准边上的墙,摆出以死劝谏的态势,只待驿馆拿出药来,他就立即百米冲刺的速度撞过去! 泽王的好脾气也差不多快磨尽了,“小泗,那就让人把墙包起来吧。” 小泗:“把墙包起来?拿什么包?” 小泗觉得泽王有点多事啊,就纪如厚那个老头子,竟敢威胁他家王爷,他爱撞墙就让他撞好了,还费什么劲用棉被包墙! 小泗觉得,就纪如厚那惜命的模样,能活到八十多岁,肯定舍不得把自己撞死,顶多撞个脑震荡。 泽王用扇骨敲了一下头,道:“想什么呢,当然是钉板啊。” 钉板,顾名思义,就是木板上缀满让人铁钉,钉头露在外面,人一撞上去,铁钉直接扎入颅骨,看着都疼。 “哦。”小泗露出笑容,看来他又棋输一着啊。 论折磨人的花样,他果然比不上自家王爷! 小泗掉头看一眼纪如厚,钉板包墙,看他还敢撞墙不!连忙跑去安排钉板了。 纪如厚被气得半死,连神医的姿态也没有了,指着泽王破口大骂,“泽王!你这是草菅人命!” 他向着众人疾呼,“地金莲有毒!地金莲有毒!你们大家都不知道吗?” 他一只手抓着拐杖,另一只手握挙捶打自己的胸口,模样痛苦极了。 这时候,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一道清澈的声音。 “确实,单论地金莲原块的话,确实有毒。” 纪如厚循声回头,却见是一个绝色女子,长发披肩,似是才睡醒未来得及梳妆,头发上只束了一条篮色丝带,一袭水蓝色长裙,披一件雪狐斗篷,也未施粉,却依然美得惊心,恍如仙子也似。 一缕晨光从东边破开云层,轻轻地照落下来,让女孩的身影在清晨袅弱得仿佛结上一层霜。 此人,却正是安馥珮。 第七十四章 这姑娘是懂药的 纪如厚却不认得安馥珮,只见这女子气质脱俗,并还替他说话,不由得就觉得其亲切无比。 纪如厚欣慰道:“这姑娘是懂药的。” 他以平辈之礼,向安馥珮一揖,说道:“老夫耗费十几年时间,尝试了几百种药材,来克制地金莲的毒性,姑娘请来看。” 纪如厚把拐杖伸向贴在墙上的药方。 安馥珮看了一眼,这药方,她从郑朝宗手上看过。 这几日,安馥珮也琢磨这个药方,药方里面的十几味药,有九种是相互克制,互解其毒,可以说十分巧妙。 纪如厚确实是个人才。 更加上纪如厚耄耋之年,仍对医学有如此深厚的热情,耗费十几年去研制一道药方,又不惧辛苦赶到浔阳救治时疫,这份精神是值得肯定的。 安馥珮有惜才之心,不似纪如厚这般妒贤嫉能,入乡随俗,也以一揖还礼。 安馥珮道:“不错,老先生的药方确实奇妙无比,蝎子以解地金莲之毒,而又用雄粉解蝎子之毒,又以防己解雄粉之毒……里面九种药材相互克制毒性,最终能保留一些地金莲的有效成分用来治疗时疫。” 纪如厚拈须微笑,十分快慰,只觉得此仙子真是他的知音。 安馥珮又道:“此药方又加上白术补气健脾、袪痰利水,茯苓利水消肿,人参补脾益肺、大补元气……” 她将药方上所有药物的作用一一道出。 “这药方若用五百年或五百年以上人参,可使时疫患者在一旬之内痊愈。若用普通人参,约在二旬之内,可使时疫患者痊愈。” 听到这里,纪如厚不由得开怀笑出声音,“不错不错,姑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地,当真十分难得,天赋很高啊。不知姑娘师承何人?老夫说不定是认识你师父的啊。” 纪如厚老眼睛骨碌碌转着,在脑子里翻着他认为的医术精湛的大夫。 花红和胡雪丹面面相觑,这老家伙不是专门来对付她家小姐的?怎么还跟她家小姐套起近乎来了。 嬴景昱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解地看了泽王一眼。 泽王单手负于背后,一只手执扇,似笑非笑地看着纪如厚,仿佛另有促狭之计。 嬴景昱的后背微微冒汗,只觉得人与人打交道太复杂了,像他这种社恐应付不了。 他还是帮助安馥珮早点发完药,早点回听风崖为妙。 只见安馥珮微微一笑,“我的老师有很多,不过最大的那位老师,是电脑。” 安馥珮在末世学习医术,因为常受丧尸攻击,条件所限,当时很多课程都是事先录制好的网课。后来到了医院实习,其实是一边做助手,一边学习,主刀医生就是她的老师。 安馥珮的医学天赋的确很高,几乎做过一次助手,便可独立执行类似的手术。 她是同梯队医学生中成长最快的。 当其他医学生在战火中磕磕绊绊毕业时,她已经是末世纪的名医,可以独立带队执行复杂的手术了。 她创造的带教方法,更适合医学生实践快速掌握手术要点,她年纪不大,但带出来的医生不少,好多都成为了独挡一面的名医。 …… “电脑?”纪如厚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很独特的名字,但想来不是什么名医,纪如厚未放在心上,拈须而笑,“姑娘不如改投老夫门下,药王谷之名天下皆知,老夫收你为关门弟子,比你在什么电脑门下更能让你迅速成名,成为一代名医。” 初次见面,纪如厚愿意收安馥珮为弟子,可见其对安馥珮十分看重。 须知纪如厚对收徒是十分严苛的。 每一年,都有上百人来到药王谷,想要拜师,他一个都不要。 他收的徒弟必须聪明绝顶,必须要对医学抱有纯粹的热情。 这么多年,他只收了二十来名一级弟子。 他现在,却主动提出要收安馥珮为徒,可见其对安馥珮十分看重。 只是,他不知道,面前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正是他此次出谷准备对付的人……更不知道,安馥珮此时打着要收服他的主意。 安馥珮正需要一个德高望重之大夫,为她代言医术,广收学生,好把她最先进的医技在这个时代传播出去。 药王谷成名已有四五十年,在大越拥有很高的声誉,符合她的要求。 而纪如厚肯花十几年时间去研究一道药方,这精神难能可贵。 所以她需要他对自己彻底心服口服,以后才能听命于他,让他放下自大狂傲,并且破除门户之见,用打赌的方式去排除异己。 安馥珮微微笑了笑,并没有理会纪如厚关于收徒的言论。 她道:“纪老先生的药方确实很巧妙,但也有不足之处。一是:用传统煎药的方法,无法萃取出地金莲全部的地金素,有点浪费,二是:九种药相互制衡,也影响了药效的发挥,反而让人体无缘无故摄入过多药物,加重肝脏负担,对人体是有害的。” “哦?”纪如厚万万想不到这个笑容可亲的女孩子,前一分钟还在盛赞他的药方,下一分钟就一数落起了他药方的不是,还说得如此头头是道,简直大有道理。 纪如厚这时候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了。 安馥珮接着道:“纪老先生深知这药方对人体有害,所以加了人参大补之药来维持人体机能,是不是?” 纪如厚抓着拐杖的手发抖,觉得这女娃娃太厉害了,竟然完全说中了他药方的各种利弊。 他声音颤抖地问,“你……你是谁?” 泽王笑道:“这就是人见人爱的安神医呀!纪老先生,安神医比你厉害,快点认输吧!” “安……神……医……?”纪如厚傻眼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被郑朝宗夸得神乎其神的安神医居然这么年轻,还这么美! 当然,郑朝宗也不关注安馥珮是美是丑,所以在给纪如厚的信中没有提起安馥珮的年龄和外貌。 只不过纪如厚自己觉得竟敢在他之外自称神医的肯定是面目可憎之人。 这不,让他闹了个笑话,差点把眼前的女孩引为知己了。 “呸!”纪如厚老脸酡红,“老夫的药方已经完全克制了地金莲的毒性,加上人参,足以让时疫病人康复。你这个女娃娃不可能有这么巧妙的药方。” 安馥珮在此时还保持着笑容,是那种礼貌的和淡定的笑容,仿佛一切成竹在胸。 “的确没有药方,不过我有办法直接沥出地金莲的毒素,萃取出纯粹的能治疗时疫而又无副作用的地金素。所以,”她扬眉,云淡风轻,“我不需要药方。” 安馥珮的气场让纪如厚感到骇异。 这是一种强大的自信散发出来的光芒。 纪如厚活到八十多岁,还从来没有一个年轻人在他面前有如此的气场。 正在纪如厚想要讥嘲几句的时候,安馥珮拍了拍手,三三和小伍等人抬出来一台复杂却又十分精致的机器。 第七十五章 靠实力说话 这台机器长约一丈,宽约一臂,有很多形状不同的部件拼接组装而成,皆用精钢制成,打磨得十分光整,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白光。 在场的每个人都晃了一下眼。 因为这台机器的制作工艺太先进了。 纯度很高精钢外壳,打磨得十分平整,光可鉴人,而里面的齿轮却又十分精细,有的卡齿几乎细如毛发。 这在现时代的工艺完全无法做到。 纪如厚真的是狠狠震惊了一下。 还有他的弟子,那种讶异,那种惊叹,根本就是遮掩不住的。 前面的老百姓,自然也是忍不住发出惊呼和喝彩之声了。 就是泽王,也想不到安馥珮会把她的机器抬出来,放在大众面前展示出来。 泽王以扇扶额,略感无奈,他的这个未来之妻真的是毫不藏私,率真得可爱。 看来,他以后要多花点心思保护她了。 …… 安馥珮让火焰军拆掉拒马,然后叫百姓们都坐在地上。 这样,他们就能看清她是如何操作这台机器的了。 “纪老先生,请您过来看看这台机器吧。” 她引着纪如厚走到机器前面,毫不隐瞒地向他介绍机器的各个构造,以及名个构造的功用。 哪外碾碎药块,哪处过滤,哪处蒸馏,哪处分馏,哪处吸附,又哪处萃取,最后得到纯粹的百分之百地金素,介绍得详实明白。 然而,这些大大方方的介绍,落在纪如厚耳里,完全是刺裸裸的炫耀啊。 什么蒸馏,什么分离,什么分馏,什么萃取,这种专业名词他完全听不懂啊。 纪如厚有点慌,感觉有一个他毫不熟悉的世界朝他碾压过来。 这姑娘是学医的,其理论体系跟他的完全不同。 他摸不着她的边。 可问题是,她对他的药方又十分了解。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安馥珮的医学水平强过他。 纪如厚当然不能轻易承认这一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可得在弟子面前保护自己的尊严。 纪如厚两只手拄着拐放于胸前,眼皮半掀,矜持地哼了一声,“说这么多有什么用?这就是个死物,它会动吗?” 对于纪如厚这个反应,安馥珮并不意外。 任何一个世界,都是靠实力说话的。 在丧尸纪,当她还是一名实习医生,她跟着带教老师做手术,上手术台前,在洗手池,她说:“这个手术我会做。” 带教老师乜斜了她一眼警告她,“如果吹牛能代表一个人水平的话,我能一口气灭光所有丧尸病毒。” 于是,安馥珮毫不犹豫地把带教老师关在了手术间外面,她一个人完成了手术。 这件事让安馥珮受到了很重的处罚,但她并不后悔,她向别人展示了自己的实力。 在经过一年的禁闭之后,她重新回到手术台,他们都公认她有天赋,之后她的升职、研究全都绕过正常程序。 …… 安馥珮自然要让机器动起来,否则她让三三等人费劲把机器搬出来意义何在。 “好,”她道,“为了让纪老先生看得更明白,请借地金莲一块。” 由于火焰军运来的地金莲已全部被制成地金素。 安馥珮手中已没有多余的地金莲了。 她临时从药王谷带来的药物中拿了一块地金莲,投入机器之中,按下开关。 众目睽睽之下,那机器便隆隆地运转起来。 一个齿轮带动另一个齿轮。 这边的漏斗掉下去,那边的管道出来,已变成碎渣。 一处的炉子在加热,透明的玻璃管雾汽腾腾。 另一边的炉子冷凝,有药滴从上面滴下来。 棕褐色的药液,在经过一过滤装置后,就变成了乳白色的液体。 …… 非常迷幻,非常神奇。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机器,纪如厚也没有见过。 众人惊呆了,一个个瞪大眼睛,就好像金鱼眼那样,看着机器,嘴巴大张着,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纪如厚的内心,除了惊叹之外,更是疯狂的吐槽。 机器在动哎! 没有人摇动这台机器,也没有驴拉磨,但它居然在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在操作? 难道这个世界上有仙力存在? …… 实际上,当然是用电。 末世的设备都装有独立发电机,以在丧尸攻击间隙,随时随地可以开启设备。 这也方便了安馥珮,她囤于空间手镯的各项设备即使带到了这个异世,仍然能随时随地使用。 机器运转了不到一刻钟,自动吐出二十几粒药丸。 安馥珮接药丸于手中,交给纪如厚,“药成,请纪老先生验一验,这些药中可还有生地金莲之毒?” 纪如厚颤颤巍巍地接过药丸,此时他的心情,跟郑朝宗初见安馥珮神奇医术时的心情差不多的,震惊,颠覆…… 同时,还有颜面即将不保的忧虑。 他让弟子取来药碗,药杵,将这几粒药丸碾碎,用他的独门药水一一测试。 然后,他傻眼了。 安馥珮的药丸没有毒。 真的没有毒。 她的机器萃取的是无毒的纯粹的抗时疫有效成分,没有毒。 纪如厚干枯的老眼闭上,一滴老泪落下来,滴在药丸里面。 他十几年的研究啊,竟被这小女娃娃证明,他做了十几年的无用功! 纪如厚想当着众人的面揭下安馥珮一层皮,没想到却打了自己的脸。 他实在没想到安馥珮有那么的药没有毒。 泽王站在一边,笑眯眯问他:“怎么样?纪老先生,此药有毒无毒,您验好了吗?” 纪如厚的脸在霎那间变得苍白,十几年的研究,被证明是无用功,这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巫术!”他手指着这台机器,“一定是巫术。” 他举起拐杖,向这台机器敲去。 “磅!” 发出重重的声音,但此机器精钢所制,异常牢固。 拐杖落在机器上,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反而,纪如厚被反作用力震得摔倒在地。 纪如厚眼前发黑,隐约只见泽王来搀扶他,“纪老先生累了,快带老先生去休息。”然后,就放了百姓到驿馆门口向他口中的安神医领药。 纪如厚不由得感叹,这个泽王老坏了,虽然表面上总是装出纨绔子弟的模样,实际上总叫人不经意就上他的当。 纪如厚羞愤难当,然后眼一闭,索性假装晕了过去。 第七十六章 休当本王是摆设 正在百姓们有序地排队,到驿馆门口准备领药的时候,一匹快马从远处奔入顺义街。 马蹄声疾,带着浓浓的杀气。 骑在马上的人,身着红色官袍,肩上却飞着一件黑色的斗篷,通身都是难以遮盖的戾气。 这人便是蔡思源,他俊气的脸上还勾着邪佞的笑容。 药王谷的人来,给他带来了启发,他有了新的法子,这一次一定要把安馥珮打回原形。 在他的身后跟着数名骑手,拖着几辆板车,板车上躺着几名抱腹勾腰弯如虾米痛苦呻吟的病人。 “让开!让开!” 守在街头的城防兵见城主骑马快奔而至,连忙用水火棍将排队等候在路上的人赶至两边。 拥堵的顺义街被硬生生挤出一条通道。 快马一路狂奔,如浪拍岸,卷倒后面一排的老百姓,身后平板车的车轱辘咯吱咯吱几乎从车轴里飞车去。 蔡思源催马一直到驿馆的门口,马速很快没办法将马迫停,只能勒紧缰绳,座下马在门口空地上打着旋儿。 蔡思源的马鞭指着安馥珮,“安氏的药有毒,快将她拿下。” 小泗一见蔡思源就先挡在安馥珮前面,宠妹狂魔的脸,“我看你才有毒!你就是个毒人!” 说话间,后两匹马拉着板车也到驿馆门口了。 蔡思源马鞭在空中一甩,发出清脆的一声,座下马嘶鸣不已。 “安氏,你跑不掉,前面吃过你药的人毒发了。” 板车上的人一个是罗三妹,还有三个年长的老人,是大前天领了药的时疫患者。 现在,四个人都是口吐白沫,手捂腹部呼痛不止,但是口齿含糊不清。 …… 听到声音的纪如厚也不假装昏迷了,一骨碌爬了起来,老眼睛看了一眼中毒的人,表情仿佛是证实了什么的那种,微微兴奋。“这是地金莲的中毒症状没有错!” 而他的弟子已经去取地金莲的解毒药物,无非是毒蝎、毒蛇之类的毒物,以求以毒攻毒。 “这是中毒的延发表现。”纪如厚道,他拿出刚才安馥珮炼制的药物,再次仔细研究,一定是还有毒素他刚才没有验出来。什么安神医,假的!他药王谷还是天下第一! 蔡思源指挥府兵上前捉拿安馥珮,被小泗一个一个摔了出去。 小泗潮红着脸,“吃了安神医药的有几千个人,其他人不都是好的吗?” 蔡思源道:“其他中毒的人陆续会送过来!” 话音落,果然易惜儿牵了马拉着平板车带了三四个相同症状的人过来。 群众大哗,恐惧之情露于脸上,“不会吧!安神医的药真的有毒!那……那怎么办?” “什么安神医,她岂非是个骗子?!” “之前我爹也领了他的药啊!我……我回去看看。” 这些人再看安馥珮的表情已个个不同,不敢置信,怀疑,瑟缩。 有一部分人就瑟缩到药王谷那边去了,好像这样就能得到保护。 嬴景昱见此乱象,便失去了主意,“九弟,要不,我领着火焰军杀出去?” 泽王阻道:“不可,此时杀出去,岂非坐实安神医的药有毒?本王深信安神医,此事定有人从中作梗。” “那怎么办?”嬴景昱巴巴地看着泽王。 泽王俯首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嬴景昱面露惊恐,“我们走了,那你……你们……” 泽王面不改色地笑笑,“去吧,这里本王和安神医顶得住。” 嬴景昱迟疑片刻,下定了决心,振臂一呼道:“火焰军奉命来送地金莲,其余事与我们无关!全体火焰军,跟我走!” 于是,火焰军众人各自拿了各自的武器,列队从顺义街出去了。 火焰军一走,百姓们更惊惧了,安馥珮这是失去靠山了啊! “天哪!天哪!谁能想到安神医竟然是个骗子!” “嘘,泽王还在呢!蔡城主要抓她恐怕不容易吧” “好在药王谷的人来了。带来了真的抗时疫药。不过,之前吃过安神医药的人就太惨了!” “你还叫她安神医?安骗子吧!” 许多人,对大前天吹啰打鼓领药的热闹场景还记忆犹新,没想到,短短两天,事情就反了个面儿。 安馥珮的药是有毒的! 这真是世事无常,反转来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 “呸!”有的人远远地朝安馥珮吐唾沫,“骗子!商贩之女!见利忘义!” 这个人是易惜儿特意安排在人群当中左右舆论,为整件事推波助澜的。 被安排在人群当中的也不止他一个。 全嬷嬷道:“我早就看出这个女人不是好人,你们看到没有,长得一脸的狐媚样,把泽王的心都勾走了,她的心都是毒的,她的药能不毒?” 又有一个道:“这种毒女人就应该早点抓起来,免得她在外面危害人间。” 一时间,众人也都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附和的人越来越多。 “是啊,我都差点给她骗了,她的样子真的很蛊惑人呢。” “大前天没领到药,当时还懊丧呢,现在看来是幸运了。” 有的人索性大喊,“抓住她!抓住她!” 蔡思源见状,心中大快,呼道,“抓住安氏!赏跟百两!” 泽王的脸沉下来,说一句话,力重千钧,“姓蔡的,你还真当本王是摆设了!” 以前的泽王,的确是,凡事并不放在心上,凡事皆可忍让。 那是因为他还没有遇见安馥珮。 现在不一样了。 为了安馥珮,他可以,力争到底! 泽王的护卫已尽数围在安馥珮边上,合成一个圆圈将她保护了起来。 而安馥珮,却从平板车上抱下罗三妹。 罗三妹看见是她,拼命得昂起头想跟她说话,可身体中毒的痛苦令她说不出话来,只是费力地举着手指向蔡思源。 其实,不用罗三妹多说,安馥珮也知此事出自蔡思源的手笔。 罗三妹病得那么急,是急性中毒的症状。 身为医生,安馥珮此时的任务是抢救病人。 至于其他的,她觉得泽王应该是值得她信任的。 安馥珮将罗三妹平放在地上,戴上橡胶手套,左手捏住她下腭,迫她手指伸进她咽喉重重一按。 “呕…~”罗三妹呕出一堆内容物。 很臭。 但安馥珮还是用棉签勾起一些,装入试管,然后推入仪器分析。 片刻之后,仪器的分析结果证实了安馥珮的验证。 “断肠草中毒!” 第七十七章 断肠草之毒 断肠草,剧毒。 据传,神农尝百草,就是因断肠草送了性命。 这些人并非地金莲中毒,而是误吃了断肠草。 另一边,药王谷的弟子围着一名中毒者,用解地金莲之毒的方法给中毒者医治。 先是用蝎子,在中毒者的脖子上蜇了一下。 “啊~”那中毒者惨叫一声,紧接着嘴唇又被五步蛇咬了一口。 “唔~~” 看着都疼。 一会儿的功夫,中毒者的脖子发黑肿胀,嘴唇也肿成了香肠。 药王谷的人觉得奇怪,不应该啊,他们做过实验,因地金莲中毒的猪,被蝎子蜇一口,就会镇静不再惨叫了。 纪如厚也发现不对劲,连忙跑到罗三妹的身边,对着呕吐物闻了闻。 像他这样常年与草药打交道的老大夫,几乎一闻,就知道罗三妹中的毒是断肠草了。 但他还是很谨慎地抓起一把呕吐物,用他的药水来测毒,连测了好几遍,确确实实是断肠草之毒。 安馥珮还在有条不紊地救治罗三妹,“小泗,昨天杀的鸭血还有没有,快去拿一碗出来。” 小泗言听计从,立即返身跑进驿馆厨房,端了一碗鸭血出来。 二人将鸭血喂进罗三妹肚子。 安馥珮道:“小泗,帮忙,拿鸭毛蘸花生油拭咽喉催吐,吐完灌鸭血。” 纪如厚已知这些人中的是断肠草,他也不蠢,立即想到定是有人以此陷害安馥珮。 可是,是谁要害安馥珮呢! 纪如厚哪怕再恨安馥珮,但要叫他下毒坑害安馥珮,这种事情,他可做不出来! 骑在马上的蔡思源见纪如厚神状有异,瞳孔猛地一缩,“纪神医!你在做什么?你不是来救治浔阳时疫的吗?这里的事不管你的事!” 纪如厚此时很崩溃!这样看来,陷害安馥珮的人居然是蔡思源? 为什么? 蔡思源是浔阳的父母官啊!他竟对自己城内的百姓下毒? 蔡思源见纪如厚怔怔忡忡的,急道:“纪神医,你快快告诉大家,此人就是地金莲中毒。你说过,地金莲中毒,腹痛无比,两个时辰之内肠断而死!跟这名病人的中毒症状一样。” 正是因为蔡思源听纪如厚说地金莲的症状与断肠草一样,他才会用慢流沙给这些人下毒。 断肠草剧毒无比,连神农都死于断肠草,其无药可救。 所以,一会儿这些人一死,死无对证,加上纪如厚的证词,所有的罪可尽数推到安馥珮头上。 蔡思源道:“纪神医,药王谷之名尽悬于你身,你不会乱说话的吧?” 话语中隐含着威胁,纪如厚瞪大了眼睛看着蔡思源,“你……你……” 纪如厚是要药王谷的名气没错,但他医者仁心,也是从未改变,医学面前,做不得假,纪如厚也实在昧不下良心撒谎。 可是,假如他说真话的话,又对药王谷不利。 那么,他不发表意见行不行? 不说谎话,也不说真话。 纪如厚回眸,只见安馥珮蹲在地上,争分夺秒地为病人施救,弱袅袅的身躯,身后的斗篷拖在地上都被泥土弄脏了。 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好可怜,她知道不知道是有人在陷害她? 为了药王谷,纪如厚昧着良心痛苦地抓着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两下,“徒儿们回去煎药!” 他是来救浔阳时疫的,不是来给人洗刷冤屈的。 断肠草剧毒,无药可救,否则神农也不会中毒而死。 安馥珮完蛋了,势必要背上这冤枉了。 …… 此时的安馥珮用一条扎脉带绑住罗三妹手腕上方,使罗三妹手背静脉显现。 她在空间手镯中取出一支药液,倒竖,排出空气,然后针头扎入血管,回抽见血,松开扎脉带,把药液输入进去。 昔者,有杨姓侠士中情花之毒,以断肠草解之。 所以断肠草之毒,可用情花提炼的情花疳解之。 安馥珮给罗三妹注射完药物之后,小泗已给另外一名中毒者催吐完毕,安馥珮于是过去给那名中毒者注射情花疳。 如此有条不紊地进行救治。 蔡思源冷冷地看着,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救治病人。 在他的认知里,什么神药,什么机器,都是泽王给安馥珮的。 安馥珮摸来摸去、扎来扎去那些看起来玄乎的操作,全都是装神弄鬼,用来欺瞒众人的。 他甚至还有点心痛,他那个美貌温柔、善解人意的安馥珮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了以前那个多情安馥珮的美好形象常留心中,眼前这个桀骜不驯的安馥珮还是死了好。 “安氏,你别挣扎了,束手就擒吧!” …… 安馥珮压根没听见蔡思源言语。 只要一对上病人,她就能迅速排除杂念,全心全意诊治。 这是一名医生的自我修养。 泽王站在最前面护着安馥珮,对蔡思源笑得轻蔑,“蔡状元,此时你再不逃,可就来不及了。” 蔡思源冷哼,他需要逃? 只待这些人一死,就算有泽王护着安馥珮也没有用。 民怨沸腾,足以把安馥珮和泽王二人都撕碎。 …… 此时,被药王谷救治的那名患者脖子越肿越大,呼吸困难,就快断气了。 那名药王谷弟子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救他,他的症状却越发严重了。 “师父!这……这不对劲!” 能对劲吗!纪如厚想,这人又非中地金莲之毒,却以中地金莲之毒的方法救之,等于这个人中了三样毒。 纪如厚道:“你别管了,这人没救了!你去煎你自己的药!” 药王谷的弟子抱着这名中毒者不撒手,因为救治病患是药王谷的谷训啊!而且越是疑难杂症,他们越有兴趣,一直如此。今天,纪如厚却叫他们放手,这很反常。 安馥珮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病人缺氧紫绀明显,在患者头后蹲下身子,左手抬起他下颌,右手忽然之间多了一根弯管,从其咽喉部位插了进去。 断肠草的毒性可使人呼吸麻痹,这些人以毒蝎蜇其脖子,使其肿胀压迫呼吸道,加重其症状。 好险,咽喉再多肿一点,气管插管就插不进去了。 安馥珮捏了两下呼吸皮囊,然后交给药王谷弟子,“照样子捏这皮囊!” 那药王谷弟子见安馥珮递过皮囊来,也不知怎么,就听从她的吩咐,接过皮囊捏了起来。 安馥珮问明了这中毒者是相继被蝎子和毒蛇蜇咬,为他注射了抗毒血清和情花疳。 此时,罗三妹悠悠地醒了过来,指着蔡思源道:“他!是他拿了药过来跟我说这药是安神医交代发放的,吃了这个药之后,我就开始肚子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