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 1. 第 1 章 “赵之质将归国矣——” “王上归国六载,听闻此子十岁。” 高大的青铜烛台舒展自己僵硬的枝蔓,上面的烛火幽幽地闪烁着光亮,在青砖上洒下交缠着的光影。 几个身着玄服的老者端坐于席上,正低声说着即将归国的秦王子嗣。实际上,没有人关心这位公子究竟多大,他们唯一关心的是这位舞姬之子是否为秦之血脉。 从年龄上看,公子政确实为秦王之子,可他的母亲曾是刚刚被封为文信侯的吕相家的舞姬,嫁于秦王时也未按祖宗之礼,待三月再如宗祠,所以其中关节便很难说清了。 “前去接应的家人(1)传信言,此子不似王上......”一个苍老的声音模模糊糊的说。 “是否要同华阳太后言明,已期助其他公子一臂之力,光复我等往日荣光......” “噤声——” 另一位老者沉沉的提醒着,浑浊的眼瞳不着痕迹的扫了眼灯台后方昏暗的角落,豆灯摇曳着昏暗地光亮,阴影笼罩了绝大部分,只有一点亮光里露出的深衣下摆,显示着那里还坐着一个人。 那深衣看上去不似成人的大小,而且不是秦国男子常穿的深冷颜色,反而透着些许明艳的红。若是在白日天光大亮时,便能看到坐在角落的,这衣袍的主人是一个披发敛目的少女。 石磬的声音混合着兰脂香膏焚烧的烟雾钻进他的耳朵,少女听不清长者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反而是恢弘的祭乐在耳畔环绕。明明离举行国丧的祭台如此之远,为何还能听到那惹人心烦的祝祷声?难道黄钟大吕真的比身边的石钟石磬更能上达天听? 那为何上古的先民们,还依旧固执的使用着这毫无神圣感可言的石制礼器? 少女面色沉静,目光如炬,穿过身前的青铜树灯台打量着不远处相向而座的老者们,没有一丝的恍神。 她是楚莫敖(2)属臣卓氏之后,本与秦国无关。祖辈作为滕臣随宣太后入秦,在惠文后及其子壮被杀后,因祭祷之能被宣太后立为奉常,与宗正一同主掌祭祀礼制。 只是他们在昭襄王亲政后被厌弃,与秦国四贵(3)族人一同随意封了爵位,被迁到栎阳,远离了王都咸阳。 在楚地祭祀之位传男传女,大巫祝更是女子居多。但在秦,人皆不喜巫,医药之事不会交给巫们,他们也只有祭典上才略能施展拳脚了。 都该是被抛在故纸堆里的物甚,又何必在这里费心琢磨如何重回庙堂呢? 她微微偏头,无声的笑了笑,想起父亲前日交代自己的话,又温和的收敛了目光。身为白身坐在这里本不合乎礼数,更何况还是个总角小儿,但她身后正坐一位赤色深衣,未带冠,将头发编成发辫盘于脑后的侍从,堂内诸人便无人敢斥责她。 “太后望芈姓着人往咸阳一趟,为王上祈福。”这位侍从显然听到了堂内诸人的言语,并未发表什么评论,反而低声对少女道。楚人笃信巫祝,眼前这位卓氏即使年岁再小,他也没有怠慢。 少年打扮的孩子面容柔和,脸上还有着些许婴孩的圆润,听闻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侍从见状也不再言语,目光却没有离开斜前方那个乌黑的后脑勺。楚地风俗,即使是成年男子也不必带冠,只需将头发编成发辫盘于脑后,这种发型男女皆可。这孩子只有八九岁,本应将头发剃成总角的模样,但为了祭祀之事还是如大人般蓄了发披散在脑后,松松散散的编了发辫。 少女便是现任楚莫敖所言天纵之子,出生时似有百鸟鸣贺。于是被她父亲,如今在秦的卓氏族长早早立为继承人。六年前,只有四岁的她同族人面见当时的华阳夫人,如今的华阳太后,在一片祭乐声中竟言,不出月余,便有商贾自赵来投秦,所携消息有真龙下天堂之像云云。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是幼童狂言,没有放在心上。华阳夫人却将这件事记了下来,数日后果然有赵国来的商人求见她......日后的事情已经不必多说,这孩子的童言被一一验证,譬如逃回秦国的公子楚如今真的登基为王。 “难道传言是真的?这孩子有通天之能?”传言实在太离奇,即使是夏太后近臣也有些迟疑。甚至暗自琢磨,是否是华阳太后早已属意如今的王上,所以在他还未归国时便派人编造占卜结果,大肆宣传,与卓氏一同为其铺路。 但不论如何,卓氏恐怕很快就要离开栎阳了。 少女没有言语,雌雄莫辨的脸庞沉静的好似一尊雕塑没有任何表情。她很清楚身后的侍从在想什么,实际上他已经将真相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华阳夫人无子,当时急需一个完全受自己掌控的孩子稳固在秦国的地位,而早年被送去赵国为质的嬴异人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异人在秦国没有根基,又不得先王喜欢,自然要全全倚靠华阳夫人。 作为外来勋贵,卓氏急需离开这如坟墓一般死气沉沉的栎阳,攀附同为楚人的华阳夫人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而华阳夫人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收改名为楚的秦异人为养子,卓氏正好可以用所谓的占卜结果,将这个理由递给华阳夫人。 由她来向华阳夫人进言,也是给卓氏一族留一条后路。万一这位芈姬不愿采纳卓氏的‘预言’,他们也不至于受到惩罚。说出这个预言的仅仅是个四岁的孩子,比起卓氏族长,她更不具威胁,也更能让人接受——就算是华阳夫人不接受,也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 好在,华阳夫人接受了卓氏的投诚。 当时先王没有嫡子,而昭襄王催他立继承人催的紧,所以卓氏‘预言’他有真龙之像的孩子即将回国这件事,不仅没有触怒昭襄王和先王,反而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先王想的是,他必定会继承国君之位的,他的孩子自然有真龙之像——至于这个孩子是哪位公子,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卓氏和华阳夫人递上的预言,立刻被先王拿去应付昭襄王。昭襄王已经对自己唯一剩下的嫡子无奈了,见有了嫡孙人选,也就不再多问。往后的事情自然顺理成章,如今的王上改名为秦子楚,在华阳夫人的帮助下站稳脚跟,成为如今的秦王。 拜华阳夫人所赐,作为‘卜算未来’的孩子,她在秦国也声名大振。 思绪回转,这些秦王遗贵们已经低声探讨完,她便轻轻将身体贴到苇席上,再三行礼后慢吞吞的从地上将自己拔起来,厚重的华服好像给孩子的行动造成了不便,跟在成年人的身后退出去时有些踉跄。好在她并未带任何玉佩珠串,只是简单系了一个香囊。行动间并未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 退到侧门边上,跪在门边的仆从虚扶了她一把,引着她向长者们的方向拜,又侧身不受那些遗贵们的回礼。 来自太后的侍从沉默着跟在少年人的身后,暗暗打量着她,直到两人缓步绕过廊庑,转身又拜,长者们再回礼后,他才从早早就候在阶下的侍女手中接过一根短小的乌木手杖。 “长者还未走远,用杖太过失礼。”他还未将手杖递过去,就听到身前的孩子糯糯的说。看上去是不愿手杖击地的声音让那些老者听到。 少女并未着如今在娇娇们间流行的打扮,反而是秦人少年的打扮。侍从闻言只是将手杖握在手里向前半步,虚虚的搀扶住男装少女,低声道,“奴失礼了。” 少女有些支撑不住,点点头便一手撑住侍从的胳膊,低声道,“今夜归家,我便为王上卜算王孙血脉是否纯正。”这是夏太后的命令。华阳太后是王上嫡母,而夏太后则是王上亲母。 即使忍受着双腿的疼痛,透彻的双眸也没有分毫动摇,坚韧的不似平常的贵族娇娇。侍从心里暗叹,不论传言是不是真的,这卓氏的继承人不良于行却是千真万确,只是不知道是否真的如华阳太后所说,是与天地沟通的代价了。 今日是为孝文王举行虞祭的日子,祭典自至阴之时开始,至阳之时结束。在落葬之前对亡者的祭祀统称为奠,在落葬后第一次祭祀便称为虞。 以虞易奠,是为亡者魂归矣。 虞祭的地点选在了旧王都栎阳的宗族墓地群内。嬴秦先祖以栎阳为都只有34年,这里并没有咸阳的威仪,但却处处体现了老秦人的沉稳。与夯土台阶式的咸阳宫不同,这里还是单层夯土木构宫殿,远没有咸阳宫和凤翔行宫高大。但祭祀的高台却异常宏伟,神官丧祝们高居台上赤足起舞,摇动的铜铃被风,带上九宵云端。 卓氏族长尚,为丧祝,此时正在栎阳旧王都内。族中大多数人都前往旧王都为助丧,只有不良于行的卓玖被留了下来应付同样没去助丧的旧贵们。 新王于庙内,着斩衰裳,苴绖,手握丧杖端坐于庙中。宽大的白色细麻深衣外披着粗麻孝衣,腰上的绞带由两层组成,内为革带系韨,外衬白丝腰绖,冠绳缨、菅屦。两位太后、王孙宗室们以及宫中女眷跪在新王身后,用一寸宽的麻布条从额上交叉绕过,再束发成髽,垂目静默。 其余女眷、朝臣皆着丧服跪于堂外阶下以示哀悼。 重孝之下,却无人哭泣。丧祝着吊服,又自高台下,于堂前舞,钟磬奏哀乐。新任秦王冷脸看着卓氏族人的祭舞,想起他们的族地好像就被封在栎阳附近。卓氏随宣太后来秦至如今恐有四五代矣,楚人善祭,卓氏一直为祭官。 听闻卓氏有子幼时便凭口断天命,不知今日可来旧宫否?秦王低眉敛目,随着哀乐的声音一拜再拜,余光中扫到自己的嫡母,如今的夏太后,心思又转到了楚人身上......强秦中,楚人是否太多了些?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4)。一国之中,祀之主竟是外人,即使弱如韩国,恐怕也相当少见吧。先前是秦晋联姻,从宣太后之后又常与楚国结为姻亲,朝中过半的臣子都是楚人。 如此,当是强秦阻碍。 ......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1. 第 1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2. 第 2 章 昏黄的灯光下,一睁眼便看到低矮的梁椽上悬挂的深色帷幔,还未适应灯光的眼睛看不清布料上花纹的颜色,两边是散发着冷冷金属光泽的镇席兽,正怒目圆狰看着他。身下精心编制的席子是他熟悉的感觉,可这却不能让他安心。 精神还有些恍惚,可四面八方的声音已然涌来。不是狂风吹动窗纱的响动,也非侍从们在门外低低的脚步声,更不是榻边炉火上咕嘟咕嘟的水沸声...... 而是嘈杂的,让人无法忍受的说话声。 他没有乱动,而是选择忍耐这些嘈杂的声音,谨慎的用余光观察四周。榻边熬药的侍女注意到他的动静,连忙膝行至他身边,操着生硬的赵言低眉轻声道,“公子,高热退矣——” 女子发髻横钗,穿着此时流行的交领深衣,□□半露。 “公子可是要饮水?” 孩童虎目微愣,刚刚侍女张嘴说出的话和一直响彻脑海的声音,重叠了。 “噤声,出去。”孩童阖上双眼,用沙哑的声音说出了苏醒后的第一句话。 侍女愣了一下,连忙沉默的叩首向后退去。 孩童盯着侍女的嘴,确认她没有说任何话,可脑海里还是响起了眼前这名侍女的声音,‘诺。’秦王宫内训练有素的仆从奴婢们,即使不说话,也会在心中本能地回应主人的命令,而孩童则确定了这声回应是侍女心中所想,而非口中所言。 好在这种随意窥探他人心音的情况,在侍女离开室内后就渐渐消失,让他可以静下心来整理思绪。 记忆还停留在东巡的路上,他正看着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也许是身体有些不适,他在看完最后一封奏折后便阖眼休息。再次睁眼时,竟然回到了幼年时。 也许,自己已经死了? 嬴政猛地睁开眼睛,透亮的眼眸中已经没有孩童应有的懵懂,自己若是崩在东巡路上,山东诸国的旧贵们定不会安分,南方也不太平,七国虽已统一,但六国旧民并未彻底归顺,秦之法度也不适宜安国守成,百姓很容易被那些心有不甘的旧贵煽动,从而激起叛乱。 将领们不必担心,大多是忠贞之辈,他近身有上卿蒙毅,即使自己突然驾崩山东各郡也不敢轻举妄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丞相李斯,此人颇有才能但以利为先,若无强主恐生异心。不过自己子侄众多,虽无嫡子但长公子扶苏自幼随儒家学习,善用人,又刚毅勇武,颇有守成之能,在东巡前自己也安排他前往上郡督军,那里有三十万驻军,再加之关中守备十五万精锐,稳固江山绰绰有余。 即使李斯挑起事端,朝野动荡,相信内有蒙毅,外有扶苏和蒙恬,短时间也能应付。 其余子侄大多颇具才干,与长兄亲睦,有这些宗室辅佐,扶苏登基应不是问题。至于那些蠢蠢欲动的六国旧贵,不过是蜉蝣而已,只要朝局稳定,便不足为虑。 思及此,嬴政缓缓点了点头,暂且放下心来。然后才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从刚刚侍女纷乱的心音中他知道,如今自己的祖父薨逝,父王已经即位,而自己则因连日的高烧并未前往栎阳祝祭。当然,没有去祝祭更重要的原因,恐怕如今朝中对自己的血脉还有疑虑。 重来一生,定不能像前世一般坐以待毙。 当务之急,是打消父王和朝臣对自己血脉的疑虑。 ...... 豆灯微晃,春寒料峭。还未进咸阳城便能远远的看到被夯土台基层层抬上高处的秦王宫。卓玖放下车窗上的竹帘,伸手护住身边摇晃的豆灯,自言自语道,“王公大人有丧者,曰棺椁必重,葬埋必厚,衣衾必多,文绣必繁,丘陇必巨。存乎匹夫贱人死者,殆竭家室。(1)” 被华阳太后派到她身边,名为照顾实为监视的侍从没有听清卓玖在说什么,从下手处投来疑惑的眼神。 卓玖微笑着回应他,“只是一会要面见两位太后与公子政,玖心中惶恐,有些失态了。” 侍从了然的笑了笑,“娇娇自有卜算之能,太后们与公子政不会为难娇娇的。” 为难? 卓玖在心中冷笑了一声,芈熊氏早就为难过自己了。 她不着痕迹地看向自己膝盖,脸上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像如今任何一位贵族一样平静地点点头,“能为太后卜算,乃玖之幸。” 载着卓玖的马车停在咸阳宫左掖门外,侍从躬身搀扶着卓玖下车。秦国的工匠借鉴了马车的结构,为不良于行的卓氏娇娇做了这辆精致的代步工具,竹席编制的坐垫和敦实的木质结构,再按上厚重的木质车轮,一辆几乎和后世一模一样的轮椅,就这样出现在了秦王宫的侧门口。 卓玖看着眼前好像跨越了时代的物件,有些愣神,甚至连侍女捧上的手杖都忘了拿。 她抬起头,四月的晴天不冷不暖,她拢着袖子伫立在高大的宫门前,望着层层叠叠的宫楼御宇,钟磬合奏的哀乐从青瓦高墙的缝隙中传出,因丧期未过,咸阳宫略显冷清,可兰脂香膏的味道却随着音乐声一起,若有若无的萦绕在她的身旁,将她笼罩。 她从未来过咸阳,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没有来过。 上辈子,她总是很忙碌,忙着读书,忙着工作,考古工地是没有假期的——领队常常说,自己在工地干了几十年,从来不知道休假是什么感觉。 但她毕竟年轻,她的人生,她的梦想,她的志向。 她和朋友们忙里偷闲,在小院子里将探方上原本种的圆白菜清炒,就着洒满辣椒的面条,嘻笑闲谈下也能吃一大碗。 要在工期结束后,在回填的工地里偷偷埋一瓶老酒,送给总是关照他们的老伯。 还有在节日时,缠着导师和领队请客吃螃蟹、喝黄酒的日子。 这一切的一切...... 都终止在了下一个秋天到来之前。 咸阳宫,秦国,法家,和秦始皇。第一次从文字中得知这些,是四岁时,看到书房中的厚厚资料。而那时唯一能看懂的,只是图画书上的拼音。 资料是母亲的,图画书是父亲买的。 幼儿园边上,掩在高大杨树后面的小书店,是孩童们最喜欢的地方。及擅绘画的女主人总是坐在店前,支着画架笑盈盈的描绘四季。而男主人总是招呼孩子们看最新的图画书。 图画书上,是战国的风云诡谲,是宫殿的辉煌宏伟,是帝王的豪情壮志。 当年书中的画,穿过数千年的时光,穿过数万里的土地,穿过成千上万人,现在又穿过她的灵魂,来到了她的眼前。 它能来到她的面前,但她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这是夏太后听闻娇娇腿脚不便,担忧宫内穿道繁复,特命东园主章令为娇娇打造,若是娇娇不喜,可再托木工调整。”来自华阳太后的侍从见她愣神,立刻上前半步为卓玖解释道。 “玖为白身,劳烦夏太后挂念。”卓玖立刻收敛了情绪,微笑着点头,“既是太后心意,那玖便却之不恭了。” 她确实腿脚不便,对外人都说是胎中不足,是沟通天地的代价,但只有她和家中大人知道,是华阳太后担心她小小年纪便可占卜吉凶,探知未来,恐为大祸,才暗中伤了她的双腿——谈不上严重,但久站久走都会让她的双膝疼痛难耐。 也许夏太后知道其中缘由,也许她不知道,但夏太后此举一定是一种示好。 至于原因...... 卓玖缓慢的攀上轮椅,任由侍女们将自己的袿衣整理好后,为她系上蔽膝,轻叹了一口气,恐怕也是为了公子政的血脉而来。 不谈政治目的,华阳太后作为楚人,确实笃信巫术,所以才会启用卓氏,也因为实在笃信,所以才会认为她一个黄口小儿是个威胁。但夏太后出身中原,并不信巫医之事,她定看出了卓氏的野心和谋划,也看出了华阳太后和卓氏嫌隙。 华阳太后在如今王上即位后,一直想让他另娶楚女,诞下带有楚国血脉的继承人,以加强两个关系。这是出身中原的夏太后不能接受的,如果未来的王上的楚国血脉,她的母族便更无立足之地,所以她定会鼎立支持她的亲孙,公子政。 那么,从她口中说出的答案,对夏太后便至关重要了。 卓玖被侍从推着,缓慢地穿行在宽大的甬道。太后们和公子政在望夷宫,而她则需要穿过六英宫和芷阳宫。 ‘若是这世间有人可读心,得知朕乃重生之辈,定当杀之,才可保万事无虞。’ ‘不过若是真有这等能人异士,应当不会藏匿......’ 穿过芷阳宫时,卓玖忽然听到了一个稚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随着轮椅的远去渐渐消失。她眨了眨眼睛,袖中的双手缓缓地攥起拳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吐出。 直到离开了芷阳宫的范围,她松了口气,反应了过来。 ‘刚刚,是什么声音?’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2. 第 2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3. 第 3 章 “娇娇,是有哪里不适吗?”监视卓玖的侍从敏锐的察觉到她呼吸变得急促,躬身靠近她低声询问道。 卓玖摇摇头,然后用眼神瞟了眼宫墙轻声道,“刚刚路过的宫殿,玖听到墙那边的甬道有仪仗路过的声音,有些紧张......” “宫中,可还有其他贵人?若是玖冲撞了可就不好了。” 侍从回想了一下,然后了然的笑了笑,“应是公子政,自从他大病痊愈后,日日都去章台宫侍奉。”章台宫是秦国的主要朝宫,历代君王都在此躬操文墨。 他们要去的地方一样,那么一墙之隔的另一条甬道上,公子政的车辇应该离得和自己不远。 “玖为白身,不应与贵人同路。”卓玖微笑着说,“还是停一停,让公子先行吧!” ‘而且,若是我比公子政先到望夷宫,他可能会很尴尬。华阳太后也许会觉得公子失礼。’ 侍从躬身点头,推着卓玖的侍女也应声停下。微风卷着渐行渐远的车轮声拂过卓玖的耳边,可回荡在脑海里的声音却久久没有消散。 直到那声,‘隔壁的车轮声停下了......是知道我是谁了?倒是恭谨。’也消失在脑海里,她才缓缓抬手示意侍从。 卓玖从胎儿有意识以来,就是卓氏嫡女,但她的灵魂毕竟是来自数千年后的时代,对于奇异的现象自然比嬴政接受的更快,她甚至不需要在脑海里分析什么,前世的记忆就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也许,她可以听到嬴政的心声。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立刻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么嬴政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呢? 她没有在脑海里将这个疑问‘说’出来,但潜意识对‘心声’的疑问已经浮现在脑海里,所以她弥补般的对侍从说,听到宫墙那边有仪仗的声音,算是将话圆了回去。 她还没来得及想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是对空输出,就意识到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个读心术维持的距离是多少?在从拥有了读心术的震惊中缓过来后,她刻意控制自己不在脑子里,将‘话’说出来,而是直接让自己心口如一,以尊敬公子政唯有,让自己停下来,从而根据隔壁车架仪仗的声音,和公子政心里的反应,去判断读心术的距离。 不论公子政,或者说重生的始皇嬴政,是怎么突发奇想得觉得,这个世界上存在能窥探人心的人,但作为杀伐果断的帝王,他有一万种理由去杀掉可以随意窥探自己内心的人。 卓玖甚至都没有心思去对嬴政竟然也是重生的人,表示震惊,就已经要面对如何隐瞒自己能听到嬴政的心声,这件事了。 ‘好在,我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心声。’ 卓玖在心里感慨道,她不敢想象,要不受控制的听到所有人的心声,得多么影响生活。 ‘不过,还是要再试探一下,始皇陛下究竟能不能听到我的心声。’前世的记忆和阅读经历告诉她,这并非没有可能。 于此同时,嬴政则沉着脸回想刚刚的听到的心声,他虽然听不见一墙之隔的那名贵女的话,但脑海里却清清楚楚的听见她的想法。从听到他的车辇声,知道他是谁后,为了让他先见到两位太后,从而自己停了下来,感觉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在知道自己拥有读心术后,用了十数日去接受和适应,后来又尝试着控制这种能力。如今,他已经可以尝试着去屏蔽那些他不想听到的心声了。只不过他还不够熟练,猛然听到陌生的声音,还是会不受控制的听到对方的心声。 但刚刚那名贵女的心声感觉有些违和,她的心声太清晰明了,没有任何杂念,就像是刻意控制后,才在心里说出的‘话’。在先前通过不断的尝试,嬴政知道,暂时没有任何人能听到他的心声,而自己也无法得知别人极度发散的念头,只有那些在脑海里‘说’出的话才能被他探听到,但若是她能听到他的心声,或是知道有人可以读心,所以故意让自己听到呢? 她毕竟是一位女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可惜的是,她在墙那边停下没有多久,他就听不到她的心声了——他探听的范围只有三丈。 ‘也许,还需要试探一下。’ 他在步入望夷宫的主殿前,一边整理衣缘,一边在心中想道。心思流转也不影响他步履轻慢走到大殿门外,侍女跪附在地上为他脱履,嬴政平视前方,没有分给侍女任何一个眼神,只是在去履后微微点头,端正了一下仪态,才缓缓步入大殿。 行走间,腰间的玉佩纹丝不动,充斥着大雅乐声的大殿没有任何杂音,他就像在贵族世界淫浸多年的老者一样,高傲但不轻狂,礼仪周到但不死板,进退有度。 华阳太后高居主位,夏太后则居左。两位太后笑盈盈的看着少年老成的嫡孙缓步过来,然后朗声拜道,“见过华阳太后,夏太后。” 两位太后分别还礼后,华阳太后用宽口大袖遮掩着嘴笑道,“阿政不必如此拘谨,当叫孤大母才是。”然后又对夏太后说,“先前还担忧赵姬不会教导孩子,如今看来阿政被教的颇为守礼啊!” 夏太后平静地点点头,“是我等多虑了。” 华阳太后笑着打量了一下低眉看着眼前几块砖的嬴政,轻叹了一口气,“此番叫阿政前来,也谈不上什么大事。只是你与赵姬于赵国多年,朝臣们对阿政的出身颇有疑虑......” 嬴政适时表现出孩童应有的惊慌,猛得抬头看向华阳太后。 “当然,王上并未怀疑你阿母。”夏太后接到华阳太后的暗示,接话安抚道,“只是我们需要证据,去安抚群臣,破除他们的疑虑。” “阿政与王上幼年时,几乎一模一样,定是嬴姓赵氏之子。”夏太后作为当今王上的亲母,看着嬴政的脸略显怀念的说,“卓氏也遣人为你占卜,届时由我出面作证,再加之卓氏的占卜结果,定会无虞。” “诺。” 嬴政敛着眉目,无人能看出他究竟在想什么。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收起伪装出的慌乱,在脑海里飞快的将如今的局势过了一遍。 登基数十年,幼年时的细节他已经记不太清,如今经常能接触到的也不过是外围的侍女奴仆,根本无法提供有效的信息,好在日日去父王那里侍奉,为他了解了这两年的军政规划。 虽然秦国就两年内连续失去了两位君主,但向外扩张的脚步并未因此停歇——只是看上去放缓了一些罢了。 去年蒙骜将军带领部队开拔,攻占韩国。韩国畏惧秦国,立刻割让了成皋和巩二城给秦国,秦国在此新立三川郡,郡治在成周城。三川郡的疆界已经到了魏国都城,大梁的边界,所以大军并未归朝,而是原地驻扎。 而今年,父王刚刚登基,任吕不韦为丞相,为了让老秦人信重他,父王已经决定派吕不韦去灭周。 实际上,如今的周王室已是强弩之末。原先昭襄王时,周王室触怒了秦国,为让昭襄王息怒,周王将所有封邑和人口都献于秦,只留都城成周城苟延残喘。孝文王在世时继续派兵给周王施压,将他从都城赶走,彻底占领了成周城——也就是现在的三川郡治所。 没了封邑和领民的王,只有守着宗庙过活。 自己的父王,是将灭周的功绩当作一份大礼,送给了吕不韦。 ‘而且,如今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距离望夷宫门还有五丈远时,卓玖就耳边就响起了嬴政的声音,‘其余将军们日后要参与灭国之战,若是现在就有了灭周的功绩,日后恐怕会封无可封。倒不如将这个可有可无的功劳,让给吕不韦这种根基不深的外人。’ 卓玖抽了抽嘴角,没想到有从龙之功的吕丞相在始皇眼里竟然还是外人。 望夷宫是咸阳宫较为偏远的一处宫殿,临着泾水。这里是为北望蛮夷而建,故称望夷。有了这样一个名字,这里自然不可能有多少奢华的装潢,秦人喜好的肃杀在这里显现的淋漓尽致。 ‘天下统一之势已经不可避免,不过是或早或晚,华阳太后想扶持亲楚的秦王,于国无利。尽快统一六国,也可让百姓少受些战争之苦。’ 她一边扶着侍女的手从轮椅上下来,一边琢磨着,‘更何况,华阳太后废我双腿,难道还想着让我站在她那边?吕丞相定不愿一位不受他掌控的公子继位,应会全力支持公子政,如今他在朝中,恐怕比华阳太后更具影响力。两相比较下,支持谁自然不言而喻。’ ‘向太后投诚,倒不如专心辅佐公子政。’ 还未看到卓氏女的人影,嬴政就已经听到了她的心声。他任由殿内的音乐侵入自己的脑海,让它覆盖了自己的思绪,然后缓缓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他一直都知道,华阳太后与卓氏不睦。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3. 第 3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4. 第 4 章 这些心声是卓玖故意说给嬴政听的,在不能确认读心是双向还是单向的当下,她必须假定嬴政也能听到她的心声。 在来的路上,卓玖已经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读心,是一把双刃剑。坏处在于,如果人嬴政知道她可以读心,轻则厌弃她乃至整个卓氏,重则有杀身之祸,好处则是,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对方了解她的诚意,展现自己的价值。 当然,如果嬴政听不到她的心声,此举也没有任何成本和危害——只是在脑子里想想,能有什么事呢? 至于先前试探嬴政的想法,她也没有放弃。但事有轻重缓急,在短时间内她只能利用突如其来的能力,其他的只能等日后再说了。 “芈姓卓氏,见过华阳太后、夏太后、公子。” ...... 巫者,最重音乐。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巫觋弗用也。 唯有正六律,和五声,弦歌颂诗为德音,于巫者才称之为乐。只不过,这种音乐在此时,已经被称为古乐。 望夷宫内所作古乐,便是这种自尧舜以来,世代相传的雅乐德音。这种音乐节奏缓慢,寓意深远,也是重大朝会上演奏的曲目,君子朝臣们需在这种音乐的笼罩下,谈政论心,以修身治国。 唯一的不好就是,容易让人犯困。 卓玖自幼便学习这些音乐,每一段旋律,每一次和声,每一节的停顿她都烂熟于心,但即使在如此严肃的场合,顶着三位上位者的目光,在跪在大殿正中央,等乐曲变调时,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有些困倦。 ‘吾端冕而听古乐,惟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魏文侯所言不虚。(1)’卓玖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强打起精神,稽首向主位上的华阳太后、夏太后分别见礼,又对主位右侧的公子政顿首行礼。 三位以揖礼回之。 以此重复三遍,礼毕。 而乐曲则在卓玖坐直时,缓慢地结束了最后一个婉转的尾音,一切刚刚好。 华阳太后没有着急开口,而是微笑着看着跪坐在殿内的少女。巫者祭司与旁人不同,家主以嫡长为先,不论性别,眼前这位卓氏嫡长女若是能活到成年,必定会是卓氏族长。 她虽然笃信巫者,但也并非真的昏了头,轻易地相信卓氏的言辞。华阳太后并不相信,在她急需一位继承人时,卓氏刚好就占卜出了一个人选,是一个巧合。 ‘利用孤重新回到朝堂?那也得付出点代价才能表示诚意啊。’ 虽然太后确实可以和王上用同样的自称,但绝大多数的太后,都会用‘我’作为日常的自称,像华阳太后这样常常用‘孤’自称的绝对是少数。 嬴政掀起眼皮没有看华阳,而是扫了眼殿内低眉顺眼的卓玖。即使这位巫女心中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情绪和想法,像是在发呆,他也能确认卓氏和华阳太后的关系,绝不和睦。 ‘啊,华阳太后能不能说话啊,腿好疼,要跪不住了。’ 卓玖的心声忽然传来,嬴政了然的笑了笑,但他没有接着分析,而是故意在脑子里想,‘芈姬玖看上去好像有点累?是小孩子坐不住吗?要不要提醒一下大母,让她尽快说完占卜结果......’ 话还没说完,卓玖的身子就有些晃动,看样子是要看向他这边。嬴政见她上钩,正要勾起唇角,但卓玖又像是有些跪不住,调整一下坐姿,根本没有看他,晃动两下又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来。 嬴政,有点犹豫。 他的本意是试探卓玖是不是知道他能读心,可她现在的这种反应,实在说不好是不是巧合。 她的脑子里依旧在抱怨自己腿疼。 当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卓玖已经一身冷汗。她不敢胡思乱想,只能不断地重复‘腿疼’这一想法,来压抑自己其他的想法。 好在,华阳太后适时开口了。 “芈玖,孤之疑虑,可有答复?” 卓玖长出了一口气,微微颔首,“卦一,乾,以为吉。” 夏太后看着卓玖,微笑着招呼殿旁的太子舍人将她的话记下来,然后问道,“可有解?”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2)”卓玖沉吟片刻,“变则成,天则履,履虎尾,不咥人,是以君上民下,各得其位。” 夏太后不信占卜之术,也不通河图洛书,她只需要听到‘各得其位’这四个字,就已经满意的看向自己的亲孙。而华阳太后则望着跪坐在阶下的卓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如此,芈玖可是在督促公子政不可怠惰?” 卓玖低头回道,“玖不敢,只是卦象言,公子处境艰难,当终日勤奋,坚持不舍,方无灾难。” 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对视一眼,点头道,“卓氏有能,可堪大任。孤会同王上言明,迁卓氏回都。” 卓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俯身稽首道,“诺。” 华阳太后、夏太后则跪而拱手,头俯至于手,与心平,回空首礼,对卓玖以示感谢。不管两位太后心中怎么想,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而嬴政趁此机会,光明正大的盯着卓玖看,然后在她起身向后退时,忽然向华阳太后行礼,“大母,我有一不情之请。” “哦?” 卓玖见王室祖孙又开口说话,只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嬴政打量了一下卓玖,然后顿首后才说,“卓氏有才,我想请芈姬为少庶子,以谢其为我正名之功。” 少庶子,是一个从属于高官、公子的官职,名义上负责府内的一切庶物,但实际上相当于门客,可又没有门客自由。对于绝大多数士族来说,这都是一个如同鸡肋的官职。 卓玖抿了抿嘴,心中有所思量。 她腿脚不方便,即使继承卓氏族长的位置,也没有机会出入朝堂,华阳太后在伤她双腿的时候,就已经断了她的念想,可如果是公子政呢?若是能在公子政面前展露才学,建功立业,那么...... 她是否可以向孙膑一样,即使不良于行,也可出入朝堂,封侯拜相? 嬴政没有看她,而是继续道,“大母,卓氏有女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他们。相信,父王也会放心。” 华阳太后看着他,涂着朱砂的红唇终于露出了些许真心实意的笑,“阿政不亏为大秦子孙。” 不过出于对士族的尊重,她也没有当面命令卓玖为公子政的少庶子,而是笑盈盈的放她和嬴政离开,让他们私下决定——公子本人就有权力直接任命自己的属官。 卓玖已经在心里衡量完利害,她忍着膝盖上的疼痛,跟着沉默不语的嬴政向望夷宫的高台上走去。主殿与高台之间有复道连通,类似于后世的天桥结构,在攀登楼梯的过程中卓玖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膝盖。 侍从们带着她的轮椅停在了复道下面,长长的阶梯上只有她和嬴政两人。 ‘望夷宫于西北长平观道东故亭处是也,临泾水作之,以望北夷。’嬴政果不其然听到了卓玖的心声,‘赵高在此逼秦二世自尽,另立新帝。’ 卓玖低头跟着嬴政,所以没有看到前方他原本平静的目光,瞬间凌厉了起来。 嬴政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卓玖便听到他的心声,‘以卓氏女为少庶子,华阳太后并不满意,在朝中父王恐怕也有微词。’ 此时对女性的限制虽不比日后,但到底已经初见端倪。除去卓氏这种善于祭祀的宗族允许女子为家主外,普通女子只有参军和为农官才有晋升的机会,甚至高级的军官都不会授予女性,至于朝堂政治,律法礼仪是想都不要想的。 她立在高台上,慢慢直起了身体,抿着嘴看向远方广袤的平原。曾经,她觉得自己可以冷眼看这个世界,即使没有自己的参与,这片土地也会按照既定的方向,走向她所熟知的未来。 她甚至有时都会恍惚,她如今的经历,是真实的吗?还是说,这仅仅是一场醒不来的梦。 既然是梦,那这里的百姓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远处,正在春耕的农人正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拖着沉重的木犁,躬下的身子如同一个永远无法直起的铁钩,深深地嵌在昏黄的土地上。衣衫褴褛的孩子跪在田垄间用稚嫩的双手扒开土地,希望可以找些还未孵化的幼虫,聊以果腹,可惜连幼虫都没有。 如今是间冰期,零度等温线比后世向北,关中平原上犀牛这种好湿热环境的动物甚至泛滥,农人们不必担心干旱缺水,或者寒潮降临,但低效的农具和耕作技术,却让他们事倍功半。 ‘可,这明明可以解决的。’卓玖面色沉静,心声却在哭泣,‘我明明有能力,去改变他们的生活。’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4. 第 4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5. 第 5 章 历史书上,永远只有王侯将相的名字。天下大旱,易子而食不过是冷冰冰的八个字,长平之战秦赵共战死六十五万人,也不过是后世感慨秦赵相争时,脑海划过的一个数字——甚至,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知道这串数字。 可他们,现在就活生生的站在卓玖的眼前。 他们所经历的,是不是真的? 如果连人们的鲜血和苦难都不真实,那么,什么才是真实? 她仿佛看到自己前世的母亲,窝在商代祭祀坑的土方边,掰下一块三千五百年前的土块,放到她的手里,用手铲继续刮面,语气冷静而从容: “你觉得什么是真实呢?绝对真实的遗物和遗迹就像这些文化层,沉默着等你去探求,但这却是几乎无望的。” “这些冰冷都封存着千年前人们手掌的余温,可余温又消散的太快,那些消散在历史洪流中,他人的情感、思想以及不可名状的感念,你又如何抓得住?” “人是感官的生物,如果只剩下了大脑,在脑内感知冷暖苦乐,生老病死,你在梦里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她微笑着看着幼年的她,“那么,你的真实不就是脑海里的世界吗?” 卓玖闭上眼睛,感受狂风吹散了她的发辫,也吹的嬴政的衣袖猎猎作响。 所以,什么才是真实? 只要太阳还有温度,风还拂过她的发梢,只要她还能思考,还能触摸的到,还能感到痛苦,那么对她来说,就是真实的。 如果她无力改变现状也就罢了,可她明明可以做到更多。 卓玖脑内千回百转,对于嬴政来说也不过一瞬。他刚刚听到一个开头,卓玖的思绪就迅速加快到他听不清的程度了。 他似笑非笑的转头看了眼卓玖,然后一挥袍袖,问道,“芈姬可有甚想说的?” 卓玖定了定神,沉稳道,“玖无军功傍身,贸然为公子属臣,恐怕不能服众。” “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 嬴政盯着眼前年仅六岁的女童看了半晌,然后大笑了出来,继续道,“娇娇可知,自己年仅九岁有余?” 卓玖用稚嫩的小手将吹乱的头发拢在一起,高高的绑在脑后,看着同样年幼的公子道,“但玖不会永远九岁。” ‘要站在朝堂上,我必须拥有功勋。’ 嬴政玩味的看着神情认真地卓玖,轻笑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即使娇娇身无残疾,也要到年十四时才能服兵役。”更不要说她不良于行,多少岁军队都不会要的。 卓玖也意识到了她好像有些太着急了。也许是久违地想起前世的母亲,让她完全忘记了自己不再是前世的青年,而只是一个九岁的小豆丁。 她也笑了出来,“为公子的少庶子,可需要考教学识?”她不能太心急。 答案当然是,不用。 自从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将她的占卜结果告知王上后,朝中再无质疑的声音,王上唯一的嫡子嬴政被赐了宅邸,搬出来单独居住。宅子是先王还是安国君时所住的,内饰用具一应俱全,而卓玖作为嬴政当下唯一的属臣,被安排在西边的一处院落。而她的乳母葛也被送来,贴身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今日陪嬴政看了一天书简,卓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青铜武士烛奴手臂上托着烛火,将屋内照得透亮。今早嬴政晨起练剑,而她腿脚不便,就没有起来陪他,多睡了一会,此时并不瞌睡。 跪坐实在让她本就受伤的腿更加难受,她干脆的把两腿伸直踞坐。一旁的葛看到了吓了一跳,连忙过来劝她,“少君这是作甚,实在无礼啊。”女孩这样坐像什么话,连下裳都要露出来了。 虽说平日在轮椅上,少君也是如胡人一般悬腿坐在上面,但有蔽膝在,并不失礼。 可踞坐先不说有没有教养,就是这样的姿势就是蔑视对方的表现,哪个贵女会如此无礼?庄周之妻,便是因为私下踞坐被休的。 “葛,我腿疼——”卓玖看着眼前,着急的快要说出楚言的乳母,连忙插话。 “少君,慎独啊。”葛听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而是找来草药细细碾碎,敷在卓玖的双膝上。另一个侍女膝行过来,拿着玉杵,在相应的穴位上按摩。 葛一边为她敷药,一边轻声问道,“先前女君说,少君伤在骨。若是草药巫术都无用,不如请疡医一看?” 此时的专职医生大致分为四科,分别为食医、疾医、疡医和兽医。食医是专门的营养保健医生,也负责小儿科,疾医就是内科医生,疡医是外科医生。 在没有无菌室和完善的消毒条件的古代,即使是扁鹊在世,外科手术都具有很高的风险——更不要说,此时还没有麻沸散,活活疼死都是有可能的。 “阿母阿父还有族老,都为我医治多少次了?”卓玖笑了笑,“我的腿,恐怕疡医也无能无力。” 巫医巫医,擅占卜,能观星的卓氏同样也善于治病。自家长辈不知给她开了多少药,总也不见好,她猜可能是伤了神经或者膝盖里的半月板,如今的条件根本无法医治这种伤,所以差不多也快放弃了。 多年前,在为华阳太后进言后,她就随家中大人返回族地。路过沣水时,被匪盗有预谋的伏击,她在颠簸中撞上了车厢壁,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双腿便毫无知觉,无法行走了。 父亲带人抵御盗匪,所以没有注意她,身边的奴仆皆被杀死,无人知道她是如何受伤的。只从那些匪盗的口音上判断,是楚地出身的人。 而有能力,有意愿伏击他们的楚人,只有华阳太后。 卓玖不明白华阳太后复杂的内心,但却理解父亲的决定。卓氏被打发到栎阳,眼见就要三代而衰,若想复兴家族,他们别无他法。可华阳太后并不是非卓氏不可的,秦国朝中过半都是楚人,昭襄王的妹妹、女儿都嫁给楚王或楚国公子,如今朝中单是有楚国芈姓熊氏血脉的,就有至少五人,皆为君侯。 实话说,华阳太后若想扶持谁做秦王,根本不需要卓氏的占卜结果。 这件事本就是卓氏有求于华阳太后,而华阳太后恐怕利用完他们后,就想灭口——只是不知为何最后收手了,才只是废去了自己这个继承人的腿。 所以父亲决定忍下这件事,装作无事发生。 ——至少,他们借此重回朝堂的目的,达到了。 “葛,我需要竹简和笔。”卓玖收回心神,重新跪坐起来吩咐着。 见自家少君听劝,又有事要做,葛便去张罗书写的事情。 这里曾经的女君为华阳太后,所以装潢皆是楚地风格,赤色的墙壁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金玉装饰,正对着她的那面墙上,最大的一块玉璧阴刻着云雷纹和饕餮的形状,玉璧是上好的岫岩玉,在烛火的照映下发出盈盈的绿光。 七国之中,楚人最好奢靡,听说郢都境内就连农夫百姓都身穿丝绸。而在秦国,君王平日都不着华裳。 卓玖收拾了身前的案几,葛带着侍女们捧着成沓的新竹简走了过来,跪坐在她身旁,为卓玖磨墨。 天已经黑透了,烛火只能照到一小片地方。侍女们又去点燃了几盏油灯,让室内更加亮堂些。 可微弱的光,毕竟无法照耀所有地方。 卓玖的身体几乎陷进黑暗里,唯有手中的竹简和笔,以及简上的文字依旧在光明中。 无论经过多少年,这里都是她的故土。当她认清这里的真实后,又如何忍心看着受苦的百姓,无动于衷,又如何能冷眼看着大地的哭泣。她无法得知,如果在此时改变历史,改变人民的命运,未来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但未来的事情还未发生,而苦难就在眼前。 ‘如果我能冷眼看着眼前的人挣扎在痛苦之中,那么就更没有资格对未来负责。’ 嬴政站在卓玖的房门前,挥手让想要通报的侍从退下,静静地听屋内人的心声。 他是为前些天从卓玖脑海里听到的,秦二世在望夷宫被赵高逼死的事情而来,他在远离卓玖的时候独自想了很久,依旧无法相信自己的长子能被一名中车令把持——难道,秦臣宗室都死绝了吗? 这些天不间断的接触,和故意的引导她的心声,让嬴政几乎可以确定,卓玖与他一样,是再世为人,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而来,他并不清楚。 可以确定的是,她一定知道自己驾崩后的事情,他的本意是来再探听些自己的身后事,没想到竟然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奖赏耕战并没一错,一统六国从而结束战乱也没有错。可若是战争结束之后,还是如此高强度的征发劳役,就是穷兵黩武了。秦国需要的,也许不是更高效的战争,而是如何让民众过得更好......’ 里面的人,显然正在写什么,他听着她的心声,终于忍不住跟着她的思路,考虑起秦国的未来。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嬴政都没有进去打扰她,最后只是转身带着同样安静地侍从离开。 ‘荀况所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吗?’ 室内,卓玖手一抖,一滴墨点沾染了衣袖。她缓缓地抬起眼皮,看向紧闭的竹门。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5. 第 5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6. 第 6 章 秦王子楚二年春,丞相吕不韦带兵征讨东周,东周国灭,至此周彻底灭亡。秦王将东周所剩领土与新建立的三川郡,与此同时,蒙骜将军在这一年内,连下韩国十三城,并且彻底攻下上党郡——如此,秦国的铁蹄将不受任何阻拦的进入东方诸国。同时,蒙骜将军继续前进,攻下了赵国晋阳城的三十座属城,军报传回时,已经围困了第三十四座。 “春申君遣使来秦,楚国欲治理上湖水患,望秦助他。”秦王偏头展开写有军报的竹简,草草扫了一眼就在竹简的左下角画了一个圈,以示同意。 嬴政跪坐在下手处,正看着秦王批阅过的奏章,没有接话。 果然,停顿了片刻后,秦王继续道,“来使所言,上湖北延秦望之麓,面积广博但湖盆极浅,最深处也不足五尺,今年雨水多,湖水渐长,眼见又要水患横流。若是漫出湖堤,恐怕也要淹了南郡啊。” 嬴政显然早已看过相关的奏章,抬起头道,“上湖面积太广,听闻即使旱时都有近一万五千顷,若是治理,恐怕劳心费力,也不见成效。”更何况,上湖湖盆如此之浅,说明排水后湖盆就是天然良田,若是秦出力助楚治理水患,岂不是要白送他们万顷良田? “再者,南郡人口稀少,与楚交界处也多为荒地,治水之事于秦并无利处。”他偏头看了眼秦王身后的地图,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才肯定的说,“春申君此举,是治理水患,还是疲秦之计也未可知。” 秦王笑了一下,将手上的奏章放回竹简堆里,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提起另一件事。 “吕丞相对孤有知遇之恩,所以孤赠他军功、爵位。可他意欲效仿四君子,广收门客,著书立说,不似纯臣所为......听闻你留芈卓氏女在身边?” ‘可是为,未来与吕丞相对抗做准备?’ 秦王并不介意自己年幼的孩子这样做。实际上,在战国时期,国君们对朝臣和宗室的包容度极高,不然也不会出现名声比国君更甚,影响力比国君更大的丞相和宗室了。因为此时,外患远比内忧严重,每一位国君都格外惜才,而贵族的风气是也重士敬贵,只要不是刺王杀驾,纵使国君对其人不满,也不会有过多的表露。 所以,即使嬴政现在已经成年,明目张胆的与吕不韦掰腕子,在不影响秦国大业的前提下,秦王也只会任由他们争斗,更不要说,如今的嬴政不过十岁,而他也只是留了个女童在身边而已。 嬴政慢慢吞吞的对着父王稽首行礼,然后回道,“楚人于朝堂者众,影响颇大,而吕相国陡然为侯,又立灭国之功,他日班师回朝,楚人定会不安。留芈姬为政少庶子,可安楚人之心,稳定朝堂。” “你知道了啊。”秦王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嬴政又附身拜下去。 他在父王身边了解政务,甚至可以详阅自己感兴趣的奏章。不用读心,仅凭前世的记忆和经验都能看出,父王有意抬高吕不韦,用他来遏制朝中的楚人。——即使,他是身为楚人的华阳太后一力推上王座的。 所以,他留一个楚女在身边的行为,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新任的秦王果然一如既往的好脾气,就如同他在赵国为质时一样温和。他摆摆手让嬴政起来,饶有趣味的看向自出生以来,就没怎么见过的嫡子,“你是怎么和华阳太后解释此事的?” “只说,留卓氏女在政身边,父王也会放心。” 放心什么?有质子在身边,自然是放心去启用卓氏的人——也就是说,会继续任用楚人。这足以让华阳太后为首的楚国外戚们,放松警惕了。 “阿政——”秦王扶着袖袍下的隐几站起身,轻笑了一下道,“往后,随我去旁听朝会。” 嬴政躬身行礼,父子二人心照不宣。 ...... 春日的田地里,农人正弓腰除草。这是卓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此时的农人,她坐在轮椅上,不需要侍女的帮忙,自己一个转着轮子在田埂上前行。 侍从们手足无措的跟在她身后不远处,葛更是警惕的看着卓玖,防止任性的少君被贫民冲撞。 如今的贵族孩童,虚岁三岁时就会请族老开蒙,所以从卓玖牙牙学语时,就一直待在族地和宗庙附近学习巫医之术,根本没有机会去农田或是作坊里看看,更不要说在田野里嬉闹玩耍。 好在她不是真正的孩童,每日学习知识和礼仪,过得倒也不痛苦。 她打量着身旁的田亩,用眼睛估量着麦苗的长势。如今秦国每亩田产粮多则一石半,少则九斛。但卓玖知道,在南方水资源更丰沛的地方,亩产可以轻松达到三石以上,如果是河淤的肥沃土地,甚至有亩产十石的田地。 没有现代科技的加持,水浇地和旱地,亩产差距是极大的。 而秦国在关中平原上,除去沿河的少部分土地外,其他广袤的田野都无法人工浇灌——直到郑国渠的修建成功,才使得关中平原的四万顷土地‘收皆亩一锺’,差不多是6石左右。 她从轮椅上攀下来,跪坐在田埂边躬身去看地里的情况。土地呈现出健康的黄棕色,左手边的大片田地已经休耕,今年轮种的是她右手边的那片。 “也许种些菽,可以更快的恢复地力。”她笑着去够休耕的土地,想看看土地的养分是否恢复。 “谁家的竖子——” 一个老伯的声音远远的从田地的那头传来,卓玖眨了眨眼睛,挥手让想上前的侍女们退下,然后整理了衣衫又爬回轮椅。 老伯已经走到她跟前,当看到少女华贵的绛色直裾时愣了一下,然后放缓了语气,“粮田可不是贵人玩乐的地方。” 卓玖坐在轮椅上微微躬身行礼,然后打量了一下老农。老伯赤/裸着上身,短袴用绳结绑在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角划过鬓边,然后消失在花白的发丝中。他拎着的镰刀已经卷刃,在刀尖甚至有了破损的缺口,显然已经无法再用。 卓玖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解释道,“玖只是好奇去岁收成几何,土地轮种怎样,有些心急了,还请老伯息怒。” 见她不是想要在田地里玩耍,反而好奇庄稼上的事情,老农放下镰刀坐到了她的轮椅边,眼睛撇向卓玖轮椅靠背上挂着的铜水壶,卓玖心领神会的连忙将水壶递上去,老伯一口气喝了半壶水,才抹了把嘴开口。 “这田啊,得好好伺候着。要我说,不比伺候牛容易,贵人看的这田是下田,远没有河边的淤泥地肥,去年种了粟,今年就只能休耕一年,养养地的肥力。” “有时倒也施些粪肥,但到底不知其中技巧,所以还是轮种来得便捷。”老农也不避讳这些,一一讲给卓玖,“如今这大亩和小亩税收不同,小亩种粟的话,便是以小石收税,要比大亩种粝要少收两成呢!所以即使要自己垦荒,大家也都愿意开小亩的地,自家用。” 此时的贵族并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很多高门贵族,除去主君主母之外,都还要参与农桑之事,所以老农也不怕卓玖听不懂。 “但轮种会让这地空闲一年,岂不是要耗更多心力去开新的荒地?”卓玖指了指已经轮种上的土地。 “可不是?”老农拍了拍大腿,“但农官和我们说,如何增加地里肥力,还没有定论,贸然施粪肥,恐怕会烧苗。” “不过好在,我儿子和儿媳去年末从军中回来了,正好赶上开荒,趁着家中人手充足,我们就又开了十来亩荒地......”老农越说越起劲,甚至忽略了卓玖已经很久没有搭话。 即使对于给农田施肥的方法,很早就被记载在农书中,但此时人们还没系统的总结,农田施肥、改造土壤环境的经验原则。实际上,作为精耕细作的一部分,对施肥系统性总结、运用是在西汉末年。 秦国奖励耕战,所以在每一乡都设有农官,有功升迁可至郡农卒史。 也许是气候适宜,没有动力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实践方法不妥,农官们对肥料的掌握远没有汉代之后那么全面。 老农滔滔不绝的讲述着战场上的事,卓玖收回思绪后仔细听了一段,发现自己确实不感兴趣,才笑着抛出另一个问题,“都说休耕的农田可以种菽,老伯为何不种些?总好过让地白白空在这里。” “贱民可没有用之不尽的柴薪。”老农拍拍卓玖的轮椅,表达了对贵族不知贫民疾苦的不满,“菽太硬,难煮,费柴,又不好刻化,人不好食。若是给牲口,就更不能了。” “这牛马,可比人娇贵多了!但凡多吃一点菽,就要腹中不适,吃不下草料。” 所以,种菽不划算。 卓玖一点点将这些信息和困难在心中汇总总结,然后根据自己的知识,整理成一个又一个解决方案。她现在当然没有能力,去改变秦国的农政决策,但她可以拿出一些成果,去说服如今这位秦国历史上,最怀柔的君主。 时间不等人啊,错过的秦庄襄王这三年,秦国可就没有心思从上至下的改革农业和民生了。 ——她本就没有把握说服始皇嬴政,更不要说,说服一个可以读心的秦始皇了。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6. 第 6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7. 第 7 章 嬴政已经拿到了卓玖递上的,文辞繁复,引经据典的,关于农业技术的奏章。他在看到上面有《管子·牧民》、《荀子·儒效》之类的章句后,直接忽略,只捡着卓玖自己的论述看。 一边看,他还一边冷哼着,自己驾崩后秦国难道完全放弃了法家吗?以至于,自己这位前世一定精通文书工作的少庶子,都能习惯用这种废话来糊弄上峰了。 精简了一下上面的字句,嬴政理解了她的意思。 她希望能在这座宅邸内开辟一点土地,用于耕作,并且向他担保可以找到增加粮食亩产的方法。嬴政抖了抖竹简,在案几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声音,然后将奏章扔到了桌子上。这并不是什么非常困难的事情,宅邸面积极大,将花园分给卓玖一些不算大事,可他有更深的考量。 他和父王对于捧杀吕不韦和遏制,甚至消除秦国中的楚人势力这两点,是心照不宣的。而为实现这两个目标,他们必须徐徐图之,不能心急。首先要让吕不韦站的足够高,这点有父王和母后就足够了——吕不韦真的觉得,自己能拿捏的了秦王和王后? 在抬高吕不韦的同时,他们还要先让楚国势力放松警惕。留卓玖一个质子在王嫡子身边,然后再让卓氏从栎阳迁回咸阳,上朝参政,只能说是一个任用楚人的信号,并没有实际意义。 在秦的楚人还在观察。 春申君将共同治理上湖的事情,递到秦王的案上,朝中那些楚国外戚都在观望秦王的态度。而今晨父王已经回绝了楚国的来使,恐怕华阳太后宫中这两天不会太安静。 楚国来使并没有立刻回去复命,而是留在了咸阳的驿馆中,显然是想再劝秦王改变主意。 但他已经和父王说的很明白,他们没有必要在还未攻下上湖周围的土地时,去帮楚国人改善水患,顺带送他们万顷良田。至于如何让华阳太后不去插手这件事,父王还在考虑——若是实在无法,就只能点头同意去治理上湖了。 但,现在卓玖送来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嬴政当然不会给卓玖一小块地方,让她做所谓的‘试验’,而是会将这件事,告诉父王,再以秦王的名义,给她一片地和一个正式的农官官职,卓玖的计划里,最好还有需要大量劳力的部分。 嬴政看向那卷奏章,薄唇抿成了一条缝,让他看上去分外凌厉。沉默了片刻,他吩咐跪坐在几丈外的侍从,将少庶子请来。 ‘华阳太后遣人来问,公子政是否提起过上湖之事,又说王上为何拒绝治水云云。我没有回复她,但上湖......上湖是哪里?好像从未听过这种地方。’ 卓玖人还未到,心声已经传到嬴政的耳朵里了。 嬴政立刻稳住了心神,让和卓玖见面后,自己说出口的话,尽量和心声一致。 “见过公子。”卓玖在门外就下了轮椅,自己走进书房内给嬴政行礼。 嬴政顿首回礼后,拿起那卷竹简,绕过已经端着木盘跪在一旁的仆从,走下位于平台上的首座,将卓玖的奏章亲手递还给她。 已经确定了嬴政拥有读心术的卓玖,则同样放空了心神。刚刚在门外关于华阳太后的思考,是她专门说给嬴政听的。她几乎确定,嬴政不会依靠身为楚人的华阳太后,就像嬴政确定卓氏和华阳太后面和心不和一样。 透露这样的消息,再结合自己的实际行动,向嬴政表示自己并不会帮助华阳太后,这样利于嬴政更信任自己。 对于嬴政叫她来这件事,她原本很笃定是同意她在府邸内开辟试验田的,可现在他的举动,又让卓玖有些狐疑。 “这......”卓玖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嬴政,又撇了眼那份明显打开过的奏章,没有去接,而是扬起袖子俯身拜下去,口中解释道,“公子如此,玖惶恐。” 心里面却不停地解释‘试验田’的益处,以及自己有把握将亩产翻倍。 这不仅仅是在‘暗地里’向嬴政解释,也是她在回忆自己的奏章,是否真的存在漏洞,且缺乏可行性。 嬴政跪坐下来,伸手将她扶起,奏章已经被他放在了两人中间。“这是利国之事,少庶子不必惶恐。父王最近因为楚国来使的事情,遍阅农书和农官的奏章汇报,也同样认为如今我们对土地肥力,和粮食收获之间的关系,确实掌握不多。” 卓玖顺势问道,“楚国来使?” 嬴政点点头,脑海里的心声和口中的话语高度一致,在卓玖的脑子里重合,“上湖位于南郡与楚国的交接处,虽然绝大部分都在楚国境内,但还是有一部分湖床位于南郡。” “春申君想要我们助他一起治理上湖,而父王还有些犹豫。因为楚使说,此番治湖放水,浮出水面的湖床会是天然良田。如此好田,父王不愿轻易浪费,所以在寻求更高产的农耕方法。”他很清楚,卓玖根本不知道上湖在哪里,所以误导她,让她以为,上湖有一部分在秦国境内。 自从前世登基以后,嬴政已经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他缓了缓,补充道,“少庶子既然热心农事,一定知道,淤泥所覆土地种过几轮后,肥力就会下降。” ‘所以,才要在开发上湖之前,就找到更好的方法,这样能保证粮食产出最大化。’卓玖在心里补充着。 同时她开口应道,“那又与玖所求之事,有何干系呢?” 嬴政听见她的心声,和她嘴里的话,微微笑了一下又很快收敛,说道,“少庶子在奏章里言,一两年便可见成效?此言可当真?” 卓玖理解了嬴政这句话的意思,微微低头道,“某有□□成的把握。”她可以先推行科学的肥田,很快就能看到成效。 ‘也许,王上会给我一个农官?若是如此,确实比我先做出成绩,再拿去说服王上,将施肥精耕的方法推广全国来得更有效......’ 嬴政眯起眼睛,转身向数丈外的书架走去,距离拉远,他的声音也渐渐变小,“而且治理上湖,需要泄洪排水,只是秦国中,除去蜀守冰外,无善于水利的官员......” ‘不知,少庶子对水利可有了解?’ 因为正分神在想耕种的规划,嬴政的声音又慢慢变小,卓玖猛然听到嬴政的问题,没有思索,立刻回复,“某对水利所知不多,但若是王上、公子信重,应可一试。” 同时,她也没有看到正背对着她,从架子上抽出一卷竹简的嬴政,微微勾起的一抹笑容。 ...... 第二日清晨,嬴政在旁听完朝会后,又一次和父王提起上湖的事情。而卓玖,则负责代替王上和公子,给华阳太后解释缘由。 ——这当然不是嬴政的命令。 但绝对在嬴政的预料之中。 卓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终于知道为什么嬴政要将外交事务,给她一个小小的少庶子,解释的那么清楚了。 她跪坐在华阳宫大殿的末位,面前歌舞升平,华阳太后正和楚国使臣相谈甚欢,大约是谈到郢都风光,华阳太后用袖子遮住红唇,吃吃的笑了出来,然后又露出些许感伤。 “少庶子,来,来。” 正当卓玖欣赏着舞者健壮的胸肌,猛地听到上首,华阳太后处侍从的声音。在这种宴会中,上位者并不会高声去说什么,而是由身边的贴身侍从代劳——他们会一字不变的大声重复主人的话。 卓玖深吸一口气,缓步从与宴人群的后方,绕到了前面正想行礼,然后就看到太后招手让她上前。她也只能走上主位的台阶,跪坐在太后和楚使的下手处。 “芈姓卓氏玖,见过太后,楚使。”卓玖用有些生涩的楚言介绍着自己。 楚国使臣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哈哈笑了起来,同样用楚言对华阳太后说,“这就是太后所说,公子政的少庶子?果真还是孩子啊!” “公子政十岁有余,少庶子作为公子近臣,芈姬的年纪也不算太小。”华阳太后也笑了笑,然后转头问卓玖,“公子可有再同你提起,上湖之事?” 卓玖稽首行礼后,才缓缓地说,“昨日,公子政与某提起过此事。” “哦?” “王上好似要在治理上湖后,将湖底淤泥用作耕地。但又担心贸然开垦,会浪费良田,所以想先寻求更好的耕作方法,再去排水造田......”卓玖将嬴政的话,挑挑拣拣的告诉她。 华阳太后眯着眼睛大量这卓玖,问道,“公子政,真的这样和你说?”然后没有等卓玖回话,又自言自语道,“王上何时对农事感兴趣了?” 卓玖抿了抿嘴,壮着胆子回道,“是某之错,先前某呈给公子一封奏章,想要在府邸内开辟几丈地,用来尝试使粮食增产。公子恐怕将此事,告知了王上,故而王上才对助楚多加犹豫。” 楚国使臣若有所思地大量了一下卓玖,华阳太后心领神会的挥手让卓玖退下。 还未走远的时候,卓玖隐约听到那个使臣对太后说,“秦王不一定是听信这卓氏童子稚言,但估计是确有整顿农政之心......\" 卓玖的眼神暗了一瞬,想通了其中关节。 自己这是,被秦王父子利用了。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7. 第 7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8. 第 8 章 正如嬴政所料,楚国前遣使而来,并非真正因百姓遭难,想要治理上湖。秦国接连失去两位国君,但在国丧期间依旧没有停止对外征伐,甚至新君刚刚继位不久,就出兵周。 周的灭亡,使各国都意识到,不能再放任秦国如此了。 现任楚王多次催促朝臣献计献策,希望可以暂缓秦国的步伐,所以春申君才出此下策,以耗秦国民力。 华阳太后对此事心知肚明,询问秦王是否有意治理上湖,不过是试探他明年是否还会发兵。但王上拒绝了楚国的请求。 结合最近秦国对韩国、赵国的进攻,她很难不去怀疑,秦王打算明年出兵,再下赵国三十城。或者,增兵向南进攻楚国。 但来自卓玖的答复又让她和楚国使臣有些犹豫,如果秦王真的想要在农事上有所建树,那么因人力问题,也可能不会同意帮助楚国。 在华阳太后召见卓玖的时候,嬴政也拿着卓玖的奏章去面见秦王了。 与华阳太后试探卓玖不同,秦王对自己这个儿子宽和很多。两人闲聊了片刻,秦王便饶有兴致的再一次提起上湖的事情。如今的楚王在秦国长大,对秦国风土较为熟悉,他肯定也知道即使短暂的消耗民力,也不可能让秦国停止征战。 此举,不过是让秦国分心,不要去惦记楚国而已。 朝中占据上风的楚籍外戚和权贵们,自然也是这样的想法。数百年来,各国征战时有发生,边境地区的城池更是常常易主,国君们早就习以为常,可唯有对待秦国,各国都万分谨慎——这种谨慎,在今年达到了巅峰。 因为,作为名义上的共主的周,被灭了。 不是失去了几个城池,或是损失了多少人口,而是在向秦国献出了所有财富后,依旧被踏平了都城,国祚彻底消失。 秦王并不意外他们的反应,这些□□臣们轮番求见他,每个都和他分析助楚国治理上湖的利弊——楚国出身的外戚们,在说利处;老秦人们则相反。 ‘世间安得双全法啊!’想要安抚一方,就必会得罪一方。 虽然心里有些不满,但秦王的脸上看不出分毫。嬴政顺势从袖袋里抽出卓玖的奏章,顿首行礼后才压低声音道,“政有一言,可安诸位朝臣之心。” 侍从连忙膝行到嬴政面前,将奏章放进托盘中,举着呈给秦王。 “若是以在境内兴修水利,开垦荒地,以增亩产为由,不仅可让楚使安心回去复命,还能平秦人之心。”秦王一边看着奏章,嬴政一边解释着,“农业为国之本,粮食增产,对强军也大有益处,将军们必会同意。而楚人本就意在消耗我国民力,并非真心想要治理上湖,既然我们要兴修水利,必会劳民伤财,楚人也会满意。” 但在本国境内兴修水利,推广更好的农耕技术,是利国百年的大计,短暂的消耗是秦国可以接受的。而增加亩产则代表着,军粮不再是问题,还能节省出人力长时间投入军队中,秦国再也不用在冬日里将全部军队召回,参加春耕了。 总之,这绝对是让双方都满意的方法。 秦王收下了嬴政的奏章,并且温和地对他说,“自从卓氏女为你的少庶子,孤还从未见过。后日廷议,请她来章台宫旁听吧!” 秦王的考量是不便直接告诉朝臣的,他需要有人率先提出一个农业相关的建议,再‘恰好’将婉拒楚使的缘由,和这个建议联系在一起,才不至于暴露自己的本来意图,彻底让楚使信服。 ‘恐怕,楚使和华阳太后,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嬴政听着父王的心音,在心里暗暗考量着,‘不过,他们提前知道了,反而更会信任父王。’因为,他们所知的,秦王暗地里的打算和表面上的行事,完美达成了言行一致的效果。 而他们不过是提前,从卓玖口中得知了消息而已。 翌日,嬴政便收到了来自秦王的消息,他被华阳太后请去华阳宫一叙,所以今日不必去他那里。趁着这点空闲,嬴政又将卓玖叫来了书房。 实际上,在试探出卓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声后,他一度犹豫过是否要除掉她。但是,一来,让一位作为家族继承人的芈姬在他这里突然离世,实在难以说服卓氏一族,甚至会让华阳太后生疑,二来,卓玖已经展现出她在各种方面的价值,除掉她反而是一种损失。 更重要的是,在不说明自己为什么知道她能读心的前提下,他无法让任何人信服。 如果他是始皇嬴政,那么自然无人敢找他要理由,可他现在是公子政,总要顾及一些的。 掐着卓玖来的时间,嬴政清空了脑子里纷杂的想法,只是不断地回忆昨日,和父王相谈的话题。所以,在卓玖还未进书房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少庶子,父王已经详阅了你的奏章,对其中的计划颇为满意。”嬴政笑眯眯的看着她,端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来,“只是父王想要更进一步,去岁蜀守冰于湔堋兴修水利(1),颇有成效,但他并不愿回到中原,所以想再寻求一位对水利有所了解的大才,我向父王举荐你,不知少庶子如何看待此事?” 嬴政已经猜到卓玖并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暴露自己可以读心的事情,所以很自然的将那段对话,当作正常的交流来看待。 而卓玖也确实没有多想,在前面她答应嬴政,自己会尽力一试后,连夜将有关中原的水利建设回忆了一遍,大致做了计划,还要抽空应付华阳太后,根本没有时间去复盘,和嬴政的交流。 此时嬴政提起,她颇有底气的拿出画在木板上的‘翻车’和‘桔槔’组合而成的灌溉工具,然后说,“先前玖往乡野之间,见农人汲水颇难,地中仅靠雨水浇灌。而渭河、泾河、霸水、金浮陀都可用以浇灌田地,若能引水,应可缓农人之苦。” 言罢,卓玖低着头小心地探听嬴政的心声。 嬴政用手敲着案几,心声是一如既往地沉静,只是偶尔对不理解的机械结构发出疑问。最后,他只在心里问了一个问题,‘若是在整个关中平原,兴建这些翻车,需要多少人力?’ ‘若是人太多,肯定会真的消耗国力;若是太少,又不能达成目的......’ 卓玖不太明白嬴政心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也猜到了他希望,修建翻车和试验农肥所需的人手,要在一个合适的数字上。 所以,在嬴政适时提出关于所用物力人力的问题时,她微笑着答道,“具体的人手,某还不能答复公子。” ‘主要是,我也不确定,应该说需要多少人,才比较合适。郑国渠消耗了大量的人力资材,但却是没有明确记载,究竟用了多少人?’ 卓玖有意在心中抱怨着,引得嬴政微微皱眉。 不过他没有理会她,而是自顾自地说,“父王命你明日随我一同前去旁听议政,若是问起此事,你也如是回答吗?” 卓玖不满嬴政利用她,不想回他,于是只是微笑着沉默不语。 嬴政盯着她看了半响,才哼笑了一声,只道,“左右我已经告诉你了,退下吧。” 翌日,章台宫廷议。 此时并没后世那样固定的朝议制度,只有在重要政务时,才会举行常朝,召集三公九卿和所有相关官员,议政商讨未来的方针规划。而更隆重的大朝,则只在冬至、元日和大庆之时才会举行,所有在王都的官员都要参加,各郡郡守也会趁着元日,回王都述职。 绝大多数情况下,日常的政务都是君王和几名内臣共同处理,朝会的频次很低,如有需要质询的问题,君王便会召集廷议。 因为廷议并不是太过正规的场合,所以公子政带了一名属臣,与会的大臣们也没有多加阻拦。 卓玖身着赤色滚边直裾,将头发高高束在脑后,分成数股,每一股头发的发梢都用丝线缠绕系紧,再盘发为髻,用两支玉笄固定。微微颔首坐在嬴政斜后方,朝臣们只能看到她乌发如云。 十岁的孩子,就已经登堂入室,放在哪个国家都相当惊世骇俗,更不要说还是个女童,但是在秦国的治下......朝臣们打量卓玖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秦楚杂交的穿着打扮。 当然,对于这些最少都年过二十五的臣子来说,一个孩子旁听并不能影响什么。若是这女娃有违常礼,也有华阳太后和王上做主,他们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嬴政看着位于朝臣之首的吕不韦,又扫了眼在他身后半步,头戴高山冠的昌平君,冷哼了一声,将这些人的心声都扫出自己的脑海。 没有内官通报,秦王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对着躬身行礼的众臣回礼后,才轻笑了一声,看向嬴政。 “公子政,听闻你有农政之策要禀报孤?”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8. 第 8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9. 第 9 章 显然,朝臣们或多或少,都对王上的打算有所耳闻,对于他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有昌文君瞥了嬴政和他身后的卓玖一眼。 昌文君是先王妹妹嫁给楚国公子后,于郢都怀上的,但他还未出生时,父亲便因病去世,公主便带着尚在腹中的昌文君回到秦国,所以昌文君身上并没有楚人的习气,反而是一派秦人的作风。 相比于同样是秦公主之子的昌平君,昌文君与华阳太后并不亲近。 关于王上醉心农政之事,他昨夜从昌平君那里得到了消息,昨日王上同华阳太后言,卓氏女有使田亩增产之法,他念及昭襄王和孝文王时期战乱频繁,民不顾农,城旦无人,长此以往,于国无利。正巧去年攻周的部队已经解散,田亩中人手应足,便想着把水利、城池都修缮一下,再整顿一下农田,好修生养息。 ‘但是如此消耗民力,大秦恐是四五年都无力东进了。’昌文君敛目思索着,‘此事当非卓氏女一人之思,恐是卓尚那匹夫和华阳太后的手笔。’ 而刚刚还朝的老将军将军王龁则看着吕不韦,脑海中划过农政的利弊,轻轻碰了昌文君一下,示意他先莫开口。实际上,王龁本应在今年攻下上党后,转而助蒙骜伐魏,旦因春耕紧迫,才不得不班师回朝,此时修行水利,所征之徭,也几乎都是他刚刚解散的军士。 由此可见,秦国内确实存粮不足。 众人各有思量时,嬴政已经简单介绍完在关中地区兴修水利、推行富田之策的利处,吕不韦则因为深长的看了眼卓玖,起身道,“富田之法还未有定论,成效如何尚未可知。水利营建自是好事,但关中沃野千里,所需人力财资颇重,如此消耗,恐还未见成效,便要公帑皆空。”他一条一条,清晰的驳斥着嬴政的提议。 秦王耐心地等吕不韦说完,然后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嬴政则瞥了眼吕不韦,自持身份不愿与他争辩,秦王心领神会的又打量了一下卓玖,笑盈盈的对吕不韦说,“阿政尚且年幼,难免急迫了些,丞相也不必如此苛责。不过吕相所言有理,芈姬可能为孤解惑?” 卓玖本来在专心致志的听嬴政的心声,猛然被秦王点名还有些愣神。她慢吞吞的从席子上直起身,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行礼,然后才开口道,“农肥富田,早有先例,只是农官们担心掌握不好计量,烧毁麦苗,才迟迟不敢推广。若是给玖和农官们一年时间,去尝试合理的施肥数量,玖会给王上一个满意的答复,到时候王上可以再决定,是否抽调人手兴修水利。” ‘可惜,不知王上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秦王频繁的更换,引得六国觊觎,明年王上薨世后,便有联军攻秦......’ 嬴政听见卓玖的心声,敛着眉目起身道,“既然芈姬如此笃定,王上不若分些人手予她,再划几个里供其施展,明年秋收看成效如何,再做决定?”卓玖的心声提醒了他,明年自己登基后,信陵君会引五国联军攻秦至函谷关,他们不能调太多人手去务农。 昌文君轻笑了一声,王龁老将军也立刻想通了其中关节,心下暗叹公子政果然聪颖。 先前说,王上本打算抽调大量人手兴修水利,如今这公子政和其少庶子,竟然顺着吕相的话,把事情向另一个方向引了。他们不再需要一口气,拿出大量的人手,还能堵住楚人的嘴。 卓玖叹了口气,稽首而拜,算是赞同嬴政的话。 原本打算消耗大量人力的工程,在嬴政和吕不韦的三言两语下,变成了小范围的试点。但因华阳太后已经默认,朝中的其他人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 “喂,黑牛!这是往哪去啊?” 黑牛扛着锄头,锄头杆上挑着一个包袱,正随着他的走动晃悠,听见同里的邻人叫他,黑牛转身憨笑了一下,“这不是听说,乡上在征调民徭,想着尽快把今年的徭工服满,冬日里再给家中开些荒地嘛!”他今年初才从军中服兵役回来,明年开春后,恐怕还要再回军中,就想着趁自己在家,开些荒地,能让家中老小来年轻松些。 邻人听闻赞成的点点头,转念一想,又嘱咐道,“里正前些天还同我说,今年犀群在北边啃了不少庄稼,打算趁冬日里大家都清闲,去猎些。你可莫误了时候,早些回来!” “知矣——到时候打些犀皮,让我家婆姨,给我制身甲,肯定舒服!” 黑牛在啬夫那里登记后,就在服民徭的队伍里四处打听。他先前驻扎的地方有卤水,同袍们闲来无事时,就捡柴火烧盐用,所以这次回来他也背了不少,他来时的包袱里就带了些,正好拿出来分给乡人。 “嘿嘿,小弟黑牛,是头一回来这边服民徭,兄长们定是来过几次了?”黑牛机灵的将盐块掏出来,往一堆人里凑,一边给大家分盐,一边问,“这新的工事,可是城旦?啬夫什么都不愿同我说。”啬夫也是徭役的一种,是乡上帮县令收取赋税、调解邻里矛盾和徭役安排的人。 一位老汉紧了紧腰上的麻绳,接过黑牛的盐塞进怀里,和其他人对视一眼,呵呵笑了出来,“是槐树里的小子吧!我姑娘就嫁到你们那去了,大家也算邻人,这一路上就跟着我们吧!”从乡里到真正动工的地方,还要走一两天呢。 “诶!谢谢兄长们了!”黑牛笑呵呵的说。 另一年轻的汉子抹了抹汗水,一把揽过黑牛,解答了他刚刚的问题,“我们都已经去过一次了,不过这次可不是城旦的活。”城旦是秦国刑罚的一种,也被贫民代指繁重的劳力徭役。不过即使是重劳力,也有相对轻松地活,若是能得啬夫关照,乡人提点,自然可以被分到省力的地方去。 黑牛原本打算和其他人打听清楚后,再去啬夫那里给自己谋个好去处,听他们一说,又有些犹豫,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老汉插嘴道,“这次的管事的,还挺奇怪,上次去都是些开垦荒地的活,又是烧灰又是捡粪的,还命人运来不少竹木,看样子这次,恐怕是需要些会木活的人!”只是不知道做什么。 “哎,那可不一定。”另一个人接话,“我听啬夫说,管事的督工和他说,要留意着能读会写的,说不准是要挑农官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发表着意见,黑牛也明白了一些。确实如他们所说,左右都是务农的活,烧灰捡粪是脏了些,但也算轻松,悄悄松了口气后,才插话道,“开那么多荒地,是做什么呢?” “说是有增加亩产的办法,不过要试过才知道,所以王上才征了民夫开垦公田。”如今依旧是公私田亩合耕,农人们自己所开的荒地,开多少都可以算作自家的,要交的税也低些,而公田上的产出则税高些。所以很多人,都选择自己开荒。 “不过,你要是想轻松些,最好还是能识得几个字,到底说要比扛木头好些。”一旁人给黑牛提建议,“或者学过数术也行。” 黑牛在军中只是个什长,管着十个人,哪里学过这些?闻言只能遗憾的摇摇头。 ...... “芈姬这是作甚?”一个将头发束在脑后的少年躬身看向卓玖,边说边递给她一个陶杯。 卓玖接过陶杯,将里面的水,分别倒进眼前的几个装有干土的容器中,然后偏头让少年凑过来看,“阿罗你看,这些土的颜色是否有不同?” 甘罗借着阳光仔细对比,才堪堪察觉几份土样的差距。他是武王、昭襄王时期左丞相,甘茂的孙子,祖父在昭襄王晚年叛逃至齐国,后又被楚所困,最后于魏国修养。前年父亲受孝文王之命,又举家迁回秦国,如今他在吕相府中任少庶子。 吕相命他跟着这位芈姬,一同负责这次的农田增产计划。 不过说是一同负责,甘罗还是很自觉地给卓玖打起下手。先不说卓玖是要继承奉常官职的,就是同为少庶子,她的主君是公子政,也不他能随意指挥的。 而且,吕相恐怕是想要他,就近监视这位娇娇吧! 甘罗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就看着卓玖将一直别在轮椅上的月季,抽出来,将花瓣碾碎,用里面的汁水将几条碎布,染成紫色。甘罗这些天,也习惯了卓玖时不时的奇怪做法,只是抽出腰上的木牍,打算将她的做法记录下来,自己日后再琢磨。 卓玖看到他的动作,温和的笑着说,“左右也是要教给农官们的,阿罗把闲着的农官,都叫过来吧!” 甘罗有些腼腆的笑笑,连忙转身去寻农官们。而卓玖则盯着眼前的几个容器,静静地等待泥土沉降。当农官们都围在她身边后,原本浑浊的泥水已经分层,上层是澄澈的清液,卓玖小心的将这些容器,一个一个的捧起来,让每一位农官都看清后,才微笑着说,“这些陶碗里的泥,都是诸位这些天,从开垦的地里挖出的,有人能看出有哪里不同吗?”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9. 第 9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0. 第 10 章 卓玖的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的女声就朗声说,“泥的颜色稍微有些不同,但并不是很明显。” 另一个年长的男声则说,“在地里还真看不出来,泡到水里,在阳光底下倒是有的不一样。有的松散,有的就是在水里,都很紧实。” 卓玖点点头,然后简单介绍了一下手中的布条,将沾了月季花汁水的布条,浸在其中一碗澄清水中,然后紫色的布条慢慢变成了红色。她拿起布条,给大家解释道,“土性带冷浆者,酸,月季汁遇其则变红。向阳暖土,碱,月季汁遇则变蓝。土性酸者,宜骨灰蘸秧根,石灰淹苗足,而碱土则不宜。” 刚刚说话的年轻女声,举手示意后,提问道,“那么一顷地应用多少骨灰,多少石灰呢?” 卓玖笑着看向甘罗,甘罗抽出插在腰间的木牍,解释道,“如今开田百亩,诸位先测出土地酸碱后,再分别将其中分为十份,第一份田不做改变,其余田亩以此增加骨灰和石灰的分量,来年收获时,自然知道应用多少了。”这些都是卓玖先前教给他的。 “若有土脉坚紧者呢?”另一位农官问道,他先前所负责的乡,都是下田,土质紧实,秧苗不好扎根,即使深耕有时也没有效果。 有时候土质紧实,并不是因为上面有重物,而是因为里面有难溶的物质,将土粘连在一起,并不是深耕就可以解决的。卓玖温和的笑笑,“如有土脉紧实者,将其犁耕起垄,把土块堆压在柴草或麦秆上熏烧,使土质松碎后,便可推平种地。” 农官们围住卓玖,不断地发问,而不远处新来的民徭已经上工。秦王分给卓玖的地,位于沣河边,卓玖便顺势规划了引水灌田的系统。沣水流速较为湍急,河道周边的地势稍高,若想引水,就需要桔槔之类的提水工具。 桔槔类似水井上的辘轳,以人力提水。但这样的方式,用在需要长期引水的水利系统中,实在太过消耗人力畜力,所以卓玖在来到这里后,就开始着手建造新的引水工具。 她最先想到的,是东汉时期,在平原地区开始流行的水转龙骨车,这种水车可提水一二米,速度快效率高,唯一的缺点便是需要人力或畜力运转。 即使名为水转,实际上也不能做到完全脱离人力。 而卓玖如今人手有限,几经思索下,决定选择另一种引水工具——筒车。 这种在唐朝广泛使用的引水工具,结构简单,容易推广,只需要一个大转轮和数个竹筒就可以了。将筒车安装在河边,可以筑一个堤坝挡水,让河水绕到筒车下面,冲击竹筒的同时,舀水入筒,然后随着转轮的抬升,筒内的水则一一倒入引水槽中,再随着引水槽流入田里。 在筒车的结构中,竹筒起到了叶轮的作用,竹筒承受水的冲力,获得的能量使筒车旋转起来,并顺势灌满水。当转过一定角度,原先浸在水里的竹筒就离开水面被提升。 筒底所在的外环半径大于筒口所在的内环,由于两者为同心圆,所以在低处时,竹筒盛水,在高处时,竹筒泄水。如此往复,循环提水。 筒车本身的效率比较低,但无需供给动力,日夜运转下,每日可灌溉百亩田地,长久来看还是比较划算的。 “哎嗨——” “再来呦——” 民夫们正在河堤上修筑新堤坝,夯土墩沉闷的声音伴着悠长的号子声响彻云霄,有女人扛着锄头,在一旁整理木料,豆大的汗水跌在夯实的地上,久久都渗不下去。 而来自少府的匠人们,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时不时的向卓玖这边瞥,看见她那里农官们快散了的时候,立刻跳起来,往她这边冲,手里还捧着几卷麻布。 布上是他们根据卓玖的图纸,描绘的一比一设计图,有些连接的地方不是很清楚,所以木工们迟迟没有开工。而且,木工头还提出了另一个问题,“芈姬,沣水的河滩地淤水严重,方才啬夫还问,需不需要人手去排水。某想着,是否可以用这样的水车,尽快排水?” 如今排水一般是用辘轳,但那样不仅费力还费时,工头也是在研究水车的过程中,想到这一点的。 卓玖将工匠们拿来的设计图铺开,正一点一点的和负责的工匠商量,听到工头的问题,抬起头来,“张工可是有好办法了?”毕竟,筒车是用来汲水的,而排水则要水车,在几乎静止的水面上运转。她微笑着让其他先去干活,表示自己一会就去,然后转着轮椅靠近张姓工头。 工头把沾了泥的手在裤管上蹭了蹭,从头顶的发髻上拔出笔,用嘴舔了舔,将上面已经干了的墨润湿,在设计图的一角边画边说,“如果可以利用水力,那么是否可以更改叶轮的方向,将竹筒换成扇叶,从空中借用风力呢?”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高处的风呼啸而过,吹着远处的旌旗猎猎作响。卓玖边看工头画图,一边琢磨着怎么处理先前整备土地时,从下田里收获的菽。 工头见她有些走神,便停了下来,自顾自地画起图纸。实际上,在少府任职的工匠们,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先前的墨家弟子,因各种原因来到秦国,但秦国自商君以来,推行耕战之策,极度压缩手工业和商业的生存环境,墨者到秦国后,都被编入少府,制造农用器具,或是参与兴修水利。 但在秦国,墨者并不能独自研习新的机巧。这里的工律规定,‘为器同物者,其小大、短长、广亦必等’(1),在张工看来,虽然保证了农具、兵器的质量,却也让很多匠人没有精力研读墨经,制作新的工具。 这次来这里助芈姬,也算是分内之事。但令他惊喜的是,这位芈姬颇通木铁技艺,听闻是楚人出身,性情也颇为温和,所以才大着胆子来提议。 卓玖在思考菽的处理方法时,也分神看了眼工头的设计图。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10. 第 10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1. 第 11 章 实际上,她从没有担心过这些匠人们的技术,是否能复现这种唐代才被广泛使用的工具。秦国有完整的工匠培训规范,为每个匠人分配合理的任务和工作量,分门别类的安排待遇标准。 先前在拓荒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这些水利设施的设计图,和技术需求一一讲给金工和木工管事,再由他们将其拆解成不同的工种和工序,保证每一位匠人理解透彻,才开始动工。 也是基于此,工头才能举一反三,提出风转水车的方案。 “张工的想法应当没问题。”卓玖研究了一下图纸,然后嘱咐他,“但还不知能不能运行,张工不如先用木竹做一个小的,模拟实际情况,看是否有效果,再做决定。” 工头听闻眼神亮了亮,屈身行礼后,匆忙捧着布匹往河岸边上的工地奔去。而早在一旁围观的甘罗,则端着木牍,边写边说,“芈姬其实不必与这些贱民为伍的。” 秦墨中,很多人先前都是刑徒或是隶臣妾,几乎与奴隶无异。自持身份的贵族,莫说和他们交流,就是这些人碰过的事务,都不愿再碰。 卓玖锤了锤自己隐隐作痛的膝盖,微笑着摇摇头,知道与他说不通,于是转移了话题,“阿罗在写什么?” “记录田亩的初始情况,待日后对比用。”甘罗将木牍展示给卓玖,然后说道,“刚刚有农官问我,打算怎么处理那些菽,芈姬可有想法?” 卓玖还记得先前老农说过的话,这些豆子想要煮熟颇费柴火,又很难消化,所以很多农人都不大愿意种。如今手里这些,还是因为附近的里,为了不浪费土地,才勉强种了一些,也没有照顾过,后来他们开垦了新的土地,更是直接将这些菽撂荒,这才刚好被他们收获。 卓玖手指轻敲轮椅的扶手,看着远处渐渐升起的炊烟,心中一个想法慢慢浮现。她轻笑着招呼甘罗,“黑豆给牲口们吃,可以增加劲力,估计早被农人们拿走了。剩下的这些不好食用,我倒是有一个新的想法。” ...... “嘿,刚刚我听说,农官们要再请些人手?” 张婆子挑着土方和同乡边走边聊,“不如让你家丫头去帮忙?上工还能得些吃食,听那个坐轮椅的女管事说,若是有人能学会数术,每日再多给一些盐呢!日后若是得了乡里赏识,说不准,也能做个农官。” 乡里都知道,这李姑家的男人在战场上受了伤,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整日瘫在榻上,什么活都干不了。家中的儿子早早就去服兵役,只剩下她和大丫两个人干活,唯一的铁镰也打成了刀,让儿子带走了。家中农活也做得艰难,所以远近邻人,都对他家颇为照顾。如今她来服民徭,大丫和她男人,可不知道怎么办。 虽然他们服徭肯定不能随便离开,但大丫是孩子,不用住在这,工地离她们里很近,她早起些一天往返也来得及,上工能省两顿饭,说不准还能给家里带些。 更重要的是,大丫先前给乡里的士子做过书童,大抵识过几个字。 同乡的李姑颠了颠扁担,换了个肩膀接话,“这我倒是听李啬夫提起过,但我看那水车可不轻,又是渠上的活计,大丫才多大?说是学数术,但保不齐让去夯地,这种重活定是不行的。她个小丫头,在家也吃不了多少,还是在家照顾她老子算了。” “哎,那可不一定。”张婆子扯了一把李姑,神神秘秘的说,“我男人给我说,那女管事先前在召民徭的时候,就说过,要留意能读会写的,看那样子,估计是真的想教新的农官。”她男人,就是李啬夫。 两人边说边把土方卸下,张婆子抹了把汗,拉这李姑又原路返回,去挑新的,“而且我看那女管事,才八九岁吧?像是个肉食者家里出来的,身边也没见有人照顾,这工地里男的这么多,肯定多有不便。到时候大丫来了,我让我男人给你说道说道,安排大丫去那管事身边干活,指定轻省。” “再看吧!”李姑喘着气,招呼人往她的篓子里放沙石,“这些天也没见有娃子来,咱也不知道贵人怎么想的,要是真有娃子来工地,那我也叫大丫来。” 徭役最是辛苦,虽说律法照顾他们这种有疾者之家,她每三年才服一次民徭,大丫和她日后更是不必服兵役。她年纪大了,多干些无所谓,不可能让大丫上赶着来干苦力。 张婆子见她这样说,也不再劝,只是说,“那你打定主意记得和我说,我到时候去帮大丫打个招呼。”然后就挑着担子往旁边挪了挪,给抬着滚木的壮丁让路。 傍晚下工的时候,李姑和同乡们围坐在土灶边上,端着碗给自己舀了一大勺豆饭。虽然名叫豆饭,但实际上并不是真的用菽制成,而是用菽的叶子和少量的粟熬煮而成菜汤。先前他们收了很多菽,想必这些豆饭都是用那些叶子做的。 正当他们这一伙人安静吃饭时,旁边的另一伙人则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李啬夫正和张婆子说话,听见声音立刻站了起来,高声喊道,“那边,干什么呢?” 很快,刚刚大笑的人群都端着碗过来了。一个年轻的小伙摸摸头,笑了笑,“李叔,这不是二狗子得了几两肉,都给煮到饭里了,大家高兴嘛!要不,你们也过来分一点?” 听说有肉,所有人都来了兴致。李啬夫仰头把自己碗里的饭喝完,招呼众人去隔壁蹭饭,还不忘问一句,“是怎么得来的?要是盗贵人的饭食,你是知道律法的!” “哪能嘛!”小伙憨笑了两声,“二狗先前不是跟着木匠学算数嘛!今天他去和农官下地了,说是能帮着算田亩和斤两,管事听说之后,就打算按先前的约定给他每日加几钱精盐。今天不是盐还没送来,就先拿肉抵了!” 虽然只是山里逮的兔子,但也算是荤腥。二狗想着左右换不了几个钱,倒不如给做个人情,就扔进锅里给大家开荤了。 李啬夫点点头,“还是人家有能耐,你看看你,整天不着四六的......”一边说一边将肉汤往自己碗里舀。 “李叔,你这是哪里话?”小伙也不生气,“二狗还勉强认得几个字,我可是对这些一窍不通啊!” “所以人家去军队就是屯长(1),你就是个卒!”李啬夫指指被众人围着的二狗,然后又瞪了眼小伙,换来他几声憨笑。 李姑也混在人群中,看着眼前飘着荤腥的粟粥,她想起了今早张婆子的建议,悄悄地靠近二狗,打听起他今天的是怎么领到肉的。 “是李姑啊,我刚刚还和啬夫说呢!”二狗热情地招呼她,“今天甘管事还和我说,如果有还会识字的人,一定要告诉他。我就想起你家的大丫了!怎么没见你叫大丫来啊?” “哎,我这不是担心孩子太小,来了要干苦力嘛!”李姑搓搓手,“你给姑说说,是个什么章程?”并不是她想要苛待自己的姑娘,实在是财帛动人心。别看这是几两肉或者几钱精盐,若是拿去乡里的富裕人家,说不得能换几日口粮。也就是二狗在军队里有个职位,对这些不在乎,才舍得给分给大家吃。 先前是空穴来风,虽说有点根据,但她也没亲眼见有谁拿了盐,自然当不得真。可如今见有人真的能领到肉,李姑便有点动心。要是大丫来工地,每日能吃个饱饭,还可以多领几钱盐,或是得几两肉,这工期看着不会短,她们娘俩攒一攒,来年他们家就能换些铁农具。 听说冬日里还要猎犀,有了铁器她也能跟着去狩猎,到时候再求求里正,说不得多分些犀皮,给前线的儿子缝身甲穿,也能让她安心。 听二狗说,孩子只是做些简单的活计,主要是跟在农官跟前学量田亩,轻松地很。于是李姑打定主意,第二天清晨便去找张婆子。 “张婶,我来我来......”李姑殷勤地接过张婆子的扁担,“就是昨天你说的那事,可还作数?” 张婆子笑着拍拍李姑的后背,力道大的都要掀她一个趔趄,不愧是年轻时,在战场上得十数敌军首级的人,“还是婶说的有理吧!放心,今天早上我就和老头子说了,到时候大丫一来,直接找他去就行。” 李姑松了口气,连连道谢。 晚上乡上的游徼(2)来给工地上民夫们送物甚,她赶上去托他带了口信回家。若是顺利,后日大丫安顿好家中,就能过来帮忙了。李姑喜滋滋的琢磨,这工地上估摸着要干到明年开春,现在都是八月末了,到来年春耕还有四个月(3),这得攒下多少半两钱啊! 哎呀,到时候若是省省,说不定能给自家男人找个殇医看看腿?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11. 第 11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2. 第 12 章 深秋的午后凉风习习,大丫背着柴薪回到家中。昨日游徼来家里,说阿母叫她也去工地上帮工,她担忧阿母遇到了什么难处,所以打算明天一早就去。临行前,她要先安排好瘫痪在家的阿父。 来不及休息,大丫先是将柴薪堆放好,然后又拿着竹筒向灶台里吹起,原本被藏在灰烬中的火星被缓缓唤醒,她趁机往里面塞干草,直到火星被引燃,才添了些柴火,将家中存下来过冬的麦粉翻出来。 阿父无法自理,她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先给他炒些麦粉,放在手边,吃的时候只需要加些水就可以了。 “阿父,我明早走的时候再给你换草垫,这些是炒好的麦粉。水就在你手边,到时候要吃饭了,你就拿水冲一下。”她抱着装粮食的罐子,摇摇晃晃的从一个的小门钻进寝室。 此时贫民的住房并不分什么卧室厨房,灶台就在榻边上,用一堵土墙草草隔开,防止烟灰飘到榻上罢了。李仲看着自家的女儿,叹了口气,“大丫你也莫操心,阿父虽说不能走,但手还没废。你且安心去找你阿母,家里的事有里正他们帮衬,不会出岔子的。” 大丫抹了把汗,又检查了一下,“旁人到底不如自家人贴心,我去看看情况,若是不用住在工地上,就尽量两日回来一次。” 李仲抹了把脸,“你还没到服徭役的时间,只算帮工,若是管事严苛,你就和啬夫说说,赶紧回来。”他现在只恨自己无能,不能支撑家里,让妻女如此劳累。 翌日清晨,大丫收拾好物甚,给阿父灌了一壶热汤,才背着给阿母带的衣物飞奔出门。李仲在她身后高声嘱咐道,“大丫,慢些——看着点路,莫摔到!” 秋风吹过大丫的发梢,有农人也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里门监打着哈欠给大家开门,看见大丫一路飞奔过来,连忙招呼着,“大丫,慢点跑!工地离咱们不远,不用着急!” “谢谢里门监,我阿父就托付给你和里正了!”大丫边跑边说,对着打招呼的乡邻招招手,然后钻过人群,向田野间奔去。昨天晚上里正来家中,偷偷嘱咐她,乡里的啬夫也托过话,说是只要认得几个字,能帮上农官的忙,每日就能多得几钱精盐。 她阿母叫她去,恐怕也是为了这事。大丫在心里盘算着,今天早上她就能到工地,若是直接上工的话,不仅可以赶上朝食,还能立刻领到工钱。一想到这,她的脚步就慢不下来,她先前去乡里给贵人家做书童的时候,找疾医打听过,阿父的腿并非完全没救,若是能找到殇医,说不定还能站起来。她多干些活,到时候把盐攒下来,都拿去给阿父看病。 “大丫,是李姑家的大丫吧?”等快到工地的时候,大丫被一个一身短打的汉子叫住了。 大丫停下脚步,警惕的退后了一点才问道,“我是附近李家的,有什么事吗?”有的人牙子买不来奴隶,就会把乡中的孩子骗走。 汉子爽朗的笑了起来,“那就没错,大丫连自己乡里的啬夫都不认识了?” 大丫这才靠近了几步,仔细打量了一下老汉,然后才犹豫的说,“是李叔?”在得到来人的肯定后,才松了口气,“李叔你去服兵役之后,我可就再也没见过了!莫怪我认不出来。”但也没立刻靠近。 直到大丫看到干得热火朝天的众人,才腼腆的往李啬夫身边靠了靠,黑黢黢的小手紧张的揉搓着衣角,“李叔,我认得几个字,能写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管事满意啊?” 李啬夫挠挠头,“这个我可不知道,不过管事的年纪也不大,身边也没个人照顾,我把你安排她身边去,定不会让你饿着!” 大丫是冲着能多挣盐钱来的,听到李啬夫的话,顿时有些失望的底下了头,李啬夫拍拍她,“就算是管事不多给你工钱,到时候我每隔两天,就放你回家一次,你和你娘省点口粮,带回去给你爹也是好的。” 李啬夫先带着大丫去找她娘。河堤边上,木匠们正将原木削成需要的形状,几个民夫扛着巨大的圆木从两人身边经过,沉重的喘息声和口鼻间喷出的热气,甚至吹动了大丫的发辫。再向前,另一群人正在清理河道,淤泥、水草和腐烂的木叶都被堆在一旁,等待着人运往它处。 听啬夫解释,这些都是要沤在粪坑里,到时候要春耕翻地的时候,搅进田里肥地。 “所以,那个也是助农的吗?”大丫有时候也去地里捡粪,施在自家田里,虽然效果不太明显,但对这些倒是颇为熟悉。她指着河堤上众人缓缓拉升的几个庞然大物,怯怯地问道。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数十名民夫拉着纤绳,喊着号子,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艰难的挪动,而纤绳的那头,一个巨大的□□缓缓从河中立起,带起的水花倾泻而下,给周围都蒙上了一层水雾。 大丫打了个冷颤,一群匠人顶着水雾冲进河里,在底下捣鼓了一阵后,挥手招呼着堤坝放水,他们则手忙脚乱的爬回岸上,随着□□开始转动,竹筒顺利的将河道里的水抬高,又按照预想倒进挖好的渠道,清水源源不断的向田间地头奔涌而去。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李啬夫也难得露出了笑容,“那是管事下令修的筒车,可以抬水至岸上,若是能建到咱们里,日后浇地就不用去远处抬水了。” “我可以学怎么建那个吗?”大丫瞪大了眼睛,扯了扯啬夫的衣角,高声问道。 这时刚刚拉纤绳的民夫们都休息了,听到小丫头的问题哈哈大笑,“丫头,那可不是你这种贫民小孩能肖想的,得是管事那样的贵族,才有机会学。”贵族们垄断着很多知识,即使是私塾的先生、女士们(1)有教无类,也不过是学些书典礼仪,至于占卜、观星和兵法之类的知识,平民是很难接触到的。 而民夫们则认为,这种高效的筒车是卓玖自家族学来,不然她一个小孩子,哪里能会这些呢? 大丫不服气的撇撇嘴,想要反驳回去但又不知说什么,只能大声说,“那我就先和工匠们学!总有一天能学会的!” “你个死丫头,说什么呢?”这时,李姑从人群中挤进来,揪着大丫的耳朵,高声打断她,然后又向周围的乡邻连连道歉。 “用木颇耗气力,小家伙你还这么小,若是勉强自己,恐会受伤。”此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人群外围传来,不大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孩子还小,正是脑筋活跃的时候,不如跟我习文断字,可要比早早去下苦力好。” 大丫听到声音,扭动了几下身体,挣脱母亲钳制她的手,站稳后正想踮起脚尖,精瘦的民夫们已经自觉让出一条通道,只见一名坐在奇怪两轮车上的少年,温和的看着她。少年将头发编成发辫,盘于脑后,容貌也雌雄莫辩,只能从声音判断,是个女孩。 邻乡的有秩(2)谄媚的躬身为她推车,看到众人围在这里又高声道,“围在这作甚?还不快去干活!你们是来服徭役的,又不是来看热闹的,去去去。” 民夫们立马四散开来,大丫还隐隐听到有人抱怨,有秩踩低捧高云云。大丫和李姑被吓的愣在原地,而李啬夫虽说比这有秩地位低些,但也不怕他,见到来人,立刻拉着李姑母女迎上去。 “芈姬。”李啬夫在立过军功,也算见过些贵人,他细声细气的打着招呼,然后摁着大丫的头,让她给眼前的女孩行礼,“这是我昨日给娇娇提过的,我们里的小丫头。这丫头和乡上的士子学过几天,能写自己的名字呢!” 他把大丫推了个趔趄,让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卓玖脚边,又拉过李姑,看着卓玖的脸色说,“也不怕娇娇笑话,李姑她家男人,受伤瘫在榻上起不来,家里就这娘俩。这才是听说娇娇要识字的人,能挣些半两钱,才来碰碰运气。”穷人家哪有什么尊严,若是自揭短处能换来工作,没有人会拒绝。 卓玖听见小丫头的父亲瘫痪在床,暗自摸了摸自己的腿,然后笑着点点头,“我这里正巧需要些人手,若是小家伙愿意,就让她跟着我吧!” 大丫就这样,成了工地上第一个孩子。平日里都和泥瓦匠混在一起,帮着筛些细土,休息的时候就推着留下她的娇娇,到田间地头和农官们讨论,还要学字学算数,整日忙得团团转。 “哎呀,这些天都忘了去啬夫那里领盐!”终于在一个傍晚,大丫猛地一拍脑门,从地上跳了起来。身边坐着休息的其他孩子被她吓了一跳,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 自从娇娇同意她来工地后,附近的乡人纷纷叫自己的孩子来帮工。虽说没有大丫这样,识字的孩子挣得多,但好歹也补贴些家用。 “大丫,你每日得两钱盐,已经上了十五日工,而每钱盐可以换十之有三升粮,那么,你现在可以换多少粮呢?”那位娇娇一边用木炭在地上画着什么,一边随口考教。 大丫揪着自己的衣角,嚅嗫了几声,又蹲在地上涂涂抹抹,这才肯定的说,“九升粮!” 周围的孩子们听见她们说话,也围过来,一个胆大的孩子扒在娇娇轮椅的扶手上,学着大丫平时的样子,嘟着嘴说,“娇娇从来只教大丫,我们也想学这些......”他显然不太记得,算术应该怎么说。 “学算术!”另一个孩子飞快接上,显然他也在旁边偷听多时,“娇娇若是繁忙,我们可以等到大丫回家的时候,再和娇娇请教。”大丫每隔三天,就要回家一趟,照顾家中的父亲。 大丫原本见名为卓玖的娇娇并没有生气,才没有站出来说什么,但听到有孩子提出,要占用自己离开的时间,立刻站起来将扒在轮椅上的手都挥开,她推搡了几下那个孩子,然后说,“娇娇平日里就很劳累了,还要坚持给我讲书。你们光想着自己,根本就没想过,娇娇没三天才休息一晚吗?” “那你还让娇娇教你!”不服气和孩子反驳道。 眼见几人就要打起来,卓玖不得不朗声制止,“也许,大家可以安静一下?”提高声音也不影响她的温和,“也许大家可以帮我一个忙,若是做的好,日后你们就和大丫一起学写字,怎么样?”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12. 第 12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3. 第 13 章 “凡耕之大方,力者欲柔,柔者欲力;息者欲劳,劳者欲息;棘者欲肥,肥者欲棘;急者欲缓,缓者欲急;湿者欲燥,燥者欲湿。上田弃亩,下田弃川。五耕五耨,必审以尽。其深植之度,阴土必得,大草不生,又无螟蜮。(1)” 嬴政平静地声音回荡在有些空旷的大殿内,原本应跪侍在大殿两侧的侍从宫奴,都被他赶了出去。泥炉上沸腾的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苦涩的草药味弥漫在他的鼻腔前,但他却恍若不觉。 “咳咳,阿政,可以了。”秦王靠在软垫上,单手在奏章上批阅后,制止了嬴政。将最后一封奏章交到他的手上后,秦王就自顾自地躺下,不再看嬴政,寂静的心声透露着他的疲惫。 自入冬以来,秦王便缠绵病榻久不见好,嬴政几乎血洗了整个章台宫,任何一个照顾王上起居的宫奴,都没有逃过,而后更是亲自侍疾,不假他人之手。 王上身体有碍,本应送来章台宫的奏章都转去了华阳宫,只有来自卓玖的奏章,不知被她想了什么办法,屡屡绕过华阳太后,直接送到章台宫。可惜,王上已经没有力气仔细查阅,嬴政不得不在他的榻前,将那些农政之事读出来,好为他省些精力。 青铜烛台上,烛花‘嘭’的一声炸裂开来,引得灯火忽明忽暗。夕阳也渐渐消失,天空中已经可以隐隐看到月亮的影子,嬴政借着烛光,替父王给卓玖回复。 上一世,他因不得父王喜爱,一直住在母亲的宫中。直到登基,都对朝政一知半解,对于此时的时期更是不知。但,王上身体向来康健,却在登基后的不到三年内,就迅速衰败下去,他不相信是巧合。 可即使他能够探听任何一人的心声,也没有找到是谁动手谋害了父王。他轻叹了一口气,透光窗棂看向华阳宫的方向。 “卓玖,可有进展?”忽然,榻上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嬴政连忙放下手中的简册,将身子凑过去,贴在王上的耳畔回到,“筒车可抬水至堤岸,再借由所挖渠道引入田地,一台筒车日夜不休,可灌上百亩。她送来的有关沤肥,烧灰的建议,也已着农官在关中推行,今年春耕时便可用上了。” 秦王闭着眼睛,轻轻地颔首,又缓慢地说,“卓氏女......有功,不可不赏。”他好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想要说什么,又激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若命她为农官,赐百金,可好?” “事还未有成效,怎可赏她?”嬴政扶起秦王,从旁边的泥炉上,端来一直温着的水,服侍他喝下。 秦王叹了口气,“我知矣,你是想日后重用她,但阿政可知......咳咳,若孤走后,咳咳咳咳,你可要面对什么?” “吕相与华阳太后......都容不下她。”他低声喃呢着,“呵呵,吕相总说,他有相面之能。还在赵时,我也同他学了些.....只见那芈姬一面,我便知,她非常人。” “阿政,切莫心急。”秦王缓缓地说,“莫急着和朝中对抗,还不到时候——” ‘在你还弱小的时候,你保不住任何人。卓玖和你一样,都太过弱小,若是保不住她,便不要用她。’也许是病痛让他产生了幻觉,也许是嬴政每每都与他不谋而合,宛若读心,才让他继续在心中说了下去。 嬴政听到秦王的心声,稽首让双手俯在地上,默不作声。他当然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年幼登基,吕相当权,太后放荡,直到九年后才真正亲政,其中苦楚只有他一人才知。 ‘我想,你是能听到我在说什么的。’秦王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他勉强睁着眼睛,只能看到嬴政披散在后背上,那乌黑的头发,‘也许你听不到,但无所谓了。’ ‘秦国百年,未曾有昏聩之君。先祖所求,不过江山永固,荡平六国,如今大势已至,嬴姓赵氏之族,不可怯战。’ 嬴政将头死死抵在双手上,唯恐松懈一瞬,就要忍不住抬起头来,直视父王的眼睛。最后,秦王就连心声都有些虚弱,他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慢慢地张口,“吕相,可废,但不是现在。华阳太后,毕竟从未害孤,日后也定会助你......若是可以,留她体面吧。” 庄襄王三年,甲寅,秦王病重,太子政、赵太后监国。 “娇娇,已经按你的吩咐,将豆子放进釜(2)里炒干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跑到地边,对披着冬衣在田间巡视的卓玖喊道。而她身边的甘罗,则投去一个不赞成的目光,转而给卓玖递上手炉,“芈姬若是有事,这里交给某便好。” 因为卓玖不良于行,所以这几个月都是他带着人,对开垦的所有荒地进行了细致的观测,将每一个数值都记录下来,再拿给卓玖看。他们在农田中的尝试,在甘罗看来绝对算得上成功。 虽然还未到收获的季节,但甘罗知道,今年他们将迎来一场丰收。他并未出生在秦国,父亲也颇好纵横之学,可甘罗自幼同祖父学习法家经典,来到秦国后即便拜在吕不韦门下,也从未怀疑过奖励耕战的国策——因此,虽然吕相命他,将卓玖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的向自己汇报,但其实甘罗对极具才能的卓玖颇为欣赏。 即使是天才,在他这个年纪也显得稚嫩,他有些腼腆的拍拍下摆,“我想娇娇应该去看看那些孩子,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卓玖正温和的与农官说话,听到甘罗的建议侧过头来笑道,“我将榨豆油的法子,都教给大丫了,有大丫在哪里会出差错?”她先前答应孩子们,帮她个忙便教他们读书,就是为了榨豆油。在孩子们帮她找来釜、甑之类的炊器,又用泥糊了一个单独的炉灶后,她就履行承诺,每日午后,趁着太阳还没下山,教他们读书写字。 几个月下来,很多孩子都能背《论语》的部分篇章,九九乘法表也颇为熟捻,农官和工匠们手中的计数工作,都被孩子们领了去,减轻了不少压力。 来报信的孩子也跑到卓玖的面前,嘿嘿笑着,“娇娇来嘛,炒过的豆子可香了!”她身边的农官也劝她回去休息一下,剩下的农务他们继续做便是。 卓玖无奈地笑笑,“好吧好吧,让我去看看今晚,能不能食上你们的成果。” 回到休息的地方,孩子们正围着两个嵌合在一起的石饼打转,几个年纪大的孩子正推着上面的那个石饼,一圈一圈的转着。卓玖自己转着轮椅,静悄悄的凑到孩子们身后,还不忘回身对着报信的孩子眨眨眼,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你们说,这石磨既然能磨豆粉,是不是也可以磨麦粉?”一个女孩一边给石磨里添豆子,一边和身边的人说。 此时北方地区已经开始大规模的种麦,但稻和粟依旧还是主粮,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麦在收获后,需要进一步精加工。农人们在旱地上种上麦子后,需要用碾子或舂臼将其碾成粉——这甚至比舂米还要劳累。 而早在数十年前,韩国的贵族们就已经频繁的使用石磨,将小麦磨成粉以做食用。但阶级的垄断,使这种工具从未出现在民间,所以孩子们才如此新奇。 另一个孩子用陶盆收集着豆粉,然后递给一旁编着草笼的同伴,这种草笼呈饼状,只有外框,两边都不封口,年纪较小的孩子七手八脚的给笼里塞上一层稻草,然后将豆粉填进去压实,再盖上一层稻草。 一个正编草笼的孩子用渴望的眼神看着石磨,“要是能用来磨麦粉,我就不用每日都舂麦了。”石磨半日磨出的粉,都要比他几日舂出来的多。 “住嘴,这是官府的物甚,不是我们可以私用的!”大丫正在烧火,听见他们的议论立刻制止道,若是不经允许,公器私用,即使他们是孩子,都要被罚苦役三十日,举报他们的人,还能得到数量不等的奖赏。 听到大丫的话,孩子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卓玖轻笑着摇摇头,转着轮椅靠近,“豆饼都蒸好了吗?”孩子们听见她的声音,连忙起身迎过来,大丫意识到她听到了他们的闲谈,更是半跪在卓玖的轮椅前,低头认错,“娇娇将他们托付给某,是某纵他们猖狂了。” 卓玖躬身将大丫拉起来,“只是闲聊而已,何至于此。”她抬起头看向忐忑不安的孩子们,温和的与每一双透亮的眼睛对视,然后轻轻抱起一个五六岁的小家伙,让她坐到自己腿上,用手抹去她额间的灰尘,问道,“小家伙的家中,种麦吗?”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13. 第 13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4. 第 14 章 大丫见小家伙半天说不出话来,连忙替这个孩子回道,“这是下泽里的小妮,家中并无上田,稻粟的产量不好,她阿父去年便排了水,种了两亩麦。” “哦,那收成如何呢?”卓玖摆摆手,让大丫不要插嘴,低头问小妮,“你阿父阿母,要多久才能舂完那些麦?” 小妮揉着衣角,低头不敢看卓玖,嚅嗫了一会才低声道,“每,每亩不过八斛,阿母要舂月余......”而即使是人拉石磨,磨两斗麦也不过一个半时辰,若是用上畜力则更快。 卓玖将小妮放下,然后轻声道,“若你们能在今日哺食之前,将这些豆粉都榨出豆油,我便允你们每晚私用两个时辰的磨,怎样?” 孩子们愣了一阵,然后立刻回身去赶工。豆油的制作实际上颇为费力,几个大孩子将压好的豆饼抬到炉灶上,看着蒸汽慢慢升上来,趁着豆饼没熟又将其抬下。 在将熟未熟,还冒着热气的时候,这些豆饼被层层摞在一个石槽里,几个被叫过来的壮汉,眼疾手快的又在豆饼上压上巨石,石头因重力不断下压,被裹在干草里的豆粉也受到了挤压,金黄色的油缓缓地从草缝中流出,汇集到石槽中。 在豆饼完全冷却下来后,壮汉们又将石头拿下来,换新蒸好的豆饼继续压榨。而换下的豆饼再去炉上加热,反复压榨三遍才算耗尽其中的油分。 淡淡的豆油香随着炉灶升起的热气,四散飘开。莫说有些自出生后,就没有吃过什么油水的孩子,就连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卓玖,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此时的食物单调,即使是贵族,很多吃食都是蔬菜或肉类,熬煮发酵后制成的酱,再者就是炙肉鲜鱼,冬日里更是简单,粟粥胡饼加上肉酱,就算一餐,调味也趋于原味,全没有后世的丰盛。 卓玖已经许多年,没有尝过炒菜是什么滋味了。虽然如今在冬日,蔬果不易得,但卓玖看到被装进罐子中的豆油,还是想象了一下青菜和肉‘刺啦’一声,被下进油锅时,飘出的香味。 她微笑着看了眼身旁的大丫,发现她正直勾勾的盯着豆油,眼睛一眨不眨,轻笑了出来,吩咐道,“昨日阿罗跟着乡人去猎了些犀牛和野猪,今日正好拿来给大家添饭。(时代剧情原因,现在莫吃野味)” 如今气候整体湿热,地广人稀,犀牛在关中平原上也泛滥成灾,每到冬日农闲时,乡里的壮丁都要集结前去猎犀,以保证来年的庄稼不会被破坏。猎下的犀牛、野猪,将皮制成甲胄,肉则用于腊祭,过后便会均分给每户,对于平民来说,就算是庆祝过年了。 他们这里是服民徭的工地,在冬日来临之前,很多民夫就服徭期满回乡了,直到农忙结束,才会来新的徭工。如今还来帮工的,大多是附近乡里来挣工钱的农人。昨日甘罗跟着附近猎犀的队伍,打了不少肉回来,正好那里给工人们加餐。 “哎,我这就去。”大丫脸上一喜,连坚持学甘罗自称‘某’都忘了,立刻招呼同伴去割肉。 卓玖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自己拄着拐杖从轮椅上站起来,慢慢挪到一处篝火边坐下,找来一个趁手的石板,架在火上烧热,等大丫分好了肉,将她的那份用干草包着捧过来时,卓玖已经抽出随身带着的匕首,笑盈盈的看着她了。 肉又腥又柴,但卓玖却毫不介意。她沾了点豆油,将整片肉用刀切碎,在油烧热后把肉碎放到石板上煎熟,豆油混杂着肉香瞬间弥漫开来,上工的民夫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休息的营地渐渐地升起阵阵炊烟,大丫赶去张罗众人食哺食,几个孩子则蹲在卓玖身边,看着煎好的肉直流口水,卓玖笑了笑,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她以为是甘罗回来了,低着头将肉翻了个面,“阿罗,可去拿些盐吗?” 然后又吩咐一旁盯着来人直看的孩子,去将榨好的豆油,分些给民夫们尝尝。 此时征调徭役或征用民夫,按照《秦律》,当给他们月一石半的粮食作为口粮。也就是大约九十斤的粟麦,而在油脂丰富,蔬菜充裕的现代,人均月消耗粮食,则只有二十斤左右。没有油脂作为营养和热量补充,口粮的消耗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虽然农人田前屋后种蔬播瓜,以填补平时的食缺,实际并不会消耗这么多粮食,但也相差不远。如果在食物中增添油水,不仅可以为百姓们增加营养,也可以有效减少主粮的消耗。 同时,这也可以有效的提升农人在下田种植菽的意愿,通过豆类在地中固氮,增强土地肥力。 卓玖一边在心里规划着等春耕结束后,再带着农人们尝试做些豆腐时,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心声在脑海里响起,‘菽可有此大用,当应推而广之。’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停下脑海中的构想,但又飞快的意识到,嬴政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可以读心,并且可以听到他的心声,又连忙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 卓玖有些尽量自然的抬起头,然后‘惊讶’的看到玄衣束发的少年。少年学着卓玖,将宽大的袖子用麻绳系在大臂上,下身也只着便于行走的胡服,看样子是有备而来。她扫视了一眼少年身后,并未看到随从的侍卫和仆役,便了然的笑笑,并未立刻行大礼。 ‘看来,公子是私下前来。’ ‘哼,少庶子还算聪颖。’ 两个人的心声同时响起,然后卓玖便撑着拐杖站了起来,微微躬身后笑着说,“少主怎突然独自来此,这里杂乱,若是被少年冲撞,当乃玖之过。”此时的少年,还有暗指游侠、地痞的意思。 嬴政将盐递给她,自己找了片干净的草席端坐了下来,与在乡野间放松不少的卓玖不同,即使身边是简陋的土灶,稻草和碳灰随着冬日的风,几乎要刮到他头上,嬴政也礼仪端正的就像是高居庙堂。 “卫率(1)就在附近的乡中,不会有人胆敢叨扰我。”嬴政看着石板上的炙肉,装作自己不知卓玖心中所想问道,“冬日野畜不肥,烹之无油,少庶子怎得其油?” 卓玖松了口气,嬴政愿意瞒自己,说明他还不知自己可知他心,然后自然地接话,“少主在此,还是称玖芈姬为好,农人质朴,并不知我之官职。” 嬴政哼笑了一声,并不相信,“若不知芈姬职位,此处农务劳役又怎如此顺遂?”并不是他轻看卓玖,而是卓玖如今不过十一岁,即使被任为此处管事,若无更高的身份,恐也并不能服人。 ‘若是以刑拘之,这些贱民恐怕不会如此亲近上峰。’ 为了隐藏自己已经得知,卓玖可以读心这个秘密,嬴政有时会故意,让卓玖听到些无关紧要的心声,以达到言行一致的效果。 卓玖低头又翻转了一下炙肉,此时她已经完全调整过来,脑海中空空如也,“公子疑虑如此之多,让玖如何回答?”然后将其中上乘的肉,用备好的陶碗盛好,双手捧给嬴政。 “原先开荒时,发现附近乡人撂荒的下田种有菽,若是扔掉颇为可惜,其叶先前已给民夫们食用,其豆难以烹煮,便一直存到现在。”她指了指已经快要压完的豆饼,“某偶然得知豆可榨油,便带着孩子们一试,没想到成果颇为喜人。” ‘即使是肉食者,平日里也少食油水。若是可以将植物油添入饭食,人均便不需一石半的粮食,节省下的粮草可丰府库。’她在心里补充道,‘而且可命少府更新筒车,在河边建造水利磨坊,这样磨豆、麦便不需太多人力,而榨油则可放在冬日,烧火取暖时一并蒸豆饼。如此,即使压油也不会太废人力柴薪。’ 卓玖见嬴政半晌都没说话,也听不到心声,有些犹疑的看向正在吃肉的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着,‘如此控制心声,始皇不会知道什么了吧?’ 这个念头还没从脑海里飞过,嬴政就开口道,“以豆油烹制的炙肉,确实难得。芈姬可否割爱,将这压榨豆油的法子,赠予少府,也好让父王也享用一番?”因为信息传递的低效,卓玖至今还不知道,秦王已经病重。 如今贵族依旧势力庞大,即使贵为王,也不能随意命其奉上家传,但卓玖自然不会藏私,她笑着对嬴政道,“公子何必多礼?玖本就想呈送制法至少府,若是可得王上喜爱当是幸事。”印象中,秦王是在今年五月突然暴毙的,如今不过二月,当还算康健。 “豆油可解百姓疲困,若是每餐食些,还可少食粟稻。”卓玖微笑着再为嬴政添了些肉,“早年听大人言,军中尝以粟一石为食,但军事劳苦,一石并不得用。若是能使民以下田种豆,再以豆榨油,应可解军民粮草之困。” 嬴政倒是对碗中的肉没什么兴致,反而饶有兴致的继续问卓玖,“那芈姬,可有良策?”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14. 第 14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5. 第 15 章 即使在相对温暖的秦汉时期,冬日午后,乡野中吹过的风依旧是凛冽的。卓玖将暖炉放在膝上,看向目光沉沉的帝王。她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端正了自己的坐姿。膝盖上的伤痛微微刺激着她的神经,但卓玖依旧维持着自己的仪态,不愿露出分毫疲倦和难堪。 嬴政扫了眼她用蔽膝遮住的双腿,并没有开口让她坐回轮椅上。他将缚在臂上的广袖解开,整理了一下衣缘,两个少年人,如此郑重其事,礼仪周全的相对而坐,若是在王都,一定引得长辈忍俊不禁。但他们本人都知道,为何对方如此严肃。 嬴政已经猜到,眼前的人恐怕来自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并非是卓玖过于成熟的心智,或是那些送到他案头,见解独到的农政之策。他对自己的臣属有自信,若是思路正确,他们有朝一日定能如卓玖一般,在农器、农政上取得成果。这些都不过是时间问题,卓玖若是来自后世,理应知道些。引起他怀疑的,全然是卓玖与世人完全不同的思想。 儒家提倡君舟民水,每每谈及都要劝君王爱民如子。他也曾想过,也许自己身故后,为稳定民心,自己的后人会废法立儒,可眼前的人却并非儒者。 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卓玖,她的内心依旧空茫一片,神情也毫无破绽,看上去就如一般贵女一样。 ‘卓氏为巫祝,男女皆可为一族之长,楚人又以女为贵,卓氏女当要傲气一些的。’他在心中一字一句的想,‘但,朕的少庶子与她家女君,并非一类人,她好像......更加傲慢。并非贵族傲视庶民的傲慢,而是对万物的散漫,先前她好像还对百姓冷眼旁观,如今为何改变了呢?’ 卓玖听到嬴政的心声,藏在袖口下的手,因为过度的紧张而不住地微微颤抖。即使贴紧了暖炉,她的手指也冰凉一片。她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想要说些什么转移嬴政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在抽丝剥茧的分析自己,可又意识到这可能才是嬴政的本意。 嬴政也许猜到了,自己可以听到他的心声。 卓玖自诩非常谨慎,可她也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完全瞒过嬴政。去年秋开始自己便远离王都,而她笃定今天见面后,没有做任何引他怀疑的事情,所以若是有些许值得怀疑的地方,应是去年还在王都的时候。 可,若是嬴政已经有所怀疑,为何不在她没离开王都前,找她对峙或直接将她处决?也许,他只是像自己一样,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仅凭猜测就如此作为? 若是自己顶不住压力,真的顺着他的话,提出对于农政税率的见解,虽然能阻止他探求自己来自何方,但这样一来,岂不是承认了自己能听到他的心声? 虽然面色沉静,可卓玖的心声混乱一片,思维的速度快到嬴政根本不抓不到,哪怕一句完整的话。他也毫不在意,继续不断给卓玖施压,‘若说儒者尝言,爱民如子,那这位芈姬恐怕是敬民如父了,朕可从未听闻七国之地,哪里有此风气。更何况,她前世恐也为殷实之家,即使习得文书礼数,也不可能学会奇技淫巧。’ 若非巫祝,如今即使是贵女也不求可以习字,更别说平民之家了。在贵族看来,只有奴隶姬妾才需习得文章,乐理,舞蹈来讨好主人,而贵女们只需自持身份,嫁于勋贵之家便好(1)。 嬴政看着远处高高立起的扇叶,在冬风的作用下不断旋转,而在它之下,先前为做筒车而铸坝拦水时,淤积在侧的水正在风车的带动下,被竹筒排出,留下淤泥以待来年耕种。 ‘擅数理,长农政,至少以女子之身治学为官......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纣,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2)。朕可不认为,那些儒生真的愿意教女以学。’ 实际上七国之中,只有楚人才以女子仁贤,有议政之能为傲,即使在任人以能的秦国,也从未有女子议政之例。 “那便是芈姬所言,少府所做可排水之器?”嬴政忽然开口,将卓玖的思绪拽了回来。 “少府诸人颇有才干,某只是稍加,他们便可自行修改筒车的结构,改取水为排水了。”她温和的看向风车,完全看不出正在承受被别人当面刨析的重压。 嬴政眯着眼睛像是在仔细观察风车,可心中的思绪并没有被转移。他将卓玖与自己见面后,所有的行为和想法,仔细地在脑海中回忆,从她的偶尔流露出的行为,和她呈递的奏章上,倒推她受到过什么样的教导,又从教养推测社会风气和统治者的主张。 他一边想,一边观察着卓玖的神色,可惜的是终究一无所获。她好像并没有丝毫动摇,身心一如既往地稳定又平和,若不是先前的数次试探让他认定,卓玖一定能听到自己的心声,他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在对空言语了。 不过表面上,嬴政还是细细问询了卓玖关于工地上的事情,在得到成果颇丰的回答后,他点点头,“芈姬所呈筒车、磨盘之类,政已命卫尉传令各郡,着各地都水长、铁官长在其辖内,因地兴造,至于富地肥田之案,还需等今秋收获后,再着农官推而广之。” 他一边在心里给卓玖施压,又一边展示大秦对于农政的重视,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即使卓玖放空了思绪,他也大致猜到她的顾虑,“芈姬所造农具,可增农田亩产,于国有功,按律当迁为廪牺丞(3),但政有私心,便将封赏压后了。” 是的,卓玖迟迟不回答嬴政的疑问,有一部分确实是因为对于自己的封赏,迟迟未到。 并非是她贪图名利,而是封赏代表着秦王和诸臣对于她,至少在明面上的认可,也默许了她参与农政,累功升迁的可能。可封赏迟迟未到,她难免怀疑,朝中并不想让女子参政。她在嬴政的心声中,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在君王朝臣都不信任她的情况下,贸然对农政税率提出建议,无异于与虎谋皮。 而在嬴政说,是他将封赏暂时扣下后,卓玖微微松了口气,她将冰凉的手指从袖中伸出,右手大拇指在剩下的四根手指上,轻点几下,然后抬眼看向嬴政,轻柔的问道,“王上,可是身体不适?”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15. 第 15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6. 第 16 章 嬴政似笑非笑的看着卓玖,不置可否的看了看手里的炙肉,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如今农人不喜种菽,榨油也颇费时力,恐不愿大量种植,观芈姬禀奏,对农人颇为熟捻,不知可有良策?” 卓玖看着嬴政的眼睛,尚且年幼的面庞已经褪去了稚嫩,乌黑的眼眸如幽深地漩涡,缓缓吸引着注视它的灵魂,她忽然轻笑了一下,“玖才疏学浅,若有不足,还请公子海涵。” 她用一旁用于引火的干草随便扫了片平地出来,又捡起一根笔直的木棍,一边在地上画着一边说,“圣人言‘不患贫而患不均。’故有积重,则有所空虚矣。大富则骄,大贫则忧。忧则为盗,骄则为暴,此人之情也。玖之所见,为国之重乃使富者足以示贵,而不至于骄,贫者足以养生,而不至于忧。以此为度而调均之,是以财不匾而上下相安,故易治。” “秦之世,乃以商君所言‘民强国弱,民弱国强。治国之道,首在弱民。’以此强秦乃立不世之功。”嬴政哼笑了一声,他看着远处因一天劳作,而瘫坐在地上的农人,冷冷地说,“齐赵之民,好私斗而无群勇,是以不足为惧。我秦之民,无私斗而愿公战,乃弱民之策之功,芈姬何出此言?” 卓玖温和的笑笑,“以穷困制民,以奸人束民,奖励举发,在玖看来,法家之策明人性之恶,却无法治国。民若有苦,口中难言,心却常怨,外忧内患之时,重法之下自不必说,但若有风动,心中之怨便会成滔天之水,舟可覆焉。” “此为君舟民水?”嬴政低头理了理衣袖,听懂了卓玖的言下之意,太阳已经悄悄落下,落日的余晖笼罩着两人,“滔天之水......吗?”嬴政目光敛起眉目,不需要再探听卓玖的心声,他忽然回忆起他与卓玖第一天见面,在望夷宫的高台上,他听到的她的心声。 ‘二世,被斩于望夷宫。’ 再结合刚刚她的话,其中代表着什么,自不需讲明了。 卓玖没有给嬴政消解这一消息的机会,她紧接着用木棍敲了敲地上画好的表格,为嬴政解释道,“如今乃实訾粟而税,以十一为税,虽不算赋税劳重,但收缴方式却实属不足。” 实际上,如今秦的赋税收缴制度还算完善,虽然为定额赋税,大致为十税一,但农官们会先根据所负责县乡,在三年内的的粮食产量,算出一个平均值,再按照十分之一的比例算出实际征收数额,再把这个数额,作为本地粮税征收的定额来收取。 但为保证国家税收不减少,农官们结合每年的庄稼生长好坏,为每户划出税田面积作为粮税的(1)。 也就是说,如果遇到灾年,农人为了能交足粮税,可能家中十亩私田都会被划为税田。但好处是,若是遇到风调雨顺,田中丰收,需要缴纳的粮税也不会变,个人的收成自然高,这相当于在变相鼓励农人勤耕。 “种植菽,所得不可抵粮税,农人自然不愿。”她温和的边说边画,脑海里嬴政的心声稍显杂乱,让人听不太清,“而如今税收以粮税和草税为主,草料以养战马,但百姓多不蓄养马匹,故草税以半两钱抵。若可先下令,以菽抵草税......”她笑盈盈的看着嬴政,故意将草税两个字,念得格外重。 嬴政听到她的话,立刻回过神来目光凛冽的盯着她,即使心中思绪万千,他也能条理清晰的呵斥卓玖,“耕战之事,乃国之大业,若是百姓全以菽抵草料,秦失车马,难道卓氏愿为此负责?” 卓玖没有争辩,反而赞同的点点头,“此法确实颇有疏漏,若是改定额赋税为分成收税呢?田亩中亩产多少,在收成年测算,再以总产十税一来收取,多得多收,少得少收。” 嬴政皱着眉头,已经从秦国可能二世而亡的猜想中,完全抽离出来,“若少得少收,贱民惫懒不做耕种,而良民勤勉多耕多收,岂不是利贱民而败良民?而且,若今年收成颇多,但民所缴之税也多,岂不是多税于民,使民不得生养?” 卓玖偏了偏头,即使长期在田间也洁白如玉的手,轻敲了一下膝盖笑了起来,冷风拂过她的耳畔,将没有束好的长发吹起,向嬴政飞去。她伸手去拢自己的头发,利索的将其辫成发辫,手指纷飞间她温润的笑了,“划定限度,无论收成如何最低征收几斗,最高征收几石,便可防止有民不耕,也可保良民多劳多得。” 嬴政在听完卓玖的话后,久久不言,但脑海中飞速划过很多念头,最后他忽然震袖行拜礼,“请女士教我。” 卓玖想要拦他时已经来不及,只能勉强侧身不受,然后同样扬起袖子回礼,“玖无德,不敢受。” 当甘罗统计完田亩内粮食长势回来时,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和芈姬相对而坐,两人端的一派平和,只是一旁的炉火已经燃尽,炙肉也在寒风中冷掉了。 这两人是在寒风中谈了一晚吗? 甘罗疑惑地准备上前,但在听到卓玖和来人像是在商谈税率之事,又停下了脚步。他安静地走到卓玖身后,对着陌生少年躬身行礼后,沉默的重新燃起篝火,并将放在卓玖身边的冷肉,重新放在石板上炙烤。 “......若是广用农肥,调理田地,再辅以浇灌之事,田亩增产乃必定之事,即使分成收税,减至十五税一,朝廷税收也未有减少。”卓玖一边在地上写出数据,一边给嬴政解释。 在察觉到自己身旁有人后,她还抽空抬头看了眼身侧,确定是甘罗后又低头写着。嬴政看着最终算出的数字,半晌没有说话。他本是借问策之口,给卓玖施压,试探她是否知道,自己已经知道她能读心的事情。 没想到,竟然有意外之喜。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16. 第 16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17 章 实际上,嬴政此来不仅仅是为督察卓玖的农政,更是因为王都的情况让人心烦。王上病重,吕相和华阳太后的对抗终于被摆上了台面,而嬴政一边命王氏、蒙氏子弟入宫为少庶子,笼络将领亲族,一边冷眼旁观朝臣的互相倾轧。 今年因休整农耕,秦国并没有什么军政要事,双方来来回回不过小事,而每每到相持不下时,便要问到嬴政那里,惹得他不胜其烦。最后找了由头,来卓玖这里避开吕不韦和华阳太后。 秦王早已预见这种情况,本想命卓玖为廪牺令,将她先支出王都,好避过朝堂斗争——在他看来,卓玖纵使天纵英才,也不过是个孩子,但嬴政却将命令压后,反而亲自来卓玖这里见她。 他故意在心中不断刨析卓玖,是为了确认,她究竟知道不知道,他可以读心,而他已经知道她也可以读心了。若是已经知道,那么卓玖的所有心声的正确性,都需要存疑,若是不知道,那么她如此谨慎当值得称赞。 直到嬴政坐在马车上,到县中临时下榻后,他微微放松了紧绷好几天的精神,心中翻涌起对于大秦亡于二世的情绪时,又忽然想到,卓玖好像是突然提起‘君舟民水’给自己暗示,然后又在自己思绪稍显凌乱时,提出税政的。 想到这里,嬴政缓缓从榻上起身,走到案几前。一直候在屋内的侍从连忙膝行过来为他掌灯。幽幽的烛火在黑夜中照亮了案几,上面展开的简册,正是临行前,卓玖呈上的,她早已写好的,关于农税的策论——上面的内容,和今天她给自己讲的,几乎一样。 ‘芈姬果真聪颖,世人所不如。’嬴政忽然笑了出来,惊得一旁掌灯的侍从颤抖了一瞬,灯火略微晃动,而嬴政却没有斥责,他拿去竹简轻敲了几下案几,‘可惜,太过谨慎也并非好事。’ 而自己,也有些急躁了。 …… “芈姬要回王都了吗?”跟着卓玖向嬴政远去的马车躬身行礼后,甘罗推着她的轮椅,缓缓向工地走去。一路上,有上工的农人上前打着招呼,卓玖耐心的一一回应。 听到甘罗的问题,卓玖轻轻地摇摇头,“即使等不到收获,我恐怕也是要回栎阳。”而不是回咸阳。这边的事情已经初见成效,他们也不必在这里久留,“农事颇见成效,阿罗定会被封赏,可是要回王都?” “吕相对某有知遇之恩,某自当回去。”甘罗肃着小脸道,“只是,芈姬为公子少庶子,不归咸阳公子可知?” “姑且,算是知晓吧!”卓玖温和的笑笑,眼神投向辽阔的田野。腊祭还未举行,农人们便已经开始在田间挥汗如雨,去岁沤的粪肥被农人们挑出,在农官的指导下,按量翻在田里,这些腐殖物在一两个月后,会更自然地融入土壤,为植物提供养分,而田野里有些人还时不时的往工地的方向瞥去。 水利工程已经结束,去年所收的豆子也尽数榨成了豆油,卓玖便做主允许农人们使用磨盘,现在每日工地等待磨麦和磨米的乡人都大排长龙,县长听说后,甚至还调来各乡的游徼维持秩序。 下泽里的里正与卓玖颇为熟捻,甚至还代表县上的三个乡的所有里正,想要送些钱粮给卓玖,以抵用磨盘的资费(1)。卓玖没有收下,只是要求来磨麦的农人,每磨一石麦或者稻,就要给用踏锥碾半石土,铺一丈路。 路是从筒车开始,一路向各乡去的,即使铺路颇为劳累但也没有春麦辛苦,更何况卓玖不收钱,所以农人们也没有怨言。 农田里的事情不需卓玖操心,她让甘罗将自己放在筒车边,就放他去田间照看粟稻,而自己则对着湍流不息的河水久久不语。 她已经向嬴政表达了诚意,如今便看他的态度了。实际上,在嬴政猜测卓玖前世生活的环境,向她施压时,卓玖确实有片刻的慌乱,故意透露秦二世而亡,再拿税收改制来搅乱嬴政原本的思绪,阻止他继续试探自己,也确有其事。 但,在第二天嬴政远离她,去田地里听甘罗介绍后,她独自回想了一下自己和嬴政的对话。嬴政大约是知道了,自己可以读心,但却不确定她是否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所以才颇费周折的来此一遭。 所以,在嬴政临行前,她将半月前便写好的奏章呈给了他。 嬴政当然会起疑,她隐瞒的太好,这并非好事,越是完美无缺便越容易被怀疑,而他又太过急躁,恐怕也意识到自己也暴露了。可这是卓玖故意而为之,她希望可以通过那封奏章,向嬴政表达诚意。她知道他的试探,也承认了自己确实能够听到他的心声,但她愿意将这个秘密交给他。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她和他,因为读心而陷入无休止的互相猜忌中,那么卓玖自诩无法兼顾其他事情,嬴政也永远不可能信任她。一个得不到君主信任的臣子,又能做什么呢?当然,此举非常冒险。如果嬴政在看到她的才能后,依旧不愿用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哎,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2)。博弈之道,输赢相随,也不过是赌这一次罢了。’她愿意相信,那个历史上在统一六国时,从未下令杀死任何一名朝臣和将领的始皇帝,也不会因一己之私杀死她(3)。 “娇娇,您要的卤水我寻来了!”大丫的声音将卓玖,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她微笑着转动轮椅面向大丫,“那你还记得,前些天我教你们以卤水克豆浆的法子吗?” 先前被孩子们缠得无奈,她答应了教他们制些豆食。只是工地上没有卤水,昨日大丫回家,才得了些。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第 17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18 章 秦王三年五月丙午,王薨,葬于葚。太子政立,十三矣,立文信侯为相邦,国事皆委于其,号称仲父。并以芈姓卓氏女,巫玖为丧祝,于葚主祭,华阳太后允。 卓玖是在和孩子们围着釜煮豆浆的时候,收到郡主簿的通传的。负责传令的亭长将王令交给她,眼睛不住的向釜内瞥去,虽然先前就听说此处的芈姬性情温和,且擅农政,但因服吏徭的原因,他还没来过这里,对一应事务,都很新奇。 “娇娇,豆浆煮好啦!”快一年过去,小妮长高了一些,也明白卓玖为何终日坐在轮椅上,不似先前一般整日往她膝盖上爬了。她见卓玖将简册放在身侧,便端着一碗微微泛黄的豆浆跑过来,想请她喝。 “慢矣,莫摔了。”她并不着急打开王令,而是倾身向小妮,一只手温和的托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去护陶碗,“豆浆还热着,莫心急。” 小妮嘿嘿一笑,“阿母说,明日便带着今年的新菽来磨浆,过几日定要让娇娇尝一下我家的豆子。”下泽里是最先用上灌溉系统,最先沤肥的几个里之一,她家的地今年亩收近五石,翻了整整五倍有余! 年初腊祭后,公子政还力主修改了税法,如今是以分成上税,即使需缴十五石的粮,但家中依旧粮产充足,所以阿母才有心思拿豆来磨浆。 “小妮家种田不易,玖怎能不劳而获呢?”卓玖笑着摸摸她的头,看到亭长的视线,一直没从釜里出来,又对小妮说,“如今日头正晒,小妮也给亭长也盛一碗解渴,如何?” 亭长摆摆手想要推辞,但小妮已经麻利的端来了新豆浆,他只能连连道谢,找了处背阴的地方休息。而卓玖此时才将装信的竹筒在轮椅把手上磕了磕,敲碎上面的封泥,展开简册。 “......兹以芈姓卓氏之女玖,为祝祭,限五月二十日前于葚。” 这里距离葚县不远,大抵不过三日路程,而如今不过五月初三,时间尚早,卓玖轻笑着摇摇头,将王令收好,然后招来大丫为自己研墨。 ...... “王上三日未歇了,今日不如早些休息?”不到四年,秦国就失去了三位君主,宫内的白幡和素衣就没有褪下来过,如今庄襄王虽然薨世,但朝政一日不得停,所以即使新王刚刚即位,也不得休息。 吕不韦坐在嬴政身侧,看着刚刚丧父的少年君主,轻叹了一口气,大殿之外,中车令正向前来拜谒的群臣,通传庄襄王遗诏,伴着肃穆悲苦的乐声,传遍咸阳宫的每一个角落。 自庄襄王薨世后,新王政已经在章台宫处理了三日奏章,连带着佐政的吕不韦也陪了三日。虽说国事皆委于吕相,但嬴政坚持每封奏章都要亲自过目,他自两年前就随王上批阅奏章,去岁甚至出入朝堂,旁听议政,虽说新王尚且年幼,但吕不韦没有理由拒绝,只能由着他来。 ‘可这样下去,终会熬坏了身子。’吕不韦又叹了口气,‘王上方丧父,心中定然不愉,理应找些事做,以缓丧父之痛。可大秦不能再失去君主了,还得想想办法,让王上去休息片刻为好。’ 太后们忙于丧礼的一应事务,阖宫上下无人敢劝新王休息,只有被尊为仲父的吕不韦,尚有些资格。 嬴政瞥了一眼吕不韦,低低的‘嗯’了一声,才理了理套着斩衰的衣缘,拿着一册竹简缓缓起身。长时间未尽米水,使得他有些恍惚。吕不韦顺势起身,想要伸手扶他一把,却被嬴政拒绝。 他垂着袖子走到镂刻着繁复纹样的窗棱前,夕阳如烈火一般拢着着整个天空,赤红的云朵折射出几近炫目的紫色,透过窗棱上的饕餮蟠龙纹,在嬴政的脸上映出一个个狰狞的图案。 夏日的夕阳格外的漫长,好像燃烧的烈焰永远都不会从天边消退一样。他按了按皱起的眉心,黑夜已经悄然跟随在夕阳的尽头,那些稍微明亮的星辰已经显现出身影,只是好像笼在雾气中,看不清楚,淡灰色的雾气同样从他的袖间升腾起,那是窗边的傅山炉燃烧的香料。 少年老成的新君立在夕阳的余晖下,吕不韦看着嬴政沉默肃穆的面容,恍惚间觉得他并非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他在旁听朝议时,是十八、九岁;沉默以对时,像三十一、二岁;和父王长辈闲谈时,又回到十岁儿童,执拗,认真,又不失童趣。 当他立在窗前,余晖洒在他身上时,他一下子就老了。而当他手里捧着奏章,望向窗外时,他的年龄就成了更加模糊的东西。 “仲父知,农税之事可还顺利?”嬴政忽然开口,还未变声的童音立刻冲淡了吕不韦的思绪,他缓步走到嬴政边躬身行礼,嬴政沉默的侧身不受。 “政令已传达到京畿各县,正赶在今年收割之前,京畿已经以新的税收政策收粮。平准令和平准丞正统合各郡收成,以平明岁物价,太仓丞也同意芈姬先前所递奏章,富田、灌溉之法可先在关中、陇南推行,而使用农肥的沤田的地区,如在今年亩产增长,来年再用分成租的方式收税。” 虽然卓玖已经拿出了毋庸置疑的实例,来证明富田之法可以增产,以及一个完全可行的方案,来推行到全国,但粮税征收的方式和提高亩产的技术,并不能轻易地向全国推行。 先不说很多地区还未广泛得到灌溉,也没有使用农肥,单是改变税收的征收方式,很多税吏都要重新学习《仓律》和《税律》中关于计算税收的部分,《田律》甚至需要修改。 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朕知矣。”嬴政低头扫了眼简册,然后放回案几。借着即将消失的夕阳,吕不韦勉强看到上面所言,铸铁云云,而封泥上赫然印着,卓氏那繁冗精致的凤鸟族徽(1)。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第 18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19 章 丧葬之仪,骨肉归土,魂尚无所归,故行虞祭,使灵魂得安。 庄襄王安葬,依礼有侍从、护卫等于陵外驻屋,待叁虞(1)后返回王都。因孝文王和庄襄王即位时间不长,所以陵寝并未大修,前者的享堂(2)并无围墙,而后者索性没有专门的陵墓,只在族地安葬。 正午的阳光正烈,卫戍享堂的军士们也顶不住炽热的阳光,但方圆十数里的树木,都在修建陵寝时被砍伐殆尽,而这里又没有背阴处,许多卫士都加快了步伐,以求尽早休息。 不远处,青瓦鳞次栉比的层层向上,将陵寝掩盖在幢幢屋檐下。距离下一次祭祀还有一段时间,这些房屋理应无人使用,但穿梭在楼宇间,身着短衣的奚奴和隶臣妾则昭示着,此时的享堂尚有贵人落脚。 ...... 深褐色的皮绳编连在一只只淡黄色的竹简,墨色极深的字迹嵌在竹简里,字形并非刚直方正,线条粗细均匀,结构繁复的秦篆,而是以飘逸洒脱,追求浪漫为代表的楚文。简上的字距离不等,也没有标点,即使是勉强认得楚文的人,也很难阅读——若是不认识,便只能看到一片跳舞的小人了。 卓玖身着靛色曲裾,外披一层麻衣端正的坐在席上,用手轻轻拂过上面的字迹,纤细的指节和飘逸的文字交融在一起,好似一曲缠绵的舞蹈。她读的正是《太一生水》,心中想的却是自己在离开工地时,呈递给咸阳有关冶铁的奏章。 自管仲以‘官山海’的名义开始推行盐铁专卖后,春秋各国便接连将盐铁收归国营,以取民不怨。与各国民制官销的方法不同,秦国对待盐,历来是官府垄断,禁止民众自制的——不过总有百姓用卤水熬盐,若是不售卖倒也不触犯秦律。 而铁,则一直都是官府控制铁矿,在各县设立锻造冶铁作坊,以造本地所需。但因冶铁效率较低,官府的定价又偏高,很多百姓劳苦几年都换不起一把镰刀,还要负担兵役时所用武器,而自县中借用的铁器又颇不趁手,并非是县令故意为难,良铁都被用去制造武器,剩下便是这些残次品了。 如今生产的刀剑都是质量极高的钢制作而成,但因常用的块炼渗碳钢工艺繁复,技术要求极高,绝大多数农具都还是使用白口铁。比起耗费工期的水利灌溉系统,也许提高铁器的生产效率,才更为便利。 中堂敞开,有飞鸟轻轻落在房檐上。夏日的正午,堂内三足冰鉴内注满井水和寒冰,内胆里是佐以蜂蜜的羊酪,平整的青砖上放着清凉的竹席,旁边是青铜镇席和梨木隐几。铜鹤安静地立在角落,悄悄从口中吐出些许熏香。 卓氏的族长尚身着月白深衣,广袖的收口处嵌着深蓝的滚边。因在国丧,衣缘处并没有依照风尚,坠些印花装饰,而衣边更是朴素的在席上舒展铺开。卓尚正坐中堂,背脊挺拔如松全然没有往日的闲适。 当他来到中堂时,他的长女卓玖端坐在下首,未束巾,长发垂在身后。原先在工地上朴素的麻衣已经换下,着靛色深衣腰系香囊,眉目冷清,神情淡漠但又不失礼数。席边还放着放在看的书简,大约是老子之说。用来行走的手杖被她压在袖下,看不真切。 “自下泽而来颇有路程,吾儿一路来葚可还顺利?是否安好?”虽然看似严肃,但卓尚并未过问她在宫中的事情,也未询问农政成绩,而是关心起她一路过来,可还顺利。 卓玖微笑着点点头,“路途顺利,并未有难处。孩儿身体康健,劳烦大人费心,久未归家,问候颇少,玖心中常念父母。”说罢微微俯身,行了半礼。 “我与你阿母也常挂念你,无事便好。”卓尚笑道,“如今可是在读黄老之学?可有感悟?” 卓玖摇摇头,“只是心中困顿,故读书解惑,玖愚钝,并未有感悟。” 她对黄老并没有过多的偏好,先前在族中也少读这些,所以卓尚才有些讶异的问起。只是在等父亲的时候,卓玖从书简堆中猛然看到熟悉的字样,不由自主的将《太一生水》抽了出来。 前世,她曾临摹翻译过唯一的楚文,便是这篇太一生水。她有些无奈地笑笑,也许真的有什么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事。 “多读些书也好,只是莫要拘泥于一家之说,束缚了自己才是。”卓尚没有深究,转而谈起咸阳是事情,“王上方即位,便欲修改税法,听闻是你的提议?” 卓玖微笑着点点头,“我在下泽修整农事,与农官们计算若是亩产增多,如今的定额租便不再适用,正巧王上来下泽散心,我便与他提起此事。” “吾儿可知,王上为何那时去下泽?”卓尚温和的看向自己的孩子,楚人倚重长女,常常不嫁她们,而留她们在族中掌家,更何况卓氏之巫定会成为族长,他的孩子日后需要承担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命运。 “王上同玖谈起过,言吕相与太后相争不下,他不愿伤仲父与祖母之心,才暂避于下泽。”卓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卓尚自幼便习祭祀之礼,只在少年时服过几年兵役,但在换了低等的爵位后,再也没有上过战场,故而身上并无武将之风,反而因喜好艺文,周身的气度颇为柔和。 卓尚叹了口气,终于谈及将卓玖提前叫来这里的原因,“那阿玖可知,你贸然插手农税,吕相和华阳太后会如何看你?”他看着家族的继承人,神情晦涩,“阿玖,腿伤未愈,你怎又放任自己卷入朝堂争斗中呢?” 卓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像今生的父亲解释,自己眼中百姓的困苦和心中的愁闷,她该如何去言明那些从未道出的,对于未来的茫然失措,和自己的野望。 她沉默的底下了头,袖下攥紧的双手微微颤抖,几次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而卓尚也安静而沉稳的注视着卓玖,像是在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直到穿廊另一个清亮的女声,打破了中堂内几乎停滞的气氛。 “夫君逼她作甚?难道阿玖有些野心都是错了?”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第 19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20 章 卓玖听到声音,忙起身想要迎上去,又被先一步进来的侍从扶着坐下。几名开道的侍女低头安静地立在门口,一位身着淡绿深衣外套细麻丧服的佳人缓步进来,因是国丧,那佳人并非施粉,但面庞依旧白皙,眼角微微点缀了些茜草粉,但也看不真切,若不仔细看,只觉佳人眼中有情。 如云的乌发编成发辫,细细密密的绾在脑后,虽无发饰但依旧一眼便知是楚人的风尚,卓玖眉宇间与来者有几分相似。 “吾儿可是委屈了?”美妇甚至没有分给卓尚一个眼神,径直走到卓玖身旁,也不需她行礼,微微躬身将卓玖揽在怀里,“吾家贵为芈姓,自当担得起阿玖的野望,孩子就应肆意些,不然岂不是还未年轻,便已垂垂老矣?” 与芈姓的卓氏这样的莫敖旁支不同,卓玖的母亲来自一个更加古老的祭司家族——子姓,而身为女性的她则需要在姓旁加上女字,以表更高的身份。这位强势的巫,本就对卓氏当初的行为不满,甚至一度抛下夫君去了军营,但当她还在狄道抵御胡人,挣得功勋时,卓玖就被伤了腿。 服完兵役的好(读‘子’)姬在得知卓玖的伤势后,在宗堂前文雅又犀利的将族老们讽刺了一遍,然后在家宅里与卓尚大打出手,惹得卓尚几日都不敢归家,还碍于秦律,直言身上的伤是坠马所致(1)。 庄襄王的初虞便是好姬与卓尚为神主,又在得知再虞将由卓玖为丧祝后,挂念孩儿的两人便未归家,留在庄襄王的享堂等她到来。 卓尚几次张嘴想要辩驳,都被好姬用眼神瞪了回去,最后只能从主位上下来,不住的说,“阿雅,吾并非逼她......哎呀,并非逼她啊!”往日颇佳的口才,面对自己的妻子,倒是笨嘴拙舌起来。 好姬依旧没有回他,只是轻轻松开搂着卓玖的臂膀,摸了摸她的膝盖,轻柔的问道,“是阿母无能,让吾儿受伤了。”说罢,也不等卓玖回答,便打发她先去休息,“一路过来颇为奔波,吾儿先前休息,莫要再为朝政忧心。”像是没听见卓尚的话一样。 得母亲的首肯,卓玖含蓄的笑笑,将双手交叠置于青砖之上微微俯身,“那女儿便先行告退。”然后拿去自己的手杖,起身又向父母躬身行礼,才转身离开。 “阿雅,哎呀阿雅!并非是你所想,吾只是担忧她......” “你若是真心为阿玖考量,当初就不应带她去见那毒妇!说到底,不过是夫君怯懦,又为权所困......” “阿雅,莫要失言——” 卓玖听到阿父劝阿母的声音,原先还算是争执,后面阿父实在劝不下,只能将阿母搂在怀里安慰,衣袂纠缠的声音让她听得脸红,忙加快了步伐。 楚人倚重长女,又以妻为助力,允妇人参政,将女子有才看作宜事,娶妻也以哲妇为上。出身大贵族的母亲,自幼习文议政,本不该嫁于卓氏这种旁支,但因子姓族地沉闷,而母亲又喜刀剑之事,听闻秦允许壮妇参战,便求昭襄王的王后,楚太后赐婚于她,嫁来了卓氏,倒是和性情柔和的父亲颇为和睦。 好姬久在边塞为军,在卓玖出生时,她的军爵甚至比卓尚还高了。 享堂建造仓促,结构简单,虽看着没有秦国其他先王的陵寝气派,但也方便了腿脚不便的卓玖。在神主所住的中堂旁不远处,便是卓玖休息的地方。 到了哺食时分,虽然卓玖远到,仆役们尽量多备了些饭食,但因国丧,也不过是多了些鲜桃而已。卓玖跪坐在下首处,对着漆豆里盛得肉酱和粟饭,眼睛不住的向一旁漆盘上的米糕看过去。耳边悠长的哀乐,本就惹得人颇无胃口,更莫说丧期当戒葱姜,肉酱又无盐,实在让人难以下咽。 卓玖对着一案的饭食发愁。 她本就不喜肉羹,如今的肉羹原料来源颇多,那些野物腥膻气极重,还有很多她想都不敢想的动物,都被制成了食物(莫吃野味,更不要吃保护动物),而炙肉也少佐料,实在不知该如何下口。索性低声吩咐身旁的侍女,将肉羹分于侍从们,而自己则挑拣着炙肉和粟饭囫囵吞下,又食了半个鲜桃,便放下箸匕。 幼时和大人同案食饭,第一次吃到肉羹时,嘴里辛味,酸苦混合在一起,差点就吐出来了,能够咽下去纯凭对食物的信念感——如今肉食难得,不应浪费。年岁稍长些,她便很少食这些了。 用完膳食,好姬轻笑着又关切了她几句,然后才道,“再虞所祭之物,都备齐了?可还有不足之处,需阿母助你?” “孩儿已备好,无需阿母费心。”卓玖笑着捧起耳杯,轻轻抿了一口水,唇角没有沾上一滴水痕,“再者,儿只是丧祝,并非神主,也无需再备什么了。”丧祝只负责宣读遗诏,并非太重要的祭司。 “先前还觉你尚为幼子,如今都可为祭司了,真是时光飞逝,不可追啊!”好姬用袖子遮住嘴唇,轻笑了出来,“我与你这般大时,终日只想着万人敌,吾儿倒是和我不同呢!” “只是,阿玖。”她缓缓收敛了笑容,轻轻地问,“可知‘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2)?” “我既厌龟,不我告犹,(3)玖于奉君王,心系江湖,不知如何自处。”她扬起宽大的衣袍,俯身将脸藏袖间,“吾曾觉,在如匪行迈谋,是用不得于道。却知新王有紫薇之相,三皇之心,故愿尽心竭力,以求心中志向。” 卓尚面色不变看向卓玖,“非‘我龟既厌’乃是‘我既厌龟’吗?阿玖可知,路途遥远,而前路艰难?” 卓玖俯下的身子并未抬起,脊背却笔直如松。她想要将心中的万种思绪,尽数与亲人相说,可每每张口却不知从何谈起,最后只能沉默的闭上双眼。 她知路途遥远艰难,无情的人间向来是不会温柔对待,与世间有所隔阂的人,她在脑海里描绘了一个温暖和平和的世界,愿终有一天,世间所有人,都可与她同赏。 即便也许前路漫长而艰辛,她也相信每踏出的一步,都有它值得的理由。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第 20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21 章 “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生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当今之时,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先王甚不取......应魂至其归,魂归兮——魂归矣——” “魂归——” 卓玖立在高台之上,迎着夏日的晚风摇动风幡,手中铜铃所指之处,烈火应声而起,将逐渐陷入黑暗的祭台又一次照亮,冲天的火光甚至掩盖了星辰的亮光,显得月亮愈发明亮。 依礼当是亡者亲属哭灵,但卓玖在祭台上扬袍散发,又赤脚舞了半圈后,依旧没有听到任何哭泣的声音。她用余光瞟向跪坐在众人之前的嬴政,正好与他的视线交汇,‘继续,不必哭灵。’ 即使因距离过远,两人都听不到对方的心声,可卓玖莫名还是知道了他的意思。 她无悲无喜的高仰头颅,放倒风幡抄起挂在上面的鬼面,戴在了自己的脸上。所有的表情掩在假面之下,狰狞的鬼面和纤细的脖颈在火光的照应下,对比愈发明显。 她踩着诡谲的舞步,一步一步从高台上飘荡下来,宛如鬼神下凡。乌云自远处飘来,带着狂风,月光被乌云所遮盖,而火把则被狂风吹动,忽明忽暗。 嬴政看着翩翩起舞的女子,眼神落在了她洁白纤细的脚踝上,铜铃在脚踝处上下纷纷,伴着恢弘的丧乐上达天听。卓玖将税率奏章交给他时,他便在想,卓玖大约已经知道,自己知道了,她可以读心的事情。可,她先前如此小心谨慎的隐瞒,不应如此突然的就放弃,他更愿意将这视作一种试探。 就像他不知道,对方是否清楚自己暴露了一样,卓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知道自己暴露了——当然,他实际上已经猜到,自己暴露了。她递上奏章,暗示他当时的谈话有蹊跷。 如果他确定她知道,自己可以读心,那么这当然是她递上的把柄,是投诚,但若是他认为她不知道他可以读心,那么在表面上,这不过是少庶子,将早已写好的奏章,提前将给自己主君说,然后再呈上奏章以供他查阅而已。 他如今纠结的是,若是卓玖是后者,那么他以双方都清楚对方可以读心,来交流的话,是否直接就捅破了那层纱,而使自己在日后的交际中,处于下风。 虽说卓玖知道他可以读心,但她为了隐瞒自己知道这件事,同时也为了取信于他,常常会在心中‘无意’说些透露些异于常人的思想和知识,若是确认了,他知道她暴露,也知道自己暴露的话,卓玖是否还会透露这些? 而若是前者—— 嬴政眯起眼睛,身上的斩衰随着他的动作,自然地拂过地面,卓玖踩着舞步越来越进,在到嬴政读心的极限距离前,嬴政心中想到,若是前者,那便拿出诚意来吧! 狞笑的鬼面下,卓玖温和的轻笑出声,□□的双脚沾染了黄土,她用力一蹬,扬起的尘土隔绝了嬴政的视线,而那个脚印,刚好距离嬴政三丈。 她未踏进嬴政的读心距离,便挥舞着铜铃旋转了半圈,背对着他重新回到了高台之上。若是嬴政能听到她的心声,那一定是一声轻轻地叹息。 卓玖,慢慢来。 慢慢来,岁月还长。 再虞毕竟没有初虞隆重,卓玖舞完一曲便算结束。她跪坐在嬴政之前,奉上祭肉时,膝盖已经难以承受任何压力,若不是嬴政隔着托盘撑了她一下,卓玖甚至都要当着众臣的面,栽倒在嬴政面前。 明明是丧礼,却无人真正的伤心,新任的太后赵姬,甚至毫不掩饰的着妆,茜草染红的眼角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勾人魂魄。 ‘也许,赵太后她,在初虞时已经哭过了——’ 嬴政冷哼了一声,轻声说道,“芈姬可是腿疼?礼毕当便尽早休息矣——”别整天想些莫须有的事情。 “多谢王上海涵。”卓玖将托盘收好,撑着身后祭从的胳膊站起身,目送嬴政带着群臣远去。 ‘母后实在愚蠢,即使父王已经下葬,也不该在虞祭上如此放肆,让臣下生疑......’ 高耸的火把一丈一个,而此时嬴政与卓玖之间,立着至少四个火把。 ...... 祭祀在月华初升之时,故而嬴政并未着急回咸阳,而是在祭宫暂住两日。但在离开咸阳前,他特地嘱咐相邦,每日公文当快马送来,所以即使到寝室已是深夜,他也并未休息。 吕不韦掌所有国事,自然不会将太过重要的交予他看,所以送来的大抵是些各国、各郡向新秦王问安的废话,但嬴政每封都耐心的回复,直到他翻到一封来自少府的奏章。 卓玖先前送来的奏章言明,理论上存在通过混合生铁和熟铁的技术,批量生产钢材的可能,同时也将制作的技术附在奏章之后。嬴政当然立刻命令少府的秦墨着手尝试,虽然如今已有炼钢的技法,但费时费力,且需要非常精于炼钢的匠人操作,所以并不量产。 若是能稳定生产优质钢材,秦军实力定然大涨。 在秦墨尝试时,他便命少府若是有进展,应立即禀告自己,过去将近十数日,少府终于有了消息。只是,少府禀明如今的情况,言虽然他们已经搭建起高炉,也依照芈姬的方法尝试了数遍,但依旧没有得到想要的成功,可能还需更多的尝试才能成功。 同时,将作少府的中校令(1)还附上了他们所作钢材,又说可能是含碳量的缘故,也可能是炉内温度不稳的缘故,有时钢材韧性有余但强度不足,有时又强度有余而韧性不足。 中校令说明的非常详细,即使嬴政对炼钢之事全无经验,也能理解少府的难处。他沉吟了片刻,将奏章放下,拍手招一直候在门外的侍从进来。 “王上。”年轻的宫人拉开木门,跪坐在门口行礼,然后起身趋步到嬴政身前。 “丧祝休息了吗?”他并未直言是哪位丧祝,但宫人心领神会的应道,“虞祭结束后,芈姬便回享堂歇息,但奴见享堂未熄灯,想来是还未安寝。” 嬴政点点头,站起身吩咐道,“去告知芈姬,孤一会便到,还请她暂且莫安寝。” 宫人低头叩首,“诺。” ‘王上在丧期,都夜访楚娇娇的寝室,可见其心向楚......此事,当禀太后。’ 背对着宫人整理衣缘的嬴政,哼笑了一声,打断了宫人的思绪,重新披上斩衰,嬴政冷着脸抄起奏章转身出了寝室,将理应先他一步,去知会卓玖的宫人抛在身后。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第 21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22 章 酷暑已过,晚间的风也不至扰人清梦,但秋蝉依旧在不知疲惫的高声吟唱,惹得少眠的人难以入睡。 奚奴身着葛麻短衣匆忙自墙外走过,而庖厨的奚奴小心翼翼的将盛有热水的木桶,捧到外墙门边,披着素色曲裾的侍女穿行在廊道中,掀起木桶看到热气扑面而来,便扬扬下巴示意身后跟着的其它奚奴,将木桶搬到抬盘上,由院内的女奴抬着回到后院。 夏日还未过去,木门间的格子都蒙着白娟便于透气,侍女走到门前跪坐下来,门被守在门内的另外两名侍女打开,奚奴不得进入贵人寝室,只是将抬盘放在门前,便退到一侧,期间不敢抬头向室内看。 有侍女自寝室内趋步过来,用白布将奚奴碰过的地方细细擦过,才将木桶抬入室内。 室内立着黑底金边,描着蟠龙纹的巨大漆屏,侍女将水桶放在漆屏前便安静退下。 卓玖倚靠在软垫上,手里捧着一卷《左传》,在灯光的照耀下,繁复刚直的秦篆跃然简上,她轻笑着读了几句,问乳母道,“阿姆,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1)。可知其意?” 葛指挥着侍女将新捧来的热水为卓玖添上,又跪坐在榻旁为她碾药,“奴为习诗书,怎懂这些?”她随女君和主君而来,待卓玖到葚后,便被女君安排来照顾她。 卓玖笑笑,“那可知‘弈者举棋不定,不胜其耦’(2)?” 葛轻轻摇摇头,用楚言道,“少君莫要再取笑奴了。”说罢,便扶卓玖坐直,将碾好的草药包在纱布中,绑到卓玖的腿上,“劳碌了一日,少君也早些安歇吧......” 卓玖又拿起一卷书册,没有应声,她任由双膝上的伤痛沿着骨缝攀援而上,让有些昏昏沉沉的大脑陡然清醒。三丈之外,嬴政便听不到旁人的心声,也许是因她只能听到一人心音,所以探听的距离反而更远。 在祭祀之时,嬴政的思虑她大抵听了些。如今想想,被朝堂阴谋淫/浸多年,又再世为人的帝王,确实并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投诚——毕竟,先前他们一直都在互相试探,没道理她忽然放弃。 始皇只会认定她的一切举措,同样也是试探。 ‘王上若是这样想,我还是不断向他强调自己真的敞开心扉,恐怕会适得其反啊!’卓玖一边想,一边轻笑出声,‘倒不如装作不知此事,让王上认定,是某的试探便好。’ ——至于如何减少内耗和互相猜忌,自然有别的办法。 葛见她心情颇好,笑着捧来蜜水又劝道,“少君莫熬坏了眼睛,还是早些安寝吧!” 卓玖闻言放下书简,温和的对自己的乳母点点头,“放下心事,确实有些疲倦了。” 话音未落,门外便响起叩头声,一个年轻的男声调整了呼吸后,才高声禀道,“王上命奴来,言其过会便来拜访芈姬,还请芈姬暂莫休息。”说罢,他小心地跪俯在穿廊边,不一会一个温和的女声从屋内传来,“玖知矣,多谢内侍禀传。” 宫人闻言松了口气,先前在太子居所时,便听闻这位少庶子天纵奇才,但性情温和,如今看来所言非虚。还没等他转身离开,就看到嬴政大跨步的从穿廊那头走来,又连忙跪下行礼。 嬴政不满他想要给夏太后通风报信,还妄揣他的意思,但又知道这并非监视他,只是太后关切亲孙,所以并没有将其打发走,但偶尔也会像如今这样作弄他,聊做消遣。 满意的看到宫人战战兢兢的行礼,他也不等侍女通传,直接拉开移门跨步进去。宫人睁大了眼睛,和守着门的侍女面面相觑,只听见芈姬平和又淡然的声音,从还未关上的门微微流出,“王上何必亲自来见玖,命玖前去觐见便好......” “芈姬腿伤,孤四肢健全,哪有劳烦伤者的道理?” 随后声音便消失在门内,辨不清楚了。 ...... 两人寒暄了几句,倒不像是探求对方秘密的对手,而是几日未见的友人。卓玖用外衫遮住寝衣,披散着头发命侍女再多亮几盏油灯后,与嬴政互相见礼,对坐漆屏前。 卓玖将铜炉上温着的水倒进耳杯中,笑着对嬴政道,“王上如今即位,朝中老臣莫有难为?” “若是没有异国之人,孤倒是能更轻松些。”嬴政哼笑了一声,将身子靠在隐几上,状似散漫,心中却毫不松懈。倒不是说朝政于他有多么艰难,他两世为王,若是再处置不了那些朝臣,早就在前世被兄弟宗亲、外戚权臣生吞活剥了——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也不算新鲜事了。 他谨慎的试探卓玖的心声,又暗自藏下自己的念头。 “玖也算是楚人,王上倒是不介意深夜前来。”卓玖摇摇头,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说得也是,始皇前世都能成功亲政,今生也不会做得更差,是她多心了,“那不知王上,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嬴政没有将少府的奏章拿出来,反而问起鬼神之事,“听闻芈姬之母,出身子姓?芈姬可有传承?” “某为芈姓,大人少谈其族。不过略知一二,敢问王上欲问何事?若玖能为王上解忧,定全力以赴。”卓玖以为嬴政想要她开占起卦,正想要命葛去取筹,用以卜卦,但嬴政却打断了她。 “孤想问,可以长生之道?” 卓玖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看着嬴政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的双眸,心声终于流露出一丝动摇,‘王上怎么还关心此事?’ ‘方士欺朕,朕倒是想问问巫觋之族。’前世他在亲政后,就与楚臣关系疏远,自然也不会问这些。现在想想,来自齐鲁的方士,倒不如楚巫们可信。 心声同时在两人的脑海里响起,目光交错的两人又很快移开视线,装作不知对方可以读心的样子。 但卓玖很快就冷静下来,她在脑内飞快地想着对策,嘴上却没有丝毫迟疑的去吩咐葛,将自己的算筹(3)取来。慌乱之下,倒是没能细想嬴政的考量。 卓玖如此,是真的没有注意到他先前试探的疏漏,从而猜到他已经知道,她知道他可以读心,还是装作不知? 是的,他深夜来见卓玖,并非一时兴起,或是对冶金有了兴趣。嬴政袖袋中放着的,作为此行由头的少府奏章,才是最不重要的物甚。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第 22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23 章 享堂的青铜香炉内焚烧着紫荆制成的熏香,淡淡的花香弥漫在屋檐之下,若有若无,仿佛堂中之人,臆想所致。月华从蒙着白娟的雕花窗透进来,在卓玖翠如田野的外衫上,映出如堆雪般洁白的光斑。 卓玖手中攥着算筹,洁白的手指衬在漆黑的案几上,像是泼墨一般的乌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玉质的发钗斜斜地别在脑后,看得出是刚刚起身,颇为匆忙。 嬴政用审慎的目光看着卓玖,心中已经得到了答案。这世间并无长生之术,那些方士所说皆为谎言。许是先前知道秦二世而亡时,所得的打击太大,此时他并没想象中的气愤,反而饶有兴致的盯着卓玖,打算看她如何回答。 卓玖端着温和的面具,将算筹一根根置于案上,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细长的算筹,久久没有说话,心音也毫无波澜。 嬴政敛着眉目,不再看卓玖,心中划过一丝无趣。 忽然,卓玖叹了一口气,将算筹挥到一旁。她抬头有些失礼的看着嬴政,用手微微撑着案几抿着嘴道,“长生之道,纵身形俱灭,精神永存。非肉身可得,乃灵魂与三光而永光,我既厌龟,还请王上恕罪,玖对此无言。”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神情也并不凌厉,可嬴政却恍然看到眼前的女子心中的坚毅。 他轻笑了一声,“此言,孤好像在你写的简牍里见过。”卓玖还是少庶子的时候,曾在嬴政宅邸暂住,那时她闲暇时便会将心中所想记下,后来去下泽负责水利和农田营建后,因那些竹简颇重,索性她便没有带走。 没想到,竟被嬴政拿去看了。 “秦之盛世,乃法家开创,法兴大秦,但芈姬好像并不认为其能长久?”嬴政看着散落一地的算筹,躬身将其捡起,重新置于案几之上,“但儒家又颇为软弱执拗,于朝无利,芈姬以为何如?” “外儒内法,儒法互济。”卓玖不假思索的开口,“刑法之世,只利于大争之时,若假以时日,大秦一统六国,鞭笞天下,威震海内,百姓无立功之所,抵苛重之刑,法便非安民强国之策,乃颠覆天下的政。” “儒以人为本,以怀柔为基,无需对外征伐也可使民安定。”嬴政飞快的接上卓玖的思路,“外儒内法的意思,便是以法为筋骨,以儒为皮毛,强国之内里,而柔软其外在,使民无抗拒之心。” “王上,可是将玖房中书简,都拿去了?”卓玖叹了口气,嬴政这样的敏锐,她不相信他是第一次了解外儒内法的思想,“那我房中的那些......” “芈姬是说那些弩机和鞍镫的图纸?”嬴政侧身撑着隐几,将头支在自己的手上,有些懒散的说,“早已命少府去制了,娇娇再不问孤,恐怕南郑公都用上了。”南郑公李崇,陇西太守,负责镇守狄道。 “都是些为完成之作,王上怎能贸然交给少府去尝试?”卓玖深吸一口气,为嬴政的肆意妄为感到一阵窒息,“而且那是某的书简。” 在震惊于嬴政瞒着她,去搞连弩和马鞍马镫的同时,她也讶异他竟然如此果决迅速的去执行,一个他此前从未接触的知识。 ‘朕又不蠢,利器可强军,为何不用。’ 嬴政不需要听她的心声,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状似自言自语的在心里想着。他盯着卓玖一字一顿的在心里说,‘强国之事,芈姬不必瞒朕。’ 卓玖看着眼前双眼熠熠生辉的帝王,终于笑了出来,“那些都是玖闲来之做,算不上精巧,王上如此便着急命秦墨去制,是否有些为难他们?” ‘更何况,随意推动技术革新,是极度危险的。自上古以来,流于表面的冶金,农业的技术都可得到长久的留存,和帝王的支持,但提高生产效率的器械,解放劳动力的制度,乃至拓宽知识的传播途径都无一例外被扼杀。’ 她装作不知嬴政可以知道自己的心声,在心中解释着,口中却说着,“王上所欲之长生,是肉身永存,还是精神不灭?” “孤以为芈姬方才说过,肉身不可能永存?”嬴政瞥见卓玖放在手边的书简,正巧看到‘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社稷是养。’夜半还读《春秋》,他大抵是知道这位芈姬,究竟是如何想的了。 “某只是好奇而已。”卓玖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展开的书卷,温和的笑笑,“若是王上欲得思想永续,玖倒是......” “非孤一人思想之永续,乃大秦万民之永存。”嬴政挥袍打断她的话,“芈姬乃巫,听闻诞生时便有通天之能,自然知大秦之势以法家之血,不可长久,孤今夜而来,只问苍生。” 他当然不是为苍生而来,但卓玖既然认为‘社稷是主’,他自然要顺着她说。 ‘纵观历史,王朝的强盛不在于技术的进步,生产的发展,而在于稳定。技术革新代表着变化,变化带来风险,这对于任何一个传统国家来说,是无法承担的。’时代的任何一粒沙,落在百姓的头上都是沉重的巨山,更何况技术革新带来的洪流,甚至可能冲垮一个蒸蒸日上的王朝。 “玖以为,苍生之道我已经告诉王上了。”卓玖没有正面回应,“强国之事,在耕战,耕有水利农肥,亩产增长,战有冶金鞍镫,增强战力,王上还要问什么呢?” “孤真不知,芈姬究竟在犹豫什么!”嬴政左耳朵是卓玖的心声,右耳朵是她张口所言,听着听着忽然猛拍案几站了起来,“大秦先王任用商君,变法之前,举国哗然,群臣抗议,而孝公在世力排众议,故有我如今之大秦,历代秦王无不礼贤下士,求才若渴,芈姬难道是担忧孤王不似嬴赵先祖?” 卓玖没有被嬴政吓到,她好像早知他会作此反应一般,轻轻抬手,郑重的行了九拜中,最重的君臣之礼,稽首。 心音和声音同时响起,“玖,并无此念。” 嬴政看着她,沉默了半响忽然失笑,听到他的笑声,卓玖也笑了出来。 被摆了一道啊。 嬴政脑海中飞快的划过方才所有的对话,卓玖顾左右而言他,不仅是告诉他改革的危险,同样也是在向他施压,逼他表露心声。 君臣博弈,输赢相随,两人的博戏这才刚刚开始。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第 23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24 章 两人对视着笑了半晌,嬴政才重新坐了下来,他拱手向卓玖行礼,请她为自己解惑,“芈姬知道孤意欲何为,为何还说已经将强国之道,尽数告知了呢?” 无论是农业增产还是革新冶金,都不是嬴政真正想要的。他知道秦二世而亡后,并没有在卓玖面前,表现的那般镇定。实际上,当时能被她转移话题,打乱思绪,完全是因为他对于税收改革的重视,大过了对前世自己身后事的兴趣,但当回到咸阳后,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他不允许自己悲伤,只是命人翻出卓玖留下的简牍,在陪伴在父王病榻前的深夜,独自详阅罢了。 卓玖看着眼前的帝王,重新为他沏水。在她穿越而来时,她便思考过,若是有朝一日面见始皇,她当说些什么。也许曾经的她,会选择一言不发,可如今,她已经知道,自己应说些什么了。 “在如今之世,无论玖创造出何种机械,用以提高百姓的生产能力,并不会对民众的生活,产生本质上的改变。”她用手沾了一些水,在案几上画出一个抛物线,“实际上,民众的生产会不断趋向于生存所需。” “趋向?”嬴政收回心神,皱着眉头去理解陌生的词汇。 卓玖温和的给他解释了一些可能会用到的陌生词汇,在嬴政举一反三,想要提出更多疑问时,将话题拉了回来,“即使王上不再行苛政,百姓也不会得到更好的生活。” 古代社会的百姓生活,是在存量竞争和零和博弈中艰难度过的。不论卓玖做多少努力,嬴政如何宽政减税,大秦百姓的生活都不可能产生本质的改变。 嬴政已经不想再和卓玖讨论所谓‘秦之苛政’,只是从她的话中捕捉关键的地方,再加以理解。 “但若是顺利,秦之亩产拜芈姬所做,翻了至少五翻,而孤又下令以分成收租,意在薄赋。即使依旧为十一税,盖亩产增加,黔首所得也比以往更多,怎能说不会过的更好?” “因为百姓还需生子繁衍。”卓玖开了个玩笑,温和的说,“某为巫,并不成婚,但自古便是‘俾尔昌而炽,俾尔寿而富’(1),百姓们会不断生子,直到再也养不活。” 这是并非是百姓喜好产子,而是生存环境所至。农耕社会,劳动力是一家之基,若是壮劳力多家中自然可以多开垦土地,一家的财富总量则会增加。 对于国家来说,同样如此。世界上任何一个古代国家,都近乎贴合马尔萨斯-李嘉图模型,便是任何诞生于古代社会的技术,其所带来的生产力增长都会迅速的被人口增长所吞噬,而技术增长所带来的增量,则会被人口增长所抑制。因此,古代社会的平均生活水平,则一直都在百姓温饱线上浮动,国家的财富总量则是人口数和温饱线数的乘积(2)。 所以,与百姓原因多生孩子的理由相同,国家的财富增长并不在技术的进步,而在于人口的增长。 这个一个零和博弈的时代,没有人会相信双赢的存在。 嬴政很快理解了卓玖的意思,他看着案几上逐渐干涸消失的水渍,问道,“所以,只要增加人口数量便可以提高国家财富的总和。”他终于理解卓玖为何,要在此之前,在心中告诉说,任何触动本质的技术都被扼杀了。 因为国家稳定是人口增长的前提。秦赵一战双方都元气大伤,因秦国国内安稳,即使收税颇多也不影响人口的恢复,但赵国混乱,至今都不见起色。 而技术革新,定然会引起社会的动荡。一个明智的统治者,应该清楚怎样抉择。 嬴政用手轻轻敲着案几,心中衡量着利弊。他第一次没有刻意控制心神,将心中所想尽数暴露给卓玖。 ‘所以芈姬才说,她已经做了能做的所有事。若是真的触及更深的革新,莫说朝中老臣,便是朕恐怕都会选择抹杀。但若是能承担起改革的后果呢?......如今朕不过刚刚即位,时间还长,若是缓慢进行又怎样?是否会减少收益?’ 他显然已经接受了卓玖先前的话,肉身是不可能永生的,所以转而去追求另一种‘长生不老’——国家民族的永存。 ‘绝大多数的统治者都明白,在稳定面前,技术是最不重要的。’ 卓玖低头用手将案几上的水渍抹去,心底却明白,眼前的这位,绝不是‘绝大多数’。 事实上,卓玖和嬴政都明白,技术的发展是一柄,同时握在敌我双方手中的双刃剑,若是有一瞬的松懈,便会被利刃刺穿身体。社会的结构,阶级的更替,乃至未来的走向都会被看似小小的举动所影响,就像我们不知道,大西洋小岛上的一只蝴蝶,微微颤抖的翅膀,是否掀起了遥远大陆上的飓风。 同时,技术的提升在影响效率的同时,还影响着生产关系,利益的分配,影响着社会各阶层的力量增减,而这些影响又极端难以预料。诚然,技术创新会出现,但它所遇到的阻力总是比支持更大。 卡洛·奇波拉在研究经济史时,曾经做过一个总结:在公元前2500年到公元500年之间,社会是停滞不前的。 卓玖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难以忍受安静地让人窒息的空气,不自主的拿去身旁的书卷,想要看些什么转移注意力。可竹简上方正沉稳的文字,在她眼中忽然变得摇晃不安,慢慢地化作久远的记忆。 17世纪一位法国传教士曾面见老挝的国王,苏里雅·翁萨,他劝说国王在境内修建运河和道路,从而使国家富强,这位老挝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则笑着说,如果道路建成,那不是为了国家百姓而建,而是为外敌和叛军而建(1)。 而在文艺复兴时期,教会则同样推广了一种新的技术——印刷机。原本是应宗教传播需求而制的机器,不仅为教廷复印海量的《圣经》,赎罪卷,同样也为路德复印了《协同书》,反对教会的传单,从而导致了教派的分裂和内斗。 “你好像把这个叫什么......哦,容错率?”嬴政忽然开口打断了卓玖思绪,将她从自己的世界中拉了出来,“大秦若一统江山,外抵蛮夷,内修民生,便可以承担起改变带来的危险,就像你在书简中所写的,若是一滴水自然不敢承受阳光的照耀,哪怕的片刻都会让其消失,但若是一池水,任烈日如何灼烧,它都不会干涸。” ‘看吧,他果然不一样。’ 卓玖在心里笑着说,口中温和的说道,“蒸发。” “什么?” “水凭空消失,可以称作蒸发。”卓玖收起手中的书简,第一次纠正了嬴政的用词,然后躬身向他行礼,“若王上不弃,玖愿为王上马前卒。” ‘若是可保大秦万世无虞,担些风雨又何妨呢?’ 嬴政芈姓卓氏玖,如今才是真正的愿意为自己效力,便立刻站起身将卓玖扶起,“孤拭目以待。”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第 24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25 章 两人畅谈了一夜,直到雄鸡报晓,天光大亮嬴政才抹了把脸,强打起精神离开。卓玖见他有些恍惚,便则起身送他,两人边走边聊直到出了享堂。整夜的跪坐使卓玖已经无法行走,嬴政本不想她再来送自己,但还未开口卓玖已经爬上了轮椅。 长长的木廊穿过层层叠叠的殿宇,竹编的廊帘被奚奴支起,让清晨的凉风吹进廊道。陵寝周围栽种了很多桂花,幽幽的花香将两人仅仅裹住,行动见也四散着让人舒服的气息。 “少府将你先前所做冶金之事,已经拿去建造了。”嬴政好像才想起他来寻卓玖的本意,从袖袋中掏出少府的奏章,想递给卓玖时,余光扫到她缓缓转动轮椅的双手,又将奏章收了起来。 他不知冶金的原理,但已经将少府的奏章烂熟于心,边走边将匠人们的尝试一一讲给卓玖。卓玖察觉到嬴政的体贴,在心中道了声谢,然后便耐心地听他复述。 秦墨们在了解了卓玖的想法后,将其分为几个步骤进行试验。首先是用高炉炼出熟铁,再将生铁和熟铁共同加热到生铁的熔点之上,从而合炼成钢材。 其中生铁是冶炼矿石得到的液态铸铁,含碳量和杂质很高,质地很脆。而将生铁脱碳后可得熟铁,柔软可锻。熟铁虽然碳含量较低,但其他杂质并没有被去除,所以匠人们一般将其反复加热锻打,以去除夹杂物,同时渗碳而增强刚硬性,成为钢。 这种在后世被称为‘百炼’的技术,虽然此时还没有正式的名字,但匠人们已经摸索出一些规律,并加以应用。但生产熟铁的工艺本就繁复,即使是汉代改进后的炒钢技术,也以工艺复杂,难度较大著称。 而将生熟铁放在一起加热的方法,则是卓玖提供的另一种煅钢技术——灌钢法。这种工艺是将高碳含量的生铁液,直接浇灌到红热的低碳含量的熟铁中,相互熔融混合,铁内的杂质会自动浮出铁液,从而直接获得韧性和强度都理想的钢。 “不过在看高炉炼铁无果后,中校令便带着匠人们先用了灌钢之法,成功颇好。”嬴政有些赞叹的看向卓玖,“得芈姬乃我大秦之幸。” “非臣之功,乃中校令之功。”卓玖温和的笑着推辞,“‘相时阴阳,制兹利兵,和诸色剂,考诸浊清;灌襞已数,质象已呈。附反载颖,舒中错形。(1)’便是臣,也没有他写得如此详细。” “但他做不出熟铁。”嬴政打断卓玖,有些不满道。 卓玖轻叹了一声,“恐怕是炉温不够,或是淬火不足,并非什么大事。”说着,她还略带谴责的看向嬴政,“而且,方才王上也说,匠人们已经想出新的办法,是将生铁加热至融化,再加入其他矿石,从而完全脱碳。”这是炒钢的办法。 “但依旧过于复杂。”嬴政显然不认为自己逼工匠们,制出高炉炼铁有错,“若是不能短时间量产,孤要它何用?” “王上也不必着急,回到咸阳后,臣会再想办法的。”卓玖笑着看向嬴政。 两人已经走出享堂的院子,互相行礼告别后,卓玖便转动轮椅向回走。本要回寝殿继续批奏章的嬴政,忽然回头看向背对着他的卓玖。 桂树上开得极盛的花随风轻轻飘落,不良于行的少女披散着头发,任由点点桂花落在发间,明明是散漫的姿态,残破的身体,可她凌然的风姿却掩盖了一切身外之物,让人忽略了她的残缺,而只惊叹于她的风骨。 漫山遍野的桂树散发着幽幽的花香,而一阵风过则掀起了铺天的花雨。木制的轮椅慢慢碾过一地的花瓣,金雪托其足,天香铺其路,隐隐然有凤鸣之音,圣人之相。 秦王政元年,魏信陵君率五国之兵攻秦,败秦军于河外,逼秦将蒙骜退至函谷关,同年晋阳反。 ...... “始皇三十七年......于沙丘平台崩......”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茫然中好像有金戈铁马之声从耳畔传来,呼吸间都有鲜血的腥味,不知是来自唇齿间喷涌而出的血液,还是民族在千百年间,流尽的血泪。 卓玖迷茫的睁开双眼,恍惚间梦中迎面踏来的战马,好似还在眼前。她本能地用手盖住双眸,像是不愿面对。 窗外寒风凌冽,大雪纷飞,干枯的树枝被打的哗哗作响,镂窗上蒙着厚厚的绢,将狂风拦在窗外。卓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让新鲜的空气再次充盈心肺,又慢慢吐出。 冬日里屋内地龙烧的正旺,将寝室笼得暖洋洋的,但她时常感到胸闷气短,又恐着凉不敢开窗。自虞祭之后,她并未跟随嬴政回咸阳,而是随家中大人回到了族地。 梦魇让她浑身麻木,身子半晌都没有知觉,卓玖只能麻木的瘫在榻上。 雪夜的天是黑不透的,仆从端着热水悄无声息的跪坐在门口,侍女们已经陆陆续续起身,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擦洗整理的工作,只待主人醒来。手边的木牍竹简,被她扔了一地,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分辨上面各式的锻造炉,还有一些看不懂的符号。 被衣袖压着的,是将要递给嬴政的奏章,已经洋洋洒洒写了不少。两人在享堂同处一室并未避人,几乎是在卓玖回到栎阳时,嬴政与她各生情愫的流言便传遍了咸阳宫。 这也是两人有意为之。 华阳太后乐见嬴政与楚女亲近,并不阻拦,而她寄去的奏章则都被吕不韦看作是情人间的私话,从不翻阅。两人便这样避开所有人,暗自通信。 去岁粮食亩产增收五倍,水利运转良好,今年已颇见成效,左丞相昌平君熊启,于内朝时再次奏请以功封赏她。左丞相为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论功行赏。 嬴政并未同意,虽然在信中他未作解释,但卓玖却明白他的顾虑。 她若想真的立足朝堂,所面临的阻碍绝不是朝臣们。昌平君奏请封赏,是作为御史大夫的职责所在,而不是华阳太后的意思。幼时她仅仅作为一个工具人,就因‘预言’被华阳太后忌惮,设伏袭杀,若是如今她堂而皇之的高居庙堂,恐怕隐隐觉得她不受控制的太后,就再也坐不住了。 嬴政恐怕要设局,逼华阳太后自己开口,请卓玖出任秦官。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第 25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26 章 卓玖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从被衾中将自己拔出来。起身时有些眩晕,在适应了一会后,她才脱下中衣,拍手招候在门口的侍女进来。侍女们鱼贯而入,为她穿上墨绿深衣,端来热水侍奉她洗漱,最后寻来墨色大氅披在身上后,卓玖才跪坐在铜镜前,任由侍女们将她的头发用巾束起,最后才出门。 “少君,你起身了。”穿廊的拐角处,一名扎髻的少年趋步向卓玖走来,行礼后被未跟在她身后,而是躬身抬手,便于扶着她。 卓玖轻轻点点头,少年是家奴出身,被女君派来侍奉少君,因父母是燕人故被称为燕徒。无需卓玖张口,燕徒便知她的意思,轻声说道,“女君还未起身,昨夜吩咐奴转告少君,若是主君今日回不来,便不必去问安了,原先来信说过几日才能到栎阳的郎君,昨夜已经归家。”君子深夜归来,便没有打搅家中众人,简单洗漱后便独自在书房静坐到天明。 “阿兄归家矣?”卓玖轻轻地笑了笑,“也不知陇东可美。”她虽是长女,但前面还有一位兄长。比起温和的卓玖,他更肖性情强硬的母亲,家业当交予长女,与他无缘,更何况兄长本就不喜巫觋之学,所以早早便去边关服役,去岁来信说因军功卓著,才得了假期归家。 本想着他能与这两天自咸阳归家的父亲一同回来,没想到竟早到了几日。 左右时间尚早,卓玖便让燕徒自行活动,而自己则转道去了书房。 还未走到书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书简卷起的声音,侍女仆从跪在门口,见卓玖过来连忙俯在地上行礼,守在门内的侍女为卓玖拉开移门,可上一次见面,她不过五六岁,如今卓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已经多年未见的兄长。 “阿玖?”卓琨倒是没有什么顾虑,察觉到门外踟蹰的身影便招呼道,“屋外太冷,还站在那作甚?快进来暖暖。” 卓玖微微摇摇头,只得抬步进屋,对着坐在窗边的男子端正的行礼,对面的人随意抬了抬手,便算是回礼,然后颇为关切地问道,“快坐下,我在军中都听闻你的名号了。大人还来信说,你的腿有伤,刚瞧着似有不便?” 连珠炮似的问话打消了卓玖的尴尬,她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先回答自己兄长的哪个问题。 “军中骑兵已经用上了鞍镫,听都尉说是卓氏之巫所造,阿兄一猜就是你,如今骑兵训练起来可比往日轻松多了,还能在马上挽弓,实在是利器。”好在卓琨好像不需卓玖回答他,自顾自的絮叨了下去,“只是未听你得封赏,可是朝中有人于你为难?” 卓玖张嘴想要说什么,又被卓琨打断,“也对,若是无人为难你,怎会被伤了腿......兄长知阿玖委屈......” “长兄,非有人难为......”卓玖眼见他要继续说下去,连忙提高声音打断他,“哎呀,阿兄!” 卓琨终于闭上了嘴,嘻笑了一下向后仰去,“阿兄知道,华阳那老妇......罢了,也是阿兄无能,护不住阿玖。”他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但眼神却分外冷漠。 卓玖为案几边的炭盆又添了些柴薪,正用火钳拨弄着已经烧焦的木炭,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有些红晕,刺目的火星飞溅出来,又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我不愿于太后相争。”卓玖平静地看着升起的火苗,将手搁在炭盆周围,“总有更重要的事要我去做,哪里有时间和她斗法?” 卓琨斜靠在隐几上,身上毫无气度,眼见是将贵族礼仪丢了个干净,“母亲倒是气的不行,若非她是太后,恐怕母亲早就杀上门了。”想起在边关时,母亲听闻卓玖被伤了腿时的表情,卓琨抖了抖胳膊,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我年岁差的颇多,如今多年不见,倒是没话说了。” 今年他在边关与一位军妇成婚,卓玖都没去看望,前些年自然更没机会回来,算起来,兄妹二人倒是七八年未见过了。 “阿兄知道便好,可千万生个侄女回来,咱们兄妹之间便不生分了。”卓玖开了句玩笑,“也不知长嫂喜欢何物,腊祭之后兄长回边关,你可要替我带礼物赠予长嫂的。” 谈起新婚妻子,卓琨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直起身子兴致勃勃的为卓玖介绍着。 等到仆从传话说主君回来,女君命两人前去问安时,两人之间那点尴尬已经消弭殆尽。 互相问安后,卓琨笑着提起清晨的话题,“今晨阿玖还过问长嫂呢!待边关松快些,琨便带着阿韶回来拜见大人。”他含笑戏谑着,“阿玖也到了思美人的年纪,都关心兄长婚事了。” 卓尚看着自己混不吝的长子,端起蜜水轻轻润了润口才说,“关心阿玖,倒不如尽快为她生一个侄女,好让族学后继有人(1)。” “边关苦寒,琨哪里舍得?”卓琨拢着袖子笑道,“左右还年轻,待日后归家再说吧。”边关常有战争,某说他常要上战场,便是他之妻也要参战,哪里有怀孕的空闲。 好姬倒是打量了一下卓玖,用袖子遮住红唇笑了笑,“阿玖若是有看上的美人,当早些说出来,阿母好为你安置。”长女为族长并不成婚,可如今哪家贵女没有几个露水情缘,甚至婚前有子也不算大事,这次卓琨回来,正好为卓玖相看一二,好挑些如意的。 卓玖笑了笑,虽然她从未有这样的想法,但也能理解母亲、父亲和兄长的担忧,她身体不便,又体弱多病,哪里有人愿意伴她左右? “我如今不过十三,也不必着急吧?”卓玖推诿道。 “哪里不着急?”兄长挑眉看向卓玖,“若是寻常贵女,阿玖的年纪都当议亲了。莫不是对哪个奚奴心生欢喜,不便明说?”她往日常接触奴仆,若是看上哪个也不算鲜事。 “非有所属,兄长莫猜了。”卓玖连连告饶,心中只想着自己年纪颇小,口中却不知如何辩驳,往日灵光的大脑此时也不转了。 “倒是不用心急。”不知是不是接收到卓玖求救的视线,一直没有开口的卓尚缓缓打断他们,“子璋莫要再问了。” 族中早就备好了为卓玖不婚,需交的罚金和甲,她不愿早些亲近男子,也不算大事。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第 26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27 章 “王上,蒙将军已经撤兵至函谷,臣命人于魏间魏王,如今信陵君也已退兵。”吕不韦捋着胡子,将军报递给嬴政,“魏国只乃信陵君一人有能,魏王无德忌惮于他,倒是让臣的说客轻松了不少。” 年初庄襄王还在世时,吕不韦就已经提前做好秦国战败的准备,庄襄王见战况不好,拖着病体,命他遣人以金贿魏王,而在他病逝后,吕不韦也没有放松,不断派人前往联军营帐,恭贺魏无忌即将成为魏王,几次三番,又找能说会道的鄙客去暗示魏王,信陵君魏无忌有反心,最后魏王果然命其他人代信陵君掌兵。 没了魏无忌的威望,联军自然不攻自破,只剩魏国为了面子还停了一阵,前些天也散了。 “蒙将军可有说什么?”嬴政将军报放在一旁,端出一副全然信任相邦的姿态,不看军报,只听他复述。 吕不韦瞥了眼蒙骜的军报,捋着胡子笑道,“晋阳反,将军打算休整到明春,再攻晋阳,攻下后改击定之。”开春后各地劳力都要投产,晋阳定难整兵,攻下它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所以蒙骜已经想好下面要攻的地方。 嬴政看了看地图,晋阳、定之都是先前赵国的领地,晋阳甚至是赵之旧都。不过秦赵之战后,赵国无力再守,方便了秦国将其吞下,而若是占领晋阳,再攻定之,则韩国触手可得。 他点点头,“秦有仲父,乃国之幸。”不得不承认,吕不韦虽为商贾出身,但手法老练,绝非庸才。嬴政从奏章堆里抽出一卷,放在案边,吕不韦看着上面赤红的凤鸟封泥,笑着打趣,“又是卓氏娇娇的来信?说起来,王上与芈娇娇已经认识三年之久了。” “娇娇颇有才学,华阳大母欲孤多与其接触。” 吕不韦乐呵呵的点点头,然后在嬴政准备打开来自栎阳的信时,识趣的拱手告辞,嬴政连忙起身相送。 两人三让三请之后,终于在章台宫的穿廊上分别。嬴政还特地吩咐自己的近身侍从,去送吕不韦回相邦府。 吕不韦没有坐车,反而缓步走在长长的宫道中,侍从们无声的跟在他身后,直到吕不韦忽然招手,让替嬴政来送他的侍从上前,“王上与娇娇亲近,可是欲立王后耳?” “奴不知。”侍从躬身垂头,嘴抿得很紧,一问三不知。 吕不韦也没有生气,而是换了个问题,“那宫中传言,王上夜访葚享堂的芈娇娇处,彻夜未归,可确有其事?” 此时并少有贞洁之说,贵女们在婚前常有情夫,而平民女子也常换情人,甚至有赵女孕子五六,而不知其父的事情。嬴政夜宿卓玖处,虽说时间地点不太合适,但也谈不上什么大事,对卓玖更是毫无影响。 最多说嬴政与先王关心不睦,才如此放荡。 “确有其事。”侍从点点头,但隐去了两人彻夜谈论朝政,根本无关风月的事情,放任吕不韦自己细思。 然后,吕不韦就恐极了。 对于秦王要迎娶一位楚娇娇为正妻,吕不韦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左右秦王都需要一位身份尊贵的正妻,又不能是秦国人,所以哪国的娇娇都有可能,再加上秦楚联姻的传统,这绝谈不上让他担忧。 吕不韦依旧微笑着捋捋胡子,挥手让侍从退下,依旧慢悠悠的在宫内行走。在侍从们看不到的地方,吕不韦拢着袖子,收敛起笑容。 王上加冠大婚后,便是成年,自当亲政。如今他为仲父,因王上年幼而全权代理朝政,若是王上在太后的示意下,已经挑选贵女为后,那岂不是就要尽早亲政了? 华阳太后早先便不喜他,恐怕是想要利用王上大婚亲政,他归还权柄时,使昌平君升任相邦,将他赶出秦国。 吕不韦回到府中,正迎面撞上正欲出门的少庶子甘罗,想起甘罗曾与卓玖公事,于是将他拦了下来。 “主君。”甘罗回到咸阳后,也并未放弃与农官们的交往,今日正巧京畿的水车建好,他受邀去参观,还未出门就看到了回府的相邦,连忙躬身行礼。 吕不韦抬手回礼后,笑眯眯的问道,“好像许久未与少庶子闲谈了,今日倒是遇到......少庶子可有要紧事?” 主君的话都说到这里,甘罗自不能说要出城,只得摇摇头,“罗并无要事,只是闲逛而已。” “那便好,不韦备了点心在书房,少庶子可定要多食些。”说罢,他便迈步进门,留甘罗在门口愣了一瞬。 他虽是吕不韦的少庶子,但因为年龄问题,几乎不会被接见,他也很少凑到吕不韦身边去。如今他突然请自己到书房,绝不是有什么朝政为难,需要问询他的意见。 甘罗躬身等吕不韦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府,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恐怕,是和芈姬有关。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第 27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28 章 即使对吕不韦与嬴政在宫中的对话,毫不知情,仅仅是通过吕不韦拐弯抹角的问询,甘罗就将吕不韦的担忧猜出个大概。 秦相邦豪奢的书房占地颇多,青砖整整齐齐的码在地上,其上铺着苇编的席子,还垫着软垫。青铜炉内染着昂贵的熏香,炭盆里的炭也烧得火热,甘罗身前放着洁白的米糕,漆豆里则是秋日新收的蜂蜜。 看着吕不韦隐藏在微笑下的忧虑,甘罗忽然颇觉无趣。王上的想法他虽然并不确定,但绝不是想要迎娶芈姬——两人他都见过,看上去可并非有什么情愫,反而倒像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楚人多好琉璃料器,某正巧得了几件楚料器,不知芈姬可会喜欢......”吕不韦捋着胡子,拿出一副宽厚的样子在那说,可甘罗的心思早就跑到了千里之外。 他一边分神应付着吕相,思绪则飞到了千里之外。先前同僚们也对王上在丧期夜宿芈姬处,议论纷纷,都觉是因王上与庄襄王不亲,甚至还不满其曾经将他和赵太后扔在赵国,所以才轻减丧礼,乃至与女子夜会。但甘罗心中很清楚,两人见面恐怕是相谈要事。 但如今的流言,却也是他们能够预见,甚至放任的。 芈姬性情温和却坚定,恐怕并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但王上为何放任呢?甘罗用眼神隐秘的打量着吕不韦,又想起卓玖不能常立的双腿,忽然轻声打断了吕不韦,“可是芈姬双腿不便,华阳太后怎会同意王上......” “少庶子有所不知。”吕不韦并不打算隐瞒,端着酒杯呵呵的笑了几声,“当初华阳太后担忧,卓氏借迎回先王扶摇直上,想在王上没回来之前便搓其锐气。芈姬为长女,差点就失了性命,某当时正在太后处,觉得卓氏并无私心,便拦了下来。” 当然,他也是有私心的。 华阳太后杀了卓玖,此事就一了百了。但若是留其性命,还想要利用卓氏,那可就是将仇人置于身侧。他当时劝说华阳,也是为了留些暗桩在她身边,以防日后她为太后日渐做大,对他不利。 如今,华阳太后想借卓玖之手,再结秦楚之好,恐怕是痴心妄想。不过这个人情,还得卓玖亲自领了才行。 甘罗明白了吕不韦的意思,拱手行礼道,“罗为少庶子,自当为相邦分忧。”但卓玖从未表现过对任何事物的偏爱,他只得搜肠刮肚的想,“......原先在下泽,芈姬曾与罗提起,她有农政之功,朝中却无封赏......” 说着说着,甘罗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忽然明白了嬴政的谋算。卓玖先前便在政治斗争中受伤,若贸然因功晋升,不仅不能让她施展才学,反而会使她在外戚和吕相之间,左右受缚,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王上如今要的,是吕相和华阳太后将卓玖,三催四请的迎进朝堂,以防芈姬再受侵害。 甘罗的话虽未说完,但吕不韦已经明白过来。他用手轻敲案几,思虑再三,回忆起昌平君在朝上,几次三番的为卓玖请功,王上都并未同意。 ‘莫非,王上早已起了亲政之心?’ 吕不韦皱着眉头,如果嬴政迎娶楚女,定会得楚国外戚们的鼎力支持,顺利亲政自不在话下。先前他虽然与华阳太后多有合作,但如今庄襄王薨逝,两人再无交集,她对他恐怕不会心慈手软。 如今看来,顺势举芈姬入朝才是破局之法。 他琢磨了片刻,便向甘罗道,“芈姬在农政之事颇有才干,怎能埋没于乡野之间?某愿请其入相府,不知少庶子可愿往栎阳,为某说合?” 甘罗露出些许属于孩童的欢喜,拱手再拜道,“罗愿往,定不辱使命。” 为您提供大神 花灯见 的《在大秦假装不会读心术的我》最快更新 第 28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