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 1. 冲喜 二月初九,暮色四合。 虽已开春,但这几日天际阴沉得很,街巷间有稀疏薄雾,虽并没有落下雨来,但清清冷冷的,委实算不上是个好日子。 但清波街却热闹的很,满眼望去举目皆红,鞭炮炸出的碎屑铺了满地,几如绵延望不见尽头的红地毯一般。 天色才将将黯下来,陆陆续续的灯便亮了起来,映得整片天空恍如白昼。 百姓们挤在远处的巷口不敢靠近,但忍不住张望着那一盏盏金骨红绸的八角宫灯,据说里头的红烛都是掺着金粉的——这烧的哪是烛火啊,这都是说不出的贵气! “嚯!这是谁家,这么大的排场?” “这你都不知道?这是曲成侯世子娶亲……啧啧,听说新娘子家里只是个小官,没什么嫁妆。侯爷极爱面子,私下给贴了百二十抬红箱,里边全是咱见都没见过的金银珠宝。” “好大的手笔,是娶了个天仙回来不成?” 正说着,悬灯结彩的侯府门前,吹吹打打地迎来了一顶喜轿。 “来了来了!”眼见着八抬大轿驶过眼前,众人忙住了嘴,都忍不住探长了脑袋,想要一窥轿帘中新娘倾国倾城的真容。 然而此时喜轿中。 “好疼……” 林笙从一阵剧痛中转醒,他努力睁开眼睛,视线是一片赤红色,像是被什么红布遮住了。从红布的缝隙下,他发现自己穿着满绣的赤红衣裙,周遭十分颠簸,晃得头上钗环叮当。 他还没死? 难道自己滚下山后被当地村民救了吗? 林笙记得,自己作为医疗援助医生,正在前往巴乌乡的路上。 巴乌乡位置偏僻且贫困,就一名半吊子大夫,勉强看个头疼脑热。偏远山村里的医疗匮乏程度,远超人想象。 乡里虽说建了个诊所,但那玩意说是诊所,但缺医少药,基础设施实在差得要命。上级只能时不时安排几个医生下乡援助,林笙就是其中之一。 出发前往巴乌村的那天,山里才连下了几天暴雨,路不好走,林笙和几名同事换了几次车,最后的拖拉机开了一半就陷进泥里走不动了,前面还有七八公里,只能让他们步行进去。 只是没想到才走出几百米,突然身侧山壁上一块大石松动,砸了下来,林笙下意识推了同事一把,但自己躲避时却不小心踩滑了一脚,从另一边陡峭的山坡摔了下去…… 他只记得摔得浑身剧痛,然后就没了意识。 也不知道同事们都怎么样了,有没有获救。 才想到这里,忽然一个满身红光、扎着朵硕大绢花的妇人掀开帘子,喜气洋洋地喊道:“良辰吉时到——新娘下轿!” 新娘?林笙一愣,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婆子见他不动,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赶紧招呼两个喜仆上去搀扶,把林笙给架了出来,她转脸就换上一副笑容,叫道:“新人到咯——” 林笙现在浑身无力,视线里也天旋地转的。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不知为何喉咙十分干渴沙哑。才发出一点动静,忽的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直接将他微弱的声音湮没了。 他被人半提半携着进了大门,跨过了火盆,一路尽是道道贺喜声还有……哪来的鸡叫? 林笙脑袋里刺痛得很,在旁人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站住,正迷茫不已,手里就被塞进来一团红绸。 “新娘子,还愣着干什么,拜堂了!”那婆子的声音又响起来,是见他不动,忍不住出声催促。 林笙一脸茫然:“拜堂?和谁?” 周围喧哗声逐渐弱了下来,林笙侧耳细听,终于从一片嘈杂中辨认出些闲言碎语—— “这曲成侯府,气派是气派……只可惜了这林家女儿,听说生得是花容月貌。林家好容易被拔擢进了京,这还没站稳脚跟,就摊上冲喜这么个事儿……” “生得好看有什么用?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落孟小世子手里以后还不知要怎么被磋磨。” “可不是,和鸡拜堂,说出去多让人笑话!再说了,万一哪天孟寒舟,咳,那什么了,这小娘子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嘘、嘘!这也是你敢说的。算了算了,随了礼赶快走吧。还好遭殃的不是你我的闺女。” 曲成侯府,孟小世子…… 孟寒舟?! 听到这个名字,林笙混乱的意识勉强清醒了一点,他好像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去巴乌乡的路途漫长颠簸,林笙闲着没事干,就随便搜了几本小说看,都是瞅了眼简介就点进去了。 本来也是为了打发时间,所以看过就过了,都没怎么上心,但他却清楚记得其中有一篇大男主爽文,叫《宰执天下》。 内容反正比较俗套,简介大抵讲的是:豪门世子一出生就遭人掉包,十七年后才被寻回认祖归宗。但他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以少年天才之名名扬天下,后一路打脸小人,痛殴奸佞——最终建功立业,成就大梁朝最年轻的一代宰相,并收获大批美女芳心的爽文故事。 林笙很不喜欢开后宫的小说,才看到男主进京,就无趣地关掉了。 而“孟寒舟”正是那个出场了三万字,连床也没下过,就惨遭下线的假世子的名字。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完完全全是因为,在书里,他阴差阳错娶了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男妻。 书中说,孟寒舟病入膏肓,眼看要凉,侯府病急乱投医,于是想到冲喜一法。 恰逢林家调职入京,林大人有二子一女,小女儿林娴正是那个八字相合的倒霉蛋。但林娴不愿嫁给病痨鬼,哭得死去活来,原主林笙是林家二公子,一向与林娴不和,还特意跑去嘲笑她。 于是林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联合婢女偷偷弄来一副麻药,把庶子林笙药翻后塞进了花轿,于是乎林笙就成了孟寒舟的冒牌新娘。 原本按照书里的剧情,原主为了活命,一直小心翼翼地假扮林娴。好在京中没几个人见过林娴,他兄妹俩又生的几分相似,再浓妆艳抹一番,也没人起疑过。更何况假世子病重下不来床,直至病死都没能摸过“妻子”的手指头,更没机会发现原主的真实身份。 真假世子案发后,孟寒舟经受不住刺激,熬了没多久就死了。侯府早就厌烦原主的贪得无厌,很快就把他也赶了出去。可林笙好吃懒做惯了,除了作妖什么都不会,只能到处抱大-腿,还想不开处处与男主作对,没多久就沦为纨绔恶霸们的玩物,最后惨死在破庙里。 至于给他下药的真·林娴,最后成了大男主的后宫之一。 林笙才捋清这个关节,耳内还在突突作响,一双手就用力地按住他的脑袋,往地上没轻没重地磕了一下。 好疼! “一拜天地——!” “喔——喔喔!” “……” 听着这雄壮的鸡鸣声,林笙一时间心情复杂。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不是死了,而是穿了,穿到了一本才看了一半的大男主爽文当中。 坏消息是,他穿的并不是傲视群雄的真世子,甚至都不是性情阴鸷的病秧子假世子,而是假世子孟寒舟的……替嫁冲喜小糟妻。 甚至因为孟寒舟病得起不来身,大婚上林笙都是和一只公鸡拜的堂。 书中孟寒舟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就活了三万字,而且每次出场不是在吃药就是在咳血。 林笙比他也好不了一点,堪堪能多活五千字。 这俩怨种在书里连个正经反派都算不上,当炮灰都绰绰有余,只不过是男主一笔带过的陪衬罢了。 林笙现在的心情只能用“心如死灰”四个字来形容。 他一言难尽地握着手里的牵红,而红绸另一端系着的,是他那正“喔喔”乱叫的鸡夫君。 …… 这场拜堂仪式简陋而仓促,喜堂上“新娘”垂头丧气、手脚虚软,甚至被喜仆们架着胳膊、按着头,才勉强完成仪式。 但在场也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只以为新娘是不愿嫁给病鬼,哭伤了身子才如此。 毕竟这曲成侯世子自染了恶疾,整日闭门不出,多年下来病情毫无起色就罢了,如今脸也毁了、腿也萎了,躺在床上与废人没什么两样。听说他性情大变,不仅恣睢孤僻,稍有不顺心,还会虐待打罚院中的仆人。 若不是曲成侯府势大,背后有宫里人撑腰,任是谁家的好女儿也不会愿意嫁进这里来。真要摊上这事,别说只是哭昏过去,怕是寻死上吊的都有。 “可惜,可惜了……” 喜堂内宾客们窃窃私语,发出阵阵惋惜之声。 “礼成!”只有喜婆满脸喜色,扯着嗓子喊,“迎新人入洞房——贺!花烛笑迎鸳鸯鸟,洞房喜开并蒂莲!” 又是噼里啪啦一阵红火鞭炮,炸得林笙脑袋里嗡嗡的。 等回过神来,浑身无力的林笙已经被送去了世子院。 这是个静谧的院子,远远的只看到瑟瑟的树影和孤零零的灯笼,一迈进月门,他就忍不住拧紧了眉头——因为院中飘着一股浓郁不散的刺鼻药味。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嫌弃,扶他过来的两名下人片刻也不愿多留,直接将他丢在了一进门的茶榻上,将一盘酒具放在桌上,就避瘟神似的跑了。 临走大概是怕他半夜逃跑,还顺手将房门给上了锁。 下人隔着门道:“请少夫人伺候世子饮合卺酒、更衣洞房!” 林笙:“……” 洞你个头! 屋内安静了下来,林笙缓了一会,梳理着脑海里凭空浮现的原主的凌乱记忆,等身上麻药的药效散去,他终于恢复了一些气力,抬手揪下了蒙在脸上的盖头。 终于重见天日,林笙深深换了一口气,赶紧从桌上倒了杯茶水解渴,一边喝一边借着喜烛的火光,环顾了一下四周。 相比外面的满目红霞、灯火恢弘、还有垂到脚边的喜绸彩缎。 正主房间里面的陈设却意外的沉闷。 屋里黑压压的,颜色深重的乌木桌椅,一丝风也不透的窗柩……仅有墙面贴着的两张囍字,以及桌上干巴巴的一对红烛和几碟干果,彰显这里是间喜房。 不过这倒也和书中描写孟寒舟不喜吵闹的性格符合。 一扇竹帘将房间分隔成了内外两部分,林笙正坐在外间的茶榻上。 内间似乎更简洁,靠窗一张书案、一只盆架,靠墙横设一张拔步大床,床幔四合,微微映出里面似乎躺了个人影,一动不动的。 那应该就是孟寒舟了吧? 林笙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床幔,想要看看这个不知是不是病昏过去了的小世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如果林笙没记错的话,按照书中历程,他这位……“小夫君”。 满打满算,半年后,就要死了。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1. 冲喜 免费阅读.[.aishu55.cc] 2. 临时退热 一掀开床帐,更加浓重的药味就扑了出来,药味十分驳杂,林笙一时半会分辨不出是什么,闻起来又苦又冷。 挥挥手驱散了这股味道,微微跳动的烛光下,林笙视线落在孟寒舟的脸上。 瞧着形容清瘦憔悴,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还是个少年郎。 他被人换上了一身金红喜服,头戴镶玉的金制喜冠,正蜷缩着侧躺在绣着鸳鸯的红枕上,露出的半张脸色白如纸,唇锋薄削而紧抿着,泛着不正常的青。 书上说他丑,也不知道丑在哪里了,明明是一副极俊秀的骨相。 鼻梁秀挺,眉形也锋锐得很,有几分书中说的“阴鸷狠毒小侯爷”的意思。 不过也就只有几分罢了,因为他病的实在是太沉了,再狠也不过是头快病死的兽。 就这身子骨,别说洞房了,动动手恐怕都悬。 满足完好奇心,林笙又有点丧气——好端端的穿进书里,成了炮灰,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他挨着旁边的圆凳上坐了,告诉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分析当下的处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穿来这里,但他不觉得自己能轻易地回去。 林笙本身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现实中倒也没什么特别牵挂的人。 只不过,剧情里,孟寒舟今年盛夏就要死了,即便林笙回不去了,却也不想按照书中剧情,步原主的后尘,惨死在破庙里。 如果他不像原主那样作死,别到处树敌,而是老老实实在侯府后院做个吉祥物。之后是不是就能寻个好机会离开此处? 反正后边剧情里就没有他了。 他自觉不是什么天命之人,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更不想与原书男主争高低。如果真的回不去了,他只想离主角一伙人远远的,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生活。 林笙学的是中医全科,能看病开药、能上山下乡,有一技之长,穿到古代也算专业对口,走到哪里也不至于饿死吧。 不过是半年而已,等送走了孟寒舟,天高海阔,任鸟飞翔。 想到此处,林笙来了精神,再看向自己的“小夫君”,仿佛是看着一张驶向“自由”站的高铁票,还是复兴号一等座。 等他满脑子已经开始演练该如何为孟寒舟送终了,突然,床帐内窸窣一下,里面的人低低喘了几声,哑声道:“水……” “……” 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了,林笙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起身去倒了一杯茶水过来。 嘴上才说着要给人送终,可出于医生的本能,真要看着人病入膏肓仍无动于衷,林笙自问良心上还是不太过得去。 他端着一杯不温不凉的水回到床边,重新挂起床幔,站了半天,他试探问道:“你……能起来么?” 孟寒舟眼睫微颤,没有回答,只是手指动了一动。 林笙看了他一会,只好弯腰将他扶起来,当手接触到他的脸侧时,林笙隐约发觉他另外半侧脸似乎有些不对,但床内有些昏暗,还没细看—— 孟寒舟猛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豁然睁开眼,露出一双墨黑的如刀瞳仁,眼神意外的锐利明亮,吓了林笙一跳。 “滚。”孟寒舟恍惚见是个女子,一身红艳,顿时皱起眉头。 “我,我只是给你倒杯水。”林笙回过神来。 许是这一下耗空了孟寒舟所有的气力,又或者,他只是条件反射地惊醒而已,紧紧攥了没多会儿,孟寒舟就偏头剧烈咳嗽起来。 喜服咳散了,露出里面嶙峋支离的病骨。 林笙趁机挣脱,松了松手腕,重新把水递上去。 他就着林笙的手喝了几口水。 等林笙放下杯子回过头来,再一看,这人就又栽倒在枕上昏睡过去了。 林笙想着先前发现的疑惑,去挑了只蜡烛,回来重新观察了一下孟寒舟。 这才发现孟寒舟一直压在枕下的那半张脸上,红肿了一大片,大半是说不清的红疹水疱,小半是人为搔抓而挠破留下的痕迹——乍一看,还颇为唬人。 怪不得书上说孟寒舟得了怪病后,变得奇丑无比,原是丑在这了。 但林笙从医多年,见过奇形怪状的病人比这多了去了,这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比起这些,孟寒舟似乎在发烧,握住自己的那一下,烫得吓人,像是烙在手腕上一般。 林笙看他昏睡,给他把了把脉。 脉象沉而软,按之空虚,确实是病久的脉象。 病成这样再烧一夜的话,明天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林笙皱了皱眉,起身到门口叫人,想让那些仆从给他拿些退热的药来:“来人啊,有人吗?你们小世子在发烧!” 谁知拍了许久的门,也无人回应,反倒是又把昏睡的孟寒舟给拍醒了。 “吵死了!”孟寒舟烦躁道,随手扔了个东西下来。 “……不吵怎么会有人来?你这样经不起烧的。”林笙下意识回道,他看了一眼,见孟寒舟把自己的枕头给扔下来了。 书里说的还是不错,孟寒舟脾气是不太好。 “闭嘴,不用你管……习惯了……这个时间……不会来的……” 又是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等林笙捡起枕头拍了拍,走回床前,发现他又沉沉闭上了眼睛,好像刚才那些都只是他半梦半醒之间的呢喃。 林笙:“……” 林笙搞不懂这一家人,外边锣鼓喧天,里边却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 但他手上也没有任何药物,在床前观察了一会孟寒舟后,见这人呼吸还算平和,应该一时半会烧不死。又一想,孟寒舟毕竟是个纸片人,剧情让纸片人夏天死,他总不能今晚就断气。 今天实在是太荒唐了,又是穿书又是替嫁,林笙自己心里还很乱,真的需要好好地休息一场,管他三七二十一。 房间里没有准备别的衣服,林笙也不好直接去穿孟寒舟的。他把枕头重新扔回床上,拢了拢喜服,当真没再管他,而是跑到了外边的茶榻上歇着,想睡一小会。 林笙睡眠浅,这是他常年值夜班养成的习惯,周围稍一有动静,他就得立刻醒来去查看病人、开医嘱、写病历。 于是他才闭上眼睛没一会,就被断断续续的咳嗽和时有时无的呻-吟声给吵醒了,他条件反射地问了句:“小梅,是几号床啊?”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不在医院,也没有护士小梅。 孟寒舟其实咳得并不急,是病体虚弱太久的低低的咳嗽声,但架不住他三两不时的一直咳,呼吸也变得粗重了许多,好像有人跟他抢氧气似的。 林笙不想再凑上去被骂滚,而且方才可是孟寒舟自己说“不要你管”的。 他捂上耳朵,辗传反侧地忍了一会。但最后实在没忍住,因为孟寒舟越咳越起劲。林笙忍无可忍,腾一声坐了起来,认命地套上鞋去了床边,伸手试了一下他的额头。 还是很烫,或者说更烫了,连口鼻间吐出的呼吸也是滚热的,颊边也全是虚汗。要是真不管他,明天怕是烧干一层皮。 林笙左右看了一圈,还好屋里铜盆里有大半盆凉水,还有一壶没动过的合卺酒。 他把枕头摆好,拆了孟寒舟头上的发冠,这样人躺得能舒服点。然后取下搭在架子上的两条巾帕,一块浸了水拧得半干,叠成方块贴在孟寒舟头上;另一块则沾了酒水,给孟寒舟擦拭身体。 这酒还算清澈,但闻起来度数应当不高。 “就你这破身体,酒是喝不成了,拿来给你降温也算是你享用了。”林笙嘀咕着,用酒擦了他几遍手脚,之后又解开他胸前的衣襟,选了天突、膻中几个穴位按摩,能勉强起个顺气止咳的作用。 里里外外折腾了小半宿,直把壶里那点酒都用完了,额上的冷帕子也换了很多次。 按摩穴位很需要力道,林笙太累了,后来忍不住开始偷懒,一只手撑着下巴打盹,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最后强撑着困意又试了下病人的温度…… 还好,降下来一些了,而且烧退下来后,人不那么咳了,呼吸也平稳许多。 林笙松了口气,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 孟寒舟脑海中乱糟糟的,许是生病的缘故,他的梦向来很烦乱。 这回甚至还梦见了有人在照顾自己。 他梦见自己头痛难受、咳得喘不上来气,对方就像小时候-乳-娘哄自己睡觉一样,慢慢地拍着,还会喂自己水喝,一遍一遍地擦拭自己的额头。 这是这段时日以来,他难得睡得安稳的一个好觉。 孟寒舟换了个姿势,很想继续这个美梦,这么一动,才感觉到本就不怎么好使的手臂彻底没了知觉,沉得动也动不了。随即一块巾帕从自己额头上掉了下来。 他睁开眼睛,右手抓住巾帕拿到面前看,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床前还趴着个人,对方一只手搭在自己腕上,脑门正抵在自己的小臂上睡觉,头发也睡散了,墨似的铺了满肩。 怪不得整条手臂都被压麻了。 孟寒舟想将自己的手腕抽回来,但才挪了一下,就惊醒了正在熟睡的人。 腕上微凉的手指动了一动,对方偏了偏头,露出一张压出了红印的脸来,只见那长睫微抖,眼皮底下微微一滚,而后缓缓睁开了。 孟寒舟目光戒备地紧盯着他。 “嗯……你醒了?天还没亮呢。”林笙抿了抿嘴-巴,还没怎么醒透,扫了四周一眼,“你烧了一夜,还是再休息会吧。” 窗外还黑鸦鸦的,看天色估计也就三四点钟。 孟寒舟一怔,这声音和梦里那道声音很像…… 一些零碎记忆回笼,孟寒舟望着眼前的这个人,逐渐意识到那些并不是梦,是真的有一个人照顾了他大半夜。也许大概,正是眼前的这个…… 可他昨夜烧得意识不清,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也分不清谁是谁,还以为又是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下人,遂不止一次地叫人滚。 但注意到这人穿着喜服时,孟寒舟的神色随即就淡了下来。 原来是父亲妾室一直鼓吹,给他娶来冲喜的新婚妻,似乎是叫……林娴? 林笙见他醒了,就用手背贴了上去,试了试病人额头的温度。 对待病人,林笙向来很有耐心:“嗯,已经不烫了,估计还有点低烧。还有哪里难受吗,要是胸口疼……” 话还没说完,孟寒舟脸色一变,一巴掌将他的手腕打开了,目光冷淡:“谁让你碰我的?” “你……”怎么说变脸就变脸,林笙一下子给气醒了,什么好心当成驴肝肺。 孟寒舟恼怒地偏过头去,用阴影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颊。 林笙一愣,过了会才恍惚想明白,他可能是颇有自尊心,不想让外人看见他那并不好看的半张脸——虽然夜里孟寒舟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早就看过了,不仅看过,还用清水帮他清洗了一下。 但这话说出来,只怕小世子会更加生气。还是直接闭嘴的好。 不过这脸对林笙来说,远远算不上丑的程度,只是有些皮损而已。如果给林笙一间药房和一些工具,说不定他可以调制出能治它的药膏。 过了会,见林笙没有被吓走,也没呛他,孟寒舟狐疑地转过来瞄了他一眼。 突然道:“你不是林娴。” 林笙正在琢磨药膏的事情,闻言一怔,神色微微紧张起来。 见他眼神飘到左右,孟寒舟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孟寒舟只是病了,并不是聋了傻了。 他早就听说林家小姐很娇气,心眼不大,只会绣花。自从订了亲事,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愿意嫁,想是就算真被逼着用喜轿抬过来了,只怕见到他这幅鬼样子,嫌弃着他早早去死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趴在床前照顾他。 而且,他就算是病得再昏聩,是男是女,他大抵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眼前的人华服金钗,眉色如黛,皮肤也似温润白瓷,还涂着口脂、扑着胭脂,是有几分雌雄莫辨的艳色。 但…… 孟寒舟视线扫过林笙忙活了一宿而微微敞开的前襟,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里面确实很平坦。 林笙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愣,终于反应过来,忙羞恼地将衣襟拉上。 他没想到小世子会这么快就发现自己的身份,更没想到是这样败露的。亏他还一直故意压着声音,想显得嗓音细一些。 书上对孟寒舟的笔墨并不多,除了惨兮兮的结局,其他林笙一无所知,现在看来,小世子好像并不想他想象中那样愚笨。 看他走神,孟寒舟又咳了一下:“喂。” 林笙只是在沉思,不知道这事该怎么编。 编好了,以后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编烂了,又怕惹得小世子暴怒杀人。他现在还不是很能摸清孟寒舟的脾气。 想来想去,林笙决定还是干脆摆烂。 林娴干的破事没道理锅让他来背,早早坦诚,免得这小世子闹得更凶:“……我叫林笙。” 孟寒舟眯起眼睛。 林笙被他盯得有些背寒,只好舍去穿书一节,简单把替嫁的来龙去脉坦白了一下。原以为孟寒舟听了这个会大发雷霆,没想到这人只是静了静,没等他说完就冷笑了一声。 林笙不解:“你笑什么?” 孟寒舟躺在床上幽幽道:“料想也没人愿意把好女儿嫁给我这种要死的人。” 林笙皱了皱眉,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虽然自己也确实不愿意。 孟寒舟瞥他一眼,见他低头不看自己了,问道:“我现在的样子很丑?你害怕?” 林笙想了下:“不丑。” 孟寒舟许是情绪有些起伏,又喘息了两声,听到林笙这么说,喘着喘着又嗤笑一下。 在林笙犹豫要不要再去给他倒杯水时,他又偏回一点脸,上下打量了林笙一会:“她长什么模样,有你这样漂亮么?我是说原本应该在这里的那个。” 他指的应是林娴吧? 林笙都还没见过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料想一个男人涂脂抹粉还穿着女孩衣裙,应该不会好看。但林娴可是将来能做男主后宫的女人,就随口说道:“自然是比我好看。” 孟寒舟盯着他看了片刻:“真的吗,我不信。” 林笙:…… 亏得有一瞬间觉得这小世子有点可怜,白瞎,还不如夜里让他烧傻了算了。 正想该说什么,就在这时,忽的房门被人拍响了。 两人同时住了嘴向外看去。 那些消失了一宿的仆从这会儿倒是倒腾起来了,听着是有人咣啷啷几声掏出钥匙,将上锁的门推了开来。 “少夫人!少夫人可醒了?” 人还没见着,一道尖细的声音就先飘进来了,随后就迈进来一个体型健硕的嬷嬷。 她端着架子往里瞧了一眼,先是瞅见了披头散发的林笙,张口便阴阳怪气地道:“哟,少夫人,这个时辰了您怎的还未梳洗?这蓬头垢面的,可是要误了敬茶的时候了!” “……” 敬茶? 林笙抬头看了看尚且黑蒙蒙的天,一脸茫然。 话音刚落,嬷嬷又往里迈了两步,这才猛地瞧见床帐阴影里的孟寒舟,黑漆漆的一双眼睛,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她霍然站住脚,脸上的笑容都敛去了几分。 往常这个时辰,孟寒舟别说清醒了,怕是外面放炮打雷都叫不应,今儿个不知怎么的,竟然这么有精神。 见状,嬷嬷只好屈躬下-身子,低了点声音谄道:“世、世子也醒得这么早?您身子可爽利些了?” 孟寒舟脸色一沉,寒声道:“孙嬷嬷。托你们的福,这喜冲得好,我还没死透。” “而且死之前,我倒是想先听听……”他以袖口掩唇咳了两声,脸色便又褪色了几分,显得愈发冷漠了,“这天都还没亮,你们喝的是个什么茶?祭阴差的茶么?”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2. 临时退热 免费阅读.[.aishu55.cc] 3. 让你逞强 孙嬷嬷脸色不大好看,强颜道:“世子说笑了。世子年少可能不懂,新妇早起给公婆敬茶问安,是天经地义的规矩。虽说是为了世子冲喜,少夫人嫁过来得有点匆忙,但该全规矩还是要全的,免得叫外人知道了,说咱府上没得礼数。” 说着她就瞧向了旁边的林笙:“少夫人,请吧——” 林笙人生地不熟的,现在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坐,他犹豫了一下,屁-股才抬起来,孟寒舟忽然按住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别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她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看着像是对林笙发脾气,实则却是在骂那孙嬷嬷,以及她背后的那个人。 大婚翌日,新妇给长辈敬茶问安是礼节不错,但谁家要是天还没亮就让去门外候着,那纯属磋磨人玩。更何况,那算个什么长辈,真敬茶也轮不上她。 孟寒舟按了按心口:“坐下。” 他虽然病色萎靡,但气势不减。 林笙看了看孙嬷嬷,又看看孟寒舟,听话地坐下了。 孟寒舟这才满意道:“他没空去喝茶,滚吧。” “你……” 是叫新妇去敬茶,不是请新妇去喝茶! 孙嬷嬷脸气青了,噎了几下后立马换了副面孔,掏出另一番说辞,悲悲戚戚地道:“侯爷外出办差,分-身不及,这才将操办世子大婚的事托付给夫人,我们夫人想着做母亲的,操心劳肺的也都是为了世子好。世子即便是对我们这些下人不满,也要念在夫人她……” 孟寒舟毫无预兆地骤然撑起半身,猛地抄起床头矮柜上的空杯,兜头就砸了过去。 瓷杯落在脚边砰的一声裂开,碎片炸得到处都是。 不仅吓得那嬷嬷惊叫着倒退了两步,瞬间就闭上了嘴,就连旁边的林笙也往后仰了仰,有迸裂的碎瓷险些划过他的脖子。 孟寒舟冷冷瞪着她:“我说他不去。聋了吗?再多说一个字,就把舌头剪了喂狗!” 孙嬷嬷想着主子的吩咐,还想张嘴,只见孟寒舟一把拉开了床头矮柜下的抽屉,又径直从里头摸出一把长嘴利剪来,扬手就要往她脸上扔。 半开的抽屉里头,还有钳子和小刀。 林笙都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睡觉的床头里会放这种东西,他下意识站了起来,生怕他伤己又伤人。 “……”这可不是摔个杯子砸个碗,那婆子见孟寒舟又要发疯,哪还敢再提敬茶一个字,招不起还躲不起,带着几个仆从就要走。 孟寒舟又道:“站住。” 孙嬷嬷不甘地停住了脚,孟寒舟道:“昨晚是谁锁的门,谁守的院?自己领三十板子走人,若是让我再看见,就不是剪舌剁手这么简单了。今天锁我的门,明天是不是就该钉我的棺材了?我还没死呢!” 门口几个仆从垂着脑袋,哆哆嗦嗦地望着孙嬷嬷,不敢吱声。 孙嬷嬷自知理亏,暗暗攥了攥袖子,哂笑道:“世子您莫要动气,都是下人不懂事——看我干什么!还不自己滚蛋!”她恼羞成怒地踹了下人一脚,顺势忍气吞声地赔笑。 一口气说完,孟寒舟恹恹地靠回床上:“行了,你也可以滚了。” 孙嬷嬷:…… 她咬着牙出了门,一边咒骂着底下人废物、没用,一边往外走,匆匆地回去找她主子诉苦。这才成婚第一天,就护上了!谁能想到这孟寒舟昨儿个还病得人畜不分,现在竟然能摔锅砸碗地骂人了。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这冲喜真的有用? 她带着一群人叽喳呜嚎着才走远,孟寒舟就立刻支不住这强撑起来的威势了,手一松,剪刀啪嗒掉在床边,就捂着胸口喘憋起来。 林笙忍不住多嘴:“让你逞强。” 方才一番发作,将他这半宿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精气神都给发泄空了,现在整个人趴在床边大口地换气,那叫一个面如金纸。扔过东西的手臂也因为过度用力而不住颤抖。 何苦来哉,林笙忙又倒了水给他压一压。 等他脸色缓和过来一些了,林笙忍不住问道:“我不是林娴,林家骗了你,你为什么还帮我……” 原书虽然林笙只看了一半,对剧情也只是囫囵有些印象,但他依稀记得,孟寒舟是很不喜这桩婚事的,加上病得自顾不暇,根本没有替原主出过头,这俩人基本上相看两厌,形同陌路。 “没有为什么。”孟寒舟看向他下意识伸过来帮自己拍背的手,强压下咳嗽的痒意,“我看不惯她们,我乐意。” 林笙以为他不高兴自己碰他,默默把手缩了回来,小心问道:“可是,直接把她轰走这样好么?不是你母亲派来的人么?” 孟寒舟拧了拧眉,倒回枕上,说话声着点喘意:“不用、咳、不用管他们。不是我母亲,只是个想我早点死的妾室罢了。我母亲不在府上,她久居佛堂,早不理这些烂俗事。周氏叫你过去定是想拿捏你,好为她所用……以后她说什么你也不用听,她管不着我。” 虽然侯夫人也不管他就是了。 他母族家世煊赫。 母亲是朝廷亲封的明-慧郡主,外祖母是大长公主,有着这层与皇族的姻亲,曲成侯才能在京中横着走。所以府上某些人再是对他不满,也不敢明着忤逆。 侯爷与夫人乃是皇帝赐婚,但母亲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自生下孟寒舟后,就似完成任务一般,郁郁寡欢一心礼佛,不再理事了,与孟寒舟这个儿子的情分,还不如小时喂养过他的乳母深。 曲成侯则更偏爱后来新纳的妾室周氏,以及周氏所出的儿子。 但尽管如此,只要母族不倒,他还有一口气吊着,如今的世子、将来的侯爵,永远都轮不到外人。 不过郡主只生了一个孩子,而孟寒舟又久卧病榻。周氏他们自然巴望着孟寒舟赶紧去投胎,病死的、气死的、被新娘折腾死的……怎么都行,反正只要早点咽气就行。 周氏非要给他娶林家娇蛮任性的女儿过来冲喜,大婚当晚又是锁门又是驱人,安的什么心,孟寒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孟寒舟垂眸掠了一眼,见林笙不说话,难道是吓傻了,瞧着是文文弱弱的,就是麻烦。 他多喘几口气都嫌累,没有精力去哄人,语气颇有些不善:“你不用怕,她不敢来这个院子。这院子里我说了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她就不敢动你。” 说完半句,他侧面躺下,闭上了眼睛,似有些疲累了:“我应该活不了多久了,冲喜不是我的意思,等我死了,你就带着和离书和我的遗产,爱去哪去哪,去做个有钱有闲的小寡妇……” 说到这,他恍惚记起林笙并不真是个女子:“带着钱回家去也行。” 世子家里的事好复杂,林笙也不是很想掺和。 更何况,孟寒舟是个“假世子”,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威武不了多久了。真-世子现在估计已经在外边默默发迹,不知道哪天就崛起大杀四方。 说实话,如果可以窝在这个院子里谁也不理,等时候到了他就走人,他当然求之不得。 “哦,好吧。”林笙半知半解地点点头,见他又要睡了,便闭上了嘴不再出声。 “……”孟寒舟又睁开眼。 没想到他应承得这么爽快,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当寡妇,一时间莫名有点不高兴。 林笙没注意小世子的脸色,他弯腰从脚边悄悄捡起了那把剪刀,又犯起职业病,忍不住念叨了一声:“以后这种利器还是少动,气也要少生点,怒伤肝,对身体很不好。” 说着一抬眼,才发现孟寒舟那个“你很啰嗦”的眼神,林笙赶紧识趣地捂上嘴:“好好好,我不说了。离天亮还有段时间,你的低烧还没退,还是继续休息吧。我到外面去,不碍你的眼。” 本打算把剪刀物归原处,林笙转念一想,还是给拿走了,顺便还把床头矮柜上的其他东西也一起收走了,放在了远远的孟寒舟够不着的地方——毕竟这小世子真的很爱摔东西,他不想睡着睡着觉,被犯病的孟寒舟拿酒壶砸脑袋。 走前见他床尾的被角滑下来了,还顺手捞了上去,给他重新掖好。 然后两人各居屋子一头,一个朝内,一个朝外,谁也看不着谁,谁也不烦谁。 林笙脑袋很胀,他往外面茶榻上一蜷,眼皮就忍不住往一处黏。 孟寒舟发着低烧,还是有点在意屋里多出来的那个人。 辗转翻个身,借着微光,能瞥见外间茶榻的一角,有一抹赤红的衣摆从榻沿垂落下来。 见林笙整个人蜷缩在小榻上,他拧了拧眉,突然出声叫道:“喂,那个林——林什么?” “……”这什么破记性,林笙忍着困意回答,“林,笙。竹字头的笙。” “林笙。”名字也文绉绉的,孟寒舟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有些冷,“我刚才说的话……” 林笙身心俱疲,觉得他肯定又要凶自己,便蒙着头敷衍道:“好好好你一死我马上去做寡妇。” “……”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 孟寒舟精神不济,仰面躺在床上,也懒得争辩,他望着黑漆漆的房梁,絮絮地嘀咕道:“你照顾了我半宿,理应拿到一些酬劳。” 什么乱七八糟的,林笙根本没听清楚。 等他回头去想问时,孟寒舟已经又一次陷入昏睡中了。 ……这小世子的身体是真的很差啊。 - 自从孟寒舟大半夜发了回飚,打发了几个人,院子里就更冷清了,只剩下几个畏畏缩缩躲在后头不敢冒头的粗使杂役,都很老实,林笙也乐得清静。 接下来几天,那妾室周氏确实没敢再来惹他们的不痛快,但孟寒舟本人也没好几分。 折腾了那一晚上,他精气耗尽,一连迷迷糊糊睡了多日。 等再清醒过来,孟寒舟睁开眼,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拨开床帐迷茫地向外看了一眼,先是被突如其来的日光晃了眼睛,闭上眼适应了一会儿,这才发现,是有人将他房间里的窗户打开了,新鲜的风拂着窗框往里吹,简直亮堂得像换了个房子。 他厌恶亮光,才要发怒,就闻到若有似无的粥米香味从窗口飘进来,甚至还有隐隐约约轻快的说话声。 真是奇了,他院里就从来没有过这种氛围。 不过诧异的功夫,他就听到了林笙的声音。 “这么好的红枣,要是沤坏了多可惜啊,你看这样的就不能要了。对了,等晚上烧排骨汤的时候再加几个吧……” 今天阳光好,不似前几日那样阴冷,林笙正蹲在窗外的屋檐底下,叫一个小丫头帮他翻动红枣。 这小丫头名叫雨珠,是小厨房里杂役丫头,其他人都不敢靠近小世子的卧房,只有她胆子大一点点。 林笙正念叨着,忽然一只软底鞋从窗口飞了出来,啪叽拍在他背上。 他先是无辜被惊了一跳。 而旁边的小丫头更是发觉是世子醒了,呲溜一声跑没影了:“少夫人,我、我去看看世子的药好了没有!” 好好一筐红枣,差点被他砸翻,林笙站起来,扭头往屋里看去,低声抱怨道:“醒了叫人就是了,为什么要扔鞋?” 孟寒舟顶着张老阴沉的脸,等他拎着鞋进来了。 眼前的人已经脱去了喜服、抹净了胭脂,虽然依然穿了一条绣着兰花草的鹅黄衣裙,但没有那晚那么艳丽了,多了几许清新英气,孟寒舟一时没认出,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不情不愿地道:“我叫了,你没听见。” 林笙:“……” 好吧,是他的错。 他与小丫头说的正起兴,忘了小世子是个一句话喘三次的纸老虎。 孟寒舟拽着他胳膊,借力往上抻了几下,勉强坐靠起来。 他不太高兴被扰了安眠,问:“大清早的你们吵吵什么?” 林笙看他脸色青白,便拿起薄毯丢他身上,然后摸了摸他的脉,依旧很弱,但许是休息足了,比大婚那夜要平稳得多:“哪里早,你睡得太久,我们今天午饭都吃过了。” “你们?”孟寒舟闻言转过视线,只见墙角挤着几个探头探脑的杂役,被他一盯,呼啦啦地散成一片。 这人难道是和那群杂役一起吃的午饭? 他不解地转回来,盯着林笙给自己把脉的手看了又看,手指纤细修长,搭在腕上还挺像那么回事,奇怪道:“你懂医术?跟谁学的?” 林笙心想,原主确实是不会的,但他会,拿了资格证的那种会:“在家中读了些医书,略知一二。” 这倒没有听说过,孟寒舟有点好笑,有意逗他道:“那看出什么来了?我还能活多久?三天?五天?” 林笙默默收回手没说话,对于孟寒舟的病,他虽然没个确切的猜测,但是若是能让他开药调理,即便是稀里糊涂地活,也不至于像书里说的那样只剩半年。 他推测孟寒舟之所以猝死,多半还是与受了刺激有关。 但孟寒舟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沉默,理所应当认为自己死期将至,无药可救,眼底不由微微一黯。 虽然有些不甘,但他心里早也明白这件事,便懒得追问,而是转而看向外面变得整齐光鲜的院子,主动扯开话题:“你忙活什么呢,闹得很。” 院子里大变样子。 围墙底下一沿儿的杂草都给清了,堆了几盆不知道是什么青青绿绿的盆栽。院子里那棵长得奇形怪状的梅树,也被修剪了枝桠。青石砖地面洗得锃亮,当中高高低低几个木架子,似乎是在晾晒东西。 林笙解释道:“我到你厨房找东西吃,发现许多食材干货都快霉了,都是挺好的东西,怪可惜的,就叫雨珠帮忙拿出来晒一晒、整理整理。哦,雨珠就是刚才那个跑了的小丫头。” 他见孟寒舟表情不悦,忙说:“我就是闲着没什么事干,你要是不高兴,我这就给你放回去。” 侯府并不缺那点东西,坏了扔了就是,也就他当个好东西。 孟寒舟没说什么,只是移开了视线:“随便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以后都是你的遗产了。” 还怪好说话的,见他没生气,林笙松了口气,随即就听到咕噜一声。 他视线往下移了移,两人同时沉默了几秒,他看着孟寒舟平坦的肚子,好笑道:“你饿了?” 孟寒舟嘴硬:“……不饿。” 林笙出去了,没多久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碗粥并一碟下粥的小菜。 他搬了圆凳到床前,沉思了几许,又到外间把茶榻上的案几搬了过来,架在床上,这才把食盘放在上面:“我看后厨挺多现成东西的,就炖了点百合红枣粥,能润肺驱燥、宁心安神。吃点吧。” 孟寒舟狐疑地看着面前这碗粥。 林笙故意道:“看什么,怕我现在就毒死你不成?” 这府上想他死的那么多,真要下毒,也不差林笙一个,孟寒舟被一激一个准儿,随即就抬手拿勺尝了一口。 这粥看着卖相普普通通,但可能煮了挺久,入口柔滑,意外的比想象中好喝多了,还甜滋滋的。他不知不觉喝了一碗,面庞上终于浮出一点难得的血色。 喝完了,才注意到林笙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孟寒舟默默放下了勺子:…… 林笙心下觉得好笑。 小世子这年纪搁现代,高中都还没毕业呢。何况人都要凉了,心情不爽,有点脾气也很正常,只要不跟他的思路走,别跟他计较,还是挺好对付的。 “还行。”孟寒舟舔了下唇边,又看了一眼林笙的裙脚,试图挽回一点冷峻世子的形象,“等我入土了,你拿着我的钱出去开个粥铺,也能混日子……” “行行行,好好好。”林笙猜到他想说什么,于是收了空碗,顺着他的话头敷衍,“就叫林寡-妇粥铺,满意了吧?” 孟寒舟竟然还真的想了想,白裙儿林笙,似乎也还行。 他思索着,又瞥了一眼林笙。 林笙身材纤瘦,做女子装扮并不违和,甚至很有一种别致的漂亮。 但他莫名还是想看看林笙穿男装的样子,至少等他死了到下头去,得知道最后在他床边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吧。 虽然想的是死后奈何桥上的事情,但孟寒舟心情却有点舒畅。 “林笙。” 林笙端着碗要走,闻声回过头来,叹口气问他还想做什么,实在是怕了他了。 孟寒舟沉吟片刻,开口道,“你……” 话音还未落地,那先前跑走的小丫头就急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嘴里叫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少夫人!侯爷回来了!” 侯爷,说的是外出公干的曲成侯。 曲成侯回自己府邸,还算什么稀罕事吗。 孟寒舟被人打断,没好气道:“回来就回来了,叫什么叫?” 语气恶劣,吓得小丫头一哆嗦。 “你凶她干什么。” 孟寒舟头一次被人噎,他瞪着林笙看了又看,一时间竟然真讪讪闭上了嘴。 林笙也不管他,回过头来心平气和地问:“你慢慢说。” 小丫头并了并脚尖,怯怯地小声道:“侯爷气势汹汹的,不知道打哪捆了对疯疯癫癫的夫妇回来,身后还跟着宗正寺的人。我躲屏风后头偷偷听了几嘴,似乎是让人到佛堂去请夫人,还说、要让世子也去堂前问话……我、我听着不对劲,就先跑回来了。” 林笙听见“宗正寺”三个字,就知道孟寒舟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3. 让你逞强 免费阅读.[.aishu55.cc] 4. 赌棍之子 “……宗正寺。”孟寒舟静了半晌,自言自语似的道,“是来找我的吗。” 这也并不很难猜。 宗正寺管的是宗派属籍,宗亲婴儿出生后皆需要在宗正寺中登记在册。这宗正册也并非是什么人都能上的,那得是皇室九族五服的血脉亲属。同样的,若是宗亲中出了大逆不道的不孝子,最恶毒的惩罚也莫过于将其从谱册上除名。 曲成侯姓孟,自然够不上这等荣耀,但他娶了位“好夫人”。 整个曲成侯府里,有这般资格的只有两人—— 一个是久居佛堂的侯夫人,大长公主之女,明-慧郡主;另一个,便是世子孟寒舟了。 按理说世子已出了皇室五服,更何况他也姓孟,真论起来和皇族已是八竿子远,被叫做皇戚都有几分心虚。本不该出现在宗正寺的案卷中。奈何大长公主恩宠极甚,其女明-慧郡主更是在宫中同还是皇子的当今皇帝一起长大。 先帝爱屋及乌,破例为大长公主单造一册,其子女五代皆可入册,这是整个大梁独一份的殊荣。 换句话说,孟寒舟是得了母族荫庇才上了这宗正册,这也是整个侯府不敢轻易招惹孟寒舟母子的原因之一。 如今宗正寺的人出现在曲成侯府,必然不可能是为了久不问俗事的郡主,那只能是为了……孟寒舟。 小丫头不懂这些,只是瞄了眼他俩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少夫人,世子,要是前边真来人了,您们……去吗?” 林笙:“不去。” 孟寒舟:“去。” 两人异口同声。 林笙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床都下不去,去干什么。” 原书中真假世子案发后,正是曲成侯请了宗正寺的人来,当场验明正身,将孟寒舟从宗册除名。小世子本来就半只脚在棺材里,经此一遭身心重创,病情迅速恶化,回去没几天就咽气了。 真世子风光回府、认祖归宗的时候,孟寒舟一口薄棺,被下人随便找了个山头埋了,连个碑都没有。 林笙是挺想离开侯府大院的没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现在立刻马上就想吃孟寒舟的席。这几天算下来,他和孟寒舟没什么深仇大恨,吃席倒也不是这么着急。 不过他想不想的好像没什么用,因为孟寒舟看起来……倒是挺想吃自己个儿的席的。 但该说不说,林笙想不通,这事儿应该是半年后才发生的,为什么会提前这么多? 却听孟寒舟道:“我想听听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 下人们用躺椅将孟寒舟抬到了正堂前厅。 自从病后,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厅里陈设奢华,金银错的博山炉中燃着袅袅清香,沉甸甸的“品重名仪”匾巍然地望着下方的每一个人。 这里一如数年前一样,还是那么冷冰冰的没有人味。 林笙跟着看了一圈。 堂上正座,左边端坐着一个黑着脸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不用猜就知道是曲成侯。右边一身青素不染妆红的女子,半垂着视线,手里捻着念珠,风韵犹存,应该就是常年礼佛的明-慧郡主。 除此之外,下首还坐着个貌美妇人,云鬓金钗,一身银丝湖缎,想必应该是之前来找他们麻烦的周氏。没想到这种场面她也会在,看来是真的很受侯爷宠爱。 余下零零散散穿着官服的,想必就是宗正寺的官员了。 看见孟寒舟出现在这里,众人都不由得静了一静,似乎没人想到他真的会来。 下人将他的躺椅放在了一个避风避阳的地方,林笙半低着头,默默站到了他身旁去,谨慎地扮演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娇妻,将一条薄毯搭在了他腿上。 其实林笙本不必来的,也不是很想来,毕竟其中的故事他早已知晓。但架不住孟寒舟非要来找虐,劝不住。他跟过来,主要是怕孟寒舟听完真相,会经受不住刺激突然发疯。 孟寒舟以巾帕遮着口鼻,半是为了压制咳嗽,半是为了遮掩破了相的侧脸,他恭敬见了礼:“父亲,母亲。” 林笙跟着行了行礼。 郡主依旧垂着眼没有言语。 侯爷则冷冷哼了一声,他瞥了一眼新进府的“儿媳”林氏,眉峰压得更低,然后深吸一口气指了旁边的一个官员:“这位是宗正寺的宗正令,尹大人。” 孟寒舟微一弯腰:“尹……咳咳,见过尹大人。” 宗正令看着脸色苍白的孟寒舟,半晌后略点了个头,眼神露出一丝同情:“小孟公子不必客气,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孟寒舟有气无力的回道:“是,好多了。” 林笙不禁有点可怜起孟寒舟来。 这小世子都病成这个样了,曲成侯却如此着急叫他过来验明正身。哪怕是毫无干系的宗正令,都还知道寒暄两句呢。 曲成侯端着茶盏,数次想开口都没抹开嘴。 孟寒舟见他这副想说又不愿做恶人的模样,眼神黯了黯,嘴角嘲了一下,自己递上台阶:“不知宗正令传我来,所为何事?” 宗正令见曲成侯低头吃茶,并没有要出声的意思,看来这得罪人的活儿只能自己强行接下,只好苦笑了笑,道:“小孟公子,其实是这样,宗正寺这边听说了这么一件事……” …… 月初,曲成侯奉旨南下查办一件贪官案,两天前此案终于落定。 正逢当地世族办诗会,他兴致上来就去凑了个热闹。诗会上经人举荐,结实了一位孟姓书生。这小书生虽年轻,但文采斐然颇具才气,曲成侯与其相谈甚欢,恰逢来年就是秋闱之年,他便欣然答应回京后将这小书生的文章带给京中大儒点评。 曲成侯与这书生多喝了几杯,谁想诗会园子里不知怎么混进了一名侍人,是那下了狱的贪官的儿子,因对曲成侯怀恨在心,偷偷藏了匕首要为父报仇。所幸混乱中孟书生替他挡了一下,曲成侯这才平安离去。 出于补偿,曲成侯派了心腹去书生家中送些礼品,没想到刚好撞上书生那赌棍老爹,正与婆娘争扯一件家里压箱的宝贝,要去当了换赌钱。 心腹再定睛一看,一眼就认出了两人争扯的玉瓶出自宫中手艺,是明-慧郡主陪嫁时带到府上的东西。而这妇人,竟是当年郡主生产时曾伺候过郡主一阵的,后来府上嫌她干活不利索,就给遣出去了。 他起先还以为这东西是临走前郡主赏赐给她的,没有多想,谁想他上前才表明是曲成侯府之人,这妇人便耗子见了猫似的扭头就跑。心腹这才发觉不对劲,上前拿住了这二人扭送到了侯爷面前。 本是为了问玉瓶之事,谁知那赌徒一见侯爷就吓得屁滚尿流,哆哆嗦嗦地冒出一句“换孩子是这婆娘干的,和我没有关系”! 这么一句话,一下子牵扯出了一桩惊世骇俗的陈年旧事—— 当年,这妇人在府上负责照料小世子,瞧着侯府荣华富贵眼热,加上郡主生产完身子不好又喜静,鲜少亲自过问小世子的事。她鬼迷心窍,竟冒出“都是姓孟,怎的她儿子就是世子,我儿子就不能”的荒唐念头来。 于是趁着某日节庆,府上人流杂乱,她在郡主午睡的时候,将自己襁褓中的孩子偷偷带了进来,与小世子调了个儿。 从此,乡野赌棍之子成了千尊万贵的侯府世子,平白享受了十七年的荣华。 而真正的世子,如今重伤躺在医馆中。 曲成侯查后怒不可遏,还在二人家中搜出了若干偷来的侯府物什,遂连夜就捆了这胆大包天的夫妇二人上京,押到了宗正寺以明正典刑。 今日宗正寺便是来查证对质此事的。 宗正令说到这里,询问地看向了曲成侯。见侯爷略一颔首,他拍拍手,外面便重枷带上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歪斜着眼,一副吊丧样儿。女的模样还周正,眉清目秀的,就是面黄肌瘦、头发蓬乱。 两人俱塞着嘴,一进来就被推着跪倒在地。 男人贼眉鼠眼还不住偷偷窥看堂上的各种珍藏,最后目光停留在孟寒舟身上半晌,又厌烦地挪开了。女人则是一进来就神色复杂地盯着孟寒舟看,眼中有惊恐,亦有些不可置信,喉咙间“唔唔”地挣扎着。 林笙在旁看着,便知道这就是书中那对贪图富贵、妄图偷梁换柱的夫妻,假世子的亲生爹娘。 他下意识去看孟寒舟,发现他瞳孔微微震颤,不自觉地捏紧了躺椅扶手,指节都攥得发白。 林笙在心里叹气,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 孟寒舟似绷紧的兽一般猛地扫了他一眼,在发现碰他的是林笙后,垂下视线深深换了几口呼吸,迫使自己不再去看那两个人,也慢慢地将指背松开。 这时候宗正令转过来看孟寒舟,说道:“小孟公子,事情就是这样,混淆宗亲血脉是重罪,人证物证还有口供皆在此,你可要看看?” 下人将一份誊抄的口供文书递给了孟寒舟。 孟寒舟挣扎着坐起来看,他病得深了,东西拿久了手都会抖。那纸上密密麻麻,林笙看他读东西费劲,就帮忙扶了一把,视线扫过上头的文字。 口供大抵与方才所言相同,但其中有一条宗正令尚未提起,是那妇人招供说:她怕将来儿子不认她这个亲娘,就拿三炷香在婴儿右肩背后烫了一块疤,做了个标记…… 孟寒舟看到这里,脸色随即变了一变。 世子后肩有疤一事,曲成侯自然知晓。他一直以为是郡主沉迷烧香礼佛,不小心失手烫的,还曾为此质问过。 郡主对孩子的事从不上心,甚至相当冷漠,生产后月余她都还记不清楚孩子的名字,遑论此等小伤小疤。当年被曲成侯质问时,她满不在乎地竟认了这事。 却没想到,这疤痕是这疯婆子为了将来认亲而烫的。 宗正寺的观瞧侯爷和孟寒舟的神情,虽然心里已有了数,但还是温声问了句:“小公子可还需要我请人一验?” 孟寒舟咳得厉害,还没说话,厅侧的偏门后头隐约传来一阵孩子的说话声。 “……二哥,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大哥是个冒牌货吗?” “大哥不是我们大哥了吗,那谁是我们大哥?” 周氏脸色有些尴尬,还没起身,曲成侯已拍了桌子,斥道:“放肆!孟文琢,给我滚进来!” 偏门后倏的一静,随后一大两小,灰溜溜地挪了进来。 大的那个少年与孟寒舟年纪差不多,相貌风-流,生了双微弯的含情目,与那周氏倒是有几分相似。两个小男孩还是七八岁不懂事的小团子,生的圆脸圆眼一般无二,想来是一对双胞胎,大概是其他妾室所出。 双胞胎一进来,就扑到曲成侯膝边,连声地叫:“爹爹、爹爹!” 曲成侯将两个小的拢到一边,看向那大些的少年,厉声问:“谁让你带文瑾、文瑜到这来的?” “爹,”孟文琢自然不能承认,大呼冤枉,讪讪道,“是小瑾小瑜自己闹着要来,我都劝过他们不要乱跑了。” 说是这么说,孟文琢眼底却透着几分幸灾乐祸,他目光扫过狼狈跪在地上的赌鬼夫妇,略过半死不活的孟寒舟,最后落在了林笙身上,他眼睛一亮:“这位……难道是大嫂?还是第一次见。” 林笙咬了咬牙,装作没有听见。 孟文琢的视线牢牢地黏在了那张脸蛋上头。 可惜,可惜了,这样的妙人,竟然送给了孟寒舟这种将死之人冲喜,他这“大哥”有命娶,恐怕没命享受啊。等孟寒舟不是世子了,这漂亮大嫂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说不定…… 曲成侯瞧见他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来气,又猛地拍了下桌子教训了他一顿,又喊下人带他们出去:“没半点规矩!都回去闭门思过!” 孟文琢回了魂儿,只好止住念想,赶紧拎着两个小的往后走,边走还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林笙两眼。 一时间有点懊悔,早知道林家小姐这样好看,大婚那日他就不躲在青楼里吃酒了……大嫂不施粉黛都这般模样,盛妆婚服还不知该是何种姿色,啧。 林笙只感觉后背一片恶寒,只能攥了攥手,告诉自己不要跟这种人在意。 直到侧门重新关闭,屋内又陷入一片沉静。 宗正令没敢说话,曲成侯冷哼一声喝茶,只有郡主轻轻拨念珠念经的声音,像是什么都不入她的眼。 林笙觉得有些压抑,只想快些离开这里。突然听得身边冷笑一声。他一低头,发现孟寒舟竟然捏着那供纸在笑,半张脸看起来更加妖异了。 孟寒舟笑毕,闭了闭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声音极低,似自嘲一般,低得只有近旁的林笙听得见。 宗正令看他那样,似乎也有些怕他发疯,但还是咬牙说完,并朝曲成侯拱了拱手:“既然如此,此事呈报上去后,宗正册上自然会为真正的世子更名。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停在孟寒舟附近,犹豫了几许忍不住提醒道:“这两个罪人按律下狱,就羁押在宗正寺的外羁所。若……”按律此二人怕是难回去了,但他们终归是孟寒舟的亲生爹娘,若是孟寒舟还想与他们见一面的话…… “若”了半天,最后看见孟寒舟一直垂眸不语,宗正令最终叹了一气,转身走了。 宗正令离开后,屋内重归于寂。 过了会,周氏戚戚地叹了口气,沾了沾那并不存在的眼泪:“小舟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才这么高的时候,琢儿就天天追着他后头叫哥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小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这也怪不得你……” “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孟寒舟猛地睁开眼,眼中泛着赤红的血丝。 周氏吓得一掩面:“小舟……” 曲成侯当即拍桌怒斥:“混账!是怎么跟你庶母说话的!” “庶母”二字听着刺耳,比孟寒舟的冷言冷语还扎周氏的心。 周氏愤愤地窥了眼正座上的郡主,明明早与侯爷离了心,都不管事儿了,却还霸占着侯夫人的位置,但她也不敢再多言,继续悲悲戚戚地装她的贤良淑德,“大度”道:“侯爷就不要跟孩子计较了,他也是心里乱,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罢了。” 这话却是说到点子上了。 验明正身,宗册上除了名,孟寒舟按理不再是曲成侯府的人了。那遗落乡野,龙章凤姿、文才绝艳,在众人眼中比孟寒舟强了百倍千倍的“小孟书生”,才是真正的世子,是蒙尘的明珠。 他只是颗不知该何去何从的鱼目。 曲成侯转头,看向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的女子,冷冰冰的问:“此事,郡主以为如何。” 孟寒舟的手攥紧了。 郡主拨了一颗念珠,淡淡道:“随侯爷吧。” 既没有多说一句,也没有多看孟寒舟一眼,平淡得好似此间事与她无关,勾不起她分毫波澜,说罢就这么起身离开了。 染着佛香的衣摆自孟寒舟的脚边拂过,他张了张嘴,似有针尖刺在喉咙里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来人,送大少爷……送他回房。”曲成侯亦站起,十七年竟替一个赌鬼养了儿子,实在丢人,他余光瞥了眼孟寒舟,表情愈发嫌恶,拂袖道,“余事容后再议。” 周氏连忙起身,殷殷跟上。 父亲和下人们的声音像是飞蝇,嗡嗡在耳边响个不停。孟寒舟摇了摇头,耳畔的嗡鸣声却越来越大,直到母亲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视野中,父亲亦被周氏小意温柔地挽着手臂穿过廊门——他再也压制不住喉咙间的痒意,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掩口的巾帕不知丢去了哪里,孟寒舟咳得胸间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情急之下胡乱攥来手边的东西捂在嘴上。 下人们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吓得纷纷退开来。 孟寒舟微微颤着松开手腕,这才发现那揉皱了的供纸上漫开了一抹殷色,鲜红地洇过上面一个个铁证如山的墨字。他的视线从纷乱的供词晃过头顶的金匾,最后撞进一片澄澈的鹅黄色里。 闭上眼前,耳边还嗡嗡的。 “……孟寒舟!”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4. 赌棍之子 免费阅读.[.aishu55.cc] 5. 参麝救生汤 世子院内,小丫头雨珠正提心吊胆,远远的听见似乎是少夫人他们回来了,忙不迭跑出来迎,随即就看到了下人们抬进来一张躺椅。 躺椅上,世子脑袋无力地垂在一侧,唇边殷红,脸上却一丁点血色都没有。 就连少夫人的衣襟上都沾了血迹。 她吓得捂住嘴巴。 明明去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 下人们将孟寒舟抬回床上后,就避之不及地走了,生怕他死在自己手上。 林笙紧跟其后进来。 方才孟寒舟在前厅猛咳了一口血后,直接就昏死了过去,一头栽在了自己身上。此时他双目紧闭,唇缝透着深重的青色,手脚也褪得冰凉,只余掌心还能摸到几分微弱的热乎气。 雨珠战战兢兢地问:“少夫人,这、这是怎么了……” “急火攻心昏过去了。”林笙与他把了脉,现在没办法跟雨珠解释太多,只问道,“你们世子的药呢,拿过来。” 雨珠愣了一下,赶紧跑到小厨房,直接拎着煎药罐和几个空碗就回来了。她匆匆滤了一碗出来,小心翼翼地捧到床边,递给了林笙。 林笙接过药碗,临给孟寒舟喂之前,突然一迟疑,将碗沿送到脸前闻了闻,蹙眉问:“这药是谁开的?他一直吃的都是这个?” 他知道小厨房每日都会给孟寒舟煎药,前几日,也都是下人们给孟寒舟喂的药。他心想偌大个侯府,能给世子开方的必然不是泛泛之辈,既然人家有惯用的药方,林笙一直也就没有多问。 雨珠点点头道:“药是以前一位专门请来的名医给开的,世子吃这个药吃了一年了……我听说还用了一种特别稀罕的药材,叫、叫……哦,叫昆仑血!说是能解各种邪毒,听着就很了不得。” 林笙起身走到桌前,拿双干净筷子抄了抄药罐里的药渣,又将筷尖上沾着的浮末放在舌尖上抿了一抿,眉头随即皱得更深。 “少夫人,是这药有什么问题吗?”雨珠见他这幅表情,愈发害怕了。世子的药都不便宜,那名医的诊费据说更是昂贵得吓人,雨珠生怕是自己手笨,把药煮坏了。 问题?问题大了去了。 怪不得他总觉得这院中的药气有种难言的味道,又一时半会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现在亲眼见了药渣才知道——什么昆仑血,说的玄玄乎乎的,只是掺杂了丹砂的雌黄结晶罢了! 雌黄丹砂之流是可以入药,但它是毒性药,需十分谨慎,就算一副药里用量微薄,也断不能长期服用,否则人就会慢性中毒。久而久之,出现消瘦无力、浑身疼痛、末梢麻痹,甚至皮肤溃烂、呼吸困难等诸多中毒症状。而且加热久了,毒性会更大。 什么谋财害命的狗庸医。 林笙把筷子一丢:“这药不能再吃了,我另开张方子,你去取药重新来煎。” 雨珠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少夫人已经抄起笔快速写了几行字。 林笙的导师爱写点软笔书法自娱自乐,他耳濡目染,虽然拿起毛笔来不太熟练,手腕有些颤,但写出来的字好歹不算太丢人。 雨珠拿了新方子,来不及多想少夫人为何会开药这件事,便匆匆跑去找管事。 侯府上都是些身娇肉贵的贵人和公子们,所以会备着很多常用的药材,以防主子们不时之需。用时带着药方去支取就行了。 林笙站在床边注视着孟寒舟,让这人总逞能,说了不去还非要去,这下好了,昏是昏过去了,也不用又咳又喘了,只能安安静静地躺着。 他听了呼吸又把了脉,还去把那锅害人的药给倒了,心想雨珠怎么去了这么久不回来。正想出去看看,就见小丫头垂头丧气,两手空空,红着眼睛回来了。 “怎么了?”林笙问,“药没有拿到?” 雨珠摇了摇头。 她回来的路上已经从其他下人们嘴里听说了前厅的事情,雨珠又震惊又不敢相信,现在瞧见林笙,泪珠子就吧嗒吧嗒地掉:“少夫人,管事的说侯爷也病了,这方子上有人参麝香,紧着侯爷那边用都还不够呢。还、还说前几天已经给了世子半个月的药,都没吃完怎么又来取,说什么也不肯给。又说您这方子不知道是打哪来的,他不能随随便便就把这么贵的药给我们……” “我求管事的支些钱,我们好自己去买,他说银两的事不归他管,归二夫人管。” “我就,就又去求二夫人,结果那个孙嬷嬷说二夫人犯了头风,不见人,就把我打发了。可我分明、分明听见她在屋里与二少爷有说有笑的!”雨珠哭得稀里哗啦,又气又委屈,“呜少夫人……我、我什么也没有拿到……” 林笙皱眉。 方才曲成侯还中气十足,骂了这个骂那个,转眼间就病得要用人参的地步了,鬼才信。一群下人们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本事,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你们世子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私房钱?”林笙问雨珠。 雨珠含泪眨巴眨巴,显然这等事情,她一个小丫头如何知道。 但此时孟寒舟昏死过去了,一时半会的也问不出来。即便现在拿他屋里东西去变卖,照府上这群人的态度,只怕还会反咬他们一口,而且没有路子,外面有没有人敢收也不知道……什么都远不及现银重要。 如果继续给孟寒舟吃那些旧药,那赶明儿就真的可以给他送终了。 林笙转头回到屋内,站在房间里想了想,凭脑海里的记忆走到角落里,拿了个红木盒子出来,交到雨珠手上:“好了,你别哭。你先用这个到外头去买。” 雨珠呆呆地揉了揉眼睛,打开盒子一看,惊傻了:“少夫人,这么多钱是哪来的?” “应该是我的‘嫁妆’。”林笙语气平淡。 侯府那所谓的私贴百二十抬红箱当嫁妆,不过是做面子给外人看的,哪可能真舍得给林笙。早被抬到了别处去。这盒子里是林家给的那部分,虽然小门小户给的不多,但侯府没资格指手画脚。 而且嫁妆不嫁妆的,林笙也不甚在意。就连这桩婚事,他都觉得跟个玩笑似的。 雨珠忙说:“这怎么行!” “把脸擦干净,去吧。”林笙没与她争辩这种事情,只是递给她一块巾帕,嘱咐道,“别的都还好说,主药是救命用的,一定要买正宗地道的山参和林麝,别被人骗了。” 少夫人生得好看,声音清润,不疾不徐的,让人本能觉得从容沉稳。 现在世子吐血倒下了,病得不省人事,府上人还这般作践他们,眼前也只有少夫人可以依靠了。 雨珠一下子就定下心来,抹了把脸,仔细把盒子抱在怀里,赶紧飞奔着去外面药坊买药。 林笙回到屋内。 本来以为孟寒舟不过是故事里的一个“纸片人”,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死,等着他咽气之后自己潇洒离开。 但这还没有干涸的血迹、那掌心里唯余的温度,还有弱的好像随时都要消失的呼吸声,都无不提醒着他——孟寒舟并不只是书里一个名字,而是一个能触摸到的,能喘气、有悲欢的人。 林笙看着自己衣襟上的一抹红皱了皱眉。 他实在做不到真正冷眼旁观。 - 雨珠担心自己不识货,买到不好的药材,所以直奔去了京中最负盛名、童叟无欺的众生堂。 抱着药材回来的时候,因为太着急还被院子门口的石坎儿绊了一跤,她下意识护住了怀里的药,原本以为要重重摔个跟头,结果才往前扑了一段,就被一双手给接住了。 她仰头一看,大松一口气:“少夫人!” “小心点。”林笙已重新换了件衣服,一手把她扶起来,一手接过药包,见小丫头跑得满头是汗便说,“你去擦擦汗歇会吧,屋里桌上有温度正好的茶水。药我来煎。” 雨珠受-宠-若惊,她哪里配得上喝那么好的茶,后头随便捞一瓢冷水就行了。 她还在傻站着的时候,林笙已去处理药材。 他给孟寒舟开的是几剂救生汤,可治手足逆冷,昏不识人。正是要用这方中人参益气生脉之力,能够助阳固脱,又以麝香使药力迅速布散,增加开窍回苏的功效。 林笙打开检查了这些药包,发现确实都是品相很不错的地道药材,尤其是这麝香,油润疏松,香气浓烈,一看就是绝佳的品相。 小丫头办事挺靠谱。 他将药材用清水洗去一遍浮尘后,依次放入药罐中煎煮,之后一边注意着药上浮沫,一边将最后一位药——麝香,放入小钵中研磨。 麝香是走窜通关之品,需要单独打成粉,到时候随汤药送服才能更好地发挥疗效。 雨珠想跟进来帮忙,结果在炉旁转了几圈,发现她也不懂这些,而少夫人有条不紊地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反倒显得她有些笨手笨脚的。 最后只好挑了个最简单的活儿……给炉子看火儿。 药罐里咕噜咕噜地煮着,小厨房里升起浓郁的药香,雨珠在蒸腾的水汽中瞄了几眼林笙,又想到床上昏迷不醒的大少爷,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少夫人还这么镇定,她却忍不住担心起来:“少夫人,大少爷的事,您不害怕么?” “嗯?”林笙正仔细琢磨麝香的克数,茫然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平静地道,“害怕有什么用,是能让事情没有发生,还是能你们少爷的病好起来?” “……”雨珠答不上来。 她其实还从其他下人们嘴里听到了更不好听的话,一直纠结要不要跟少夫人说,犹豫着忙活了一会,就在这时,突然外边传来了一阵骚动。 两人赶紧一前一后地走出去查看,就见到孙嬷嬷的领着几个又高又壮的家仆,门神似的杵在了院门口。 雨珠才从孙嬷嬷那吃过气,噘着嘴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见到林笙出来了,孙嬷嬷一脸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少夫人,听说小孟公子病得厉害。这不,夫人体恤小孟公子,特意差了几个结实可靠的人来,帮少夫人看看院子什么的。防着有不懂事的外人误闯了院子,冲撞了小孟公子的病情。” 少爷都病成这样了,他们不说请个大夫来看看就算了,反而还派几个凶仆来守门。 一口一个防“外人”,但凡长耳朵了都能听出她在指桑骂槐。 “这,这分明就是禁足啊!侯爷都还没发话,他们怎么能这样?”雨珠又气又急,就要冲上去与她理论。 “跟他们争执没用,白费口舌。你越跳脚,他们越来劲。”林笙伸手拦住了她,孟寒舟如今失了身份,这群人逮到机会自然会耀武扬威,这也是能料到的事情,他看也没多看一眼,扭头就回了厨房继续看药,“现在做好眼下的事才最重要。雨珠,把门关上。” 比起与恶仆争执,稳定孟寒舟的病情才是当下之急。 雨珠虽然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还是气得直跺脚。 她跑过去把院门“砰”的一关,还顺带重重啐了一声。 孙嬷嬷就是来找他们晦气,结果差点被门夹了一鼻子灰,气得在外头尖着嗓子乱叫,听来听去大抵不过是什么“乡下的破落户,还当自己是侯府主子呢”之类的话。 林笙没功夫理那些人,他将煎好的药汁滤出来一碗,将麝香粉末放入其中调匀,便端到房间。 孟寒舟昏迷中也十分紧绷,牙关咬得很紧,林笙捏着他的下颌,与雨珠两个人费了好大力气才让他张嘴,喂药时还差点被他咬了手指。 一碗药分了好几回才给他灌进去,还吐出了许多。好在林笙早已机智地预留出了会被浪费的药量,吐了再喂就是了。 一炷香后,参麝的药效逐渐发挥,孟寒舟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死白了,唇间的青色也散了许多。 林笙擦了擦手,坐在床边重新探他的脉……心想还好,至少不能死在今晚,不会死在林笙手上。 只可惜他现在没有针,否则给孟寒舟扎几针,还能让他醒得更快一点。 雨珠也不懂看病的事,只是听着大少爷的呼吸声变得比之前稳重有力了,她也受到鼓舞,跟着长长松了口气,转眼对林笙的钦佩也更多了几分。 少夫人没什么架子,也从不发脾气,说话都和风细雨的,待他们这些粗使下人也很平和,而且懂得还多,还不嫌弃少爷生病破相……反正,一点都不像那些娇气的官家小姐。 “少夫人,您真厉害!要是少爷没有生病就好了。” 要不是今天有少夫人撑着,开了救命的药,只怕少爷只能躺在这等死了。如果少爷能好起来,再有少夫人相互扶持,一定比现在强得多,雨珠感叹道:“少爷以前不是这样的。” 书中并没有详细写过孟寒舟的前事,毕竟他只是真-世子的对照组而已,就应该早早下线好给男主挪位置,配不上那么多的笔墨。 “怎么?”林笙好奇,“他以前什么样?” 雨珠心里藏不住事:“少夫人别不信,少爷以前真是个谦谦君子,可勤学上进了。而且少爷相貌英俊,为人宽厚内敛,做事也循规蹈矩,就连宫里的大人物们都常常夸赞少爷懂礼数、知进退,少不得有几个小姐姑娘的都想将来嫁我们少爷呢!” ? 林笙回忆了一下从他床头屉里收走的剪子、凿子、钳子等凶器。 谦谦君子、勤学上进,宽厚内敛、循规蹈矩…… 这几个字究竟哪个笔画能和这个嚣张跋扈的混不吝沾边?是动不动就摔东西、骂人喂来滚去,还是随时在床头里面藏能杀人的玩意?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5. 参麝救生汤 免费阅读.[.aishu55.cc] 6. 喝药 林笙揉了揉眉心。 好吧,姑且相信“孟寒舟以前真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个前提。 “那曲成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因为他病了?他妈……我是说他娘亲,也不管的么?” 雨珠摇摇头:“不知道,侯爷好像对大少爷一直不满意,考了上甲嫌他拿不到头名,终于拿上一回头名,又嫌他体弱叫他去练枪法,反正总也没个笑脸,动辄责罚,后来可能是看少爷病了真的不中用了吧,就越发没个耐心了。夫人……夫人就更不热络了,我自打进了府,都没正经见过夫人几回。少爷每次去佛堂请安,都是白着脸回来的。” 林笙有点费解。 和一路大开金手指、处处遇贵人、顶着男主光环顺顺利利冠拜紫宸,一边同皇帝太子称兄道弟,一边广收美人,猛到连逻辑都不讲了的“真世子”相比……孟寒舟的才华或许是显得稍微有那么一些平庸。 但平庸并不该是种罪过。 更何况倘若雨珠说的是真话,那孟寒舟虽不够顶尖,但比下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在这种家庭,本就什么都不缺,没有成为一个吃喝嫖赌的纨绔,还能够认真读书,考取上甲,将来遵纪守法做个好官,不给家族父母老师脸上摸黑,还能略微实现一些人生价值,林笙就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曲成侯是不是对他过于严苛了,又或者,其中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当然,这也就是林笙自己的想法而已,毕竟林笙本身是个比较随性的人,没什么太大的追求,自然无法了解这些达官贵人们的脑回路。 但无论怎么说,也不至于把人逼成个日常咳血三斤的病秧子的地步。 林笙还在云游天外,接着又听雨珠说:“后来有一天,少爷受着寒病去给侯爷请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少爷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回来一整天不吃不喝的,转天就高烧起来,烧了小半个月才退……可能是病根没去净,打那起少爷的身子就不好了,性情也慢慢地变得越发孤僻吓人了。” 照这么说,孟寒舟落病的时候,似乎才十四五岁吧,那么小…… 林笙又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虽然现在也不大,一时生出些恻隐之心。 雨珠试探地问:“少夫人,世子的事……是真的吗?” 林笙看了看她,心道比真珠还真,又怕这样说了小丫头肯定会慌张,只好含混其词地说:“我……不知道。” “少爷以后还能在府里吗?”雨珠犯愁地望着林笙,“少爷只是生病了脾气才不好的。夫人您不知道,以前我在别的院子里被人欺负,还是少爷把我要过来的……唉,虽然少爷可能也不记得这些小事了。” ……这个林笙是真的不知道。 毕竟按照原书,真假世子案发后,孟寒舟没撑几天就该暴毙了。 可林笙没忍住,替他换了药方。如果这回孟寒舟能熬过去,那就暂时死不了,之后的事……谁知道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呗。 一只小雀儿啾啾地落在了窗台上,打断了林笙的思绪,他看见鸟儿又想起什么,转头问道:“对了,买药还剩了多少钱?” 雨珠忙去将红木盒拿过来,边跑边能听见里头叮叮当当的一阵声响。 林笙心里咯噔一跳,赶紧探头一瞧,里面果然只剩下了将将能铺满一层底的碎钱。 他一时间有点遭不住:“就,就剩这么点了?” 盒子里那么多大块的雪花银,还有银票,白白亮亮沉甸甸的,就剩这么点了? 小丫头挠了挠鼻尖,脸色有点惭愧:“众生堂的药好是好,就是有点贵。尤其那个麝香,就这么小小一块,这么一点的小小一块,价比黄金……”她食指和拇指捏了个小小的手势。 林笙:“……” 这里的物价这么离谱的吗,这叫有点贵吗,这是抢吧! 林笙抚了抚额,心里有点痛,这点钱怎么够自己离开侯府以后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一瞬间,相比起对孟寒舟的恻隐之心,对他“遗产”的觊觎之情又隐隐地压了上风。 - 一夜过去。 孟寒舟躺在榻上,浑浑噩噩间,又梦见了不好的东西。 好像有挑着锁链脚铐、身穿黑白的阴差在后面追,他无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 跑了不知多久,他喘不上气来,眼见就要被带钩的铁索缠住。 也许这就是命。 正要放弃,突然虚空探出来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准确无误地从一片漆黑中扣住了他的手腕,生拉硬拽着把他从铁索里头拽了出去。 孟寒舟似见曙光,下意识死死反握着这只手腕。 梦外。 林笙是听到他呼吸乱了,想着是不是快醒了,便拂起袖口要给孟寒舟把脉。 指尖才碰到他的皮肤,就被陡然抓住了。这人的手还是很凉,紧紧地握着自己不放,像溺了很久水的人骤然寻住了浮木一般。 林笙挣了挣,怕伤着他,没敢大动。 片刻后,孟寒舟奄奄一息的声音才响起来,却是道:“每次醒过来,都能看到你换一身新衣服……这身月青的,比那个鹅黄的,好看……” “……”换衣服怪谁,还不是被某人吐血给弄脏了。 而且这个是重点吗,林笙示意他松手:“还有心思说这个,看来一时半会死不了。既然醒了,就快把药喝了吧。” 孟寒舟人虽然醒转,但胸口憋闷得厉害,只是评点了一句他的衣服,喉咙里就又翻涌起腥气来。 他只得松开林笙的手,张嘴就着端来的药喝了才一半,很快就品出味道不一样。不禁阴恻恻地道:“怎么换药了,好苦。是他们按捺不住,终于决定要一碗药毒死我了吗……” 林笙:…… 端着铜盆出去换水的雨珠正好进来,听见他说话的声音,赶紧放下水盆。 她一时激动,都忘了害怕孟寒舟了,高兴地说道:“少爷您总算醒了!您昨天好吓人啊。您都不晓得,二夫人怎么也不肯给我们药,这可是少夫人拿嫁妆钱给您买的药,又是人参又是麝香的,贵着呢!这药煎起来好麻烦,我都搞不懂,全是少夫人亲自盯着、亲自喂的,还怕您夜里出事,熬了一宿没睡呢!” 少夫人、少夫人,孟寒舟被她叫得满脑子都是“少夫人”。 他听得一愣,诧异地瞧了眼林笙,果真发现他长睫下的一抹乌青:“你真……” 林笙举着瓷白的勺子半天,手都酸了,他垂眸看向孟寒舟苍白的唇色,打断了他的话:“喝不喝药?” 见林笙端了碗要走,孟寒舟老实闭上嘴,低头一勺一勺把碗里药喝了干干净净,苦得龇牙咧嘴也一滴没剩。 旁边雨珠还忍不住手舞足蹈地描述昨日的事情。 自然也包括林笙是如何“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地给他开药的事,讲得特别精彩,还添油加醋。 直到夸张得林笙都有点听不下去了,将她打断,支开她帮忙去取条湿帕子,给孟寒舟擦擦脸。 孟寒舟半躺着,又去窥看林笙的侧脸:“你真的会治病啊……” “嗯。”林笙将碗放在一旁,“还行。” 雨珠见他俩在床边说话,欣慰极了,难得有人能镇得住现在性情的少爷,真是个好事。 少爷和夫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她在心里夸赞了一通,回过神,赶紧摆上一条干净的帕子,才走过去,就忽然听到院子外头一声巨响。 轰隆一声,惊得她帕子都掉在地上。 院门的木头门栓,被人从外头一刀劈断了,紧接着一群家仆推门而入。动静之大,仿佛抄家一般,雨珠不知这是做什么,吓得躲了进来。 林笙二人也听见了,往门口望去。 只见一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正是昨日那个闯进前厅的侯府二公子。 林笙回忆了一下,似乎是叫孟文琢,一直盯着他看的那个。 孟寒舟见是他,眼神一沉,想挣扎着起来,却被林笙按住脑门轻拍了回去:“才捡回来的命,不要了么?” “大哥!” 话音刚落,孟文琢花孔雀似的晃了进来。 他一手捂着鼻子,似生怕房间里的病气过到自己身上。见着林笙也在床边,他立即放下了手,施施然放缓了脚步,换上一副温言软语,“嫂嫂~你也在啊!这么巧?” 啧,林笙一窒,好恶心。 这不是废话,你们把院门都封了,我不在这里能去哪里,化成蝴蝶飞走吗? 林笙硬着头皮应付他道:“这一大早的二少爷就来了,探病也来得太早了点吧?” 孟文琢探头瞧了眼床上的人,听下人说,孟寒舟都吐了血,没想到一夜过去竟然还活着,他眼睛里的失望都快流出来了。 “这么早,大哥还没死……”孟文琢说秃噜嘴,忙改口,“大哥还没起呢?” 林笙:……我都听见了。 孟寒舟森然地盯着他。 孟文琢一个激灵,赶紧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听说大哥病重,身子很不好。爹和娘听了忧心了一整晚呢,最近京里屡起风沙,实在是不利于调养身体。这不,所以就给大哥在南边选了一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让大哥过去好好养病。” “瞧这天气,过几天指不定要下连日雨。东西都给大哥收拾好了,这里的东西也用不上,就不给大哥带了。到了那边什么都有。”孟文琢说着挥挥手,一个家仆上前,丢了个灰扑扑的包袱在桌上,“车在外头等着了,还是早点出发吧!免得路不好走,在道儿上耽误了病情。” 包袱皮摔摔打打散开来,里头就裹着几身不值钱的旧衣裳。 ……原来这就是侯府的决定。 孟寒舟胸口窒闷,脊背发寒,还有点压不住脾气,想张口,结果却逼出了一串咳嗽。 躁郁会牵动气血妄动,不利于恢复,林笙不想自己昂贵的药都白费,抬手轻轻捂住他的嘴。 林笙手心里沾了药味,苦香苦香的,孟寒舟深吸了一口气,竟然奇迹地忍住了咳,只阴晴不定地拿眼神剜孟文琢。 林笙紧皱眉,替他问道:“这是侯爷和夫人的意思,还是你娘的意思。” 孟文琢也不直说,就拐弯抹角地道:“侯府座驾昨夜已经去医馆接人了,要是快的话,明儿就能到了。到时候府里还要办庆典,忙得很,恐怕顾不上照料大哥的病。” 这么急匆匆的,接的是谁不言而喻,自然是那位位面之子。怪不得这么着急送孟寒舟走,这是急着把世子院腾出来,给真正的主人用。 林笙也有点生气。 偌大个侯府,空院子多了去了,真要是有一丁点舍不得,别说是一个两个儿子,就是百八十个儿子都住得下。不过是嫌错养了个赌棍的儿子丢人,想赶紧把人送走,眼不见心静罢了。 即便是养了几天的猫猫狗狗,要病死了还能掉几滴眼泪,不养了要送人了还得最后再见一面,都不至于这么绝情,更何况是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大活人。 怪不得原书中假世子会受了刺激重病而死。 什么破侯府,家不是家,爹不是爹,娘跟没有一个样。 不待也罢。 林笙没在父母身边长大过,自然不觉得这种家待下去有什么意思。 但拿余光扫了孟寒舟一眼,却不知他怎么想。 如果孟寒舟不愿意走,非要留在这里受气,林笙就算弄来千年人参万年仙药,又能留他性命几日? 孟文琢打量着林笙姣好的面容,挑了挑眉,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他自告奋勇跑这来传话,还不就是为了多瞧这嫂嫂几眼,与她套套近乎:“嫂嫂才来我家没几天,说来和这事也没什么关系。要不嫂嫂先跟我一块走,咱回去好好说说,求一求阿爹,指不定……” 还没说完,眼见一只手颤颤巍巍地去摸床头,孟文琢大概是吃过亏,一见孟寒舟这动作,就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捂住了脸。 但孟寒舟才摸到抽屉上的小木纽,就顿住了,然后才晕晕乎乎想起来,大婚那夜林笙就把里头的东西都收走了,一件没剩。 “我还真有件事想求二少爷。”林笙垂眸,低声道。 “……”孟寒舟神色骤沉,又觉得有点气血翻涌。 也是,本来林笙就是错嫁来的,他想去哪,说到底和孟寒舟也没什么关系,自己有什么立场要求林笙。 他闭了闭眼,连朝孟文琢扔东西的劲头也没了,背过身去不愿再听。 孟文琢一听,却立马来了精神,小心绕过孟寒舟,得意地凑到林笙跟前,问他何事,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什么都行。 还当着外人的面就敢口无遮拦:“只要是嫂嫂说的,我肯定办到!什么珠宝衣裙,钗环脂粉。实不相瞒嫂嫂,我在郊外还有个庄子,风景甚美,改日……” 林笙沉吟了一下,道:“那,劳烦二少爷把我那个鸡,给我装上车。我拜过堂的,总能带走吧?” “唉。毕竟……”林笙面不改色,“一夜夫妻百日恩。” 孟文琢:…… 孟寒舟:…… 林笙:“偌大个侯府,不能连一只鸡都克扣吧?” 孟文琢这才反应过来,他根本不是那种意思,只是在戏弄自己,一时间有点恼羞成怒,脱口道:“我可告诉你,你已嫁了这个病秧子!这一家子赌棍害我家出这么大的丑,没我们侯府发话,林家也不敢容你回去,更不敢给你们一粒米!他这个病,指不定要‘养’到猴年马月呢!缺吃少穿的破乡下,你难道要跟他一块去么?!” 好啊,可算是把实话说出来了。 这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语气,让林笙听着很不舒服。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二公子操心。”林笙道。 而且林家他本就没打算回去。 原剧情中,林家为了巴结主角和侯府,即便明知亲生儿子在外边受苦,也不敢相认,更不敢伸手接济,眼睁睁看着原主在破庙饥寒交迫而死,只当没这个儿子。 更是为了宝贝闺女林娴能攀上男主这个靠山,黑白颠倒,说是原主林笙自小就好吃懒做,他贪慕侯府钱财,逼迫妹妹让自己替嫁。 想想都可笑。 书中把林娴洗白成深爱男主的白切黑美人,评论还有许多人直呼人设带感。 根本就是另一个泥潭。 林笙又不傻,吃苦也得挑好吃的那个吧。 这种家,谁爱回谁回,反正林笙可不去当这个傻子。 “对了,喜服我们穿过的,也能带走吧?”林笙根本无视孟文琢那气绿了的脸色,继续泰然地恶心他,“偌大个侯府,总不至于将来给新世子操办婚事的时候,还用旧人穿过的衣服。” 林笙回头靠了靠,征询孟寒舟意见似的:“你说呢?” 半天孟寒舟也没吱声,只胸口起伏了几回,不知是不是被林笙要鸡的事给气到了。 林笙不以为意,还拿胳膊肘捅了捅他的后腰:“问你呢,带不带上……一块走。” 孟寒舟耳朵里嗡嗡鸣鸣的,听外界的声音断断续续,一下子不知道林笙问的究竟是衣服,还是……人。 人?谁? 林笙? 他能带林笙一块走? 孟寒舟喉间紧了紧,脑子里更加的乱了,分明是被生活了十七年的家骤然抛弃,但心底的难受都还没翻起来,就糊里糊涂被林笙给搅浑。 半晌,他有点恍惚,也有点不耐烦林笙三番两次打扰,低哑应承了一下:“随你。” 林笙看了他一眼,微微抿了抿嘴角,不再恼他了。 而是回过头朝孟文琢道:“那就辛苦弟弟了。还有,你大哥身子弱,记得往车上多放几层厚棉垫子、毯子、被子。我觉得这个喜被就很不错,帮我们一块装上。” 他摸了摸孟寒舟身上盖着的软被:“偌大个侯府……对吧?” 林笙想了想旁人行礼的姿势,不忘朝他拱手,很有“礼貌”:“大嫂谢谢你。” 他一口一个大哥大嫂。 孟文琢气结。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6. 喝药 免费阅读.[.aishu55.cc] 7. 文花乡 林笙只是借题发挥,拿孟文琢出个气罢了。 但把一个满脑子风月的草包气得上蹿下跳,其实并不是特别痛快,真正令他们不顺心的是侯府,但眼下形势比人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被一群家丁“护送”着到了门口,林笙抬头看了一眼。 大婚那日蒙着盖头,还被下了药,然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还是林笙第一次正经看到侯府的大门。 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煊赫的金匾,配两个汉白玉的石狮子。 他记住了。 “少夫人……我真不能跟您一块去伺候吗?” 雨珠哭哭啼啼地拎着包袱送他们出来,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段时日,却自认林笙是个好主子,十分不舍他们离开,很想跟着一起走。 但一来孟文琢捏着她的身契不肯放。 二来……林笙叹了口气,他也确实没有钱再养一个小丫头。 哪怕侯府乌烟瘴气的,终究是个富贵人家,她还有父母姊妹,总不能抛下家人。在侯府做工,比跟着他们去不知道什么地方吃风喝雨要强。 “别哭了,我可没有第二块帕子给你擦脸了。”林笙抬了抬手又放下,温声道,“我答应你,若将来有机会,一定接你出来。” 孟文琢不耐烦地冷哼一声,旁边的随从就心领神会地嚷嚷道:“在那边叽叽歪歪做什么呢!赶快走了!别挡门口丢我们侯府的脸面!” 说完便谄媚地撑着袖子去给孟文琢遮阳:“少爷莫烦,后头已经准备了您最爱吃的点心果子,等把这个不中用的废物给送走,咱们……” 雨珠愤愤地瞪了那随从一眼。 以前大少爷给侯府挣脸面的时候,他们没吱过声,现在赶人走,倒是要起脸面来了。 下人们用躺椅抬着孟寒舟出来。 林笙见他眼神总往院落深处瞥,思索了片刻,转头问孟文琢:“临要走了,侯爷都不出来送一下的吗?” 谁想孟文琢还没出声,他身边围着伺候的五六个人先捧腹嘲笑起来。 “瞧瞧,瞧瞧,还当自己是侯府世子呢!” “就是,还以为能当大少爷摆架子呢,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我们老爷日理万机的,哪有空出来送他?” 雨珠听他们这么说,气得眼睛都红了:“你!” 虽然平常她也挺怵孟寒舟的,可也听不得别人这么诋毁他。 “雨珠。”林笙拦住了她,又抬头说,“地面路滑,二少爷走路小心一点。” 孟文琢昂着脑袋拿鼻孔看了他一眼,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果然摔了个四仰八叉,还差点一个大脸盘子磕在台阶上。 “少爷!”吓得一众仆从七手八脚去扶。 孟文琢痛叫着爬起来,一边咒骂奴仆。 侯府门前早上都有仆役洒扫,泼水冲洗,此时水还没干,孟文琢满脸满身都是地上没干的泥水,狼狈得很,脚边还有不知道哪里滚过来的几颗圆石子儿。 雨珠捂着嘴,差点噗嗤笑出声来。 林笙微微一抿唇,不动声色地拂了拂袖口。 雨珠也不是不懂事的,知道林笙他们现在不易,也知道自己位卑言轻根本说不上话。低头吸了吸鼻子后,就收敛心绪,抓紧在少夫人走前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帮忙去抬孟寒舟。 “别碰我。”但孟寒舟为了不叫人看扁,非强撑着一口气,要亲自走上马车,“不用你们,我自己……” 仅颤颤挪动了这几步路,他就脸色煞白,撕心裂肺地咳个不停。前头拉车的马匹听了动静不太老实,撂蹄子甩了甩,带着马车随便晃了两下,他就连这点晃荡都受不住,又一头拍过去了。 “咚”一声,比那马的动静还大。 林笙闻声回头:“……” 就这破脾气,一天不逞强就不舒服。 等哪天一把火烧了,恐怕余灰里还能听见孟大少爷的嘴在喊:“我好得很,不用你们管!” 林笙只好钻上车,取出提前切好的参片,压了一片在他口中。 不等他们坐稳,马车就迫不及待地动起来,待林笙把撅死的孟大少爷从地板上拎起,再往回看——大门前冷冷清清,孟文琢早甩袖子走了,孟家的人连个出来送一送的也没有。 只有雨珠翘着脚,朝他连连摆手: “少爷!少夫人!你们要好好的啊……” 渐渐的,恢弘的侯府大门看不见了。 清晨的街道静悄悄,还没有几个行人,林笙都还没见识过这都城究竟长什么样,马车顺畅地拐过几个弯,转眼就出了城门。京城在身后越来越远。 孟寒舟气息惨淡地倒在林笙腿上,昏得人事不知,也没机会再同这个“家”做个告别。 - 远离侯府,路途漫长,林笙也不知道往哪里去。 孟寒舟不知是经受不住这个事实,还是倒春寒吹得太紧,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 一路颠簸着不知行了多少天,渐渐不再经过城池,而是钻进了乡野林道之中。 车轴一转,卷起的都是冰凉凉的泥点子。 不知不觉,马车冒着雨雾驶进了一片山坳之中。 此地背山临水,傍晚气温一降,冥冥雨丝就漫天洒了下来,小雨不伤人,蚕丝般朦朦胧胧的,给才冒出了一点芽头的枝杈润上了一层凉意。 正是各家各户忙过一天,吃完晚饭消食的时辰。 本来村民们就三五成群地簇在檐下闲聊天,顺便盯着点门口捉地龙玩儿的小童。远远的响起一声马叫,嘶鸣和马蹄声在谷坳间幽幽地传开来,搅得整个文花乡都听得见。 只见一辆马车破开白雾轱辘辘地驶了进来。 这穷乡僻壤的连驴车都少见,更别提是一辆四面垂绸,裹得严严实实的华贵马车,那都是贵人们才坐得起的玩意儿。乡里人都是爱凑热闹的,都不约而同抬起头来去瞧,离得近得恨不得扒着墙头看。 山坳里路不平整,马车不得不放慢速度,晃晃悠悠地从众人眼前经过,这车路过了几家富户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最后驶上了后坡。 后坡上地势不好,住的人家不多,但最近惹来的风波却不少。 众人一看那马车驶向的方向,忍不住嘀咕起来。 “这才消停几天,怎么又来了,那孟四儿家到底是犯了什么大事,不会牵连到我们吧……” “好像是偷了员外老爷家的东西,被人抓了现行!” ——那半坡上惹风波的屋子是孟四家的。 他家孤得很。 男的不是喝酒就是赌钱,婆娘整日闷在屋里也不和其他人往来。倒是他家的那个槐哥儿是个有出息的,十二岁就考上了秀才,还惊动了府城的夫子来请他入学,话里话外那意思是,槐哥儿有才,下次再考肯定能中举人! 谁知槐哥儿娘不许他去府城,撒泼打滚装病上吊,说念那么多书没啥用,叫他在镇子上做个账房给家里挣钱就行,愣是把槐哥儿给扣住了,生生耽误了好几年。 前阵子一群官兵气势汹汹冲进了文花乡,不仅把孟四夫妇捆走了,还把他们那个破落院子搜了个底朝天,之后真刀真枪的把守了好几天才散去。 邻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个,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槐哥儿说是去城里有事办,一直没回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被这群官兵抓走了。 文花乡不大,家家户户都是熟人,有任何风吹草动很快就传得到处都是。 几人正议论着孟家的那点事,一个干瘦的男人咂着瓜子,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什么员外,你们还不知道吧?我跟你们说……” “孟四家的槐哥儿,其实根本不是他的种!当年孟四和他婆娘在京里做下人的时候,偷了个少爷出来,还换成了自己的儿子在京城享福……狸猫换太子那一出戏听说过不?槐哥儿就是他俩偷出来的那个少爷。” 几人斜着看了他一眼,显然是觉得这话当个八卦听都离谱得很:“嚯,你可瞎吹吧,就孟四那样的,他要是有胆子去偷人家少爷,我都能偷着宫里龙蛋当儿子了!” 大家哄然大笑。 包财呸了一口瓜子皮,信誓旦旦说:“你们还别不信!我大表舅前阵子在城里给县老爷送菜,正赶上人家亲爹派人来查呢,他亲耳听见的。孟四夫妇俩干的破事败露了,被京城老爷给抓走问罪了!要我说,肯定是这假儿子没人要了,就给扔回来了呗!” 这个包财是文花乡出名的破落户,买了个瘸腿媳妇,生了个脑袋不怎么灵光的丫头,成天游手好闲,嘴里没一句实话。 “拉倒吧!就你那个表到五服外的表舅——他年前还是种棉花的,转年就成了当铺管事,上个月你还说他发了笔横财要去跑船,现在怎么又给县老爷送起菜了。”众人细细数起他之前扯过的大谎,笑话起他来。 包财被嘲得脖子后边滚烫,但见他们都不信,急急地辩白道:“不然你们说,就孟四那个德行,怎么能生出槐哥儿那样读书的好苗子?因为人家槐哥儿是真真的大少爷,现在早被亲爹接到京城去享福了!下次再瞧见,你们还得跪着拜人家!” 话音才落,一声惊雷劈了下来,紧接着雨就忽然密起来,房檐底下待不住了。 众人赶紧招呼自家的崽儿们一哄而散,各回各家,谁也没把包财说的话当真,只当他又在吹牛。 “哎,我还没说完呢!”包财喊了几嗓子,见没人搭理他,很是懊恼了一会。 包财见人都散了,没了乐子,就找个蔑筐遮雨,嚼着根草,晃悠悠地往回走,一边望着那华贵非凡的马车,心想:“早晚有你们信的时候!” 扭头再一看见,自家那个脏兮兮啥用也没有的丫头片子,正扒在人家窗户上看人家吃糖糕,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过去踹了她一屁股:“死银子!看什么看,回家把碗刷了去!养你有什么用,赔钱货,就知道吃!” 银子也不敢说什么,爬起来拍拍衣裳,淋着雨小跑回了家。 与此同时,马车慢慢地平稳下来。 冷风裹着碎雨席卷似的从窗口缝隙灌了进来,林笙打了个寒颤缓缓睁开眼睛,掀开车帘往外瞧。 烟雨朦胧里,终于看到林径边杂草中,歪斜着露出半块石碑,隐约刻着“文花乡”几个字。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7. 文花乡 免费阅读.[.aishu55.cc] 8. 各回各家 林笙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的很。 这马车真不是人坐的,长途跋涉的颠簸下来,饶是身体康健的林笙都有些吃不消,后半程被颠得几乎散架了,头昏脑涨不分南北,更别说是孟寒舟。 这位大少爷才从奈何桥边捡回一条命,就被颠得脸色从白到黄,又从黄到青,若非还有点没用完的老参撑着,只怕现在林笙都可以祭奠“亡夫”了。 林笙揉了揉脑袋,车帘就被人掀开了。 “大少……孟公子,夫人,到地方了,请下车吧。” 林笙终于得以下车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四下一望,就是个小村子。 背靠茂密山头,面朝一条水沟,檐下落满了避雨的家雀儿,路边满是长到膝盖的野花野草。 ……真是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好地方啊。 林笙轻轻叹了口气,又回头去搀孟寒舟。 重病的人没什么力气,几乎整个人都倚靠在林笙身上。奈何他个头比林笙要高一点点,外面毛雨纷纷,林笙也有点头重脚轻,使不上劲,加上地上湿滑,差点两人一起栽倒在地上。 好在其中一名守卫大哥看不过去,给小心托了一把,帮着林笙把人给扶到了屋里床上去,还帮忙把两人行囊包袱和鸡笼给提了进来。 另一个守卫啧了一声,懒得动手,靠在门口拂了拂身上的水迹嫌弃地道:“冲着个假货还献什么殷勤呢,这叫各回各家!呸,穷乡僻壤的,又是雨又是泥……赶紧走吧,再晚点赶不回城里住客栈了!”说着扭头便回了车上。 那木讷守卫将东西放下后,沉默了一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被同伴连声催促了好几次,只得告了句“多保重”,不多久跟着驾车离开了。 马车的轱辘声渐行渐远。 这时屋外一阵风响,簌的一声将本就脆旧的窗纸吹破了个洞。 窗离床很近,凉气呼呼地灌进来,吹得床上半昏半睡的孟寒舟连连低咳。林笙勉强歇过来一点,只好胡乱找了块不知做什么用的破旧布料,先蒙在了破洞上,暂且堵上风口。 封上破窗,林笙才有空扫了一圈屋里摆设。 屋子不大,一个堂屋,串东西两间内室,都用一扇粗麻帘子相互隔开,一眼就望尽了。 家具也极其简陋,木桌木椅木盆子,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桌心还裂开了深深一条缝。头顶倒是有瓦,但是年久失修,角落里还往下渗着水。唯一算大件的木柜子里,是些粗麻衣裳和零碎家什。 屋里很多东西东倒西歪,看上去像是才经过了一场搜查。 除了孟寒舟睡着的较为宽敞的东屋,西边那个小里间里面,靠墙是一张用木板拼成的小窄床,一张破破旧旧的薄被,墙壁上贴着张与这破败屋子格格不入的字,写的是“志在千里”,落款是孟槐。 此刻林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先前守卫那句“各回各家”是什么意思。 ——这房子原来是假世子的亲生父母家,因为孟槐正是书中男主的名字。 什么养病,分明是打发孟寒舟回老家自生自灭罢了! 林笙拧眉。 整个屋里弥漫着一股久未打扫的陈旧潮味,雨一下,味道就更重了。 除此之外,可谓是一无所有,家徒四壁。 屋子倒还好,林笙接受度挺强的,毕竟以前医疗下乡和救灾支援时,比这环境还恶劣的时候多了去了。有一次,山沟沟里刮飓风,半夜把他们帐篷都掀飞了,人都差点卷到树上去。 这里至少还是个正经的可以遮风避雨的房子,有床可以睡,有被子可以盖。 刚才进门的时候他粗略看了一下,该有的东西全都有,明天雨停了稍微收拾收拾,就是个干干净净的小院子。 不过外面下着雨,现在这屋里太昏沉了,很不舒服。 林笙见桌上有半截没用完的烛灯,便想着家里肯定有能生火的东西。在柜里翻了一圈,确实找着了一枚火镰,在侯府的时候他见雨珠用过类似的东西,十分精巧,三两下擦一擦就能点起火来。 正好点上灯后,还能再烧点热水。 可自己拿来一试,却发现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手都擦疼了也没见半颗火星。 林笙纳闷……明明雨珠就是这么打的,为什么就不着火呢? 孟寒舟被一阵连绵不绝的“锃、锃”的摩-擦声吵醒了,他蹙着眉心睁开眼睛,就看到昏暗中一道清瘦的身影正在跟自己较劲。 其实那两名守卫的话孟寒舟隐约也听到了一些。虽然离开侯府的时候故作硬气得很,但他心里一时半会还是过不去这个坎,于是放任自己陷入梦中,企图逃避。 但林笙叮叮当当的实在是太吵了,硬生生把他从睡梦里拽出来。 孟寒舟头痛万分,盯着那个熟悉的侧影,有气无力地问:“……你在干什么?” 林笙失手把火镰摔在了地上,发出珰一声响,他下意识把手心蜷了起来。 孟寒舟垂眼看了看地上的火镰,过了会明白过来,他可能是想点火:“你……咳,换团火绒。”他按了按略感心悸的胸口,皱眉道,“下雨,火绒肯定湿了。” 林笙沉默了很久。 孟寒舟以为他又不想搭理自己了,正要侧身闭眼,却听他低声问:“什么绒?” 孟寒舟:…… 林笙的瞳眸在半昏的天色里显得清澈又……茫然。 这不怪林笙,他是真的不知道,毕竟现代社会如此发达,即便是去偏远山村,必备物资里也会带打火机或者火柴,甚至讲究的同事还会带上卡式炉一起用。若是参与前线救灾,还有消防组和后勤组帮忙,并不需要医护组操心这些。 他只是个年轻医生,又不是去荒野求生,无论如何也用不到这么原始的工具。 火镰这种东西,林笙甚至还是在侯府时才是第一次见到,更别说如何使用了。 孟寒舟沉着脸看了他一会,伸手:“给我。” 林笙捡起火镰,犹豫了一下放在他手里,抱有几分怀疑:“你……行吗?” 毕竟自己刚才用了那么大力气,都没打着一星半点,小少爷这虚的就剩几口气了,别火没打着,把自己打厥过去:“要不就算了。” “什么叫不行?”孟寒舟更不乐意了,哪怕就只剩一口气,也听不得人家说他不行。 以前没病的时候,他没少和京城贵少们出城射猎,火镰都是随身携带的必备之物。 他咬着牙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很傲气还不叫林笙扶。 左右看了一圈,从身下床褥底下揪出了几根干燥的稻草,揉一揉在指腹间碾散了,夹在了火石中间,用火镰巧劲一打。 蹭的一声,没几下,稻草芯上就冒出了一缕白烟,闪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真的着了!”林笙惊奇了一下,赶紧从桌上拿了灯台点燃,“好厉害。” 瞬间整个屋子都悠悠地亮了起来,连带着两人瞳孔都一起映亮了。他拿过火镰反复地研究了几遍,咕哝道,“原来是要有引燃物。” 孟寒舟没想到打个火镰都能被人夸奖,愣了愣,又很快摆出一副嫌弃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个火镰杂质太多了。我有几块镶了松石珊瑚的,打了绦子可以带着玩儿,那个是一敲就着,比这个好用多了,赶明儿到城外带你去猎兔子……” 他一顿,声音戛然而止,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富家的少爷公子了。 林笙听他突然止住了话头,抬起眼来看了孟寒舟一会,忽的摊开手心里的火镰伸到他面前:“我怎么打不着呢?好像没看懂,能再教教我吗?” 孟寒舟皱了皱眉,再次接过火镰,还不忘抱怨两句:“真麻烦,先把稻草夹在火石里面。” “这样?” 明明动作都是对的,好几次也都差点就点着了,每次一到紧要关头,林笙就总打偏一寸,还反过来埋怨起他来:“根本打不着,你是不是没有好好教?” 孟寒舟气的胸口疼,转头瞪向他,半截烛火明明灭灭地落在对方脸上,他顺着林笙的视线往下看,这才注意到,林笙指尖上全都是火石上的黑灰,手心都打红了。 “是这样吗,你认真教。” 恍惚一瞬,孟寒舟终于明白过来,林笙也许并不是没看会,只是听出了他心里的不痛快,在刻意照顾他的情绪。 虽然不想承认,但被林笙这么一搅和,他刚才确实把侯府那些不高兴的事给抛脑后了。可越是如此,反而让孟寒舟越是躁郁。因为他被人看穿了。 “不教了。”他侧身躺下,气恼的蒙住了头。 床边静了一静,他听见林笙放下火石火镰的声音,烛火的亮光也稍微远了一些。 又听林笙道:“不教就不教了,怎么又生气了。好吧好吧,你睡你的。” 孟寒舟很快就没了声音。 林笙看他都有闲心发脾气了,应该没事,等了一会,觉得他应该睡熟了,才挑着灯到西屋里看了看。 ——屋里唯一还算整齐的床让孟寒舟睡了,唯一干净柔软的、厚着脸皮从侯府要出来的喜被,也都盖在孟寒舟身上。只有这破破烂烂的西屋,才是他的归宿了。 可是西边小里间的床又窄,还晃,还脏,小窗关不严,还漏风。 一摸被子,全是灰。 虽然有点嫌弃,但是没办法,总不能去抢孟寒舟的被子吧? 但林笙爱洁,着实忍受不了住在这种狗窝里。 以前即便是进山下乡,只要有条件,也会把住处打扫得干干净净。 于是没过多久,孟寒舟就听到他的动作从蹑手蹑脚,变成大胆试探,最后许是见没人阻止,竟然开始堂而皇之地倒腾东西,稀里哗啦像要拆家一般,他忍不住揭开被角道:“大半夜了,你现在要拆被子,得拆到哪年去?” 林笙又被他吓了一跳,手里还拎着那张可怜兮兮的薄被,看向孟寒舟的表情充满疑惑:“……你不是睡了吗?” 怎么知道我在拆被子? 孟寒舟抿嘴。 这么大动静要是没点反应,那不是睡了,那是死了。 同时,随着两人话音一抖落,被子里面掉出一只老鼠尸体,摔在地上死不瞑目地打了几个滚。 林笙看看新出土的鼠干一号,又抬头看看孟寒舟,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那无辜又纠结的表情,仿佛是在说:“你瞧,这怎么睡?” “……” 孟寒舟认栽,往床里翻了个身,口气僵硬:“这个床大,匀你半个。这么宽的被子我一个人也盖不了……”末了又怕林笙误会似的,还额外强调一嘴,“你过来睡,别再折腾那个了!” 屋里很久也没什么动静,孟寒舟以为自己语气太凶,是不是又把他吓着了。 正要回头看看,就感觉背后的床褥一沉,一个单薄的身躯小心翼翼地躺了进来。 虽然隔着挺宽一条缝,但依然能闻到他身上很特别的清爽气息,说不上什么味道,但冲淡了这屋里让人不快的潮腐气。 他正想着为什么赶了这么多天路,就连自己都不免沾上了一点马毛味,而林笙身上还是这么好闻时。 一个西屋来的长条枕头塞进了两人的缝隙之间,成为分割彼此的楚汉界限。 孟寒舟:…… 林笙也不是很想和他挤在一张床上,但是条件有限,比起喜怒无常的孟大少爷,他更不想和老鼠干尸跳蚤小虫睡在一起。 绸缎丝锦的喜被沉甸甸的压-在身上,还被小世子低热的体温烘得暖融融的,好舒服…… 林笙眯了眯眼睛。 哎,管不了那么多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天要先睡觉! 林笙从善如流,吹了灯,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妥帖地压-在下巴底下。然后就伸了伸腿,闭上眼睛,随口说了一声:“晚安。” 孟寒舟肩膀微微一绷。 虽然是自己叫他上来的,可孟寒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和其他人同床共枕过,更没有人跟他道过晚安。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很是生疏。 屋里很静,静得有些尴尬,过了会:“……孟寒舟。” 孟寒舟朝里闭着眼:“何事?” “这里离山很近,应该也有兔子。”林笙打了个哈欠,“到时候你再带我去捉兔子吧。” 孟寒舟沉默。 他蜷在里侧,别扭了一会,在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说点什么的时候,憋了一会:“那个,疼吗……你那个,手……” “呼……”回应他的是一声平静的呼吸。 一回头,林笙已经睡着了。 这睡得也太快了,怎么比自己这个病人还快? 一片昏黑中,林笙安安静静地平躺着,长而微弯的睫毛柔软地垂落。 孟寒舟盯着他看了一阵,心中的烦躁时高时低。 可能是真的很累了,不过这么一小会,林笙的呼吸声就变得很沉,但很有规律,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屋角处“滴答、滴答”的渗水声,像一点一点过去的时间。 孟寒舟沉了口气,唇瓣也微微一动。 “晚……安。”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8. 各回各家 免费阅读.[.aishu55.cc] 9. 重新开始 夜里,春雨下得大了些,还打了几声雷。 自来到这个世界,林笙还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如今又连着几天赶路,眼下终于背靠踏实的床板,哪还管得了在什么地方、身边是什么人,一闭上眼昏天黑地,这回并没有被这几声春雷轻易惊醒。 而孟寒舟更是很寻常地睡昏过去了。 翌日,林笙被远处此起彼伏的鸡鸣犬吠声给吵醒。 田家农舍总是这点不好。 他拧了拧眉心,一睁开眼,视线里就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庞,还有热烘烘的呼吸声洒在颈边。 林笙晃了下神,才想起来自己与孟寒舟睡在一张床上。 但为什么,这么大的农家床,明明宽得中间都能再躺一个人,更何况还有枕头隔着,孟寒舟还是越界了。 此时,大少爷的侧脸正靠在他的枕旁,呼吸粗热,一只手臂还搭在了他胸口。 也怪林笙实在睡得沉,被人抱了大半宿都不知道。 林笙:“……” 林笙:“孟寒舟。” 孟寒舟没有回应,只是蜷缩起身体,感觉到周身暖和气散了一些,就忍不住往热源那边继续靠近。他脸色苍白略带潮红,眼睛也挣不开,声音含含糊糊的:“冷……咳咳。” 林笙本想把他推开,听他开始咳嗽,又把手收了回来。 孟寒舟身上凉得过分,竟然歇了一-夜都还没有暖和过来。 这也太虚了。 林笙不忍心欺负一个病人,无奈地将被子都匀给他,将大少爷又裹了一层,自己则偷偷从他臂弯里退了出来。 结果才掀开一点被角,被外面窜进来的冷空气冻得一个激灵。 怪不得孟寒舟挤过来,大概是被冻到了,外面真的好冷。 但被窝已经回不去了,林笙咬了咬牙,支棱着离开了温暖的床褥。 他搓着小臂四处一看,发现原来是昨夜潦草用来遮窗的破布松脱了,露出明晃晃一个大洞…… 山坳本就寒气重,早晚尤甚,小院又在半坡上,早春下过雨后,来来往往的风都要从这里筛一遍才走,所以吹得小屋里凉飕飕的。 风一卷,糊窗的纸就又被掀下来一圈,窸窸窣窣的响。 现在鸡才叫,按说时间还早,但林笙已经睡不着了,他研究了一会这窗户究竟是怎么破的,最后决定还是捡起地上的破布,先塞上那个窗洞,回头去买点窗纸重新糊上才行。 推开房门,一阵雨后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 地上还湿漉漉的没有干透。远处山岚之间朝霞万丈,细碎的金芒穿过雪白的薄云照向人间。 “呼……” 林笙深深地换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伸罢懒腰,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 正如昨天所见,屋前是个方方正正的小院子,用半高的泥墙围着,墙边东倒西歪着一些农具,像是锄头、农铲、小石磨之类的,看得出以前孟家也殷实过一阵,只是如今工具都生了一层薄锈。猜想大概是孟父染上赌博,很久没有好好劳作过了。 这些工具拿去磨一磨,也应该还能用。 放下农铲子,转头就看到院子角落里有一棵杏树,正努力地钻着芽。 杏树旁边,沿着矮墙另搭出来了小半间夯土房,屋檐被熏得发黑。土房门口放了只掩盖的水缸,旁边堆着几层柴火,矮檐下挂着晒干的辣椒,想来就是做饭的灶房。 林笙提溜着裙边进去瞧了瞧,锅是农家的柴火大铁锅,脏腻腻的。他左右翻了翻,陶罐子里还储了一点没吃完的碎米糁和黄豆,但也都差不多要见底了,倒是盐和腌菜都还剩了一些,还有两头干瘪的老姜。 但是装菜油的小瓦罐被老鼠掀翻了,一滴不剩,厨房里连颗鸡蛋都没有。 这时太阳缓缓升起来,微风拂面,林笙望着水洗过的蔚蓝天空,再看看空空荡荡的厨房,不禁坐在灶房的小凳子上叹了口气。 真的是家徒四壁啊,比想象中还要拮据一些。 孟寒舟这个“假世子”虽然没有像原书中那样“病逝床榻,埋骨荒山”,但这命也只是暂时吊着罢了。 想要恢复身体,好汤好药肯定是少不了的。 但一路过来,先前叫雨珠买回来的药材几乎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仅剩一些聊胜于无的参片,只够泡泡茶。 何况人参这种猛药,救急尚可,久服也是不对症的。孟寒舟身体太虚,吃多了容易虚不受补,反而会加重病情,还是得正经用药重头开始调理才行。 到了这种境地,真要是丢下孟寒舟不管,无异于叫他等死,林笙于心不忍。 一个人过也是过,两个人不过是添双碗筷,还能做个伴。 只是日子肯定会苦一些了。 “好歹是相识一场,也算难兄难弟……” 林笙如此想着,拿出那只红木嫁妆盒子,抱在膝上仔细盘算了一下。 他不太清楚这个世界的物价。 脑海里模糊的记忆告诉他,原主以前在家时也是娇生惯养的,一顿饭就能花出去好几两,买个零嘴糕点都是直接拍银瓜子的,也并不清楚外头菜价几何、米钱几两。 林家还只个是不入流的京畿小官,俸禄有限,都能如此消费,更不提曲成侯府这等钟鸣鼎食之家了。 可见这个朝代物质应当比较丰富。 盒子里这几个碎钱,恐怕是撑不了多久的。 林笙光是想一想,米面油粮要花钱,衣物交通要花钱,买药更是一大笔支出。更不提初到此处,要花销的地方简直数不胜数。就比如这窗户、这门、这瓦,也该修一修……就觉得头疼。 他阖上红木盒,看了看一无所有的家,又瞥了一眼屋内奄奄一息、爬都爬不起来的假世子。 唉。 天气好极了,钱几乎没有。 林笙无奈地放下被老鼠舔空的油罐,想着再找找有什么存粮,先做顿早饭出来,再商量谋生的事。 却意外发现灶房另一头有一扇格栅,似乎是个小门,只不过被凌乱的杂物遮掩着,所以之前才没有发现。 他伸手推了推,里面被堵住了没有推动,不知是通往何处的。 林笙一时好奇,把杂物清理到一边,终于露出了小门的全貌,打开木栓探头出去看了看,发现是一条参差扭曲的小路,穿过这道小门往后头走,能径直走到了屋子背面去。 令林笙惊喜的是,屋后竟然是一小片菜地。 虽然只有巴掌大,但是很规整,用竹篱笆围着。只是大概很久没人照看了,已经半荒废,凌乱地长着些杂草,几只灰啾啾的鸟儿正蹦蹦跶跶地在里面啄草叶吃。 正所谓春雷响,万物长。此时小田里面也冒出了朵朵绿茬儿,林笙趴在篱笆旁,满怀期待地望着,果然发现野草里面混杂着小簇小簇的荠菜。 荠菜是春天最早生出的小野菜,一下雨,田边路边到处疯长,很常见,而且刚冒出来正是最嫩的时候,又不用花钱又好吃。而且这里的荠菜都不用担心打了药,是纯天然的鲜美滋味。 正不知道吃什么呢,这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林笙赶紧到灶房拿了个筐儿,又寻了一截麻绳,把碍事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个马尾,便钻到小田里面去挖荠菜去了。 小荠菜们水灵灵的,林笙开开心心沿着小田挖了一圈,提着筐子回灶房的时候,菜根上都还带着湿润芬芳的泥土。这东西有人爱吃,有人不爱吃,而林笙正是爱吃的那类人,包饺子香死了。 而且荠菜虽然只是野菜,却有着利脾和中、抗炎止血的功效,有“菜中甘草”的美誉,给孟寒舟吃也不无好处。 挖回来的菜洗干净放在一边。 农家的柴火锅林笙倒是会用,但是孟家这口锅不知多久没清过了,腻得全是油灰味,林笙爱干净,实在用不下去,用饭帚沾着清水刷了好几遍,手都酸了,这才拿出那枚火镰,试了几次,将热水烧上。 只是昨夜下了雨,屋檐下囤积的柴火都沾了湿气,费了好大功夫才终于点燃。 趁着烧开水的功夫,他又顺手把桌子椅子都擦了一遍,杯碗瓢盆也全都刷洗过,整整齐齐地摆在厨房的木架子上。 林笙抹了把细汗,嗯,这看着才顺眼一点。 离开了那个破侯府,也不用再看什么人的脸色,更不用担心说错做错,反而更自在些,干什么都心安理得。 既来之,则安之呗。 只是眼下家里什么都缺,用荠菜包饺子自然是不成了,清炒也没有油,想来想去,索性煮上一道东坡羹。 据说这是苏东坡昔年在田间时发明的山羹,其实说白了就是荠菜粥,用磨碎的粳米和豆粉,与荠菜切碎,一起煮粥,出锅时随便用些盐调味就行。 好在这几样食材都是现成就有的,虽然是干巴巴的老豆子和陈碎米,但只要碾碎一些,再煮久一点,煮得豆米绵软一些再下荠菜,想来入口也不会很差。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把切好的荠菜碎放进锅里,还特意切了两片老姜煮进去,可以驱寒。 等忙完这一圈,盖上木锅盖,林笙想坐下来歇会,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在小菜田里弄脏了。 他舀了点水搓了搓衣角,搓到卷蕊的绣花,才忽的想起来,自己穿的还是女裙! 这些日子都穿习惯了,几乎忘了这件事了。 其实女裙比起男装来,不过是腰身细了一些,花纹多了一些,颜色鲜嫩一些,样式比男装多些花哨……穿多了也就那样。 但林笙毕竟没有什么特殊爱好。 女子装束宽袖宽摆,也确实不太方便,这里没人认识他们,他也没必要假装林娴。既然都决定要重新开始了,还是换回来才好,省的被人看见误会。 ……不过,这里并没有属于林笙的换洗衣服。 当时被侯府赶出来时太匆忙,都没机会让他们仔细收拾,连头上的发簪钗子也被踩高捧低的侯府人给没收走了。 一群下人们看人下菜碟,本就是为了羞辱他们的,给他们准备的行李包袱里自然没有什么好东西,全是打了补丁的旧衣裳,甚至还有破洞麻衣。 还是雨珠怕他们在外面没人照顾,受冷落,趁人不备,偷偷拿了一些衣裳塞进了他们的马车。 不过小丫头原本就不是贴身伺候孟寒舟的,所以衣服也是从柜子里胡乱掏的,究竟拿了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林笙收拾了一下,发现还有不成套的。 但已经很不错了,林笙很知足。 看来目前只能先穿孟寒舟的衣服了。 “多亏有雨珠。”他心道,并顺手从这堆衣物里面挑了一件鸭卵青的素色长衫。 比量比量长短,勉强能穿,颜色也不扎眼,但是裤腿和袖口长了一小截。 不碍事,卷起来就好。 林笙关上房门,窸窸窣窣地换衣服。 - 孟寒舟从昏睡中一睁开眼的时候,直面就是一抹雪白的脊背——匀称漂亮,细碎的日光拂过,一双肩胛蝴蝶似的,朦朦胧胧像是泛着一层温润的珠光。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起猛了,竟然看到林笙在脱衣服? 孟寒舟一时看愣,望着那一截细腰有点恍惚。 虽然每次醒来都能看到崭新的、赏心悦目的林笙,可那时林笙都已经换好衣裳了。 尽管心里明知他是男子,可他穿了多日女装,多多少少已经看习惯了。现在冷不丁直接看他现场换衣服的画面,眼睁睁看着漂亮妻子真的变成了隽秀少年……冲击力还是有点大。 卵青色衬得林笙的肤色又冷又细腻,像被纤薄的青瓷片包裹着的一块奶脂色冰玉。 但实际上摸起来并不冰,是暖融融的温度。 孟寒舟想岔了,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可偏过去半分了,又突然想起来,他又不是女子,有什么不能看的!便又黑着脸挪回去,硬生生地盯着,以示自己并不心虚。 林笙听见了他翻身的动静,匆匆将外衣拉上来,系上衣带:“你醒了?” 回过身来,就看到孟寒舟压着眉梢,倔强盯着他看。 “……?”这什么意思。 林笙揣摩了一下,觉得他可能是有一些富家少爷的通病,比如讨厌别人穿他的衣服,只好扯了扯衣摆道:“我没有别的衣服穿,等以后有衣服了,会洗干净还给你的。” “不用。”孟寒舟哼了一声,佯装毫不在意,但余光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瞄。 原来他穿男装是这个样子的,比女裙更有风姿。 孟寒舟现在觉得,之前那些女子衣裙都太小气了,不值一提。 林笙五官柔和,虽然貌美但没什么攻击性,很适合穿浅色,这样素雅的衫袍,孟寒舟穿起来总是不伦不类,而他穿在身上,却显得身形清隽修长,看起来干干净净,如月如竹,还有几分柔-软。 但很快孟寒舟觉得这衣服眼熟。 他皱了皱眉,想起来了。 ——这是自己的旧衣。 当时他还病得不是特别严重,京城突然流行这个文质彬彬的样式,下人也跟风给府上少爷们都做了一身。孟寒舟只穿了两次,就被父亲……现在也不是他父亲了,曲成侯训斥他寡淡的跟要出家似的,勒令他换掉。 侯爷一直很厌恶佛门的任何东西,后来这衣服就一直收在柜子里,没想到现在会出现在林笙身上。 ……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地方。 眼看着林笙走了过来,孟寒舟触景生情,突发心悸,没忍住咳出了几声。 林笙皱着眉:“你觉得怎么样?” 孟寒舟心里不舒服,别过视线,嗓音有点哑:“头很疼。” 他看着比昨夜刚从马车下来时好些,但眼底的疲色还是很浓,像一直睡不够似的,应是心气不足的缘故。 但林笙并没有说的很严重,只是道:“可能是夜里吹风,受了外寒。” 孟寒舟情绪很差,脸色也变得很糟糕。 看着这萧萧索索的家,往事就像那扇破了洞的窗一样,裹着刀子般的寒风,往心底里刮。 林笙递过去一个粗糙的木碗:“先喝点水吧,大灶我用的不是很熟练,没敢加太多柴火,粥还得煮一会才能好。待会吃了粥,发发汗就会好一些了。” 孟寒舟看着林笙手中的碗,眸子暗了暗,一言不发。 突然就发脾气推开他的手:“拿走,我什么也不吃。” 林笙已经习惯他喜怒无常的性子了,也没说什么,把碗放在了床头,“那我放在这了,你想喝就自己拿……我去看看锅。” 刚出了门,就听到猛地“哐当”一声,是木碗摔在地上的声音。 地面不平整,那碗沿着凹凸不平的缝隙打滚,最后撞在了林笙脚边才停。 碗里的水渍洒了一路。 林笙顿了一顿,当没看见,仍然出去了。 随他折腾,还是去灶房该干什么干什么。 又往灶口续了两根柴火,林笙一边听着屋里叮叮当当的动静,顾自给灶膛扇着风,托着下巴等粥煮好。 林笙知道,突逢巨变,孟寒舟心里肯定是憋了股气,大概更多的是委屈和荒谬感吧。 明明曾经也是金栽玉培的少年郎,在本该最为意气风发的十七岁,一夕之间,就从天上跌进了泥里,曾经他视为家人的父亲淡漠无比,没有好好听他说一句话,甚至连几天缓口气的时间都不给他,就把他赶了出来。 任谁心口突然扎上这么大一根刺,也不会好受的。 雨珠说过,世子自从病了脾气越来越古怪,在府上时动不动就生气暴躁。 其中纵然有久病心态不好的原因,但长期服用含重金属的微毒药物导致的毒素积累,也会让人病理性躁郁,有时候这种烦躁并不受他自己控制。 回乡下的马车中,孟寒舟忍了一路没有发作,已经让林笙很吃惊。 可能是在那两个侯府车夫面前,他还想维护那点已经破碎不堪的尊严。毕竟那种情形下,他越是生气发狂,越是难堪,反而会成为外人眼里的笑话。 也挺可叹的,倒错的身份回归之后,他竟连发疯的资本都没有了。 昨天刚到地方,孟寒舟还没有缓过劲来,今天清醒了,总归是要宣泄一下的。这人看起来死犟,也不像是会哭哭啼啼的模样,能闹出来也好,比一直憋在心里要强。 想着想着,林笙偎在灶边不小心打了个盹。 没多久,荠菜粥煮得软烂开花,咕噜噜地冒着泡,热气顶着锅盖扑扑跳动。 他揉揉眼睛,听屋里动静歇了,应该是孟寒舟一个人宣泄完了——生病的人毕竟体能和精力都有限,挥霍空也就到极限了。 于是起身活动跺了跺脚,然后往锅里洒上一小撮盐,盛了两碗出来。 推开房门,不出意外,床边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而罪魁祸首本人眼底泛着血丝,把自己折腾得有些颓靡,呼吸凌乱,衣领松散,苍白的脸半面都是阴影。 有人进来,他一瞬间抬起的眼神依旧带着几分没化解的凌厉。 “舒服点了吗?”林笙捡起摔在了门槛的木碗,又扶起床下的木架子,捡起地上的枕头,都一一归置好。然后走过去摸了摸孟寒舟的额头,微微的还是有点热度,这些日子经过观察,他只要情绪一激动,就容易低烧。 温声道:“心情还不好的话,可以再给你摔一次。这都是木头的,摔不坏……” 正去探他的脉,林笙发现,他指甲缝间不知哪来的血丝。 仔细观察了一圈,才找到他肩后的布料上也沾了零星一点红色的污迹。 虽然林笙力气也不大,但还是比生病的人要强一些的,与他争夺了几次,就趁其不备挑开了他的衣领。探头一看,他肩后那三枚香疤附近,赫赫然被挠了几道血痕。 “孟寒舟。”林笙严肃地盯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在他力气虚,抓得不是很深,并不需要特别的处理。 孟寒舟喘着粗气,一手虚虚无力地握着林笙的手腕,眸色幽翳:“在你眼里,也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林笙依旧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良久将他衣领扯上,叹了口气:“没有。” 还要顺势去把右手脉,才碰到,孟寒舟就将手抽回去了。 他侧过身去,只露个单薄的脊背给林笙看,恹恹道:“别管我了,我的病治不好了。他们说的没错,我现在就是个废物。你走吧,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就行。” 林笙手还悬空着,听他这样说话,随即眉头皱了皱。 他不喜欢自说自话、自作主张、还自暴自弃的病人。 林笙不理他,把熬好的粥端过来,他也别过头,不肯喝,似乎是笃定主意要绝食去死了。 “可是你答应我的遗产,还没有给我。”须臾,林笙的声音不温不凉地从背后传来。 孟寒舟没想到他在意的是这个。 气得一下子咳起来,忍不住扭头狠狠瞪他。 家都没了,上哪儿去给他弄遗产去? 一转过来,就看到林笙静静地正看着他,微微歪着头,似乎就等着他回身一般。 孟寒舟:…… 上当了,激将法。 林笙心下失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帮他止住咳嗽。 “谁说治不好的?”然后林笙在床边坐下,端来粥碗,用木勺子搅一搅,“我自从学了医,运气一直很好,大夜从不来重病例,抢救很少有失败,老师都说我是院里的锦鲤,走到哪里都能带来好运。” 粥是刚盛出来的,热气蒸得眼帘上都是雾水,林笙习惯性地舀起来放到唇边吹了吹。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挺清楚,但连起来竟有点听不懂。 孟寒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困惑地听着,看他将粥耐心吹凉。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这只是个坎儿,谁都有面对坎坷的时候,都觉得当时天要塌了,人生也要完了……我也有过。但是……”林笙道,“跨过去就好了。” “跨过去就好了。”林笙又重复了一遍。 他说话很慢,但很郑重。 孟寒舟不懂,他怎么能如此平静、平淡,把这种事情说的如此简单。 简单得就好像——早上起来,左脚带右脚,迈一个门槛那样容易。 “家没了可以再建,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也许你现在听起来觉得很难,但不急于一时。孟寒舟,只要你不抛弃自己……”林笙抬头,注视着他因病而愈显漆黑的眼睛,想了想该怎么说,“我就不会抛弃你。就当……重新开始吧。” 两人四目相对。 孟寒舟盯着林笙,眼睛黑得像不见底的潭水,又似要从深潭中灼出炽焰来。 “会好起来的。有我呢,你如果信我,我给你治病。”林笙被他盯得有点不知所措,不自觉垂下眼睛,“所以,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孟寒舟眼底颤了颤。 不等孟寒舟做出反应,林笙已调整神色,重新将勺子递过来:“真的不喝?早上新采的荠菜,很香的。” 孟寒舟缓缓移动目光,视线落在林笙捏着勺子的手上。 手指雪白,沾着温暖的味道,闻起来确实是很香。 “我——唔!” 还没回过神来,勺口已经抵到了嘴上,不等他执拗拒绝,粥米顺势就塞进了牙关,“……” 粥米煮得软烂,滑进喉咙。 林笙似弯非弯地抿着唇角:“香吧?” “不香也不许骂我。” 孟寒舟没说话:…… 林笙就这样一口一口喂他把粥喝下去了。 “……对不起。”过了会,孟寒舟突然咕哝了一声。 林笙险些没听清楚,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只曾被他摔过的碗。 “没关系。”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9. 重新开始 免费阅读.[.aishu55.cc] 10. 复位 不知道是不是心悸症又严重了,自从林笙说完那些话后,孟寒舟觉得心脏一直狠狠地跳个不停,搅得胸口阵阵发胀。 从小到大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林笙是第一个。 正胡思乱想,胃里才觉得有了点暖意,林笙就放下了木碗,不再喂他了。 孟寒舟还张着嘴像等投食的鱼一般,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碗里已经空了:“……” 小木碗装不了太多东西,孟寒舟才咳过血昏迷过,不适宜一下子吃的太多太硬,应该少食多餐。陈米豆子就算煮得再烂,也毕竟不如新米好消化,吃多了容易胃疼。所以林笙给他盛的这一碗里,水多米少。 孟寒舟先前还冲他发过脾气,摔过他的碗,砸过他的枕头,现在要面子,已经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吃饱了。 林笙看出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并没有再给他盛一碗的意思,反而把空碗拿下去了,平平说道:“中午再吃。” 趁着他现在还算听话,林笙又喂他喝了两口水清清口,便叫他伸出舌面来观察了一下。 舌颜色发淡,是气血不足。舌面上覆着一层挺厚的白苔,确实是受寒的表象。舌边还有齿痕,这是脾虚,林笙全记在心里,打算之后买到药材给他调理。 然后,才端起自己那碗已经有些冷了的粥来吃。 孟寒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越看越香。 折腾了这一番后,外面日头很高了,马上就要到中午,他舔了舔唇,忍不住问道:“中午吃什么?” 林笙吃东西也安安静静的,但速度并不慢,很好看:“粥。” 孟寒舟沉默片刻,不死心地问:“那晚上呢?” 林笙放下碗,擦了擦手指:“还是粥。” 孟寒舟:…… - 林笙将几只空碗收回灶房。 他舀了清水把碗洗干净,放回木架子上,还顺手将灶下的火压灭了一点,只留一点余温,方便随时能用。 早上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后,水缸里就没剩多少水了。院子里也没有水井,估计是要到先前看到的那条河里去打。林笙找到了木桶,桶可不算小,估量估量自己的身板,恐怕做不到一次挑两桶水回来,还是费力气多跑几趟吧。 拎起木桶,林笙总觉得自己似乎把什么事情忘记了,可脑海里搜索了一圈,也没有想到究竟是什么……算了,想起来再说吧。 他根孟寒舟说了一声出去打水的事,刚出了灶房,就听到院子外面响起一阵嘹亮的孩童哭声。 日头高了,农家的小孩子们没什么别的乐子,都跑出来追逐打闹着玩,老远就听到他们吵吵嚷嚷的。 林笙本来没当回事,但那哭声断断续续的,似乎就在自家门口,还夹杂着妇人的训斥声:“小冬!就差几步路了,赶紧起来,不就是摔了一跤,又闹腾什么……” 林笙擦了擦手,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才一推开院门,不知什么东西横在自家门口,差点被他一脚踢飞。他眼疾手快赶紧扶住,见是个背篓,旁边洒落出来的又是野菜又是蘑菇,林笙忙把东西都捡了回来,很沉,一下子就装得满满当当的。 旁边的矮墙底下,席地坐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干干瘦瘦的,正抹着泪撒泼闹脾气:“娘呜呜,我脚疼,走不动……” 不远处站了个妇人,应当是孩子的母亲,看起来年纪不算大,约莫三十来岁。 她头发都用灰蓝色的头巾包裹着,背后也背着比她身形大一倍的柴火捆,纵然她身材比较壮实,腰身也被压得直不起来了,更腾不出手去拉扯孩子。 “我还能背你不成?赶紧的别瞎闹腾了!快晌午了,还得回家给你爹擦身做饭……”妇人满脸倦容,回头正要呵斥孩子,就见一道人影拉开了院门,从孟家院子里走出来个俊俏的年轻人。 昨日下雨,她在家中照顾丈夫没有出门,并不知道马车进村的事,也没听见外边那些传言。这会儿见到孟家突然来了人,还是生人,赶紧就招呼儿子过来,一边不住地拿眼神上下打量林笙。 小冬也被突然出现在背后的人吓得咯楞一下,但爬起来瘸瘸拐拐没跑几步,就又扑到在地上了,当即哇一声大哭起来。 “……没事吧?”林笙犹豫了一下,上前去把小孩给扶起来。 出于职业习惯,林笙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孩子小跑的几步,有明显的保护性姿态。 趁着弯腰扶孩子,他半蹲下来顺着孩子小腿往下一捋,才摸到脚踝,孩子就疼得嗷一声。这一摸,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他动作立刻放轻了,心下了然道:“孩子应该是真的疼,有踝关节的轻微错位。” “啥?”妇人见他单单薄薄的是个少年书生模样,说话又温善,不像是什么恶人,心里的戒备不禁就松了一些,“啥错位?” 林笙想了想道:“就是脚踝上的小骨头歪了。” “啊?怎么的骨头就歪了?不就是跌了一跤吗……”孙兰一脸茫然也不懂,这小子天天爬树下水的,皮实得很,就刚才下山的时候被石头绊了一下,摔了个跟头,哪能那么容易伤着骨头,她觉得这少年人是在唬人,“你小子年纪轻轻的,别张口就来啊!” 田里的孩子养得都糙,哪有那么娇气,摔一下还能摔断骨头的? “并不是骨头断了。”林笙解释道,“是小孩子骨骼还在发育,如果遇到外伤磕碰或者撞击,一些小关节很容易就会脱位错位,不在它原本的位置。你瞧,这块已经有些肿了。” 孙兰卸下-身上的柴火捆,半信半疑过去,掀开小冬的裤腿一看,果然右边脚腕子高了点。 她本来还不怎么当回事,这下亲眼看见肿了,顿时就信了几分——自家小冬这才几岁,真要是真伤了骨头伤了腿,万一成了跛子,以后可连媳妇都难讨了! 隔壁村就有个卖竹筐的张老汉,前年上房修瓦的时候不小心跌下来了,当时觉得没啥事呢,也是扭了腿一瘸一拐的,就没管,谁知道后来……腿忽然就烂了!花了好多钱也没治好,最后没办法,只能给锯了。 那更是吓人! 孙兰关心则乱,越想越怕。 但她性子急,嗓门又大。一急起来嘴上就不饶人,忍不住责备起孩子道:“你这小败家玩意儿,让你老老实实的跟着我好好走路,你非要攀高蹦低的……现在得意了?你说说,看个腿去镇上又要花钱!” 村里原有个鳏居多年的老秀才,姓刘,会几手看病的法子。 平常邻里有个不舒服的,都是找刘秀才给看,他能给弄点山上的药草吃吃。 但最近刘秀才到外乡走亲戚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往常老刘秀才不在村上的时候,村里人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要么得等到他回来再说。要么实在急的,就得去镇上请郎中。文花乡偏远,去一趟镇上得好几个时辰,要是想快点,就得蹭人家的牛车。 且不说来回的路费还有药钱了,单是城里郎中的诊金就不知道要多少! 小冬只是贪玩而已,能懂个什么,只是听娘亲语气这么凶,哭得越发大声了:“呜呜娘……我疼……” 孙兰嘴硬心软,说了他两句就不说了,终究是心疼。 骂归骂,到底是自家的熊儿子,真要是因为耽搁吃药而坏了一条腿,她这辈子指望就没了。 “兰姐姐!” 她正要去抱小冬,突然远处从半坡下面匆匆跑来个姑娘,叫着她的名字,远远的瞧见孙兰了,大松了一口气,赶紧走了上来,“太好了,兰姐姐你在这。” 林笙瞧了她一眼。 这姑娘看起来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很小巧玲珑的一个女孩子,走路有些跛脚。不知道是不是吃的不好,似乎是有些营养不-良,脸色发黄,下巴也瘦得尖尖的,显得眼睛更加得大。 “灵月妹子。”孙兰应声。 李灵月腿脚不好,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扶着腿缓了口气儿,见小冬坐在地上哭,一只脚还肿了,吓了一跳,问了声:“小冬这是怎么了?” 孙兰心里正是又急又躁,忍不住朝她抱怨了下熊孩子上蹿下跳扭了骨头的事。 “唉,皮娃子!”叹了口气,又转头问她,“你找我?什么事这么着急。” 李灵月忙回过神来,赶紧说:“兰姐姐,你快回家去看看吧!我刚进你家找你,就见柳大哥从床上摔下来了,正满头是血,我也听不懂他说什么,也不敢乱碰……就让银子先守在那,我赶紧出来找你了。” 即便很着急,她说话声也细细小小,软绵绵的。 “啥?!”孙兰脸色一变,“我这就回去!” 才一迈腿,又忽的想起这还有个摔了腿脚的儿子。什么事儿啊,倒霉都往一块凑! 可一琢磨,孩子这个就是伤了腿,一时半会出不了大事,家里男人却有可能出人命的,也管不上那么多了,拔腿就往家跑,同时喊道:“灵月,先帮我照顾下小冬!” “成,我送小冬回去。”李灵月应了一声。 可声音太小了,恐怕孙兰都没听见。 那边孙兰一走,李灵月越发地怯人了,也可能是警惕外人。林笙一动,她就战战兢兢退了一大步,好似林笙会吃了她似的。她站在那儿左右为难,一副想过来抱走小冬,却又不敢过来的模样。 林笙也不知道她好端端的到底怕什么,难不成自己这么可怕吗:“……” 林笙只是想仔细给孩子检查一下。 他也懒得解释了,直接半跪在地上,支起一个方便的角度,将孩子的脚搁在自己的膝头。 李灵月探头瞧着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干什么?” 林笙示意她不要说话,便一手托着孩子的脚踝,一手沿着踝骨关节仔细地摸了一圈,然后握着小冬的脚左右轻轻摇了一下,柔声对孩子道,“别怕,哥哥给你揉一揉,揉一揉就不疼了……” 说着趁孩子不注意,突然掌心往前一顶,只听细微的“咔哒”一声。 “好了。”林笙说。 就一瞬间的功夫。 李灵月诧异地愣住了:“好了?” 林笙起身,拍拍这个满脸鼻涕眼泪的小萝卜头:“别哭了,起来试试,踩在地上还疼不疼了?” 小冬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眨巴了几下眼睛,骨碌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伸出右腿往地上跺了两脚试了试,黑溜溜的小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欣喜地朝李灵月扑了过去:“哇!月姨!真的不疼啦!” 李灵月看了看小冬的脚,一时还是不太能相信,可刚才那咔哒一声骨头响,她又确确实实的是真的听见了的。 李灵月都没回过神,揽住小冬后,颇有些意外地盯着林笙看了一会:“你……你会看病?” 说着看了看他背后的屋子,竟然是孟家的院儿。 这才恍然,心想原来是昨天那个马车里的……没想到是个如此俊秀的少年郎。 “嗯,算是会一些。” 林笙应下,又想起来叮嘱说:“孩子只是小关节错位,问题不大,已经及时复位了。下次小心点就行。小孩子身体恢复得快,这两天就好好休息别乱跑,右脚不要太用力。” “哦……好。”恍惚了一会,李灵月忙去摸身上的兜子,问:“那、那这……多少钱?我替兰姐姐先给你……” 林笙摆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又不是什么大病痛。回去后劳烦你和他娘亲说一下,骨节虽然复位了,皮肉却毕竟已经伤到了,现在有些红肿是正常的,可以用凉手巾给孩子敷一敷脚踝,千万不要用热水烫。” 他见李灵月甚是安静,怕她没有听懂,便又重复了一遍:“能记得住吗?” 李灵月轻轻点点头:“能。” 林笙看她可能是怯生人,也没再多说,转身准备去拎水桶继续去打水。等他拎了桶再走出来时,只见那瘦弱的姑娘正费力地将地上那一大捆柴火背在身上,一手牵了小冬,另一手还要去抱那只死沉的背篓,正踉踉跄跄地往孙兰家走。 往前走是个下坡。 眼见她差点扑到地上,林笙快走两步,一把帮忙托住了。他看这姑娘也病怏怏的气色很不好,感觉随时都能晕倒在路上似的,一时好心,就伸手将背篓接了过来:“我帮你们送过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李灵月忙说。 林笙道:“不碍事,我反正也是要往下去打水的,顺路走一段吧。” 李灵月看了看他提着的空水桶,见他确实是要下去,于是小声道了句谢谢,便拘谨地走在前方带路,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半坡往东一拐,很快就到了孙兰家。 她家是个搭了葡萄架子的小院子,这时节葡萄藤才还没有彻底返青,嶙峋的藤蔓缠着竹架,摇晃着仅有的几片嫩叶。 “银子你也来啦!”一进门,小冬看到自家门槛上捧着脸坐着个小丫头,一双大大的眼睛,简直和李灵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小家伙顿时好了伤疤忘了疼,高高兴兴跑上去要和她玩。 银子跑到李灵月跟前,小声道:“阿娘,我害怕,兰婶婶在屋里哭……” “……”李灵月瞧了窗户一眼,摇摇头,“没事银子,跟小冬玩去吧。” 林笙走进来,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放背篓,就看到葡萄架底下的角落里,堆了两个没来得及清理的药罐。他虽不是有意要看,却也瞥见了这药渣里有几味川芎、赤芍、桃仁等,都是活血化瘀的药材。 他下意识问了句:“这家有人生病了吗?” 李灵月将柴火帮忙堆在一旁,回头见林笙盯着那堆药渣瞧,田里人最怕生病,所以有人很忌讳见到药渣,会觉得晦气。忙低声道:“你别介意……柳家大哥不是什么不干净的病,是中风。” 林笙:“中风?” 这种病,无论在什么时代,也算不上什么好病。 李灵月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柳大哥是突然病的,他们两口子好容易攒了点积蓄,现在又全搭进去了……” 柳家婆婆当年也是瘫在了床上,柳大哥为了照料寡母,怕耽误好人家女儿,直拖到母亲去世了才成亲,是经人介绍,娶了年纪也不小了的孙兰。那时候柳家为了给柳母治病欠了乡里邻居们不少钱,穷得很,好在孙兰能干,夫妻俩都不是爱埋怨的人,勤勤恳恳种地干活,把欠钱都还上了,还生了小冬。 眼见着日子好起来了,总觉得终于能顺心了——谁能想到柳大哥下地干活,突然的就晕了过去,怎么也醒不过来。孙兰着急忙慌的请了刘秀才过来看,竟说……也是中风。 这一下子,柳家天就塌了。 “兰姐姐不愿意相信他起不来了,换了不知道多少郎中,一直拿药养着。大半年了也没什么起色,现在瘫在床上连话也说不了……唉。”李灵月感慨道,这病就是个无底洞。 正说着,许是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孙兰走了出来。 李灵月怕她听见伤心,忙按下话音,不再提这个了。 林笙没想到他家还有这节,心下唏嘘了一阵。 可见孙兰方才还是泼泼辣辣的一个爽快娘子,此时已失了神色,眼眶微红。 瞧见是李灵月送小冬回来了,连带着孟家院子那个少年也跟了下来,勉强在外人面前换上一副笑容,到屋里提了壶水出来:“还麻烦你俩帮我把东西都弄回来。很累吧,过来喝点茶。” “捎带手的事。”李灵月客气道,“柳大哥没事吧?” “没事儿,就是不小心从床上滚下来了,脑门上摔破点皮。”孙兰苦笑了下,摆摆手,“别管他了,喝茶喝茶。” 林笙却微微一皱眉,垂眸沉思了片刻,问道:“方便的话,能让我看看吗?”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10. 复位 免费阅读.[.aishu55.cc] 11. 龙胆草和乌药 孙兰一愣,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李灵月差点忘了这事,忙说:“是了兰姐姐,这是住在孟家的小哥儿,会看病,厉害得很。刚才他就是一手的事,就这么捏了一下,就把小冬的脚给治好了。” 孟家的? 李灵月把孙兰拉到一边,小声说了昨天马车进乡的事儿。 说完,又朝孙兰比划了一下林笙给小冬正骨的事,孙兰听得满脸讶异,又赶紧扭头去找自家儿子。 果然看到小冤家正拉着银子坐在门口玩儿呢,脸上蹭得跟花猫似的,嘿嘿地朝着人家闺女傻笑,哪里还有一点刚才那疼得嗷嗷哭的样子。 “叫,叫……”李灵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压根都没问过人家的名字,不禁有些尴尬。 “我叫林笙。和我朋友昨天刚来这里的。”林笙主动介绍自己,垂眸想了想,也没敢说的太多,怕说的不对回头孟大少爷知道了又生气。 只含含糊糊地提了句,说孟寒舟是孟家的亲戚,如今是那小院的主人,到这里来养病。 林笙则是随行的郎中。 很好,没有一句假话,很合理。 “……养病?”孙兰纳闷地往天上瞥了一眼,又看了下四周这穷得啥也没有的山坳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见过有小少爷们到荒郊野岭里养病的。 “是,这……风水好,气候湿润。”林笙笑了下,姿态从容。 反正他与孟寒舟肯定是要先安安稳稳地在村子里住上一阵的了,那少不得要和这里的人们打交道,与人为善总是没坏处的。 方才孙兰经过孟家的时候,草草往里瞧过一眼,现下那院儿里是整整齐齐,比原本孟四家收拾得干净利索多了,这才一个晚上呢,可见是个勤劳的少年郎,倒真像是来过日子的。 孟四爱赌钱酗酒,整个文花乡谁不知道,以前三天两头就有人上门来要债,把家里东西几乎都搬空了。前阵子孟四夫妇被官府抓走的事,孙兰也知道,她估摸着左不过欠债还钱那些烂事。 真是欠了亲戚钱,把房子抵给人家,也说得过去。 更何况,这个林医郎生得文静清秀,说话还温和亲昵,一瞧就是个读书人。甭管人家来乡里做什么的,就凭他三两下把小冬的脚给治好了,也没说要钱的事,也该好好谢谢人家。 可说他能治瘫痪,孙兰是不怎么信的。 李灵月亲眼见了林笙正骨头的手法,又快又稳,也劝道:“兰姐姐,要不让他看看?兴许能看出点什么法子。” 孙兰想想,还是点点头,将他让进屋里来了。 反正自家男人已经那样了,瘫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都看了那么多郎中了,好的赖的也不差林笙一个。死马当活马医呗。 只是林笙看起来都还是个半大孩子,之前孙兰请来的年过半百的老郎中,都是看着男人直摇头叹气。林笙这么年轻……说实话,孙兰心里其实没多大指望。 李灵月看看林笙,又看看孙兰,见这里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便默默地到门外去照看孩子们去了。 林笙进到屋子,这药味混杂着汗味,很是难闻。 他转头瞧了瞧,看见了垂着脑袋半躺在床上的男人,眼眶凹陷无神,半边脸有些扭曲,一只眼睛半睁不睁的。额头上缠着一圈布,应当便是早上跌床摔伤的地方。 见林笙进来,他喉咙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胳膊也在床边一阵乱打。 “山生。” 林笙自是听不懂他的意思,孙兰却在天长日久的照料中能够连猜带蒙出来,忙走上前去,安抚了几句,介绍道,“这是村里新来的小郎中,给你看看。” 听到是郎中,柳山生更加急躁了,他不愿意再花钱看病,一直“啊啊”地乱叫着,却因为说不出话来而急出了一头的汗,额头上撞破了的伤口很快把布条洇出了一团红云。 孙兰最是见不得丈夫这个模样,不由得眼眶又有些酸热。 她暗暗拿袖子抹了抹眼角,一边握着丈夫的胳膊,看着林笙坐在床前给柳山生把脉,过了会,问:“怎么样?” 林笙又问了些发病时候的事,倒也没有什么意外,的确是寻常的中风偏瘫。而柳山生面色潮红,躁扰不宁,且脉象弦劲,正是气血搏结,肝郁痰凝的病相。 还要了先前吃过的药方来看,药也对症,只是…… 林笙翻看了这半年来的方子,只见那些好药慢慢地减去了,到了如今的最后一张药方,就剩下一些不痛不痒的活血化瘀药将就吃着。 约莫是郎中看他家贫瘠,即便开了那些好药,他们也拿不出钱财来买。 听李灵月说,孙兰为了给柳山生治病,已经把家里的好田地都给卖了,如今就剩下寥寥几亩在半山腰上的田,一家人就指望着那点梯田过日子。 但是柳山生自发病那日起,已经有大半年过去了,病程发展到现在,其实已经不是吃什么药的问题了。就算林笙给他开新的药方,也只能起一个辅助的作用罢了。 孙兰看他蹙着眉不说话,以为是药方有什么不对,一下子心都提起来了,急的要命:“怎么着,林医郎,有话你就直说就是!我受得住。” 林笙先没下结论,而是起身到桌上拿了把裁衣裳的剪子,回来半跪在床边,以锋利的那头在柳山生的小腿、脚背和脚心上依次轻轻划了几下。 然后一手握住柳山生的小腿,叫他抬腿,或者踢自己。 手臂亦是如此检查了一遍。 最后他将手掌贴在柳山生的喉咙处,捏了几下,问道:“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孙兰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干什么,她从来没见过哪个郎中是这样瞧病的,正要出声,只见林笙抬手摆了摆,只是目光望着柳山生,让他张嘴:“自己说。” 柳山生觉得他在为难自己,支棱着僵硬的舌头:“啊、哈、啊啊……” 只有吐气的声音,和不停颤抖却发不出完整声音的嘴唇。 林笙点点头,示意听到了:“扶他坐起来,帮忙顶着他后背。” 越是看不懂他在干什么,孙兰心里越是慌,她一边把丈夫给扶着坐了起来,用肩膀靠着不让他滑下去,一边急道:“林医郎,你这是什么办法,可急死我了。” 林笙以左臂环住柳山生的后颈,固定住他的头,右手顶住他的下颚,先是试探地用了用力气,找准骨骼和肌肉的走向,然后倏忽朝上方推了一下,又顺势揉了一会。 “再说一次试试,叫什么名字?”林笙问他。 柳山生咽了几口唾沫,颤巍巍地张开嘴:“柳……柳山……生……” “……!”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发出声音的刹那,他瞪大眼睛,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连背后的孙兰都傻眼了。 “说说说……说话了!他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孙兰才回过神来,惊叫着喊出了声,“山生!你说出话了!老天爷,真是奇了!” “阿、阿,兰。”虽然很慢,咬字不是特别的清楚,声调也有点怪,但柳山生确确实实地发出了声音。半年多没开过口了,这一瞬间男人眼睛就被泪水湿润模糊,半边身子都激动得直抖,“我,能……能,说……” “不要太着急,慢慢来。”林笙安慰他。 之前林笙听到,一个瘫了大半年的病人,竟然自己摔下床,他那时候便觉得,这个柳家男人或许还有得治。若真是中风严重瘫痪,他四肢连动都动不了,更别说还能自己摔下来了。 当时林笙就有了疑虑。 柳山生发病时还年轻,又常年干活,身体素质应该很好。 刚才林笙检查时果然发现,他该有的神经反射全都存在,肌力也还不错。若是放在现代医院治疗,按这个生理条件,如果能够及早进行康复干预的话,应该恢复得会很好。 可惜这里没人懂这个,他自己又潜意识觉得瘫了就完了,生出了绝望的念头。孙兰又照顾得无微不至,生怕他伤着一星半点,以至于病后躺得太久了,导致肌张力过高,肌肉过于紧绷痉挛,僵硬了,不能舒展。 说话也是如此,柳山生并没有损伤到语言中枢,只是喉间肌肉麻痹,压迫了神经。 这种情况,只消以推拿手法松解一下,几乎立刻就能说出话来。 林笙如法炮制,以提、捏、拿的手法,又按摩了柳山生的手臂。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原本僵硬得紧紧绷在胸-前的胳膊,竟然能抬起来了! 柳山生哪里想过这种好事,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废人了,现下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支着胳膊一会笑一会哭,泪花流得满脸都是。 中风偏瘫有三到六个月的黄金康复训练期的说法,在这个时期,如果病人能够及时地接触系统的康复治疗,是有极大的可能恢复正常生活的。即便超过了黄金六个月,也并不意味着完全失去希望,只要能够坚持不懈地练习,依然有希望恢复一定的功能。 林笙轻轻甩了甩手腕。 做推拿很费力气,而原主这个身体常年娇生惯养的,只是按摩了这一小会,胳膊已经开始发酸了。这样以后还怎么做推拿针灸之类的,看来以后也得好好锻炼一下才行。 说到针灸,林笙又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要是有针就好了,想必能够事半功倍。 唉,真的很想要一副针包啊。 可是现在他和孟寒舟饭都要吃不上了,针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钱买上…… 正怀念着前世那些针具,忽然孙兰扑通一下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吓了林笙立刻回了神。 “林医郎,你就是我家的恩人啊!”孙兰纳头就要拜。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林笙忙往旁边让了让,好容易才把她拉扯起来,“这我可受不住。我现在做的,只是暂时松解了他痉挛的肌肉,是眼下一时的效果。至于以后能恢复成什么样,还要靠柳大哥自己努力练习才行。” 但即便如此,恐怕想要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也是悬:“至少能自己坐起来吃饭。” “成,成!”孙兰哪里还敢奢望恢复成原先的样子,只要柳山生能动,哪怕是就动个手,能自己吃饭,她都高兴坏了! 孙兰先前真是小瞧林笙了,此时眼含热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林医郎,都听你的,都听你的!你说怎么练,我们肯定好好练!” 柳山生虽然能吐字了,但情绪一激动,舌头还是大得说不清楚,只好跟着一块用力点头。 - 康复训练也不可操之过急,需要循序渐进,于是林笙先把基础阶段的一些康复动作教给了孙兰,让她每天帮着柳大哥练习,上午下午各练一个时辰。 “以后但凡他能自己做的事,都让他自己来,慢些困难些不要紧,你不要总护着他怕他受伤。”林笙嘱咐。 孙兰连连应下。 林笙又与她约好了,先这样练着,隔两日再过来看看。 从文花乡进城买一趟药不容易,孙兰已经买回来了一个月的药,这方子虽然效果一般,但聊胜于无,林笙也就没有再额外开别的药。 毕竟这个阶段,训练远比药物要重要得多。 跟着演示完一整套动作,还教了孙兰怎么给柳山生做按摩,林笙已经累得抬不起胳膊来。 又听说林笙原本是要到河边打水的,便说什么也不叫他亲自去了,他这小身板,来回两趟,手心就能被磨破一层皮。 “林医郎,你就甭管了,待会儿我带着小冬,保管把你家水缸打满!”孙兰出了屋子,拎过来那背篓,掏了几大朵的蘑菇出来就往林笙怀里塞。 “你给小冬看了脚,还教我们怎么练手脚……嫂子也没什么好东西能感谢你的。这是早上才从林子里采的菌子,新鲜着呢,你拿回去吃!” “这怎么行。”原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只是刚好看见了搭把手而已,林笙推辞,“这不是你和小冬一大早上山采的吗,我不能要。” “这有啥!山里菌子多,一下雨到处都是,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孙兰实在是热情,俨然有他不拿点东西就不让他走了的架势,林笙盛情难却,只好接了过来,却也没有全拿走,就意思意思拿一两朵小的。 蘑菇好消化还有营养,下午正好给孟寒舟加个餐。 林笙蹲在背篓旁捡菌子时,发现背篓里面杂七杂八的,有他认识的野菜,譬如车前草蒲公英之类的,还有很多他叫不上来名字的植物。 旁边小冬也过来玩儿,从背篓里扒拉了几下,揪出了一簇蓝紫色的小花,像是小喇叭似的,十分艳丽,忙高兴地朝银子炫耀:“银子银子,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银子被逗得咯咯笑,接过小花插在了头上。 林笙瞧着热闹,闻声抬头看向两个孩子,见着银子头上那朵蓝紫色花儿,突然眼睛一亮:“这是……” 家里实在穷得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孙兰看林笙生得白白净净,和他们这些乡里人很不同。 孙兰怕他瞧不上这些,毕竟这么大的恩情,就是让她给林笙做牛做马都不为过,正念叨说:“这两天运气不好,陷阱里没逮着兔子,不然还能给你抓几只兔子吃,山里的兔子肉香。” 林笙抬头问道:“兰姐姐,你常进山吗?” “三天两头去一趟吧,有时候去看看陷阱里捉到东西没有,有时候去砍点柴火。” 孙家以前是个猎户,她打小就跟着学了点做陷阱的手艺。后来给柳山生买药贵,存不下钱,她才重新捡起这手艺,偶尔去后头的山里做点陷阱,弄点野味吃。 要是运气好,打得多了,还能拿到城里卖点钱。 可惜老爹去的早,她学得不精,也没那个力气,大的野兽不敢去猎,也就能捉捉兔子山鸡雀儿之类的小东西。 “那这种花,也是在山里采到的?”林笙从背篓里又找到一枝,拿给孙兰看。 小花是艳丽的蓝紫色,花梗纤细,叶子长长的带个尖儿头。 孙兰接过花梗瞧了瞧,不太认识,就是挺寻常的野花,樟山深处有很多这种野花。有时候做陷阱进的深了,能见到不少,花花绿绿、白白紫紫的,一片一片还挺好看:“约莫是进樟山挖菌子的时候,带进来的野花吧?” 文花乡是个山坳,背后头靠着的一大片全都是山,有高有低连绵不绝。 山包围着文花乡,让乡里气候湿润,一年四季山头都是绿的,但也是山让文花乡穷。 山太多了,垦不动,路也不好走。 除了乡里人砍柴常进的就那几个半高的坡子,还有垦出来做梯田的几个小山头,更里头的都还是茂密野山,树又高又大,进的深了,抬头都瞧不见天光。 只有谁家盖房子要大木头,才会带人进去砍树。 孙兰祖上是干猎户的,嫁出来之前,祖祖辈辈就住在山里,靠山吃山,所以对山里格外熟悉,比乡里一些老人还要熟。 林笙又从背篓里一顿翻看,很快再次浮现惊讶神色。 他挑出了一根草茎,叶子是成对地串在茎上,又长又圆的似个织布的纺锤,还沾着清晨没晒干的露水。 “兰姐姐,你再看看,这个也是那片山里挖出来的吗?” 孙兰实在想不起来,山里叫不上名的花花草草太多了。但这些都是她一早进樟山挖菌子带出来的,左右错不了那一片地,便点点头:“应该也是。” 林笙一下子站了起来,忍不住问道:“那要是再进山,你还记得是在哪里能找到吗?远不远?” “算不上很近,约莫得往山里走两个时辰……”孙兰仔细回忆了一下,毕竟一早天都没亮她就进山了。 她看得出林笙眼里的光亮,不由纳闷道:“林医郎,你想要这个?” 林笙点点头。 或许文花乡人见得多了,都觉得那是排不上用场的野花野草,但林笙却知道—— 那蓝紫色的花儿,是龙胆草的花苞。 那株纺锤形叶片的草茎,则是乌药的地上植株! 龙胆草清热燥湿,泻肝清胆,可以治疗湿热黄疸,惊风抽搐。而乌药,更是被誉为“仙药”,有行气止痛、温肾散寒的功效。 这两种药的生长条件并不苛刻,但想要长得好,却需要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 文花乡合山环抱,山多林多,十分湿润,这种气候简直就是各种植物野蛮生长的乐园宝库。 如果林笙没有想错的话,山里还会有更多的药材!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11. 龙胆草和乌药 免费阅读.[.aishu55.cc] 12. 加餐 林笙说去打水,结果出去了很久,早过了午饭的时辰。 久到孟寒舟耐心耗尽,胸口又隐隐地要烦躁,他勉强靠在床头又睡了一觉,醒来后不仅胸闷心烦没有缓解,反而头还胀痛了起来。他身体很乏,想继续睡过去,可是脑袋里疼得睡不着,叫嚣着很想摔砸点什么。 头一疼,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从昨晚下的雨,想到早上那碗清汤寡水的粥,又想到覆在额头上试体温的手。思绪一直跳来跃去,甚至毫无缘由地揣测——林笙是不是骗他,实则借着打水的借口,已经离开了这里。 等孟寒舟都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劲,神经兮兮的时候。 窗外传来“吱呀”一声,是院门被人推开的动静。 “……多谢兰姐和灵月姐,也谢谢银子。” 是林笙回来了。 孟寒舟听到林笙的声音,心里糊里糊涂地想:“他不喜欢我砸东西……” 他松开了攥住的枕头,转而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手,于是心里那些暴烈躁郁的念头,又奇迹般不知不觉地平静下来。 林笙敞开院门,谢谢孙兰他们帮自己提了水回来。 那河看着挺近的,实际上走到河边却有弯弯绕绕很长一段路,且都是不平整的石子儿路。多亏了孙兰和李灵月,她们真的很厉害,一人挑了两大桶水都走得稳稳当当,就连银子小小一只,都能吭哧吭哧地抱着一个水桶。 反观林笙,提着最小的桶,走的最慢,还累得晃晃悠悠直喘气,一路走走停停歇了好几次,和她们比起来实在太弱了。 要是真靠自己挑满一缸水,只怕能折腾到天黑都灌不满。 孙兰帮着把水倒进了水缸,笑说:“林医郎是读书写字的,哪能和我们比这个。我和灵月妹子都是干粗活干惯了,农忙时候挑水去山上浇田,可比这个累多了……” 李灵月性子腼腆,也跟着笑了笑。 孟寒舟很想起来看看,但是身子却不争气,透过黯淡发黄的窗纸,只能隐约看到林笙走来走去的模糊影子。还听到女子的声音,气氛听起来很和谐。 “那明早我来叫你……你准备准备……咱一起走……”那女子说着什么,忽远忽近的听不清楚。 孟寒舟皱眉。 明早?明早什么事情? 没一会,他们说说笑笑的声音淡了,又响起一道“吱呀”的关门声,院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孟寒舟看向随后走进屋里来的林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林笙好像心情还不错。 - 林笙的心情自然是不错的。 本来还担心买药的事,现在一整座药山就送上门了。 孙兰知道他想要那些“野草野花”,便说能带他再去找找。他就和孙兰约好了,择日不如撞日,明早就进山——他朝孙兰打听过了药铺里药材的价钱,贵得吓人,怪不得柳山生才病了半年,就把家里给吃垮了。 孟寒舟是虚病,还需要调理驱毒,用到的都是些补益药,只会更加的贵。 林笙越发笃定了自己去采药的想法。 孟寒舟盯着他看,但林笙似乎有很多事情要忙。 先是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只竹篓,装了件衣服和竹水筒,用破旧衣裳剪出了很多细细的布条,像是当做绳索,然后洗洗刷刷,擦擦拧拧,还去磨了小铲子。 进进出出忙到说好的午饭也忘记了。 孟寒舟早饿过劲了,而且比起饿死,他更想知道林笙到底和那名女子约定了什么事情,可是又张不开嘴,想林笙会不会嫌他多管闲事。 他现在心情很古怪,既觉得不应该拖累别人,又…… 又不想被抛弃。 这些装备,很像是要长途跋涉。 林笙要去很远的地方?去多久?什么时候还回来? 孟寒舟心事重重,直到日头一点一点地斜过去,也没有问出来。 心里烦得很。 林笙还在盘算着明天的事情,想着第一次进山,不知道山里什么情况,多准备些可能用上的东西,有备无患是应该的。 正若有所思地倒了杯水喝,就听到孟寒舟窸窸窣窣地翻身,翻了很久,像长了跳蚤似的。 他恍惚意识到自己忘了给孟寒舟温粥,正要说话,孟寒舟却自己努力撑坐了起来,定定地看他,很冷硬的样子。 好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说。 林笙偏头看了看他。 “林笙。”孟寒舟伸出来一只手,“我手破了,你看看。” 他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个理由,还怕自己说的不够严重,又笃定地补充了一句:“很疼,可能会烂。” “好端端的手怎么会烂?”林笙还没忘早上他抓伤自己后背香疤的事,大少爷总能轻而易举地弄伤自己。 明知现在家里没有药,就连包扎用的干净棉布都没有,如果他又弄出什么伤口,林笙真的会生气。他只好放下茶碗,拧着眉头快步走过去,握住孟寒舟的手:“怎么伤的?你又做什么了……” 孟寒舟的手骨节分明,瘦削修长,指缝有笔茧,掌根还有薄薄的练武留下的痕迹。尽管已经卧床近两年,仍然没有完全消去,摸起来硬硬的。 这样看,那时雨珠说的应该是真的,孟寒舟以前确实是文武双修过。 但,林笙眯起眼睛,把这只如今病得苍白的手掌翻过来翻过去,找了好大一会,才终于看清了孟寒舟所说的“很痛”的伤口—— 是食指指腹上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的红痕,像是自己掐的,就破了一丁点的皮。 “……” 林笙觉得自己指缝旁边的一根倒刺,都比这个严重。 “很、疼?”林笙错牙,捏着他的手,把他指根都捏红了。如果这个伤口烂不了,他会给孟寒舟捏烂。 孟寒舟眼角跳了一下,硬着头皮点点头。 虽然林笙攥得指节有点疼,但可以忍,并没有抽回来。 林笙盯着他瞧了很久,脑子里转了下,心下叹息,似乎知道这人现在又在闹什么了。 少爷的脾气虽然很古怪,但是心思意外的很好猜。 他松开孟寒舟的手,朝那只“受伤的”指腹吹了吹,道:“怪我一时忙活,忘了跟你介绍了,刚才来的那两个都是这里的村民,去打水的时候遇上的。”他说了在门口遇到小冬扭伤脚的事情,也说了顺手教了柳家男人如何锻炼的事,“所以耽搁了一会,回来晚了点。” 孟寒舟注视着他的动作,没说话。 “我既然说了不会丢下你,就肯定不会走的。以后有事情你可以直接问我,不要自己胡乱猜测。”林笙揉了两下,那指腹上的红痕就慢慢地消失了,很认真地说,“我如果忙着别的事情,可能会忘了你。但如果你问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嗓音似习习柔风,孟寒舟心头的无由烦闷,很快被吹拂散了。 但随之涌来的是说不出来的别扭。 孟寒舟习惯了独自揣测他人的想法。 没人会与他推心置腹,侯府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在相互揣测,说的话里会暗藏机锋。上至曲成侯,下至庶弟,要么高高在上地命令,要么阴阳怪气地讽刺,夹枪带棒更是常态。 甚至各院里的奴仆们,都带着不同的心机办事。 稍不留意,不知道哪句话、哪件事,就会成为彼此攻讦的把柄。 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孟寒舟,似乎天生就没有养成好好与人说话的能力。 在林笙眼神的鼓励中,孟寒舟指尖微微蜷了一下,目光不自在地游开了一瞬,又移了回来:“你明天……要去哪里?” “我和兰姐约好了进山采药。”林笙没有藏着掖着,回答的很快,也很清晰,“我从她采蘑菇的筐子里发现了一些草药的花叶。我觉得,后面的山里应该会有很多草药。这几天才下过雨,肯定长出来不少。” 原来好好地问了,就可以得到答案,并不需要疑来疑去。 但孟寒舟有些不明所以:“采药?” 林笙点头:“我进山看看,能不能运气好,挖到一些你能用的。” 晚上照旧热了荠菜粥,凑在床边吃。 但这回还多了三碟小菜,一碟是黄黄绿绿的腌菜,一碟是夹杂着干辣椒碎末的凉拌蘑菇,一碟是清焯的盐水小蘑菇。 蘑菇不经放,而且林笙也没拿很多回来,小小一朵,撕成两半,刚好凑成一顿晚饭。 孟寒舟嘴里淡了很久了,哪怕是农家腌菜也很勾人,想也没想就想去夹腌菜吃,但都还没碰到,自己的筷子尖就被林笙的给拦住了。 “这是孟家腌制的,不知道放了多久。”林笙道,“而且这是发酵的东西,对你脸上的疹子不好,你不要吃了。” 孟寒舟一顿,又去夹辣椒拌蘑菇。 “辣椒也不行,会让咳嗽加重。”林笙抽走了碟子,把盐水小蘑菇推过去,“你只能吃这个。” 孟寒舟:…… 这盘,清淡得好像才从水里捞出来,吃了一口,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是纯粹的山里蘑菇的清甜香味。 本来有些郁闷,但抬头看到林笙吃得很香,干辣椒染得他嘴唇也红红的,好像也不觉得那么单调了。 吃完,林笙收拾东西的时候,装蘑菇的盘子里剩了点汤汁,流到了他手上。 孟寒舟好像听见了微微吸气的声音,但没等他看清什么,林笙已经擦擦手,端着碗碟出去了。 林笙这一天累得够呛,想到明天天不亮又要上山,还是要早点睡。 于是把收拾好的竹篓放在了桌角边,用灶房温的水洗干净手脸,也拧了湿手巾让孟寒舟擦一擦。 擦完了,林笙看着这张宽大的床,不禁在想……今天还能睡在这里吗? 还没吱声,孟寒舟就自己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了一半的床。 林笙眼角漫开一丝笑意,很快就小步过去熄了灯,依旧用多余的枕头做界限,躺在了外侧。 怕孟寒舟半夜又被冻醒,林笙这回只盖了一点被子边边,一边嘱咐道:“明天进山里不知道会走多远,我提前把粥煮好,放在床头上,万一中午我回不来,你先将就吃一点。我尽量早点回来。” 不过没人叫醒孟寒舟的话,他这个身体,说不定能一口气睡到下午。 天一黑,山坳里气温又降下来了,孟寒舟压着气息咳了两声,问道:“要去那么久?” “嗯。”林笙闭着眼睛说,“好的药材都长在深处,而且也不一定能碰见,既然去了就多走走看看,等再去……唔,再去心里也能有数……” 没说两句尾音就慢慢拉长,睡着了。 孟寒听到均匀呼吸声,转头看着林笙。 从这个角度看林笙,是一双低垂的极漂亮的眉眼,过了会,他伸手进去,从被子里摸出了林笙的手。 林笙的手心很热,是那种被磨痛而产生的火辣辣的热,掌跟处红得明显,还有被水桶提手上的木刺扎破的细碎小口子。 洗刷碗碟泡了水,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果然是磨伤了。 林家的小公子,原本也不是干粗活的手。 孟寒舟捏了一下,感觉很软,像是捏了一团柔柔的面团。 林笙本能地眉头发紧,但还好,并没有睁开眼睛。 夜深人静。 孟寒舟借着月光观察了一下林笙,确定他不会醒,偷偷地继续揉捏起林笙的手。 把这几根磨红的手指,从指间揉捏到指根,一直捏到软软的掌心。虽然他不懂医术,但是以前抄书或者练武,练到手酸或者磨出水泡时,这样揉一揉多少会舒服一些,第二天就不会太痛。 毕竟除了这个,他现在什么都帮不上。 捏着捏着,林笙突然抓住他的手贴了过来,还钻进了他怀中,鼻尖几乎蹭在了他的喉结上,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洒在颈窝里:“嗯……好舒服,再来几下。” 孟寒舟蓦然一僵,低头看看怀里的人,又撇过眼神看看别的地方,没过一会,耳根微微一红:“知、知道了。” 他绷着一张脸,抖开宽大的被子,把林笙露出的半边肩膀盖住,然后又去摸到林笙的另一只手,捞在手心里继续捏。 孟寒舟自然不知道,他任劳任怨地捏了大半夜,而在林笙的梦里,却并没有英俊帅气的孟公子,而是梦见一群小奶猫在他身上踩。 - 翌日,林笙神清气爽,感觉昨天的疲累都消失了。 他伸个懒腰,回头看了一眼睡得很沉的孟寒舟,把被角给他掖好。又去煮了新的粥,放在了床头,还用另一只大碗倒扣住,以免被不知好歹的老鼠给偷舔了去。 静悄悄地收拾完,他背上小竹篓要走。 又想到什么,往回倒了两步,从门中探回一点脑袋:“我出门了。” 朝熟睡中的孟寒舟小声打了个招呼,这才颠颠竹篓,离开了家门。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12. 加餐 免费阅读.[.aishu55.cc] 13. 被老虎吃掉 林笙到达和孙兰约好的地方时,天才蒙蒙亮。 山中仍凉,但已经有不少村户已经飘起炊烟了,还有抱着盆子去河边洗衣的三两村妇。远远的瞧见一个小书生走在小道上,就一件淡青色的长衫,也遮掩不住他身上干净温润的气质。 村里都是粗布麻衣的农汉,难见读书人,更不说这样精致好看的男子。 几人忍不住悄悄瞧他,还凑着脑袋小声嘀咕,时而笑两声。 “林医郎!这儿呢!”孙兰依旧包着头巾,背着与她身形很不相称的大背篓。 见到林笙,她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人往林道里面去,肉眼可见的精神头十分足,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柳山生的事:“我昨个儿晚上照你教的,给我男人捏了胳膊和腿,他说舒服多了,还有点酸酸胀胀的。” “他还按你说的法子练了舌头和说话,甭提多高兴了!” 林笙点点头,每一句都有回应:“刚开始练习肯定会酸痛,一定要坚持。” 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走。 从后山的林口出发,脚程走了估计四十多分钟,林笙开始出汗了,这时远远的还能瞧见对面山坡上有几块梯田,正有村民扛着锄头、挑着水,在山道上走。 孙兰指着说,绕过那片山坡后头,他们家的梯田也在附近。又说过阵子准备种些豆子,等长成了,给林笙送点吃。 絮絮叨叨的,绕过这片林子,梯田就逐渐看不见了,这才算是真正进山。 头顶的枝杈也逐渐密了起来,脚底下的路也不能称之为路了,只是野草倒伏的小径。再往深处走,甚至还需要用镰刀劈一劈挡路的藤草。 林笙以前读书时,偶尔也会上山。因为他的导师认为实践才能出真知,比起坐在空调房里对着文献侃侃而谈,他老师更喜欢带着每届学生上山考察。 所以每年夏天或者秋天,他们师徒二人总会专门抽-出个把月的时间,到山里去,一边给当地的山民免费看诊,一边去认认地道草药,收集一手数据,做做研究。 专门为了正经采药而进山,林笙其实也是第一次。 所以多少担心自己纸上谈兵,会一无所获。 结果才进山没多久,就已经看见了不少眼熟的植物,比如车前草、刺刺芽还有蒲公英,有的雨后才冒出来,有的已经绿油油的窜出了一大片。苋菜和蕨菜更是随处可见。 林笙见着这里植物这么茂盛丰富,隐约放下心来,感觉自己的猜测应该没错。 这些能当做菜吃的,林笙没客气,先挖一点。 一转头,石缝旁还有刚长出来的一簇簇的地肤,翠生生的一团,等秋天结了种子,就叫做地肤子,是一种可以清热利湿、祛风止痒的药材。 这个孟寒舟是能用上的,可惜它离结种子还早着呢,远水解不了近渴。但林笙舍不得放过,还是小心地刨了几株,连着根须上的湿润泥土一起,用带来的布块包好,放进竹篓里。 还有薄荷,这个可以泡茶喝,还能清口齿,用它煮药汁也能够消炎止痛,可以给孟寒舟用来清洗脸上的疹子。 林笙自然是要多挖一些放起来。 孙兰常年进山挖野菜,认得很多。但地肤她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从来不知道,这个原来也是一味药。他们都叫扫帚菜,嫩苗可以直接炒着吃,或者剁碎做饼子的馅儿。 薄荷她倒知道是药,但是这个别说山里有,就是田边上都不老少。村里人有牙疼眼疼的,就自己个儿到田边上摘点这个叶子嚼着吃,苦凉苦凉的,能下火。 刚挖完薄荷,往前又走了十来分钟,林笙一低头,又瞧见了野艾蒿和大青叶。 挖。 哎,好多金线草,还有两指剑。 这两个能治跌打损伤,风湿痹痛。 挖! 又几十来步,拨开树下的灌木丛,是聚在一起抱团生长的紫花地丁,小小的苞正要往外鼓。 这是清热解毒凉血的常用药,有很多用处,狠狠地挖! ——于是这才刚进山没多深,林笙并不很大的竹篓里,已经装满一大半了。 林笙颠了颠背篓,喘了口气:“……不可以,林笙,不能见着什么都走不动道儿。” 才告诫完自己,林笙深吸一口气,结果一扭头,又看见了夏枯草——这个是清肝泻火、散结消肿的好东西! 而且从它的名字就知道,这种草药到了夏天,天气一热,草茎就会枯黄凋萎,药效也就没有了,此时不挖更待何时。 林笙瞬间就把刚才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纠结了片刻,把竹篓里面挖多了的薄荷和紫花地丁掏出来了一把,心痛地扔掉,然后挖了一大把夏枯草放进去。 孙兰也跟着挖了点能吃的野菜,但都不及林笙挖得多。 眼看着林医郎的竹篓一点一点的变沉,脚步也一点一点地变重,他微微弓着腰,还抱着小铲子左瞧瞧、右看看,挪不动脚的模样,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就跟故事里掰玉米的小熊瞎子似的,掰了小的又舍不得大的,哪个都想要。 更不说,他现在挖的好多种都是田间地头常见的,根本不需要进山,孙兰只好劝道:“林医郎,这里离昨天你想要的那个小蓝花的地方,还远得很……你要是这样挖下去,怕是还没到地方,就要背不动了。” 林笙:…… 做人确实不可以这么贪婪……反正山跑不了。 林笙说服自己,忍痛不再挖这些普通寻常的草药。 他休息了片刻,大概记了下方位,等以后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再来采,便背着竹篓闷着头,当做没有看到,狠着心继续往前走。 说是小两个时辰的路,那是按孙兰的脚程算的,带上林笙这么个累赘后,速度一下子慢了很多。 两人走走歇歇,直到日头升到了头顶,孙兰拨开一片矮树梢,终于在石墩上找见了自己做兔子陷阱的记号:“林医郎,就在前面了,我昨儿个就是在这附近看陷阱的时候挖的蘑菇。你四处瞧瞧,有没有你要的那个草?” 这山里坑坑洼洼的,越深越不好走。 到了这里,更是全都是山石和根泥,即便是再有经验的人,在这里也免不了深一脚浅一脚的,更不提第一次爬野山的林笙了。 “你小心啊,这些石头都不稳当。”孙兰提醒他,说着就手脚利索地翻过了一块大石,“你在这瞧着,我到前头看看那几个兔子窝。” “好……”林笙手脚并用地从斜坡爬上来,身上头上蹭的都是草叶碎屑,还差点摔了一跤。 正累得扶着膝盖直喘气,听到孙兰说到了,又强行打起精神,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也顾不得手上的泥土了,四下看去。 果然是个好地方。 石缝间有潺潺的溪泉流过,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荫,轻轻地拂过每一个叶片,使得明亮处温暖但不会暴晒,遮蔽处虽然潮湿又并不寒凉——是最适合幼苗们生长的环境。 叶声与泉声窸窣交映。 林笙顺着涓涓水声,蹚过了一地乱石,拨开一片灌木丛后,定睛一看,眸光都闪烁了起来。 这荫下稀稀疏疏的一整片里,蓝蓝紫紫的,正是他要找的龙胆草! 而另一边向阳的坡地上,成簇地生长着乌药,小的都有两尺,大的足有五六尺高。 龙胆草味苦微酸,性寒凉,能够治疗疮疥毒肿。即便不用来配药,只是它捣碎后的草汁,就可以外敷在皮肤上,用来缓解皮肤瘙痒和红肿、疼痛。 还有其他林林总总好几种草药。 虽然眼下有些草药并不是最佳的采获季节,药效会弱一些,但眼下要求不能调高,有药总比没药要好。 林笙赶紧将竹篓抱到身前,采起药来。 就这么东采采、西挖挖,下山的时候果然晚了。 他总想着来一回不容易,一口气采的多了些,把竹篓都装得满满当当的。 孙兰那边也颇有收获,她陷阱里抓着了一只落单的七彩山鸡,还是活的,只是伤了脚有点蔫巴。山鸡肉紧实,富贵人家好这口,城里那些小姐们还好用七彩尾羽扎毽子踢。 她自家是舍不得杀的,准备回去养两天拿到城里卖了。 暮霭四合,叶间又有了淡淡的潮意,想是又有过山雨要下。天黑了,在山里不安全,待得太晚可能会遇到出来觅食的野兽。 两人不敢再多歇,林笙也怕下雨淋坏了背篓里的药草,紧赶慢赶地往回走,路上跟着孙兰抄了近路,还凑巧挖了几根刚冒出头的春笋,这么来回一拖沓,等天几乎都黑了,两人才终于回到后山的林口。 孙兰提着一只白得的山鸡,也很高兴。 “林医郎,以后还想上山就再叫我!”孙兰吆喝着,扭头看了林笙一眼,噗嗤笑出声来,“林医郎,你这咋整的跟花猫似的,快回家洗洗。” 林笙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裳肯定是都脏了,脸上也看不见,估计也不怎么像样。在山里攀爬了一天,还有从衣领里掉进去的碎叶和灰尘,感觉身上又黏又痒,他捏了衣角抹抹脸,问道:“对了兰姐,这附近可有卖浴桶的?” 奔波的这些日子,他和孟寒舟都没有好好地沐浴过,一是赶路没条件,二是那阵子天气反寒,怕加重孟寒舟的病情。 “浴桶?”孙兰面露茫然,“用那个干什么,山里水多,随便找个地儿就能洗。比桶子痛快多了!” 农家人都凑合惯了,天气暖和的时候十天半月下河洗一次澡,等天冷了,一整个冬天都不洗那是常有的事,啥时候用过这种东西……不过也是,林笙这种书生公子,想必是很爱干净。 她想了想说:“村里没人用这个。你要是想买,估计得到镇上去,那东西又大又沉,单是拉回来就得雇车,得花不少钱……” 林笙一听要花钱,眉头就蹙了起来。 他采了这么多药草,原本有打算给孟寒舟做药浴的。而且,林笙自己也很想好好洗个澡,光着身子下河去洗,他自问还是有点不习惯。 林笙叹了口气,不过孙兰却转念想起什么,说道:“哎,那邻村有个郝木匠,手艺不孬。这周围几个村里谁家要是打家具的,都是找他,比在城里买便宜很多。不过他儿最近像是要办喜事,也不知道还忙不忙的过来,你要不抽空去问问他?……就是他做的,肯定不如城里卖的那些好看,就怕你瞧不上。” 林笙眼睛一亮,什么精美不精美的,能用就行,当即跟孙兰打听了郝木匠的地址。 两人结伴走到门口,柳小冬在外边玩,远远的看见娘亲回来了,就跑上来迎。 林笙跟他们摆摆手告别,望着他们母子两个牵着手,有说有笑相互闹着往家走,看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转身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乌鸦鸦的,没点儿动静。 林笙做事有条理,准备一会儿把药草清理干净,分一分类……他刚把死沉的竹篓卸下来想放进灶房,一抬头,赫赫然看到屋子的门槛处躺着个人影。 这人一整个面朝下扑在地上,下半身还在门槛里头,上半身却栽在了外头,两手耷拉着,垂着头,墨发披散着扑了满地,鬼似的。 他一开始还以为进了贼,后来仔细一看,忙走过去,惊道:“孟寒舟??” 林笙戳了戳,这具身躯似没了生机一般,浑身冰凉不说,还软趴趴地被翻了个面,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孔,吓了林笙一跳。他忙伸手去试探孟寒舟的鼻息,感受到微微气流,脉搏也是跳动的,又大松一口气:“还有气儿……” 林笙捡起蜡烛点上亮,用力掐了会人中,孟寒舟疼得眉心拧了起来,随后终于悠悠转醒了。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先是彷徨了一阵,黑漆漆的眼珠倒映着一簇火苗,然后逐渐看清林笙的面容以后,立即往他身上打量了一圈,见他灰扑扑的,但并没有缺胳膊少腿,便又了了一桩心思似的,栽倒在林笙肩头。 “你回来了……”孟寒舟没说完,忍不住干恶了一下,捂着嘴嘟哝,“头晕……想吐。” “……”林笙只好搂住他,也坐在门槛上。 抬手在他头发里揉了揉,没有摸到血迹,但是有个不明显的小肿包,可能是撞到头引起的暂时性眩晕。一般来说,只是一过性的。他将手遮在孟寒舟眼前,轻声道:“没事,闭上眼睛,过一会就好了。” 林笙感觉到掌心被他睫毛眨了眨,随后他听话的慢慢将眼睛阖上了。 就这样被他倚靠了一会。 天已经黑了,远山边虽然还有紫红色没落尽的霞光,但近处已经能看的见隐约显露的星子。 身旁橘色的一豆烛光细细地把两人包裹起来,林笙手上有草茎汁液的冷清苦味,孟寒舟靠在他肩膀闻着这个味道,渐渐的身体放松下来,甚至有点惬意到昏昏欲睡。 林笙摸着他脉搏平复了:“好点了吗,不能一直坐在风口,回屋里去吧。” 孟寒舟点点头。 才架着胳膊千辛万苦地把他弄回了床上,就见孟寒舟忽然眉头紧皱,手指攥着胸口的衣襟小声喘息,林笙忙爬上床沿,半抱着的在他胸膛抚摸了几下:“心口又不舒服了?别紧张,慢慢呼吸……跟着我来。” 这真是一碰就散啊,根本禁不住折腾。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又是怎么昏倒在门口。 搂着他顺了一会儿气,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呼吸平稳了,但还是没什么精神,眉心紧蹙。林笙把孟寒舟放回床头靠着:“你先不要睡,我去煮点药汤给你喝。” 林笙快步去抱来了竹篓,将今天采摘的草药都一股脑地先倒在了地上,举着烛灯找了半天,从仅有的这些里面选了一味乌药,又并其他几种可以配伍的草药,勉强能组个小乌沉汤。 可以降逆理气,治心腹刺痛。 但是现在着急用,鲜药来不及正经炮制了,只能用锅翻炒烘干后将就着先吃着。好在这几个草药本身没有什么毒性,只是鲜药的药效差些,不如炮制过后好。 在煮药汁的功夫,林笙又挑出几根金线草和两指剑,这两种药都有杀菌消炎的作用,可以消肿止痛,活血敛疮。他将草药洗干净后切碎、捣烂,捣出的浓稠汁液装在小碗里面,又洗了一块干净的布头。 忙活了半个时辰,那边药也差不多煮好了,林笙滤出了一碗来,连着金线草汁一起端到床前。孟寒舟又在昏昏欲睡,半垂着头的样子,总让林笙想起年过花甲、暮气沉沉的老头儿。 他伸手掐了下对方的脸颊,将人叫醒:“醒醒,把药喝了。” 孟寒舟被扰醒,瞧瞧他手里的药……颜色很奇怪。 但他没有多问,只犹豫了一下,就着林笙的手把药汤喝了一干二净。这药不仅颜色奇怪,味道也很奇怪,不全然是苦,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草腥味。 喝完药,孟寒舟呛咳了几声,虽然憔悴,但唇间青气淡了几分。 林笙放下药碗,拨开他的头发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小肿包鼓得更加厉害了,有点可怜,但回想起刚才一进门瞧见孟寒舟扑在门槛上的画面,又有点好笑:“肿了个小馒头。” 孟寒舟意识到自己刚才很丢人,有点微微的懊恼,面无表情地盯着林笙看了片刻,就拨乱了头发不许他看那个肿包了。 林笙清了清嗓,不笑话他了,正经地道:“低头,给你涂药,我够不到你了。”他爬上床,端来那碗金线草汁,将布头团成个小团子,“知道自己没力气,走不稳,非要到门口去干什么?” 少年干跪着观察他的头顶,因为贴得很近,仿佛是将他环住了一般。 孟寒舟这么跑了下神,已经随着林笙的要求乖乖垂下了脑袋,糊里糊涂地嘀咕说:“做了个梦……山里有老虎吗?” “嗯?老虎?”林笙将尚且温热的药汁点在他的肿包上,纳闷地看着他。 这是还没清醒吗,又说什么胡话呢? 孟寒舟的脑海里,回忆起独自在家的这一天。 一整天没有人叫醒他,也没有人陪他说话,他睡糊涂了,听见林笙说要去上山采药,又看见他在返程的路上,被山里老虎吃了——血盆大口一张,只留下染满血迹的一片长衫,和一个摇摇晃晃的装着草药的小竹篓。 睁开眼后出了身虚汗,林笙果然已经不在了,而且一直耗到天色黑透,也不见林笙回来。 他心绪不宁,一时间究竟是梦还是现实,稍微有点分不清楚,于是就强撑着下了床,扶着墙,往外走……但是体力不支,两条腿直打旋儿,然后就头昏眼花,闭上眼什么也不知道了。 但现在……他真切地清楚了。 林笙并没有被老虎吃掉,被老虎吃掉的是自己的脑子。 孟寒舟猛地回过神来,闭上嘴什么也不肯说了:“……没什么。” 他不想说,林笙也没有继续追问,往后退了退,把擦药的布团换了一面。 药汁捣多了,幸好这个药不仅可以治跌打损伤,对疮疹脓疱也有效,所以不能浪费。于是弯腰下来,捏着孟寒舟的脸转过来,小心地轻轻地沾着药涂在他起红疹的半张脸上:“这个药汁是收敛疮口的,脸上皮肤薄,刚开始可能稍微有点刺激,忍一忍。” 果然是凉丝丝,有点辣眼睛,孟寒舟眯起眸子。 涂完脸上的红疹,见碗里还剩下一点药汁,孟寒舟突然问道:“这个药对你管用吗?” “什么?”林笙顺着他视线低头,看到自己掌心上也磨破了,都没注意到,在山上跌跌绊绊多了,可能是不小心哪次摔倒被小石子蹭破的,“管用是管用……不过我这个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孟寒舟得到肯定的答案,就拿过药碗放在两腿之间的凹陷里,他知道自己手不稳,没力气,做不到一手端药一手还能上药——这里放得稳当。 然后不由分说拽过来林笙的手,用布团吸饱了仅剩的药液,“啪”一下糊在林笙掌心。 “嘶……”林笙下意识往回一缩,好粗鲁。 孟寒舟顿了下,他本来是鼓足气势的,抬眼见林笙的纤长的眼睫细细颤着,又不知不觉软了下来。他没轻没重惯了,更别说去照顾别人,一下子拿捏不住,又显得过分小心翼翼了。 “你不要抖!”孟寒舟不耐烦道。 林笙:…… 到底是谁在抖? 某人手臂抬得久了就撑不住,手都要抖成帕金森了,竟然还反咬一口。 但看在他努力地绷着一张脸给自己仔细上药的份上,林笙点点头,抬手握了握他细颤的手腕,稳一稳,又轻轻松开:“好,现在不抖了。” 果然不抖了,孟寒舟满意地凭借自己的力量给他擦满了一层药液。 现在他和林笙身上都是一样的药味了。 真是小孩子脾气。 林笙收了药碗,等手上药汁风干了才去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就坐在堂屋里,支着一盏豆灯查看自己采的药。这一次上山收获颇多,他将所有草药摊开在笸箩上粗略分了分,林林总总用得上用不上的,竟挖了七八种草药回来。 他先找来两个破口的陶罐,取出用布抱好的带着根泥的地肤和薄荷,连着泥土一块栽进了里面。 准备养一养,等活泛了就移到后面的小菜田里去。 林笙在这边忙活着,孟寒舟看着却有点不乐意了。 这不是刚才涂的药又不干净了吗? 许是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林笙后背发烫,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孟寒舟目光如炬,想了半天,道:“你闲着也是闲着。”他起身,将大概分好类的一筐药草抱到了他床前,“那你帮我扎一扎吧,这几个和这几个,这个不费力气。” 孟寒舟:…… 他竟然让我干活?他狐疑地瞧着林笙,林笙偏了偏头。 孟寒舟吸了一口气:“怎么扎?” “十株一捆。”林笙抿着嘴角,警告他说,“你轻一点,不要把我的药捏坏了。” 两人窸窸窣窣的干活,林笙手快,分药、理药、清理杂草碎泥,捆药,一气呵成。孟寒舟斜着眼睛看他是如何做的,然后抖着手指慢吞吞地数出十根,慢吞吞地用布条扎带。 大病以后,孟寒舟越发地干不了这样细致的事情了,就连写字描帖都会觉得烦。而这些药很脆弱,孟寒舟有点躁,必须要狠狠压着性子才不会捏断这些草茎。 孟寒舟觉得,如果自己弄坏了他千辛万苦采来的药,他肯定又会生气。 好容易捆了几束,没有碰掉他一片叶子,孟寒舟颇有成就感,正有点得意,就听林笙一边干活一边闲聊道:“你都没说,到底是为什么走到门口去的?” “……”孟寒舟掐断了一株紫花地丁。 他怕林笙看见,匆匆毁尸灭迹,把这根草塞到了屁股底下。 林笙疑惑看去,见他抿着嘴,视线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不敢看自己。又想到他说什么梦见老虎,很快便联想到了一种可能,虽然有点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所以你这么努力下了床,是担心了,想要出去迎我的吗?” “没有!”孟寒舟的脸微微一烫,又很快绷住,侧过头去,“就是屋里太闷了,想出去透透气。” 哦,出去透气,把自己摔在门槛上,还磕了一脑门包。 林笙鼻息间轻轻一声,似笑非笑的。 孟寒舟觉得他在嘲笑自己,更有些悒悒不乐。 “刚才在门口,小冬也来迎接兰姐了。”林笙一边理药,羡慕道,“还从来没有人等过我回家……谢谢你。” 他很小就没有父母了,几个亲戚推来推去,谁都不想管他。再后来,就去了寄宿学校。一直就这样上了大学。 朋友倒是有几个,但人家也是有父母家庭的,不可能一直和他在一起。即便偶尔老师邀请他到家里去,人家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林笙也融不进去。 所以大多时候,逢年过节,他都是一个人在宿舍和租房里度过,也不能算是“家”。 那时候看着孙兰和小冬牵着手,有说有笑的,虽然也谈不上什么难受或者不痛快,只是有点空落落的。 孟寒舟一愣,看着他:“林家对你不好么?” 他知道林家是很宠女儿的,所以林娴被惯的无法无天。林家有个长子,因为书读的好,得了功名,也颇受重视……难道因为林笙是庶子,所以在家里过的并不好? “不是林家的事……”林笙险些忘了这茬,只好糊弄一下,“现在不好说。” 孟寒舟不是很懂。 但每个人都有尚且不能说的隐痛,料想如果林笙在家里受-宠-,林家又怎么会眼看着他流落到这种穷乡僻壤呢……大概确实是过的不如意吧。 孟寒舟低着头,又摆弄了一会笸箩里的草药,沉默,再沉默,他道:“以后……我等你回家。” 脑子一热说完,他也觉得有点突兀,懊悔地锤了锤大腿,忙解释找补:“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出去的太晚,外面有老虎……”呸,什么老虎,“也不是……” 林笙眉心微动,浅浅一笑:“好啊。” “……”孟寒舟咽了下口水。 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林笙仍望着他。 孟寒舟慌张垂下头,狠狠地给手里的紫花地丁们打了个硕大的蝴蝶结。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13. 被老虎吃掉 免费阅读.[.aishu55.cc] 郝二郎的手艺 临近谷雨,山外想必都已经回暖,山里却湿气愈发重。凌晨时分,窗外有淅淅沥沥地下了一阵小雨,打在薄瓦上沙沙的响。 林笙迷迷糊糊醒了一回,伸手摸了一把孟寒舟的额头,发现他又在低烧了,像小火微微地烘着手心。 昨天孟寒舟逞强结果昏倒在门口,吹了山风,林笙早预料到会有这一遭。不过他直到睡前时还挺有精神的,林笙还以为他长出息了,果不其然,是发在半夜里。 林笙试了下温度,估计没超过三十八度,强行退烧反而不好。就倒了杯水,叫他睁开眼喝了几口,又把被子盖好,观察了一会没事,便又继续睡去。 翌日一早,林笙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先去看看昨晚那些草药。 结果才坐起来就差点栽回去……就跟被人拆了一遍似的。 这幅身体养尊处优惯了,很少运动,昨天一口气爬了一整天的山,现在浑身酸痛。 林笙自己揉了揉腰腿,咬咬牙起来了。 药草还好放在了灶房里,没有被雨淋到。灶膛里面还压着微微的火星,有些热度烘着,估计等天一晴,一两天就全都晒干了。这些草药,孟寒舟不可能全用到,他打算还是得去趟城镇,一来是看看能不能卖掉,再买些其他药材回来配药,二来买些米面用品。 虽然手里钱不多,但林笙一向认为,钱靠一味节省是省不出来的,该花还是得花。 眼下药先晒着,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去邻村找找那个郝木匠。 后河村和文花乡是前后两个山坳里的村子,都是同吃一条河的。据孙兰说,从昨天他们出发的山口,几百步就有一个岔道是通往梯田的,沿着梯田旁的小道穿过去就是后河村了。 步子快点的,半个时辰就能到,那就是差不多步行一小时左右。 林笙想着早去早回,便回到屋中,用小布兜装了些钱,斜跨在身上,又到床前摇了摇孟寒舟,拍拍他的肩膀:“孟寒舟,我出去一趟。” 孟寒舟眼神迷糊,整张脸泛着潮红,大概是没太清醒,下意识想坐起来,但一下子没成功。 “你继续睡吧。我放一碗刚烧开的热水在这里,别烫着。渴了就先喝着,回来了再给你煮药。”林笙把他按了回去,拿来布巾擦了擦他额头上烧出来的虚汗,“水凉了的话就不要喝了,你吹了风又有点发烧。” “我今天就去趟邻村,你不要再乱走了。”林笙打趣了一下,“我不会被老虎吃掉的。” 孟寒舟垂着眸,眉宇紧紧地皱着。没想到他还记着那只老虎的事,一走神的功夫,就看着林笙挎着小包出去了。 院门吱呀两声,孟寒舟又被一个人留在了家里。他侧身翻向墙面一侧,掐了下自己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的腿,自己这个没用的身子,甚至连出个房门都困难,懊恼得又有些心躁了。 …… 文花乡在河水的下游,好歹还有一些平整的耕地,所以村里百姓还是多以种地为生。 但后河村那边地势不平,房屋都是建在高高低低的丘陵上,梯田的土壤相对贫瘠一些,出产的粮食也不好,所以村户们大多是种菜卖菜过日子,要么是会点其他手艺。 林笙照着孙兰说的地方,进村以后第二个坡上一棵香椿树底下,院子门口堆了很多木材木屑的院子。 他敲了敲门:“请问郝木匠家有人吗?” 没人应。 林笙步子慢,此时日头已经斜挂上枝头,估计已经九点多钟了,村里其他人都早早起来在做活。倒是这个郝木匠家,这个时辰还紧闭着门。 院墙很高,角落里束着靠了许多粗壮的木头,虽隔着一道院墙,林笙也闻到了浓浓的木香,还听到了嚓嚓的削木头的声音。他踮脚看了看,又敲了敲门:“有人在家吗?请问……” 嘎吱一声,门缝突然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皮肤晒得麦黑的小哥儿探头出来,瞧了林笙两眼:“你谁?” 林笙忙后退了两步:“请问是郝木匠家吗?我是文花乡来的,想来定点东西。” 那小哥儿这才开了门,把林笙让进了院门,摸了摸脑袋说:“你想定什么?要是床和桌子椅子,倒是有现成的。别的话,得等我爹回来看看能不能做。” 院子一角搭了个棚子,里头都是做木匠活用到的工具还有木台,木台上铺着一堆纸稿,横七竖八地压着几把凿子刻刀,还有个半成品,十字形,前段套着个似弓臂一样的东西。 小哥儿见林笙打量,忙过去把用纸稿把那东西盖住了:“我爹出去了,我哥也不在,你要定东西的话下午再来吧!” “我就想定个浴桶,不用很大,大概这么高。”林笙比划了一下,“要有个盖子,还有能坐在里头的小木凳。不用特别好的木头,不漏水就行。” 小哥儿伸伸懒腰,一听是个洗澡桶子,顿时没了兴致:“哦,那不难,就是现在没有现成的,得现做,还要箍板子……你先交二十文定钱吧,等做好了你来拉,到时候再给四十文。要是我们套车给你送去,还得多加五文钱。” 林笙摸了摸兜里的钱,还好不是一口气交齐,数了二十文给他。 小哥儿接过去随手放进个装钱的木盒子,又继续去研究他的物件去了,挥挥手道:“你先回吧,等做好得有个七八天。” 林笙点点头:“好。” 林笙目光扫过他纸上画的草图,虽说是用烧焦的木炭条画的,但已经有条有理初具形状,似曾相识,奇道:“你是想做……弩?这个连杆是不是太靠前了,弹夹位置好像也有点偏?” 小哥儿目光瞬间一亮:“你也知道臂弩?你会?”他立马把林笙揪到木台前,兴致勃勃地搬来个凳子,“来,来,你坐,你说!……不过,呃,什么是弹夹?” 林笙唐突被按在凳子上,他也不是会,只是以前无聊的时候关注过一个手工博主,常看博主做手工的视频下饭。 这个博主一开始是做黏土手办的,到后来为了给手办们配上能够还原角色的零件,又自己去打造小佩饰,因为小玩意做的好,就连里面的小机括也能活灵活现,后来就被粉丝怂恿着做武器和机关…… 林笙记性好,看过他一个复原诸葛连弩的教程视频。那一期很有意思,他印象深刻,所以记住了一点视频内容而已。 “弹夹就是……里面存放箭矢的地方。”林笙指了指他开歪的一道槽,“要比你现在开的这个再往前三分之一,就是三成,而且还要窄一点。想要搭箭连发的话,每次连杆拨一下,应该只掉下来一枚箭才行,不然就会卡住。” 他捏起炭条,也担心自己说错误人子弟,只能凭借记忆在纸稿上画了下连杆的位置:“牛筋弦要刚好能顶住箭矢的尾巴,横杆、拨片和力臂要是一个这样的三角形,大概是这样……我也记不清楚了。” 才说完,小哥儿就兴奋地捧起纸张来,高兴地围着木台绕了好几圈:“对,对!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呢!竟然还能连发!” “……”什么,这不是连弩啊。 “对了,我还有别的,你一块看看!”一谈起这个,小哥儿就打开了话匣子,也不问问林笙是好人坏人,拉着人便要去看他的“宝库”,实则是一个藏在床底的木箱子,里面放了很多像是机括玩具的木制品。 他挨个儿拿出来给林笙炫耀,譬如牵根绳子就能溜着走的小木牛,用蜡烛一烤就可以扇动翅膀的小木雀……就连藏宝箱本身的锁,都是用许多木条榫卯组成的机括锁。 林笙拿起一串像是木质的风铃,摇一摇下面的绳,木铃空腔里就会发出当啷当啷的、温润而不刺耳的响声:“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好厉害。” 小哥儿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说:“做着玩的……我比不上我哥的手艺,我爹老骂我。” 话音刚落,郝家的院门外边响起一阵骂骂咧咧的说话声,小哥儿吓得一骨碌跳起来:“我哥和我爹回来了!”赶紧一股脑把他的藏宝箱踹进了床底下,又把木台面收拾干净。 背着手讪讪地刚站好,郝大郎就扶着郝木匠进来了,那郝木匠人高马大的,“唉哟唉哟”地哼唧了几声,叨叨着:“认识这多年了,买他个药还摆起谱来,也亏得他敢开口要那么贵!” “行了爹,咱们好歹是买着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了,还是回屋里躺着吧。”郝大郎劝了句。 郝木匠哼了一声:“他就是听说咱家要办喜事了,觉得有油水,非要讹我这么一讹!” 一提起喜事的事儿,郝大郎脸上露出一点红意。 那边郝木匠一回头,瞧见了缩头缩脑站在木工棚子里的郝二郎,一身的木头屑子都还没弄干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红着脸脖,提起鞋底就要打:“你小子!是不是又偷偷糟蹋我的木头了!” 郝二郎抱头鼠窜,嘴上却不服气:“什么叫糟蹋,我就掏了块废料!又没动你那些老木头!哥学手艺做坏的木料多了去了,也不见你骂他!” “二郎……爹……”郝大郎手忙脚乱不知道去拦哪一个。 “你小子还有理了!”郝木匠追着他揍了两鞋底,突然眼前一黑,又是唉哟两声,喘着气坐在了凳子上,撑着头捂着胸直□□。忙从袖口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药包,捏了两粒黄豆大小的药丸子。 “这么苦!”郝大郎瘪着嘴吞下药丸嚼了嚼,苦得脑仁更疼了,手抖了一下,就有粒药丸子滚了下去。 郝二郎掸了掸衣裳,躲得远远的看了看,见状又心虚了,跑去屋里倒了茶水出来:“没事吧爹……” 郝木匠眼前一阵一阵地黑。 林笙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药丸,捡起来掰碎了闻了闻,他看看郝木匠面色发赤、脾气烦躁的表现,说道:“这里面只有大黄和炒焦的面粉。”竟然还有香灰的味道,“恐怕并不能治头疼。” 这根本不能说是配药,简直就是胡闹。 “这怎么会!”郝大郎义正言辞地解释,“这可是专门从南原郡大庙里求来的菩萨丹!说是开过光的,能治好些病呢!还能益寿延年。就连县令家要病死的老母猪吃了,第二天都活蹦乱跳的,还下了一窝崽呢!我们一大早去排队,好容易才抢到这十粒,还是因为我们和那药郎认识。不然旁的人想买都还买不上。” 林笙:…… 这话术听着,不就是个卖假保健品的吗。 林笙放下药丸,去诊了郝木匠的脉。 脉数,左关弦。 又查看了他眼睛泛着红血丝,面色也发赤,鼻息间呼呼的喷着热气。 “他平常怎么不好,是总头疼吗?”林笙问了句,“这样多少年了?” 郝大郎有点楞,点点头说道:“头风,老毛病了,活儿一多一紧,就容易犯病。最近家里着实有点忙,既有些货还没有做完,还忙着准备彩礼的事。昨天还跟一个不讲理的客人吵了一架……” 嗯,是很明显的肝阳上亢,风火相煽,引起的偏头痛。脉弦应指,或许还有一定程度的高血压。 林笙问:“有缝衣针吗?还有烛台。” 郝大郎进屋去拿来了,才想起来问:“你要做什么?” “我是文花乡的郎中,他疼得厉害,我能给他缓解缓解。”林笙说,“需要吗?” 郝大郎拿着针犹豫了一下,大抵是林笙言语掷地有声,让人下意识产生几分可靠的感觉,便有点动摇。郝木匠疼得直冒汗,这头疼起来真要命,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拍了拍木台:“给他给他,实在是太疼了!” 林笙接过针,擦干净,在烛火上燎了几遍。 黄帝内经的九针十二原篇中便说到,凡用针者,虚则实之,满则泄之,宛陈则除之,邪胜则虚之。便是说,有虚则补,有实有郁则要泻,用针一样能达到治病的效果。 而针法中,有一种特殊治疗方法,是刺血疗法。 一般是用三棱针、毫针或锋针在人体某些穴位附近,刺破其浅表脉络,放出少量血液,以外泄内蕴之热毒,达到治疗疾病的一种方法。 林笙让郝家二郎微解开一点郝木匠的衣襟后,便先后在他头上的百汇穴和印堂穴、两侧的耳尖部位、往下至肝俞穴,最后至少商穴,依次各放血十滴,辅以推揉。 郝家兄弟眼见着乌红色的血滴被挤了出来,吸在了棉布上。 随后没多会,郝木匠试着边呼吸边感受了一下,惊奇道:“嘿,还别说,好像真的管用!没刚才那么疼了!” “这是因为你经脉中有瘀滞不通的地方,肝风又在经络中横冲直撞,所以会疼痛难忍。”林笙收起针,“暂时行针刺血疏通了经络中鼻闭塞壅阻之处,所以疼痛立减。之后要少动气,可以吃点凉瓜、菊花茶。” “哎!”郝木匠自己揉了揉脑袋,十分欣喜,“成!对了!”他从木盒里捡回林笙定金的二十文,塞回林笙手里,“这钱我可不能收了!收回去收回去。” “这……”林笙道,“生意是生意。” “嗐,那木桶就当诊金了成不?到时候我做好了,直接给你送过去就是!”郝木匠高兴道,“你就一直在文花乡看病吗?赶明儿我要是再疼了,再找你去成不?” 林笙点点头:“好。” 既然如此,就不推辞了。 郝二郎见老爹没事了,便凑过去看了那个药丸子,瞧瞧到底是长什么样,值得他爹一大早就去排队抢药:“哥,就这还啊?这药买来多少钱?” 郝大郎窘色道:“二十文……” 二郎已经瞪大了眼睛,却听他又说,“一粒……” “??”郝二郎震惊得翻了个白眼,叫道:“这是金子做的吗这么贵!你们莫不是让王药郎给骗了吧?!什么菩萨丹,还老母猪吃了都能下崽。人家县令家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的,家里还养老母猪啊?” 那王药郎认真说来,都不算是个赤脚郎中,就是一名行迹不定的卖药郎。以前据说祖上是有点看病本事的,只可惜传到他爷爷那代就断了,啥也没学着,就留了几个方子。 王药郎和他爹就靠卖这方子搓成的药丸子谋生,也不能说是百试百灵,反正总有治好的。 村里人大多舍不得去看病,有时候就从王药郎那儿买点泥丸子备着吃,能治就治好,不然也图个心安。后来他卖的药越来越多,村里人还以为他在外头学着什么了,加上这人回回都把这些药吹的天花乱坠,大家都很信他的。 没想到是黑了心了,随便弄个什么苦丸子,就骗人说能包治百病! 郝木匠缓过来以后,咽不下这口气,说要去找王药郎掰扯掰扯。 大郎怕他真动起手来,忙跟着追出去了。 郝二郎才懒得去吵吵那些,就喊着林笙到储藏木材的地方,让他去挑喜欢哪种木头。不同的木头会有不一样的纹理和香味,做出来的浴桶感觉也会不一样。 林笙也分不清这些,就说让他们看着办就行。 不过眼神一转,就看到了角落里一个废弃的椅子,大概是没做成功,已经在木库里吃了很久的灰。那椅子只完成了一半,奇形怪状的,一看就是郝二郎异想天开的产物。 不过,却让林笙心头一跳,想到了一件东西。 一件孟寒舟很需要,应该也会喜欢的东西。 他又把还没捂热乎的二十文钱拿了出来:“你能否帮我做一把……轮椅?”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郝二郎的手艺 免费阅读.[.aishu55.cc] 假药 郝二郎皱眉问:“什么是轮椅?带轮子的椅子?” 林笙点点头,生怕自己说的不明白,捡了跟木棒在地上画起轮椅的形状,他并不知道具体的做法,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实现,只能就着那只废弃的半成品椅子一顿比划。 两人从地上说到桌上,林笙形容得有点口干舌燥了,不由端过郝二郎递过来的一杯水,咕咚喝了一大口。 郝二郎大概听懂他的意思了:“听你这么说,就是二轮车加上靠背呗?” “……”是也不是,林笙想了想,“差不多吧。但是更小巧轻便,刚好够一个人坐。要稳当,不能前后倾倒,底下要有放脚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既能旁人推着走,也要坐的人自己就能转动,而且转向也要方便。” “这么麻烦?”郝二郎听的云里雾里的,他虽然喜好捯饬机括小玩意,但还从来没做过这么复杂的,一时间又有点心虚,“这听着比马车还要难啊!” 即便是天天跑在路上的马车,别说郝二郎了,就是他爷爷从坟头里爬出来,也未必能做出来。 像是这种复杂的大物件,多是东家做个轮子,西家做个车轴,最后由有图纸的大木匠给组装起来。别瞧好像就是一堆木头零件,没什么难的,可最关键的就是那个图纸了,那可是人家看家吃饭的东西,不传外人的。 更何况马车人人都见过,还能有个参照,可林笙说的这个东西,他连见也没见过,图纸更是无从谈起。 “这事你要不找我哥吧,我怕是做不出来,我都没见过……” 虽然郝二郎觉得,这事找他爹也悬。 他们郝家虽说是十里八乡最出名的木匠了,可到底也就是乡下手艺,平常大多是打打柜子架子,最大的活儿,是先前镇上员外老爷盖房子,他家跟着去帮忙了。 林笙问道:“那你之前见过连弩吗?” 郝二郎摇头,挠头说:“没有啊,我是听说书的说的,听着很厉害,就想自己回来试试……这不是还没成功嘛。” 之前老爹和大哥进山砍木材的时候,走的太深了,遇上了野狼,差点被咬掉一条胳膊。郝二郎就想着,试试能不能做出来这个弩防身,比弓方便,还比斧头轻巧。 林笙又问他:“那机巧小牛,还有这个弩,你爹和你哥能做吗?” 郝二郎心想,谁家好木匠闲着没事做这个浪费木头,也就自己天天挨打。 老爹嫌他不务正业,整天就摆弄乱七八糟的东西,心思不在正事上头,所以不许他出师,更不许他私自接活,怕他败了家里名声。不过反正家里手艺有大哥继承了,他就跟着打打下手,这些东西只能偷偷做。 林笙耸耸肩膀:“那不就对了。你爹你哥有他们的长处,你也有你的长处——” 郝二郎还是很犹豫,也怕砸了家里招牌。 见他可能不太愿意研究这个,林笙叹了口气:“我家里有位兄弟,身体虚弱,不-良于行,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到外面去晒晒太阳。要是有了这个轮椅,想来他会很高兴……唉,要是为难,就算了吧……也不知道他还有几个月活头。” “……”郝二郎眨了眨眼,有点坐立难安了,“这么严重啊?” 林笙垂下眉眼。 郝二郎莫名的有点愧疚:“那,那我试试……” 林笙当即便道:“你就尽管试,最后做不出也没事,做废的木材我出钱。” 说着拉开布兜,看了看带出来的钱,又摸了十个……,不,一咬牙,十五文钱,连着先前的那二十文,一起往郝二郎那边推了推:“我相信你。” 郝二郎一愣,没想到这人如此欣赏信任自己。 纠结了片刻,终究是心傲气盛的年轻儿郎,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一下子就受到鼓舞,勉为其难答应下来:“那、那成吧!那我就琢磨琢磨!要是做不出来,我不要你的钱。” 就冲着林笙是头一个认可他的,也为了他那命不久矣的兄弟,他说什么也得把这事给办咯! 但林笙还是给留下了一些钱,总归试错是要费木头的,没道理让郝二郎又搭木材又挨打,到时候郝木匠那儿也不好说。 谈好事情,林笙起身要走了,便放下手中的茶杯。 这杯子像是竹子做的,但打磨得十分光滑,沉甸甸的,颜色奇特,像是上了一层釉面一般,手感温润,于是多嘴问了一下:“你家这杯子,好像不是一般的竹筒。” “这个呀?”郝二郎自豪道,“这是从山里砍来老竹,用了我家祖传的手艺做成的。不仅一点毛刺都没有,还结实耐用,也不会摔碎了,火烤泡水都不会裂!当然,直接丢火里烧是不行的哈……” “水浸火烤也不会裂开?”林笙来了精神。 “怎么,你不信啊?”郝二郎说着就去灶膛里抽了一根柴,当着林笙的面去燎这几个杯子,火苗呼呼地舔过几遍,郝二郎接着拿冷水一泼,“你瞧!” 林笙拿过一只细细端详,果然没有丝毫裂痕。 他站了起来,脸上露出隐约的喜色,问道:“这个杯子,能卖我吗?” “……啊?”郝二郎诧异地盯着他,“你家连喝茶的杯子都没有啊?” 自然不是为了要来喝茶的。 而是这竹杯的特点,刚好可以用来做拔罐! 以前林笙在山区支援时,也试过就地取材竹筒用来拔罐,但大概是当地的竹子品种不适合,或者他处理竹子的方法不对,总是用不了几次,筒壁就会裂开,很是麻烦。 但郝家这个却实用得很,如果这工艺真像他说的那么好,倒是以后可以常备在药箱里。 便宜实惠,又结实耐用。 郝二郎还想以后与他多多交流连弩和轮椅的事情,本着与他交个朋友的念头,见他当真喜欢,只好摆摆手:“你这么想要就拿走吧,不要钱,送你了。” “不是……”林笙与他解释了竹筒如何能用于治病,“我想买一套,十二个。最好有大有小,能套在一起方便携带。” 郝二郎没想到这个还有这样的用处,反正也不费功夫,就几个小竹筒,平常处理其他木材的时候顺带手就给做了。便答应下来,只要了三文钱的柴火费,把一套竹筒的大小尺寸记了下来,说等做好了到时候和澡桶一起给他送去。 这么多聊了几句,眼看要晌午了,林笙起身便要告辞。 刚走到后河村的村口,就遇到郝木匠与一个粗短身材的人争论着什么。旁边围了一圈的村民在看热闹。见到林笙过来了,郝木匠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忙揪着那人的衣领,朝着林笙道:“小郎中,你来的正好!你跟大家伙说说,这药究竟是不是骗人的!还卖的这么贵,当我们的血汗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林笙见那人面前摆着个布摊儿,地上斜插着个幡子,写着“药到病除”,地上四处散落着乌黑的药丸子,便明白过来这就是那个四处卖灵丹妙药的王药郎。 王药郎看这所谓的郎中这般年纪,怕是医书都没有背过几本,挺着脖子理直气壮道:“哪来的黄毛小子胡说八道,我这可是从大庙里求来的灵药,能强身健体、治百病!贵点不是应该的吗?郝木匠,你家要是心疼钱,后悔了想把钱要回去,直说就是了,犯不着这样!” 村里人大多信风水,还信鬼神,要不是他说是开光灵药,众人也不会排着队来买。 也有人确实觉得这药太贵,有点心疼的,现在听他扯起菩萨的大旗来,纷纷都不敢吱声了。 林笙道:“既然信菩萨,就更不应该拿药来骗人。” “你什么意思!莫在这里乱说!人家买了的都说好,没有不灵验的!”王药郎指着他骂,“我这可是开过光的灵药,你胡乱说话是对菩萨大不敬!” 围观人群里窃窃私语起来,有人小声道:“是啊,昨天,我亲眼见着村里那个王家的老汉,腰疼了好几个月了,直都直不起来,吃了他的药,立马就站起来了。” “对对,梁阿婆前两天一直肚子疼,睡不着吃不下,路都走不了了,吃了他这个药,昨晚我都看见她抱着孙子出来散步了。” “……哎别说昨天了,就今早,村尾那个赵家的猎户小哥儿,说是被野兽抓破了肚子,被家里人抬过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血,也是吃了这个菩萨丹,那血立马就止住了!” “是啊小哥儿,这我们都是亲眼看见了的。”有村民劝林笙,“骗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那你们说的这些病人,可还在村里,能否让我也看一眼?”林笙问,“我有没有乱说,看一看就清楚了。” 王药郎哼了一声:“你个外乡蒐,你说看就看啊?谁知道你想动什么手脚?!” “我能动什么手脚。”林笙觉得好笑,“你们吃过这个药的,没有拉肚子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是有点:“可王药郎说那是排毒……” “药丸里面大部分是面粉和香灰,仅有的一味药材,就是大黄。”林笙捡起一粒,掰开了给他们看,有人上来拿了半粒闻了闻,“大黄是泻下药。那位阿婆,腹痛多日,想必是正巧有积食便秘,服了大黄,刚好便将郁热泻了出来。” “大黄苦寒,不能多吃。而他卖一粒二十文钱,如此贵,你们想必不可能买很多,自然也不会吃出什么大问题来。便是有上吐下泄,也推脱说是排毒的作用。他卖完这一回,便去别的村子,等下次再来的时候,同样的药,你们想买都买不到第二次了。” 渐渐的终于有人回过味来……好像是他说的这么回事。 每回王药郎来村子里,卖的药都是不一样的,有人想买上次的药,他都说卖光了。 村里看病难,请郎中也不容易,小病靠捱,大病靠命,吃了王药郎的药,也不知道究竟管几分用,但没出过人命,也就没人起疑过。 林笙这边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郝二郎的声音:“哎,大牛!你今天没上山打猎?躲在这儿干嘛呢?” 大家闻声回头,便瞧着郝家小子从一面院墙后头揪出了个人影,勾肩搭背、推推嚷嚷地走了过来。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忙说:“这不就是大牛吗,你身子这么快就好了?” 大牛便是那被野兽开了肚子的猎户,满脸僵硬地笑着:“我还有点头晕,就先走……” “哎,来都来了。”郝二郎一把将他抓住,两人争扯了一番,大牛的衣带就被二郎给拽断了,只见衣襟一散,露出了干干净净的一张肚皮,哪里有什么开膛破肚的伤疤。 王药郎脸色一变,但嘴上还很硬:“大伙儿看见了吧,我这药是见效神速啊!这才一个时辰,他就好的连疤都没有了!” 林笙趁着郝二郎死死按住他的功夫,伸手按在了大牛的脉上,片刻道:“胡说,你昨日根本没有上山,应该是去找相好的了吧。或者是去了花街喝酒,不过想来你也没有钱去那种地方挥霍,那肯定是有人给了你钱,让你来当托儿。” “……”大牛惊恐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偷偷去瞟王药郎,辩解道,“你、你胡说什么!” 他嘴上说着林笙胡说,眼神却四处飘,眼见着是在心虚了。 “既然你说我是污蔑,那咱们一起去镇上衙门评评理。让他们去花街问一问,究竟有没有见过你俩。再专门请其他老郎中来验验药,看里头是不是面粉和香灰。”林笙趁热打铁道,“若是我污蔑了你们,我挨板子。可要是查出来你们合谋卖假药……” 一听这点事就要去镇上衙门,大牛吓的一哆嗦,当即叫道:“我不去衙门!王药郎!你可是答应我——” “你放屁!你闭嘴!”王药郎赶紧踹了大牛一脚,他自然是不敢去到医馆验药的,赔上满脸笑容道,“你们别急,听我说,这个药它其实……”他说着突然一顿,抬脚踢到布摊上,瞬间扬起一派灰尘! 郝木匠一时走神,没有捉紧,便叫他挣脱了。 只见那药郎连摊子布幡也不要了,撒腿便跑。 “哎!别跑!” 几个人追了一路没追上,被他油滑地溜进林子里找不见了,可见是在外面干惯了这种跑路的事情。众人无功而返,只能连声唾骂他,“这王药郎祖上还是我们后河村的人呢,祖坟都在这里,没想到竟然丧良心,干出这种事!” 一群人愤愤不平。 那边,王药郎疯跑了一路,直到林子密了,他停下来往后看了看。 见没人追上来,才扶着树干歇了口气,回头一摸腰上,才发现自己跑得急,竟然把这几天卖药得来的钱袋子也拉布摊儿上了。可这么个景儿,他也不敢再回去找。 看来这个后河村,以后是来不得了! “呸,真晦气!”他重重啐了一声,回想了下林笙的模样,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周围村子里见过这么个人,更是咬牙切齿,气得一脚踢在树上,又疼得抱着脚尖乱蹦,“嘶疼疼……你给我等着!” …… 有人拾起王药郎遗落的钱袋,喜出望外。 赶紧招呼着买了药的村民,说要到村长那儿去做个见证,把王药郎骗了大家的药钱都分一分还了。分钱的事是大事,大家一应百应,谁也不想被落下,很快就跟着都涌过去了。 就只剩下坐在地上揉头的郝木匠一家。 “今天多亏有你啊林医郎。”郝木匠道。 林笙摆摆手:“他再怎么着也不该卖假药糊弄人。” 郝二郎满脸崇拜地凑了上来,好奇地问林笙道:“哎,你刚才,就摸了下他的手腕,就能把脉把出他昨晚去了花街?这么神?那你把把我的,能不能看出我昨晚上吃了什么?” 林笙笑道:“怎么可能是把脉把出来的。” “他眼下发青,眼睛里有血丝,可见是一宿没怎么睡。鞋面上沾了红色的胭脂,袖口还有酒渍菜渍。我进村的路上,见村里女子们都朴素得很,没有涂脂抹粉的,下游的文花乡亦是。那试问,什么地方的姑娘会涂这么多胭脂,还把胭脂蹭在男子的鞋上?再者说,他身上钱袋子的布料,与他身上的衣裳格格不入,只能是别人送他的。” 林笙抬头看了看太阳,又耽搁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孟寒舟又等着急了没有,万一又生气了在家里自己发脾气……啧。 忙动身往文花乡的方向走:“……不过他脉沉细微数,尺侧尤甚,确实也是肾虚的脉象就是了。” 郝二郎瞪大双眼,豁然开朗:“哦,哦哦!原来是这样!” 他一边琢磨,不知不觉跟着林笙屁-股后头走了一段:“你这不像郎中啊,像断案的官人!” 林笙说:“看病本就和断案相似,都是从不可能里找可能,从可能里排除不可能。剩下的自然就是答案了。” 郝二郎听得云山雾罩,但不妨碍他觉得林笙很厉害。 走了好一段路,林笙停了下来,偏头看他一眼:“二郎。” “啊?”郝二郎差点撞他身上,眨巴眨巴眼。 林笙:“……你是要随我回家去吗?” 郝二郎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听他说话听入迷了,两人早已经走出村子很远了。他忙收了收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嘿嘿傻笑两声:“那,那我不送了,我这就回去琢磨你那个轮子椅!等我琢磨出来了,我就去文花乡找你!” 林笙无奈地摇摇头,目送他回去后,捋了捋挎包,加快了步伐。 - 但即便他再紧赶慢赶,脚都有些疼了,回到小院的时候,也过了午时。 “我回来了。”林笙喊了一声。 推门进去,第一眼,就瞧见了桌上多出来一碗不属于自家的粗瓷碗。他看了看,竟然是一碗新鲜牛-乳-,在村里他还不认识几个熟人,便问道,“兰姐是不是来过?” 他摘下挎包,心想怎么孟寒舟不回应,别不是又病昏过去了吧,忙转头去看:“孟寒舟?” 只见孟寒舟脸色很红,被子也扯到了下巴底下。林笙走过去伸手摸在额头上,纳闷道:“不烫了啊,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还出汗了?” 还想揭开被子看看,孟寒舟就偏头避开了林笙的手心:“没,没事……”他飞快地说,“牛-乳-是孙兰拿来的。她想给相公补身体,就顺便买了一罐子牛-乳-,也给你送一碗来。” “好。”林笙转身,“那我去谢谢她。” 孟寒舟立即拽住他:“不用!” 林笙垂首,看了看攥在自己腕上的手:“?” “咳……我谢过了,你别去打扰他们家了。”孟寒舟缩了缩脖子,捏着林笙手腕的掌心也不由变得滚烫,片刻,他呲溜一声把手藏了回去,忽然语气硬了起来,“我饿了!你快去做饭!” 林笙狐疑地看着他。 自己不过是出去了一上午,怎么孟寒舟就变得吞吞-吐吐的。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假药 免费阅读.[.aishu55.cc] 一支秀竹 林笙怎么也想不到他能因为什么,难道,“你不会是尿床了吧?” 这么一想,很有可能。他久病体弱,脾肾不固,发生这种事情也是情有可原,林笙安慰他道:“没关系,人都会尿床的,不足为奇……” 而且他尿床不要紧,弄脏了被子林笙会头疼。 这是他们仅有的一床好被子。 “我没有!”孟寒舟气滞,狠狠地瞪着他道,“林笙,我已经十七了!” 十七怎么就不能…… 他气得呛咳起来,额侧的青筋都微微显露,林笙怕把这个虚弱的少爷给气死,忙不说了,伸手在他下颌脖颈上揉了几个穴位:“好吧好吧,你英明神武不会尿床,别动气。” 这动作更像是揉猫揉狗一般。 孟寒舟觉得他在敷衍自己,遂用被子闷头把自己盖上,扭头不理他了。 “好了。”真是一会儿是一出的大少爷,林笙抿了下嘴,但今天心情好,既得了浴桶和竹筒罐,又定了轮椅,不跟孟寒舟一般见识,“我去做饭好吧,奶汁春笋怎么样?” 孟寒舟哼了一声不答话,林笙只好自去灶房,蒸上了糙米饭。 想到挖的笋还没吃,既然有牛奶,刚好可以一道奶汁春笋。 他把锅烧上,捡了几根又嫩又鲜的笋子,剥去外衣,切成薄片,焯水后煮起来。用挑了一小把昨天采回来的灰灰菜,一起下锅配菜。等煮得笋片柔-软,便把那碗牛奶倒进了锅里一起。 这样煮出来的笋汤,汤白笋黄,味醇浓厚,还有补虚的功效。 等汤和饭煮好的功夫,林笙到院子里看了看正在晒着的草药,便翻动了一遍,除去了萎黄不鲜的杂质,换到阳光更好的地方继续晒着。待草药晒干,就能到镇上去卖钱了。 忙完这些,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忽然发现了一件事——他挂在院中的衣裳不见了。 就是昨天上山时穿的那身,因为蹭得全是泥土,林笙怕越搁越不好洗,于是睡前手搓了几遍,晾在了屋檐底下。 早上出门时还在,他还记挂着,想回来时候刚好可以收了,眼下却没了踪影,难道是被风刮跑了?又或者被游手好闲的人给偷走了? 真是可恶。 那衣裳虽然不很贵重,但胜在料子柔软贴身,颜色也淡雅,林笙还挺喜欢的。今天他穿的是孟寒舟的另一件,虽然也好,但是并不如昨天那件合身。 纳闷地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这时林笙听到沸汤顶着锅盖的声音,只好暂且放弃,先回到灶房。 山林里的春笋清香扑鼻,只是简单的烹煮就令人食指大开,他加了点盐巴尝尝味道,还不错。糙米饭本就有点粗,别说孟寒舟,他自己也不太吃得惯,这样刚好可以吃汤浇饭。 然后刷了锅,顺手把药煮上。 “吃饭了。”不过是简单的一汤一饭,也忙活了半个时辰,林笙还想着衣服的事情,眉间微微有点懊恼神色,他端了碗筷回来,依旧打算将吃食摆在床边,这样孟寒舟不费劲就能夹到。 见孟寒舟依旧躺着不动,便以为他身体还有不舒服,好心道:“起来多少吃点吧。” 孟寒舟一直背对门口躺着,听见他的声音,又是一阵窸窣,然后才磨磨蹭蹭坐起来。 他伸手去接筷子,却还没碰到,就被林笙眼疾手快一把给握住了:“等会。” 林笙把他的手拽到眼前,仔细地看,见到他指腹上零星好几个小红眼,手指尖也因此红肿不堪,眉头立即一皱:“这是怎么回事?” 孟寒舟低低咳嗽一声,扭开脸:“虫子咬了下,不用管。” 林笙一捏,伤口有的还很新鲜,一积压还能渗出血珠来,虫子咬不是这样的伤口,这明明是尖锐的东西刺伤的。 他在撒谎。 明明已经答应过,不会再伤害自己,却言而无信,还暗自藏了凶器。 林笙虽然心里很生气,但还是去拿了一方干净布帕,将他流血红肿的手指擦了擦,包裹了起来。然后像是为了止血一样轻轻地压着,柔抚着。 孟寒舟有点心虚,其实这么细小的伤口并不需要特意按压……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还有点恍惚,并没有注意到林笙趁此悄悄地凑了过来。 林笙瞥了一眼他被子里鼓鼓囊囊的一角:“你藏了什么,我自己看。”孟寒舟落后了一瞬,没反应过来,就被林笙一下子掀开了被角,露出了他精心潜藏的东西。 “林笙……”孟寒舟慌张去掩盖,但已经来不及了。 林笙盯着暴露在自己面前的东西,一愣,竟然是自己找了半天的衣裳:“这是……怎么会在你的被窝里?” 亏得林笙眼尖,看到了上面隐约露出半根缝衣针的屁-股,闪着微微的光。针很粗,工艺很不好,应该也不是很好用。若是直接下手去抓,恐怕自己也会被针头刺个洞。 针屁-股上穿的线,亦是很粗的棉线,蜿蜿蜒蜒地爬到了衣裳上。 林笙看懂了。 孟寒舟好像是在给他……缝衣服。 孟寒舟耳根薄红,支支吾吾了片刻,他解释不了这是什么,更解释不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的衣摆被剐破了个洞,我很想做点什么,所以好心给你缝起来?因为不会用针线,还特意让来送奶的孙兰教了好久,但即便如此,缝了一上午,不仅没有缝好,反而撕了个更大的口子? 孟寒舟说不出口,恨不得钻个洞去死。 而且林笙虽然并不娇气,但是十分细致计较,他喜欢好看、干净、整齐的东西。 如果知道自己无缘无故就把他的衣服弄成整个鬼样子,说不定一气之下,会在饭菜里给他下很苦的药。 他就不该脑子一抽,去碰这件衣服。 林笙见他脸色纷呈,怕他下一刻就会恼羞成怒,把自己唯一合身的衣裳给撕坏。或者为了不丢脸,半夜把自己“灭口”了,便主动递给他一个台阶道:“是兰姐送牛奶来的时候,帮忙收进来的?” 见林笙好像并没有提及针的事情,孟寒舟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也是,这枚针埋在布料里,并不明显,不仔细的话很容易忽略。他顺着林笙的话说:“对对,外面起了一阵风,就……拿进来了。” 可衣服的事情好敷衍,手上的针孔又该怎么说呢…… 两人双双沉默了几许。 “嗯,吃饭吧。”林笙没有动那件衣服,也没有再说针孔,而是退开了,直接当做失忆了什么都没有看见。 孟寒舟:“……” 林笙将碗递给孟寒舟那只没有伤的手,本来拿起了筷子,想了想,转而递给他一只勺子。他指头红肿,捏筷子应该会难受,用勺子好些。 两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一顿饭。 孟寒舟期间一直似有似无地偷偷看他。 林笙收拾完,将灶上的火压低一些,慢慢地煎着药,又泡了薄荷茶给两人漱漱口,想了想说:“我累了,想小睡一会,你待会能顺手帮我把衣服叠起来吗?” “哼。”孟寒舟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斜着视线瞄他,见林笙躺在外侧闭上了眼睛,淡淡的草药味道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林笙感觉到他悄悄地凑了过来,有温热鼻息洒在自己面颊上,很近。林笙忍了忍,没有动。片刻过后,他似乎确认自己真的睡着了,便往里面挪了挪。 然后掀开被角,把被捂得热烘烘的那件衣服掏了出来,因为做贼心虚,又被针毫不留情地刺了一下,疼得倒吸一口气。 林笙眼睛眯开一条缝,观察他,见他又被刺出血了,下意识眉心拧了一下,但孟寒舟突然瞥过来,他很快遏制住了。 孟寒舟含着指尖吸去血丝,收回视线,蹑手蹑脚地拔-出那根针,翻出那条已经很丑的裂缝,捧着看了会,又无声地愁得叹了口气。叹完,还是严肃地捏起针头,小心翼翼地重新去缝。 他拿针的姿势不对,缝针的顺序也不对,缝出来的东西像一条毛毛虫,实在不敢恭维,大概此前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摸过针线。这个手艺,平白扎出来的针洞,比本身的裂缝还要明显,还不如林笙自己缝。 林笙看得提心吊胆,本来只是想装睡一会,给他个机会让他把衣服处理好,可看他失败了无数次,还险些一针穿透两层,把衣角缝在衣领上。 后来看着看着,已经习以为常了,对他干出什么来都不惊讶,竟然真的睡着了。 …… 拆了几次线后,孟寒舟逐渐掌握了技巧,已经能把这个洞真正缝起来了。不仅缝上了衣洞,还专门把旁边自己不小心弄烂的一小块,绣了个小竹遮掩。 笙是紫竹雅乐,与林笙的美貌相称。 他举起这片衣角看了看,正欣赏自己的杰作,大言不惭地道:“哼,针线活不过如此。” 说着,突然感觉左边肩膀一沉。 他一愣,低头看去,见是林笙睡迷糊,无意识间把头靠过来了。 孟寒舟把针收起来,用之前林笙给他裹手的布帕子包好,压-在枕头底下,又把衣服随便叠了叠放在一边。然后抬起右手越过去,试探着在林笙肩上搭了搭,姿势有点别扭,又在腰上搭了搭。 这里很好。 “应该看不出来吧……”孟寒舟又瞥了眼那件衣服上的小竹子,心里嘀咕了一声,但很快就沉迷在林笙所散发出的草药味中,把手臂轻轻放在了他的腰上,颇为满意,“肯定看不出来。” 他安然闭上眼睛。 - 药材晒干的那天,正是个天青气朗的好日子。 林笙把草药都装进背篓,打算去趟镇里,因为没有别的衣服穿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身鸭卵青的衣服拿了出来,换在身上。 逃避了这么久,终究是躲不过的。 孟寒舟正捧着碗喝药,偷偷观察他的神色。 林笙刻意避开了那粗得能剌手的针脚,抚平衣襟,转身对孟寒舟道:“我去城里卖药,这回估计要去一整天。饭我已经提前做好了,中午的时候,兰姐家的小冬会帮忙来给你热一下……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回来给你买。” “嗯。”孟寒舟被药汤苦得一蹙眉,但看见林笙衣角上那枝隐秘的小竹,又觉得后味是甜的,“没什么要买的。” 很好,林笙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针线活大有可为。 林笙正要出门,突然门外响起两声驴叫。 紧接着,有少年郎高声喊道:“林医郎!林医郎在吗!” 是郝二郎的声音,他怎么来了? 轮椅做出来了? 林笙早起打扫时,没关院门,郝二郎赶着驴车经过,一眼就瞧见他了,忙跳下车来,把驴子往旁边一栓,欢天喜地的跑了进来:“林医郎,没想到你家还挺好找的嘛!你上次说的那个,我已经琢磨出一点东西了,就赶紧来找你再说说——” 他走近了,一顿,视线在林笙身上定了定,皱眉,疑惑,凑近又确认了一下,问道:“林医郎,你衣服上这是什么,鸡爪子踩着毛毛虫吗,丑死……唔唔唔!” 林笙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下意识往孟寒舟那边瞥了一下。 果不其然,孟少爷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林笙把他拽了出去,将他松开,捋捋衣服:“这是竹。” 郝二郎茫然:“这什么,这明明……” “是竹。”林笙笃定,“一支秀竹。” 为您提供大神 青猫团 的《替嫁冲喜小医郎[穿书]》最快更新 一支秀竹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