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凝成糖:命里花有债》 第1章 前言分析 本文偏向清衡视角,写他为什么喜欢胡荽。而且他俩有he的可能。 因为我分析下来,整个《星落》的故事很讲究对称的,比如姐妹俩一清一浊,以及剧情上有欠有还:骗人的会被骗,赢钱的会破财,东丘人与花互为对方死过,谁灭掉的谁重建,而唯一有欠无还的只有清衡和胡荽这对。 灭东丘的报应其实主要应在了历代天界头上,好多人去填补归墟。那么清衡浇水是属于胡荽需要单独偿还的部分。 而且胡荽支撑万能的不是恨,是爱,与族人相聚重建东丘的信念,东丘还有未来的信念。九宵云殿上她一来知晓族人回不来了,二来意识到夜昙只把她朋友而非当作家人,是这一刻才有了恨。这也是产生争论的原因,我认为在夜昙的角度她已经很关心朋友了,而在香菜的角度属于家人背叛,真不是谁的错,都怪编剧吧。 清衡则是个软弱却相当护短的人,父母兄妹嫂嫂和妹夫全是自己人的部分,香菜也是,而且加入的时间比嫂嫂跟妹夫还早,到结局他还拼命重建东丘。所以只要东丘重建,香菜觉得家还存在,根本不会再产生对四界毁天灭地的想法。 于是我想了一晚上,终于想到一条他俩he的可能性。 香菜在结局的时候消失过一段时间,而且回来后对夜昙过于无情还搞背刺,中间肯定发生过什么。这里就可以靠同人的想像来运作了。 提示:1、剧里还有谁死而复活? 2、是靠什么复活的? 3、花灵死后魂魄可以聚在哪里? 三个问题的答案就是清衡与胡荽he的可能性。 前言完,以下开始正文。 第2章 祈愿结缘 1 外人口中端正持重的清衡君,在一千年前也不过是个写信给兄长告密的熊孩子。什么仙师苛刻,希望兄长赶快出来帮自己教训,什么课业难做,想借兄长的笔记来抄。 尽管这些话在兄长出关前并无外人知晓,周遭一种仙君仙女们仍旧爱将兄弟二人比较。比如他们的父神天帝就多次当着清衡的面,直言他资质远逊于兄长,那种厌弃感实在很伤清衡的心。 天后殿中,清衡耷拉眉眼,却不忘给妹妹紫芜掖好被角。而母神霓虹则温温柔柔揽过清衡,说每个孩子各有优点。他的兄长灵力高强,更适合作为天界战神,保护家园。可清衡却能对所有生命都耐心温柔,将来肯定可以照顾好所爱之人。 “可父帝总说我将来必定一事无成……” 此话不假,在九宵云殿守卫的炛兲将军是全天界最靠近父帝的人,也是看向他时眼神最轻蔑的仙君。 母神知晓清衡已经生出了心结,难以依靠言语消解,堵不如疏,于是她指向天际:“清衡你看,今晚将会落下千年难遇的流星雨。” “母神是叫清衡去向流星许愿变厉害吗?可最厉害的神仙就是玄黄境的那几位老祖宗了,他们布置的课业真难啊……” 霓虹上仙摇摇头,“四界生灵中,天界位于顶端,俯瞰众生,而人界各族则最为弱小。他们需要天界赐福,还喜欢向流星雨许愿。母神向你保证,今晚的流星雨中肯定有清衡的‘一事可成’。” 2 【请保佑我升官发财!财源广进!——人族】 【希望今年风调雨顺。——人族】 【战无不胜!——沉渊族】 【真想天天吃肉吃到饱啊呜!——狼族】 【但愿觅得如意郎君,夫妻恩爱到白首。——人族】 …… 界下的祈愿如同蒲公英吹散后的绒毛种子般飘上天界,沉渊族的欲望绝不会被天界上仙多看一眼,兽族大多很好满足,人族欲望强烈且数量繁多。 “风调雨顺”需要调配保证春夏雨量充沛,但不可过度,否则将有洪涝灾害,“天天吃肉”似乎看起来容易些,可兽族的吃到饱需要多少肉呢? 清衡在各种祈愿中反复挑选,越发觉得自己无用:“我果然一事无成……” 【好干,要枯死了……有没有人能来浇点水?——五辛族】 “浇水?这个我最擅长!只要在许愿者附近降一场雨,泽被大地,雨露均沾,便算全了心愿。”清衡当即认定这份祈愿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可定睛一看落款,五辛族胡荽。 五辛族修行不易,春生冬死者比比皆是。这颗小胡荽能生出灵识已然不易。清衡放下准备施术降雨的手势,暗自决定:“它是我的‘一事可成’,我得护着它。” 天界不准私自下界,清衡记起玄黄境中有诸多灵璞祖师铸造的法器,其中有面唤作“溯源”的镜子可助他找到许愿的那颗胡荽。 他不仅要替胡荽浇水,还要浇四界最好的水!保证它一滴开灵智,两滴塑肉身,三滴飞升九重天,让小胡荽做整个九重天最快乐的小仙侍! 3 “霄雨仙尊日安!这霄净瓶我替您放到屋内吧。刚才灵璞祖师和雷霆天尊已经进去,估计都等您商讨要事呢。”清衡乖巧地迎候在玄黄境入口,做出一副乖顺后辈的模样。 “小清衡今天这么乖,莫非又有上书囊的课业做不出来?” 清衡搪塞了两句,顺利拿到霄净瓶。他只当自己做戏成功,才让霄雨仙尊当真对自己毫无防备,却不曾想过,在历经万年光阴的长辈眼中,区区千岁的心思实在是昭然若揭。 瓶中有瑶池甘霖,清衡支开境内所有仙侍后,催动溯源镜找寻下界那棵许愿的小胡荽。 清衡原以为拥有神识的胡荽该是高大粗壮,但溯源镜面所展示出的胡荽却是脆弱的。茎叶细薄,便是稍重些的清风也能弯折了似的。如此脆弱的躯壳,居然也顽强地生出灵识,实在可敬。 清衡轻巧地透过镜面给小胡荽浇水,而小胡荽也极其给面子,将他浇灌的甘露一滴不漏地全部吸收。 仿佛是为了慰藉清衡般,胡荽瞬间由根茎至叶子鲜绿起来。脆弱的生命依靠他浇灌而扭转颓势,是清衡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做成事情。以往处处受打压,遭父帝与仙师们嫌弃的自己,好像未必真的如此无用,毕竟他还可以好好照料这棵小胡荽。 “真乖。有了这些甘霖,想必能助你早日成仙。小胡荽,要快快长大,以后来天界来找我玩。” 守护天界的重担交给兄长便好,他清衡可以守护在意的亲人、脆弱的花木。 第3章 灌溉之恩 4 “混账东西!”天帝翻动手掌,轻易将清衡掀飞出去。还不等清衡起身跪好,天帝的责备就从头顶上方传来:“你兄长进入结界修炼,你却只顾偷摸耍滑,偷取瑶池甘霖浇灌界下杂株!” 霓虹上神赶来时恰好听到天帝的责备,连忙替清衡解释:“天帝息怒,清衡此番必是事出有因,绝非贪图一时玩乐。”她扶起清衡,“赶紧跟霓父帝说明原因。” “清衡收到了——人间的祈愿,但又不能随意离开天界,便只好透过玄黄境内的……” 天帝不耐法地打断他:“身为天界皇子,你随意捏个法诀便可施云布雨。瑶池甘霖乃是我天界之物,何等高贵,连普通仙侍都不可随意靠近。岂是凡间的野花野草配享用的!” 才不是呢。清衡在心中反驳,凡间草木与天界草木无甚区别。既然界下的五辛族有修炼之心,身为统领四界的神族,怎可如此吝啬。想归想,为了不受罚嘴上还是得认错:“清衡知错,请父帝责罚。” 天帝满意地看着次子低眉顺目的姿态,虽说资质平平,但胜在听话。既得到了孩子的恭顺,天帝摆起姿态:“按照常理,触犯天规者必须去雷霆司受刑。” 霓虹上神急忙求情:“天帝不可!清衡年幼,哪怕一道雷劫也恐有性命之忧。” “天后莫慌,清衡毕竟是我少典氏二皇子。清衡,雷刑可免,暂且罚你跟随霄雨仙尊去处理人间祈福消灾之事。” 天帝缓步走下台阶,轻轻抚摸清衡的小脑袋,语气温和下来:“等你受罚归来,就赐你几瓶瑶池之水,这满的天界植株,你想怎么浇就怎么浇。若有两三个能开灵智修成形的,直接赐予你做仙侍。” 5 天界神族也并非人人勤勉于修炼。神职人员需要操心许多庶务,有些仙人专门养鹤,有些种茶树供各殿皇族享用。还有像霄雨仙尊这般上万岁的真人,可由着性子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霄雨仙尊各位喜欢人族产出的东西,瘦脸仪从不离手。清衡其实早就知晓她与灵璞祖师、雷霆天尊聚众打麻雀牌的事情。不过他们兄妹自幼受三位真人照拂,去玄黄境像去母神殿中一般自在,真人们也从未计较他们捣蛋的情况。 清衡原以为这次的责罚也会同往常那样轻轻掠过,他会有很多时间去看望小胡荽,亲眼见证它茁壮成长。 可这次,霄雨仙尊难得认真起来了。清衡被迫坐在案台前,听凭霄雨仙尊教他四时节气。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清衡,这《节气歌》种的‘惊’指哪个节气?” “回仙尊,应该是指‘惊蛰’,意味‘惊醒土壤中蛰伏的昆虫’,表示春雷乍动、万物生机盎然。所以惊蛰要打雷。” “说得不错。” “仙尊,既然清衡说对了,可不可以放我一天假?半天也行!”他想去看看小胡荽长得怎么样了。 “天帝下令,不可半途而废。” 清衡就这么一字一句学完了四时节气,又随霄雨仙尊亲自经历四时轮转。 等重新回到玄黄境,界下早已过去好几年。清衡透过溯源镜去找那棵小胡荽时,是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当初它生长的那片草甸,按理来说,受过甘霖后也该绿意盎然。可清衡见那里非但不见绿意,反而有雷劈留下的满地焦黑。莫非……胡荽已受过雷劫了? 清衡高兴地冲向南天门,冲到半路,遇见紫芜。 “清衡!你去哪里呀?”紫芜公主奶声奶气拦住他。 “去南天门等个朋友。” “紫芜也要去!” 两个小团子坐在南天门台阶上苦等。等得无聊了,紫芜跑去逗哮天犬,结果差点被哮天犬咬。 “丑狗!咬我!” 清衡立即抱住妹妹。 二郎神执勤路过了好几次。他见小公主跟自家爱犬起冲突,先是替哮天犬告罪,接着没忍住问:“小殿下们为何要坐在南天门呢?” 清衡绷直身子接受了二郎神的告罪,解释道:“我在界下养的小胡荽经过雷劫,好像成人了,应该会来天界,我就在南天门等。” “胡荽?五辛族修炼困难,大多无法承受雷劫。即便渡劫成功,距离飞升成仙,少说也得再修炼个千年。清衡君先带紫芜公主回去吧,一千年后再来南天门等。” 原来还要一千年…… 清衡失魂落魄地带着紫芜回到母神殿中。宫殿四周常年春暖花开,清衡用瑶池水浇灌多次,也并无一株仙草生出灵识。即便当真生出灵识,也不会是那株由他亲手浇灌救命的小胡荽。 一千年,他等得起。到时兄长也出关了。一千年以后会有好多他在乎的人回到身边。 第4章 惊鸿一瞥 6 天界一千五百年来最大的喜事,莫过于玄商神君与青葵公主喜结连理。姻缘桥上所迎的新人步步生莲,桃花朵朵,千万只喜鹊结对来贺。 紫芜拽着身旁之人的衣袖,“清衡,这位青葵公主竟是兄长命定之人!好羡慕啊,希望父帝也给我们许一门天定姻缘。” “肯定会的。母神也希望我们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 眼见新人即将跨过姻缘桥,紫芜拉住清衡往前排挤:“快走,新嫂嫂看起来挺活泼开朗的,咱们去送送礼,留个好印象。” 自兄长出关后,整个人严肃刻板,完全不见小时候带领弟弟妹妹上房揭瓦的“风采”。母神私底下长吁短叹好多次“有琴不与人亲近”。清衡和紫芜只好借着“请兄长指导功课”的理由,跑去蓬莱绛阙套近乎。 幸好新嫂嫂看起来活泼开朗。清衡半路被捉去吃了种从未有过的人间美味:火锅! 牛骨清汤锅底“咕嘟咕嘟”,桌案上整整齐齐地摆放一盘盘牛五花、匙柄、吊龙,清衡努力拒绝两句,最后忍不住在一口肉的攻势下真香了。 “太好吃了,牛怎么能这么好吃!” 嫂嫂殷勤地涮着火锅,美食也激起她对人间的回忆。“凡间有句话,吃肉不吃蒜,香味少一半!这牛肉汤里若能再加些芹菜,也是道人间美味。再退而求其次些,放些葱蒜也行。可惜这偌大天界,连棵香菜也找不着。” 清衡咽下口中牛肉解释道:“薤、蒜、韭、葱、胡荽属五辛族,寿命极短,修炼极难,哪怕有天界的瑶池甘霖相助,据说也起码要修炼千年才能成仙。” 而且这世上唯一获得瑶池甘霖浇灌的五辛族,就是他的小胡荽了。清衡记挂至今、等待至今,他一边盘算千年时光何时过完,一边又忧心那胡荽到底是挨过雷劫正在某地修炼,还是……已经死了呢? “哎清衡你怎么不动筷子,莫非噎住了,来来来喝口酒!” 一口肉,一口酒,清衡迷失在了新嫂嫂的劝酒词里,失去意识。等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被送回宫殿。稍晚些时候,飞廷仙侍还送来了他不知何时丢失的身份牌。 兄长真好,万一上交,丢失身份牌他高低得去雷霆司走一遭。可惜嫂嫂就没这么好运,据说禁足殿内。清衡心中感谢嫂嫂讲义气,没供出吃坐骑还有自己一份功劳,抽空拉母神与紫芜前去搭救。 不过他似乎想多了,兄长与嫂嫂毕竟是命定姻缘,已然从不与人亲近,学会了暴躁地与人亲近。 “真希望我也能有这么甜蜜的恋爱。”紫芜很羡慕。“清衡,你觉得呢?” “兄嫂感情和睦,我自然高兴。过几日上书囊要考核了,你还是多花点时间复习吧。” 7 说起这上书囊,天界私家学堂,师资力量雄厚,学员非富即贵。 除神族外,其余各族都需要找人脉关系介绍,才有资格入学。 清衡其实挺好学的,而且资质放眼整个神族,也算上乘。 可上书囊的仙师们总爱拿他跟兄长比,说什么“有琴当年如何如何”。连带着四界也纷纷传起“清衡君如何如何逊色”之类的话。 他自然知晓有琴兄长天资卓绝,上书囊所有的课业他都轻而易举获得甲等。 清衡也爱戴兄长。起初,他努力去按照仙师们口中的兄长去要求自己。但很多事情不是靠爱戴、靠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有琴过目不忘的法条,清衡需要反复记诵。有琴一学就会的法术,清衡得详细记录笔记、反复练习,才堪堪拿到乙等。放眼皇族,他顶多比妹妹紫芜好一点。可紫芜年幼啊。 清衡一直很自责,分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为什么兄长被誉为天界战神,自己却如此无用,总让父帝与仙师们失望呢? 久而久之,清衡便不太爱去上书囊受奚落了。他宁可找借口躲在殿中看书修炼。 新嫂嫂入学读书那天出了些变故,清衡赶去蓬莱绛阙准备说情。 但不巧,蓬莱绛阙被人抢先闯入了,准确来说,抢先闯入跪到了兄长面前。那人身形纤弱,遥遥看去便知是低阶小仙。可她偏敢闯入天界战神的宫殿,挺直腰板,顶住上神威慑道出事实,只为给帮助过自己的公主求情。 清衡驻足殿外,听完她一番陈述后暗暗钦佩。这小仙受碧穹仙子欺凌时还唯唯诺诺,但为了维护救命恩人却又敢冒险进言,足见心性。 目睹那下跪的背影时,清衡心中莫名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好奇,叫他止不住……想多看一眼,多了解一些。 她在天界何处当值? 叫什么名字? 离开蓬莱绛阙,这是要去哪里? “我该去结交她的。” 于是,向来克己守礼的天界二皇子,鬼使神差地尾随了一名低阶仙侍。 第5章 相见不识 8 尾随这种事情着实算不上磊落。 为维护自己尚算行事端正的名声,清衡特意放慢脚步,装作无聊时散心。可前头的小仙侍脚步利索,几个拐角后便失去踪影。 清衡立于空无一人的岔路口,稍一思量便径直往上书囊走去。既然小仙侍是为了给青葵公主求情,且极其详细地提到了“上书囊”,她便极有可能在那里当值。 虽然这条岔路还通向几处学子居住的宫殿,但仙师厌恶骄纵习气,连少典皇族都不允许带书童,更别提其他学子了。因此学子住处的仙侍极少跟去上书囊。 往日上学,清衡都会先去接紫芜,顺势帮她提重重的书箧。否则几捆竹简古卷叠起来,她那胳膊估计酸得没法写字。 果然,散学后空空荡荡的上书囊内,独留一道清瘦背影整理桌案。入学多年,清衡以往只知晓每日有仙侍整理洒扫,却从未关注过做此等微末事物的人。 天界人才济济,可能获得万众瞩目的寥寥无几。玄商神君是一个,清衡君不是,洒扫的小仙侍则更边缘。 早知道,以前就多留意一下了。 “原来你在这里。” 清衡没想吓到对方,无奈四周太过安静,哪怕最轻柔的问候,也显得无比突兀。 “清衡君恕罪!我不是故意来偷学上书囊仙法的。” 小仙侍神色慌张,嘴里的解释说辞与清衡所想完全不一样。 他瞥见桌边摊开的卷轴,草草扫过卷轴露出的施术图谱,立即认出这是“枯木逢春术”,用于草木生长。仙师今日恰巧讲到,说此术较为复杂,平日里须勤加练习。估计有哪位粗心同窗着急散学,收拾书箧时漏掉了。 清衡连忙安慰,道明来意。 可一旦提到蓬莱绛阙,清衡故意营造出的“寻找”便立马暴露出“尾随”的事实。清衡并不擅长说谎,幸好小仙侍心思单纯,擅长被骗。 多巧,天造地设。 更巧的是,这名小仙侍叫“胡荽”,来自五辛族。 “你、你莫非是我在界下偷偷浇过水的小胡荽?” 清衡顿时激动起来。一千年,他心心念念一千年的小胡荽终于来天界找他了!什么蓬莱绛阙,什么青葵嫂嫂,全部抛掷脑后。 难怪自己鬼使神差尾随了一名初见的小仙侍,还觉得此人倍感亲切。此时,眼前的胡荽已经不再普通,她非但勇敢正直,为了嫂嫂闯入蓬莱绛阙,她还好学可爱,整理书案都能随手学习。 肯定是我浇过水的小胡荽!——清衡心中认定。 可胡荽眼神闪烁几下,否认了。 “胡荽不愿欺瞒清衡君,可我并非清衡君所言的那株小胡荽。” 清衡心里极为失望,可他生性不愿为难人,便顺着胡荽仙子的话说下去:“也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机缘巧合。胡荽本就寿命不长,兴许已不在这人世间了。” 眼前的胡荽仙子悄悄抬眼与他平视。说来奇怪,清衡对她产生的那种亲切感并未消解。罢了,就当作照顾那棵小胡荽的同类也行。 清衡一扫阴霾,继续示好:“无碍,反正我对你一见如故,我们还是可以作朋友的。”眼前的小仙沉默不语,似乎有所顾虑。可清衡铁了心要结交,怕她碍于两人地位悬殊,过会儿再想出什么拒绝的说辞,抢先道:“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往后若再想看什么法卷,尽管来问我,不用偷学他人的。” 她并非上书囊正式学子,按照天规,确实在偷学仙法, 小胡荽并不擅长说谎,幸好清衡擅长被她骗。有些人靠骗术骗人,有些人靠信任被骗。因为相信,所以不去拆穿,不去追问。 9 界下胡荽千千万,可获得仙藉的胡荽千年以来只有这么一位。 清衡自那日上书囊相识后,便希望对自己的“新朋友”多了解了解。他差遣仙侍去调阅最近一千年的五辛族仙藉名录,此族修炼困难,哪怕时长跨越千年,名册也仅有薄薄几页。 “十八年前,胡荽。”千年以来,确实仅有这一位五辛族小仙。“算算日子,确实只能是她了。十八年前……刚好嫂嫂出生。不如去问兄长的意见吧。” 说走就走。 清衡跑去蓬莱绛阙,本想将自己浇灌界下胡荽一事和盘托出。 可见到兄长严肃刻板的脸,清衡才猛然意识到,眼前的兄长并非一千多年前带自己逍遥天界的有琴兄长,而是被结界内的闭关岁月打磨成的天界战神“玄商神君”。 “找我何事?” “兄长,若你觉得有个人很像你以前的朋友,但那个人却否认了,你会怎么办?” 可话问出口,清衡便知晓这问题蠢极了。 “本君……没有朋友。兴许,真是认错了。” “清衡告辞。” 出门后,清衡又跑去找紫芜。比起闭关一千五百年和平庸没存在感的两位兄长,作为天帝与天后最宠爱的小公主,紫芜的朋友遍布整个天界。 “紫芜,若你见到某个刚刚来天界的仙子,觉得她很像你幼时好友,可对方却立马否认……” “怎么会有人否认呢?”紫芜打断他,似乎这种情况根本没可能发生。“刚刚上天的小仙,无依无靠,正需要交朋友呀。反正天界的仙子们都爱和紫芜做朋友。” 就算真的认错了,那名仙子大可将错就错地认下,获得一层天界小公主发小的身份,至多说自己不记得,然后再认下一种可能,哪怕以前不是朋友,以后也可以是朋友。 紫芜最了解是清衡的秉性。他向来行事低调,鲜少交友。忽然问起朋友的话题必有反常。她戳戳清衡,语气戏谑:“你幼时好友全在天界。莫非,是用这个理由去搭讪哪位仙子,结果被人拒绝了?” “不、不是,我没有!大约是我认错了。” 半夜躺在寝宫床上,清衡越想越认可紫芜的话。对于末流小仙而言,即便没有存心攀附之意,单单是结交一些天界朋友,不更有益于站稳脚跟吗? 若胡荽仙子确非他浇灌过的胡荽,或者并无那番久远记忆,大可说些“也许”“可能”之类的说辞,自己亦可顺势多给些关照。 “何况我还是天界二皇子……她干嘛不承认呢?算了,明日去上书囊再当面问问她吧。” 这么多年以来,清衡难得期待起来去上书囊。 接紫芜,上课,散学。可散学后,收拾桌案的仙侍并非胡荽仙子。 也许轮值了吧? 又一连好几天的刻意等待,清衡再也没见到胡荽仙子。 正如千年前,他以为能在镜中日日照看小胡荽,却因责罚再也没见过了。 第6章 学海无涯 私设:夜昙考试前,清衡原本打算帮忙押题,所以才会在路上遇见胡荽。但是…… —————————— 天界众仙大多潜心修炼,交情浅淡。上千年来,清衡第二次有了关心的对象,谁知亦是转身不见。 他安慰自己:无碍,君子之交淡如水。 失去期待之人的上书囊,再次显得空荡寂寞。原先还以为青葵公主也要来读书,可惜遭到碧穹仙子刁难,生出事端。若非兄长求情,青葵公主的求学机会怕是要就此断送。 清衡想起嫂嫂先前请自己吃过牛肉火锅的,两人也算交情不错。考核日期渐近,他心中担心:“再过几日便要考核了,也不知嫂嫂学得如何。万一真的不合格……” 虽说对兄长的能力他自然极其信任,可作为一家人,出份力也是应该的。 而且这么多年混迹上书囊,尽管清衡在法术上远逊于兄长,但他肩负着让自己和紫芜两个学渣混到合格的责任,因此苦练押题技能,划考试重点的能力可比门门功课拿满分的兄长准多了。 近几日所教授的仙法约五六种,但仙长青藜星君向来严苛,绝不会让他们使个简单的法术蒙混过关。因此范围缩小到了两种中高阶法术:木偶衣冠和枯木逢春。 于是他从书箧中找出课本,准备等青葵公主用完午膳就送去。 天葩院外,清衡远远瞧见一小仙侍走出屋子,手臂上还挎着沉沉的送餐盒。 定睛一瞧,嘿,小胡荽!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阆苑仙葩处。 清衡撩起衣袍下摆,勉强维持住仙君礼仪,快步往前把人喊住。 “胡荽仙子!” 眼前的小仙侍闻声驻足,依旧如先前一般,对他恭敬行礼。显然当初那番交谈并未让胡荽仙子上心。 但清衡是上心的,他急忙询问小胡荽的去处,交代自己在上书囊对她如何遍寻不见,连仙君仪态都差点忘记维持。 可胡荽仙子只是刻意错开眼神,轻轻道明自己因碧穹仙子和青葵公主的纷争,被执事仙人赶出上书囊。幸好青葵公主收留她在天葩院当差。 听她娓娓道来这番遭遇,清衡心头酸涩。天界向来重视等级权威,低阶仙侍对上级命令不可有违。 即便错在那跋扈的碧穹仙子,胡荽却因地位卑下就要无端受牵连。清衡心中忿忿,“那你为何不来找我呢?我可以向执事仙人说情的。”那样我们就能日日相见了。 清衡的热情仿佛吓到了胡荽,她结结巴巴地婉拒:“此、此等小事,胡荽岂敢劳烦清衡君。” 她果然没把我当朋友。清衡心中不满,立即反驳道,“在我这里,你的事又岂会是小事呢?”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意识到了逾矩之意。 话里想要给她特殊关照的意思过分露骨,使胡荽仙子不得不放弃用卑微姿态来逃避清衡。 她抬起目光,直直看向清衡。 这突如其来的对视,反而让清衡尴尬地错开眼神。 “清衡君既已知晓,我并非你要找的那株胡荽。为何还要对我如此关照?” 胡荽的直接打得清衡措手不及,这次轮到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只是觉得,每次见到你,都、都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许是……我们天生注定要做朋友的。” 他缓了口气,终于找回仙君仪态,“也罢,如今你入了青葵公主的天葩院,也算寻到好去处。可若日后你再遇到什么事端,千万别忘了,还有我可以帮你。只愿你,别总避着我。被朋友疏远的感觉,还挺难受。” 眼前的小仙子似乎被他的真诚打动,终于开始找话题聊天。他们聊起上古法卷中记载的法器“巨灵玄灯”,可聚集灵魄于灯芯之内。 这法器过于冷门,清衡也闻所未闻。他感慨,不愧是千年来唯一修炼成仙的胡荽,确实好学勤勉,关注的法器还挺偏门。 学海无涯,清衡并不以无知为耻,殷切提出找三真去询问这所谓的“巨灵玄灯”。 谁知聊天氛围顿时烟消云散,清衡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竟引得胡荽仙子再次对他诚惶诚恐。 几句“不必劳烦其他上仙”“还有事”“先走”接连袭来。清衡几次想张口挽留,却碍于礼数,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打断,生生错失了所有的机会。 等回过神,对方只剩清瘦的背影拖着送餐盒离去。 清衡垮塌肩膀,心里明白,她是故意连个挽留的机会都不留下的。 直到连那足有三层的送餐盒也看不见,清衡才收拾失落的情绪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又是这样,被她拒绝,然后目送她离去。 不过没关系,下次他可以找点新的话题,也许胡荽仙子会愿意聊久一些。 他方才为什么要去天葩院来着,还带了课本?忘记了,大约不重要吧。 第7章 饭友结盟 新任天妃入学,总算终结了上书囊的无趣。 直到那日考核,清衡方才想起先前拿课本去天葩院,原是想帮嫂嫂划重点的。不过跟胡荽仙子聊完天后,他满心满眼全是小仙子离去的背影,全然忘记其他事情。 幸好嫂嫂通过了青藜星君考核,甚至拿到了甲等,远胜于自己。这份成绩,显然配得上玄商神君天妃的身份。 “好饿呀——慢慢怎么还没送吃食过来。”青葵公主搁下笔,捂住肚子趴到桌上。 虽说她修习法术厉害,可到底尚未练成仙身,一日三餐都需进食。加上听课学习耗费脑力,饿起来更快。 笔丢进砚台时,溅出了几滴墨点,随着青葵公主趴伏的动作,墨迹又沾上衣袖。桌面上很快晕染出一大片。 清衡见状,捏了个清理的法诀,替她将几处污渍消除:“我好像闻到味儿了,嫂嫂且忍耐片刻。” 果然没过多久,红色羽毛的蛮蛮鸟带来了餐盒,放到清理干净的桌面上。 “又是这股难闻的味道!”饭盒还没掀开,碧穹仙子先嚷嚷起来。“怎么每天都要出现一次?老远就能闻见,臭烘烘的熏死人了。” 只见碧穹仙子嚷嚷完,还叠起袖子仔仔细细捂住口鼻,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青葵公主熟练反击,“某些人呢,欣赏不了好东西。怪谁呢?怪她自己心胸狭窄,还喜欢恶语伤人。说不定啊,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她一边说还一边并起五指摆动手掌,将味道扇过去。 “我疯了才想吃——呕——这么恶心的东西!” 不等反驳,碧穹仙子率先跑出学堂。青葵公主翻了翻白眼,恶狠狠拿出食盒里的精致餐食。 紫芜傻眼:“这碧穹仙子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清衡赞成:“是呀,连仙子仪态都不顾及了。” 他俩一致认为,“嫂嫂每天的餐盒都很精致,香气扑鼻。” “还是你们两个会欣赏。一起尝尝吧。每天光看着我吃,怪不好意思的。” “那紫芜就多谢嫂嫂啦!” 清衡犹豫,试图阻止:“辟谷有助于修行,这餐食还是嫂嫂自己吃……” 话音未落,青葵公主故技重施,一筷子夹起胡荽饼塞进清衡口中。清甜口感顿时蔓延开来,甘美的气味自喉咙处升至鼻腔,是真正的唇齿留香。 于是原本拒绝的话随着几下咀嚼,陪同胡荽饼一同下肚了。 清衡食髓知味,又拿起一块饼,夸赞道:“不愧是母神设置的膳堂,连素食的味道都如此出色。” 然而青葵公主摆摆手指,用炫耀的口吻说:“你吃的这道菜呀,并非出自膳堂,而是由我天葩院仙侍单独烹制。” 清衡福至心灵:“莫非是胡荽仙子?” “对呀,她被赶出上书囊后,我见她做菜的手艺比慢慢还好,便收留她在天葩院做事。欸清衡,你怎么会认识她。” “我、我之前去蓬莱绛阙,撞见过一次。” 青葵公主吃着饭菜,显然不晓得这件事,起了些兴致:“她还去过蓬莱绛阙呢,是找少典空心有什么事情吗?” 清衡小心斟酌,只交代了自己旁听到的部分。“当日嫂嫂被逐出上书囊,兄长气得要惩罚嫂嫂。她去向兄长澄清,嫂嫂与碧穹仙子的冲突错不在你。” “原来如此。还算这小胡荽有良心,知道要报答本公主的恩情。我还奇怪呢,少典空心居然会替本公主说情。” 三人边聊边吃,原本单人份的餐食很快消耗完毕。清衡和紫芜有些过意不去。他俩的修为足以修成辟谷,却因贪嘴抢占了嫂嫂的吃食,心中愧疚。 哪知青葵公主连连摆手:“吃饭嘛,大家一起吃才香。我在人界时从未与家人同桌用餐,一个人孤零零的。如今你们能陪我吃饭,我别说有多开心了。” 听她这么说,清衡好受许多,安心把手中最后一块胡荽饼吃干净。 “清衡紫芜,你们要是喜欢这些饭菜,下回叫小胡荽多做些就是了。咱们偷偷吃,不告诉少典空心。” 自此,上书囊“饭友三人组”顺利结盟。碧穹仙子受难记开启。 —— 刚刚发现一对粮更少的cp:“爱如潮水”谷海潮和素水。我真的好喜欢他俩! 第8章 流星夜会 “千年一遇流星雨!据说只要对其许愿,就能实现愿望!清衡,你许过愿吗?”难得上书囊放假,紫芜却起了个大早跑来找他。 千年前,母神承诺清衡,在流星雨中必有他的“一事可成”。事情过去太久,很多细节随日升月落而渐渐从记忆中远去。比如为什么当初那么难过,那么害怕自己一事无成。 清衡学着母神的姿态,纠正紫芜妄图许愿的念头。“对星星许下的愿望,若当真实现,要么靠许愿人自己努力,要么靠天界仙人出手相助。你我本就是仙人,该去满足愿望才是。” 幸好紫芜听劝,“也是,兄长掌管星辰,我与其对星星许愿,不如去蓬莱绛阙许愿呢。但兄长多半会说:‘不可,此事违反天规。’” 紫芜故意压低嗓音,模仿少典有琴出关后的模样,那种带有违和感的相似惹得清衡忍不住想笑,又碍于对兄长的敬畏不敢放声大笑,硬生生憋到红脸,“不、不可对兄长——无礼——” “得了吧,反正现在就咱俩,兄长不会知道的。”紫芜揭穿后,凑到清衡耳边分享小秘密:“母神还说,要借助流星雨的美景,帮嫂嫂和兄长增进感情,甚至还去玄黄境找三位真人出手。今晚估计有好戏看了。” “今晚若非当值,天界众仙九成九要去银河边上赏星观月。界时,天葩院的仙侍也会去吧。” 紫芜附和道:“天葩院总共也就三名仙侍,嫂嫂那般仁厚,自然会放人去看流星雨的。怎么,你难道想安排人值守?清衡,这也太不厚道了!” 等安抚完紫芜,并承诺绝不会做如此残忍之事后,清衡才总算送走了妹妹,回忆千年前的那场流星雨。 在上次的千年流星雨中许愿的凡人,如今皆已化为尘土。但也并非全无所留,埋下的因,过了千年,总有些能开花结果。比如,与他有灌溉之缘的界下胡荽,当初谁能料到,当真获得了仙藉,任值于天妃宫殿——尽管对方始终拒绝相认。 当晚,天界众仙纷纷寻好位置等待流星雨。而母子三人则始终关注着专门为少典有琴留的座位。 “兄长跑了!” “不对,是飞了!” 清衡与紫芜一左一右搀扶着母神,三人遥遥望向兄嫂的背影,难免心中担忧。母神稳下心神,安慰身旁的子女:“由他们去吧,感情的事情由旁人插手介入确实不妥。你们也不必呆在这里陪我,若有朋友相邀请,尽管去赴约。” 紫芜得了令,穿戴好御寒的披风连忙拉清衡去找仙子们。以往清衡没别的安排,便随她了,可唯独这次,清衡一等离开母神视线就向紫芜告辞:“我忽然想起别的事情,今日无法陪你了。” “噢好,正事要紧,你且忙去。” 与朋友看流星,自然算正经事。清衡自忖,这番说辞并非撒谎。 他兜兜转转了好几处,终于在灯火阑珊的景观台边缘,见到了孤身一人的胡荽仙子。成仙年岁尚短的她,对天界充满胆怯,可此刻漆黑夜幕却容许她放肆注目。 其实清衡绝非刻意隐匿动静,是胡荽过于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对周遭别无心思罢了。所以直到清衡已经凑近到与她并肩而立,胡荽才突然察觉身旁多了位天界二皇子,往边上退避开去,作揖行礼。 有了上书囊与天葩院前的两次接触,清衡虚扶她的动作也熟练起来。他一早就想好了再见面时寒暄的话语,无非是问候她的安好,当值顺利与否。 胡荽仙子笑容清甜,向他絮絮说着天葩院的种种。其中有不少事情,清衡听嫂嫂讲过。但听胡荽再事情磕磕绊绊复述一遍,琐碎的日常竟也能变成跌宕的冒险传奇,生出别样的意趣。 流星雨在闲谈的时光降临了。 覆盖四界的苍穹光芒大盛,引来所有人瞩目。 “啊!” 清衡耳边忽然炸开一声惊叫,随之而来的,还有手臂上突然加重的力道。方才还疏远冷淡的胡荽仙子,像被星光吓到般,抓住他的手臂求救,整个人也差点撞进他怀里。 “不害怕。”清衡从未想过有人会害怕流星雨,他像幼时哄紫芜睡觉似的,温柔安慰,“这流星雨伤不到你。” 这声安慰帮胡荽回过神来,她急急忙忙为方才的失态道歉。 清衡笑笑,“你若害怕,我便留在这里,陪你一起看。”原本他计划以流星雨为借口,聊两句话就很好了。谁知上天送来如此大礼,给了他一份堂堂正正留下的理由。 不等拒绝,清衡连忙指向星轨最密集之处,“快看那边!” 仙龄不过十八载的小仙,难以抵挡璀璨天幕带来的吸引力。胡荽看向清衡所指的方向,全然沉浸于这上穷碧落才能窥探到的胜景。 “清衡君,胡荽斗胆,请问那些从人间飘上来的光点是什么呢?” “是界下祈愿。人间千般欲念,万种祈愿,若足够强烈便可化为光点升入天界,由众仙聆听。但实际上,能获得仙缘的机会微乎其微。千年前,我也仅仅回应了一道祈愿而已。” 胡荽倒很看得开:“无碍的。即便无法上达天听,许愿那刻产生的期待,对身无法力的生灵而言已是奢侈之物。” 清衡转向她,意有所指地问:“你不好奇,我回应了谁的祈愿吗?” “谁的?” 你的——清衡在心里回答,可嘴上仍要装作不知般解释:“一棵界下胡荽。千年前,我听到了它挣扎求生的祈愿,回应了它瑶池甘霖,时至今日也仍然盼望有朝一日,她能修炼成仙与我相见。” “原来如此,那就,祝清衡君早日,见到那株胡荽。”身旁的小仙避开清衡的目光,装作专心赏景。沉默又弥散在两人之间,他们无言地陪伴彼此。 清衡几次看向她瘦小的身形,担心星辰掠过带来的寒意会让她生病。手指摩梭着披风绳结,几次想解开,又怕唐突冲撞。 直到流星雨落幕,胡荽着急告退,清衡终于鼓起勇气,解开披风的绳结,强行替她穿上。 “天高夜冷,这件披风借你。别再想什么拒绝的话,我对你的好,你只要负责全盘接受就是了。” 大多数时候,清衡一直以温润君子的形象示人。少有的几次强硬失礼,几乎全用在了照顾胡荽仙子这件事上。说来真荒唐,清衡唯一的不君子,居然不君子在照顾人。 后来,清衡回想两人在天界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最亲密的举动当数流星雨那日,他逾越礼数,替胡荽披上披风。 而那天,也是胡荽唯一一次目送清衡离开。对此清衡倒很庆幸,起码在自己这里,胡荽大多数时候不用再做那个被留下来的人。 第9章 忤逆天帝 兄长陨落了——修补归墟至重伤而亡。众仙纷纷感慨,玄商神君此生为天下尽责。无论作为天下人的神君,亦或者少典氏的臣子、兄长,都可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清衡擦去唇边的血,怀中所抱的古琴上面,仿佛还能感觉到兄长的神力残留。他刚刚才作为天兵的主帅,借兄长赐予的武器打退沉渊第一勇士乌玳。这样的战功他以往怎么敢想呢?天界战神唯有玄商神君,四界又有谁听说过清衡君呢? 可从今往后天界再无玄商神君,清衡与紫芜再无兄长可依靠。那是原本要成为下一任天帝的兄长啊…… 生命当中即将有个人永远被抹去,尚且年少的清衡从未经历过这样残酷的事情。 他看向九霄云殿上的父帝,感到十分陌生。 父帝冷静到冷漠地安排长子的身后事,他所有的悲伤仅仅只是口中的几句沉痛哀悼。直到公主闯入之前,清衡还替父帝着想,也许他只是把悲伤压抑在心底吧。 可当三真提出取欲念神识复活玄商神君时,父帝却拒绝了……理由是担心欲念神识复活的少典有琴,并非先前的玄商神君。 清衡不解,少典有琴和玄商神君,有什么区别?都是父帝与母神的儿子,亦是清衡与紫芜的兄长。他们血脉相连,互为彼此至亲。既然身为至亲,怎能挑选哪个“有琴”值得复活,哪个不值得。 清衡拉过满脸泪痕的紫芜一同跪地求情:“兄长他向来胸怀坦荡、大公无私,他的神识断然不会行狂悖之事!” “紫芜也相信兄长!” 天帝心如磐石,不可扭转。清衡渐渐心冷…… 但青葵公主不同,她身上满是归墟之战中所受的伤,身上所穿的衣服还沾有兄长重伤身故时留下的血迹,她来不及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甚至没给自己做简单包扎,但她就是敢当面斥责天帝对少典有琴的冷漠与残酷,敢闯进正在坍塌的结界之中夺取神识。 面对孤身离去的人族公主,清衡一瞬间下了个决定,他要助公主救出兄长神识。 哪怕他心知肚明,若没了玄商神君,自己顺理成章会晋升为“清衡神君”,等父帝陨落后登基至尊之位。可清衡并不稀罕做什么天帝,他要兄长复活,要一家人团圆齐整,守护偌大天界之前,他起码要守护所爱之人。 于是他当着众仙的面,反抗了天帝,追随离去的公主。 “你们竟敢忤逆朕!” 强大的神力自背后袭来,本就是重伤之躯,在这一击威压下,清衡与青葵公主再也无法稳定身形。 天帝下死命令,神族中人不得私救玄商神君,违者压入雷霆司。 清衡心中不屑。若去雷霆司承受几道天雷可以换回有琴兄长,简直太值得。即便父帝拿神藉威胁,他也要随公主一同下界救回兄长。 重伤昏迷前,清衡最后的念头是他欠了兄长这条命…… 一千五百年前,兄长主动揽过了修补归墟的重担,否则去赴死的会是清衡,当天帝的才是有琴。如今既然有机会复活兄长,清衡便无法欺骗自己的心,安安稳稳地坐上兄长以命相赠的天帝之位。 再醒来,清衡已经回到自己的寝殿。门外重兵把守,天兵天将像看押雷霆司的犯人一般关他。殿门外把手的炛兲将军尽职尽责地隔绝一切探访。连紫芜也无法突破禁制。 清衡自嘲,“这辈子第一次反抗父帝,竟然以关禁闭收尾。先前击退沉渊大军,我其实还是在靠兄长……我真没用。” “清衡君,清衡君!” 细小的声音在叫他名字,清衡循声看去,与门相对的窗户不知何时悄悄打开了。在窗框中间他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胡荽仙子。 只见她抬起右手,展示手中偷来的令牌。 清衡喜出望外,差点弄出动静。 “你怎么来了?” “来救你出去!” 清衡不知道胡荽哪里生出的胆子。天帝明令禁止神族私救玄商神君,而胡荽也明知此举放他出去,必然牵扯进私救之事,她这等微末小仙,若真去了雷霆司受罚,可怎么承受的住。 “清衡君,紫芜公主,你们先走,我留下来拦住追兵!” 幸好上天后未有一日放下修炼,胡荽用尽毕生修为化出的几道青绿色绳索,紧紧捆住了追兵之首炛兲将军,未他们争取到时间。 “快走,我撑不了多久!” “清衡快走啊,我们不能辜负胡荽仙子的好意!” 抛弃同伴的感觉如此糟糕,清衡那点下界救兄长的高兴,隐没在了胡荽仙子必然被捕入雷霆司受罚的愧疚痛苦之中。又是这样,只能看她的背影分别。无法替兄长修补归墟,无法独自带紫芜逃离天界,桩桩件件,无一不昭示着清衡的无能。 他痛恨因无能而时刻刺痛自己的无力感。 第10章 魍魉相聚 九霄云天耸立于众生之颠,神族居住其间俯视人间。冲出南天门时,下坠感吓到了紫芜,她紧紧抱住清衡胳膊不敢撒手。 “清衡,我们这么跑出来,父帝会不会很生气?” 短短半日,神族皇子与公主携手逃脱禁闭私自下界,这事情若是写进了魍魉城茶楼的话本里,茶客们多半得摔杯子骂说书先生离谱。 “莫怕,我们此去只要复活兄长,将功抵过,父帝便不会怪罪。”尽管清衡的手心也在颤抖,可如今有琴兄长陨落,再如何慌张也须得为了紫芜镇静下来。“过去向来是兄长护着我们,如今我们总算也能为兄长做些事情了。” 按照胡荽所言,公主先行前往魍魉城等候二人。 回首望向南天门,清衡隐约看到天门开启多时,显然出发了不少人。想来是炛兲将军已经摆脱了胡荽仙子的辖制,禀明天帝他们私逃之事,才有了追兵。 清衡心中暗暗后悔,为何要留胡荽一人对付骁勇善战的天将呢?她法力低微,此时可有受伤?协助皇子私逃,她必会遭到责罚,这次又会罚去哪里?万一落入最糟糕的境地——剥去仙藉逐回五辛族,到时候唯有等复活兄长再替她请功。 所以,他绝不能被抓住。 “紫芜,天兵已经追来,咱们要快些落地。” 紫芜回头望向南天门,果然瞧见了天兵。她脸色煞白,“父帝居然派遣天兵来抓我们……说不定还向四界发布了通缉令。清衡,父帝肯定很生气!” “反正父帝已经生气了,我们还是先找到嫂嫂再说。” 初入魍魉城,清衡和紫芜,浑身上下产生了未曾察觉的拘谨。反而是公主显得远比在天界时更放松自在。 市集喧闹,摊贩上售卖之物多是清衡从未在天界见过的。天地间的色彩也缤纷起来,入目并非只有洁白。可清气却微不可察,迈步抬手时,连肉身也显得沉重弛缓。 慢慢陪伴身无法力的公主凑过来。公主此番受天界多方助力,面上早已不见了哀戚,精神头较之前好了许多。她邀二人落座街边酒肆,向他们二人敬酒:“清衡,紫芜,多谢你们愿意陪我下界。” “嫂嫂客气了,我们去救自己的亲兄长,哪里需要道谢。” “是呀嫂嫂!你再这么生分,紫芜可要生气啦!可父帝这次却生气了,还派人来抓我们……” “放心,小孩子离家出走,父母肯定要派人找找的。”慢慢向来嘴皮子利索,还拥有丰富的育儿经验,她三言两语安慰好了紫芜。 寒暄完后,公主转述了灵璞祖师透露的神识复活之法——三片神识同时爱上公主,确实离谱。慢慢满脸悲愤,抱怨这灵璞祖师净出些离谱主意,怎么不索性改名叫离谱祖师。 对此,清衡倒觉得无所谓。反正兄长与嫂嫂本就伉俪情深,兄长化为的神识自然也该爱上嫂嫂。没等清衡出言支持自家灵璞祖师,忽然有个一身红衣的青年闯进来大喊:“绝不可以!” 这人是谁?拉住嫂嫂干什么?紫芜怎么凑过去了? 清衡顿生危机之感,对眼前的青年产生了莫名抵触。虽然他不想揣测嫂嫂的好友,可他总感觉这人要做些让清衡难受的事情。他决心护好嫂嫂和紫芜,免得被坏人拐走。 第11章 人间冷暖 脱离天界后,清气吸收变得极为困难。魍魉城清浊难分,并非久留之地。 四界茫茫,散落神识的下落不明,他们只能指望公主身上种下的虹光宝睛给出指引。往铜板给出的方向走上大半日,紫芜悄悄凑到清衡身边问:"清衡,你有没有觉得四肢无力?" 清衡身上有些许滞涩感,应该是出于清气稀薄的缘故,他放慢脚步,准备查看紫芜身上是否有伤口,谁知那红衣青年忽然丢过来个东西,差点砸到紫芜,幸好叫清衡眼疾手快接住临。 "你要对我妹妹做什么?" 青年翻了个白眼,没多解释,又回到公主身边去了。紫芜抽出清衡接住对东西,是个油纸包,打开后发现,里面包着青年从魍魉城的酒馆打包的肉包子。 紫芜深深吸了口气,人生头一回体会垂涎的滋味。她手捧包子不知所措,还是慢慢看不惯,咋咋唬唬揭自家少主的短:"我们家少主可护食了,吃他块肉能咬我三根毛。他今日难得大方一回,紫芜公主就别客气了。快吃快吃,包子凉了那味道可差了不少呢!" 多亏慢慢的热情招呼,紫芜安心接受了帝岚绝的好意,张嘴吃包子。起初还顾及天界姿态,小口小口吃,奈何饥肠辘辘时,肉包子吸引力委实过大,她两三口便吃完了。虽说理智上知道适可而止,可架不住嘴馋。 她揪住清衡的衣服,"清衡,包子真好吃,紫芜还想吃个包子。" "远处似有人烟,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到下个城镇了。到时候,肯定有包子吃。" 距离魍魉城十多公里外,总算抵达人族城镇。 四周的烟火气息较之魍魉城也是不遑多让。 清衡追随着紫芜来到包子铺前,他二人身穿无缝天衣,且容貌仪态皆是天人之姿。老板热情地揽客,按照紫芜的要求选好了许多包子。可到要钱的时候…… "嫂嫂……" "我可总算等到你们两个发现身上没钱了。慢慢,付钱。" 神族众人不得在其余三界蓄私产,因公离开下届时需得请示驻地官员获取钱财。清衡紫芜私自出逃,尚且列于通缉名单中,绝无任何财产来源。 夜昙早先的感动散去大半。她如今非但成了少典有琴的寡妇,还一拖三仿佛带了三个拖油瓶嗷嗷待哺。人生实难。 幸好公主出阁时,暾帝准备的嫁妆中装有不少名贵首饰,典当后换取钱财,堪堪够几人的花销。 夜间入住旅店,为了节省开支,他们只要了两间房。清衡被迫与帝岚绝同屋。 "敢问少主,与公主相识多久了,以往可见过紫芜?" "关你屁事。反正我跟葵葵打小认识,你哥哥没了,刚好叫她改嫁到我们兽族。到时候你若还叫她嫂嫂,就得叫我大哥。" "你!哼,待我兄长复活,你半点娶我嫂嫂的可能性都没有!" 清衡猜测自己有点心理作用,总感觉狼族食肉,身上难免要沾染到腥浊之气。 他每次见帝岚绝时横竖觉得心中烦躁,可偏偏紫芜与嫂嫂都对帝岚绝日渐亲近,弄得清衡反而像外人。这叫清衡一度失落,纠结着明明自己才是她们的家人。 春寒料峭,他们赶上倒春寒的时节,却失去清气护体。清衡与紫芜难得感觉到了寒冷。身上轻薄的衣物依旧光鲜好看,可架不住单薄。为了不给公主嫂嫂增加负担,他们最终选择典当掉了天衣,换成外表普通却厚实的粗布棉衣。 新衣服还是帝岚绝替他们挑选的,紫芜的衣服紫红色,衬得她气色格外好。清衡的衣服则是青绿色。大约帝岚绝是照着名字给他俩选的颜色。不过这青绿色正中清衡下怀,因此,难得没跟帝岚绝拌嘴,反而微微露出笑意,轻声道谢。 这回反而叫帝岚绝吃惊了。 "原来咱们的天界二皇子也会说''''''''谢''''''''。" 紫芜声张正义:"清衡向来最守礼了。先前有个低阶仙侍替嫂嫂说话,清衡也特意去找人道谢呢。" 帝岚绝对紫芜向来采取避嫌的态度,没再反驳。倒是慢慢嘴比脑子快地说道:"你说的是小胡荽吧。这次清衡能逃出来还多亏她去送二郎神的腰牌。估计她现在正呆在天葩院。" 听到"胡荽"这个名字被提起,清衡陷入沉默,紫芜也沉下脸来。见两人的神色不虞,慢慢也察觉出些两人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小胡荽怎么了?" "逃亡南天门时,看押我的炛兲将军追赶过来,胡荽仙子她……"清衡心中原本已经平息下去的愧疚又翻涌起来,"她施法困住了天将。违背天规,应当是调离天葩院了。" 慢慢"啊"了一声,原以为好好的朋友,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兴许已经遭遇了不测。她不敢继续讲下去。 清衡轻抚青绿色的这件衣服,慢慢安慰道:"你这衣服的颜色还挺像她摊的胡荽饼。要不今晚吃胡荽饼?" 可人间没有谁做得出那样好吃的胡荽饼,不止人间,放眼整个四界,胡荽仙子的胡荽饼是独一无二的。 第12章 重返天界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原以为不出两三个月就能完成的任务,竟然硬生生拖过了一年四季。 在人间的岁月格外漫长,清衡感觉失去法力和清气的庇护倒是其次,顶多让身体难受些,可褪去天界皇族身份,忽然沦为通缉犯,以致行事上处处受到钳制才最难熬。 下界寻找神识已有一年有余,别说找全了,他们连半片神识的影子也没见着。早先的信心满满,搓磨得徒留下煎熬。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青葵公主从未试图放弃,连带着与少典有琴没半分干系的帝岚绝和慢慢也不离不弃。 起初,清衡心中确实对帝岚绝颇有微词。他的人生大体顺遂,除了父帝、仙长时常嫌弃他天资平平以外,母神慈爱,兄长护短,在天界多的是仙人笑脸相迎,因此他才讨厌举止粗鲁的帝岚绝。可到了人间,尽管有嫂嫂庇护,他依旧尝到过人族的欺骗、辱骂,历经种种难堪。 有时,紫芜会委屈到躲起来哭,清衡便安慰她:"也许这些磨难都是复活兄长的代价,下界历劫,自然不可能事事顺遂。" 历劫嘛,受些委屈是应当的,为了兄长,他们连忤逆天帝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怕区区几名犯人的欺辱?自然是——忍让为上。人族弱小,若真出手了,非死即伤,他们还会被天兵抓捕,功亏一篑。 但帝岚绝不肯。他将推搡紫芜的流氓们一人一巴掌掀翻在地,又旱地拔葱似的,挨个拔起来、倒插进泔水桶里。整套打斗的动静过大,甚至惊动了周边巡逻的衙役,这导致他们连驿站的行李都来不及拿,直接逃离镇子。最终还是麻烦慢慢化为蛮蛮鸟,偷偷去取回行李和押金。 慢慢回来后,小嘴吧唧吧唧抱怨了帝岚绝快有一炷香时间,紫芜和青葵公主出言阻止也不好使。 最后清衡别别扭扭加入声讨:"那几个地痞流氓横行霸道、为祸乡里,平日里定是没少调戏妇女。镇民忌惮他们才忍气吞声。刚好我们这些外乡人只是暂时停留,教训他们一顿,说不定以后收敛行径,还能算某人功德一件。" 紫芜看出他的别扭,私底下揶揄道:“清衡,你分明在帮帝岚绝说情,干嘛非要装作去骂那几个贼人呢?” 对此,清衡自然矢口否认:“哼,谁要帮那家伙说情。” 耗尽钱财后,日子过得更加拮据。除了找寻神识外,他们不得不分出额外的心思去考虑生存问题。最落魄的时候,紫芜眼巴巴看着热腾腾的包子出炉,却只能咽下口水。剩下那枚铜板要用来投掷方位。 兴许少典有琴终于仙灵了一回,总算将他们引向了玄商神君庙。那泥塑的滑稽神像遭到帝岚绝好大的嘲讽,清衡自然又跟他拌起嘴来。 神庙香火旺盛,祈福的香客从早到晚络绎不绝,祭台上日日供奉新鲜的瓜果鲜花。既然是给神君享用的东西,那么神君的妻子、妹妹和弟弟分些,也算应当。 也正是在神庙之中,他们听到了第一片神识的下落:月窝村火妖。自此,寻找神识之路总算走上正途。 清衡愿意相信,兄长的神庙回应了他的祈祷。 重返天界后,清衡回到寝殿重新休整了一番。他也没顾得上休息,拉着紫芜以“探望重伤的嫂嫂”为借口,跑去天葩院,再“顺便”打听了一下胡荽仙子的近况。 自玄黄镜初见,到上书囊相识,清衡每次刻意寻找胡荽,总要落得失望的下场。拦住天葩院最面生的小仙侍之前,清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胡荽仙子触犯天规,已经被调离天葩院了。” 作为天妃寝殿,仙侍编制满满当当,绝无空缺。有人离开,才会有新的仙侍进来。 清衡安慰自己,反正二人有缘,纵然天界茫茫,定有他们重逢的时候。离开前,清衡不抱希望地问了句:“那你知道她被罚去哪里了吗?” “恕奴婢不知。” 果然。 “但是……”小仙侍欲言又止。 清衡一下子来了精神,“但说无妨!” “遵命。犯错的仙侍多半会被掌侍仙人罚去做最繁重的洒扫工作。犯的错越大,所罚的洒扫范围越大。而天界最大的地方,莫过于——瑶池。清衡君可去那里探寻胡荽仙子的下落。” “多谢仙子!” “清衡君谬赞了。胡荽仙子为营救神君冒犯了炛兲将军,小仙却顶替了她的职位,深感愧疚。” 闻言,清衡躬身向这名低阶小仙行礼道谢。吓得受礼的小仙子也匆忙回礼。 第一次谢她告知胡荽的下落,第二次谢她感念胡荽的付出。 天界都在为玄商神君的复活而庆贺,无人留意到有位末流小仙为此受责罚苛待。 第13章 瑶池相救 云端天河水,无根入瑶池。 远在昆仑山巅的别官行宫人迹罕至,除非遇上重大盛典,平日里,徒留几名低阶仙侍做些洒扫的活计,鲜有神族光临。 清衡腾云驾雾赶到瑶池岸边,鼻尖微动,果真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他心中缠绕多时的忐忑顿时消减了几分。 自天葩院得到胡荽的下落后,清衡便打定主意要将她从瑶池带走。他冲出天葩院,生怕慢上一时片刻,那人就要多受一分罪。谁知,过于匆忙没看路,恰好迎面撞上姗姗来迟的慢慢和帝岚绝。 慢慢捂住撞疼的脑门儿,“嗷”的一声张开小嘴,叭叭叭开始输出:“姑奶奶额前最漂亮的羽毛,撞坏了你赔得起吗!” 睁眼一瞧,哎哟居然是老熟人。 “清衡?你瞧完葵葵干嘛跑这么快,难道她……” 眼见慢慢要误会,清衡连忙摇头解释:“嫂嫂没事,但人还没醒,兄长正寸步不离守在床边。” 清衡讲话向来可信,慢慢闻言放下心来,继续搓揉撞疼的额头。 “她既然无事,那你干嘛跑得差点撞飞我?要是不给个说法,今儿你就别想走出天葩院的门!” “胡荽仙子被罚去昆仑山了。当初下界之时,她不仅为我送来二郎神的腰牌,还替我拦住负责看守的炛兲将军,以至于触犯天规,撵出天葩院。” “什么?小香菜,罚去昆仑?”事儿交代完,慢慢惊得连揉额头的手撒开了。“完了完了完了,昆仑山那么冷的地方,连我们少主过去住两天都够呛,别说她还是五辛族……” 眼瞅着慢慢越说越吓人,清衡再次打断她胡思乱想:“昆仑并非魔窟。况且胡荽仙子依旧保有仙藉,应该性命无虞。只不过瑶池苦寒,受罪是肯定的。我此行匆忙,也是想早些带她回来。” 话题终于扯到他们相撞的事情上。 慢慢总算梳理出整个来龙去脉,反手拉住清衡往外走。她边走还边叨叨:“你说得有理,得快些将小香菜带回天葩院。咱们葵葵可喜欢小香菜做的胡荽饼了。等醒过来,她少不得要啃两块饼解解馋。” “天葩院已有新的仙侍入职,编制名额全满,眼下已没有胡荽仙子的位置了。” 慢慢傻眼,眼珠子左右转了个圈,问道:“赶走一个?” 清衡摇头否决:“有些困难,仙侍皆由执事仙人指派。况且,胡荽仙子的下落还是那名新来的仙侍好心告知的。她并未犯错,也不能将人赶走。” “这可如何是好……” 清衡垂眸思索片刻,提议道:“不如,先带回我哪里吧。我向来不喜嘈杂,故院中人员稀少,母神也提过几次添人的事情。等胡荽仙子安顿下来,我再去找执事仙人报备,此番安排应当周全。” “好主意!”慢慢用扇动小翅膀的频率拍打清衡的肩背,直夸他仗义。 清衡默默认下,“应当的,大家都是有过命交情的朋友。” 昆仑山,瑶池岸。 清衡顺着胡荽清甜的香气寻去,果真寻到了勤奋修炼的小仙侍。无论身处天界上书囊,亦或者偏远瑶池边,胡荽对于修为的渴求,一如玄黄镜中初见时那样迫切。 当初贸然闯入上书囊,出声吓到了胡荽。这次,清衡选择静候瑶池岸边。他躲在硕大的荷叶荷花后头,离了有段距离。 幸好此地仙侍本就稀少,且大多修为低微,两个捧花仙子聊天过去时,均未发现岸边多了个人。等胡荽修炼完毕,他再装作刚来不久的样子。 捧花的仙子走到了胡荽身后,可专注于修炼的人依旧沉浸在术法中。 两名仙子也不知哪里不悦,冲到她身后责问:“谁让你在此修炼的?” 胡荽急匆匆收回施术的手势。 “洒扫做完了?” “那么大的香菜味,熏死人了!”仙子捂住鼻子,眉目间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胡荽怯怯地解释:“我已将仙长交代的全部做完,才、才在此修炼的。”随着两名仙子的靠近,胡荽一点点低下头去。她像个鸵鸟似的,以为埋头不去看,危机就不存在,卑微逃避的神情,全然不见当初凭借一己之力拦住炛兲将军的勇气。 她的忍让退缩进了清衡眼里,看得他心头愤愤,忍不住走过去了。 为首的仙子咄咄逼人,她应当知晓些什么,才敢对胡荽格外放肆。连带着她身边的仙子也嗤笑道:“这里是天界瑶池,即使轮得到你在此修炼?被罚到这里来了还敢这么嚣张。目无尊长,到别处修炼去!” 说罢,竟伸手把胡荽狠狠推出去。 五辛族的本体根茎纤弱,化为人形后,胡荽的身形较之其他仙侍更加瘦弱。来之前,清衡只以为瑶池苦寒,要遭些罪。可旁观了这一场,他才意识到天界欺凌弱小,竟然半点不输给人界。 胡荽受不住力道,整个人后退,绊倒,跌出围栏,眼看就要仰着跌入瑶池。 那瞬间,清衡当真脑海中空白一片,什么都来不及考虑,他的身体比意识更早行动起来,他飞身向前,终于赶在落水前拽住胡荽的手,用力拉向岸边。被救起的小仙子惊魂未定,但更加惊慌的,却是堪堪赶来,救她起来的清衡。 “胡荽,你没事吧!” 胡荽轻轻嗯了声,别的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待她略微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便是抽出被清衡紧紧握住的手。 第14章 小惩大戒 【天葩院友情私设:整部剧中我最喜欢的人物是慢慢。 剧中基本只写了她跟夜昙、帝岚绝之间的互动,捎带些兽界设定。这可以推导出慢慢的人物本色应该是对朋友肝胆相照,重情重义。如果达不到豁出命去保护的程度,起码的关心也肯定是有的。 所以回到天界后,当初一起受罚的朋友忽然失踪,作为正常人都要过问一下吧,何况慢慢这种重情重义的人。所以后期她们彼此之间缺乏接触,只各自突出感情线和复仇线,从观感上来看是很奇怪的,也会让后期胡荽追随公主下界显得感情不够、阴谋来凑。】 “我方才都看见了,”清衡确认过胡荽安然无恙,转身面向两名闹事的仙子。虽说他确实存了替胡荽出头的私心,可另外两人到底也做出欺辱同僚之事,令人不齿。作为神族皇子,只要惩处得当,应当不算滥用权力。 “你们对胡荽仙子言语不敬,还故意将她推下瑶池。如此行事,究竟有何缘由?不妨说与本君听听。” “她这等受罚的末流小仙,怎可趁机修炼。我等——略加提醒罢了。”这女仙向来嚣张惯了,也不太把低调行事的清衡君放在眼里。 “提醒?仙长们也只是罚她来此洒扫,你倒好,借着提醒之名,行欺凌之事。本事这般了得,可真要比仙长还厉害。” 在三界游历过的清衡,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他本想等女仙主动认错,界时向胡荽仙子道歉。 可好言难劝作死鬼。 “既然你说胡荽仙子犯了错要受罚,那你欺凌同僚也触犯天规,不也理应受罚吗?你如此维护天规,本君就做个顺水人情,替你上报给执事仙人吧。” 说完,清衡当面捏传讯法诀,作势要报备两人的恶劣行径。 直到这时,两名仙子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们心里嘀咕:一向软弱的清衡君,怎得今日强硬起来了。接着,嘴上开始服软:“是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给胡荽仙子赔不是,请胡荽仙子原谅我们。”边说还边露出哀求眼神,看向胡荽。 胡荽心软,也怕再生事端,见两名仙子已有悔改之意,忍不住为她们求情。 “清衡君,瑶池水来自云端天河,即便真落水了,也不会对仙侍产生什么危害,清衡君大可不必真的上报仙长。” 其实这事可大可小,万幸胡荽未受伤害,端看她身为苦主的态度。清衡本就放慢了动作,等胡荽替两名仙子求情。如此,她们除了忌惮仙君责罚外,必会对开口求情的胡荽心存感激。 清衡从善如流地改口:“既然胡荽仙子愿意替你们求情,那本君就罚你们从今日起,照顾胡荽仙子的日常起居。” 此言一出,惊得胡荽瞪大眼睛,两名被罚的仙子也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照顾她?” “莫非刚才你们赔礼道歉,仅仅是为了躲避仙长责罚,而非真心悔改?若真心悔改,对苦主进行补偿,为何会产生异议?看来本君还是应该禀报执事仙人。” “小仙不敢!”万一真以触犯天规论处,下场可比照顾人惨多了,何况胡荽性子软好拿捏。两名仙侍立即摆正位置,想到自己有机会去仙君殿中当差,将来前程也有保障。 没等胡荽反应过来,方才还盛气凌人的两名仙子,居然摇身一变新晋为她的专属侍女。最奇怪的是,看起来还挺乐意。 “走吧。青葵公主复活神君立下大功,你当初的责罚也该撤销。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带你离开昆仑。” 听闻公主返回天界,胡荽哪还顾得上别人,连避让视线都忘记。她双眸瞪大盯住清衡,直勾勾表露出要跟清衡走的意愿。 清衡见胡荽如此欣喜,猜测她若知晓天葩院已有人顶替,无法回去当差,难免要失落,便暂且瞒下了。他甚至还有些嫉妒嫂嫂,明明都是同一天认识,却只有嫂嫂受到胡荽如此明目张胆的关心。他也明白这种嫉妒莫名其妙,硬生生打消掉了。 清衡此行收获颇丰。来时孤身一人,去时带走三人。 前往天宫的路上,即便再怎么努力掩饰,胡荽脸上的雀跃之情仍旧十分明显。相识这般久,清衡还从未见过她外露情绪,更加不敢提前说。 走前,他委托慢慢率领仙侍打扫出偏殿房间,以供胡荽落脚。虽然慢慢说话不饶人,可行事靠谱,且有兽族信守承诺的美德。 他们逃出天界一年有余,彼此不说肝胆相照吧,风雨同舟还是绰绰有余的。 也多亏霓虹上神慈爱,清衡、紫芜甚至玄商神君的宫殿也都留心保护着。 昆仑地处偏僻,一来一回,时间过去了许多。 进入南天门后,胡荽走了好几步才意识到她们并非要前往天葩院。 “清衡君……” 她想找机会,等清衡君转身与她说话时借机离开,哪知都走到清衡君自己的寝殿了,都没停下来给她机会。 清衡的宫殿是除了天葩院外,最紧邻蓬莱绛阙的。胡荽曾来过一回,她给清衡君送腰牌,助他逃离禁闭,然后自己留下受罚。她并不知晓,清衡为了这件事足足愧疚了一年。 走入主殿旁的院子后,内里高贵华丽的装修简直要胜过主殿。 清衡君终于停下,宣布了接下去的安排。 “胡荽仙子,天葩院中仙侍名额已满,哪怕责罚取消,你也无法再回去当差了。往后你安心住在我殿中吧。” 见胡荽想拒绝,清衡连忙接上一条她无法拒绝的理由:“此处是除蓬莱绛阙外,离天葩院最近的宫殿。嫂嫂如今重伤昏迷,等她醒来,你过去探望也方便。” 另外两名仙子被殿中华丽的布置迷昏了眼,笑得梨涡都要露出来,显然是相当满意清衡君的安排。 “你们两人日后就作为胡荽仙子的贴身侍女,这院子的日常起居一应支出,皆由本君殿中承担。”清衡吩咐完,还不忘威胁震慑:“若是你们还敢对胡荽仙子不敬,本君就罚你们去雷霆司受雷劫之刑。” “是!” 满屋子的人,除了胡荽之外全都推动着事件发生。什么礼仪,什么规矩,此刻全顾不上了。她惊慌地抗辩:“清衡君,我只是低阶小仙,不值得您如此。” “你值得。”清衡脱口而出,没有为这句“值得”给出理由。 第15章 借鹤寄情 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清衡虽然已将人带至殿中落脚,可尚未想好如何“使之安”。 他幼年曾顽劣过一段时间,可自从被霄雨仙尊带在身边教养过后,对外便总是做出罕言寡语、端正持重的姿态。因此平日里,除双亲与手足外,他连上书囊的同窗们都甚少来往,更别说去主动讨好一个女孩子。 年轻的小仙子们喜欢什么东西呢?清衡君思来想去,他身边唯一能作为参考对象的大约只有紫芜。对于紫芜,倒再熟悉不过。同为手足,他们自幼相伴长大,互相直呼其名。清衡闭着眼睛都能回忆起紫芜从小到大所有喜好。 “紫芜去年时间养了条狗,连睡觉都要抱着。胡荽仙子大概也会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吧?” 天界鲜少圈养兽类,而且通常会被仙人们早早预定作为坐骑。清衡思来想去,盯上了驭鹤仙人的宝贝仙鹤们。去年他在不知情之下吃过几枚,滋味甚好。算算日子,差不多新的一窝鸟蛋即将破壳。 清衡打算去向驭鹤仙人讨两枚来,反正用途正当,想必仙人会答应的。等要到后,他再教胡荽仙子用灵力养护孵化,往后连聊天话题也不愁了! 此路越想越畅通。 清衡当即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去得晚不如去得早。免得嫂嫂身子康复后馋那一口茶叶蛋,又去砍陆羽的茶树,摸驭鹤仙人的鸟蛋。 胡荽寝殿外,仅有一名仙侍恪守职责地守在外边。见清衡造访,行礼问候:“清衡君日安!” “胡荽仙子可在?” “回清衡君,胡荽仙子今日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看望天妃。” “她何时回来。” “小仙不知。胡荽仙子本想独自出门,但清衡君既将我们派为贴身侍女,我们便商量留一人跟随侍奉,一人留守。” 清衡颔首以示赞许。他庆幸天葩院近,心中准备了套说辞,走去找人。 天葩院内,果真见到胡荽端着新摊的胡荽饼。据医仙叮嘱,天妃重伤未愈,不宜食发物。胡荽的心意全都用来投喂慢慢。卧榻上修养的天妃忍不住开口:“慢慢,你拿远点吃吧……” 慢慢嘴里的饼,故意嚼得更响亮了,她抽空反问:“我在这儿吃怎么了,馋到你眼睛了?” 天妃胸闷气短,翻个白眼继续喝熬好的伤药。待她皱着眉头将药一饮而尽,胡荽立即递上剥好的糖喂进公主嘴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嫂嫂,今日身子可好些了。”清衡来得突然,连探病慰问品也没带。 不过历经人间种种,他们也早不是那般生疏的关系。随意寒暄两句后,夜昙看出清衡心中藏事。表面上在同她讲话,视线却时不时偏去胡荽的方向。 夜昙伤病正无聊,此刻心血来潮有点想使坏。 “听说——小胡荽搬去清衡你哪里住了,会不会太麻烦你呀。” 被提及名字的胡荽下意识看向了清衡,两个人猝不及防对上视线,又默契地同时错开。 这副样子落入旁观者眼中,真是清晰可辨。慢慢使了个“干得漂亮”的眼神给夜昙,自己拼命抿嘴,屏住笑意。 清衡结结巴巴地表示,还好还好,都是朋友,不必客气。 “好吧,既然都是朋友……慢慢,这天葩院你也该腻了,索性你搬去清衡那儿住,空出房间给小胡荽。” 慢慢瞬间领悟到夜昙的心思,愉快拱火:“仙君宫殿哪里是我想住就住的。小胡荽若住得不习惯,直接搬回来,慢慢姐分半张床给你。” 这主仆二人配合默契,胡荽对她们的提议跃跃欲试。 清衡讷讷地驳了几句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招架不住,告辞离开。当然,走前没忘了找借口带走胡荽,否则,恐怕她原地留宿。 “清衡君为何带我来驭鹤仙人的清池?”胡荽信了清衡有要事请她帮忙的说辞。可清衡却叫仙侍不必跟随,单独带她去了圈养仙鹤的地方。 为免直说来意遭到拒绝,清衡决定采取迂回手段。他清清嗓子,铺垫道:“我听说,破壳后的幼鹤憨厚可爱,逗乐起来特别有意思。” 这话没头没尾。胡荽望向尚未破壳的鸟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清衡继续宣传仙鹤的优点:“用灵力养大的仙鹤与主人格外亲近,不用收复就能直接当成坐骑。而且平日里放置院内,可由侍女照料,不费什么功夫的。” “清衡君是想让我帮忙照料仙鹤,以后作为您的坐骑?可胡荽从未照料过仙鹤,怕误了您的事……” 分明“照料仙鹤”“当成坐骑”全都对应上了,但胡荽领会出来的用意却偏偏与清衡的本意天差地别。 清衡安慰自己凡事应当循序渐进。 “无妨。这批仙鹤即将破壳,带回去输些灵力将养几日便可。我先为你演示一遍方法,很简单的。” 修习法诀一事正中胡荽下怀。 她认真点头,仔细观察清衡结印的手势,再默默背下心法口诀。然后在旁边依葫芦画瓢重复,果真一次性成功施法。 他们各自将法力输给即将破壳的仙鹤,无言中饱含默契。蛋壳表面闪烁出不同色泽的光芒,清衡那只是天青,胡荽的则是湖绿。 明明是各自施术,连目光也未接触,偏生有种难以言说的连结在二人之间萌发。 “噗嗤。” 一声轻笑从旁打断。 胡荽修为低微,惊吓过后术法难以为继。清衡也施施然停下,转头瞧见胡荽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他暗忖,输送修为竟使她如此疲累,也许送她此物反而会成负累。 “拜见清衡君。”驭鹤仙人不知何时来到二人身后,方才发出笑声的也是她。“清衡君勿怪。方才小仙瞧见此处有人,以为又是青葵公主来偷蛋呢,这才急急忙忙赶来。幸好是虚惊一场。” 清衡也开起玩笑:“驭鹤仙人别高兴太早。本君也是来取蛋的。” 驭鹤仙人脸色一变,吓到破音:“做茶叶蛋?!” “不不不,”胡荽仙子怕清衡君名誉受损,连忙解释二人来意。 驭鹤仙人缓和脸色,轻抚胸口喘气。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清衡君也许在报复她方才的笑声打断他好事。 “方才仙人也瞧见我二人施法,所以意下如何呢?” “左右我的仙鹤也是替你们少典氏所养,过后我跳两枚合适的差人送给……这位小仙子?” 驭鹤仙人见多识广,清衡借花献佛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谁料那小仙子都点头答应了,清衡反而不肯:“烦请仙人送来给我吧。”他用眼神安慰胡荽,“胡荽仙子属五辛族,修行艰难。养护仙鹤过度耗费她的法力了,还是我亲自护养为好。” 驭鹤仙人心领神会,捂嘴偷笑了会儿,夸他贴心,满口答应保证挑顶漂亮的两只。 待她走后,清衡与胡荽并肩离开。走出院门时,清衡想好了托词:“两只仙鹤有些多了,等孵出来,请胡荽仙子认领一只回去。” 胡荽建议:“现下尚未走远,清衡君还来得及跟驭鹤仙人改口。” “出尔反尔,非仙君所为。” “那就等孵出来再送……”胡荽明白过来了,她脚下一顿,转头看向清衡。谁知清衡正偷看她,他视线尚未收回,两人忙不迭对视上。 清衡破罐子破摔:“对,本君就想送你一只仙鹤!” 第16章 恶霸情话 沉默半晌。 胡荽很难否认那一瞬间的感动。天地浩渺,无处为家,她孤身一人已经太久,久到几乎忘记被人关心是什么滋味。 她一度以为意识消散会是最终结局,但偏偏残魂消散前夕,有人为她浇灌甘霖,偏偏流星雨夜寒意袭来,有人为她穿戴披风,偏偏前路迷茫无望之际,有人想着为她养仙鹤作为坐骑。 怎能不动容,然而…… “清衡君对胡荽已是百般照顾,胡荽当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清衡君。” 她太习惯别人的欺辱,关心爱护则过于陌生,所能想到的应对方法唯有逃避拒绝。 她并非懵懂无知的“胡荽”,而是心有所念的“苏栀”。 先前亏欠清衡的救命之恩,她自惭无以为报,既然无法报答,就更不应该继续心安理得接受他更多好意,否则像一边欠下永无归还之期的债务,一边又暗地里做些损害对方的事情,叫她良心难安。所以才靠装傻充愣蒙混过去。今生欠下的“受生债”,等到来世再还吧。 清衡起初听到她的拒绝,难过好几日,以为哪里做差了。直到界下陪伴嫂嫂寻找神识那段时日,真叫他大开眼界:辣目兄长初次见面放火烧人。见识过他,再听到胡荽仙子的拒绝实在算得上如沐春风。 如今的清衡心也不伤了,眉头也不皱了,理直气壮甩出拐她回殿时的那句:“我对你的好,你全盘接受就行。” 好好一句情话,说得像个恶霸。 “这、这……”胡荽也隐约察觉到,从界下回来后的清衡君性子强硬了许多。婉拒逐渐苍白无力,非得要再直白的拒绝吗? “唉,若你当作反感本君,本君也不为难你。只是,昨日本君还特意托仙侍去上书囊打听入学事宜。” 话已至此,清衡不再多言。有心人自会上钩。 果然,听到“上书囊”三个字,胡荽立马眼中泛光,旁敲侧击打听起上书囊入学资格、法术研习等事。什么驭鹤仙人、什么百般照顾,全部抛诸脑后。 她求知若渴的样子,同千年前渴求灵力时别无二致。无论多少次,清衡都会被这种坚韧品质所吸引。 他生活无忧,父母兄长健全,若无意外,原本此生都无需操心任何事情。无忧之外,也无所执。但他所照料的小胡荽是个很执着的人,而他现在想要执着照顾这个人。 “若能去上书囊,往后胡荽不仅可以日日见到公主,还能修习天界法术!” “现在你已经日日去嫂嫂那里报到了。旁人估计还以为你在天葩院当差。天界法术本身只对外族保密,你已是仙藉,自然可以学习。若不介意,我那儿还有些书。晚些时候你来拿吧。” 如果出发点和目的都是好的,那么过程当中稍微使些手段,应该也无妨。清衡目睹嫂嫂与三片神识相恋才成功救回兄长,期间存有些许的欺瞒,最终全转变成了无伤大雅的情趣。 清衡现学现卖,半真半假地拿这套法子应对胡荽。上书囊入学严格,成功机会不高。不过胡荽本身所向往的乃是修行,而非入学。 “当真?!那就劳烦清衡君了。胡荽感激不尽!” 清衡暗喜。今日接受了竹简书册,往后必将接受坐骑仙鹤。 送胡荽回到寝殿后,驭鹤仙人的蛋也前后脚抵达。 “我有事去找紫芜,要晚些才回来。还请胡荽仙子替我先找地方安顿仙鹤蛋。书册等我整理好,自然会派人来通知。” 胡荽乖巧地应下,双手小心捧着两颗蛋,走进清衡的寝殿。清衡站在原地目送她,直到身影消失。 紫芜的寝殿紧挨天后。清衡未在殿内找到人,熟门熟路转去找母神,果真见母女二人在一道。 “母神安好。孩儿想找紫芜借几本手札。” 见两个孩子用心功课,霓虹上神自然无有不允,立即放人回去。“真稀奇,明后两天也不考试啊,你怎么忽然开始用功了?” 尽管他们二人之中,清衡的功课成绩略胜于紫芜,但有些启蒙的书籍年岁已久均已丢弃,因此得问紫芜借来看看。 面对打小相伴长大的妹妹,清衡并无隐瞒的必要,老老实实交代了昆仑发生的一切,再到此番替胡荽借阅书册。不过中间刻意略去了驭鹤仙人,毕竟仅有两枚仙鹤蛋,无法分给紫芜。 紫芜也感念逃离天界时,胡荽出手相助。她拍拍胸脯应承下来,还调侃道:“多大点事儿啊。堂堂清衡君,竟然为了借几本手札亲自跑一趟。啧啧。等我回去翻找翻找,明日也‘亲自’送去。” 清衡略微有些尴尬,仔细想想,还真犯不着跑一趟。大约他下意识将所有与胡荽相关的事情都看太重了。 “那便多谢你了。” 回到寝殿时,天色微微暗下来。清衡自远处望见殿内烛影幢幢,还以为有人等候,加快脚步。 进殿后环顾四周,并无访客。他走至灯下,桌子中央摆放着新做的巢,内有仙鹤蛋两枚。 而桌对角还放了盘胡荽饼,微微冒着热气,显然施加过保温咒。清衡迫不及待放入口中品尝,味道很熟悉,整个天界,不对,是整个四界,唯有胡荽仙子能做出这种味道。 清衡的嘴角克制不住上扬。他以前借嫂嫂的光吃过几次,可今日的饼尤其美味。那个人总算愿意分出点关心给他了。 第17章 逼迫相认 作者有话要说:
正好有读者提到了“借刀杀人”的剧情走向:胡荽为了复仇,利用清衡偷灯,督促他奋发。确实很爽,而且有些同人也写了这个路子。不过我感觉可行性比较低。难以实施的原因分析如下: 首先是“仇恨说”:仇人的孙子利用就利用吧。 整个主角团有神族皇子、人族公主、沉渊少主和兽族少主,全员仇人,要么一起霍霍,要么全都放过。苏栀既然不介意兽族、人族、沉渊族,就没必要单独针对神族。否则逮着人最好的清衡霍霍,这就成欺负老实人了。 二来从清衡人物底色上讲,他维护且遵守天界秩序,即使想补偿也不会违背天界秩序。唯一能让他违抗秩序的理由只有在乎的人生命有危险。所以只要胡荽没有生命危险,他不可能违背天规,甚至会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看守着她。而且我写的清衡比剧版要聪明些——毕竟荣升男主了。 (少典有琴10也这样,20改变了准则,以夜昙为主。) 最后是苏栀的角度。先放下她有没有利用之心,这个角色最大的钳制是弱。控制人心、提高修为、复活族人,每样都要耗费大量精力,从人物设定上来讲,在天界,花灵觉醒前的她做不到。而且在大部分剧情中,她有着比较淳朴的道德观。除非世界观崩塌,她才会做出违背道德底线的事情。 次日清早,清衡差人通知胡荽的侍女过来取东西。 等候的空闲,他又重新检查了一遍过会儿要送出的法术卷轴和书简笔记,再三确认里面所含术法全部适合低阶仙侍学习。 昨夜天象诡谲,天雷轰隆隆响了半宿,清衡吵得睡不着,索性重新点灯,连夜翻找,眼下还有些犯困。 “清衡君。” 这声音颇耳熟? “胡荽仙子!你……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清衡精神一振,连忙狠掐手心收住困意。 只见胡荽仙子身着紫粉色纱裙,并未携带旁人入殿。她按天界规矩行完礼,才解释道:“承蒙清衡君赠书,此等大事,胡荽本就感激不尽,怎可假手他人。” 清衡抬手展示书桌上罗列的东西,略带歉意:“进上书囊暂未办妥,先委屈你自学了。” “胡荽何德何能,竟得清衡君如此照拂,胡荽谢过清衡君!”说完,又要行礼。 行礼一事虽也算得上天界规矩,他向父帝与母神请安时必会行礼。可若亲近的两人单独相见,天规也管不了那么宽。 清衡扶住她的手,语气失落:“你越是恭敬,反而显得越是疏离。” 胡荽不知如何接话,装作无知无觉,转身去取她最在乎的仙法卷轴。 书卷与笔记加起来,大大小小约有二十份,原本两个人搬刚好,可清衡未料到她竟然孤身前来,也并未朝他开口求助。 瞧这副小身板奋力抱起卷轴时还踉跄了一下,清衡的心似乎被什么揪住了,身体先于理智行动,接住了下坠的书册,准备替她分担些压力。 温热的肌肤一触即散,胡荽抱稳书,又退后了。 “清衡君今日早起,定是累了。胡荽要回去苦读,您昨夜熄灯晚,也再休息会儿吧。” 双手腾不开,胡荽甚至连行礼都跳过,直接拿法卷走人,好似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依靠法卷来维持。 清衡血气上涌,冲动之下,脱口而出内心潜藏已久的困惑。 “胡荽仙子,你为何对我避之不及?” 背影停住了。 “害怕我?” “不是!” 她虽然嘴上否认着,但她的眼神、姿势分明都在诉说自己每日过得如何诚惶诚恐。 “胡荽一介末流小仙,受清衡君如此照拂实在为难。”她顿了顿,表露诉求:“清衡君,还是将我送回天葩院吧。” “回天葩院……受准天妃照拂,为何就不为难了?” “胡荽侍奉公主多时,已有情谊。况且将来公主与神君成婚,也需要仙侍。可继续留在清衡君身边,清衡君……没有理由照顾我,而且风声也会不好听的。胡荽一介末流小仙,即便无攀附之心,却已存攀附之实。” 她话中划清界限的意思极为明确,识趣的神族皇子该知难而退了。 然而揪心的感受再次涌上来,清衡决定从心所欲。他们彼此已将话题赶到这份上,有些事情也该说开。 “倒也不是全无理由,”清衡坦白道,“其实前几日我去五辛族查阅过你的事。” 提及本族,胡荽终于有所触动。 “你修炼和升仙之处,正是当年我在溯源镜中遇到那株胡荽的地方。天界记录无法作伪,当初与我有缘的胡荽,分明是你,为何你一直不肯承认,还有意躲避?” 清衡少见地有几分咄咄逼人,言辞中大有逼胡荽承认的意味。胡荽则眼神闪烁。她疏于撒谎,那句“我不记得了”骗得过谁? 清衡借着股冲动,继续问她:“这么多年我从未忘记你,现在我连证据都拿出来了,你为何还执意不认?” 铁证如山,债主逼问,胡荽用来躲避的壳子仿佛也被敲碎了。嘴硬策略已然失效,毕竟同样的拒绝方法使用太多次,清衡自然也学会了应对方法。 胡荽头一回直视清衡的执着。哪怕眼下敷衍过去,日后必定还有更多手段逼她承认。 低调内敛的神族皇子,于她似有执念。莫非……若是……胡荽的心情复杂起来,她以问作答:“清衡君一直让我承认,我是您在界下关照过的那棵小胡荽,到底想说些什么?” 语气轻柔无辜,又仿佛学堂里最慈善的仙师循循善诱。 清衡被问住了。四界仙缘稀少,他们二人能有这般机缘,清衡相当珍惜。他始终以为相见、相认、相知、相伴是顺理成章的,那么像当初在溯源镜中照顾她也该是顺理成章。 顺理成章的事情,为什么要想为什么呢? “清衡,你要的笔记我带来了!” 紫芜嘹亮清甜的声音从殿外远远传来,打断了殿内胶着的谈话。清衡昨日才去弄晴阁拜托事情,眼下这个时间点就送过来,想必紫芜也是连夜整理书册。 胡荽趁机头也不回地告辞离开,堵住清衡挽留的话语。生怕迎面撞上紫芜似的,胡荽的步伐比以往加快许多,清衡起步慢了,追到殿外也没追上。 此时紫芜的身影渐近,清衡暂时放弃逮住胡荽继续问个究竟了。他心不在焉迈下台阶,眼睁睁看她回殿、关门。 离得如此之远,清衡还是有种吃闭门羹的挫败感。他脑海中反复问自己,把她逮回来,到底想说什么? “清衡,清衡?”紫芜凑到他耳边唤他回神。 心思细腻的小公主捕捉到了清衡目光所指的方向,那里有一道闭上的门扉。门内所住的人她知晓,是清衡亲自去昆仑接回来的胡荽仙子。 紫芜的手上还端着往日上书囊所用的法卷,亦清衡亲自向她所借。种种事端串连,真相只有一个! “清衡,你把胡荽调来身边,不会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清衡惊诧:“别胡说,我……” “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人家?”紫芜出言打断。如今清衡的所作所为,像极了画本子追求女子的小公子。 以清衡的品行,紫芜相信他绝非始乱终弃的纨绔子弟,身为手足,她好意提醒:“如果你说不喜欢,为何会待她这么好?费尽心思,想把她留在你身边。” 见他有所动摇,紫芜加了把火候:“方才我之前,打听到有琴兄长去母神那里催促婚期。若兄嫂完婚,嫂嫂成为天妃,天葩院必要增派人手。到时,你愿不愿意放胡荽回天葩院?” “我……不愿意。” 第18章 心意渐明 待夜半无人之时,清衡取出千头万绪,试图梳理清楚他究竟为何对胡荽如此执着。 若为了记挂心头千年的缘分,他的在乎毋庸置疑。然而抛开缘分之外,这份“在乎”竟是出自于紫芜常常放嘴边的情爱吗? 可情爱…… 以往父帝与母神相敬如宾,清衡便以为恪守规则便是爱。直到兄长与嫂嫂下界经历九死一生,终于换来如今的朝朝暮暮,清衡才意识到情爱有时反而站到了天规的对立面。 其实情爱本身无关礼法天规,重要的是,身边之人处事如何,而自己又置身边之人于何地。父帝母神为天界表率,自当恪守礼法。兄长身死却不被父帝允许复生,嫂嫂自当站到天规的对立面。 清衡自问,“若胡荽仙子有一日触犯天规,本君当如何?” 可这问题刚一成形,清衡就不禁笑出声——原来答案在千年前就注定了。因为千年前,他已经为胡荽违反过天规,浇灌了甘霖,并且时至今日他也从未后悔。 时隔千年,倘若真要在胡荽和天规之间做出选择,清衡依旧会义无反顾选择胡荽。 他恍然大悟,“原来……我喜欢胡荽。”片刻后,他又开始苦恼,“可她喜欢我吗?”回想胡荽面对他时的毕恭毕敬,清衡洗脑无数次也难以自欺这仅仅是恪守礼数。 他试图站在胡荽的角度考虑,或许是因为天界等级森严,皇子与仙侍间的差距不啻天渊,所以胡荽害怕悠悠众口也在所难免。 清衡倒鲜少顾虑身份差距,他相信以母神的慈爱,必会支持他选择真心相爱的伴侣。外人的风言风语,哪里比得上家人之间的和睦融洽更重要? 况且界下之时,帝岚绝心系紫芜,如今更是从兽界追到了天界。胡荽好歹已入仙藉,且日日刻苦修炼,;连罚去瑶池的时日也从未懈怠。假以时日,想必也能修为提升晋为上仙。 如此想来,外界再无任何阻碍。 清衡稍稍安心,暗自打气:“我如今心中既已有了她,至少也应该让她知道才对。皇子与仙子的差距,总比兽族到天族的差距短。那个帝岚绝都敢为紫芜追到天界上书囊,我又何必在此优柔寡断。左右不过几步路的事情。” 弄清心意后,清衡心跳加快,迫不及待开始排演表白,他甚至忘记如今夜色已深,兴许他的表白对象已歇息了。 清衡心虚地排练,他回忆嫂嫂与兄长互叫“有琴”“娘子”,总感觉略去称谓只叫名字比较亲密,他壮着胆子改口:“胡、胡荽,我虽是神族二皇子,但我的、我的心意,无关身份地位。你相信我,我清衡愿用此生,护你,爱、爱——爱你。” 清衡紧张得手心出汗,原来坦荡说爱,艰难如斯。总算磕磕绊绊终于顺利说出了爱意,他面朝空气傻笑起来,打算等正式表白时说完这段话,就顺便再起个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有违此誓,兄长降天雷劈他。 原地深呼吸几下,清衡迈出寝殿。他怕等到明日,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会消散。情场如战场,必当一鼓作气,否则再而衰,三而竭。 他可不想像兄长似的,等到两千七百岁才娶妻,也太迟了。 天阶夜色凉如水,挡不住清衡捧着满腔热诚去追求所爱。 圆月高悬,白霜满地。胡荽寝殿的侧门发出一丝突兀的响动,清衡驻足屏息,所站之处恰好将她所有举动收入眼底。 只见胡荽仙子提起裙摆,刻意放轻脚步避开两名贴身侍女,往别去去了。 幸好夜风吹过,吹得清衡发热的头脑降温。他暗暗思忖:她要去往何处,为何不从正门走? 两名仙侍立于正门茫然无知,清衡知晓胡荽始终难以习惯身畔时时有人跟随,但自上次去天葩院寻她后,清衡回来也嘱咐过这两人不必非得同行。除非,胡荽不仅想独自行动,而且连外出之事要必须隐瞒。 清衡隐匿行踪,再次尾随,一路兜兜转转,发现胡荽竟偷偷进入了玄黄境。玄黄境也算天界重地,内里收藏无数法器秘宝,由灵璞祖师日夜看守。 可今日灵璞祖师有事外出,按理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接待访客的。清衡随胡荽的行迹跟踪进入玄黄境,发觉灯光黯淡,越发觉得奇怪。这种怪异感在结界发出动静后,达到巅峰。 为了守护法器秘宝,灵璞祖师亲自布下众多结界、法阵。灵璞祖师是拥有上万年修为的天界仙尊,连玄商神君闯他布下的结界,也要量力而行。更何况短短十多年仙龄的胡荽,若贸然触犯阵法,如同自寻死路。 清衡怕她当真丧命于此,顾不得隐匿身形,立即催动法术赶去救人。 守护结界连通法阵。 胡荽强行突破结界,反而启动了法阵。强大的法力弹开闯入者的同时,还射出几道攻击,足以要了普通仙侍的命! 仙尊所布阵法招招要命,哪怕拼上清衡所有修为也难以抵挡。情急之下,清衡祭出本命法器破门而入。 这本命法器是清衡出生时,由灵璞祖师亲自打造。清衡不敢有所保留,使出毕生所学挡开一道又一道要置胡荽于死地的法术。 瞬息之间,决定生死。捡回一条命的胡荽怔愣地仰视清衡,显得既意外自己能活命,又意外这人从天而降。 清衡的本命法器超出负荷,竟然报废了。他后背冷汗浸透,顾不得去查看本命法器,反而一言不发扶起瘫倒在地的胡荽,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检查她是否受伤。 “清衡君……”胡荽声音孱弱,吓得不轻,但幸好并未受重伤。“你怎么会来……” “我若再晚来一步,你便命丧于这法阵之下了!”清衡横眉冷对,厉声训斥道。 自打相识,清衡向来温和持重,从未说过重话。可胡荽拿性命开玩笑,直接触犯到清衡底线。他顾不得此时两人的身份,也暂时搁置下难言的情怀,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好好教训这个不自量力,罔顾性命的狂妄小仙。 “孤身勇闯玄黄境,胡荽仙子当真胆大包天。你索性叫这法阵直接打回原形,变成一棵普通胡荽种进盆里,正好养在我殿中,到时本君再像千年前给你日日浇水,可好?” 一番说辞深得慢慢真传,呛得胡荽哑口无言。她撇过头,直直看向祭台中央摆放的青紫双色花灯。 清衡顺着她的视线远远瞥去,那盏青紫双色花灯瞧着陌生,他从未见灵璞祖师拿出来过,而且制式也与寻常的天界法器相去甚远。 清衡暗叹,胡荽当真缺乏撒谎和隐瞒的天赋。 他怒气尚未消散,指着灯继续质问:“你深夜来到玄黄境,触及灵璞祖师设下的法阵,就是为了这法器。” 第19章 聚灵玄灯 眼前的人堪堪死里逃生,却又打定主意对他“装死”到底。 清衡走近双色花灯,仔细端详。 此灯非但以双花为原形,甚至连灯芯底座也均以特殊木材制作而成,清衡细细回忆古籍记载,果真被他品出些端倪。他表情有些难以置信,失态地指向台子上的灯,转头看向胡荽向她求证:“四界皆以双花为不详,会使用这种纹样的……唯有东丘之物!你为何要取东丘的法器?” 眼前的小仙子眼角微红,眼睑下方还留有泪痕。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别憋出一句瞎话,显得可怜极了。清衡直愣愣等她给个解释,硬是没想到,在天界与东丘沾边是罪大恶极。 除了撒谎以外,胡荽还能说出什么正当理由?可她偏偏最不擅长撒谎骗人。 一时间,双方陷入僵持,恐惧、尴尬、慌张的氛围久久回荡其间,久到清衡差点以为要僵持到天荒地老,外头忽然传来霄雨仙尊的声音—— “今日说好能凑齐人,怎么还是三缺一呀。你呀,你呀!” 可说话声又戛然而止,清衡想起方才情急之下,他破门而入,显然是外头的三位仙尊察觉到玄黄境中有人闯入。 清衡握紧拳头,飞快思考该以何种方式保护她时,在胡荽投来的目光中,他读出了恐惧和哀求。胡荽害怕了,怕清衡用天规处罚她,那她可真就要命丧黄泉。 今晚差一点点,清衡就要向她表白,然后告诉她,若她与天规为敌,清衡永远会义无反顾站到胡荽身边,支持她,保护她。可惜,差一点点……眼下这种档口谈表白之事,着实荒谬。清衡唯有按下心思,集中精力应对即将抵达的三尊。 无妨,来日方长。等弄清楚胡荽仙子的难言之隐,才更适合表露心意。 清衡拽起胡荽,朝四周张望了一番,选定堆有杂物的某个架子。他快速取下几件法器,叠着塞进她怀里。“这个,还有这个,托住!” “哪里来的小贼!”交代完的下一秒,灵璞祖师就手持法器冲进来。待看清人后,他略显错愕:“清衡君?” 无人值守的夜晚,待仙侍前来挑选器物,确实奇怪。 只见清衡面色如常,携仙侍朝行礼:“见过三位仙师。” “不知清衡君深夜闯我玄黄境,所为何事?”来人是天界皇子,灵璞祖师自然要特殊对待。 取法器的空档,他已在脑内想好对策。“在界下与沉渊兵对战时,清衡的惊虹损坏了。近日上法器课,清衡长了些本事,便想取些天材地宝用于修补。” 灵璞祖师目光如炬,扫视过仙侍端的杂乱器物,分明与修补法器无甚关系。他有些拿不准主意,莫非清衡君法器课学得粗陋?还是…… “方才来寻祖师,见门户大开又无人值守,不知祖师去了何处?三位上仙又为何深夜聚集于此?”清衡在界下寻神识的日子里,听嫂嫂透露过三位上仙平时喜好打麻雀牌,也从天葩院获悉他们三人今日也约着去开赌。他故作乖顺,语气轻柔地编出一套瞎话,半真半假,半遮半露。 “那个,方才……” 见灵璞祖师试图追问,清衡继续加把火:“方才我好像听说什么——麻雀?” 一听到私下聚赌之事可能败露,试图靠东拉西扯奇怪话题来搪塞的人变成了仙师们。 反观引起三真互相推诿的清衡,仍旧微笑得体,进退得宜。 兄长第二片神识——兽界没有情,正是打麻雀牌的好手。清衡向来以端正持重示人,稍微诓骗几句,倒当真蒙混成功。 向三位仙尊告辞后,他牵过胡荽的手即刻飞往寝殿方向。尽管自始至终,胡荽始终一言不发,但清衡相信,自己的搭救举动,应该能换来她的几分信任。 用于扯谎的法器轻轻搁置到了桌上。 周遭已无外人,清衡放任焦虑的神情爬上面孔,“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为何要取东丘的法器吗?” 胡荽背对着他,背影里是无限的沉默。 “若执意不说,我只好去问灵璞祖师,那盏灯……” “不要!”胡荽惊呼。她踌躇片刻,似乎下定决心要坦白了。 清衡耐心等她一步步上前,改掉往常的低眉顺眼,抬头看他。她刚哭过,双眸如水,漂亮极了。可清衡忽然觉得,接下去的话,恐怕会令他难以接受。 “那个法器,确实是东丘圣物。”胡荽停顿片刻,组织措辞。“就是我和你提过的聚灵玄灯。里面装着我族人死去的灵魂。” 清衡怔愣住了,东丘圣物,族人……两件事情构建而成的真相昭然若揭。 “我是东丘人。” 第20章 债台高筑 她分明还顶着张稚嫩的脸,微薄的法力彰显她仙龄短暂。清衡甚至还见过她未曾化形时的胡荽本体。出身平凡的五辛小仙,怎会与万年前的东丘一族有瓜葛呢? 清衡宁愿相信,她在一瞬间学会了说谎。 可惜胡荽的神情太过认真。万年前覆灭的东丘、地脉紫枝等等本该消散于历史尘埃中的往事,从她口中说出时,熟稔地仿佛亲身经历,以至于清衡连反驳的话语也说得断断续续,“不可能!先帝……不是这样说的……” 话音未落,清衡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只见向来畏首畏尾的小仙子露出一个算得上嘲讽的表情,除了嘲讽,居然还有些释然。 她把藏匿许久的秘密暴露给天界的“敌人”,从残魄寄居野胡荽,到觊觎聚灵玄灯,再到潜入玄黄境偷灯以及复活族人亡魂的妄想,桩桩件件具是足以叫雷霆司劈死的重罪。 若清衡以神族皇子的身份揭发她,天将必会就地诛杀她,到时,她也没有更多的残魄再蛰伏万年了。 胡荽说得越发畅快,她似乎打定主意坦白到底,就差剖开胸膛向清衡展示残存的魂魄了。 丧亲灭族,恍如昨日。往昔繁花似锦的故地,徒留废池乔木。万年孤寂催生的痛苦拉扯着她的心,她一边靠“复活亡灵”的执念自欺,一边痛恨这副残躯势单力薄,千万次怀疑,重建东丘只是妄想。 若早早魂归故里,倒也不必如此痛苦挣扎。可她又怕放弃之后,当真会斩断东丘这一线生机。 其实向清衡坦白罪族身份时,她仍旧觉得安全,哪怕嘴里口口声声宣称“现在你都知道了,可以去告发我。”但她自信,面对清衡时,她会永远安全,永远受到保护——尽管她直到很久以后才清楚意识到:所有被迫接受的照顾与关怀,便是她面对清衡时的倚仗。 换句话说,她倚仗的无非是清衡投注在她身上的爱罢了。 胡荽的秘密砸得清衡晕头转向,他急急忙忙表真心道:“我不会告发你的!或许,我去向父帝禀告此事,”他提议,“让父帝查明当年真相,然后将东丘遗物交还于你。” 年轻的小皇子提出了他所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他心目中的父帝英明神武,天界正大光明,冤假错案皆有昭雪之日。 胡荽轻轻摇头,这晚上她经历了太多变故,说了太多心里话,兴奋劲过去后,疲累感愈发明显。 她语气更添凄哀:“东丘往事,早有定论,岂有翻盘可能?”楚楚动人的双眸难得直视清衡,“你与天帝提起东丘之事,无异于敲定我的死期。不论如何,谢过清衡君今日玄黄境救命之恩。烦请往后,替我隐瞒身世。” 说罢,她再次行礼以作答谢,毕竟再多的,她也拿不出来了。 自从入天界后,她鲜少亏欠旁人。可每次遇上清衡,欠下的却全是命债。前债未还,后债又起,直至债台高筑,今生恐难偿还。 清衡怔愣在原地,任由她擦身而过,离开这座宫殿。脑子里像塞入一卷月老的红线,万千思绪缠绕。 清衡想,等出去这门,她要去哪里?回偏殿,还是去天葩院,或者干脆离开天界?等等,她方才请求我帮忙隐瞒身世,所以她打算继续留在天界偷灯吗? 清衡心中涌起一股悲哀之情:聚灵玄灯分明应该物归原主,胡荽却要以偷窃的形式取回族人亡灵。他一时间有些恍惚,自己究竟是悲哀天界,还是悲哀东丘。 当夜,清衡寝殿中的灯光亮了整宿。 直至次日清晨,仙侍如往常般进殿,准备照料刚刚孵化的仙鹤幼鸟。清衡回过神,看向两只仙鹤,其中一只是准备养大后送给胡荽的。 可当下他开始犹疑,待仙鹤长大,胡荽是否还留在天界?即便还留在天界,她心系聚灵玄灯,哪还有半点心思分给旁人。清衡难掩心头落寞,也更替胡荽感到揪心。 天色尚早,赶去上书囊之前,清衡盘算,他应当还来得及去趟玄黄境,正好借递交法器名录之事,向灵璞祖师探听东丘往事。 路过胡荽殿前,他有些迟疑。往日无论是借口送法卷,还是送增长修为的仙果,清衡几乎每天都要刻意留出些时间拐进这座殿内与胡荽见面。 经过昨晚一遭,清衡分明比以往更了解胡荽,而且是整个天界,不,整个四界最了解她的人,却正因为身份转变,他反倒成为最多顾虑的人。 原来,怯懦之下藏有隐忍,卑微之下刻骨仇恨。 她的执念,她的仇恨,远在清衡遇见她之前就已经结下。 原来,她无数次通过转身离去告知的拒绝,才是对清衡最大的善意。 第21章 一事可成 玄黄境内,清衡亲自递上昨晚拿走的法器名单。 “清衡君的脸色似乎有些憔悴。”灵璞祖师随意寒暄,“要修复本命法器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清衡君还是徐徐图之为好。万一用得上老夫,请尽管开口。” 清衡恭敬谢过,“祖师说的是,清衡操之过急了。” 这本命法器的损坏并非如清衡所言的那样,是下界搜寻神识期间遭遇沉渊王后带兵攻打所致,而是昨晚为搭救触动防盗法阵的胡荽才损坏的。 灵璞祖师大智若愚。倘将损坏的法器交给他,保不准会被瞧出什么端倪。等散学后去一趟蓬莱绛阙,托兄长帮帮忙吧。 清衡装作受教的模样,顺势牵扯到“东丘”的话题上。 神族寿数漫长,可因为万年来四界战乱频发,且归墟动乱不止,这才导致仍旧在天界任职的万岁仙尊屈指可数。 就连当年亲自带队屠戮东丘的先帝,清衡的祖父,最终也是为了平息归墟动乱,命丧混沌之力。 所以灵璞祖师作为天界长者,极有可能知晓当年内幕。清衡试探道:“如果东丘尚有遗孤,是否可禀明天帝,为其澄清?” 此言一出,灵璞祖师大惊失色,忙道万万不可。 “东丘往事早有定论,先别说当年四界联手之下哪来漏网之鱼,退一步讲,真有东丘遗孤现世,天帝也必会赶尽杀绝。”灵璞祖师面色凝重,告诫他:“望清衡君谨言慎行,往后万不可再提‘东丘’二字。” 竟会是“赶尽杀绝”的处置…… 清衡捏紧手心,拼命按捺住情绪起伏,才维持着基本仪态告辞离开。 踏出玄黄境时,清衡完全打消了找父帝商议的念头。连他也无法替东丘平反,那么胡荽的处境就更如蚍蜉撼树了。 清衡平定心神,重新振作起来。他早已不是躲在母神身后,因为父帝骂他无能而哇哇大哭的孩童。 幼时母神教育他,天界位于苍穹顶端,俯瞰众生,赐福众生。论文韬武略,清衡确实不及兄长,但他也曾回应过随流星雨升入天界的祈愿,寻找过他的“一事可成”。 位卑势弱的胡荽尚且努力修炼,等待有朝一日救回族人亡灵,他作为神族皇子、天界仙君,往后能做的事情远比胡荽更多。 如今唯有潜心修炼,瞒住胡荽东丘遗孤的身份,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做行动。 上书囊课作为天界输出人才的主要单位,课业繁重程度远超其余三界。学子们熬夜苦读极为常见,幸亏玄商神君前来督导,学子们才得以每夜安眠。 清衡直愣愣地信了那番说辞,还是事后紫芜点醒他:"你傻呀!兄长出关后连作业都不准咱们抄,况且他向来公务繁忙,比上书囊的学子们睡得还要晚。这点份量的功课,对他而言轻如儿戏。" "所以兄长真正的目的是?" "你回忆一下,兄长上次来上书囊,所谓何事?"紫芜循循善诱。 那可已经时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清衡低头回忆片刻:"嫂嫂入学考试那次,兄长来监考了。题目我还记得:枯木逢春。" "所以呀!发现共同点没有?" 清衡摇头。那次考试整个班连个甲等都没出,仙师将他们好生骂了一顿。 "是嫂嫂啊!"紫芜气得捶他肩膀,"兄长自然是为了嫂嫂每日早些完成功课,好与他浓情蜜意!" 气过头的紫芜用词露骨,"浓情蜜意"四个字脱口而出,羞得紫芜脸颊泛红。迟钝的清衡也不知脑补了些什么,耳根子隐隐发烫。 原来如此,那么一切全部能说得通了。就连他自己,也把多出来的时间用于指导胡荽的仙法修炼。 他讷讷地应和了几句,却还被紫芜瞧出了端倪。 "清衡,你与小胡荽……" 那个特别的名字刚说出来,清衡立即岔开话题:"推云仙师好像在发什么东西,我去看看!" 跑动匆忙,路上还撞到了凑过来的帝岚绝。 "喂,仙君仪态不要啦?"他大声嚷嚷着,以为清衡会如往常般跟他对呛。谁知这次居然头也不回。"无视我?" 紫芜上前安抚,凑到帝岚绝耳边解释,清衡也到少年怀春的年纪了。 亲切的嗓音自耳畔传来,还伴随着温热的气息,帝岚绝耳根发烫,早忘记清衡撞他的那一下。 两个人手拉手追赶即将跑远的清衡。 推云仙师面前已经排起长队。 最前端的仙师手持木匣,给学子们挨个分发香蜜果。这果子三千年才结一次,但一颗果子能助长三千年修为。对于年幼的神族而言实属滋补圣品。 推云仙师初入天界资历尚浅,再怎么大方拿不出如此多的香蜜果。清衡探听到,这果子实则是玄商神君作主,分发给上述囊学子的。 紫芜悄悄拽住清衡的袖子,用气声说:"瞧见了吧。" "瞧见什么?" 紫芜气不过,使巧劲拧清衡的胳膊。"兄长定是为了给嫂嫂吃这香蜜果!又怕别人觉得他偏袒天妃,所以才以上书囊学子为借口。咱们都是沾嫂嫂的光罢了。" 按照天规,香蜜果历来只供奉给天帝天后和神君,他们可以按照心意进行转增。上一次产出香蜜果时,玄商神君尚未出生,紫芜和清衡更加没影儿。因此,他们虽然身为神族皇子和公主,但是并无份例,需要靠父帝、母神和兄长的垂爱。 毕竟是三千年修为。领到果子后,紫芜迫不及待吞进肚子里。她旁边的清衡攥着果子迟迟未开动。若清衡此时拿到的是其他吃食,紫芜绝对会要过来。可香蜜果非同寻常,她知晓分寸,只奇怪地用眼神打量清衡。 "清衡,你还等什么呀?这可是能涨三千年修为的香蜜果!" 被点名的人反而收起果子,随意交代了句"我回去一趟",就跑出上书囊。 香蜜果确实珍贵,三千年修为也的确诱人。 但清衡却忽然想到,有人比他更需要这三千年的修为。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偷学上书囊仙法的身影,一个差点坠落瑶池的身影,一个辛苦怀抱发卷的身影。 这道身影,来自于一个残魄寄居野胡荽的可怜人。清衡打算把这香蜜果给胡荽吃。倘若将来母神有赏赐,父帝有赏赐,他也都要给胡荽吃。也算是他这不起眼的天界二皇子,给东丘的微不足道的补偿。 第22章 香蜜圣果 胡荽屋内无人。 "莫非她又去玄黄境了……"清衡立即否决这个猜测。 见识过法阵的威力后,胡荽必定更加谨慎。以请衡对她的了解,眼下,她更可能如往常般去找天妃了。事不宜迟,清衡当即转身前往天葩院。 路过神君殿时,请衡见大门紧闭,便消了去向兄长请安的念头。还是等散学后,约紫芜一道过来吧,否则跟兄长单独相处怪紧张的。他稍稍走神地想—— "嘭!" "哪个冒失鬼……清衡,你怎么又撞人了?快快快,进来坐下,小香菜也坐下缓缓。"慢慢听到动静追出来,一手一个搀扶回去。 她先教育左手边的清衡,再劝说右手边的胡荽:"早跟你说别那么着急回去,清衡没瞧见你十有八九会跑过来找人。不过你俩这也算心有灵犀,一个往外跑,一个往里冲,这叫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 清衡原本就因碰撞眩晕的脑子,听完慢慢莫名其妙的逻辑后更晕了。他搓揉太阳穴,看向撞到他的"罪魁祸首"——胡荽正捧着慢慢递来的热茶,小口啜饮。她刘海散乱,脑门上的红印子格外明显。 清衡故意找慢慢搭话:"方才怎么回事?我、我……" "哎呀刚才送完葵葵出门上学,小香菜担心,万一你中途回来看不见她着急,非要放下点心就走!这不,撞上了。"慢慢性子急,听到清衡吞吞吐吐"我"了半天,索性直接澄清前因后果。 三俩句话的事情,倒也都是事实,却说急了胡荽。她放下茶杯辩解:"胡荽只是担心清衡君有差事交代!所以才……" "行啦行啦,反正清衡也已经找过来,有什么事情你们当面说呗。哦,我懂了!"慢慢恍然大悟,她反手指向自己:"这儿多了个人?不方便?你们聊,我告辞!" 说罢,她挥手示意屋内所有仙侍走人,甚至顺手带上了门。胡荽张口想叫住慢慢,谁知反而弄得自己呛水。 "咳咳、慢、咳咳咳咳!" 清衡犹豫片刻,伸手到她背后轻轻拍打。 "多谢清衡君。"待气息舒缓后,胡荽低声道谢。她朝门扉后的影子看了一眼,公事公办地问:"不知清衡君有何事吩咐?" 清衡识趣地退开。 门扉上的影子挪动了几步,继续偷听。 清衡掏出果子,递给胡荽:"这是上书囊新发的圣果,于你修为有益。" "多谢清衡君。"经过昨夜的坦白,清衡仍旧愿意给予她好意,这无法不令胡荽感动。她为表感谢,当面吃下了果子。 自打住进仙君殿,清衡隔三差五找借口送东西。 法术卷轴、衣物饰品,数量保持不多不少,理由充分又合理,叫胡荽难以拒绝。 原以为知晓她真实身份的清衡君,必会就此疏远,即便将她赶出寝宫也合情合理,但他居然一如既往对她好,甚至在知晓她的计划后,还想办法给她提供增长修为的圣品。 待她吃完后,清衡忙问:"有何变化?" 胡荽说不好增长修为是什么感受,她试着抬手施法治愈清衡脸上的磕痕。施法手势早已了然于心,不过治愈类的法术十分依赖施法者自身修为。因此胡荽之前从未成功治愈过。可今日,清衡脸上的红痕虽然浅淡,但以非常明显的趋势消除。 随着施法成功,清衡也感觉到脸上肿胀的部位清凉舒适起来。 "好、好厉害的果子!这法术我以前从未成功。这是什么果子,清衡君还能给我一个吗?" 清衡徐徐介绍:"此物名唤''''''''香蜜果'''''''',三千年一结果,服用后可助长三千年修为。" 一声"嚯"从门口传来,微不可察。 关于胡荽的第二个问题,清衡倒也不是想邀功,实话实说:"这香蜜果本君也只从上书囊分到一个,如今全给你了。大约要等三千年后,才能给你下一个。" 得知香蜜果来历的胡荽,与其说喜悦,反倒是诧异更多。 此时此刻,再多的答谢都会显得轻微无力。 清衡本身也讨厌听到胡荽再谢他,亲眼看她吃下果子,清衡便也安心。 "仙师快要授课了,我得赶回上书囊。" 他起身告辞,快步走向门边准备离开。哪知门刚刚拉开条缝,外头倒进来一只粉红色的慢慢,难怪方才那声惊叹声那么耳熟,她显然偷听多时了。 "慢慢,圣人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被抓包的慢慢直起身子,双手交叉,言之凿凿地说:"圣人教训的是人,我又不是人,我是只鸟!" 清衡被她怼得哑口无言,抛下句"告辞"逃离现场。身后还传来慢慢故作大声的劝说:"香菜你快去送送清衡君啊,人家送你三千年修为,三千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千年?我跟葵葵关系那么铁,她都没送过我香蜜果……等晚上她散学回来,必须得问问!" 第23章 所谓双标 然而后来的事情其曲折程度,远超清衡可以预料的范围。 本以为神君复生,归墟平定,往后的千年万岁,四界应当海清河晏才是。可惜巨大的灾难消解以后,重压之下的浮生欲念,随人心贪婪,日渐攀援而上。 匆匆返回上书囊的清衡,径直赶上权势斗争的一角。 出过三代天后母族的推云仙师,借由玄商神君的香蜜果为难公主在先,又因仙长身份,以教训之名,行欺凌之行。 清衡与紫芜被结界阻拦在外。 虽然推云能进入上书囊确实沾了霞族的光,但他本人亦是霞族青年一辈中的佼佼者。 眼下清衡本命法器损坏,紫芜仅有自保之力,他们两个联手也难以突破结界阻碍。 两个不行,三个呢? "帝岚绝哪里去了?"清衡忽然意识到身边少了个伙伴。 帝岚绝作为嫂嫂打小认识的朋友,嫂嫂有任何麻烦,帝岚绝肯定冲在最前头。界下寻神识的苦头,他也半点没少吃。离家出走、男扮女装、风餐露宿,只为了救好朋友的丈夫。 放到人间,帝岚绝当真是顶好的朋友了。为人如典籍所载: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 如此仗义的兽界少主,此时竟会止步于天界仙师的刁难吗? "兄长!" 结界破开,一道紫兰色的法术强势冲破了阻碍,重击施法之人。 清衡与紫芜立即上前搀扶起公主,她受欺压多时,但开口却并未替自己喊委屈。 "有琴,我没事的。推云仙师在……教我仙法。" 清衡心头酸涩,什么样的仙法需要双膝跪于生冷粗硬的石头上才能学? 刚才玄商神君已经打飞了推云仙师,若对方计较起来,也可以告到天帝面前要个说法。往小了说,神君阻碍正常教学,往大了讲,则是天界蔑视霞族。 所以公主这番委曲求全显然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既让推云仙师见好就收,又熄了神君怒火,伪装成误会一场。 只有让所有委屈由公主一人咽下,霞族与天界仍能维持平和友好。 清衡知晓此举是顾全大局,心疼嫂嫂,但更感激她的心胸。 然而他的兄长,天界战神玄商神君,下一任天帝,闻言后,扫视公主难以伸直的膝盖,轻声嘱咐弟弟妹妹带公主回去休息。 随后,他便继续出手教训了眼前年轻狂妄的仙师。 尽管清衡并未亲眼目睹兄长的教训过程,但据胡荽透露,推云仙师肿着张脸,亲自去天葩院朝公主磕头道歉,且第二日起,推云仙师请假养伤,足足修了三个月。 清衡以为兄长下了死手,才被父帝关进雷霆司。事后他还偷偷跟紫芜讨论这事儿。 紫芜笑话他真信了推云仙师的借口,推测说:"兄长何等修为?他要是下了死手,推云仙师早给打回原形了。" "多半觉得丢脸吧,"帝岚绝也在旁边赞同:"脸都给打肿了,还被霞族长老亲眼看见。换成我,我也躲三个月,等大家忘记得差不多了才出来。" 听帝岚绝这么代入,紫芜饶有兴趣:"你也干过什么丢人的事情,然后丢了三个月吗?" "我……我之前被你……还不够丢脸吗?这事必须得瞒一辈子!" 听他俩打哑谜似的,一边打还一边"眉目传情",清衡脑子一热,挡到紫芜面前阻断视线。他心头警惕:"什么丢脸事情,要紫芜帮你瞒一辈子?" 帝岚绝收回视线,丢下一句"关你屁声",跑了。清衡回头,眼神示意紫芜老实交代。奈何紫芜根本不怕他,笑嘻嘻岔开话题。 "可嫂嫂都准备息事宁人了,为何兄长仍旧坚持要亲自责打推云仙师呢?请父帝将人押入雷霆司更合天规。" "可是清衡,遇到这种事情,你分明也是一样的处理方法。" "此话怎讲?" 紫雾拉着清衡到他殿门前,指向两名仙侍。"还记得她们俩怎么来的吗?" "她们欺负胡荽仙子,将她推入瑶池。我出手教训过后,命她们贴身服侍胡荽。" 紫芜循循善诱:"胡荽仙子是否也说过''''''''不必追究''''''''''''''''我不要紧''''''''之类的话,但你听完以后,照样继续教训她们。" 清衡哑口无言。愣了半晌,他找补道:"起码,起码我并未出手伤人!" 因此清衡君安然无恙,而玄商神君则入了雷霆司受刑。 紫芜瞪了清衡一眼,表态道:"所以嫂嫂才那么爱兄长!遵守天规哪有保护心爱的人重要!" 说完,她跑去找帝岚绝玩了。留清衡君一个人思考人生。 他确实希望紫芜将来的爱人,能爱她胜过爱天规。可轮到他自己时,又害怕自己真会做出违逆天规的举动。 两厢矛盾下,清衡决心阻止那种情况的发生。他相信保护爱人的行为,肯定有办法在天规允许的范畴内进行。 眼下,他只需要避免胡荽铸成大错,安安稳稳等他想到办法。 思及此事,清衡抽出损坏的本命法宝。 今日他主动邀请帝岚绝前来,便是想请他帮忙的。帝岚绝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修为平平,实则却是公认的四界法器第一人。 清衡照搬糊弄祖师的那套说法,借口法器是界下对抗沉渊大军时损毁的,希望帝岚绝帮忙修复。 哪知帝岚绝眼光犀利,他瞧上一眼就认定有猫腻,但碍于紫芜在场,加上信任清衡为人,选择看破不说破。 "此物毁于强大的法力,快赶上玄黄境的法阵了。清衡,当时与你对打的似乎是顶云吧?想不到沉渊二皇子法力如此雄厚。" 清衡尴尬地目光乱窜。 "嗯——是啊,幸亏兄长即使复活,及时斩杀了顶云。" "我修不了。这法器出自灵璞祖师独门仙法,我修为尚浅,顶多恢复些许功能。" 清衡沉默片刻。帝岚绝都能一眼瞧出端倪,清衡更不敢冒险交给灵璞祖师了。否则"在界下损坏"的蹩脚理由恐怕要当场戳破。 可他又迫切需要用到本命法器,想了想,试探着问,"能恢复多少功能?" 帝岚绝拨弄着损坏的部分,眼神专注,应该正判定损坏程度。 "攻击和保护需要大量法力支持,做不到。但像追踪、捆绑等功能范围小、施法容易,应该可以修复。" "好,"清衡郑重行礼:"拜托你了。" 帝岚绝摸摸鼻子,应下了。清衡对他恭敬的模样怪陌生的。他们约定,等帝岚绝回去准备完材料,立即着手修复。 第24章 法器结界 玄黄境作为灵璞祖师这位法器高手的地盘,除了成品法器外,自然也存储了不少相关卷轴。 祖师欣慰清衡返回天界后奋发上进,破格外借给他自己的手札。手札里头,记载了当年制作他们兄妹三人本命法器时的详细过程。临别时,祖师感慨:“只愿天帝尽早放有琴出来,叫你们兄弟二人互相扶持才好。” 这本手札被清衡转手借给了帝岚绝,使修复的进度比他们预想中快上许多。 待帝岚绝最后一次踏出清衡的仙君殿后,转道走向不远处的天葩院。 受到灵璞祖师的手札启示,帝岚绝冒出来许多新奇构思,其中一样便是能传讯的“万霞听音”,正好送给夜昙公主与沉渊界的亲人通话。但这是后话了。 另一头,清衡拿到改装过的本命法器,早早支走帝岚绝,独自一人等待胡荽前来赴约。 “清衡君,”胡荽如约而至,仍旧是普通仙侍的打扮,在三步之外驻足行礼。 清衡也如往常般扶起她,关心道:“近日修炼可顺利?” “托香蜜果的福,对胡荽助力良多。这新添的三千年修为,眼下已尽数化为己用。” 只托香蜜果的福,却不托赠果之人的福吗?清衡酸溜溜地想,明面上强行装出不动声色。 “修为大涨自然是好事。但我怕你又以身犯险,去闯那玄黄境。到时,我也无法拿出第二个本命法器去救你。” 他示意胡荽看向桌上的法器,果然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愧疚。怕胡荽误会,清衡立即出言解释:“我并非想要你对我愧疚,只是,连我的本命法器都难逃一死,更何况如今的你。” “多谢清衡君告诫,拿回聚灵玄灯的事情,胡荽往后会量力而行的。但清衡君若是想劝我放弃,那绝无可能。” “你误会了,拿回本族圣物乃天经地义,无论现在或者将来,我肯定全心全意支持你。”清衡拿起损坏的法器,走近胡荽:“我托帝岚绝改动了法器,很适合现在的你。不知你是否愿意接受它?如果你有顾虑,我保证……” 未等清衡坦言,为何此物适合现在的胡荽,胡荽就迫不及待打断他说:“我愿意。” 自从清衡前去瑶池救回胡荽后,二人朝夕相伴,彼此之间的了解与日俱增。看清衡支吾的态度,胡荽就大约能猜到几分。 她低下头去,轻声说道:“往日有助于胡荽修炼的法器,清衡君相赠时,从未允许胡荽拒绝。所以,今日问我是否愿意接受,倒显得格外反常。” 清衡回忆往日行迹,似乎确如她所言。顿时,一种做坏事被当面拆穿的尴尬油然而生。 “可是胡荽依然愿意!正因为清衡君品行端正,所以才会过问我的意愿。否则,您大可以仗着修为悬殊,强行驱动法器。况且,清衡君多次相救,胡荽本就无以为报,唯有——信任您。” 一时间,清衡感动到眼眶泛红,全然忘记,方才还为了香蜜果吃醋。他点头道了声谢,驱动法器绑定到胡荽身上。 “清衡君现在可以告诉胡荽,这法器的玄妙之处了吧?”胡荽运转法力,并无异样感。 “一道结界,用来阻止你靠近玄黄境。” 胡荽瞪大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你明明说,拿回本族圣物乃天经地义的!” “那是在你安然无恙的前提下。等你的修为足以冲破这法器设置的结界,你再去闯玄黄境才更有几分把握,不是吗?” 其实清衡私心里觉得,他肯定能在那之前想到办法,替胡荽要回聚灵玄灯。尽管大概要等很久很久的时间。 玄商神君被关的时间太久,期间,清衡跟紫芜也前去探望过兄长,带去些御寒衣物。 这次禁闭时间过久,清衡打听到,三位仙尊正商议着联合向天帝情愿。 雷霆司寒气袭人,紫芜心疼地嘘寒问暖:“兄长冷不冷?等紫芜回去,再多向母神要些御寒的衣物!” “兄长这次究竟为何惹怒父帝呢?”清衡对此困惑已久。责打推云之事,本就是那仙师有错在先。加上他们的母神出自霞族,安抚而已,关两三天足够了。 玄商神君知晓他们二人出于好意,还想继续隐瞒。哪知清衡格外执着,他几乎贴着雷霆屏障,据理力争:“兄长,清衡已经长大,可以为兄长分忧了!您不必再把重担全往自己肩上揽。若您继续隐瞒,清衡,清衡就去找父帝问清楚。” “紫芜也去!父帝肯定不会罚紫芜进雷霆司受刑的。” 联想起界下寻找神识的一年里,紫芜清衡成长许多。少典有琴在一声声“兄长”中迷失了自我,总算坦白:“父帝想要给我种下‘闭念锥’,忘记天妃,做回从前无心无情的玄商神君。” 清衡倒吸一口冷气,幸好东丘之事他隐瞒得严严实实。 倘若父帝知晓清衡打算替东丘平反,甚至还心属东丘遗孤,这闭念锥估计要先种到他身上了。 “所以我对父帝说,我宁可放弃神君之位,从此下界做个凡人。” “兄长!” 第25章 神君退位 天界建立以来,从未有过神君自请退位的先例。清衡连忙劝阻:“此举违逆祖制,望兄长三思!” 玄商神君却是心意已决:“清衡,南天门一战中,你表现得很出色。” “全靠兄长有先见之明,提前布下法阵……” “你不必妄自菲薄,战事复盘中,二郎神等天兵天将也对你赞许有加。打退沉渊第一勇士乌玳的战绩,非清衡你莫属。”说完,玄商神君面露忧色,“况且这神君的重担,压在为兄肩膀上一千余年了。原本父帝的册封就是因为我自请修补归墟,而非当真要我继承帝位。归墟何时异动,我何时献身,天界难道真需要一个命不久矣的神君吗?” 难得听到兄长吐露心声,紫芜率先体会到其中的悲戚,宽慰道:“如今归墟已定,往后余生,兄长定能与嫂嫂双宿双栖,白首相依!” “公主不被父帝所喜,我怕有朝一日,父帝当真下令革除公主的天妃之位,命我另娶。” “怎可如此,兄长与嫂嫂是走过姻缘桥的天定姻缘啊!”紫芜开始动摇立场,她拽住清衡手臂使劲晃荡:“清衡,你就为了兄长和嫂嫂的幸福牺牲一下吧!” 兄妹二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到清衡身上。 责任降临得太突然,以至于清衡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但那些念头闪得太快,最后脑中好像只余空白一片。 清衡对上兄长殷切的目光,这里头有许多他看得懂和看不懂的神色,他鬼使神差地,点头了。 “若当真到了那天,兄长,请尽管放心离去。” 误以为长久安宁的生活,第一次碎在归墟异动,第二次即将再次破碎在九霄云殿。 天界众仙齐聚,聆听天帝审判最中央的年轻女子。 清衡心惊,雷霆司探监时,兄长那番剖白,显然是早已知晓离光夜昙的真实身份。离光氏公主不为父帝所喜是假,遮掩错嫁才是真。冒充天妃嫁入神族,按天规,死罪一条。 “来人,把离光夜昙押入雷霆司,投进轮回井,还给人间!” “住手!” 刚刚收尾的雷劫还伴随几缕余电,纠缠着少典有琴闯入殿中。 “谁敢动她!” 强行挨过数百道雷劫的身躯,步履蹒跚地拖动走向被审判的离光氏公主身边。尚未凝固的鲜血,混杂在焦黑伤痕处,难以辨认。但隔开几步远,清衡仍旧清晰地闻到从兄长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究竟是什么样的雷劫,才能重伤天界战神少典有琴?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雷劫做不到,只可能是少典有琴擅自逃离雷霆司,引来了天劫诛戮。 见嫂嫂暂时保住了性命,清衡赶紧把跪地的紫芜扶起来。妹妹的脸上还挂有泪痕,叫清衡心疼坏了。可向来娇弱的紫芜甚至顾不上搓揉磕疼的膝盖,她攥紧手心干着急,低声问:“兄长真的要离开天界吗?” 问题答案其实早就告知过他们,天界的玄商神君已殁,复活的少典有琴只为妻子而活。清衡以为,当自己许下“尽管放心离去”的诺言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当清衡亲眼目睹代表神君之位的冠冕被摘下时,那种重压袭来、责任交接之感,他此生难忘。 玄商神君与天妃,不,少典有琴和离光夜昙,清衡的兄长和嫂嫂,两道踉踉跄跄的背影像逃兵,他们正逃向自由,逃向一种……清衡此生都再无可能的活法。 天界好像清冷了许多。 兴许是因为不远处的蓬莱绛阙和天葩院,接连失去了屋主,以至于紧邻的仙君殿也清冷了。 书案上,一封紫芜送来的信笺静静摊开,约他下界,寻找出逃的兄嫂。 清衡摩挲着纸张,有些犹疑。 虽然方才众仙面前,父帝盛怒下出手打伤引以为傲的长子,还放言要断绝父子关系。可实际上,那顶摘下的神君冠冕,并未赐予他人。 这意味着,天帝心目中的继承人,依然是少典有琴——区区两千七百余岁便已练成十重金身的战神,天界再难培养一个同样出色的神君了。 天帝以神族利益为上,除非他对玄商神君的回归死心,否则,长相厮守只能成为少典有琴的一厢情愿。他挨的天劫诛戮,不仅打在了他自己身上,还打在了神族所有人的心上。谁要放弃职责违抗天规,便要付出身死道消的代价。 清衡望向偏殿。 寄居在五辛族躯壳内的东丘遗孤,若是暴露了身份,怕会遭到更加残酷的对待。可笑的是,前不久他还天真地以为拦住胡荽闯玄黄境,远离护灯法阵,便能保她性命。 如今看来,不过自欺欺人。 强大如玄商神君,机敏如离光夜昙,错嫁的身份也仅瞒住一时片刻。而且行事遮掩,还要顶替他人名讳。幸好他们二人唯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胡荽”之名还是取自五辛族的躯壳原形。她在东丘时的名字叫什么呢?真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向所有仙人告知真实姓名,正大光明行走在四界。为东丘正名,为她颁布四界认可的正式册封。 清衡必须走一条最艰难的道路。 唯有此路,方可守护他最在意的亲人、最脆弱的花木。 第26章 代理神君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刚好追到大婚那集,说实话,结局如果能停在那里该有多好啊。我在第一篇前言分析的时候写过,《星落》的故事讲究对称。姐妹二人原本是清浊相对的,但到了大婚部分,她们身上的对称消失了。所以,我才觉得在那里结束也挺好。 但婚礼前夕,夜昙说自己非常“圆满”,爱人、亲人和朋友全部在身边,对比之下,胡荽在婚礼上突兀又怪异,游离于所有人的圆满之外。 然后,我忽然意识到对称命运又出现了,只不过换了人——苏栀,胡荽的隐藏身份立即暴露出来。 最圆满的夜昙,最孤寂的苏栀。这就是《星落》后半段故事的对称,用电影剧本的术语,是a任务主线完成后开启的b任务主线。 苏栀象征着夜昙既讨厌又无法摆脱的命运。 仙君与神君听起来相似,但身价可谓天差地别。单说助长三千年修为的香蜜果,神君的份例多到足以供上书囊人手一个,仙君却一个也没有。神君统领天界半数将领,另一半则直接归属天帝。 “我当真……能胜任吗?”清衡心中惴惴,他想到兄长满身雷劈后的焦黑,立即起身满屋翻找起往日攒下的丹药灵珠。虽然他是不打算下界了,但这些丹药还得送到兄长手中。正好托紫芜带下界去,替他跟兄长问个安。 待兄长养好伤,无论是回心转意重返天界,亦或者长留界下自在,少典有琴永远是天界战神,他和紫芜的兄长。 出门前清衡特意绕去胡荽殿前找人,她与公主向来交好,如果有什么东西要捎带,他可以一同带去给紫芜。 可惜,屋内无人。 幸好,清衡对此早已习惯。只是暗自奇怪,天葩院已无人,胡荽还有哪里可以去呢? 在送紫芜和帝岚绝去南天门时,清衡得知了问题的答案:闯南天门,她要私自下界。 守门之人刚好是她先前得罪过的炛兲将军。他身为天将,忠于天帝,为人倒也并非奸险,不会因为上次胡荽出手阻拦而格外刁难,但却过分强调天规。 此时炛兲将军已出言警告:“若你执意私自下界,按照天规,是要削去仙藉的!” “仙藉固然可贵,但公主对胡荽有恩,为了公主,胡荽宁愿舍弃仙藉!” 此言一出,震惊全场。 炛兲将军神色复杂。 他认得眼前这名仙阶低微的小仙侍,知晓她出身自成仙极其困难的五辛族。先前曾为了放清衡君下界,出手阻碍他的拦截,被罚去昆仑山巅清扫瑶池。从天规角度看,屡屡违禁,实乃狂悖。然而炛兲又感动于她的忠心:锦上未必去添花,雪中必定来送炭。 炛兲手持画戟把守南天门,巍然不动,杜绝她被削仙藉的可能性。他自忖这小仙法力低微,绝无可能从他手中闯出去。 “想不到小胡荽对嫂嫂如此忠心。”紫芜凑到清衡耳边感慨。“嫂嫂定是待她极好。” 清衡心中酸涩:明明我待她更好。可他马上按捺住逾矩的想法,责怪自己无故嫉恨他人,非君子之举。此时兄长重伤,嫂嫂身为弱小的人族,肯定比他更需要胡荽的陪伴。 于是清衡逼迫自己抛弃所有的不舍、不甘和不情愿,再一次走向胡荽身边。他交出写有“清衡”二字的令牌,递给胡荽,“有了本君的令牌,我看谁敢拦你。” 得偿所愿的小仙子,像往常般谢过他,然后拿着他的令牌,头也不回地踏出南天门。 当时的清衡并未料到。这是他最后一次以仙君的身份,替名为“胡荽”的小仙子出头。 蓬莱绛阙入住了一位代理“神君”,协助天帝审理日常事务。 除了往日里常伴玄商神君的仙侍外,天帝还另外派遣炛兲将军前去值守,要求他把每日批阅过的卷宗全部拿去九霄云殿审阅。 此举显然是对这位代理人的不信任,天后前去九霄云殿,试图规劝:“监督日便罢了,既未查出什么错,又何必还坚持派人去监督清衡。这摆明了告诉众仙,清衡无法胜任代理神君之职。” “事实如此。朕彻底放手才叫失职。天后,你作为有琴和清衡的母神,自然偏心得认为他们一样好。我作为天帝却早已看清楚,清衡不仅资质平平,课业亦远逊于他兄长当年,做个掌管四级的仙君还算称职,更多的,叫朕如何能放心他。” 天后还想继续劝解,天帝抬手制止。廊外有人觐见,天帝允了人进殿,是炛兲将军捎来清衡最新批阅过的文书。 “天后一起瞧瞧吧,是不是差多了?” “我瞧着呀,这文书批阅条理清晰,天规出处明确,哪里就比有琴差。我看陛下才偏心,总觉得清衡平庸。”她顿了顿,小声念叨叛出天界的长子:“连样样出色的有琴,在陛下这儿也仅仅是个‘差强人意’。” 面对天后的抱怨,天帝充耳不闻。他继续一本不落得复查清衡的文书,状似无疑地说道:“朕听灵璞祖师提起,清衡的本命法器在界下对战沉渊兵时损毁,正想办法修复。过会儿朕送些天材地宝过去,助他一臂之力。可好?”空闲的左手拉住天后,轻轻摩挲。 这是在故意安抚她情绪,但再怎么说也算给清衡带去些认同了。 当日炛兲将军返回蓬莱绛阙递交公文时,顺路也送去天帝赏赐的天材地宝。 “多谢炛兲将军。”清衡恭敬行礼,示意飞池收下宝物,稍后盘点。 “清衡君不必客气,是天帝命末将送来宝物助您修复本命法器,末将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可否容清衡问一句,父帝为何忽然送来这些宝物?” “末将不知。”其实炛兲瞧见天后了,但他作为忠心于天帝的称职将领,自觉向其他人隐瞒了天帝的心思。 待炛兲走后,飞池安慰:“定是陛下瞧清衡君文书批阅地仔细,赐给您这些宝物作为奖赏。” 清衡摇头,他虽然初涉政务,可却极为熟悉父帝的行事。 “父帝若要奖赏,必会命令炛兲将军赐宝物时,一同传话。他既未传话,也就表面,父帝并无此意。”他低头叹气:“今日母神去了九霄云殿,这些宝物大约是为了安抚母神。飞池,劳烦你收起来吧。等兄长回归,全留给他跟嫂嫂。” 飞池正盘点入册,疑惑地问:“全收起来?那您损坏的本命法器要用什么修?” 清衡还是摇头:“法器就坏着吧。坏掉的法器,有坏掉的用法。” 这话没头没尾,听得旁人一头雾水。 但飞池还是依清衡所言,把新赏赐的宝物原封不动收入珍宝阁,等待也许永远不回返回天界的玄商神君开启。 清衡心中惴惴,他感应到种在胡荽身上的本命法器,近日出现异动。然而他的令牌当初给了胡荽,导致他无法下界。如今无论是亲自下界,或找人一探究竟,都难以实现。 明明已经努力了,明明离神君之位更近了,位卑势单的无力感,沉重一如往昔。他偷偷祈求,愿所思所爱之人,各自安康。 第27章 通缉花灵 随着身份转变,清衡调阅卷宗的权限也随之提高。经过翻找,居然真叫他找到了万年前遗留的东丘相关卷宗。 幸好负责洒扫的仙侍勤快,卷宗即使陈旧,却也整洁干净。四界联合剿灭一族的大行动,在当年,可谓最高等级的秘密。也是因为许多年过去,才逐渐降到允许神君调阅的程度。 据记载,地脉紫枝的花灵与东丘族人的灵魄相伴相依,二者无法彼此脱离。照这个道理,苏栀身死后有一魄存留,那么极有可能地脉紫枝也留下了花灵残念。 反过来,当东丘人的灵魄足够多时,说不定地脉紫枝花灵同样有可能重获生机。 根据胡荽之前透露的信息,东丘人定居于归墟周边,从未遇到过归墟异动、混沌之气外泄的情况。 倒是地脉紫枝毁灭后,归墟开始了频繁异动,使得神族牺牲了许多前辈前赴后继进入修补。每次修补,归墟就消停几千年,然后重复异动,重复修补,导致陨落了无数大能前辈。 至此,清衡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地脉紫枝,或许本身就是镇压归墟的圣树,东丘人负责看护圣树,直至长出花灵,从而彻底平定归墟。 如果要证实猜想,必须先复生东丘、复生花灵。此举相当于触犯四界禁忌。仅凭清衡当下的能力和地位,简直是痴人说梦。他只好暂且压下所有念头。 “沉渊使者来访?” 炛兲将军通传的消息震惊了天界所有人。天帝当即宣布罢朝,私下接见了使者。对外只宣称是厉王有要事相商,特邀天帝、兽王和暾帝前去晨昏道聚首。 沉渊内部刚统一区区三千年,从未主持过四界大事。如今这般大动作,天界众仙都万分好奇,沉渊究竟打算整出什么大活。 天帝盘点了少许精英后,带队从南天门出发。 清衡倒是因祸得福。天帝暂离,虽然指派了灵璞祖师和雷霆天尊等仙师在旁辅佐,不过几位仙师年事已高,贪图清闲,处理神族事务的权柄,相当于全权落在清衡手上。天后倒是心疼儿子,年纪轻轻便要承担如此重压,时常劝他保重身体,实在不行千万要向母神求助。 “多谢母神关心。清衡既说了要替父帝母神分忧,就请母神尽管相信清衡能说到做到。万一被紫芜知晓我还要找母神帮忙,她该笑话我了。” 相较于沉渊各方势力初定的局势,天界可稳定许多。因此要处理的事务繁琐归繁琐,倒还顾得过来。只要遵循既定的天规条例,基本上都有法可依。经过一段时间的接手,清衡已经顺利熟悉流程,逐渐得心应手起来。 要说有什么累的地方,只有一样:多。 事情实在太多。准确处理一件麻烦事非常容易,但要保证桩桩件件都不出错,那么所付出的精力和体力则高出千百倍。清衡有点明白为何兄长那么放心走人了,好像当神君确实用不着多高的修为,主打一个劳神劳力,为爱发电。 等有机会,还是劝兄长回来吧。 这种处理繁重琐事的时光,很快迎来了结尾。 天帝返回后,召集众臣齐聚九霄云殿,宣布离光氏姐妹的真身乃地脉紫枝花灵。她们已私自勾结东丘余孽,意图颠覆四界。 “东丘余孽”四个字撞进清衡耳朵里,轰炸似的冲击脑海翻涌。上穷碧落下黄泉,天地间只余下他认识的那个“东丘余孽”。沉渊厉王所描绘的种种,全部指向了胡荽与夜昙、青葵公主。 说起来,当初胡荽下界追随夜昙公主,还是清衡亲手递去的令牌。实在讽刺。 眼见天帝已经点名了炛兲与二郎神两位将军,即将下界捉拿花灵。清衡等不及多想,当场反驳:“万年前,四界打着为民除害的幌子,屠灭东丘全族,毁其圣树,已然是悖德之举。难道如今还要赶尽杀绝吗?君子而诈善,无异小人之肆恶!” 天帝面色阴沉:“你代理神君之职才多久,竟然敢在九霄云殿之上质疑先帝。朕就撤掉你代理神君的权利。来人,将清衡君押去先帝灵前反省,无诏不得擅自离开。” 一道束缚咒打到清衡身上,锁住他周身修为。力道之大,撞得他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炛兲将军正准备出队去羁押清衡,近旁的灵璞祖师抬擅自按住他,“炛兲将军刚领了新差事,此等小事,交给老朽吧。” 碍于灵璞祖师卓然的地位,加上清衡的顶撞属于天规之外,炛兲将军抱拳行礼,算是同意了。 天帝这招有一部分在杀鸡儆猴。 如今大部分神族,包括天帝自己,都未曾亲历屠戮东丘之事。无人关心这件盖棺定论的历史,所以也无人理解清衡君为何要讲出那些推翻定论的言语。字里行间,似乎还打算替东丘“伸张正义”。 何必呢,正义与否,苦主也早已灭族,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天界若要找一个能理解清衡的人,倒也有,就是主动请缨押解清衡的灵璞祖师。 待离开大殿,确认脱离了天帝视线后,灵璞祖师出手解开了清衡身上的禁制。 清衡舒展僵硬的四肢,小声说:“多谢祖师,但这……不合规矩吧。” “无妨无妨,”灵璞祖师随意摇着羽扇,“天帝只罚清衡君去先帝灵前反省,又没规定非要绑着过去。” 不愧是活过万年的人,真正做到“从心所欲不逾矩”。清衡暗自佩服。 仔细数数,清衡已经两次在灵璞祖师面前提到东丘相关的话题,他隐隐约约感觉,祖师对此事的态度其实与自己相近,同情却三缄其口。他试探道:“祖师觉得,清衡该反省些什么呢?” “先帝灵前清气充沛,鲜有人前往。清衡君前些时日处理事务辛苦了,当作放松清修也无不可。” “一想到嫂嫂被视作花灵,受到四界通缉,清衡哪有心思放松呢?” 灵璞祖师闲庭信步,“心思轻或重,清衡君都要留在先帝灵前,这是你目前必须做的事情。而夜昙公主与玄商君要面对四界通缉,这是他们必须做的事情。” “祖师难道……想劝清衡袖手旁观?恕清衡难以从命。” “换句话说,清衡君去灵前自省,夜昙公主遭四界通缉,并非是你们主动去做这件事情,而是周遭的‘势’推动着一切的发生。顺势、借势、逆势,各种因素综合导致了最后人的走向。” 清衡被绕得云里雾里,他眼神中透露出困惑。 灵璞祖师哈哈大笑,“无碍无碍,老朽随口唠叨两句话,清衡君忘掉吧。前方就是英灵殿,这路啊,你也认识。自己走过去吧,老朽先行一步,回我的玄黄境去。” 第28章 星辰之光 三日后,霓虹上神手持诏令,撤销清衡的禁足令。时间远比清衡预计地更短,一问才知,天帝下界去了,目前神族由天后管理,她带着从界下返回的紫芜找清衡汇合。 清衡总算知晓了界下发生的种种。 例如,烛断山吸收沉渊王后的法力,私自跑去兽界妄图刺杀两位公主。还有慢慢护主牺牲,由帝岚绝亲自扶棺送回丹山安葬。 “胡荽仙子呢?她,她有没有受伤?”清衡忍不住追问。 “我返回天界时,她已无大碍。”紫芜是唯一看穿他心意的人,试图叫清衡少担心些。而且关于胡荽,还有个更大的秘密。她停顿片刻组织语言。 清衡听出了紫芜的画外音,暗暗想:那便是受伤了,难怪当时我察觉到法器有异动。 “在慢慢的灵柩前,她告诉了隐藏的真实身份。她说,她不叫胡荽,而是苏栀。万年前亲眼目睹东丘灭族,苦熬万年重新修成人形,只盼望有朝一日能取回聚灵玄灯,复活族人。可中途认出了嫂嫂的花灵身份,才不顾一切追随的。” “如此便能说通了。”清衡对此前的种种疑虑豁然开朗,“我与嫂嫂都替她解过围,但她对我百般抗拒,却对嫂嫂生死相依。原来我是输给了东丘。” “她肯定也是喜欢清衡你的!”紫芜鼓励他。“虽然比起执着万年的族人,其余的事情太过轻微,才迫使她一直逃避对你的情意。等兄长和嫂嫂澄清谣言,为东丘一族平反,你跟苏栀肯定还有希望!” “但愿如此。” 天后代表霞族,决心站在孩子这边,再加上双生花灵本身拥有的强大力量,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拥有了能与天帝抗衡的势力。清衡忽然回忆起禁闭前,祖师点拨过,是“势”推动着一切的发生,顺势、借势、逆势,各种因素综合导致了最后人的走向。 如今,他们所遭遇的一切,应当就是在乘势而为吧。 清衡望向身边同一阵线的家人,坚定决心:“以前都是兄长照顾我和妹妹,如今兄长嫂嫂前路黑暗,就让弟弟妹妹也做一回他的星辰。” 星辰浩渺,也敢与日月争辉。 掌管星辰的神君,为求得妻子的一线生机,再次踏足九霄云殿。 与血脉亲人兵刃相向,这种痛楚,即便是入过归墟的少典有琴依旧被刺痛到。 炛兲与二郎神已败于青葵手底,眼见天帝即将亲自出手。少典有琴不敢确认,自己是否真能忍心眼睁睁看着父帝受伤。他面上做出不动声色,心中痛苦且矛盾,直到—— “若是有我霞族大军护卫呢!” 人心所向,天帝别无选择。 撤销通缉、索回聚灵玄灯、复生东丘亡灵,每一件过去以为难如登天的事情,转眼便充满希望。 东丘遗孤终于要取回她心心念念了万年的聚灵玄灯。 一路上,清衡陪苏栀走过这段不长不短的路,瞥见她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轻松笑容。 “苏栀这回可是手持天帝亲手批发的调令,清衡君设下的结界应当要失效啦。” 走到临近玄黄境的地方,因为有正式文书,清衡给她设下的结界果然放行了。 “当初怕你冲动行事,多有冒犯了。” 说罢,清衡收回本命法器。“我这法器还真是多灾多难,先是挡阵法,又经过帝岚绝的改造。待会叫灵璞祖师瞧见,多半会气得胡子冒烟。” 苏栀被他难得的打趣逗笑了,犹疑地提议:“苏栀依稀记得,清君掌管四季轮转。刚好,东丘法术擅长草木生长和修复。若清衡君不嫌弃,苏栀可以想办法,修复您的法器。也算是,报答一点点,救命之恩。” 最后一句话越说越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哪怕她真的修好了法器,也算不得多大的功劳。 “甚好!” 清衡怕对方反悔似的脱口而出,打断了苏栀所有胡思乱想。 苏栀松了口气,幸好他不嫌弃。她赶紧找补:“那些法术我如今有些生疏,大概还需要些时日。等修好了,我再拜托紫芜送还给你。” “无妨,多久我都愿意等你。” 等你修好我的本命法器,等你愿意回复我的心意。 那未竟之言她大约也读懂了,眼神闪烁了几下,错开视线。 玄黄境外,三位仙尊等候已久。 苏栀恢复身份,跪谢灵璞祖师对东丘的恻隐之心。若非有那么一丝执念,残魄哪能支撑万年不散呢。 清衡听她毫无隐瞒地交代过往所作所为,联想她错开的视线,说:“你以后,应该不会再回天界了吧。”虽是问话,但也与事实无异。 苏栀略带歉意地笑道:“待复生族人,重建东丘,欢迎你们来归墟海旁边找我玩。” “一言为定。” 身穿草绿色长裙的女孩子,捧回聚灵玄灯的那一刻,仿佛获取了四界所有的春意盎然。唇角的笑意再未逃离,满目皆是憧憬,甚至连再度转身离去的背影,也褪去了以往如影随形的单薄,洋溢着温暖。 清衡猜测,这大约是苏栀自灭族以来,最幸福的时刻:她的卧薪尝胆即将有所回报,失去的亲人与故乡即将重新回到生命中,她大约可以再次成为一名普通的东丘女孩。 但清衡猜不到,苏栀的幸福居然如此短暂。只有短短的,天界到东丘的这段距离。原以为的重逢时刻,也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她所有的幸福,仍旧只存在于梦中,还有幻想中,遥不可及。 正因为猜不到往后种种,所以年少的清衡仅仅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甚至没来得及追上前去,多看两眼她的笑容,找个留影珠存下来。导致往后很多年,他就只好靠着回忆里,苏栀接过聚灵玄灯时的一抹难得的笑意,苦苦支撑。 若早些知道…… 第29章 叛入沉渊 聚灵玄灯是假的。 据天界众仙传言,人族的夜昙公主杀入沉渊,手刃了逼死青葵公主的厉王,而下一个复仇对象,多半要轮到天帝。 对此,众仙家人心惶惶。 “嫂嫂要杀父帝,咱们帮谁呢?”紫芜听到风声,跑去仙君殿商量对策。“要不我去找帝岚绝商量商量。” 玄商神君归位后,清衡这名被剥夺代理神君职权的仙君,重新回到原有的位置。仙君殿的摆设、人员配置同往常一致,只是缺少了住在偏殿的那位仙子。 骤然卸下那么繁重的担子,清衡倒手足无措起来,心里空落落的。 虽然紫芜带来的消息传得有模有样,但他已经攒下不少处理政务方面的心得,索性把事端拆分开向紫芜解释道:“一来,嫂嫂攻打天界、杀父帝报仇一事尚无依据。其次,兄长重新获封神君之位,嫂嫂上天肯定要见兄长。咱们只要等待时机,帮助他们团圆。” 紫芜点头,“想必嫂嫂看在兄长的面子上,也会饶过父帝吧。” “劝架的事情我们无能为力,但干等着也只会徒增忧虑。眼下我先去一趟玄黄境,想办法找三尊要回真正的聚灵玄灯,也许能化解几分矛盾。” 紫芜追上他,劝阻道:“三尊奉命看守聚灵玄灯,清衡,你手上并无诏令,擅自取灯不仅违反天规,灵璞祖师也未必会给你。” 但清衡意外地执着:“我心中难安……万年前的恩怨,青葵公主自缢,神族欠下东丘太多命债。往后四界,恐怕难以太平。” “放心吧清衡,咱们兄妹齐心其利断金,三尊那边见机行事!” 于是他们花了几天时间,试图学会打麻将,解决“玄黄境麻将馆”三缺一的困境,结果最后的出师牌局仍旧搞混了二饼、二条和二万,自此被赶下牌桌。 厉王殒命后,沉渊各方势力重新洗牌。 夜昙公主通过东丘法术,重新唤起的花灵之力似乎更胜从前。再加上她继承了其姐人脉,获得三皇子嘲风与蛇族圣女迦楼罗的拥护,囚禁原定的储君乌玳后,成为沉渊真正的统治者。 她距离“厉王”名号,只差个正式的即位仪式。 沉渊局势动荡,导致天界密探传递消息困难。清衡拿到密函没多久,就等来天后传讯,说天帝已命玄商神君带领天将诛杀妖女离光夜昙。 传讯的仙侍一五一十交代了原委,“天后已回霞族,临走前,她托属下转告清衡君,请千万要阻止玄商神君。” “清衡,怎么办啊!兄长要是真的杀了嫂嫂,他肯定后悔死!”紫芜急得手指颤抖,紧紧揪住清衡的衣袖。 “情势危急,我们切勿自乱阵脚。”清衡按住小臂上发冷颤抖的手,小心温暖安抚:“我先去追赶兄长的先头部队,摧毁天君列阵。” “那我呢?”紫芜指指自己。 “你与我兵分两路,去兽界找帝岚绝搬救兵。兽王兽后看在神族的份上,肯定愿意放人出来。快些动身,稍后嫂嫂那边汇合!” “好!” 摧毁天君列阵,无异于当众打了主帅的脸,这比小小触犯天规戒律还要严重千百倍。可玄商神君视夜昙如命,清衡宁愿违抗天规,也要替失去记忆的兄长保住他的姻缘。 其实论修为实力,真打起来,十个清衡君也抵不过一个玄商神君,所以清衡在赌,赌兄长定会顾念手足之情,对他手下留情。片刻的犹疑,足够划出一个缓冲地带。 清衡趁天军不备摧毁了尚未成形的列阵,而一年前对战沉渊军时,他甚至还担任过主帅。 “住手。我说住手!”玄商神君果然心软了。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打断列阵的弟弟,“清衡,你为何要袒护这妖女?” “兄长明鉴,夜昙公主并非妖女!” 清衡现身站到夜昙的阵营,冲尊重的兄长辩驳。他的身形恰好遮挡住苏栀,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无论玄商神君表面多么冷漠,清衡永远记得,他的兄长是愿意用生命保护弟弟的,最好的兄长。智慧、仁慈,以及温柔。 玄商神君下令退兵:“兵贵神速,我们如今失去先机,暂且撤退,避免伤亡。” 这理由应付一根筋的炛兲将军还行,但清衡推测,大约兄长只是失去记忆,却留存了感情,本能在阻止他继续伤害所爱之人。 待天兵褪去,沉渊又获得了宝贵的休战期。 清衡公然违抗天兵,也算叛离天界了。他与紫芜跟随夜昙的列队退守沉渊。 恶煞们本就好战,经过几轮争斗,整个沉渊迷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青葵公主建立的医馆好好保留着,可惜缺少她这名大夫坐诊。担任青葵公主贴身婢女的素水略微懂些医术,对抓药、包扎很是熟练,然而开方问诊方面,只能拿以往现成的方子揣测。治疗效率极其低下。 岐黄之术在天界极为普及,清衡惊诧,沉渊族多年来竟将讳疾忌医视为光荣,简直愚不可及。 他问道:“医术既已普及一年有余,青葵公主可传授过你们?” 素水嘟着嘴哀嚎:“一年哪够啊,沉渊族私下看病是死罪。公主跟大人努力一年有余,才让大伙愿意上门问诊。有头有脸的贵人们还得公主登门拜访,私下塞了许多封口费。” 素水自己对学医也兴致平平,每天陪公主开门接诊,再经常打下手,熟能生巧罢了。 “有谁正儿八经学过医术呢?”她歪头想了想:“有了,大殿下乌玳!针灸拔罐、推拿刮痧、望闻问切,大殿下学得特别好。公主还亲口夸奖过呢。但是、但是……大殿下被夜昙公主关在缠魂窟里,爱莫能助。” 素水耷拉肩膀,像朵蔫儿了的花。身旁忽然多出把椅子,谷海潮一把按住她坐下,“水儿啊,捣药累了咱就歇歇,来,再喝口茶润润。瞧你这嘴唇干得起皮喽。” 经谷海潮这么一提,素水感觉到了手臂酸疼,喉咙干渴。她直接转头,顺着谷海潮递来的杯子喝口水,继续捣药:“如今伤员众多,都着急用伤药呢。我这时候多累点,说不定就能多保住几个将士的命。” 她咽得急,嘴角溢出几滴茶水顺着脸颊滑落,混入鬓角渗出的汗水当中,消失在衣领的黑色布料里。 “素水姑娘当真心善,清衡佩服。”清衡郑重地行了天界的礼,作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清衡曾于上书囊修习过岐黄之术,虽不及青葵公主那般精通,但寻常伤病还是可以应付的。” 素水心思单纯,她很奇怪这名仙君为何忽然炫耀起自己的医术。而她身旁的谷海潮反应倒是快,立即意识到清衡的言外之意。 “仙君要医治我沉渊族士兵?” “清衡确有此意,望二位准许。” 神族救治沉渊族,自四界创立以来,前所未闻。 素水跟谷海潮交换了眼神。谷海潮心思转得快,他清清嗓子:“这医馆本就是青葵公主开的。按照人族的说法,您与公主也算姻亲,若无错嫁一事,她说不定还要做你嫂子……” 素水听他越说越离谱,桌下的脚没忍住,重重撵了几下。“反正我们这边缺医少药的,死马当活马医呗。” “怎么说话呢,你这质疑仙君医术,态度端正点!” “好好好,妙手回春,救死扶伤。” 短短几日,从天界到沉渊界,从南天门到晨昏道,清衡往日坚信的许多真相动摇了。 他看破了神族虚伪残忍的一面,也认识到沉渊族有率性善良的人存在。 待虚假的真相脱去面具,原来皆是谬误。这份谬误存在的时间太久,久过了清衡的大部分生命,叫他误把谬误当真相。 而如今,四界还有许多人的双眸困于谬误。一如他对沉渊,亦如四界对东丘。因此世间滋生了误解,引发动乱,传递仇恨。 神族靠神力镇压沉渊族、人族和兽族,换取三王明面上的臣服。可臣服难消矛盾,唯有彼此了解,未来的四界才能获得真正的和平。 第30章 医馆问诊 医者贵在仁心,恰好清衡一向秉持的克己复礼也是一种仁。 多日来救死扶伤,他跟救治过的病患相熟起来。 起初沉渊族人怀疑是神族阴谋,但性命垂危,不治也只有死路一条,索性破罐子破摔。其实素水当时那句“死马当作活马医”竟真是大部分人的真实心态。 幸好救治过重伤伤员后,挽救回许多性命,将信将疑的沉渊士兵们总算放下戒心。 随后紫芜也加入到行医的行列之中。她温柔耐心,加之懂得女孩子的心思,在沉渊女兵当中很吃得开。不少伤患,康复后特意送给她沉渊特有的物品作为谢礼。 忙碌于救死扶伤,心思倒格外安宁。他每天每夜要直面裸露的伤痕、血迹,口鼻间充斥难以言说的气味。偶尔停下喘口气、喝喝茶,已经是莫大的放松。 这种生活他从未尝试过,比在天界当个闲散的仙君、劳碌的代理神君,疲惫许多,但内心也充实许多。做仙君的日子,仿佛遥远得像上辈子一样。他好似很久很久没再为上书囊的课业烦恼过, 而且,他再也做不回那时的清衡了。 至于苏栀,仍旧在躲他。 清衡从医馆离开回到住处时,或早或晚,常常绕路去焚渊殿苏栀的住处,期盼能遇见她,聊聊天。可惜从未如愿。 直到他们要攻打天界前一日,苏栀现身于医馆外,等候在清衡每天的必经之路上。 “清衡君。”她依旧遵从天界的规制朝清衡行礼。 清衡疲累的身体瞬间原地满血,他脚步轻快地跑到苏栀面前,如在天界般,将她扶起。 苏栀后退一步,弄得清衡有些尴尬,以为她嫌弃自己身上的血污。 他抬起袖子使劲闻:“我出医馆前换过衣服了,血腥味还是很大吗?” 苏栀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可又不能直接说想要保持距离,只好让这个话题就此终止。 夜色凄凄,岩石构建而成的地表踏上去格外生冷。但清衡脚下仿佛踩了棉花,轻飘飘的。 路上碰见受过他治疗的几名伤患,彼此亲切地打起招呼。 苏栀若有所思地问:“神族与沉渊族积怨多年。这几日清衡君却一直在医馆救治沉渊族人,难道,不觉得别扭吗?” 清衡收回手,“原先我也以为沉渊族十恶不赦,连寻找兄长神识,也并未涉足沉渊界。直到,见过了普通的百姓。他们跟神族、人族一样善良、友好,我就没法继续恨下去了。” “所以你只恨看不见的沉渊敌人,却无法恨眼前具体的沉渊族人?” 清衡懵懵懂懂地点头,他反问:“苏栀,你恨我——们吗?我、紫芜、帝岚绝、慢慢,还有暾帝。你恨我们这些四界后人吗?” 苏栀摇摇头,她的刘海有些乱了。清衡差点忍不住伸手替她整理,可他尚未获准这个资格。 “四界也有很多善良的人。重生后能认识紫芜公主和慢慢,苏栀也觉得很开心。何况人族还抚养了两位公主长大成人。否则苏栀即使上了天,也无法与公主相见。” 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始终萦绕在鼻尖,清衡一路上走过来,悄悄查看了身上许多地方,确认了身上并无血迹。那只可能来自,苏栀身上。 清衡犹豫片刻,身为医者的忧心战胜了作为君子的克制。他根据气味来源,隔着衣袖抓住苏栀的手腕。 “啊!” 突如其来的力道加诸伤口,疼得苏栀没忍住喊出了声。 “何时受的伤?”清衡拨开被衣物遮挡的伤口,绷带扎了有段时间。“奇怪,你已入仙藉,前些时日给你补过许多灵药,算算时间,这伤哪怕不涂药,也早该自愈了。莫非……跟我回医馆!” 清衡拉住她完好的那只手,强硬地带人往后走。 “清衡君,清衡君,你先听我说。” “我还当忌疾讳医仅仅是沉渊传统,想不到身边竟还有个漏网之鱼。” “我不是,我没有……” 铁证如山,苏栀的语言万分无力。反正清衡听她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 医馆夜间有婢女轮流值守,大多数时候素水也在。 清衡携手苏栀重返时,素水还以为他出门遇见新病人,准备取问诊记录。 “素水,你去休息吧。这位苏栀姑娘并非沉渊族人。” 素水自然想休息,可她更加好奇清衡君的八卦。 相处多日,她发觉清衡跟青葵公主脾气还挺相近,说话也温温柔柔的。要是能留下来做沉渊族的女婿,继承这医馆,岂不美哉。 “没事的,我给客人倒杯茶再走。” 清衡解开包扎好的伤口,知晓一眼就明白为何苏栀不愿来医馆就诊了:灵力稀薄,近乎于无,像极了被地脉紫枝吸走清气。 “勿动,这副药膏效果很好,痛感也很强。涂药的时候你顺便解释一下,身上的灵力去了哪里。” 桌上摆有不少治疗割裂伤的药,清衡取出一罐新药,取过清洗干净的木片涂起来。 “嘶——”这药痛感极强,苏栀脑子里只剩下“痛”的概念。全盛时期的她都编不出像样的谎话。若非伤口愈合实在缓慢,苏栀是万分不愿意把弱点暴露出来的。 思来想去,整个沉渊界,她唯一愿意袒露脆弱之处的人,竟然只有清衡。 等真跟清衡见了面,示弱求助的话又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本想撑过走完那段路,当作无事发生各回各屋,谁知半路还是被他察觉了…… 待回过神来,清衡已经熟练地包扎完毕,甚至还别有新意地给绷带尾端绑出花朵模样。 苏栀瞧花朵的模样挺眼熟,问:“栀子花?” 清衡抬手施了个陌生法术,浓郁的花香从绷带绑出的花儿上散发出来。“这样更像。” “哇——”素水躲在一旁不知偷听了多久。“咳咳,苏栀姑娘请喝茶!” 离开时,素水刻意退到苏栀视线盲区,偷偷给清衡比了个大拇指。 “伤口别碰水。”清衡边说边给她写下医嘱,“这药里掺入我的灵力,一两日便可愈合伤口。灵力丧失的缘由还请如实相告。” 素水离开时贴心地关上了门,医馆内仅剩他们二人,封闭又安全。 苏栀好像一下子卸下所有心防,如实告知清衡自己放血施法,催生残根,重聚青葵公主的花灵,助夜昙公主获得吸取浊气的能力。以至于灵力透支过度,难以愈合最简单的伤口。 她说得轻描淡写,清衡听得心惊胆战。 “你可知,再严重下去很容易造成灵力尽失的后果!” 教训病患习惯了,清衡嗓门下意识抬高,吓得苏栀低头不语。 “抱歉,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复生族人之前,你千万要保全自己。未来东丘重建,还要靠你肩负起重担。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 这次,苏栀允许了。 他们走在沉渊界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像是走过无缘的姻缘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