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腰》 1. 第 1 章 天边泛起青白,从薄雾里倾泻出一片细碎的金芒。 廊檐下丹桂始开,人影晃动,细腻的幽香便在清风里微漾漫延,送至半开的窗牖前。 如意走上石阶,抬手敲门:“夫人,早膳备好了。” 里头低低应了声。 不多时,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秋香色的裙裾,迈过门槛时,腰间红玉环佩与丝绦交缠,转瞬又解散,服帖落在裙摆上。 夫人生得温柔,连声色也透着江南人的柔美绵软:“我先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走下台阶时,看见盛放的桂花,许羡春脚步一顿,如玉般白净纤长的指尖抚过丹桂细密的花瓣。 “过几日把花收着。” 如意颔首:“是。” 公子喜欢吃桂花糖糕,每年桂花开,夫人都会收集起来,这是惯例。 公婆住在东院,走上回廊,穿过绿荫掩映的清池,丫鬟在厅前屈膝行礼。 许羡春进门,公爹穆申和婆母吴氏已然端坐在上首吃茶。 “儿媳给父亲母亲请安。” 女子眉眼低垂,敛衽行礼,一举一动都带着大家闺秀的温婉从容。 晨昏定省是穆家的规矩,许羡春进府快四年从不曾有一日懈怠。 也是吴氏如今对儿媳仅剩满意的地方。 搁下茶盏,吴氏慢悠悠问:“我瞧着这天儿像是要变了,昨个容修走时,你可准备了厚衣裳?” 家里的生意做到了上京,这个月新开一家绸缎庄,穆容修这个东家自然少不得出面。 金陵离上京两百里,穆容修去一趟,左不过耽搁十来日,眼下才八月,且身边又有小厮伺候,婆母的担心未免多余。 但许羡春还是温温柔柔的模样,纤长浓密的眼睫乖顺垂着:“母亲放心,都备好了。” 吴氏对她低眉顺眼的态度很满意,还是忍不住敲打几句:“你这做妻子的,丈夫出远门,更要体贴心细,若是少了什么,影响了生意,便是你的过错。” 这样的话,许羡春不知听过多少遍,起初觉得难受,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只随着从前的样子,听话点头:“是,儿媳谨记。” 吴氏敲打完儿媳,又说起眼门前的事:“二十八是杨家太夫人七十大寿,你瞧着准备贺礼。” 杨家与穆家同为世家,且又连着亲,在金陵一带颇负盛名,只是如今穆家从商,杨家长孙在朝为官,威望高出几许,自然不能怠慢。 这些事上,吴氏向来不必操心,她负责把持中馈,下达命令,一切皆有许羡春这个儿媳准备妥帖。 许羡春没有拒绝的余地,垂首应下,方开口请公婆去膳厅用饭。 穆申先用完早膳,丢下筷子便出门与好友品鉴诗画,许羡春没胃口,草草吃了些便不再动筷。 吴氏瞥她一眼,这才道:“上次陈大夫开的药方可吃了?若是吃完了再开上几副,你这身子得好好调养调养,若是运气好,这个月就能得好信儿!” 许羡春一顿,眼睫颤了颤,低声说:“我昨日来月信了……” 吴氏顿时变了脸色,手里的碗重重放在桌上:“坐胎药你没吃?” 许羡春移开目光,白玉无暇的面颊带着难堪:“都吃了,一日都未落下。” “那怎么会没动静……”吴氏不能理解,满面失望,“难道真不能生……” 后半句声音并不大,但许羡春听得清清楚楚,只沉默绞紧了手指,鼻尖泛酸。 她嫁进穆家快四年,与穆容修算得上琴瑟和鸣,可再恩爱的人成婚多年没有子嗣,也难以维持摇摇欲坠的夫妻情分。 昨日穆容修临走时,得知她来了月信,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两眼,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许羡春看见了他眼底的失望,和婆母如出一辙。 就像她怎么努力,也不能怀上孩子一样。 吴氏沉默了须臾,淡声说:“陈大夫的方子不可行,还有别的大夫,总能叫你生下孩子。若是过了今年还没动静……” 剩下的话,婆母没有说出口。 但许羡春听得明白。 若是过了今年还没有动静…… 只怕穆容修房里就要添新人了。 穆家是书香世家,穆老太爷清风朗月,不容许子孙拈花惹草轻易纳妾,如穆申一把年纪,也只偷摸养过两个通房,断然不敢把纳妾摆到明面上来。 穆申膝下两子也是如此。 身为长子的穆容修虽与她淡了情分,却也恪守祖父定下的规矩,并不曾带女子回府。 至于次子穆容景,还不及弱冠,尚在读书考取功名。 这偌大的府宅里,便只有她一人,倘或将来有别的女人进门,也许穆家再没有她一席之地了。 说不上是难过还是什么,许羡春并不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眼下小腹因月信微微绞痛,满心只有一股近乎麻木的沉闷。 吴氏还欲念叨几句,一名丫鬟忽然匆匆进门来,因脚步匆忙脚下还踉跄了一下。 吴氏不满蹙眉:“做什么这么冒冒失失的?” 小丫鬟忙道:“禀老夫人,二公子回来了!” 吴氏怔了怔,又惊又喜:“容景回来了?” “是,到二门前了!” 吴氏眼下哪里还顾得上许羡春,急忙起身往外瞧:“快快快,快叫他来见我!” 许羡春吩咐下人来撤了膳食,同样也觉惊讶。 穆容景苦读诗书,为了考取功名,一直住在书院里,等闲不会回家。 上次见他还是清明祭拜老太爷时,眼下已是八月,一晃已快半年。 对于这位小叔子,许羡春没有太深的印象,以往相见时也就说上三五句话,只记得他说话时如玉石般清越的嗓音。 等月洞门前有人缓缓而来,许羡春才依稀辨别出略有些眼熟的身影。 天光正盛,堂前树影横斜,来人在几步之外停下,卷起一阵清凉的晨风,一袭青色的衣袍在日光下泛起层层波纹。 “我的好儿子,你总算回来了……”吴氏热烈盈眶,哪还有方才指责许羡春的强势,快步迎上前不停端详着穆容景,心疼道,“怎么瘦了这么许多?” 他温声说:“近日忙碌,还得应付乡试,难免疏忽,叫母亲担忧了。” 八月十二是秋闱,考试前穆容景写过家书,吴氏以为他还要耽搁上几日,没想一考完就回来了。 她喜极而泣,感慨道:“回来的正好,明儿个能过中秋了……” 母子俩久不相见,吴氏问了好些问题,穆容景一一答了,这才看向一旁的许羡春。 他拱手:“见过嫂嫂。” 他面对她,隔着几步之遥,礼数周全。 抬起头时,许羡春看见一张极为年轻隽秀的面庞。 他有磊落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狭长的凤眸不笑时似有薄雪轻霜,清贵矜雅。 以她的身量望过去,正好能见一截修长的脖颈,说话时,那清秀的喉结滚动,似有几分伶仃的况味。 这样的长相,虽是拔尖,却也透着叫人难以接近的疏冷,即便吴氏亲亲热热言辞感慨,他也只是低声安慰着,唯有从融融的声色中听出几分温和来。 然而眼下面对她,却是笑着,身姿颀长,深邃的眼眸淌过温润的光,举手投足自有几分读书人的蕴藉风流。 许羡春初入穆府时,穆容景不过十五六岁,还是青涩稚气的少年郎,这四年里偶有相处,她这个长嫂也只当他是还未长大的孩子,尽管她只长了他一岁罢了。 时隔半年,他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去甚远,沉稳,挺拔,如松如柏。 许羡春这才惊觉他与从前的不同,至于这不同,也并非只是外形,若要细究又不得要领,只客气颔首:“二弟一路辛苦,可是要在家休养几日?” 他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久留,只温声应了是:“二月春闱前都在家中。” 闻言,吴氏长长松了口气,欢喜道:“你的院子我都叫人收拾着,快回去歇着,明个中秋咱们好好吃顿饭。” 穆容景要回房,吴氏紧随其后,许羡春本不愿同去,又怕婆母有所差遣,只好跟在后边。 如意看她气色不佳,低声说:“我先陪您先回去歇着吧,二公子这儿有人伺候。” 每月月信才来那两日总有几分不适,却也不至于倒下,许羡春不想被吴氏指责脆弱娇气,摇头道:“没事,二公子难得回来,我去瞧瞧他缺什么。” 吴氏虽有掌家大权,实际上家里家外都是许羡春在忙活,连穆容景的院子,也是她在派人收拾。 穆家眼下住的这座宅院是从前穆老太爷留下的祖宅,两年前修缮过,在庭中新种了一丛翠竹,巧妙的隔绝出两个院子,一左一右相邻,又互不相扰。 许羡春和穆容修住在左侧,穆容景住在右侧,只有苍翠竹林间一条小径相连。 抬眸望向书房,可见匾额上“抱朴”二字。 笔走龙蛇,锦绣不凡。 出自曾经做过太子太傅的穆老太爷之手。 叔嫂有别,许羡春进府近四年,几乎没有踏足过穆容景的卧房,眼下吴氏在屋子里对幼子嘘寒问暖,她也只是安静坐在一侧捧着茶杯,望向对面的书房牌匾出神。 只是身上不适,小腹不舒坦,久坐也觉得疲累,偏偏吴氏不满意屋里的陈设,转头吩咐她:“回头叫人把案几撤了,换张黄花梨木的来。” 许羡春回过神来:“库房正好有,明日我便叫人送来。” 一直和吴氏说话的穆容景在听见这话时缓缓抬眸,视线像是不经意从她身上扫过,清淡的目光在她并没有多少血色的面颊上顿了顿,旋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吴氏还握着儿子的手,满脸心疼:“你消瘦许多,回家后可要好好补一补,夜里让你嫂嫂备桌佳肴,为你接风洗尘。” 穆容景道:“书院里膳食也不差,让厨房照常准备即可,不必劳烦母亲和嫂嫂。” 吴氏对小儿子素来有求必应,忙附和:“也行……那你好好歇着,可别太劳累了。” 依依不舍告了别,吴氏这才起身,许羡春落后两步,走在院中时,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发现穆容景站在门槛内,正目不转睛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面目平静,眸光深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似乎是在看自己,下一瞬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真是糊涂了,他怎么会看自己,要看也是看吴氏才对。 纤细的身影出了月洞门,在蜿蜒的竹林小径上愈发遥远。 穆容景这才坐在许羡春方才坐过的椅子上,看着桌前青花缠枝茶杯上模糊不清的口脂印迹,眼神晦暗。 日光斜照入户,细尘在金芒里浮动。 一缕若有若无的桂香在风中飘散。 过了许久。 他展臂。 修长白净的指尖,轻抚过杯盏。 口脂落在指腹间,碾磨出一抹刺眼的殷红。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1. 第 1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2. 第 2 章 穆申不知儿子回家,夜幕时分方归,见了穆容景,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意。 原以为吴氏大张旗鼓要为穆容景接风,要好一通忙活,好在他不喜张扬,夜里就简单用了一顿饭。 许羡春不用忙碌得以清闲,用过膳便早早的歇下。 好在翌日早起,身子的不适感消失,拾掇妥当后,便照惯例去向公婆请安。 日头初升,落了满地金芒。 如意看着头顶的朝阳,说道:“十五了,今晚定是圆月,想来街市上也万般热闹。” 往年中秋夜,街市上都有花灯,许羡春还在闺阁中时也常会去玩,看拜月礼,吃吃小食,在小摊前买一盏兔子花灯带回去。 这样悠然随心的日子,在嫁做人妇后便戛然而止。 穆容修忙于生意,鲜少在家,她要忙着侍奉公婆,更是无暇顾及其他。 吴氏常说女子相夫教子,不该随意抛头露面,如今这世道虽未严格讲究男女大防,但诸多规矩于女人来说仍是严苛。 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许羡春索性就不出门了。 如意看她一眼:“大公子不在家,您一人也无趣,不如邀上卫五小姐去赏花灯吧?” 如意口中卫五小姐名叫卫溪,小她两岁,去年十月嫁给金陵通判方丞长子方从敬。 许羡春与卫溪是手帕交,如意是她的陪嫁婢女,还照闺中那样唤卫溪为卫五小姐。 方家离穆府不过数百步,卫溪性子活泼,时常上门来,吴氏对卫溪倒是处处客气。 但许羡春明白,婆母友善的大半原因,还是因为卫溪身后的方家。 姐妹俩有些日子没见过了,许羡春倒是想出门逛逛,但蓦地想起穆容景来,便摇头作罢。 “还是不了,二公子才回来,我这就出门,老夫人又该不高兴了。” 如意撇撇嘴,没说什么。 吴氏这性子,还是少去招惹为妙。 主仆俩才走出没两步,忽有人从转角处出现,许羡春走在前头,冷不防撞见一双漆黑的眼眸。 清冷的松木香霎时钻进鼻子里,泠泠的,像是初冬凝结于枝叶上的朝露,令人心旷。 脚下的青石板路并不宽,有人挡在面前,她过不去,只好停下脚步。 穆容景今日穿了身靛青色衣袍,锦衣玉带,眉目疏朗。 天色尚早,一层薄薄的白雾氤氲在竹林里,斑驳的日影恰好在这个时候穿透雾气,正巧落在他清薄的肩颈上,许羡春抬头,看见了他耳侧一颗暗红的小痣。 不知怎么,想起从前在闺中与卫溪在书里看到的面相图。 书上说,耳上有痣的人,是大富大贵之相。 无它,因为她也长了一颗。 只是穆容景在左耳,她在右耳,没有他的明显。 想到别处,许羡春的目光不自觉地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注意到穆容景深邃的目光,才陡然醒神。 “二弟这是上哪儿去?”她抚了抚鬓边的珠钗,以此掩饰自己的失礼。 “给父亲母亲请安。”他抬眸,似是随口一问,“时辰还早,嫂嫂是?” “我也是去东院。”晨昏定省是穆家素来的规矩,若非病中,许羡春都不曾懈怠。 穆容景了然,侧身让了让:“请嫂嫂先行。” 他声色平和,带着读书人的克己复礼,温文尔雅。 许羡春不知别家叔嫂同一屋檐下相处会不会无所适从,但和穆容景说话时,除了几分久不见面的生疏,并没有多少尴尬难堪。 相反,穆容景言辞随和,举止有度,在过去四年里,未曾有半点逾矩之处,这让许羡春莫名心安。 眼下见他让出一条路来,便弯了弯唇,浅浅一笑,先行走在前方。 等过了游廊,穆容景才缓步跟上。 如意往后看了看,那道颀长的身形不远不近,小声说:“咱们二公子光风霁月,难怪炙手可热。” 许羡春顿了顿:“此话怎讲?” “您不知道吗,从昨天二公子回来,就有不少人往老爷老夫人跟前递消息。” 见她一脸困惑,如意又道:“再过两个月二公子就及冠了,到了娶妻的年纪,自然少不得媒人来说合。眼下乡试名次未出,就有人打二公子的主意,若是来年金榜题名,岂不是能有机会封侯拜相,带金佩紫?” 许羡春笑了笑:“封侯拜相不说,你以为金榜题名当真那么容易?” 科考三年一次,看旧史,各州府参加乡试的足有数万人,大比中举者必得是佼佼者才有资格参加明年的春闱,春闱之后还有殿试。 举步维艰。 哪有她说得这般轻松。 如意也想到二公子这些年的勤勉,感慨了几句后,道:“以后的事不论,但二公子的亲事可近在眼前,说不准这几日就能定下来。” 穆容景的姻缘大事,许羡春无权过问,只是淡声说:“若有那个缘分,也是好事。” 进了东院,主仆俩的谈话便就此打住。 见长媳和幼子过来,一家人落座用早饭,吴氏感慨道:“可惜你大哥不在。” 穆容景道:“大哥忙生意要紧。” 许羡春不置一词,膳桌上通常是她在忙活,给公婆盛了粥,顺手拿起一只空碗盛了一碗递给穆容景。 穆容景眸光微动,伸出手去:“多谢。” 他托住碗底,指尖触及一点温热,未细感受,那点温热随之抽离,只有白粥传来的热意,蔓延至心窝里。 说起科考一事,坐在主位的穆申问:“此次考题如何?还能应付?” “应当没问题。”穆容景语气平淡,分明是随口一答,却叫人听出几分肯定来。 吴氏眼前一亮:“这么说,能考中了?” 穆容景淡声道:“十有七八。” 九月初二放榜,一切尚未可知,但他既如此说,穆申也安了心:“有七八成把握已算不错。” 穆容景天赋绝佳,读书上从来不必他们操心,苦读十几年圣贤书,连他授业恩师都说此子前途无量,乃经世之才。 穆申是进士出身,当年殿试只在百余名,虽不及先父德高望重,金玉在前,却也凭借自身本事官至枢密都承旨。 可惜天妒英才、壮志难酬,三十岁那年骑马跌落,摔断了腿,不得已辞官回到金陵养伤。 尽管后来腿疾有所缓解,却再不能入朝堂。 这是穆申至今难以释怀的憾事。 好在穆容景如今有机会弥补他心中缺憾,颇为欣慰。 用过早膳,许羡春去茶室煮茶。 穆容景坐在椅子里,把玩着腰间的佩玉,不经意地看向那抹窈窕的身影,直到吴氏叹气,方回过头来。 “我听说陈安那个媳妇像又有身孕了,当真是有福气。” 陈安是穆容景同窗,年纪与穆容修一般大,去年成了亲,四月里得了个儿子。 穆容景与他偶有往来,两人又一同科考,自是有所听闻。 只是母亲这个时候提起别家媳妇怀孕,显然还有话说。 果然,吴氏倚在椅子上,语气怅然:“你大哥大嫂成亲就快四年了,子嗣上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知我何时才有那个福分抱上孙子……” 冰凉的玉佩躺在掌心,穆容景垂下眼,眸中覆上一层薄霜,语气寡淡:“来日方长,母亲不必忧心。” 一向寡言的穆申显然也生出不满了,眉心轻蹙:“容修忙于生意时常不在家,夫妻俩聚少离多,没有孩子也正常,等容修这次回来,把手里的事好好放一放,若是还不成……” 穆容景从那未尽的尾声里听出几分遗憾舍弃的意味,面上仍然波澜不惊。 倒是吴氏瞪了穆申一眼,面色忡忡:“还不是怪老爷子定下的规矩,穆家子孙若无后嗣,非四十不得纳妾。他老人家却不知,咱们家一直这么冷冷清清的,长此以往,不知被多少人背后戳脊梁骨。” 穆家也算名门望族,尤其老爷子穆清河年轻时身居太子太傅之位,几年后太子即位,穆家一时风头强盛、显赫无两。 后来穆清河年迈致仕,回了金陵老家,在两年前病逝。 然而穆清河致仕、穆申因病辞官、穆容修志不在朝堂,穆家的荣耀显赫仿佛在一夕之间倒退,若非穆容景读书勤勉,有入仕之心,只怕穆家早就在世家名门云集的金陵城中凋零了。 穆容景愿意做官,多是受祖父熏陶,穆清河致仕后回金陵,将毕生所学都传授于他,临终时还曾提醒他,将来入了朝堂必要身正行端,不坠青云志。 穆容景敬重祖父,也视祖父之言为此生所求。 然而人心易变,从某个时候起,他无法再做到祖父所说的身正行端,无愧于心。 旁人称赞他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但只有穆容景知道,自己深陷污秽,这一颗心有多肮脏。 他求不得,放不下。 在无边无尽的黑暗深渊里反复折磨自己。 白玉在掌心里生出滚烫的温度,穆容景不顾玉佩尖锐的棱角握紧了手指,在微微的疼痛中定下心神。 吴氏见他低着头沉默未语,便不再提这茬,“过几日杨家太夫人大寿,你可得空同去?若是忙着念书便不用折腾了。” 杨家是吴氏妹妹的婆家,两家也算连着亲,平日多有走动,穆容景鲜少在家,甚少出席金陵各家里的宴席。 吴氏心有盘算,想儿子能去,但也知道他眼下念书要紧,并不强求。 门外有了脚步声,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如玉般纤白的柔夷,端着热茶送至手边案几。 茶香袅袅,穆容景松了手,玉佩安然落在衣袍上。 轻盈的脚步很快远离,他垂眸,水青色的裙裾自眼底一晃而过,空余一阵浅浅的微风。 起伏的情绪被他很好隐藏在眼眸深处,平声道:“听母亲安排。”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2. 第 2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3. 第 3 章 许羡春全然不知身后的议论声,只安心侍奉公婆用茶,旁边忽然传来穆容景微凉的声音。 “今日几位同窗相邀长庆楼赏月,夜里回来晚,父亲母亲不必等候。” 秋闱放榜在即,与同窗相交有利仕途,儿子凡事都有分寸,穆申并不担心,点头应允了。 许羡春坐回椅子上,正端上茶,又听穆容景开了口。 “听闻街市上有灯会,嫂嫂若是闲暇,倒也可去逛一逛。” 许羡春闻言怔了怔,莫不是来时和如意说的那些话叫他听见了,怎得就提起了这一茬? 她自是想出门的,成日憋在府中,身子不坏,心也枯了,可要出门去,婆母难免不高兴,索性连提也没提。 果不其然,穆容景话音刚落,她就看见吴氏面露不满,欲言又止一番,终是没有说出难听的话。 穆容景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风轻云淡地低头喝茶。 吴氏敛了神色,淡淡说:“今日过节,你也去松快松快吧。” 这是承了穆容景的面子,许羡春垂首:“多谢母亲。” 用过茶回自己的院子,在池子边遇见穆容景捻着鱼食,漫不经心地丢进水中。 他站在一片光影里,面容朦胧不清。 她脚下一顿,轻声说:“谢谢。” 穆容景回过头,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莹润白皙的脸上,声音平和:“小事而已,何以嫂嫂道谢?” 她无言。 的确,出门看看灯会这样的小事,本不用请示长辈,可许羡春小心翼翼惯了,尤其最近两年如履薄冰,不想公婆因为这样的小事动怒。 与其开了口被吴氏埋怨,还不如不提。却不料穆容景会主动提及,那一脸淡然,仿佛真是随口一说。 多余的话,似乎也说不出口,她虽嫁进穆家,可与穆容景之间并没有多深的情分,他既无需她的谢意,许羡春便不再多言,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去。 浓烈的日光落在池塘里,几尾红尾鲤鱼受了惊,晕开一圈一圈粼粼的涟漪。 过了好一会儿,鱼儿仍在水面活跃,急切等待喂食,骨节分明的指尖捏起的几粒鱼食,又被扔回食筒里。 穆容景眸光晦暗,语气轻薄而淡漠:“忍一忍吧……” 然而这世间藏不住也难忍之事,总有那么几桩几件。 如同嵌在骨肉里的逆鳞,无关痛痒,也束手无策。 * 戌时日暮,夜灯盏盏,照得街市如同白昼。 许羡春一出门便听见喧闹沸腾的人声,层叠毗邻的茶肆酒楼前悬挂琳琅精致的花灯,在秋夜里泛起缥缈的波澜。 焰火在漆黑的天幕中绽放,一片片蔓延在屋脊房檐之上,光华夺目、绚烂绮丽。 许羡春驻足,一时看得痴迷,直到有人在身侧停下,轻拍她的手臂。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转头迎上一张盈盈如玉的笑颜,圆圆的脸蛋,白净的肌肤,一双明媚的眸子灿若星辰。 她欣喜:“小五,你来啦!” “你既相约,我哪能迟来?”卫溪笑吟吟挽住她的手臂,“我原以为你不能出门的。” 她在穆家那些事,身为闺中密友的卫溪自然一清二楚,也是她唯一能说上心里话的人。 只是彼此都嫁了人,见面少了,许多时候不得不恪守成规,唯有今天这样的日子,才能好好说说话。 “听闻有花灯,迫不及待了。”许羡春勾唇笑起来,“倒是你,方从敬怎么肯放你出门?” 卫溪撇撇嘴,伸手指了指:“在后头呢。” 果然,隔着几丈远,熙攘的人群里有一年轻俊郎的男人站在那里,见许羡春看过来,遥遥拱手。 许羡春颔首以示回礼,转头和卫溪往前走,打趣道:“方公子当真爱妻如命。” 卫溪被揶揄得脸红:“我嫌他烦呢。” 许羡春莞尔:“这般深厚的感情,别人求也求不得,到你这儿怎么就满嘴嫌弃了?” “不说他了……你呢,可有什么好消息了?”卫溪一面说,一面往她小腹打量。 清冷的圆月缀在天际,纵横的街市上潋滟的灯火随风摇曳。 许羡春唇边的笑容淡了些:“前日来了月信。” 卫溪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又无从开口。 “预料中的事儿,没多难受。”身边的人倒是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如画的眉眼在夜幕中温柔娴静。 以往四年都过来了,眼下一点失落,并没有让她多绝望,只是觉得怀孕生子一事与自己无缘,满心只剩麻木的无可奈何。 卫溪心疼许羡春的遭遇,她虽也嫁了人,可夫君体贴,公婆善良,从未在子嗣上催促小夫妻。 她想起许羡春初嫁给穆容修,偶然听见吴氏与人闲话,说早早的为儿媳算过命,能生三个儿子,才肯让许羡春进门,不然以许家的门第,断然高攀不上穆家的。 穆家百年望族,家大业大,想要生儿子也无可厚非。 只是不料,造化弄人,许羡春会受这么多委屈。 卫溪犹豫了片刻,才开口:“我公爹有位老友,曾是宫里的太医,据说专门为贵人娘娘们看诊,乃远近闻名的女科圣手……不如我托人问问,若有机会,我带你去瞧瞧?” 许羡春抿了抿唇:“要吃药吧?” 卫溪点头:“对症下药嘛。” 她低下头,神色隐藏在灯火迷离的阴翳之中,缓缓道:“我不太想吃了。” 今年二月里,姨母家新进门的侄媳生了一对双胎儿子,吴氏带她去贺喜,从姨母那儿拿了张方子回来,叫大夫配了药日日吃着。 吃了小半年没用处,吴氏又听闻城东一位姓陈的大夫,医术高明,专治疑难杂症。 那药比从前的更加难喝,除了月信这几日断了,早晚都得吃,许羡春觉得呼吸间都弥漫着清苦的药味,每每想到要咽下黑漆漆的药汁,连心尖似乎也隐隐发苦。 前两日穆容修走前,她喝完最后一副药,因怕苦喝得急,艰难咽下去的汤药险些又吐了出来。 穆容修皱着眉说:“一碗药罢了,当真这么难以下咽?” 她分明看到他眼底掠过一丝嘲讽。 那一瞬,温热的药汁也难以压住心底的冰凉。 她还记得当年初识穆容修,他站在庭院中,身姿朗朗,眉眼含笑,温声唤她“许二姑娘”。 后来成了亲,浓情蜜意,恩恩爱爱,许羡春飘飘然觉得能嫁得良人此生无憾。 只可惜,穆容修的情意和耐心,在婚后两年还没子嗣时,一点点的消磨殆尽。 夫君的冷待,公婆的不满,日益加剧,唯有偶尔回家的穆容景,在她受委屈时出声辩驳几句。 许羡春愈发小心翼翼,维持自己岌岌可危地位。 尽管这样的努力实在卑微可笑。 月光清辉洒了遍地,走上石桥,卫溪终于在一片微光中看清她洇红的眼尾,心中紧了紧,却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你看我提那些做什么……”卫溪挽住她的手,把方从敬远远甩在身后,“前边有猜灯谜的,咱们去看看!” 秋夜凉风伴着缕缕焰火气息送至面前,许羡春仰着脸,不过须臾便恢复如常,任由卫溪拉着涌入人流中。 灯火缱绻,行人如织,站在高处能见远处城楼下热闹的拜月礼,年轻的男女擦肩而过,声色婉转,笑声弥漫。 许羡春被卫溪塞了满怀的吃食,有些捧不住,正要说够了,又被她转头往嘴里喂了一颗蜜饯。 她鼓着腮,眉眼俱是潋滟微光。 桥边水岸的长庆楼上,有人隔窗而望,骨节分明的手执起酒杯,在半明半昧的灯影中一饮而尽。 清冷的眼,看着那抹窈窕的身影,在推杯换盏的筵席中,不曾移开半分。 相距不算远,他甚至能从喧嚷的人声中,辨认出她与别人温软的谈话声。 许是他看得久了,桥上的人意有所感,猝不及防地回过头。 他在她看过来的瞬间,听见同窗疑惑问:“怀微,看什么呢?” 那道纤细的身影站在花灯长河中,夜风轻拂而过,衣袂飘飘。 穆容景看清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遥遥隔着清澈的流水,朝自己粲然一笑。 喧嚷的人声似乎将她也熏染得热络,少了那些被纠缠不清的愁闷,才有几分女儿家的昳丽明媚。 他莫名有了醉意。 身侧同窗还在追问。 他终于收回目光,酒杯轻轻搁在桌案上,漫不经心道:“赏月。”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3. 第 3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4. 第 4 章 许羡春驻足的片刻,前边正兴致勃勃猜灯谜的卫溪把一张纸笺抵在眼前。 “快,帮我想想‘四月将近五月初’,猜一药名!” 许羡春垂眸,想了想:“半夏。” 卫溪恍然大悟:“对啊!羡春你真厉害!”转头又要去解谜,发觉她视线落在别处,又停下脚步,“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她没隐瞒:“穆容景在楼上。” “是吗。”卫溪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二楼有人坐在窗前。 焰火过后的青烟弥漫在河上,似有一股硫磺的气息残留。 泼墨夜色中看不清容貌,只余窗纸上一道修长的剪影。 雍雍穆穆,如松如竹。 卫溪啧了一声:“听说九月初二放榜,穆二公子若是高中,只怕前来穆家拜会的客人会如过江之鲫吧。” “但愿吧。”反正穆容景才回来两日,穆申和吴氏就接到了不少请帖,若他能拔得头筹,穆家可算真正的扬眉吐气了。 “也好……”卫溪感叹,“这样你将来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许羡春不解:“这与我有多大关系?” “你们是一家人啊,穆二公子哪天高中,你身为他长嫂,他不照拂你一二?” 她忍俊不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卫溪皱着眉想了想,肯定地回答:“话虽糙,理却是这么个理。” 许羡春笑了笑,不置可否。 穆容景自幼勤勉,前两年穆家祖父还在世时,不止一次夸过孙儿天赋绝佳,颖悟绝伦。 她还未嫁给穆容修时,就常听旁人说起穆家有位二公子才华横溢,年少有为。 的确从与穆容景寥寥无几的相处中,也能感觉出他是人中龙凤,来日定是大有作为。 可要说指望他改变眼下的困境,似乎并不太能,她不能生孩子,始终是梗在心口的一根刺,并不能因为穆容景的存在与否而有所改变。 可能等慕容修厌烦自己,公婆也不再在意这个儿媳,她便只能狼狈地离开这个家,那时与慕容景更是沾不上半分关系。 卫溪不知如何安慰,只将手里的吃食,一股脑往她嘴里塞。 心里苦,吃些蜜饯,也许就甜了。 看完灯会已是亥时,许羡春与卫溪在路口分别,回家时担心吵到公婆,又转头从后边侧门回去。 经过厨房,如意问,“夫人您的药吃完了,可要叫陈大夫再开两副?” 许羡春一顿,语气无奈:“你一说这个,好像舌尖都是苦的。” 如意伺候她,自是知道那些腥苦的药有多难以下咽:“要不别喝了吧?” 她倒是不想,怎奈何身不由己。 “我若不吃,母亲那头不好交——” 细微的动静从黑暗中传来,许羡春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夜里没有掌灯,仅凭头顶的月光照亮脚下的路,这里又是竹林,朦胧一片,什么也不看清。 许羡春停下脚步:“谁?” “是我。” 暗哑微沉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一丝醇馥幽郁的酒味与霜雪般清冽的气息,毫无防备地钻进鼻子里。 她怔了怔:“二弟?” 四下静悄悄,下人们都已歇下,凉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许羡春一瞬紧绷的心又落回实处:“你还没歇下吗?” 不甚明朗的月色里,她只能看到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轮廓分明的面庞落下暗影,看不真切。 只觉得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紧紧盯着自己,有浓重的情绪掠过,一瞬即逝。 两人保持着几步之遥,许羡春听他静默片刻后开口:“方才回来。” 他的声音许是烈酒浸染过,沉哑得厉害,与她说话时仿若带了几分缱绻的温柔。 许羡春知道这是错觉,见他似有醉意,便道:“时辰不早了,那你快歇下吧……” 然而尚未迈出脚步,穆容景又开了口。 “等等。” 疑惑中,眼前覆上一道阴影,是他走近了两步。 许羡春站在原地,并没有躲。 下一刻他伸手,递了什么东西过来,沉甸甸的,她下意识接过,摸索了一下像是一只陶罐。 “这是?” 秋夜天凉,穆容景微微压低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桂花蜜糖,同窗所赠,我不喜甜食,送给嫂嫂吧。” 陶罐封了口,隐隐能闻见一股清甜的桂花香味。 家里倒是有几株桂花,只是开得晚些,她每年都留着给穆容修做点心,并未想过制成蜜糖。 平日里坐胎药喝多了,就想吃些甜的,不想这么凑巧,穆容景就送来了。 平日叔嫂间少有交集,他更不曾送过什么东西,许羡春有些惊讶,但仅是一罐蜜糖,又不好拒绝,温声说:“多谢。” 穆容景不再接话,往旁边让了让,她拿着蜜糖抬脚离开,衣袖在擦肩而过时拂过手臂,轻飘飘的力道,仿佛残留了细腻的余温。 八月更深露重,那些漂浮在眼前的不真切的感觉很快消失无踪。 月光落了满怀,穆容景一动不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带着几分克制与隐忍。 *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晨起多了几分萧瑟的凉意。 如意抱了件织锦披风来,细声叮嘱:“入秋了,早晚天凉,您别忘了添衣裳!” 今日要赴宴,许羡春穿了身雪青色衣裙,特意上了层薄妆,胭脂轻点,眉与眼都清晰起来。 杨家离得远,坐马车也得一个时辰,吴氏让她不必去请安,到了时辰便出门。 穆申腿脚不便,不能骑马,和吴氏同乘。 穆容修还未回来,许羡春自己单独坐一辆马车。 刚坐下,车外响起马蹄声,掀开车帘便见小厮牵着马停在门前,有人从石阶上下来。 清隽疏朗,神姿高彻。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穆容景在下一瞬也望过来。 四目相对,漆黑的凤眸平静无波。 许羡春未作多想,朝他浅淡笑了笑。 如意在一旁叹道:“二公子长得真俊俏,也不知谁有这个缘分,能嫁给他为妻!” 说起来,穆容景的确有极为出色的容貌,穆容修也算相貌堂堂,与穆申有六七分相像,穆容景不太像爹娘,反而与过世的祖父穆清河有一点神似。 同样是读书人,一身清风傲骨,温雅高洁。 比起穆容修这个生意人圆滑世故,穆容景温润如玉,却又藏着清冷的锋芒,让人难以接近。 许羡春在穆家四年,自然知道有多少女子爱慕他,只是因着前两年年纪尚轻,说亲的人不多。 如今眼看穆容景及冠,又放榜在即,想要攀附穆家的人趋之若鹜。 诸多倾心穆容景的女子中,就有今日杨家二房的独女。 果然到了杨家,宾客云集,许羡春才下马车,就有一抹纤细的身影从旁边一闪而过,娇滴滴唤:“景哥哥!” 少女十五六岁,生的娇俏可爱,笑时露出面颊一对浅浅的梨涡。 穆容景躲避不及,被人抓住了衣袖。 甜香的脂粉味充斥在呼吸间,他不动声色往旁边让了让,倒是离许羡春更近了些。 杨思柔眼巴巴望着他:“景哥哥,我半年不见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前来迎客的小吴氏嗔道:“你这孩子真是,容景衣裳都皱了。” 话是不满,语气却没多少责怪之意。 吴氏笑眯眯的:“不碍事,兄妹之间打闹嬉笑才亲密。” 小吴氏知道外甥虽温和,却不是能与人纵情玩乐的性子,见女儿缠着穆容景不放,忙道:“你大哥正念叨你景哥哥呢,快放他进去!” “好吧……”杨思柔撇撇嘴,依依不舍放开他,一直到人消失在来往的宾客里,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吴氏见此,亲昵拍拍杨思柔的手:“容景明年二月春闱前都在家,思柔得空常上家里来玩。” 杨思柔眼前一亮,亲昵地蹭着吴氏的手臂:“多谢姨母!” 许羡春默不作声在一旁,等她们寒暄完,才屈膝朝小吴氏行礼,声色温婉:“姨母万安。” 小吴氏这才想起她来,笑着说:“羡春送的围屏老太太很喜欢,已经叫人摆在花厅里了。” 寿礼是一座紫檀雕百禄图十二扇围屏,许羡春挑了许久才看中的,围屏不小,今日一早就差人送上了门。 吴氏对她准备的贺礼尚算满意,得知杨太夫人喜欢,难掩笑意:“老太太喜欢便好……”却是只字没提许羡春的功劳。 姐妹俩要叙旧,顾不上许羡春,小吴氏朝杨思柔挥挥手:“陪你表嫂去花厅坐。” 杨思柔一颗心都在穆容景身上,领着许羡春进门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许羡春早已看穿她的心思,自己寻了个角落坐下,柔柔一笑:“外头还有客人来,你且去忙,不必理会我。” 杨思柔听她这么说,顿时换了副神色:“那表嫂你先坐会儿,我叫人给你沏茶来!” 年轻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穿梭在宾客中,身影蹁跹,美好的像春日落在枝桠上初飞的鸟雀。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4. 第 4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5. 第 5 章 杨家是大户人家,长房长孙,也就是杨思柔的堂兄杨居安,时任刑部左侍郎,受天子倚重,前途无量。 虽未及封侯拜相,却已是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想要巴结相与的人多不胜数。加之杨家本就是书香世家,长房为官,二房经商,今日来赴宴的皆是非富即贵。 金陵城中各色的筵席,许羡春都出席过,遇见相识的人,不亲不疏的寒暄几句,又各自落座。 临近晌午,花厅里女客愈发多,婢女来添了新茶,正要喝,忽闻一道熟悉的声音。 “哟!这不是穆夫人吗?” 还不见人,许羡春就已知道是谁。 心中叹息了声,抬眸见一个打扮富贵的年轻妇人挺着腰过来,先引人注目的,便是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 许羡春早已习惯她的阴阳怪气,平静唤了声:“秦夫人。” 周娇娇在旁边坐下,立即有懂事的婢女往后腰垫了块软枕,她左右看了看,指尖在许羡春面前一点。 “我瞧这玉带糕不错,穆夫人可愿割爱?” 一碟玉带糕而已,许羡春没有犹豫,把案上的点心往前一推:“请。” 周娇娇怀着身孕不宜喝茶,下人送了碗汤羹来,她端在手里举着瓷匙搅了搅,漫不经心摇头:“还是算了,怕吃多了不适。” 许羡春无可奈何地抿了抿唇。 她与这位秦夫人的恩怨,算起来是与其夫君秦连有关。 五年前,秦家从吴州搬迁至金陵,做起玉石买卖,因为和许家有生意往来,秦连时常上门,一来二去许羡春便与他相熟了。 那时候,她才及笄不久,秦家请了媒人来说合。 可惜婚事于她,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从她及笄后,除了秦家,还有不少富贵人家前来说亲,父亲在几家亲事里摇摆不定。 这时候穆容修出现了,他立刻抛弃了秦家,选了显赫的穆家。 秦连得知她许了穆家,无比失落。再后来,她嫁给穆容修,秦连娶了隔壁的周娇娇。 陈年旧事,许羡春早没放在心上,谁知周娇娇记挂了这么多年,每次相见总要阴阳怪气诋毁她几句。 她们之间与其说是恩怨,倒不如说是周娇娇一厢情愿的愤懑,许羡春从始至终都不曾喜欢过秦连。 可周娇娇嫉妒啊。 都过去四五年了,她还时不时从旁人嘴里听见许羡春的名字,而秦连这个时候的神情总是耐人寻味,显然是余情未了。 穆家家大业大,不似寻常商贾之家,金陵城中想要嫁给穆容修的女子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只是并非人人都是享福命!许羡春纵使嫁给穆容修又如何,这么多年连个孩子也没有,再多尊贵福气也只能擦肩而过,说不一定丈夫在何处寻花问柳,早将她抛之脑后。 周娇娇存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思,脸上虽没笑容,语气却透着难言的畅快:“要说当年你嫁进穆家时,可谓风光,如今怎的一直没有好消息呢?可是身子有怎么问题?” “周娇娇你说话当心些,肚子里孩子听着呢!” 一道不满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卫溪大刀阔斧往跟前一站,把许羡春牢牢护在身后。 周娇娇面色微变,不自在地扭过头:“我说什么了,不都是实话吗……” 卫溪身量不高,一张圆脸肉乎乎的,像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然而她此时却是双手叉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怒瞪着周娇娇,气势十足。 “以别人的痛楚为谈资,莫不是很得意?今日是杨家大喜的日子,好好坐你的席吃你的点心不够?非要杵眼门前,闹得大家都不痛快,你才满意?” 她们三人,自幼一同长大,周娇娇虽任性些,但有着十几年的情分在,彼此关系还算亲密。 直到秦连有意向许羡春提亲被拒后,周娇娇就不与她们往来,成日纠缠着秦连要嫁给他,闹得人尽皆知。 后来如愿以偿嫁给秦连,更是时不时炫耀自己秦夫人的身份,对许羡春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动不动冷嘲热讽恶语相向。 许羡春性子温和,不与她计较,卫溪却不是什么软柿子,见周娇娇趾高气昂挺着大肚子大言不惭就来气。 “女子怀孕不容易,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积德行善吧!” “你……”顾及卫溪的身份,周娇娇不敢多言,只得愤愤转过身离开花厅。 卫溪这才回头,认真打量许羡春一番:“没事吧?” 许羡春看着她因疾言厉色微红的脸,柔声抚慰:“几句话而已,听过则罢,何至于大动肝火?” 卫溪愤愤不平:“她说话那样难听,你不生气?” 她还是温柔如水的模样:“嘴长在她身上,我生气有何用?” “你这脾气,何时能强势一些?” 许羡春这脾性,即便动气,也不是像她这样表露在脸上,绵软的叫人使不上劲。 周围的宾客没在意她们这里波折,许羡春拉着卫溪坐下:“小五才是嫉恶如仇的侠女。” 卫溪没忍住笑出声,不过片刻又收敛了笑意,迟疑望着她:“周娇娇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她摇头:“不会。”吃得苦头多了,练就了刀枪不入的本事,周娇娇几句话还不能动摇她的心智。 另一头,周娇娇闹了脾气后,身边伺候的侍女把方才发生的事转达给秦连身边的小厮,小厮又忙不迭去告诉主子。 彼时,几个年轻人齐聚杨居安书房,穆容景和杨居安坐在一处讨论乡试的考题,一转头便见秦连蹙着眉头在和小厮说话:“这是什么场合,她也敢胡来?” “夫人哭了。” “她恶语相向嘲讽羡春,她哭什么?”秦连不耐烦摆摆手,压低声音,“让她老实些,别给我丢脸。” 小厮面露苦色,小心退下。 杨居安正说着朝中近况,他是刑部侍郎,朝廷重臣,在金陵大有名气,但在遍地皇亲国戚的上京却不值一提。但即便这样,仍是人人羡艳的佼佼者。 穆容景明年三月就要殿试,将来入仕,也是走这条路,朝中风向必然要打听清楚。 只是他说话时,却见穆容景偏头,略有几分出神。 “怀微?” 他出声的瞬间,穆容景便回过头,那一瞬的怔忡消失无踪。 杨居安没有多问,只是笑着说:“还有三日放榜,届时高中,我在长庆楼给你设宴庆贺。” 他此次回金陵探亲,正好能赶上乡试放榜。 杨居安是杨家长房长孙,小吴氏是二房,与穆家虽连着亲,却并非穆容景真正意义上的表兄。 但杨居安为人谦逊正直,年长几岁,对他多有照拂。 穆容景敛了心神,温声说:“多谢表兄。” 杨居安是主子,还有客人要招呼,安顿好他们,说了句自便,就先行离开了。 穆容景手里拿着书,侧目看了秦连一眼,眸光意味不明。 杨太夫人高寿,耳聪目明,身体硬朗。小吴氏和杨思柔搀扶着老太太去正厅时,正好看到有人从书房出来。 杨思柔眼前一亮,朝那边挥挥手,可惜穆容景像是没看见,转眼绕过长廊去了前边。 她立马失落下来。 老太太微眯着眼看了看:“那是穆家二郎?” 小吴氏笑了下:“正是容景。” 老太太恍然,打趣道:“难怪我们柔儿这般激动。” 杨思柔顿时红了脸:“祖母……” 老太太知道孙女的心思,思忖道:“我记得容景快要二十了吧?” “正是,十一月生。”小吴氏道。 “也到该考虑终身大事的年纪了。” 小吴氏目光微动,倒是有几分心思,但想到什么又忍了下来:“容景忙着科考,一时顾不得儿女情长,我的意思,是等明年容景金榜题名,再与我姐姐姐夫商议俩孩子的事。” 杨太夫人看着穆容景长大,知道他行事沉稳、为人磊落,没有富家子弟的跋扈纨绔,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选。 “男子建功立业是好事,不急着成亲,先把事儿定下来也是好的。” 她没说的是,以穆容景的天资,绝不会止步于此,将来封侯拜相,与他祖父一般身居高位也大有可能。若那时候再说与杨思柔的婚事,只怕他不一定能答应。 小吴氏是多精明的人,立马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母亲高瞻远瞩!回头我就与姐姐商议商议。” 一旁杨思柔听母亲和祖母讨论自己的婚事,悄悄红了脸,满眼羞涩与喜悦。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5. 第 5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6. 第 6 章 小吴氏原本也不急,但听婆母如此暗示,倒是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与姐姐提一提这事。 待宴席结束,吴氏要离开时,被小吴氏留下来,姐妹俩在凉亭里说体己话。 只是有些话开门见山不好说,小吴氏先提起许羡春来。 “上次陈大夫开的方子羡春吃着可管用?” 说起这个吴氏就满肚子不快,颇有几分失望地说:“药方换了几个,半点动静都没有。” 杨家一个侄媳也是婚后几年无子,寻了个偏方吃了两个月怀孕生了一对双胎。 小吴氏特地问了方子给她拿回去叫许羡春照着吃,吴氏还满怀信心,等着好消息,结果到头来是空欢喜一场。 一开始,她也并不满意这个儿媳,许家门户不高,但许羡春知进退识大体,温婉贤淑,穆容修又一心想要娶她,慢慢的也就接受了。 当初两家交换庚帖时,她还拿许羡春生辰八字去算过,说是大富大贵之相,命中能有三子。 如今四年过去,别说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 吴氏深深怀疑,是不是那个算命的胡说八道,骗她钱财。 小吴氏叹了声气:“难道真不能生?” 尽管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成亲四年没有子嗣,必定是身子出了问题。 吴氏摇摇头,面色一言难尽:“也许就是天意如此吧……” 小吴氏思量了片刻,问:“容修要回来了吧?” 因着许羡春,吴氏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就这两日吧。” 原是说十来日方归,上京生意还有些问题没解决,还要耗上几天,算算日子,应当在秋试放榜时能回来。 杨家是簪缨世家,宅院费尽心思打理过,园子里草木葳蕤,处处透着精巧。 姐妹俩叙话,小吴氏也没让下人伺候,两人坐在一处,稍微压低了声音:“我倒有个主意,姐姐要不要试一试?” 吴氏疑惑:“什么主意?” “穆老爷子不是说了穆家子孙非四十不得纳妾,但男人嘛,但屋子要养个通房也是人之常情。” 吴氏听着妹妹的话,忽然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小吴氏见四下无人,也不拐弯抹角:“不如让容修在屋子里悄悄养个,将来生下孩子抱给羡春,外头哪个知道是谁生的?” 竹林掩映的院墙外,穆容景正好听见这句话。 前行的脚步顿住,母亲和姨母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镂雕如意纹的漏窗传过来。 “穆老爷子不许子孙休妻纳妾,那眼下就只有这一个法子,不管谁生的,都是容修的血脉。到时候寻个由头把人打发了,孩子留给正室,羡春乖巧懂事,定会把孩子视如己出,抚养长大,也算成全了她不能做母亲的心愿!” 吴氏一时没有开口,穆容景知道母亲在这短暂的沉默里,一定想了许多。 日光被云层遮掩,风过树梢,生出几分透骨的凉意。 穆容景抬脚,听见母亲幽幽一句。 “容我考虑考虑……” 他本是来询问吴氏何时回家,听见这些话纯属意外,要进园子得从前面绕行,刚走出几步,就见游廊上有一抹窈窕的身影款款而来。 他驻足,眉眼平静,不见一丝异样:“嫂嫂怎么在这儿?” 许羡春道:“马车备好了,我来问问母亲可要走了。” 穆容景往身后的园子看了一眼,语气温和:“母亲和姨母还有话说,嫂嫂去车上等吧。” 许羡春不疑有他,转身先行。 穆容景略站了片刻,才收回视线,进了园子,尚未走近就听见吴氏说:“思柔是我看着长大,我自然喜欢得紧,你和妹夫既同意,那我便叫容景准备准备,上门提亲。” 回头恰见儿子身影,立刻招手:“来得正好,我和姨母有话同你说。” “你思柔表妹今年也十六了,与你年岁正相当,青梅竹马的情分——” “我知道母亲要说什么,只是请母亲姨母恕罪。”穆容景长身而立,语气淡漠,“容景不才,不要误了表妹前程才好。” 小吴氏脸上的笑容一僵。 吴氏话都没说完就被拂了面子,气不打一出来,还是小吴氏镇定,笑着问:“可是思柔有什么欠缺,让你不满意?丫头叫我纵容惯了,有些大小姐脾气……” “没有不满,表妹处处都好。”穆容景语气仍是温和有礼的,“只是我眼下忙于念书,无心考虑这些事。表妹人品贵重,值得良人!” 一句话断绝了吴氏所有的退路,她原以为儿子和思柔表兄妹之间感情深厚会欣然同意,结果他如此淡漠地拒绝,一点不顾忌两家的情分,让她下不来台。 她怒斥:“你这孩子……” 小吴氏拉住姐姐,她也失望,但未表露在脸上,笑着说:“容景说得对,眼下的确是念书要紧,咱们容后再议。” * 用完筵席,宾客们陆续离去,各家的马车在门外等候。 许羡春要等吴氏,走在最后,和卫溪道别时,看到周娇娇被婢女搀扶着出来,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 卫溪哼了声,小声嘀咕:“生孩子了不起吗,得意什么呢!” 许羡春无奈一笑:“还气呢?” 卫溪抿着唇,想安慰她,又感觉许羡春似乎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适才说她性子绵软,可她同样也坚韧,像是萧瑟秋风里一株柔软的藤蔓,永远生生不息。 姐妹俩依依惜别,约好重阳去城郊登高,卫溪才上了马车离开。 周娇娇上了马车,不多时秦连也出来,看到许羡春时脚步一顿,几番欲言又止。 许羡春从他脸上看到了愧疚无奈,只是波澜不惊地遥遥行了一礼。 秦连拱手回礼,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最后什么也没说,被小厮催促着上了车。 许羡春略等了一阵,看到吴氏和穆容景一前一后出来,吴氏脸色不太好看。 她柔声问:“母亲怎么了?” 吴氏没应她的话,连个眼神都没给,就着婢女的手上了马车。 穆容景落后几步,走近许羡春时,看到她眼底的不解,淡淡解释:“母亲心情不佳……不是因为你,嫂嫂别放在心上。” 许羡春心上一松,其实有几分担忧吴氏和姨母会说起她久服汤药无孕,又逼着她喝那些苦涩的汤药。 她上了后面的马车,穆容景回头,正好见挂着秦家牌子的马车从身前经过。 车帘被人掀起,周娇娇若无其事往外一瞥,触及穆容景深邃的眼神,微微一僵。 她在他眼底看到冰霜般的冷意,不过须臾又恢复如常,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周娇娇心头凛然,咽了口唾沫,匆匆放下帘子。 最后穆申出来,上了马车,吴氏就说起儿子拒绝和思柔的婚事。 意料之中,穆申并不惊讶,只是倚着车壁缓缓道:“容景长大了,凡事能自己做主,自然不愿听这些安排。” 吴氏僵坐着,满脸不痛快:“姻缘大事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他说拒绝就拒绝的?论出身、样貌,思柔已胜过金陵许多贵女,上门说亲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偏偏不如容景的意。难道喜欢他大嫂那样,小门小户出身,对前程没有半点裨益的女子?” 穆申阖上眼,似是叹息:“容景终归与旁人不同。” “他……”吴氏想到什么,神色微变,怒气在一瞬间消弭,半晌,才喃喃说,“我是为了他好!” “他尚年轻,儿女情长暂且放一放也成,眼下还是读书要紧。” 吴氏抿了抿唇,到底没再说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6. 第 6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7. 第 7 章 九月初二,秋试放榜,天朗气清。 天尚未亮,吴氏就吩咐下人洒扫,连去祠堂祭拜的香烛都已备好。 许羡春请安时,吴氏还在屋子里梳洗,主动接过侍女手里的梳子。 插上发簪时,吴氏对着镜子照了照,眼中流露出一丝满意。 见婆母面色缓和,许羡春才说:“午时才放榜,母亲不必着急。” “昨儿我一夜没睡着,就想亲自去看看。” 桂榜张贴在官衙门外告示栏上,直到午时才揭榜,吴氏一颗心悬了整夜,迫切想要得知穆容景的名次。 “今日放榜,势必人多,母亲不如就在家中等候,若有好消息,官府自会上门来报喜。” 仅是金陵参加乡试的学子就有近万人,今日城中一早就喧嚣起来,官衙前指不定会围成什么样。 吴氏想想也是,只是还是放心不下,招来小厮:“快去官衙前守着,二公子名次出来,就赶紧回来报信!” 小厮忙不迭应下,许羡春送来热茶,吴氏接过,想起什么:“对了,容修传了信,说今日回来,眼下已到金陵地界,夜里好好备上酒宴,等容景放榜,一并庆贺。” 许羡春怔了怔。 穆容修明明才走半月而已,她怎么就觉得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乍一听闻他今日回来,莫名生出几分怔忡来。 但久不见夫君,心里还是喜悦的。 以至于从东院回去,有些心不在焉,路过池边见一株盛开的桂花树,才停下脚步。 这株桂花开得最晚,卧房前的丹桂她已叫如意采摘了花瓣晾晒,唯有微风淌过,这里还剩一缕幽香。 许羡春展开随身的罗帕,想着穆容修今日回家,采些新鲜的桂花晚膳做糕点,因树长在池边,采摘时脚下难免要小心。 深秋清早多凝霜露,稍一走神,便踩上湿滑的青草,脚下踉跄了下,虽不至于摔跤,头上的珠钗却勾在枝桠上。 她伸手拨了拨,试着往前移了半步,并没有成功解脱,反而缠在发髻上,扯得头皮发疼。 手里一捧桂花散落,悄无声息落进池中,惊走在水面寻食的几尾红鲤鱼。 四下无人,许羡春仍觉得尴尬,正无计可施时,眼前忽然覆上一道阴影。 清冽的气息在桂花幽香里蔓延,她在难堪里抬头。 穆容景凝视过来,眸中有温润的涟漪流淌而过,许羡春觉得那是笑,浅淡的,稍纵即逝,却无任何取笑的意味。 “要帮忙吗?”他问。 珠钗勾缠在树上,发髻将散未散,偏偏穆容景此时出现,许羡春愈发觉得狼狈,不用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那道阴影忽然靠近。 下一瞬,一股轻柔的力道抚过发顶,拆解她的身陷囹圄的困局。 微风盈袖,她闻见一股松木凝霜的气息,意识到彼此距离过近,自以为不着痕迹地退了退。 没想轻易被他察觉,略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动。” 她不敢再动弹,低下头,仿若有蓬勃的呼吸笼罩在额前。 像是过了很久,也好像只有几息时间,头顶一松,终于重获自由。 “好了。”穆容景退回到原处,再没有任何出格之举。 弥漫在鼻翼间的气息随之远离,许羡春心口莫名变得畅快,笑着道谢:“谢谢……” 深秋日光并不浓烈,一片金芒落在她面庞上,泛着莹润的光。 他垂眸,心情像是不错:“嫂嫂摘桂花做什么?” 许羡春发髻凌乱,也不便再摘花了,只是回答他的问题:“你大哥今日回来,我准备晚膳做份桂花糕。” 话音一落,她看到他眸光微动,随即勾唇短促地笑了笑。 “大哥真有口福。” 许羡春觉得他语气有异,却又无法细究,看他是要出门的样子,顺口一问:“这是要看榜去?” 他嗯了声,神色懒怠,半分没有吴氏那般对未知的焦虑。 穆容景从容沉稳,想来已有把握,许羡春放了心,展颜一笑:“那便预祝二弟秋闱高中,拔得头筹。” 他静默了须臾,缓缓颔首:“借嫂嫂吉言。” 回房之后,许羡春重新梳了头发,又去厨房过问夜里的晚膳,中午陪穆申吴氏用饭时,夫妻俩都神色紧张。 穆申当过官尚且镇定,吴氏没见过什么世面,对穆容景的期盼和担忧都摆在了脸上。 一直等到午时二刻,先前出门的小厮去而复返,尚未走近,都能感受到他脸上的喜气。 “老爷,老夫人大喜!二公子中了!” 小厮声音尖细,却宛如平地惊雷,满院的人都兴奋起来。 吴氏忙不迭起身,不小心踩住裙摆趔趄了下,激动问:“如何?第几名?” 小厮气喘吁吁,竭力稳住呼吸,扬声说:“二公子榜首!第一名!” 饶是饱经风霜的穆申也震惊了,再次求证:“当真?” “榜上写得清清楚楚,小的亲眼所见,知府大人派了人报喜,正在来的路上!” 吴氏喜极而泣,一时高兴愣在原地打转,还是穆申醒过神来:“二公子人呢?” 小厮说:“放榜后公子便去了书院拜谢恩师。” “对对对,应该的。”穆容景能有今日,授业恩师功不可没,忙过这一程他必然也是要亲自登门致谢的。 没多一会儿,官府报喜的人到了门口,鼓乐声中穆申带着全家相迎。 通判方丞是旧相识,见了穆申便拱手笑起来:“恭喜穆兄大喜!” 穆申没想到是方丞来报喜,受宠若惊地回礼:”方大人驾临,蓬荜生辉,快请正堂上座。” 进了正堂,吴氏落后两步,唤住许羡春,低声吩咐:“赶紧煮茶去。要碧螺春!” “这就去。”许羡春低眉应了,转头去了茶室。 穆申请通判上座,方丞推辞了一番,到底落了座:“知府大人得知容景高中魁首,命我来向穆兄道喜。令堂后生可畏,前途无量啊!” 穆申忙道:“承蒙二位大人关怀,将来容景还要仰仗大人了。” 乡试榜上有名才能有做官的资格,将来还有会试、殿试,得以面见天子。如通判方丞和知府施灵均皆是进士出身,穆容景如今算是踏入了仕途的第一步。 方丞摆摆手:“哪里哪里……” 许羡春在茶室煮茶,听见隔壁侃侃而谈的声音,往沸水放了茶叶,望向窗外时,有经过的下人低声议论,一字一句都离不开穆容景。 解元尚且如此,将来殿试若是能进三甲,只怕全家人会更加激动。 端着茶进了正堂,先送至方丞手边。 忽闻门口一阵喧哗,有人携着清风,风尘仆仆而来,在堂前揖首:“儿子拜见父亲母亲。”又转头向方丞见礼:“见过大人。” 听见熟悉的声音,许羡春动作一顿,回过头看到一张俊美含笑的脸,他站在不远处,身姿挺拔,器宇轩昂。 吴氏又惊又喜:“哎呀,容修,你回来啦!” 穆容修回来,少不得一阵嘘寒问暖。 等他落座,许羡春把自己的那杯茶递过去。 “夫君,喝茶。” 穆容修闻声,看她一眼,唇边挂起浅淡的笑容:“辛苦你了羡春。” 许羡春觉得那笑容虚浮,不达眼底,却尚未来得及深究,因为穆容修前脚刚到,下人就禀报二公子回来了。 目光掠过穆容修,落在他身侧的许羡春脸上。 她还是温柔如水的模样,眼底却是不加掩饰的笑意。 穆容景觉得那笑太过刺眼,只停留一瞬便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淡声开口:“大哥一路辛苦。” 兄弟俩半年不曾见面,穆容修搁下茶杯,主动拍拍弟弟的肩,笑容和煦:“我还在路上就听说你高中的消息。二弟,恭喜!”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7. 第 7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8. 第 8 章 方丞报喜并未久留,喝了一盏茶,拒绝了穆申设宴小酌的提议,笑着告辞。 鼓乐声远去,堂中喜悦的气氛更甚。 吴氏喜上眉梢,吩咐下人:“快准备香烛,去宗祠祭祖!” 准备妥当,一家人浩浩荡荡往祠堂去,祭拜穆家列祖列宗,穆申叮嘱穆容景,尤其要在穆清河灵前好生叩拜。 穆容景诗书礼仪皆是祖父所授,情分自然厚重,无需父亲嘱咐便跪在穆清河灵位前深深稽首。 祖父曾言宦海沉浮,瞬息万变,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便是不可挽回的结局。 但他一生清正廉洁,为君为民,穆容景受祖父教诲,选这一条路仿佛也是水到渠成一般。 至于这条路今后该如何走,他并没有多深远的考虑,只是想到一旦走上仕途,势必是会久留上京,再回金陵,也许就是如杨居安般三年五载方归,渐渐与曾经拥有的过去割裂。 想要得到某些东西,总也要懂得舍弃。 只是可惜,他唯一惦念的,并不属于自己。 菱花窗半开,穆容景在灼灼日光里透过细腻的飞尘,看到跪在蒲团上的窈窕的身影。 她低着头,露出领下一截纤白的脖颈,发髻间步摇轻晃,恬静温婉。 香烛在铜炉中燃烧,袅袅青烟肆意蔓延。 穆容修上完香回头,伸出手,她便借着他的力道起身,两人并肩,是无比登对的璧人。 祭祖礼仪繁琐,已近黄昏,吴氏身边的仆妇说晚膳准备妥当,穆容景收回视线,不再多看一眼。 回偏厅净手用膳,才落座,门房递上几本请帖拜贴,一一呈到穆申面前过目,足足七八家,皆是午时放榜之后,金陵世家望族送来的。 帖子开头,无非是恭喜穆二公子高中,相邀饮酒品茶,畅谈古今。 穆申看过请帖,转手拿给穆容景,他并未接,淡声说:“若是拜会您二老的,可以一叙。要见我的,还劳烦父亲母亲替我婉拒。” 金陵世家望族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必要的往来不能少,穆家这么多年屹立不倒,除了老爷子的威望,穆申没少从中周旋。 见穆容景兴意阑珊,便忍不住相劝:“你眼下高中解元,有心结识你的人不少,倒是可以都见见,对你仕途有益。” 一旁的穆容修笑了笑:“二弟向来不喜热闹,您又不是不知道。” 穆容景端起酒杯,牵动唇角:“大哥说得对,我眼下没这心思,还是念书应付明年春闱要紧。” 吴氏道:“咱们容景前途无量,金陵城里有多少勋贵值得相交?明年殿试崭露头角,结识的那才叫达官显贵,再以容景的能力,何愁没有出路!” 穆申不置可否,想了想搁下请帖,妻子这话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也有一定的道理。 穆容景已是金陵秋试魁首,精力应该放在皇亲国戚云集的上京,而不是拘泥于金陵这个小地方。 请帖一事就此打住,穆申又问起穆容修上京的生意来。 “父亲放心,我离开上京时都安排妥当了,就我临走那日,绸缎庄还来了位贵客,谈下一笔不小的生意。” 穆家的生意遍布金陵,这两年陆续在上京开了几家绸缎庄和胭脂铺,因用料上乘,深受贵人们喜欢。 这一次的绸缎庄开在上京朱雀大街前,那里住的都是王孙贵戚,生意自然兴隆。 穆申辞官,多年不去上京,对此也颇为好奇:“什么贵客?” “当今二皇子殿下。”穆容修道:“据说是二皇子妃生下一位小郡主,二皇子大喜,亲自到绸缎庄选了几匹上等的云锦,就为给女儿做几床被褥。” 吴氏难以置信:“生个女儿都如此大动干戈?” 穆申说:“郡主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岂能与寻常人家的女儿相提并论。” 吴氏幽幽叹息:“也对……哪怕有个女儿也是好的。” 默默无闻用饭的许羡春听见这话,微微一滞,竟有些难以维持面上的平静。 这两年吴氏明说暗喻,甚至当面嘲讽过她不能生,尽管心中难受得无以复加,她也不曾反驳。 婆母说的本就是事实,她不能生。这么多年连一个女儿都没有,穆容修这一脉的香火就要折在她身上。 可她说不出让夫君纳妾的话,她没有那么坦然大度,能够容忍别的女人为穆容修生孩子。 仅靠这骨子的一点自尊,反复折磨自己。 哪怕她的这点自尊一击即碎,毫无招架之力。 穆容修饮尽杯中酒,声音有些沙哑:“让母亲忧心了。” 语气带着愧怍。 许羡春鼻尖莫名一酸。 吴氏偏头,本想指责许羡春几句,看到她泛红的眼尾,到底没在今日大喜的日子里说出难听的话,不冷不热道:“我听闻慈光寺的送子观音尤其灵验,得空你们夫妻俩都去拜拜,能得一儿半女也是好的!” 许羡春捏着汤匙,乖顺点头:“是。” 说起子嗣问题,仿佛煞风景似的,穆申一言不发地连喝几杯,最后有了醉意,由吴氏陪着回屋歇息,厅中便只剩了他们三人。 穆容修酒量不高,又要提着酒壶倒酒时,被许羡春拦住,劝道:“少喝点吧,当心夜里不舒坦。” 穆容修看着她,没多少情绪道:“你不让我喝,我才不舒坦。” 许羡春怔了下,却是收回了手,心凉了半截。 穆容景在她低垂眉眼时展臂拿过酒壶,为穆容修满上,勾唇一笑:“许久没与大哥喝过酒了,今晚得好好喝一场。” 穆容修展颜:“行啊,不醉不归……” 兄弟俩把酒言欢,许羡春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等他们喝得多时,吩咐如意去厨房准备醒酒汤。 穆容修酒量不佳,没多久就喝得满面通红,偏偏还要趁着酒意拉着穆容景感叹:“二弟你苦读圣贤书多年,终于得偿所愿了,为兄……恭喜你!” 酒意上头,说话时有些含糊不清。 反观穆容景一脸平静,面不改色地开口:“并不曾。” “什么?”穆容修醉醺醺的,有些糊涂了:“莫非你还有什么心愿没达成?” 穆容景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说:“有啊。” 许羡春把醒酒汤端上桌,听见这话微微偏头,被勾起好奇心。 好巧不巧,穆容景这个时候竟朝自己看过来。 他喝了酒,眼眸里浸了晦暗的光,莫名透着一丝凛冽的霜寒,让人难以直视。 许羡春抿着红唇,故作镇定的移开目光。 穆容修问:“什么心愿?说不定我能帮一帮你。” 穆容景静默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了声。 “不是什么要紧的。” 穆容修疑惑:“那也不能达成?” 穆容景端起醒酒汤,热气氤氲,那张俊脸弥漫着雾气,连声色也变得朦胧不清:“我盼着有那一日,也不愿有那一日。” 这话需要深究,奈何穆容修醉得不轻,难以细想,最后倒是困倦地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紧攥着的心松懈下来,许羡春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下一瞬,穆容景扔下酒杯,寡淡开口:“走吧,送大哥回去。”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8. 第 8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9. 第 9 章 送回穆容修,穆容景转身离开。 临走时,并没有去看窗牖前烛光倒映着的那一道剪影。 深秋夜凉,静谧中透着难言的清寂与伶仃。 他住的院子少有奴仆出入,尤其书房几乎不会有人来。 穆容景掌了灯,在书案前坐了片刻,才起身从书架几本古籍后取出一只匣子。 里头静静躺着一支鹊登枝白玉簪,温润通透,毫无瑕疵。 他垂眸,静静看了半晌,眼底波澜起伏。 他想起戴着这支簪子的主人,在滂沱雨幕中被困顿在凉亭里,因受惊而苍白的脸色。 那日,或许天意如此,要他从江边经过。 府中派来催他回家的小厮喋喋不休念叨此番大雨乃近年之最,江上恐有涨潮之势。 手中的油伞在风雨声几乎掌握不住,袍角湿透贴着小腿略有不适,他低着头往前,江上六角凉亭如一叶孤舟在疾风骤雨里隐隐沉没。 他在风雨飘摇里前行,并未细看,忽然听身侧小厮惊叫起来。 “哎呀,那不是夫人和如意吗!” 他驻足,隔着雨幕遥遥望去,果然见数丈之外的凉亭里有人挥手求救。 汹涌的浪潮蔓延,淹没了江心唯一通往岸边的路,大风凛冽,将她身上单薄的衣裙吹得凌乱。 他很快辨认出,那是兄长新进门不久的妻子,他不常在家,没见过几次,但印象里长嫂,是位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 于情于理,他似乎都做不到视而不见。 淌着浑黄的江水往凉亭靠近时,小厮忙不迭拦住他:“二公子,水这样急,小的找人来,您千万别去!” 冰凉的水漫过双膝,他能感受到滔滔江水带来的威胁。弯曲的长廊被淹没,他顺着露出水面的栏杆,勉强能在湍急的水流下稳住身形。 雨幕遮蔽了视线,走得近了,方看清了那道身影。 她惊惶抬眸,脸色苍白,身子轻颤,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他在她身前蹲下:“走吧。” 江心波澜翻涌,伴着呼啸的风雨,仿佛一头吞噬血肉的猛兽,令人心悸。 他没打伞,浑身早已湿透,为了安抚她,并没有催促,只是重复:“走吧,嫂嫂,我背你。” 她仿佛才醒了神:“有劳二弟。” 她伏在他背上,少年尚单薄,却沉稳有力,在水中缓步前行。 后背的人出乎意料的轻盈,他勾住她的双腿,她仿佛怕摔跤,环住他脖子的手臂稍微紧了紧。 即便大雨倾盆,他也能感受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隐隐带着一股清淡的幽香。 若有若无的,萦绕在鼻翼间。 无端叫人心颤。 为了缓解那突然而起的心绪,他平声问:“嫂嫂为何会在此处?” “与如意来赏景的。” 原以为只是一场小雨,不料最终难以脱身。 几丈远的距离,因着过膝的江水,不得不小心谨慎,他用尽所有的精力让自己只看脚下,都无法忽视背上的重量。 终于到了岸边,两人身上都已湿透。 她有些难堪,抱着双臂垂首:“今日多谢二弟了。” 她的声音轻而柔,没了方才的惶然。 他从小厮手里接了油伞正要递过去,兄长带着急切匆匆而来,揽过那道纤细的身影嘘寒问暖。 他们相携离去,他看到雨滴砸过的地面躺着一只白玉簪。 一炷香前,他在她凌乱的发髻上见过。 很独特的喜鹊登梅的式样,他弯腰捡拾起来,冰凉的玉石贴着掌心,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 当晚,这支玉簪便出现在梦境里。 芙蓉账里春色旖旎,如瀑的黑发落在颈间,灼热的气息弥漫在唇齿间,只有细微一声嘤咛。 被他取下的玉簪静静躺在枕边。 后来种种,是难以言说的荒唐。 许是这样的心思太过离经叛道,让他几年来都无法释怀,甚至变本加厉的动摇他最后的理智。 案上的烛火照着不甚明亮的一角,穆容景捏着那支玉簪,兀自笑了声。 似自嘲,似无奈。 * 许羡春夜里没睡安稳,约摸是有些时日自己单独睡,身畔多个人有些不习惯。 迷迷糊糊到了下半夜,才陷入梦境中。 翌日醒来时辰尚早,穆容修还在熟睡中,她没打扰他,轻手轻脚起身更衣,去向公婆请安。 因着穆容景高中,穆申和吴氏都收到了请帖要出门,没让她一起用早膳。 许羡春便叫厨房把饭菜热着,待穆容修醒来时一起吃。 回房时,他正好醒来,她取下衣衫帮他更衣,柔声说:“今早厨房做了莲子羹,还温着,我叫人送过来?” 穆容修束好腰带,随口道:“你吃吧,我要去趟青禾绣坊。” 她愣了愣:“刚回来,不歇一歇吗?” “不用了。”他摆摆手,转身出门,没有半点留恋。 许羡春有些发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穆容修此次回来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他对她纵有不满情绪也是摆在脸上,而不是如今这般对她视而不见,透明得仿佛可有可无。 岁月会磨平所有曾经信誓旦旦的情深义重,尤其在看不见希望,走投无路之时。 那些无端的猜测,只是出于女人敏感而矫情的感知,不能当真,许羡春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了。 随意吃了几口搁下筷子,如意看她心不在焉,道:“快重阳了,夫人做几个辟邪的香囊吧。” 许羡春抬眸,良久应了声:“好。” 深宅的时日冗长而烦闷,也就这些针线活能打发时间,穆容修的衣裳鞋袜都是她闲暇时做的。 收敛心神,裁剪绣样时,如意看到她绣布上隐隐成形的翠竹,疑惑问:“这是给大公子的?” 她摇头:“不是,给二公子的。” 如意惊讶:“二公子?” 许羡春顿了顿,淡淡道:“他眼下高中解元,按理我也应当道贺的,可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能送的。” 重阳当佩戴装了茱萸的香囊,意在驱邪避凶,富贵吉祥。 往年她常做,只是凑巧,每年重阳穆容景都不在家,今年倒是有了机会。 还有那日他送了一罐桂花蜜糖,她后来尝了,清甜可口,比厨房采买的好吃。 送只茱萸香囊,便当是礼尚往来了吧。 做几个香囊不费事,只是茱萸需要去街市买,公婆和穆容修都不在家,许羡春情绪不高,索性也出了门。 繁华美景总能驱散那些不好的念头,在熙攘的人群中走走停停,逐渐开怀。 许羡春买了茱萸,又打算去药铺买些药材一并放入香囊中。 药铺的掌柜四十来岁,见了她便客气相迎:“穆夫人请坐,不知您要什么药材?” 穆家生意遍布金陵,药铺掌柜认得她,言辞处处透着客气,甚至还叫人送上热茶来。 许羡春婉拒,只说需要药材做重阳的香囊。 掌柜满脸堆笑:“您放心,稍后我便派人送至贵府上。” 她忙摆手:“做几个香囊罢了,不必如此麻烦,劳烦掌柜替我包好,我自己带回去。” 许羡春何其敏锐,从进门时就察觉了掌柜的热络从何而来。 穆容景秋试魁首,一夕之间名满金陵,声名鹊起。 她能得旁人另眼相待,无非是沾了他的光。 好在掌柜心思活泛,却也没有刻意提及穆容景来,只是送她出门时,称赞一句“二公子年少有为”。 如意喜滋滋道:“二公子眼下还只是解元呢,将来若是考中状元,岂不是令皇亲贵胄折腰了?” 许羡春失笑:“夸大其词。” 如意反驳:“戏文里不是都唱公主喜欢将新科状元招为东床驸马?咱们二公子渊渟岳峙、龙章凤姿,说不定也有这个际遇!” 她眉梢微动,盈盈一笑:“但愿如此。” 戏文里的际遇,于穆容景来说,并非不能实现。 他天资过人,明年殿试若能过,必能得皇上青睐,有朝一日真能当驸马也说不一定。 街市熙攘喧闹,在寒凉的天日里多了一丝暖意。 往前走了一段,有卖炒栗的壮汉正支着大锅翻炒,如意眼前一亮:“您等着,我给您买糖炒栗子去!” 许羡春莞尔:“是你自己想吃吧?” 话是这么说,却还是候在原地,等她回来。 不经意瞥过远处招旗飘扬的二层楼阁,目光一顿。 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在石阶前停下,转身,与送他出来的女子话别。 日光浓烈,匾额上“青禾绣坊”分外刺眼。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9. 第 9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0. 第 10 章 在这里遇见穆容修并不意外,他早上临走时说过要来青禾绣坊,穆家有绸缎生意,与绣坊来往实属正常。 送他出来的女子面容姣好,一袭秋香色衣裙,裙裾绣着繁复的牡丹花纹,行走间道不尽的曼妙多姿。 青禾绣坊开了二十几年,名声甚广,绣娘们素有绣法精湛、巧夺天工的美名。 穆容修曾说,穆家上好的绫罗绸缎,配上青禾绣坊最好的绣娘,做出来的衣裳能与大内尚衣局媲美。 许羡春来过绣坊,只是没见过那名女子。 他们说话时,那女子便巧笑嫣然望着穆容修,虽未多亲密,那温柔如水含羞带怯的眼神却做不得假。 买炒栗的如意还没回来,许羡春拢了拢衣襟,生出几分凉意。 大约是她看了太久,那边的人总算注意到自己。 穆容修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转瞬便恢复如常,走上前来:“你怎么在这里?” 如意买了炒栗回来,她接过,语气轻柔:“做几个茱萸香囊,顺道走了这边。”说着,目光往他身后的绣坊看了看,“打扰到你了么?” 穆容修轻咳了声:“没事,我来绣坊是来看绣样的,你买完茱萸便先回家吧,我晌午就回来。”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娇柔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传来。 “大公子,这位是?” 许羡春看到穆容修听见这道声音时极其细微地蹙了蹙眉,抬眼望去,只见方才和夫君说话的女子款款而来,那双清澈的眸子打量着自己,带着不谙世事的好奇。 被打断了话,许羡春索性不开口了,侧目看了穆容修一眼,等他回答。 偏偏那女子也笑吟吟地等着,穆容修只好开口:“这是我夫人。” 许羡春见那女子似是怔了怔,眸光微闪,语气带了一丝恍然。 “原来是穆夫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许羡春颔首以示回礼:“姑娘客气……姑娘是?” 不等她回答,身旁的穆容修先行开了口:“素素姑娘是青禾绣坊的绣娘,我正和她说绣样的事。” 许羡春略顿了顿,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而素素也是看似往他那头一瞥,目光显得有些深远,由不得许羡春不多想。 穆容修一无所觉,温和且疏离的与素素说了几句绣样的事,侧首向许羡春,一手虚揽过她的肩:“走吧,我陪你回家。” 说话的片刻,手里的炒栗已经晾凉,香味四溢,勾得人食欲大动,然而许羡春此时听见他话语间刻意的殷勤,却没了胃口。 自幼养成的气度涵养并未让她表现出异样来,甚至能心平气和地同素素道别,再与穆容修一起离开。 远离青禾绣坊,途经自家绸缎庄,许羡春才停下脚步,温声说:“夫君去忙吧,我自己回去便成。” 穆容修还在想方才的事,迟疑了下:“……我陪你吧。” 她仍是温温柔柔的模样:“生意要紧,我身边有如意呢。” 许羡春历来善解人意,通情达理,从来不会让他为难,这是穆容修最满意的地方。 见她面色如常,便安了心。 “那好,等我回来用午膳。” 他转身,大步流星进了绸缎庄,隔着门扉,影影绰绰能看到掌柜来相迎。 许羡春脸上的笑意淡去,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走吧……” 如意敏锐的发现,一离开大公子,自家主子的情绪就低迷起来,分明出门时还不是这样。 “怎么了夫人?” 许羡春敛了神,随口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炒栗不好吃了。” 这时节已经足够冷,就这一段路,炒栗就没了热气,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如意疑惑不已:“您不是还没吃?” 她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其实,明知不该误会穆容修,安慰自己,那位素素姑娘的出现再正常不过。 但不知为何,方才那一幕久久留在眼前挥散不去。 怀疑的种子一旦撒下,就难以避免地往荒诞的一面想。 其实不怪她多想。 家里的生意做了那么久,各家绸缎庄有掌柜管事,不过是绣样的事,几时需要穆容修这个东家出面,还亲自上绣坊去。 许羡春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只是想起来穆容修的所作所为难免悲凉。 成婚四载,他待自己的情分肉眼可见地消失,许羡春知道膝下无子始终是彼此心中盘桓不去的阴影。 所以公婆的不满、那些刻意为之的刁难和旁人茶余饭后谈及时的奚落嘲讽,她都顾及穆容修而硬生生忍受着,好像这样就挽回他为数不多的心意。 没有女子能接受夫君移情别恋,即便受尽委屈,她也不想如别人一样“大度”让夫君纳妾。 可说到底,这样的坚持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她不能生孩子,已然成了事实。 若非穆家祖训穆家子孙不得纳妾,只怕今时今日,穆容修已经儿女绕膝了。 这世间,至亲是夫妻,至疏也是夫妻。 心中怏怏不快,许羡春没了闲逛的兴趣,回家时有些心不在焉,从游廊往后院走时,冷不防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上。 她走得急了些,撞上对方结实的胸膛毫无招架之力,脚下踉跄站立不住,她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手里的炒栗哗啦洒了满地。 清冽的气息裹挟着微风钻进了鼻子里,她听见穆容景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嫂嫂小心……” 许羡春垂眸,这才发现自己抓着他的衣袖,太过用力,藏青色的衣料在她掌心里变得褶皱不堪。 脸上一热。 她赶紧松了手,退开两步。 穆容景伸出来的手又垂回身侧,面色平和:“没事吧?” 许羡春略有两分尴尬,摇头:“没事,想着事出神了。” 通常她这样说,穆容景不会再追问,恪守礼节让开请她先行。 然而此时,他却没在意她的神色,一反常态问:“有什么事让嫂嫂走路也在想?” 一路上她都在想着穆容修的事,但哪里能告诉他,胡乱说:“有几本喜欢的书尚未看完,搁在外边忘了收,夜里沾了霜露笔墨晕染,难以再读。” 如此搪塞之语,不足为信,有眼色的也不该继续追问,但今日穆容景不知为何竟有闲情雅致与她闲话。 “嫂嫂看的什么书?” 许羡春抬眼,见他问得认真,只得忍住一走了之的想法,淡淡应声:“几本杂记罢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书。” 她眼下觉得倦怠,不想再说话,难免带了些情绪,穆容景若有自知之明就该让开。 可他存心和自己作对似的,就站在面前挡住了去路,语气透着难掩的愉悦:“祖父曾说读书人不能只拘泥于四书五经诗赋策论,叫人送了不少民间杂书到我书房,嫂嫂的书既不能再读,不如去我书房挑几本打发时间吧。” 她身为长嫂,如何方便进小叔子的书房,当下便拒绝了:“我只是可惜那几本书受霜露摧残,并不算得多喜欢看。” 穆容景眉尾轻挑,神色却如常:“既如此,那便不勉强了。” 话到此处就算结束,许羡春没再多说,回了自己院子。 晌午穆容修回来,用膳时帮她盛汤,倒是比昨日更细心体贴。 只是这样的体贴,分明带了一丝欲盖弥彰的意味。 许羡春面不改色喝了两口,心也与汤一样寡淡。 * 临近亥时,青禾绣坊歇业,熙攘的街市变得安静,绣娘们才陆续出来,道了别各自离开。 素素家住得远,从绣坊回去得走上一炷香时间,刚走出不远,看到夜色中一道熟悉的身影,脚下一顿。 她抱着手臂,嘲讽一笑:“大公子好兴致,天黑还出门闲逛。” 金陵没有宵禁,街市各处都还掌着灯,穆容修在半明半昧的光影唤她:“素素姑娘……” 素素没有停留,绕过他便走。擦肩而过时,被他抓住手腕。 她挣了挣,被他抓得更紧,没好气道:“大公子这是何意?” 他松了手,歉意道:“对不起……” 素素鼻尖泛酸,红了眼眶:“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公子说什么对不起。” 穆容修动了动唇,低声说:“那晚是我失态,喝多了……” 话没说完,眼前的人忽然靠近,扑进怀里,声音透着哽咽:“大公子对我,就只有这点歉意吗……” 他一僵,蓦地想起那些事,眼底闪过挣扎,最后还是伸出手拥住她。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10. 第 10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1. 第 11 章 前些年,全家还在上京,穆容修读书启蒙夫子是祖父穆清河。彼时太子还未即位,祖父任太子太傅,身居高位,人人敬仰。 穆清河希望长孙将来能承袭衣钵,顶天立地,为国为民,只是可惜穆容修在念书上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也无心入朝为官。 他只是想穆家百年望族、簪缨世家,不能毁在自己手里,好在那时候年幼的穆容景已经在识文断字上展现惊人的天赋,祖父和父亲对弟弟委以重任,无人在意他的平庸,穆容修松了口气。 他读书不及弟弟优越卓绝,但对于经商却有清醒的头脑,尤其在穆申受伤郁郁不得志,举家迁回金陵老家后,迅速敏捷地打听清楚金陵的现状,投了不少银钱进去。 没多久生意有了起色,几个月就连本带利收回,穆家的声望也在他一次次努力中积累蕴蓄,以至于后来到了婚配的年纪,上门说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他那时候尚不及弱冠,若非吴氏催促,断不会过早考虑娶妻的。 金陵世家众多,不少眼高于顶自认清高的官宦看不起商人,与他结识也不过是看在祖父帝师的身份上。 穆容修在媒人拿来的名册里挑了挑,并无满意的人选。 直到遇见许羡春。 他与友人相约在水边宴饮,正巧看见泛舟湖上,穿梭于碧绿莲叶里的少女。 她一身青衫,几乎与接连的碧海融为一色,手里的船桨划过,涟漪微光映着那张如珠似玉的脸,毫无防备地闯进了心里。 再后来打听了她的身份上门拜会、提亲、成亲,一切水到渠成。 许羡春蕙质兰心,温婉动人,他一见倾心,并且真心实意地爱着妻子。 只是年少夫妻多磨难,他和许羡春面临的第一个困境,便是久无子嗣。 第一年新婚燕尔他并未把子嗣一事放在心上,第二年第三年,比他后娶妻的友人已经儿女双全,许羡春的肚子仍然没有动静。 到十月里,他和许羡春就成婚整整四年,可她每月还是一如既往地来了月信,他除了无可奈何摇摇头,已经无计可施。 母亲催促得紧,寻了许多药方给许羡春吃着,他后来仅是闻见那些药味就浑身不适,一想到欢欢喜喜娶进门的妻子不能生孩子,自己还在背后受尽旁人调侃嘲讽,就愈发不是滋味。 临去上京的前一日,许羡春来了月信,穆容修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失望来,夜里借酒消愁时,恰逢青禾绣坊的老板娘带着几个绣技精湛的年轻绣娘同在长庆楼吃酒。 穆家的绸缎庄和青禾绣坊多有生意往来,一些绣娘他也见过几回,包括素素。 她和几年前的许羡春一般年岁,甚至连眉眼都依稀透着相似,穆容修无端想起十六岁的许羡春,陌生又熟悉。 那晚,他不出意外地醉了酒,素素被绣坊老板娘叮嘱留下来照顾他。 再后来发生的事,有些难以回忆。 因着祖父留下的规矩,这些年他并未生出任何纳妾的心思,甚至连母亲私下有意安排通房都被他拒绝了。 那一晚鬼迷心窍,酒后失德,穆容修心中惴惴,没有留恋的去了上京,此后半月里倒是时不时梦见素素在面前落泪。 美人垂泪,由来令人心疼。 他记忆里,似乎并未见许羡春哭过。 就算受尽委屈羞辱,至多红了眼,都不曾服软落泪,像一团柔软的棉花叫人使不上劲。 相比之下,还是素素这般嬉笑怒骂表现出来的娇软美人更得心意。 想起那晚的事,穆容修莫名心潮澎湃,尤其白日里见了素素,更是勾起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来,最后到底没忍住漏夜前来,只为见一见她。 软玉温香在怀,穆容修忽然觉得孤寂的心被填平,再三安慰哄得她展颜,说好明日又见面才算作罢。 回家时,已经过了子时,进了院子没想屋子里还亮着蜡烛。 穆容修脚步一顿,收敛了情绪方推门而入。 许羡春已经睡下,听见动静睁开眼,带着几分倦怠的困意:“回来啦?多大的生意这么晚还折腾人……” 穆容修笑了下:“是上京的贵人,和皇家连着亲,听说过些时日要下金陵来,总要提前准备妥当。” 生意上的事许羡春从未过问,听他这么说便点了头,拥着被褥往里挪了挪:“忙完了便赶紧歇下吧。” 穆容修没有拒绝,收拾完上榻,许羡春下意识想躺在他怀里,却在他衣襟处闻见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 江南潮湿多雨,衣裳都是她用香熏过的,但都不是这样的味道,甜腻的,反而像是女子惯用的脂粉香。 惺忪的睡意陡然消失,穆容修手臂横陈过来,许羡春浑身一僵,往后退了些,在黑暗里闭上眼:“今日吹了风,像是有点风寒的病症,离我远一些,别过了病气给你才好。” 穆容修忙问:“那要请大夫来瞧瞧吗?” 语气关切,仿佛是极体贴妻子的丈夫。 许羡春一颗心沉到谷底,摇头:“太晚了,就别劳师动众了,明日再说吧……”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11. 第 11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2. 第 12 章 之后几日,穆容修照旧早出晚归,与从前别无二致,只是重阳前夜临睡前换衣裳时,掉了块罗帕出来,很素净的颜色,边角绣着白兰,栩栩如生。 许羡春只淡淡看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放回原处。 这些事证明她的猜想并非空穴来风。 说来可笑,这呼之欲出的真相摆在面前,她没觉得多愤怒,只是穆容修装模作样粉饰太平时,有股仿佛身处沉渊的晦暗,甚至连两人独处都有种难以呼吸的沉重。 幸而熄了灯,穆容修只是睡在旁边,没有碰她,许羡春尚且松了口气,她眼下有些难以接受和他发生更亲密的举动。 两人各怀心事,同床异梦。 半梦半醒时许羡春想这样也好,只是时日久了婆母那儿定会察觉,日子必定更加恼火。 果不其然,翌日早起,去向公婆请安,一家人用早膳时,吴氏便说:“近来我瞧你们夫妻俩怎么甚少在一起?” 许羡春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身旁的穆容修先行开口:“上京的贵客不日就到金陵,货物还没备齐总要劳神些,难免怠慢了羡春。” 吴氏道:“生意忙些是好事,但眼下诞育子嗣也是要紧。你们成亲四年了,外头一些风言风语想必也有所听闻……” 说这话时,吴氏有意无意往许羡春身上一瞥,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不满。 这眼神里质问的含义再直白不过,许羡春眼睫微颤,碗里的粥索然无味。 膝下若无子,世人只会将枷锁套在女人身上,骂她无能、骂她断送香火,高高在上指责女人肚子不争气,仿佛面对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不等她开口,吴氏便又说:“听人说慈光寺送子观音求子灵验,正好你们姨母也得空,今儿都去拜一拜。” 说罢又看向一旁沉默的穆容景,换了平和的语气:“容景一同去,求菩萨保佑你金榜题名。” 穆容景事不关己吃着饭,闻言冷淡的眸光微微松动,应了声:“好。” 穆容修低头喝粥,有些心不在焉,用完早膳乘马车时,许羡春脚下一顿,回头看他。 “夫君若是忙也不必同行,我自己去也成。” 温柔的声音唤回理智,穆容修扯出笑来:“母亲让我们一起去,我不去不好交代。” 他同意去,也是因为怕吴氏不高兴,而非真心祈求观音菩萨庇佑。 许羡春心中苦笑。 也对。 若是求神拜佛就能得偿所愿,她何至于到今日地步。 婆母让她上香求子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想,为得不过是将来穆容修身边添人找个上好的借口——她这个不能有孕的女人,应该大度成全丈夫纳妾绵延子嗣。 * 一路出城,到了慈光寺所在的山脚下,小吴氏和杨思柔已经等候在那里。 今日重阳,出城登高游玩的人甚多,恰好此处有座慈光寺,可供上香祈福,香火倒是比平日旺盛。 见他们来,杨思柔忙不迭迎上来,娇滴滴道:“姨母怎么才来啊,我等你们好久了!” “你这么早在这儿等着,是为了等我吗?”吴氏笑得意味深长,看破不说破,害得杨思柔红了脸不停往穆容景那头看。 他偏偏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先向小吴氏行了礼,淡淡唤了声表妹就无下文。 许羡春在一旁看着,才惊觉吴氏叫穆容景同行的真正意图。 杨思柔情窦初开,看向穆容景时,满脸都是羞涩的笑意,反观对方只顾脚下之路迈上石阶,连多余一句话都不肯说。 吴氏看得着急,想提醒他多和表妹说话,又不好大庭广众直言。她清楚儿子的脾性,上回他已明说拒绝杨思柔,眼下她私自安排他们见面,他心中并不如意,要是说得多了,怕他发怒一走了之。 趁着小吴氏安抚受伤的女儿,吴氏落后了几步,对穆容修和许羡春道:“你们身为长兄长嫂,也当多提醒容景几句,眼看到弱冠之年,该考虑终身大事了。思柔多好的姑娘,他还不喜欢,亲上加亲不好么!” 穆容修露出无能为力的神情,穆容景不喜欢杨思柔已是事实,任凭吴氏再撮合,他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否则何至于等到今日。 体谅吴氏忧虑的心情,穆容修没说得太直白,只是劝道:“二弟向来有主见,母亲太过操心,反而适得其反,还是顺其自然吧。” 吴氏皱了皱眉:“事在人为,他们还是相处少了,回头让思柔上家里来住些时日,日久生情也不是难事。” 放榜之初,她也想过穆容景前途无量,将来在朝为官娶位高门大户的千金也不是不可能,和穆申提及此事时,他叹了声气说:“别忘了容景的身份。” 吴氏一凛,是了,穆容景步入仕途不要紧,若是真与皇亲贵胄联姻,牵扯些不必要的麻烦就为时已晚了。 如此看来,还不如找一个知根知底的,至少没有那些悬在头顶的忧患,杨家就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故而,再三考虑后,她和小吴氏才会不余遗力的撮合穆容景与杨思柔。 谋事在人,以穆容景的性子,想要转圜他的想法仅凭她嘴上说说约摸是不可能,便吩咐许羡春:“你是容景长嫂,有机会也要替思柔美言几句,他们两人要是成了,就算你的功劳了。” 许羡春抬眸,看了看走在前方被杨思柔纠缠的穆容景,顺从应下:“儿媳自当尽力。” 她说话哪有什么分量,穆容景怎么可能听自己的,吴氏是找错了人。 慈光寺在山顶,沿着石阶步行了半个时辰方到寺前。 今日天色正好,日头升上来,金芒穿透青白的薄雾,落在群山环抱的庙宇前,寺中钟声敲响,惊飞枝上的鸟雀。 他们来得不算早,大雄宝殿里已有不少香客,吴氏领着她和穆容修去送子观音前叩拜,奉了一笔丰厚的香火钱。 今日寺中有高僧讲经的法会,小吴氏信佛自然要去听禅,吴氏相陪留下一句:“来时瞧见山中景色甚美,你们几个年轻人去转转,晌午用了素斋下山。” 一路上山时枫叶红透,层林尽染,的确值得一观。 许羡春原本是与卫溪约好今日登高,谁知被吴氏拉来拜佛求子,心中还不是滋味,在山中走了一圈,嗅见沁凉的草木气息,才觉得不虚此行。 只是穆容修显然心不在焉,出寺时频频往身后看。 许羡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人头攒动香客云集,除此之外别无异样。 但他心不在此,久留也不用,前边是杨思柔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许羡春露出笑容,体贴道:“夫君若是累,就留在寺中歇息吧。” 穆容修仅迟疑了片刻,露出一副疲惫的神情:“好,那我在寺中等你们。” 许羡春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直到看不见穆容修的脸,唇角的笑容才隐没下去。 杨思柔只顾和穆容景说话,回过后见穆容修不在,疑惑问:“修哥哥呢?” 许羡春一脸平静:“他渴了,问寺中师父要茶去了。” 话说完,才注意到穆容景一直看着自己,深邃的凤眸里带着些别的意味。 她难以深究,只错身往前,和杨思柔并肩而行。 寺前有一条环山的小径,入眼满是如火般艳丽的红枫,怪石古藤横陈在山间,密林之中隐隐有溪流声传来,三三两两的香客走过,低语声传入耳中。 杨思柔和许羡春说了会儿话,转头见穆容景缀在后边,忙又停下脚步去拉他:“景哥哥,你快点!” 穆容景挣开被她握住的手掌,面色淡漠:“有些话,我觉得应当和你说清楚。” 杨思柔怔了怔:“什么话?” 他低头,无情无绪道:“今日来这里是母亲自作主张,我无心谈论儿女情长,表妹不要误会。” 杨思柔脸上娇羞的笑容没了踪影,红着眼看着他:“为什么……你是有喜欢的女子了?” 许羡春闻言侧目,以为穆容景会摇头,不曾想他说:“是,我有喜欢的女子。” 杨思柔怔愣住,声音都带着哭腔:“是谁?” “这是我的事,无可奉告。”十足的拒绝,十足的冷漠。 杨思柔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便掉下眼泪,捂着嘴往前跑了。 许羡春抬脚要去追,身后却穿来穆容景的声音。 “她来过这里,不会有事。” 她一顿,回过头迎上一双波澜起伏的眼眸。 他站在斑驳的光影中,长身玉立,直勾勾看过来时,唇角牵起清浅的笑意。 “嫂嫂不想知道,我喜欢的女子是谁吗?”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12. 第 12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3. 第 13 章 远处流水潺潺,风过树梢,一片红艳艳的枫叶打着旋坠落,悄无声息落在脚边。 许羡春眨了眨眼,她以为他说有喜欢的人,是为了敷衍杨思柔,竟是真的? 嫁进穆家四年,她倒还未听说过他喜欢哪个姑娘。 穆二公子待人历来是温和而疏离的,世家贵女倒有心结识这样的翩翩公子,可惜穆容景从未在意,像是一团深不可测的浓雾,让人摸不着猜不透。 不知是不是错觉,杨思柔一走,他身上就没了那股子拒人千里的淡漠,说这话时,那双深如浓墨的眼眸仿佛带了丝蛊惑的意味。 好奇心攀爬上来,她不由得问:“是谁?” 穆容景看着她,眸光极为深邃,就在许羡春以为他要开口时,不想他忽然摇头。 “眼下不是时机,若是说了,怕吓着她。” 许羡春抿唇,这是担心她转头说出去吗? 她虽好奇,可至少知道对别人的秘密守口如瓶,绝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 看穆容景的神色不像作假,应当是有喜欢的姑娘,他所说时机未到,也许是那姑娘还不喜欢她,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理由。 但这些毕竟是他自己的事,他不说,她当然也不会追问。 “时机若是到了,那便告诉父亲母亲上门提亲,二弟惊才绝艳,你喜欢的女子或许也仰慕你。” 穆容景挑眉笑了下:“但愿如此。” 杨思柔受委屈走了,许羡春也没心思闲逛,况且和穆容景单独在一起也不妥。 好在他也意识到了,温声说:“走吧,先回去看看。” 两人原路返回,许羡春走在前面,他落后几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方才和杨思柔说着话已经走了不远,回程还要一点时间,因为担心杨思柔没回去,忍不住加快脚步。 快要走近慈光寺时,忽然瞥见上山石阶旁一条绿荫掩映的小径上有一道修长的身影。 那人过于熟悉,即便只是背影,许羡春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正要抬脚过去,忽然发现一抹素白的裙角在他身前晃动。 隔得远,她没注意到他怀里还有人。 可她眼力实在太好,哪怕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到穆容修怀里的女子仰起头时脸上的娇羞和温柔。 那女子她见过。 是那日在青禾绣坊前碰见的绣娘,素素。 她说了什么话,穆容修把她抱得更紧,两人耳鬓厮磨,无边亲密。 许羡春几乎在瞬间停下,脸上血色全无,下意识转身逃离。 可回头的一瞬,她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穆容景,脚下顿住。 他看着自己,神色未明。 身后那一幕太过令人震惊,惊涛骇浪拂过心头,眼泪没出息的掉下来,可她怕被穆容景瞧见自己的难堪,胡乱抹了抹脸。 “我……我想下山了。” 穆容景没有提一句半句关于穆容修的事,只淡淡点头:“好。” 她仓促往山下走,没有再恪守礼节去寺里找吴氏侍奉左右,这一刻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把那让人作呕的一幕从脑海里挥散。 可这台阶实在太长,她走了好远都没能下山。 眼泪不听话地往外涌,视线逐渐模糊,走下石阶时踩偏,身子一空便要坠下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能感受的只有温暖厚实的胸膛,她蓦地抬眼,看到穆容景漆黑的眼睛,那里映着自己仓惶慌乱的脸。 他扶着她的腰站直,语气一如既往平和:“好好看路,摔了就不值当了。” 许羡春心不在焉点点头,正要迈下石阶,穆容景忽然挡在前边,背对着自己微微弯腰。 她愣了愣。 穆容景没回头,只说:“这么长的石阶摔下去,能要你半条命。” 许羡春心底一团乱麻,连脑子也混沌起来,明知多有不妥,可她此时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和神智。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退让。 一垂眸,便能看到一截白净却并不显嶙峋的脖颈。 她不再多想,小心翼翼俯身上去,下一瞬便腾空而起,被他牢牢背着往山下走。 山风凛凛,吹散凝聚在眼眶里的热泪。 许羡春庆幸这个姿势穆容景看不到自己的狼狈,他那双眼睛仿佛有洞悉一切的本事,她不想将自己那些天塌地陷的心事暴露在他面前。 尽管能猜到这些日子穆容修的异常,是因为别的女人,可今日看到事实摆在面前,还是难过得无以复加。 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在正常不过,她大可以如别家正室撞见丈夫寻欢,冷静且大度地说出让他纳妾,再拿出当家主母的身份训诫侍妾,让其永远抬不起头。 可她眼里偏容不得沙子,守着这一点可有可无的尊严,把自己陷入两难的僵局之中。 上下山的人不少,经过时悄悄往这边看,穆容景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往前走,待脖颈沾上滚烫的眼泪,才略一停顿,眼中情绪翻涌。 另一头,穆容修还在安慰沉浸在悲伤中素素。 “人死不能复生,你舅母在天之灵定会庇佑于你。” 素素眼里蓄着眼泪,细声说:“真的吗?” 他点头,又拍拍她的背脊以示安抚。 素素父母双亡,自幼跟着舅舅舅母,前几日相依为命的舅母过世,家里就只剩了她一人。 这样可怜的身世,让穆容修愈发心疼起她,尤其素素一身素服,哭得梨花带雨,更是忍不住在那鲜艳的红唇上亲了亲:“以后有我呢,我照顾你一辈子。” 素素眼底闪过喜色,复又迟疑起来:“我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绣娘,大公子能护我一时,怎么可能照顾我一辈子……” 穆容修说:“我母亲再仁善不过,我回去向她说明缘由,她定会心软。” 素素可怜兮兮看着他:“那你夫人呢?” 穆容修一怔,竟是忘了许羡春。 祖父在世时说过穆家子孙不得纳妾,当年新婚燕尔时他也从未生出纳妾的想法。 直到许羡春多年无子、素素出现,让他坚定不移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他努力这些年,把家里的生意做到了上京,偌大的家业将来总要有人继承,他总不能看着别人儿女绕膝,和许羡春孤零零过完余生。 她若是贤良,在多年无所出后,就应主动提及为夫君纳妾延续香火。 他记忆中,许羡春从来不是一再纠缠的性子,只要是他的决定,她都不曾否决过。除了多年无所出,当真在她身上找不出一点错处。 所以在对素素说出那句话后,他有一瞬的后悔。 不过这后悔也是一纵即逝,在看到素素泪眼婆娑的俏脸,他又生出难以言说的心疼来。 “前儿我置了一处宅子,就在绣坊后丹桂巷里,你一弱女子,身边总要有人照顾。明日我差人把宅子收拾了,再安排几个侍婢,你住进去总要方便些。” 素素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靠在他怀里哽咽:“我都听公子的……” * 回家时看到和二公子一同回来脸色苍白的许羡春,出来迎接的如意惊讶不已,连忙伸手搀扶:“夫人您怎么了?” 方才在马车上哭了一场,许羡春已经不再流泪,勉强的扯出个笑容:“没事,在山上看见一条蛇吓到了。” 如意松了口气:“是了,夫人最怕蛇了。”倒是没想到这时节几乎已经看不见蛇了。 穆容景淡声说:“好好照顾你家夫人。” 留下这一句,他便转身离去。 “等等……” 许羡春回过神来,转身去屋子里拿出先前绣好的香囊递给他:“今儿重阳,这是装了茱萸和药材的辟邪香囊,早上该给你的。绣工不好,针脚粗糙了些,你若不嫌弃……” “挺好的,多谢嫂嫂。”他接过,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香囊上平整的一株翠竹,心尖泛起一圈细腻的涟漪,克制不住地去看她的面容。 她才哭过,眸中水雾氤氲,眼尾洇湿透着一抹浅淡的红。 他移开目光,声色温和:“嫂嫂今日累了,好好歇一歇吧。” 许羡春知道他说的什么,微微颔首,转身回房。 吴氏和穆容修下午才回来,许羡春整理好情绪去请安时,遭到婆母劈头盖脸一顿骂:“如今倒是有本事了,竟不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谁纵得你这任性妄为的性子,要越我头顶去了?” 吴氏发火时,万不能与之作对,她屈膝认错:“我只是身子不适,先行下山了,没有告诉母亲,是我的不是,还请母亲恕罪。” 吴氏看她低眉顺眼认错,稍微好受些,却还是少不得指责:“容景气得思柔回来大哭一场,你在旁看着,怎么也不知劝几句?” 今日所见让许羡春心力交瘁,难以应付这些无关自身的事,脑袋里乱糟糟的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吴氏知道这事与她没多大关系,很快就大发慈悲让她离开。 许羡春刚回房,穆容修也跟着回来了,见她面色不佳,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坦?” 她在窗前落座,一阵微凉的寒风刮进来,吹得人无比清醒。 她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夫君,你想纳妾吗?”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13. 第 13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4. 第 14 章 穆容修听见这话,有一刹那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 他以为许羡春已经识破了什么,心中难免紧张,挤出点笑来:“谁给你委屈受了,说出这样的话,我何时说过要纳妾?” 许羡春坐在凉风里,盯着窗外早已凋谢的桂树,语气平淡:“我生不了孩子应当是事实了,我不想拖累你。早上母亲那样说,我心中有愧,自觉对不起你们穆家,你要不纳房妾室,好歹生下一儿半女延续香火?” 穆容修松了口气,在她身侧坐下,伸手揽过她的肩:“你怪我这些日子冷落了你?” 许羡春垂眸,看见他腰间挂着插了茱萸的香囊,形制精美,绣工极佳。 想起做了几日,放在妆台前还未送出去的香囊,心中嘲弄,借着端过茶盏的动作,避开了他看似亲昵的触碰。 “夫君忙着生意,我不敢有怨言。只是母亲说得对,成家立业后子嗣为重,我身为穆家儿媳,理应为穆家分忧。” 许羡春声色绵软,说话时语气也温柔,叫人分辨不出情绪来。 穆容修忍不住在此时多看了妻子一眼,她是个温柔娴静,性子却并不懦弱的人。过去两年因为孩子的事,母亲搜罗了许多生子的偏方,变着法的折腾她。 可她宁肯每日喝那些苦涩的坐胎药,也决计不会提纳妾的事。穆容修知道,就算自己悄悄带了女人回来,许羡春也不会大吵大闹,她有大家闺秀的仪态和修养,柔韧而坚实。 他也以为她不会在纳妾的事情上妥协,然而此时她却主动说出了让他纳妾的话。 穆容修心动了一下,转瞬又清醒过来。穆家也算书香门第,祖父在世时曾明令穆家子孙不得纳妾,他可以不听父亲的话,却不得不敬重风骨卓然的穆清河。 “我眼下没有纳妾的心思,你不要多想。孩子一事也急不得,等我忙完这阵便好好陪你,或许就有好消息了呢?” 许羡春抿了一口茶,心头麻木,她才发现穆容修竟能变得如此表里不一,冠冕堂皇的话信手拈来,分不出真假。 穆容修笑得和煦:“我记得过几日是你妹妹及笄,到时备好贺礼,我与你一起回去。” “好。” 小坐了会儿,小厮送来账本请大公子过目,穆容修出了门。 许羡春抬眼,目送他离开,只是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慢吞吞回过头。 如意不会煮茶,放多了茶叶,入口有些涩,想起穆容景送的桂花蜜糖,搁了一勺在茶中。 她其实并不喜甜,但这桂花蜜糖清香好闻,上次月信后又开两副药,每回喝完就喝上一杯蜜糖水,冲淡了清苦的药味。 只是往后,这蜜糖还能喝,药却不必再吃了…… * 穆容修口中及笄的妹妹,是继母所出,取名寇春,九月十九生辰。 按理说妹妹及笄这样的大事,她这个出嫁的长姐,自当出面。 但许羡春不愿回娘家去,除了过世多年的母亲,那里没有任何值得留念的地方,平日走动,也不过是念在许正则这个生父面子上,其余一切都可有可无罢了。 可穆容修既说了要同行,她也不能说不回去,临到十九这日,才去库房挑了一柄羊脂玉如意,去往许家。 许家世代经商,许正则混迹多年,也算富甲一方,按家底来说也与穆家相当。 只是穆家男儿都走仕途,穆申虽辞官,却也看不上许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当年两家的婚事实属勉强,如今穆家二公子又高中解元,差距更是长远。 若说从前还装模作样端着体面,如今却大不一样。 等许羡春和穆容修到了许家,许正则和继母周氏热络相迎不似以往冷淡,叫人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许家家底丰厚,一场小小的及笄宴也办得万般热闹,许羡春才进门,盛装打扮的许寇春便勾过她的手臂:“长姐,你终于回来了,父亲母亲念叨你好久了!” 许羡春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周氏见状忙挡在女儿面前:“羡春和姑爷回来可是要住上几日?你父亲启了几坛女儿红,就等你们回来呢。” 许羡春淡声说:“晚些时候还是要回去的,都住在金陵城,往来不过一个时辰,母亲不必折腾。” 周氏面露失落,紧接着又说:“你闺房我都叫人收拾过了,眼下时辰还早,你回房歇歇。” 穆容修留下来和许正则说话,许羡春转身去后院,临走时还听见父亲近乎谄媚的声音:“听闻上京来了位贵客,在路上了?” “岳父消息真灵通。” “怎么今日二公子没来,倒还请想他指教指教犬子的功课。” “与同窗拜会恩师去了,这几日不在家。” “那有机会,定要请二公子上门来小坐喝茶。” 剩下的话隔着门扉院墙越来越听不真切,径直回了出嫁前的闺房,前厅的喧闹声似乎传不到这里,许羡春才松了口气。 如意推开窗透气,看她算不得愉悦的神情,低声说:“老爷向来如此,您别放在心上。” 许羡春垂眸,漠然道:“他打什么主意我怎会不清楚,想攀附穆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借着替许明轩指点功课是假,要为许寇春攀一门亲事是真。 许家两个女儿都嫁进高门大户里,多值得炫耀。 如意深以为意:“二公子连表小姐那样出身的贵女都不喜欢,约摸也不会看上咱们家二小姐。” 许羡春失笑:“你这话叫母亲听见又该打你板子了。” 如意吐了吐舌头,捂嘴:“奴婢实话实说……” 许寇春长相随了周氏,至多只能算清秀,而周氏不过是农户之女,相貌平平,当年许羡春生母崔夫人离世,许正则回庄子上处理事情时恰好遇见,觉得周氏温柔善良,便纳为继室。 周氏有福气,过门第二年便生下一对龙凤胎,一跃成为人人羡艳的富贵命。 生母崔夫人过世时,许羡春年仅两岁,早记不清母亲的模样,后来听家里的老嬷嬷说,崔夫人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崔家本是望族,祖上还出过皇后,百年之间逐渐没落再无封荫,崔氏一门在上京也无人问津。 崔夫人出事时,是带着年幼的女儿去上京探亲回金陵的路上。 许正则说过要去接她们,但因为生意绊住脚走不了,半路马车出了问题,马受惊撞上悬崖,两岁的许羡春被甩出去,崔夫人却与马车一起坠落深崖。 闻声而来的外祖父一夜白头,狠狠打了许正则一顿,质问他为什么说好要去接妻女却食言。 许正则有口难辩,眼看岳丈要带着妻子的尸身和年幼的女儿,祈求着岳丈为许家留下许羡春这个唯一的血脉。 后来崔夫人的尸身被外祖带回上京安葬,失去母亲的许羡春跟着父亲回了金陵。 因为女儿和亡妻肖似的容貌,许正则出于愧怍和遗憾不敢面对,只丢给下人照顾。后来继夫人周氏进门,生下一对儿女,许正则才生出慈父之心,稍微对长女多了几分关心。 可他不知道,没有母亲庇佑的许羡春从小受了多少委屈,周氏带着许明轩和许寇春兄妹俩欺辱她时,没人站在她这边,是和那日看见穆容修抱着素素一般天塌地陷。 只是后者在一瞬震惊后,好似找到了什么可以支撑自己的力量。 许羡春想起一道宽阔温暖的脊背。 那时若非穆容景,她也许就摔得遍体鳞伤了。 他背着她下山的时间里,让她能有机会平复情绪。 穆容景光风霁月,人品贵重,断不能被她家里的一团糟污所惊扰。 原以为穆容景今日没来,此事就算作罢,没想到等她休息片刻准备去前厅,就听见许明轩大放厥词。 “穆解元是我长姐的小叔子,他将来飞黄腾达了,自然要关照我长姐姐夫,我们许家作为姻亲,不也得分一杯羹吗……” 十五岁的许明轩长得人模狗样,却是十足十的纨绔子弟,与几个狐朋狗友说话时,嘴角得意的快要翘上天去。 他说完这话,旁边的人便附和:“今儿你姐姐姐夫回来,可是商议你妹妹的婚事的?” “也就相看相看,穆容景自己没来,不够诚意,我父亲母亲一时也不会同意。” 如意听着他们胡说八道,瞪大了眼:“公子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许明轩没有规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许羡春蹙眉:“不必理会他。” 用过午膳匆匆离开,连过多的停留都不曾有。 许正则还醉醺醺拉着穆容修袖子挽留:“姑爷不再坐坐?时辰尚早,咱们再小酌几杯……” 穆容修再三推辞,许羡春登上马车前,看他抚了抚皱着的衣袖,什么话也没说。 马车启程,许羡春看了眼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的穆容修,平声道:“今后夫君不必陪我回来,忙你的事要紧。” “再忙也要陪你回娘家的。” 许羡春没应声,穆容修表面功夫做得极佳,挑不出一点错处来,可他不知道,她一点都不想回来。 马车行得慢,回去要一个时辰,走了半截,穆容修昏昏欲睡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名小厮候在车前。 “大公子,有件要紧事……” 视线触及许羡春,小厮目光闪了闪。 穆容修看到小厮心中就已明了,跳下马车叮嘱许羡春:“我点事要去忙,羡春你先回去。” 许羡春本就不想和他同行,闻言点了点头,马车继续前行,掀开车帘正好看到小厮在穆容修耳边低语。 他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竟流露出一丝难言的喜悦来。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14. 第 14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5. 第 15 章 小厮牵了马来,两刻钟的路程因着急切的心情缩短了一半。 丹桂巷多住富人,高大的宅门紧闭,敲门了好一阵,才有个十五六岁的婢子来开了门。 见了穆容修,小翠面露喜色:“大公子您来啦!” 穆容修进门,脚步显得匆忙:“人呢?” 小翠说:“姑娘在屋子里呢,大夫还没走。” 今日天不好,眼下飘起细雨,吹了一路冷风已觉寒冷,但眼下心口却是火热,尤其见到素素更有股前所未有的激越。 弱柳扶风的美人靠在软榻上,面色有些憔悴,眼睛却水润亮堂,见了他,难掩眉梢的喜悦:“大公子……” 穆容修上下打量她,颇有些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素素,阿宽来说……你有身孕了?” 素素面上泛起红晕,羞赧垂首:“大夫还在这儿,还能作假不成?” 穆容修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一身灰袍提着药箱的大夫。 大夫有了年纪,却是耳聪目明,往前走了两步,恭敬道:“恭喜大公子,素素姑娘身怀有孕,已经月余,明年六月里就能添个大胖小子。” 穆容修怔了怔:“是男孩儿?” “眼下还把不出来,待四个月左右就能确定了!”大夫顿了顿,笑着说,“老朽从医四十余年,从素素姑娘怀孕的症状来看,约摸能有七八成把握。” “七八成……”穆容修喃喃,唇角不自觉地勾勒出笑意,“男孩儿不错,若是女孩儿也不打紧……” 不管是男是女,总归是能看到结果的,而不是像从前几年里遥遥无期的等待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初初成亲时,他并不着急子嗣,时日一长,看到旁人儿女成群,偶尔被人调侃穆家生意兴隆却后继无人,才发觉子嗣的重要。 今日之前,还没有那么深的执念,直到听闻素素有了身孕,一颗彷徨的心才像是有了归宿,竟生出难以扼制的感动来。 穆容修抬手,抚过素素白净的脸,满眼心疼:“辛苦你了素素,往后我定会好好对你!” 素素微微偏头,贴着他的掌心,柔柔一笑:“有大公子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穆容修心中微漾,将她半拥在怀中,温声说:“明日我叫人送些补品来,缺什么及时叫阿宽来告诉我,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郑大夫都说了我身子康健,哪需要吃太多补品。”素素羞涩不已,伸手抚上平坦的小腹,眼睫颤了颤,笑容随即淡了些,“我眼下……也不好大张旗鼓。” 穆容修顿住,知道她的意思,沉思片刻,握住她的手,言辞恳切:“你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我定然不会委屈你。” 素素眼中已有泪光,轻轻点头:“大公子的心意,我都明白。” 素素的身份目前是不可能对外张扬的,穆家有祖训在前,穆申都不曾纳妾,眼下上京的贵客正要来金陵,他更是不能传出有损身份名声的流言。 好在素素才怀孕,来日方长,等过几个月胎像稳固,再和家里坦白不迟。 穆容修向来妥帖,问清大夫孕中所忌,确保素素身子康健,才命阿宽送上提前备好的银子。 “郑大夫既然在此,我也不另外找人了,今后就烦请大夫为素素看诊,至于诊金,我都多加三成,还请你务必上心!” 郑大夫忙躬身:“大公子放心,老朽自当尽力。” 送走大夫,陪素素略坐了会儿,小厮就来禀报贵客已经到了金陵城,穆容修一喜,赶紧起身。 “素素你好好歇着,我忙完就来看你。” 素素揪着手里的帕子,有些失落,却还是善解人意的点头:“大公子忙大事要紧。” 穆容修向来见不得她柔弱委屈的模样,低头在那玉面上亲了亲,声音温柔:“等会儿我就叫阿宽再找两个有经验的仆妇来照看你,哪里不适记得立刻告诉我。” 她依言应下:“公子快去吧。” 穆容修这才转身离开。 江南一带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没多一会儿已有了太阳,屋檐下滴着水珠,湿漉漉一片。 穆容景和叶旭道别,由着他送到门口。 这两日去书院拜会了恩师,因着这这阵子散漫,丢下了功课,恩师的问题答不上来,被狠狠斥责了一番。 叶旭最会察言观色,见老师在气头上,立马拉着他离开。 叶家世家行商,叶老爷三大五粗大字不识,却盼着鸡窝里能飞出个金凤凰,大手一挥把儿子送进书院,要他必须考个功名回来。 好在叶旭天赋不错,秋试竟也中举,虽然在几百名往后,好歹也算有了做官资格。 叶老爷阔绰的摆了三天筵席庆贺儿子中举,并且把难得上门来的穆容景当菩萨一样供着,就差说让叶旭给穆解元磕个响头沾沾喜气。 穆容景受不住叶老爷的热切殷勤,再三推脱后告辞,叶旭送他出来还在长吁短叹:“我家老头子把你当文曲星了吧,这么多年了,他对我可没什么好脸色。” “你发奋读书,明年考中进士也——”穆容景抬眸,视线触及前边从一处宅院里走出的身影,微微凝眸。 叶旭没听见他剩下的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面露疑惑:“那不是你大哥吗?他在这儿还有宅子?” 叶家在巷尾,穆容修的私宅在中间位置,叶旭之前经过也没见到穆容修,倒是最近常能见那座宅子里有人出入。 穆容景手里还有几本从叶旭书房里拿的书,他垂眸看了看书封,漫不经心开口:“自宁,前边是青禾绣坊?” 叶旭点头:“是啊,听说青禾绣坊的绣娘们技艺精湛,完成的绣品连宫里的贵人娘娘们都喜欢。你瞧,我身上的衣裳就是你家的布料,青禾绣坊做的成衣。” 穆容景瞥他一眼,无动于衷,淡声道:“知道了……这几本书送我了。” 叶旭难以置信:“这不就是些话本子,你堂堂金陵解元,不读四书五经,读这些女儿家喜欢的书?” 这惊讶的语气,颇有几分对他玩物丧志的鄙夷。 “不必担心,四书五经我已倒背如流了。”穆容景语气淡漠,拍拍他的肩,在叶旭震惊过后自愧弗如的眼神中迈开脚步。 经过穆容修出入的那座宅院,穆容景脚下微顿,偏头往紧闭的大门看了看,随即面无表情的离去。 回家时,并不见穆容修的人,经过池边轩屋,听见里头女子絮絮低语的谈话声,放轻了脚步。 走下游廊,从月洞门看过去,正好见轩窗里托腮出神的许羡春。 她身旁坐着卫溪,围炉煮茶的间隙,卫溪频频侧目。 “怎么回一趟娘家,还心不在焉的,你继母为难你了?” 上回两人约好重阳登高没去成,今日许羡春从许家回来,正好在门口碰上卫溪,便请她来坐坐。 “没有……”许羡春垂下眼,看着青枝缠花的杯盏,“只是月信迟了几日,身子不大爽利。” 卫溪眼前一亮:“可是有好消息了?” 许羡春笑了笑,摇头:“应当是重阳上山一遭受了凉。” 卫溪哪里肯信:“万一呢!要不请大夫来瞧瞧?” 许羡春抿了抿唇,哪有什么万一。自从穆容修中秋回来,夜里两人只是共床共枕,再没有除此之外的事发生。 至于原因已经显而易见,这些时日他如此冷淡,就算是个傻子也察觉出来了,偏偏他还欲盖弥彰的隐瞒。 不过,这些事不好对卫溪讲,只道:“真没有怀孕,过两日我吃药催一催。” 卫溪这才遗憾地叹息一声,未免说起孩子一事让她难过,又继续方才的话题。 “你妹妹如今及笄了,你爹娘是不是还打穆家的主意呢?” 许羡春无奈颔首:“我继母贼心不死,就盼着能攀上二公子这门亲。” 周氏曾直言自己的女儿天生富贵命,将来是要嫁给达官显贵的,从许羡春嫁进穆家,周氏就在为许寇春相看夫家,最后看来看去,还是瞧上穆家二公子。 尤其在穆容景高中解元后,周氏更是一连递了几张拜贴,可惜都被许羡春拦下,没送去婆母面前丢脸。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偏偏周氏出身市井性子泼辣,非要拿女儿和许羡春这个长女相比,许正则没办法,只能任由她折腾。 可这放纵,无疑不是默许。 毕竟穆容景年轻有为,还胜过穆容修几分,若能得此佳婿,许家便彻底飞黄腾达了。 卫溪啧了声,面上掠过一丝不屑:“想和你一较长短,也得有比较的本事?论容貌,论才情,许寇春不及你半分,还想高攀穆容景,不是痴人说梦吗!” 许羡春忍俊不禁:“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 卫溪直言不讳:“当年你谈婚论嫁时,穆二公子年纪尚轻,让穆容修捷足先登了,若是换到今时今日,我倒觉得你和二公子更相配呢!” “快别胡说,叫人听见……” 这话属实叫人心惊肉跳,她倒不要紧,知道卫溪只是说的玩笑话,可传出去让人听见,有损穆容景名誉就不妙了。 许羡春担忧隔墙有耳,左右看了看,正要松口气,不经意瞥见回廊前身姿挺拔的穆容景,呼吸一窒。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15. 第 15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6. 第 16 章 注意到许羡春微变的神色,卫溪回过头,不期然看到不远处的穆容景,悻悻摸了摸鼻尖。 “那个……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说罢便一溜烟的跑了,生怕他找她麻烦似的。 许羡春叫如意送她出去,清了清嗓子,看向穆容景,试图缓解这尴尬的气氛:“有什么事吗?” “清理书房发现了几本话本杂记,想着扔了可惜,嫂嫂不介意,可以拿去看看打发时间。” 他递上被布包住的书,沉甸甸的,应当有十几本。 许羡春抬眼看他,蓦地想起上回撒谎说放在窗外的书被霜露浸湿。 所以他才特意把这些书拿给她? 几本不要紧的杂书算不得什么贵重之物,但穆容景忙着念书应对明年春闱,还能记着这些小事,实在令人心生感激。 “谢谢。”好像除了这一声,别的不知说什么好。 穆容景垂眸,看到她微微低头时显得单薄伶仃的肩颈,淡淡说:“嫂嫂保重身子,倘或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不必顾忌任何人。” 许羡春一愣,迎上他漆黑的目光,从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睛里看到了认真,反应过来他是说她和穆容修的事。 时隔几日,他都不曾提过半分关于那日慈光寺外所见的事,许羡春下意识地认为他在为穆容修隐瞒。 毕竟于穆容景来说,他们是嫡亲的兄弟,而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外人,没必要来管她的死活。 但此刻,他却让她找他帮忙,不必顾忌任何人。 穆容景言出必行,这是许羡春深以为意的,所以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没由来的选择相信。 最终,在他平和的注视中点了点头。 “好。” 然而,她和穆容修夫妻之间的事,到底无法让穆容景来解决。 尤其回房后看到一个在廊下关窗,略显陌生的婢女,微微怔了怔。 今日去一趟许家,回来时和卫溪说话,并未进院子,所以并不知晓哪里冒出个婢女来。 看到许羡春,那个婢女立刻屈膝行礼:“见过夫人。” “你是?” “奴婢新雨,才进府两日,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今日老夫人说她身边用不上太多人,便叫奴婢来大公子院子伺候。” 许羡春想起吴氏前几日提过要买几个奴婢仆妇的事,说穆容景如今是解元,不能失了应有的体面。 许羡春当真以为是缺人伺候,直到看到新雨姣好曼妙的容貌身段,忽然明白过来吴氏的意思。 不止许羡春,连如意都看出了端倪,小声说:“您瞧,她是说来大公子院子伺候,没说是伺候您。” “奴婢备好了热水,夫人可以净手了。” 新雨姿态恭谨,倒没有半分逾越之处。 许羡春心上麻木,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天黑用晚膳,穆容修不在,吴氏说:“我见新雨机灵,会一手推拿的绝活,就叫她去了你们院子,你今日回了娘家,没来得及告诉你。” 许羡春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若无其事道:“我身边有如意伺候,用不着太多人,新雨既会推拿,让她夜里给夫君按按吧。” 吴氏见她如此明事理,总算是笑了起来。 回房后,许羡春在妆台前拆发髻,如意打发新雨去厨房拿点心,回头见主子无动于衷的神色,忍不住说:“老夫人说得这样明白,您不会还不知道她的意图吧?” 许羡春从铜镜里看她一眼:“什么意图?” “老夫人的意思分明……分明是想让新雨伺候大公子枕席。”如意为她感到愤怒,小声嘟囔,“您明明都知道,怎么不拒绝呢?” 许羡春顿住,目光变得深远。 如意看着她的脸色,说:“您同意留下新雨,是因为近来和大公子关系每况愈下的缘故吧。” 妆台前的人静默了须臾:“你看出来了?” “奴婢不是傻子。” 如意伺候许羡春多年,又陪嫁来穆家,亲眼看着她和大公子从恩爱有加到逐渐貌合神离,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许羡春没有子嗣。 尤其最近一两个月,大公子待夫人冷淡的态度,连她这个下人都有所察觉,他看夫人的眼神里,再没有当初情真意切的爱意。 时间磨灭能一个人的心性,感情更是如此。 只是如意想到许羡春这些年受的委屈,今日还要面临这样的屈辱,就替她不值。 “今日有新雨,明日就有别的女子,等她们生下了孩子,必然会威胁到您的地位……” 珠钗卸下,镜中的女子温婉无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过一丝自嘲:“迟早会有这一日的。” 从她意识到自己多番努力却不能有孕时,就猜到会有别的女人给穆容修生孩子,只是没料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短短四年而已,当初深爱不疑的人已经面目全非,说变心就变心,像山峦林间掠过的云,风一吹便只剩冰冷空寂。 低着头,掩住泛起泪意的眼睛,许羡春轻声说:“厢房收拾出来,我今晚睡。” * 穆容修回家时已经临近子时,今日事多,忙得焦头烂额,安顿好贵客回来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匆匆洗漱进房,左右一看却不见许羡春身影,见门口伫立着一个眼生的婢女,随口一问:“夫人呢?” 新雨迎上前来,“夫人说公子近日劳累,叫奴婢给您松松筋骨,先行在厢房歇下了。” 成亲这些年,许羡春还不曾主动说要分房睡,穆容修虽有疑惑,却也没问出口,正好新雨懂推拿,便在榻前坐着。 “那你来按按吧。” 新雨依言上前,白净的手抚上肩膀,揉按了一阵,那双手逐渐往胸膛去。 闭目享受的穆容修睁开眼,往后躲了躲,眉心轻蹙:“你这是干什么?” 灯火昏暗,新雨红了脸:“奴婢伺候大公子就寝……” 柔软的身躯不由分说贴上来,穆容修下意识推开,有几分不悦:“谁让你来的?” 新雨没料到他会拒绝,一个没站稳便跌倒在地,看到穆容修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不敢再凑上去。 “老夫人叫奴婢来伺候大公子……”新雨埋着头,有些难以启齿,“为公子生个孩子。” “母亲让你来的?”穆容修恍然,方才有一瞬还以为许羡春的主意,转念想,她不是一个会在这种事上低头的人。 只有母亲强势安排人来,许羡春才能委屈妥协。 穆容修坐在榻上,透过门扉看向对面没有点灯的厢房,一时不是滋味。 “你下去吧,日后伺候茶水就行,不必近身伺候。” 飞黄腾达的机会就摆在面前,新雨心有不甘,触及穆容修淡漠的眼神,又有些怯然。 翌日早起,许羡春已在铜镜前梳妆,穆容修更衣时瞥她一眼,未置一词,而许羡春也只是随口问两句便无话可说。 这似乎已成夫妻俩近来的常态,穆容修怀疑她是知道了什么,但她没有拆穿,没有质问,一如从前的模样,只是对他少了那些温存的情意,让他莫名不适应。 过会儿要出门,穆容修便先去向穆申吴氏请安,到东院时,穆容景已经在陪父亲母亲喝茶,见了他来,亲自沏了茶。 “大哥喝茶。” 穆容修顺手接过,也不避讳什么,问吴氏:“母亲怎么往我房里安排人?” 新雨一早来回话,吴氏就知道事没成,不由得存了几分怒气,肃声说:“我为了穆家香火考虑还有错?” 穆容修哑口无言,本想透露素素的事,碍着穆容景在场不好明言,只道:“您应该事先问过我的意思。” 吴氏脸色不怎么好看,冷声说:“我本不想插手你的事,可你瞧瞧金陵城里那些世家是怎么议论咱们穆家的。” 人言可畏,吴氏极其看中脸面,被人奚落娶了个不下蛋的金疙瘩儿媳妇进门,就后悔没多往儿子房里安排几个通房,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含饴弄孙了。 见穆容修不说话,吴氏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瞪他:“许羡春这么多年生出了孩子了吗,当初若不是你执意娶她,我定不会同意她进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亏得我仁善,若是别人家儿媳妇早已按七出之条休了重娶!” 一旁默不作声喝茶的穆容景听见这话眸光微动,搁下茶盏,声色透着玉石般的清冷:“嫂嫂操持家务多年,功劳重大,母亲这话未免太过于不近人情。”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16. 第 16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7. 第 17 章 吴氏愣住,没想到小儿子会为许羡春辩驳,怒火顿时有了消弭的迹象。 细一想,方才的确是有些口不择言了,但吴氏不觉得自己有错,倒没冲穆容景发火,语气生硬道:“你尚未娶妻能懂什么?别被她柔柔弱弱的模样骗了!” 穆容景倚着椅背,视线落在穆容修身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母亲焉知大哥爱重嫂嫂,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昨晚穆容修拒绝新雨的事,非但不会有人议论,反而都会称赞大公子坐怀不乱。 世人对男子有无尽的包容,对女人却是万般苛刻。 穆容修不近女色是美谈,许羡春没有孩子便是罪大恶极。 穆容景厌恶这些无稽之谈,可面对生养之恩的吴氏说不出重话,只是想许羡春费心操持家务数载,一遭被人厌弃,未尝不是可怜。 贫贱夫妻百事哀,无子也是如此。 穆容修眸光微闪,面对弟弟坦然的神情有些心虚,含糊不清地说:“这是自然……” 吴氏淡淡说:“反正生孩子一事拖不得,新雨继续留你那儿伺候,羡春身为正室就要有容人的雅量,她生不出孩子,总不能让你后继无人。” 穆容修忙点头,只管敷衍:“儿子知道了。” 很快许羡春过来,就没再提先前的事,说起昨日接到的贵客。 “昨日上京来的贵客已到金陵,眼下住在长庆楼,二弟你若得空,傍晚陪我去见一见。” 穆容景微顿:“什么贵客?” 他向来都不曾过问家里的生意,穆容修通常也不找他,眼下却是要为他引荐,那位贵客的身份应当不简单。 穆容修也没隐瞒,只稍微压低了声音,“当朝三皇子。” 一直沉默寡言的穆申坐直了身子,颇有几分惊讶:“三皇子怎会来金陵?” “先前上京的绸缎庄开张时,三皇子来过,说太后千秋在即,想挑件寿礼,金陵钟灵毓秀,定能寻到让太后娘娘满意的宝物。” 吴氏听闻长子竟然认识当朝的皇子殿下,顿时喜上心头,问穆容修:“既是三皇子,那你可要伺候得周到些,如若不然,把人请到家里来住也是一样!” 穆申却是忧心忡忡:“三皇子天潢贵胄,什么宝物没见过,要来金陵寻?别不是有什么另外的事……” 吴氏唇角的笑容滞住,想到什么,脸色微变,紧张地看向丈夫:“能是什么事?” 穆申一脸平静,视线从她脸上掠过,淡声说:“三皇子成年了,陛下或许有什么差事安排他做,又岂会透露给你我。” “是这样啊……”吴氏这才惊觉自己表现得太过慌乱了,忙摸摸脸若无其事的低头喝粥。 许是吴氏的反应太过反常,穆容景忍不住多看了母亲两眼,等穆容修又重复了一遍,才缓缓点头:“好。” * 宴请当今皇子,排场自然少不得,穆容修包下长庆楼二楼,挑了个最大的雅间,知道三皇子爱听曲儿,请了金陵最红的歌姬。 吴侬软语总是娓娓动听,坐在上首的三皇子眯着眼,手指轻敲着桌面,沉迷在琵琶声中。 一曲终了方睁眼,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扫过凳子上抱着琵琶的歌姬,唇角勾勒出笑意,矜贵无双。 “都说江南多美人,果真名不虚传。” 穆容修不曾见过三皇子这样的大人物,言辞间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殿下若是喜欢,叫她再多唱几首。” 三皇子摇摇头,漫不经心道:“美人嗓子最要紧,听这么久足够了。不过这曲儿,倒是比我府里的歌姬唱得好。” 穆容修这才让歌姬退下,亲自提过小火炉上的茶壶为他添茶,窗牖半开,烟雾袅袅升起被风吹散。 “金陵人杰地灵,正是如此。” 三皇子深以为意:“穆公子年轻有为,没想到令弟也是人中翘楚。” 三皇子一路来金陵,就对穆容景中榜首的事有所耳闻,知道是穆容修的弟弟后,倒是惊讶了一瞬。 穆容景高中,穆容修与有荣焉,只是不敢自夸,含蓄说:“舍弟运气好罢了。” 三皇子挑眉:“你这么说,我倒更想见一见这位金陵第一的解元了。” 穆容修坐在窗边,往外张望了一眼,眼前一亮:“舍弟来了。” 此时天刚擦黑,三皇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石桥上有一人走过,身姿挺拔,如松如竹。 他们在二楼,桥上景色尽收眼底,三皇子摸摸下巴,看着走下桥往这边来的人,陷入沉思。 “我瞧令弟有几分眼熟……” 穆容修笑起来:“能让殿下觉得眼熟,那是令弟的福分了。” 一旁三皇子的侍从也是说:“您都不曾来过金陵,还能见过穆解元不成?” 三皇子细思量了一番,他觉得穆容景眼熟,并不是说在哪儿见过他,而是在眨眼的时间里,从他身上看到某个人的影子。 但穆容景走得快,容不得他细想。原本想着等着他上楼,再好好看一看,谁知等了一会儿都不见穆容景身影。 穆容修左等右等,眼看到了约定的时辰还没见着人,脸上难免挂不住:“殿下,我派人去看看……” “无事。” 三皇子神色如常,倒没生气,他还要在金陵停留几日,总归能见上的,也不急于一时。 穆容景没去赴约,原本已经走到长庆楼外,谁知遇上许羡春身边的如意,又停下脚步。 如意从旁边的药铺里出来,怀里还拿着几包药,只是走路时一瘸一拐,像是受了伤。 被他唤住时,如意一脸诧异:“二公子?” 穆容景垂下眼:“你脚怎么了,这个时辰还出来买药?” 如意顿时窘然:“我是来给夫人买药的。方才我上石阶时滑了一跤,不小心崴了脚。” 穆容景眉心微拧:“她病了?” “没有。”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如意迟疑了一下才说:“就是行经止疼的药。” 穆容景不解,片刻后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下意识地松口气,看她跛着脚,不由分说接过她怀里的药,“我先帮你把药送回去吧。” 如意脚上正疼呢,感激涕零看着他:“那就麻烦二公子了……” 穆容景往长庆楼看了眼,没有停留转身返回家中,吩咐厨房尽快熬好了药,才亲自送去许羡春院子。 昨日和卫溪闲话后,许羡春就想吃些药催一催迟来几日的月信,谁知还来不及吃药,月信就悄然而至,且来势汹汹,比以往疼上数倍。 从前会觉小腹不适,也在能忍受的范围,不知道这个月是不是迟来的缘故,小腹一阵阵针扎似的,疼得冷汗直流。 如意见她如此难受就想去请大夫,被许羡春阻止:“你去药铺买药就成。” 大张旗鼓请大夫来,叫吴氏知晓,指不定又要怎么奚落自己。 这样私密的事,如意不好交给别人,自己亲自跑了一趟药铺。 许羡春蜷缩在被褥里,额头被汗水浸湿,仍觉得身上寒凉,疼得迷迷糊糊时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如意回来了,气息奄奄地应了声。 房中燃着蜡烛,房门被推开,火焰轻轻摇曳,在墙面投下一道朦胧的光影。 日暮时的寒风钻进屋子里,许羡春闻见清苦的药味,才捂着小腹坐起身,转头看向门口,正要唤如意的名字,看到来人忽然就呆滞住了。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17. 第 17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8. 第 18 章 “药熬好了,现在喝吗?” 穆容景站在门口,隔着几步之遥,狭长的凤眸在烛光里生出几分缱绻的不易察觉的柔和。 听见珠玉般的声音,许羡春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匆匆挺直了脊背,试图维持自己的仪态。 “这就来……”许是疼痛难忍,折磨的意识混沌,她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 穆容景看她掀开被褥起身穿鞋,如瀑的黑发随着弯腰的动作垂在胸前,汗湿的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带着病中的憔悴和脆弱。 约摸是为了便于入睡,她只穿了身单薄的衣裙,水青色的料子,紧贴着玲珑的身躯,柔滑的领口倾斜微敞,穆容景在跳跃的光影里,看见一片白皙的肌肤。 喉结悄无声息动了动,他移开目光,在她走近时先搁下药碗:“我放桌上了。” 许羡春还是睡的厢房,屋子要小些,即便他身在门口,也能闻见淡淡的清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鼻翼间,无端牵动着他的理智。 穆容景有些后悔。 早知见她一面会是这样的煎熬,他方才便不该进来。 眼下正是用晚饭的时辰,下人都躲懒去了,他来时也没看见人伺候,不得已才把药送到她面前。 落座喝药时,注意到投在桌前的影子,许羡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疑惑问:“怎么是二弟你来了,如意呢?” 热腾腾的汤药喝下去,绞痛好像平息了半分。 穆容景看着她被热气熏烫地微红的脸,平声说:“她崴了脚,应当在路上了。” 话音刚落,如意就风风火火出现,看到门边的穆容景急忙停下:“二公子?” 她以为二公子回来把药给厨房就完了,没想到他还亲自送来!心里感激他送药帮忙,如意一时没想到他出现在这里其实并不合常理。 穆容景往旁让了让,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所以如意没发现异常,连许羡春都未觉得不适。 他温和克制地看了一眼喝药后苦得眉头紧锁的女子,驱散心中那若有似无的留恋。 “我先走了,嫂嫂好好歇息。” 抬脚离开时,桂花蜜糖的甜香钻进鼻子里。 穆容景脚下微顿,见如意端着茶杯递给许羡春:“快喝蜜糖水。” 看到她舒展的眉眼,穆容景在昏暗的夜色中勾了勾唇角,片刻后又若无其事离去。 许羡春来月信的事,翌日到底传进了吴氏耳朵里,知道这个月孙子又无望,满心的失望。 “不中用,果真不中用啊……” 那时候为许羡春算卦,说她命中有子,吴氏还道儿媳是个有福之人,没想到四年过去,肚子愣是没有一点动静。 尤其在听闻隔壁通判府卫溪有喜的消息,几乎要咬碎了牙。 正巧许羡春来请安时比往日迟了一刻钟,吴氏想也没想便道:“让她在院子站着,好好醒醒神。” 伺候的人自然不敢这么说,换了委婉的语气,“老夫人还未起,请您稍待。” 许羡春抿了抿唇,知道吴氏此举为了给自己个下马威,也不反驳,听话的站在院子里。 今日晴朗,晨起已有太阳,并不觉得多冷,相反得知卫溪有孕的好消息,更是觉得身上生出暖意。 卫溪去年十月嫁人,没有身孕公婆也不曾着急催促,她去方家时,通判大人还说方从敬年轻气盛当父亲为时过早,再历练几年也不迟。 方家人开明和善,卫溪嫁过去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每每说起夫家,都是对公婆的夸赞和敬重。 见她过得好,如今又有孕,许羡春打心眼里高兴,想着过会儿去方家,也不觉得站在风口里有多难熬。 这一站,便是半个时辰,吴氏身边的人才出来说:“老太太身子乏了,就不见夫人了,您请回吧。” 许羡春知道这是搪塞的理由,吴氏希望又落空,总要折腾自己一番才能消气,若是以往,或许还不满婆母的厚此薄彼,如今却是对这些虚无的东西没什么执念了。 回房换了身衣裳,挑了件贺礼,便往隔壁方家去。 两家离得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有所耳闻,她和卫溪是至交,门房认得她,忙道:“夫人来得真是巧了,大公子也来了。” 许羡春有些惊讶。 穆容修怎么也来了? 昨晚她身子不适歇得早,晨起才听如意说大公子回来已过丑时。旁人只道是上京来了贵客,需要大公子相陪,唯有许羡春明白,他应当是去找了那位素素姑娘。 穆容修不在家的时日多,早晚不见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这么早来方家也是着实纳罕。 由着门房领进门,在正厅看见穆容修卑躬屈膝讨好上座的陌生男子时,忽然反应过来。 在这里看到许羡春,穆容修也没有太诧异,知道她和卫溪交好,朝她招招手:“羡春,快过来见过殿下。” 上首的人一袭石青色暗纹锦袍,年不过二十岁上下,生得极为俊美,举手投足仿佛有着与身俱来的的威仪和尊贵。那双深如墨玉的眼眸中,看向自己时,似有暗光浮动。 许羡慕屈膝行礼,能感受到三皇子打量的目光,锋利而敏锐。 好在那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须臾,温煦的声音响起:“原来是穆夫人,失敬。” 堂中都是男子,她在这儿多有不妥,方丞知道她来看卫溪,便道:“小五在后院,羡春你去看看她吧。” “是。”转身去后院时,许羡春仿佛还能感觉一道若有似无的眼神落在身上。 卫溪诊出身孕来,被勒令躺在床上不能下地,看到她来,仿佛看到救星般:“羡春你快帮帮我吧!” 卫夫人端庄温柔,对儿媳很是疼爱,听见这话便笑:“羡春来也帮不得你,大夫说了叫你这两日最好卧床休养,若跟从前一样撒了欢到处跑伤着肚子里孩子可怎么办?” 卫溪娇滴滴反驳:“我前两日不也没事。” 昨晚入睡时,她忽然恶心呕吐,方从敬吓坏了,还以为是晚膳吃坏了肚子,连夜叫人去请大夫来。 方丞和方夫人都被惊动,去看望儿媳,得知大夫说卫溪有了两个月身孕,一家人还难以置信。 卫溪上月临近月信的日子也出了血,压根没往怀孕上想,听到自己已经有孕两月,顿时愣住,然后便是担心肚子里孩子有没有问题。 好在大夫说她身体底子不错,这两日卧床休养即可,连安胎药也不用吃。 卫溪是急性子,哪里躺得住,看方夫人一直盯着自己便朝她撒娇:“母亲我想吃您做的核桃酥。” 方夫人宠溺拍拍她的手臂:“行,我给你做去。”又转头看向许羡春,“羡春你帮我盯着她。” 许羡春笑着点头:“您放心。” 等方夫人一走,卫溪就想起身下床,被许羡春拦住:“大夫都叫你好好躺着,可别任性了。” 卫溪垮着脸:“我就想起来走两步……” “孩子要紧,快躺下吧,我给你开窗透透气。” 许羡春宽慰几句,起身推开窗,日光斜照在屋子里,生出几分暖意。 卫溪嘟囔:“怎么连你管我!” 许羡慕忍俊不禁:“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和孩子似的?” 微风透过帐幔,吹动珠帘,卫溪靠在床头喃喃说:“我觉得现在生孩子好像太早了,再过两年生也不迟。” 许羡春嗔她一眼:“说什么傻话,我想生还生不了呢。” 卫溪僵了僵,偏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紧张:“我没有要和你炫耀的意思,你别多心。” 两人十几年的友谊,彼此再了解不过,许羡春为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看卫溪小心翼翼的神态,许羡春没忍住,伸出摸摸她尚平坦的肚子:“你是有福之人,怀孕生子是天大的好事!说好了,以后你孩子出生,我要当他干娘。”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18. 第 18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9. 第 19 章 看望了卫溪,穆容修差人来叫她回家,许羡春才和卫溪道了别,去了前厅。 三皇子已经离开,许羡春无端松口气,顺口问:“三皇子怎么会在这里?” “三皇子听我说方通判家儿媳有孕,特来道喜的。” “他何时回上京?”想起方才三皇子的眼神,实在不怎么令人舒服。 穆容修正要回答,小厮阿宽气喘吁吁而来,连声唤:“大公子……” 许羡春注意到阿宽出现,他微微变化的神情。 阿宽显然忌讳她在场,停顿了一下才说:“铺子里有人闹事,大公子您去瞧瞧吧。” 穆容修眉心蹙了蹙,为难地看向许羡春,欲言又止。 她抬眼,平静看着他,淡声说:“夫君去忙吧。” “那你先回家,晨起天寒添件衣裳别着凉了。”穆容修眼底的着急不似作假,却还是留下一句体贴的叮嘱,才转身和阿宽匆匆离去。 如意为大公子对夫人的体贴欣喜,然后偏头去看许羡春的神情却是无动于衷,没有多想,只是对穆容修匆忙的背影有些不解:“什么人闹事,要大公子出面……” 穆家在金陵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如今又出了位前途无量的解元,谁这么不长眼敢在穆家铺子里闹事。 许羡春面色冷淡,看着穆容修走得越来越远,静默了须臾,缓缓开口:“走吧,过去看看。” 也许有人闹事对大公子来说是要紧事,如意看他走得急,没注意到她们在后边跟着,一路走过家里的铺子,往绣坊而去,才困惑地挠挠头。 “大公子去绣坊干什么?” 纵横的街市上车水马龙,许羡春抿了抿唇,抬头看着青禾绣坊的大门有些出神。 然而穆容修并未去绣坊,而是跟着阿宽进了绣坊旁的丹桂巷。 丹桂巷住得都是富贵人家,少有人出入,许羡春站在牌坊后,看他在一处宅门前停下,不多时便有人迎出来,恭敬请他进门,穆容修颔首,抬脚前还回头往身后看了看。 如意看见一个青衣小丫头,万分惊讶:“大公子不是说去铺子里吗,怎么……”怎么会进丹桂巷的私宅里,还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 一瞬间,她就想到那宅子里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能让大公子如此小心谨慎的,必然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若是财物,那也要放在家里而不是藏在私宅里。 若不是死物,那便有可能是活人。 想到什么,如意倒吸一口冷气,面色骤变,怕许羡春瞧出什么,又硬生生压下满心的猜测。 然而为时已晚,许羡春看到她惊疑不定的神色,开口问话:“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如意咬着牙摇头。 许羡春见她如此,不禁笑起来,语气带着几分凉:“你不说,我也知道。好好的,做什么连同阿宽来骗我,没去铺子,来了一处我不知道的私宅,里头没藏着秘密也不可能。” 如意白着脸,干巴巴说:“也许不是您想的那样,大公子万一是见什么好友呢。” 许羡春也试图这样说服自己,可自从那日慈光寺外亲眼所见自己的夫君抱着别的女人,那些所谓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通通不过是个笑话。 眼下面对穆容修可能金屋藏娇心灰意冷之外,好像也没什么能够形容此时的情绪。 她对他的那些喜欢,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岁月里磨平殆尽。 大公子变心辜负夫人,大大震撼了如意内心。 她印象里,公子夫人琴瑟和鸣,即便这一两年因为子嗣问题生出龃龉,也不曾真的红过脸。可谁知转头却看见曾经说照顾妻子一辈子的人变了心,如今还很可能还养了别的女人。 如意惊讶又愤怒,打量身侧的许羡春,却见她面色平静无动于衷,仿佛没事人似的。 回了家,如意到底没忍住,宽慰道:“夫人,您若难过就跟我说说吧,不能憋在心里。” 她怕许羡春会想不开做傻事。 脑子里冒出这样的想法,如意又呸了两声,夫人如此淡定,想必早已知晓些蛛丝马迹,一定不会乱来。 想到主子一直以来遭受的委屈,如意想哭:“您这些年过得太苦了……” 凉风穿过月洞门,轻拂过廊檐下的惊鸟铃,留下一串清脆而绵长的声响。 许羡春笑了笑,往茶杯里放了一勺蜜糖,用水冲化,桂花清淡的香味弥漫在屋子里。 茶盏推过去,反倒安慰如意:“吃些甜食,就没那么苦了。” 可如意还是替许羡春不值,闻见这蜜糖的香味,就想起每年八月里收集那些桂花,闷闷说:“奴婢给您做桂花糕去。” 许羡春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今年的桂花晒干后收了满满一罐,如意捧着往厨房去,谁知一出院门就碰上穆容景从书房过来。 如意低头唤了声二公子。 看她沉得可以挤出水的表情,穆容景实在难以忽略,脚步一顿。 “怎么心不在焉的?” 如意一凛,挤出一点过分难看的笑容:“没有啊……” 穆容景无语凝噎,侧身让出路来。 抱着罐子走了两步,如意回头看他要走,又没忍住:“二公子!” 穆容景垂眸凝视着她:“是你家主子有什么事吗?” 二公子这个时候提起许羡春,如意也没觉得他含着关切的语气有什么不妥。 挣扎了一下,她觉得应该找人出出主意:“是大公子……” 穆容景眸光微动,黑眸沉沉。 如意索性豁出去了,“大公子在外面养女人!” 眼前的人挑了挑眉,听见这样的消息,还是清风朗月的模样,并不见得多惊讶:“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看见了,夫人也看见了……” 短短一句话,急于找人排解愤怒的如意如释重负般,垂头丧气地埋着头。 穆容景瞥她一眼,眸底淬着一片轻霜。 他未说话,如意便小声嘟囔:“老太爷在世时,就严令子孙不得纳妾,大公子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 沉默良久,穆容景才说:“此事先莫要张扬。” 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事,如意自然不会多说一个字,想到什么又猛地抬头:“您会帮夫人吗?” 说完话,她才想起穆容景和许羡春能有多少关系值得他相帮,他是穆家人,自然会向着自己的兄长,夫人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 他站在瑟瑟的风口里,衣袖摆动,声音沉而稳:“会。”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19. 第 19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20. 第 20 章 到深夜里穆容修都不曾归家,表面上似乎并不是多意外,因为家里生意的缘故,许羡春独守空房的次数并不少,只是今晚最难以入眠。 白日所见那一幕如浮光掠影闪过眼前,无端忆起四年前出嫁那日的光景。 她被众人簇拥着上了花轿,怀着忐忑且羞赧的心情在微微摇晃中进了穆家大门。 许羡春至今都还记得身穿喜服的穆容修骑着高头大马,容光焕发与人交谈的模样。 他牵着她拜了祠堂,祖父穆清河坐在上首嘱咐长孙务必厚待妻子,心正身端不可纳妾。 穆容修信誓旦旦许诺,她也信以为真,只是不想短短四年,就能将原本温柔体贴的夫君打磨得面无全非。 如今知道他有可能养了女人,她除了接受和忍耐,好像也没别的法子。 许羡春佩服自己,遇到这样的事还能出奇的镇定,甚至连大哭大闹质问穆容修的心思都没有——毕竟那么做好像除了耗费力气,并不能让他回心转意。 睡意朦胧时许羡春想,穆容修日后若将人带回家,她是不是该收拾包袱退位让贤了…… 一夜陷沉浮的梦境中,许羡春睡得不安宁,醒来时照镜子发现眼下有青影,不得已只好上妆涂抹了胭脂掩盖憔悴的面色。 如意帮她梳头时,透过镜子打量她的神色,几番欲言又止。 许羡春拿过妆台旁只剩两页的杂记看了阵,抬眸见如意放下木梳还是垂头丧气的模样,总算开了口:“我瞧你怎么也没睡好?” “我把昨儿的事告诉二公子了。” 许羡春一顿,合上书页:“二公子问你的?” 如意小声说:“二公子眼神如炬,我还没细说,他就猜到是有关您的事。可我见他听说大公子养外室,好像也没有表现的多惊讶。” 许羡春沉默,穆容景不惊讶是因为早已亲眼见过了,那天她还在他背上哭了一场。 隔了这么些时日,她都还记得他宽阔温暖的肩膀,那是她飘摇无依跌进深渊时唯一能感受的力量。一如三年多前,逆水而行,用着还略单薄清瘦的脊背,背着她从湍急的洪水中上岸。 她身上发生的糟心事,好像总是能牵扯上他。 许羡春听如意说请了二公子帮忙,一时无话,半晌才无可奈何地说:“让他怎么帮我?为了我赶走素素,与他哥哥为敌?” 如意愤愤不平:“大公子不仁,您也别和他客气!老太爷严令禁止穆家后世子孙纳妾,他老人家才走了两年,大公子就犯了错,甚至还将人养在外宅中,丝毫不顾及您的脸面。我若是您,昨日就该上门去,抓个现行……” 许羡春无奈抚额,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二公子凭什么帮我?” 他和穆容修是嫡亲的兄弟,她这个长嫂说到底不过是个外人,穆申和吴氏还时常怪罪她不能生养,她又凭什么能让穆容景帮自己和家里反目。 如意张大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他都答应了啊……” 穆容景二月就要去上京,眼下正是念书的关键时刻,许羡春不想让他掺和自己这些破事,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答应帮她,明明她自己都无计可施。 穆家二公子光风霁月,向来温和,或许说这话,也只是和如意客气客气,真到那一步,才没有空闲来理会她。 许羡春强迫自己不要去多想,去向婆母请安时,吴氏说今年天冷让她给家里人都多置办几身冬衣,不得已又只好出门往自家绸缎庄去挑选布料。 吴氏好歹也在上京呆过十来年,养尊处优惯了,日常做衣裳的料子必得是选用最上乘的,尤其厚重的冬衣更是讲究。 许羡春嫁进门就掌握了婆母的喜好,先选上她喜欢的绣样、制式,又给全家都挑完,才交给掌柜去安排置办。 穆家的绸缎庄在闹市,生意向来不错,掌柜这厢才送她出门,一辆马车便停在门前。 秦连下了车,又回头去搀扶大腹便便的周娇娇,转身看到许羡春出来,两人都顿了顿。 “秦公子,秦夫人。”许羡春先行见礼,往旁边让了让,“二位是要衣料吗,可以让掌柜好好帮你们挑一挑。” 周娇娇撑着腰肢,没想到许羡春会在,想起上回在杨家的事,有些不自在:“我就是来随意看看,没说要买……” 穆家有自己的织布坊和染坊,做出来的绸缎闻名金陵,自然这金陵城也并非只有穆家的绸缎庄,周娇娇因为那些陈年旧事与许羡春有过节,并不想来这里买。 秦连也说过,她挺着大肚子没必要舍近求远,特意来这里,但周娇娇就听不得他话里袒护许羡春的意思,不让她来,她偏要来,哪能那么凑巧就遇到许羡春了。 谁知就是这么凑巧,三人竟然就这么在门口撞上了。 “看看也成。”许羡春勾唇一笑,扭头唤掌柜,“给秦公子秦夫人看茶。” 周娇娇怀孕八个月,丰腴圆润了许多,从前的衣裳穿不下要重做,原本来时就因自己发胖的身子不痛快,结果看到自家夫君看向许羡春情意绵绵欲语还休的眼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轻飘飘地哼了声,便转头先进了门。 秦连不知妻子有这样荒谬的想法,天地良心,他是喜欢过许羡春,但各自婚嫁后就死了心,年少时爱慕过的人在心里的确有些不同,但没有半分逾越的男女之情。 看周娇娇愤怒的神情,就知道她误会了。秦连叹声气,歉意地看着许羡春:“她就这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认识周娇娇十几年深知她的脾性,许羡春不以为意:“怀孕的人总是娇气些,秦公子多陪陪她就好了。” 秦连抬眼,看她平静的面色,想起那些说她不能有孕的传闻,意图宽慰几句又没有立场,索性闭口不提。 秦连进门去看周娇娇,许羡春这才打算离去,谁知走出不远,看到穆容修和素素往这边来。 两人一前一后,靠得不近,任是谁也看不出异样来。 只是穆容修脸色不太好看,脚步有些快,直冲许羡春而来,他往铺子里看了看,声音不如往常温和:“秦连找你?” 许羡春不明所以:“他怎么会找我,他是陪他夫人来的。” 穆容修看着她:“我当你们叙旧呢。” 方才他和素素一同过来,老远就看到她在和秦连说话,脸上是他许久不曾看到的温柔娴静的笑容。 本来他还没有多想,直到素素笑了笑说:“瞧秦公子和夫人有说有笑的,莫不是还记挂夫人呢!” 穆容修蓦地想起当年秦连倾心许羡春,因为秦家大张旗鼓提过亲,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而那时许正则看中家世更出色的他,才拒绝了秦家的提亲。 许羡春秀眉轻蹙,不禁冷笑,他阳奉阴违和素素在一起,还管她和别的男人? 男人天生劣根性,可以容许自己拈花惹草、朝三暮四,却不容许妻子有任何身心背叛自己的地方。 她心中也生出火来,恨不得立刻撕破他虚伪的脸面,但想想现在和他闹得不痛快,于自己也没好处,只得生生忍住。 许羡春弯唇,神情无懈可击:“夫君从哪儿看出来的?我来这儿是奉了母亲的命置办冬衣,恰巧遇到秦公子,就说了两句话,秦夫人还在里头呢,叙什么旧呢。” 她停顿一下,目光落在素素身上,故作不经意道,“倒是夫君彻夜未归,我当是你事务缠身,难怪能和素素姑娘遇上。” 绣坊的活不重,绣娘们多有分工,素素隔三差五去也没人起疑。掌柜吩咐她来绸缎庄拿布匹,这会儿光明正大和穆容修同行,谁也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 许羡春的眼神太过明亮,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望过来,穆容修竟有些慌神,明明是他指责她的,此刻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迟疑落在许羡春眼里,已经有了答案,方才还特意和穆容修保持距离的素素却是开了口:“我是自己能来的,大公子担心底下人办不好,便与我一道过来了。” 这话含羞带怯,似是而非,容不得别人不多想。 穆容修皱眉看向素素,眸光里带着制止。 许羡春仿佛没有听懂言下之意,随意笑了笑:“夫君在这些事上向来严谨。” 等许羡春一走,穆容修带着素素到后堂,没了旁人,才流露出不满来:“你在羡春面前多话做什么?” 素素顿时委屈起来:“你怕她知道我们的关系?” 穆容修语气有些生硬:“眼下不是时候……” 素素掩面垂泪:“什么时候才是时候?莫非得等我肚子大起来?亦或是我生下孩子,你一脚把我踢开,便没人能再说你的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看她生了气,穆容修放缓了语气,“我是担心传出去闹得不好听。” 素素哭的梨花带雨,哽咽道:“那也是怪我太喜欢公子,自甘下贱没名没分跟着你,世人哪会怪公子分毫。” 穆容修紧紧皱眉,替她拂去眼泪,心疼不已:“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素素双眼通红,抽抽搭搭看着他:“你就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罢了……” “不管是你,还是孩子,都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我哪会舍得让你们母子俩受委屈。等再过些时日,我寻个适当的时机告诉母亲,必不会再叫你吃半点苦头。” 素素期期艾艾望着他深情的眼:“公子说的都是真的吗?” 穆容修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说:“我何曾骗过你。”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20. 第 20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21. 第 21 章 穆容修不承认与素素的关系,许羡春也无心无力去证实。 哪天她要是说破,接踵而至的必定是让人头疼的波折,眼下不愿拆穿,只是不想平静的日子被打破。 甚至忍不住想,能继续维持现状也好,她不去管穆容修,他也别来给自己施加压力,事态若真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再想出路也不迟。 只是她和穆容修这段时间的互不干扰,难免会叫有心人抓住把柄,被吴氏叫去东院问话时,许羡春就知道婆母又要发怒了。 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到吴氏坐在上首,新雨垂首站在一侧,看到她来,目光微闪,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许羡春不动声色,屈膝行礼:“不知母亲找儿媳何事?” 吴氏拿出仿佛三堂会审的架势,犀利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沉声说:“你这些日子睡的哪里?” 婆母说出这句话,许羡春便抬眼看向新雨。 她院子里伺候的人就那么几个,都是干些洒扫的粗活,知道她夜里和穆容修分房睡的,除了如意便是刚来的新雨了。 新雨被吴氏以通房的身份安排在穆容修身边,倒是得了两次近身的机会,只是穆容修没同意,把人赶了出去。 吴氏和新雨没得逞,转头要把气撒在她身上,许羡春倒是对穆容修愈发厌烦来,明明是他惹下的祸端,最后却要她承担结果。 吴氏十分不悦:“我问你话,你看新雨做什么?” 许羡春低下头,浓密的眼睫乖顺垂着:“夫君近来忙于生意,我怕打扰他,暂时睡在厢房。” “你身为妻子,该体贴丈夫,日夜操劳。你倒是会躲懒,一个人睡厢房,置丈夫不顾,是看不起容修,还是看不起我们穆家了?” 吴氏知道许羡春和穆容修近来多有不合,表面上和谐融洽,夜里却连睡也没睡一起。 她虽然没再指望许羡春怀孕,但夫妻俩貌合神离不住一起,传出去叫人笑话。 穆容修是多守礼的人,循规蹈矩,连她送去房里的通房也不要,一定是许羡春矫情做作闹出什么幺蛾子,否则也不会到现在的地步。 “你是穆家大夫人,身负我穆家繁衍子嗣的重任,你不管不顾也就罢了,我安排新雨去伺候容修,你也不想法子相帮……” 许羡春蹙眉,几乎要气笑了:“那儿媳想请教母亲,儿媳该想什么法子,笑脸相迎,亲手把别的女人送上夫君的床才算贤惠?” 吴氏脸色大变,拍案而起:“你放肆!” 新雨没见老太太如此生气过,吓得浑身一抖。 吴氏大发雷霆的缘故,是因为许羡春戳中了她的痛处,她身为穆申正室,便是“贤惠”地往他床上送过女人。 十几年前,穆申受伤辞官,失意回金陵,遇上年少时倾慕的青梅竹马,那女人嫁了人死了丈夫,还是个狐媚子,想方设法勾引穆申,甚至一度想要进穆家的门。 那时穆清河还在世,穆申不敢明目张胆便私下里和那寡妇来往,吴氏气涌如山,但又不敢质问,只得换一种法子,挑了个貌美如花的通房送去穆申床上。 后来那通房倒是被送走,穆申没敢再胡来,只是一日吴氏和他争吵时口不择言旧事重提,叫路过的许羡春听见。 往丈夫床上送女人,对正室来说无疑是委屈耻辱的,即便时过境迁,儿媳也面临这样的场面,她也无法将心比心,只会怒不可遏责怪许羡春揭她伤疤。 尤其看她挺直脊背站在面前,淡然沉静的模样,吴氏想起自己当年没有这样的从容,心中更是不快。 面对她的恼羞成怒,许羡春毫无反应:“儿媳只是实话实说。” 吴氏眼神锐利,冷冷看着她:“无子善妒,不事夫君。还变得如此尖酸刻薄,出言不逊,给我去佛堂跪着,好好反省反省——不!应该求菩萨原谅你不能生养,给穆家招来如此多耻笑嘲讽。” 看见许羡春松动的神色,吴氏忽然郁结长舒。 她身为婆母,拿捏儿媳还不简单。 许羡春抬眸看着吴氏得意的眼神,知道这气今日必是要受着了,也不求情,垂首应了声是,转头去了佛堂。 佛堂日日供奉香火,烟雾缭绕有些刺鼻,如意开窗透气,转身看许羡春已经在菩萨金像前跪下,不禁气愤。 “夫人您怎么真的要跪啊,老太太就一时气话,犯不着听她的!” 佛堂里供奉的送子观音,她和穆容修成亲时,姨母小吴氏请来的。 青烟袅袅,檀香气息在凉风里四散,许羡春虽不信佛,对菩萨仍然心存敬畏,磕头之后才缓缓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意知道她有多委屈多无奈,红着眼在她身边跪下,仰头看着佛龛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 “菩萨大慈大悲普度众生,怎么就不能送您一子呢。” 许羡春牵唇笑了笑,“菩萨太忙了吧。” 菩萨有无量神通,无量化身,心有愿求的人多不胜数,无暇顾及她。 佛堂清净,总比听吴氏那些伤人的话自在。 穆容景这两日与叶旭和一众同窗探讨来年春闱,回家时日头已经西斜,吴氏正在偏厅安排膳食,叮嘱下人如何摆盘,如何安置桌椅。 母亲鲜少如此重视晚膳,穆容景不由得好奇:“家里要来客人?” 吴氏笑眯眯地:“你大哥方才请三皇子来了,正在你父亲书房呢。” 说罢目光微动,推他一把,“你赶紧去拜见三皇子,将来你入仕,若有他帮衬大有裨益。” 穆容景环顾四周,片刻后才收回视线应声:“好。” 转头往穆申书房去,想起方才并未看见许羡春。 往常膳食都是她在安排,今日怎么倒不见身影。 廊下正好有婢女端着茶点经过,穆容景停下脚步,随口问:“看见大夫人了吗?” 婢女眼神微闪,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在佛堂……” 他疑惑:“天快黑了,她去佛堂做什么?” 家里就这么大,吴氏发火罚跪许羡春的动静不小,很快传得人尽皆知,却不知该如何告诉二公子。 穆容景从她的迟疑里猜到了结果,眸色微沉,抬脚往佛堂去。 落日熔金,霞光缀在天边,佛堂前疏影横斜,透过半开的窗牖,一眼看到跪坐在蒲团上纤细单薄的身影。 她捧着一本经书,侧脸白皙莹润,低头时露出一截清秀的脖颈,温婉如玉。 他深深看着她,凤眸中有暗光涌动。 里头的人意有所感,倏地偏头,穆容景猝不及防与她对视,不加掩饰的情绪暴露在她眼前。 他下意识移开目光,显得有几分仓惶,几步走到门口,已换了淡然的神色。 “嫂嫂,该用晚膳了。” 许羡春跪了近一个时辰,她不是傻子要听吴氏的话折腾自己,方才没人时便坐了会儿,等傍晚天凉如意去拿披风,才又重新跪回去翻看经书。 好歹放肆的举动没让穆容景看见,他若是去吴氏面前告了密,又免不得受婆母的磋磨。 只是她方才匆匆一眼,看到他专注而深邃的眼神,无端品出几分缠绵缱绻的情意来。 这想法飞快掠过,又忍不住好笑,定是她跪得太久,背着光看花了眼。 吴氏让她罚跪,没说跪多久。如意去拿披风还没回来,许羡春身上凉津津的,起身打算回房换一身衣裳。 哪知跪了太久腿发麻,踉跄着又跌坐回去,尴尬不已。 穆容景没有嘲笑她的狼狈,反而伸出手要牵她起来。 他居高临下站着,清冷的松木香从暗纹缠绕的袖中蔓延,伸过来的那只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淡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 踌躇了须臾,许羡春便将手搭在他掌心里,手指合拢,她感受到干燥温暖的气息。 他稍微用了力,便将她拉了起来,声色一如既往的温和:“能走吗?” 许羡春站在原地缓了缓,试着走了两步,脚下仍是发麻,正想说等如意来,方才那只拉起她的手,忽然又伸了过来,托起她的手臂。 “走吧。” 许羡春由他搀扶着跛着脚出了佛堂,走到廊下要下台阶时,麻木的一条腿用了劲刺激的眉头紧锁。 下一瞬,腰上多了只手,带着微重的力道,许羡春感觉脚下一空,小声惊呼,眨眼便到了平坦的地面上。 那灼热的力道还在腰间挥散不去,许羡春不知为何竟觉得面上发烫,注意力这么转移,脚下倒轻盈起来,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谢谢……” 穆容景面不改色,仿佛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也再没有失礼之处,与她一前一后往外走。 走上回廊,穆容修和穆申簇拥着三皇子而来,见了穆容景,穆申便道:“这便是小儿容景。” 穆容景从善如流,拱手揖礼:“见过殿下。” 三皇子原本是先把目光投在前边的许羡春身上,尚未细打量,经穆申提醒,方看向穆容景。 这位年轻的解元,有出众的容貌,眉眼磊落,鼻梁高挺,举手投足带着读书人温文尔雅的气度。 三皇子记起上回在长庆楼匆匆一瞥,觉得他熟悉,眼下细看,竟看出一丝上京故人的模样来。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21. 第 21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22. 第 22 章 三皇子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最后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称赞道:“二公子年轻有为,有老太傅当年风骨!” 穆清河及第入仕时也不过弱冠之龄,之后为彼时还是太子的皇帝授课,名满天下。三皇子年纪轻,却也认识穆清河。 穆申谦虚道:“小儿不才,殿下谬赞了。” 随后请三皇子移驾用膳,穆容修这才得空问许羡春一句:“你去哪儿了?” 许羡春偏头,淡漠瞥他,她被吴氏罚跪,他当真是半点不知。她此时若没有出现,只怕他到天黑都记不起自己。 “去了佛堂。” 穆容修没问她去佛堂做什么,只说:“母亲辛苦,我回来时见她在张罗晚膳,你也该帮忙的。” 许羡春脚下一顿,难以置信看着他,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恨不得不顾修养骂他几句。 他眼里只有吴氏的操劳和不易,压根看不见她的委屈,但凡他多问一句,就能知道她为什么会去佛堂,而不是故作聪明以为她在偷懒。 她心中有气,想骂他又顾忌这么多人在场,好歹忍住。 到偏厅时,穆申先行两步进门安排,三皇子和穆容景说着话走上石阶,许羡春与穆容修紧随其后,谁知刚迈出一步,前边的三皇子忽然停下,转过身来。 许羡春一时不查,险些撞上他,下意识后退,却被三皇子握住手臂往前带了带。 “夫人小心……” 和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碰到她手臂的手也很快松开,许羡春却仿佛被烫了般,想也没想地直后退了两步,垂下眼眸:“妾身失仪,请殿下恕罪。” 心中却是责怪,若不是他忽然停下脚步,她怎么也不会撞上去,他伸手来扶她也很不妥当。 可惜在这样的大人物面前,没人敢多说半个字,穆容修更是连看也没多看一眼,反而出声指责她:“三皇子面前,当一切小心。” 穆申这时出来,请三皇子上座,穆容修忙去拿炉上的酒壶斟酒。 穆容景这个时候倒是落后了两步,目光掠过她勉强带笑的脸,声音温和:“嫂嫂落座吧。” 隔着一道屏风,许羡春和吴氏坐在一起,听见穆申和穆容修在三皇子面前侃侃而谈,也不说什么要紧事,显得其乐融融。 穆容景话少,从头到尾有问必答,却也没主动和三皇子说过话,只管在三皇子喝完杯中酒后替他满上。 穆申发现方才向三皇子引荐时,穆容景的态度还算平和,此刻却像是存了心思要故意灌醉三皇子似的,心下虽有疑惑,却不便问出口。 后来酒过三巡,醉意上头,更是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桌上四人,除了穆容景都醉得不轻,连三皇子也难掩醉意,说话时已经含糊不清。 穆容修说起月前喜得千金的二皇子以云锦制襁褓,正好穆家绸缎庄也得了两匹,明日送于三皇子。 三皇子摆摆手,脸上带着酒后的酡红:“我没二皇兄那福分,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穆容修拍马屁:“三皇子天潢贵胄,龙章凤姿……仰慕殿下的女子必能从上京排到金陵城。” 三皇子托着酒杯挑眉:“婚姻大事且要看缘分,他日我若娶妻,倒是要如穆夫人这般温柔贤惠、仪态万方!” 穆容修虽不喜许羡春,但得外人夸赞也是万般高兴,只是嘴上却谦虚,“内子乡野村妇,殿下过誉了。” 晚膳至亥时方结束,许羡春是女客,不必作陪,早早退下沐浴更衣,穆容修去送客还没回来,她也无法入睡,索性进了书房看书打发时间。 又是半个时辰后,院子里才响起说话声,是新雨去搀扶穆容修关切的声音:“大公子您喝多了,奴婢给您煮醒酒茶吧。” 穆容修脚步虚浮,四处张望:“羡春呢?” “夫人在书房……” 许羡春抱着汤婆子叹息,知道这书是看不下去了,合上书还未起身,书房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 冰凉的寒风与酒气一道钻进来,许羡春下意识皱了皱眉。 穆容修喝得不少,意识尚算清醒,手脚却不停使唤,跌跌撞撞进门,脚下趔趄了一下,就要往她身上倒。 许羡春敏捷躲开,面无表情看着他撞在书案桌角上,疼得龇牙咧嘴直叫唤。 此刻没了外人,她也懒得摆出贤妻良母的姿态,语气冷漠:“夫君既醉了酒,便该早些歇下,来书房是做什么?” 穆容修疼了一阵缓过来,朝她展臂:“那你来替我更衣……” 两人隔得近,他说话时,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许羡春不适的偏过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我累了,夫君让新雨代劳吧。” 穆容修醉得不轻,却也察觉到许羡春对自己不加掩饰的厌恶,不满道:“从前都是你伺候我,今日怎么这么冷淡了?” 许羡春把他碰乱的书籍拨正,淡淡道:“万物都能变,何况是人心。” 他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深意,只是对她冷淡的态度很是不悦: “我向来待你不薄,不过让你更衣罢了,就如此为难?” 许羡春闻言嗤笑,满眼失望:“不薄?我这几天受尽母亲嘲讽折腾的时候,你何曾袒护过我?今日我在佛堂跪了一个时辰,你又在哪里?” 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母亲怎么会让你跪佛堂?” 语气里却少不得质问,仿佛是她犯了错,吴氏才会罚跪。 许羡春心如死灰,眼底泛起涩意:“当年娶我时你信誓旦旦,许诺夫妻情深,相守白头,可还记得初衷?” 穆容修蹙着眉,想反驳,却看见她微红的眼角,莫名又心软下来。 “我怎么不记得?我何曾对你变过心?”他作势要来拉她的手,安慰道,“你就别和我置气了,好好当你的穆家大夫人不好吗……” 许羡春嫌恶躲闪开:“别碰我!” 不知是不是喝了多酒,穆容修总觉得许羡春那双潋滟的眼格外动人,少见的发起脾气来,含嗔带怒,多了几分少女时的灵动 。 她才沐浴过,虽然裹着披风,也有股清淡的香气,丝丝缕缕袭来,令人心旌摇曳。 尤其她的拒绝,更本能的激起他的征服欲,想起席上阅人无数的三皇子对妻子的盛赞,穆容修看着她昳丽的容颜,觉得心头火热,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抱她。 “都是小事,你别放在心上……” 算算时日,两人已经两个月没有亲近过了,这时软玉温香在怀,身段柔软得不可思议,穆容修心猿意马,低下头要去亲她,肩膀却被她狠狠咬了一口。 许羡春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俏脸紧绷,含着忍耐的怒气:“滚开,我让你别碰我!” 多番拒绝,穆容修面上无光,扣住她的手往案桌上推:“你我夫妻,要同房不是人之常情,你装什么清高!” 想到穆容修可能对素素也深情款款说出这样的话,许羡春就觉得恶心,眼下被他禁锢住,酒气扑鼻而来,更是几欲作呕。 可男女力气天生悬殊,即便他喝醉了酒,她也不是他的对手,衣裳被他扯开肩膀裸露,许羡春用尽力气奋力一推,在他再次扑上来时,抬手朝他脸上挥去。 清脆的巴掌声在夜色里格外清晰,新雨端着醒酒茶来,看到这一幕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地又退下。 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穆容修脑中嗡鸣作响,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动手打人,下意识将她往后一推,咬牙切齿:“许羡春你这泼妇,疯了是不是!” 后腰硌在书架上,疼得许羡春瞬间流下眼泪,此刻再顾不得隐忍,厉声说:“不要拿你碰过别人的手来碰我,我嫌脏!” 穆容修酒醒了大半:“你胡说什么?” “我知道你和素素的事,知道你把她养在丹桂巷的宅子里日日探望,你自认为瞒天过海,无人看透。你不知道,自从得知你们的关系,每天夜里和你同床共枕,都让我万般恶心!”她愤怒望着他,声色在寒凉的初冬夜里有些朦胧不清。 但穆容修知道自己没有听错,慌乱一闪而过,仔细想想,自己身为男人娶妻纳妾不是正常,干脆承认,反唇相讥:“我不告诉你,是怕你多想,如今看来,你也的确心胸狭窄难当大任!” 他看不得她仰起骄傲的头颅,更不愿自己处在下风,看到她厌恶的神情,便道:“我容忍你多年,没想到你变得如此模样,拈酸吃醋,肚量如此之小,如今却是不必再忍了!” 盛怒过后,只余悲凉,许羡春讥讽一笑:“所以呢,你要休了我?” 这句话仿佛含着挑衅,彻底激怒了穆容修,他看到她倔强的眼睛,一时头脑发热没了分寸,借着酒劲口不择言:“你无子善妒,不事夫君,不配为我穆家妇!” 许羡春怔然,想起白日里婆母罚跪自己时,也是这样的理由。 若非穆家祖训在前,无子一条,就够穆家休弃自己。 只是想不到,她才嫁给穆容修四年,就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也罢…… 只怪她当初看走眼了。 许羡春挪动脚步,往旁边一让:“笔墨皆备,写吧。” 穆容修在气头上,酒意缠绵不去,经不起挑拨,大为恼火往桌前一站,竟是要蘸墨落笔。 如意本在屋子里收拾被褥,新雨来说公子夫人争吵,匆匆赶过来,便是看到大公子提笔写休书,面色剧变。 “公子,您千万别意气用事啊……” 穆容修不为所动,休书两字已落于纸上,如意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许羡春,又继续哀求:“夫人嫁给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怎么能如此狠心呢!” 她要上去阻止,却被他喝止:“滚开。” 如意声泪俱下,拉着许羡春:“夫人,您说句话啊!” 话音才落,穆容修已经停了笔,一滴浓墨在末尾溅开,晕染成一团不可更改的痕迹。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22. 第 22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23. 第 23 章 酒后多梦,一些淡忘的记忆攀爬上来,在脑海中纠缠。 穆容修看见了大婚时的许羡春,她身着凤冠霞帔,手握绣鹊登枝的团扇,由他牵引着登上喜轿。 侧身一瞥,美人如画,一眼惊鸿。 梦境一转,到了素素诊出身孕那日,他欣喜若狂,想到自己终于后继有人,不由得将素素抱在怀里。与她相携进门时,不经意回头,竟看见许羡春站在泠泠微光里,身影纤纤,一双莹润的眼眸噙着热泪,落寞而绝望。 他忽然心慌意乱,出声解释,试图去抓她的手,指尖却碰见一张轻薄的纸。 他微顿。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休书”两字赫然在目。 穆容修喉间一紧,大惊失色,喘息着从梦境中挣扎醒来。 混沌的脑海中出现昨晚的记忆,梦中的休书成了事实。 穆容修倏地起身,宿醉过后脚步虚浮,急忙去敲响对面厢房的门。 房门从里打开,他看见一张素面朝天的脸,清秀精致,却不显寡淡。 一颗心落回实处,穆容修长舒口气,期期艾艾望着她:“羡春……” 往后看去,见床榻前整理衣裳的如意,正收拾东西往包袱里放。 他大惊:“你们这是做什么?” 许羡春眼尾洇红,难掩憔悴,声音有几分哑:“你是醉酒尚未清醒吗,还要我再提醒你一次?” 她显然把那张休书当了真,穆容修瞬间服软,抓住她的手腕,急切道:“昨晚是我糊涂,醉酒说了难听的话,我认错,你千万不要放心上,那张休书你撕了便是,不做数!” 他后悔自己怎么就酒意上头,鬼迷心窍做了这样的事。 他力大无穷,许羡春挣了挣难以摆脱钳制,索性不动了,“白纸黑字写下的,撕了它就能当都什么都没发生吗?” “你若这般想,自然是可以,我今后定会好好待你,绝不再说昨夜那些话。”他放低了姿态,语气带着诱哄,“你把东西放回原处,切莫意气用事……” 许羡春冷笑:“你不想我走,是担心留下话柄叫人耻笑吧。” 这世道男人纳妾实属正常,一顶软轿抬进门便是,妾室再不济,到底也是上了族谱的。而养在外宅的女人,没名没分,终究见不得光。 尤其是穆家这样的书香门第,礼教森严,规矩甚多,更容不得子孙胡来。 昔日旁人眼中与妻子琴瑟和鸣的穆大公子一鸣惊人养了外室,传出去只怕会沦为金陵城里的笑话。 穆容修慌了神,不敢承认。 许羡春一旦离开,昨夜冲动写下的休书就瞒不住了。 她余怒未消,要同他置气也正常,但穆容修眼下不能放她离开,正如她所说,他休妻的缘由若是暴露,名声受损,前途也要被影响。 他扣着她的手微微用了力:“羡春你听我说,你不要着急离开好不好?你此时若走了,外人定是觉得我们夫妻不和,传入岳父耳中,他也不会高兴。你此番若回家去,不是又落入继母的磋磨中,再受闺中的委屈吗?” 许羡春蹙眉,手腕被他捏得隐隐作痛,却在思考他最后一句话。 幼时的经历的确惨淡,她虽为许家长女,没有生母撑腰,终究不如下面的弟妹受宠。 人性本恶,在许家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父亲的漠视、继母的偏心、弟妹的尖酸刻薄,全家人在她受尽委屈还要利用她的婚事图利时,许羡春便不愿再踏足那个地方。 女子生来艰难,若被夫家休弃,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过错,无异于灭顶之灾,她若回家去,那些谩骂折辱流言蜚语必将她淹没。 穆容修看她敛眸沉思,似是有所松动,急忙又道:“那休书你可以留着,你撕了当做没这回事也好,将来以此为凭想要离开也罢,我绝不阻拦你。” 只怕过这风头,那时便是他赶她走了吧。 许羡春心中了然,明白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 他煞有其事保证,若不是顾着颜面,怕是恨不得要跪下来求她。 许羡春看着他卑微的神情,忍不住想自己当年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呢。 说不难过,说不痛心,那是假话,毕竟彼此真心实意相爱过,如今到此地步,她与他之间便只剩利来利往各取所需,还有挥散不去的心寒失望。 她挣脱开他的禁锢,眉眼掠过薄霜,却隐隐带着坚定:“你我夫妻情断于此,休书我不会撕,穆家也不会久留。” 穆容修心中咯噔一下,竟是有股她已彻底远离自己的错觉:“羡春……” 一夜无眠,眼下困倦不已,关上门淡淡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穆容修怅然若失离去,许羡春再没了力气,跌倒在床榻上,阖上眼筋疲力尽。 旁观这一切的如意,心疼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您和大公子,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许羡春自己也想不明白,到最后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 大公子和大夫人深夜争吵的消息,到底在府里传开,下午趁着穆容修出门,吴氏少不得叫来许羡春询问缘由。 说是询问,其实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她不懂事,没有为妻的贤良淑德。 许羡春默默听着,心中没有多少波澜,同样的话她听了四年,早已麻木,只是可惜自己多年来的付出在婆母眼中一文不值。 见她不应,吴氏不由得生气,斥道:“都听见了吗?” “是。” 休书还在她贴身的荷包里,按说没了这层身份,她大可以在面对羞辱时转身离开。 只怪人在屋檐下,眼下没有这样的能耐能逃离这世道的不公,对于吴氏的羞辱,还得暂且忍受。 另一头,原本要再打算停留几日的三皇子要提前回上京,穆容修带着穆容景去相送。 恭敬道:“殿下不再多停留几日,好叫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三皇子视线从穆容景脸上掠过,笑得和煦:“眼下有件要紧事需得回上京,他日得空再来金陵相叙。” “殿下保重。” 穆容修揖手,待三皇子的马车遥遥远去,唇边谄媚的笑容才消失不见,心不在焉道:“走吧,陪我去长庆楼喝一杯。” 穆容景侧目,眉梢微挑:“大哥心事重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要说兄弟俩的关系其实算不得多亲密,中间差了四五岁,穆容景开蒙识字时,穆容修已经进了学堂,待穆容景到这年纪,穆容修已是半大的少年,开始涉足家里的生意。 后来年岁渐长,穆容修经商有道,闻名金陵,穆容景便跟上祖父的脚步读书入仕,兄弟俩除了寻常问候,难得有机会独自相处。 所以彼此推杯换盏时,穆容修忍不住感叹:“发生了一些事,找不到人说,今日你在,倒是让我不吐不快了。” 穆容景甚少碰酒,昨日接连喝了不少已是极限,只捧着一杯庐山云雾啜饮。 “何事?” 穆容修饮尽杯中酒,声音低沉:“有关你嫂嫂……” 穆容景一顿。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23. 第 23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24. 第 24 章 雾气氤氲,萦绕在眉眼间。 穆容景抬眸,看穆容修在挣扎一番后开了口。 “昨夜我喝多了酒,与你嫂嫂发生口角,一怒之下写了休书。” 宛如石子落入平静的湖中,历来冷静沉稳的穆容景也难掩惊讶,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深邃如墨玉的眼眸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光涌动。 青花缠枝的杯盏中茶叶青翠,浮浮沉沉,他盯着看了一会,再抬头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 穆容修撑着额头,陷在情绪里,一派懊悔苦恼之势,未曾注意他的变化。 穆容景倚在椅背上,声音波澜不兴:“能让大哥嫂嫂以休书收场的,应当不是发生口角那么简单吧?” 闻言,穆容修目光有些躲闪,含糊了一阵,才无比艰难开口:“我在丹桂巷置了一处私宅……” 厢房中静谧了须臾,穆容景坐直,往茶杯里掺了滚烫的开水,在袅袅轻烟里接下话茬:“大哥这私宅里头住了人吧?” 穆容修愕然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还以为穆容景心细如发早有察觉,没想他一脸平静说:“只是推测。如若不是,以嫂嫂的脾性,也不会与大哥有口舌之争。” “你说得对……” 旁人眼中许羡春娴静淑雅,蕙质兰心,不是能与人争吵的性子。偏偏他鬼迷心窍,造成眼下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甚至还不敢跟弟弟透露素素怀孕一事,穆家家风严谨,穆容景又在科考的关键时刻,他原本预想的是寻个合适的机会告诉母亲,现在只怕得要拖一拖了。 今日送走三皇子前,他还苦闷地去了丹桂巷,素素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听闻他没用早膳,哪怕是孕中难受,也亲自下厨做了饭,打消了他一闪而过想到处理掉这个孩子的想法。 越是如此,穆容修越是觉得自己昨日的做法太冲动,他斟满酒,一饮而尽:“是我对不住你嫂嫂……” 掺了滚水的茶有些烫,穆容景却没有松手,端在手里连掌心也滚烫起来。 “既心怀有愧,你还写休书?” 穆容修一噎。 “要我说,大哥眼下唯有两条路可走。”穆容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语气也淡然,“一是断了外头的关系,大哥退让一步,回去向嫂嫂赔罪,休书作废。二是让休书作数,放嫂嫂归家,各自珍重。” 穆容修也想退让一步,可许羡春没有低头的意思,她看似柔弱绵软,实则倔强得不像话,让人半点使不上劲。 他今早把话都说到那样的地步,她也不肯原谅自己,即便她现在低了头,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素素有了身孕,必然不会再心软,可若说让素素打了孩子他又狠不下心,那毕竟是自己的骨肉。 穆容修陷入两难的境地,即便借酒浇愁也难以找到出路。 穆容景从他迟疑的神色里猜到了结果,并不意外。 不甘放弃许羡春,又舍不下外室,妄图坐享齐人之福。偏偏因为祖训禁锢,担心身败名裂难以实现。 “大哥若不喜欢嫂嫂,便放她自由,各自婚嫁,两不相干。” 穆容修皱眉,忍不住说:“她离了我还能嫁给谁去?” 被休弃的女子,若不是嫁给鳏夫,就是给老头续弦,满身累赘骂名,还能再嫁如意郎君不成? 穆容景看着他,无可奈何地叹声气:“大哥既心有决断,那我无能为力了。” 穆容修身边小厮来说掌柜送来账本请大公子查阅,他丢下酒杯,让穆容景先行回家,这才不甚愉悦的离去。 厢房门打开,凛凛寒风灌进来,吹散茶盏上漂浮的水雾。 穆容景静坐了片刻,才起身下楼,跑堂的伙计陈四看见他,忙热络迎上来,“二公子这是要走了?” 穆容景乃秋闱魁首,闻名金陵,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陈四打了招呼,以为他就要离开,没想他走出两步忽又停下。 陈四问:“二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桂花蜜糖,你家里还有吗?” 清风朗月的人开了口,没想到却是问的这个,陈四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愣了愣后道:“有的,您若是要,小的立刻去拿。” 陈四家门前后栽种了不少桂树,陈母觉得花落了可惜,采摘下来后制成了蜜糖。 月前陈四拿了几罐来打算分给熟识的厨子伙计尝尝,谁知穆二公子路过,闻见他身上的桂香,得知他还有未开封的蜜糖,花了二两银子买下。 一罐蜜糖值不得几个钱,陈四好奇的是二公子看起来不像是喜甜食的,没想这还没多久,竟就吃完了? 穆容景道:“你去拿吧,我照常付你银子。” 陈四受宠若惊,忙说:“您真是折煞小的了,正好刘厨子那里有一罐没动过的,我去拿来,先紧着您这头。” 陈四动作麻利,很快去而复返。 蜜糖沉甸甸的,揭开封口后,沁人的甜香扑鼻而来,穆容景牵动唇角,笑意一晃而过。 回家时,门房正守在石阶前,见了他顺口道:“二公子您回来了,表小姐来了,正在找您呢。” 杨思柔? 穆容景脚下一顿:”她来做什么?“ 门房哪里知细节:“说是给您送东西来的。” 穆容景不以为意,门房上前开门时,瞥见他手里的陶罐,哟了声:“二公子身上沾了桂花吗,可真香。” 进了门,杨思柔风风火火迎上来时,也说了同样的话。 “景哥哥,这罐子里是桂花蜜吗?我能不能瞧瞧?” 自从慈光寺一别,杨思柔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穆容景了,这些日子一直吵着小吴氏要来姨母家玩,可是母亲说待字闺中的女子不能随意出门。 今日能来,还是堂兄杨居安探亲结束回上京,留下几本策论手稿让母亲转交给景哥哥。 这样的机会杨思柔自然不会错过,自告奋勇说要来送,缠着母亲说了许久才能出门。 有些时日不见,原以为穆容景待自己能热情些,谁知他还是冷漠无情,只接过手稿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 杨思柔吃瘪,委屈不已。 吴氏拍拍她的手哄道:“没事没事,你景哥哥就这性子,你们相处的机会不多,难免疏离些,你今天来就别走了,多住上几日,和他多处处,日久总能生情的。” 杨思柔忙不迭点头。 另一头,下人把表小姐来的消息禀报到许羡春跟前,许羡春才从榻上起身。 昨夜没休息好,方才睡了会,少不得要重新梳妆。 换好衣裳,如意帮她梳头,从妆奁里拿簪子束发时,说:“这支白玉簪不错,和夫人留给您的那支很像。” 这簪子是穆家首饰铺子送来的,许羡春还没戴过,接过看了看,是祥云纹的式样,和崔夫人留下的那支玉石、做工都相似。 只是母亲留下那支被她不小心遗失了。 崔夫人留下的东西不多,许正则说那簪子是她心爱之物。 许羡春虽然早已记不得母亲的模样,但对崔夫人仍旧有很深的感情,那是母女骨肉间天生的缘分。 所以那支簪子没了,至今都觉得遗憾不已。 梳妆妥当,许羡春和如意出门去东院,刚走上回廊,就遇上从外边回来穆容景。 他一袭锦衣,身姿颀长,面容清越,眸中蕴藏微光,温润如玉。 “嫂嫂去哪儿?” “听说思柔来了,我去看看。” 离得近了,许羡春闻见一股清甜的桂花香,垂眸看见他手里熟悉的陶罐,才反应过来。 正想问他这蜜糖从哪来的,眼前便覆上一道阴影,带着他体温的陶罐被塞在怀里。 “同窗给的,送给嫂嫂。”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24. 第 24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25. 第 25 章 许羡春愣了愣,被他如此主动的举动惊讶住,一股莫名的疑惑浮上心头,隐隐有了端倪,却在他的注视里难以细究。 她捧着陶罐,下意识说:“我岂不是该回礼?” 穆容景不是贪图物欲的人,同窗所赠的一罐蜜糖值不得几个银子,哪里需要她回礼,如此一说也不过是客套罢了。 出乎意料的,穆容景今日一点不见外,温声说:“嫂嫂有心了。” 许羡春顿时哑然。 这下她骑虎难下,不得不答应,纤白的指尖抠着陶罐底,问他:“你想要什么?” 他要得突然,她实在不知能送什么,才不坏礼节不失分寸。 穆容景闻言眉梢微动,眼尾有了笑意:“我要什么,嫂嫂都给?” 许羡春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意味深长,发觉方才一闪而过的想法似乎不是错觉。 微微抬头,正好撞进他漆黑的眼眸里,那里清晰映着自己的身影,戏谑之中带了一丝认真。 她无法禁受这样的目光,匆忙移开视线,轻声说:“若是能买到的,我自然买来送给二弟。” 穆容景笑容淡了些,声色却还是寻常:“嫂嫂决定吧,你挑的必然是好的,” 如此说定,穆容景才越过她回了自己院子。 许羡春捧着蜜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绪有些复杂,如意倒没察觉什么,欢喜说:“您前一罐蜜糖正要吃完了,二公子就送了新的来,可真是巧了。” 回去放好蜜糖,再去东院,吴氏有些不高兴,拿她迟来作理由斥责:“思柔难得来一次,你这当表嫂的倒惯会拿乔。” 这话不怎么中听,杨思柔忙摆摆手:“姨母说哪的话,我们都是一家人,哪里还需要表嫂来迎接我,可不是乱套了!” 吴氏立马变换了神色,笑道:“还是咱们思柔懂事。” 这样厚此薄彼的怠慢许羡春早已习惯,一脸平静的落座,杨思柔心思单纯,反怕她委屈,趁吴氏不注意,小心翼翼靠过去:“表嫂你别多心……” 她脸上带着自责,许羡春忍不住笑了:“我没事,不用担心。” 杨思柔是家中独女,爹娘和伯父伯母都是知书达理的人,少有向儿媳甩脸子的时候,所以担心表嫂会因此受了委屈。 如今没了身份阻碍,面对吴氏的蛮不讲理,许羡春已经完全能够心平气和,得知杨思柔要在穆家小住几日,便道:“明儿我去玉器铺逛逛,你要不要一起?” 杨思柔欣然应下:“好啊!” 以往逛街市都是与卫溪一起,如今她有孕安胎不能随意走动,许羡春只好自己出门。 杨思柔和卫溪一样都是爱说话的性子,去看玉器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穆家有自己的玉器铺子,许羡春没去,挑了另一家品类繁多的。 杨思柔喜欢玉,饶有兴致的看了半晌,转头见许羡春拿了一块雕刻鹤鹿同春的玉佩细看,打趣道:“表嫂是特意来买玉给修哥哥的?” 提起穆容修实在扫兴,许羡春无情无绪道:“他有了,不用买。” 听她这么说,杨思柔就当她是自己买。 冰凉的玉石贴在掌心,很快有了温度,仔细一看,玉石颜色竟是有了变化,像是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 掌柜热络介绍:“夫人好眼光,这玉触手生温,遇温而色变,乃绝世上品。” 这玉乃男子所佩,许羡春不会给穆容修买,送于穆容景也不妥当,正要拒绝,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请问店家,这玉还有多的吗?” 许羡春一顿,回头素素带着一个青衣婢女进门来,她拢着披风,巴掌大的小脸带着浅薄的红晕。 有些时日不见,素素好像丰腴了些,身上的衣饰也比从前华丽,行走间仍是弱柳扶风,惹人怜爱。 “穆夫人,真巧啊。”她微微屈膝行了礼,态度尚算客气。 许羡春意味不明地打量她几眼,猜测素素应当不知道休书的事,不然也不会这样的姿态。 “素素姑娘也来买玉器吗?” 素素走近,目光扫过桌台上的玉器:“是啊,预备着送人的,不知穆夫人有何高见?” 她看过来,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许羡春懒得多想,随口道:“佩玉吧。” “我也这么认为。”素素笑起来,一双晶莹明亮的眼灼灼看向她,“我瞧您手上这个玉不错,不知穆夫人可愿意割爱?” 一旁杨思柔上下打量素素一番后,皱眉道:“这玉是我们先看上的,你挑别的吧。” 素素顿时露出为难的神情:“那可真是可惜了……” 杨思柔莫名不喜欢她,正要开口奚落几句,许羡春已经把玉递出去,淡淡道:“一个佩玉罢了,素素姑娘若喜欢尽管拿去。” 素素接过,巧笑嫣然:“多谢夫人成全。” 生意做成,掌柜高兴的合不拢嘴,接过玉佩便要往锦盒里放:“我帮姑娘包起来?” 婢女小翠掏出荷包,顺口一问:“这玉多少钱?” 掌柜说:“四十八两。” 小翠瞬间傻了眼:“四……四十八两?” 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掌柜又重复了一遍,回过头与素素面面相觑。 杨思柔乐不可支:“怎么?给不起?” 四十八两银子对杨家穆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许羡春出嫁前许家也算富庶,母亲的嫁妆也都留给了她,这几年也存了不少体几,将来离开穆家就算不依仗任何人,也能保证余生衣食无忧。 可素素不过是个绣娘,一年不吃不喝也就能积攒十两银子,即便后来有穆容修时不时贴补些,对于大多数像她这样穷困多年的草民,仍旧是笔不小的数目。 素素今日也是心血来潮看看玉器,想买这块玉,不过是看许羡春喜欢,想争一争罢了,谁能想到这玉竟如此昂贵。 杨思柔不加掩饰的讥讽,让素素有些难堪,忍不住想责怪小翠见识浅大惊小怪说这么大声。 不得已,她只好硬着头皮故作镇定地吩咐小翠:“付吧,心意可比银子值钱多了。” 杨思柔忍俊不禁,许羡春拉拉她的衣袖,才绷着脸没笑出声,等小翠给了银子,阴阳怪气地说一句:“姑娘真阔绰。” 送走素素,杨思柔像是出了口恶气,“表嫂你可得硬气些,别叫人拿捏了。” “一块玉佩,犯不着和人争。” 杨思柔对表嫂刮目相看,从前觉得许羡春温婉有余,刚毅不足,方才面对素素的为难,她都控制不住想要发脾气,表嫂竟还能维持冷静。 如此风华气度,实在让她佩服至极。 玉佩让给素素,许羡春又重新看中一座青玉笔架,玉色青幽莹润毫无瑕疵,起伏的山峦上镂雕祥云松柏,细腻精巧。 送穆容景正合适。 杨思柔探过头,好奇问:“买这个做什么,表嫂你要读书?” 许羡春平静说:“合眼缘吧,放着也不错。” 杨思柔赞同她的眼光:“这笔架的确好看。” 最后除了这个笔架许羡春什么都没买,反倒给杨思柔挑一个金镶玉项圈、一个巴掌大小雕刻特别精美的玉兔。 杨思柔喜欢极了,尤其喜欢那只玉兔爱不释手,甜甜向她道谢:“表嫂你真好!” 有杨思柔在,家里也热闹起来,也许是许羡春那只玉兔送到了心坎上,杨思柔愈发和自己亲密。 吴氏虽然不太满意她跟在许羡春身边,却也不好当着外甥女面多说什么。 许羡春说笔架没有用处只为摆着好看,杨思柔还当了真,直到看到她提笔写出一篇好看的簪花小楷,顿时惊艳不已。 “表嫂你的字真好看!我怎么就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呢……” 她停下笔,柔柔一笑:“随便写写的。” 许羡春以往看书都在穆容修书房,最近挪到了厢房里,杨思柔看她和夫君分房睡大为惊奇,想到许羡春这些年受的委屈,便能猜到分房是为何。 也没多问,只在她屋子里转转,拿起案几上一本书翻了翻,没想到随手一翻就来了兴趣。 许羡春练字,她便坐在一旁看,很快看到最后一页,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本书怎地只有上册?” 杨思柔看得是一本山川游记,记载了一些风土民风,奇闻怪谈,引人入胜。 书是穆容景先前给的,这本许羡春看了一半就搁下了,没想着去找下册,见杨思柔纠缠不清,只好说:“你景哥哥借的,你问问他有没有下册吧。” 杨思柔合上书,立马起身:“那我们去找找下册。” 许羡春不想去,“我还得写字,你自己去吧。” 小姑娘会撒娇,拉着她的胳膊晃啊晃:“表嫂你就跟我一起嘛……” 她怕她自己去,景哥哥会生气赶人。 许羡春拗不过,只好跟着一道去了穆容景院子。 天光正盛,穆容景书房开着门,杨思柔老远唤:“景哥哥……” 听见这声音,书房里的人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待看见杨思柔身后的人愣了下,随即起身迎过来。 “嫂嫂有事吗?” 许羡春还没说话,杨思柔便道,“我在嫂嫂那看了一本游记没有下册,你这里能找到吗?” 这书是从叶旭那儿拿的,有没有下册他也不知道,但眼下见了许羡春,生出几分私心,往旁边让了让,任由杨思柔进门。 “应该有,你自己找吧。” 杨思柔连忙挤进去,看到穆容景书房里一列列书架瞪大了眼:“哇!景哥哥你的书房比我堂兄书房还大呢。” 他没理会表妹的聒噪,转头问许羡春:“嫂嫂想看什么书?” 书房里沾染了他身上的霜雪般清冷的气息,许羡春莫名有些不自在:“不用管我,你忙吧,等思柔找到下册我们就离开。” 杨思柔对穆容景的四书五经不感兴趣,照着游记的书名,目光在书架上来回逡巡。 找完一排书架,她有些气馁。穆容景的书太多,实在无从下手! 杨思柔想了想,决定干脆作罢,目光却不经意瞥见几本古籍后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一顿,踮脚拿下书时发现后面有个暗格,露出一只细长的匣子。 她伸手拿下来,好奇问:“景哥哥,这是什么?” 穆容景原本已坐回椅子上,看清她手里的东西时脑海中嗡的一声,面色大变。 许羡春听见动静,顺着杨思柔的目光看过去。 穆容景喉结滚动,方寸大乱。 “别动……” 他阻止不及,被她打开了匣子,一支通体温润的白玉簪映入眼帘。 为时已晚。 穆容景心跳蓬勃而剧烈,几乎是下意识去看许羡春的脸。 果然,她在瞧见那支簪子时明显愣了下。 接着难以置信地抬眸看过来。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迟迟 的《杨柳腰》最快更新 25. 第 25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