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云为锦(重生)》 1. 第一章 “原正四品女尚书苏文惜,已查明有私藏长公主金帛锦缎之罪,现贬为庶人,打入牢中,后日问斩!” 太监手捧圣旨,将诏令诵出,苏文惜正双膝跪地,低眉敛目沉着待命,却在听到“后日问斩”时,她猛地抬眸,神色错愕,如晴空霹雳将她劈的措手不及,只是尚未来得及反应,几名侍卫就鱼贯而入,以电闪雷鸣之速将她捉住。 毫无还手之力的苏文惜双手被反扣在身后,两名侍卫将她强制押住后拽着人往外急急奔去,甫一踏出将作监,不知何时已是山河银白,天上飞扬的雪就如冷水泼下,苏文惜稳着步调,猛呼出一口郁气,强压下心悸,冷静试探: “我从未贪污过长公主私库,各位大人们可是抓错人了?” 路上有宫人频频回首看向苏文惜,见她青色官服凌乱,六钿歪斜,被人押着好一通架势,都纷纷感到不解,往日里端庄严谨,从不犯错的女尚书,竟然还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押着苏文惜的侍卫闻言,阴阳怪气的讽刺:“苏大人,有人在你房间床底下发现了私藏的锦缎,物证俱在,何苦挣扎,”说着,这几名侍卫押着苏文惜走得更急了。 听到此处,苏文惜如坠冰窟,私藏长公主财物一事,她分明没有做过,可侍卫所言之物证俱在,又让她看清了眼前局势,到底为官五载,宫廷朝堂、政斗权术,这些龌龊她见过,听过,却从未想过如今就降临在自己头上。 日悬在上,有阴翳遮蔽,浩浩天风裹挟着惊朔萧雪,磨折着身与名,苏文惜抿了抿干枯的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百虑催心,最后还是归于讷然。 据理力争又有何用?这世道人命如草芥,为民者如此,像她这样势单力薄的女官又何尝不是,当权者想要一个人死,本就如万均雷霆劈死蚂蚁一样易如反掌。 且看如今,不就是随便寻了个由头,轻轻松松要了她的命。 直到被送入云阳狱中,侍卫将苏文惜狠狠推到了铺满草屑的地上后,耳际落锁声音啪嗒,望着眼前一排铁栏杆时,刺骨的冰凉潮湿明晃晃的提醒她: 你已经被栽赃陷害,以莫须有的罪名下了狱,后日就得上断头台。 呼啸寒风屡次碰壁于牢狱外墙,不禁凄飏哀怨,苏文惜坐在又冷又硬的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臂,百思不得其解。 她在宫中为官五载,不说如履薄冰,那也是步步为营走过来的,不招惹任何势力,从来不曾得罪过达官贵人,更不曾结下过什么深仇大恨,究竟是谁要她一个小小尚书的命? “哒——哒——哒——” 一串脚步声如不安的心率,急急奔来,最后停滞在了苏文惜的眼前。 她抬眸往上望去,见不是令人生厌的狱卒,而是一位无比熟悉的故人后,苏文惜连忙起身向前,双手握着铁栏杆,颇有些惊喜的询问: “何姑姑,你怎的来此了。” 眼前之人并非苏文惜的亲姑姑,而是宫中品阶最高的女官——从二品女侍中何珠,她身着间紫色官服,鬓插八钿,已经过了花信的面容有些冷酷严厉,眼尾可见皱纹,令人望之生怯。 但是苏文惜知道,这位女侍中是实打实的刀子嘴豆腐心,外冷内热,因此苏文惜在做好下属职责的同时,也乐于与她保持友好交往。 何珠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的一眼苏文惜,思及那道诏令时,眼底还是浮现了惋惜与伤感,她克制不住的叹了一口气,斟酌道: “文惜啊,我已经探到皇后那边的口风,你这次是……” 望着苏文惜如困兽般迷茫困惑的双眸,何珠接下来的话语卡在心口怎么也说不上来了,只觉得十残忍,只觉得这云阳狱太过阴暗逼仄,以至于让她喘不上气。 看到何珠如此神态,苏文惜泄气的松开抓着的铁栏杆,柳叶眉往下怫郁的压了几分,声音低沉道: “可是已无斡旋余地?” 何珠艰难的点了点头。 顷刻间,苏文惜的心头如压了一块巨石,闷的她呼吸困难,尽管早有预料,但还是无法接受,“何姑姑,你可知究竟是谁——” “嘘——”何珠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招了招手示意苏文惜靠近点。 然而接下来听到的话,却如平地惊雷般,久久炸响在苏文惜心底: “是璘王那边的动作,我也不知你究竟如何得罪他了。” “璘王?!何姑姑此话当真?” 苏文惜看到,何珠再一次点了点头。 一瞬间,巨大的冲击甚至让她有些站不稳,窄窄的窗里飘进来几片雪花,似落到苏文惜心底一般寒彻冻骨。 缘何如此失态?苏文惜咬着下唇,双眼微红,陷入糊涂与清醒的交界中。 璘王萧郁均,是当今皇帝亲弟弟的遗腹子,虽已到封邑之年,皇帝却依旧将他留在宫中,而苏文惜之所以心神跌宕,是因为她太在乎这个人了。 当年苏文惜仅仅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纺织宫女,待她将锦缎送到萧郁均手上时,萧郁均抚摸着精美的锦缎发出赞叹,询问这是出自谁人之手,而苏文惜不卑不亢,十分诚实的供出了自己。 随后便是春风得意的升阶之路,何珠曾经告诉过她,是萧郁均在皇帝面前的一句美言抛砖引玉,以及她自己过人的技术,才有了如今的四品之位,萧郁均对她有提携之恩,只是这恩情不知不觉就酝酿成了仰慕,仰慕他的霁月光风,仰慕他的翩翩无双。 这一仰慕,苏文惜就心甘情愿的在他面前卑微了,每次送往他那里的锦缎纹样,苏文惜总想着寻个寓意吉祥的,在设计上她精心安排,于官场曲意逢迎时,也乐意见缝插针的给萧郁均美言几句,虽人微言轻,但也小有成效。 然而现如今,何珠的话语却给苏文惜那一颗仰慕的心狠狠扎了一刀,淌出殷红的血。 何珠看她这般模样,作为知情人,也是十分感慨且无奈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道: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若非如今事实俱在,我也不敢相信璘王他会这般……” “我虽仰慕他,却从未敢靠近过,更从未得罪过,如今落得这步田地,哪怕不甘,又能如何,我不想就这样认了,可是强权压人……” 苏文惜很想维持往日里克制冷静的姿容,可惜失败了,此刻的她面色苍白,杏眼氤氲着水汽,仰着头尽量不让心酸的泪落下,可是语气已经有点哽咽: “何姑姑,谢谢你在我如此狼狈的时候,还能来看我一眼,以后你换了共事之人,还请别忘了我……” 何珠早已动容,只是悲不行于色,见苏文惜这般,她未尝不痛惜扼腕,却也正如所说那般,强权压人,女官之路在朝廷本就坎坷,她是二品又如何,依旧无法和皇亲国戚抗衡,因此也只得哀伤的说道: “我无法救出你,但你若有什么执念未完成,我会尽我所能,替你达成。” 苏文惜怅惘的摇了摇头,她本就一浮萍身,又有何人可挂念?唯有毕生所爱的锦缎纺织尚未来得及精进,那日夜陪伴自己的机杼声也割舍不下,可如今死之一字悬在头上,早已经是万事空,便豁然道: “执念是没有了……只是往后每一年,还望何姑姑记得给我浇杯奠酒,别让我在底下空落落的。” “你啊……”何珠面露无奈与心酸,抿了抿唇正欲再说点什么,看守的狱卒走了过来,好声好气的催促: “女侍中大人,上头有命令,这特殊刑犯不允许探监过久,更何况那几位侍卫还在那……”狱卒朝那个方向努了努嘴。 何珠见状,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待下去了,苏文惜也清楚,二人互相对望一眼,视线相交,虽无言却彼此了然。 “何姑姑,保重了,”苏文惜笑了笑,尽量不让自己的脸色太难看。 “珍重……”何珠面容哀戚,缓慢的吐出这两个字,在狱卒无声的催促下,抬脚离开了这里,临走前不舍地回望了一眼苏文惜,又万般无奈得离开了。 云阳狱又空了下来,只有狱卒看守的脚步声在回旋,苏文惜又跌坐回地上,抱着双臂,神色厌倦。 外面的雪愈发大了,大梁的殿宇宫阙尽数覆上霭霭白雪,朱红与明黄堆砌而成的富丽繁华,如今也添了几分萧索。 这一切苏文惜都看不见了,她只能看见狱中的小窗里,飘进来的雪花越来越多,刮进来的风越来越急。 背靠在墙壁上,苏文惜将自己缩成一团,试图靠睡觉来打发这枯寂的,等死的时光,只是这狱中寒气逼人,渐渐的,苏文惜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心剧烈的撞击着肋骨,意识也陷入了杳杳冥冥。 次日清晨。 狱卒端来了一大盘的珍馐美味,这是何珠特意交待的,狱卒美滋滋的收下了她的银子,安安分分的按照吩咐行事。 他提起腰间挂着的钥匙,打开了监牢的门,将那一盘佳肴端到狱中的桌子上时,他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苏文惜,虽然心底诧异于她为何没有盖狱里头的被子,但也没有多想,神色还算恭敬的试图叫醒苏文惜。 “大人,大人?起来吃点东西吧,大人?” 然而叫唤了好几声也不见动静,四下万籁俱寂唯有外头雪花淅沥,这时一个可怖的念头浮出水面,狱卒打了个激灵,上前戳了戳苏文惜,仍是没有动静。 他又将手摸向苏文惜的脉搏,只是刚一搭上她的皮肤,就是一片冰凉,而指下的脉搏已经没了跳动。 狱卒是个新来不久的,对此不禁面色一怔,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声惊慌失措的嚎叫: “不好了,不好了——” …… 熙丰十八年,隆冬的一月初十,四品女尚书苏文惜被押入狱中,还未到初十二的行刑之日,狱卒就在初十一的早上发现,她已经高烧不退而悄无声息的没了生机。 同样是初十一那天,有一拨人,行色隐蔽的来到云阳狱中,想要带走一个人,最后却无功而返,只得请罪于上。 而这一切,都被淹没在漫天风雪中,有心人想要寻踪,脚步却被大雪掩盖。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1. 第一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2. 第二章 跌入浩渺云间,跌入无边梦境,先是漫无边际的白,再到灵魂一点点下坠,归位,落到眼前重重光斑,逐渐复苏的人间。 一道朦胧而熟悉的声音在跟前询问: “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苏文惜定了定被天光而眩晕的心神,她望着眼前同她说话这人,心底惊疑不定如同见了鬼。 若她没记错的话,自己应该死在狱中了才对,可是如今又怎会有眼前这一幕,况且说话这人她再熟悉不过了,身着浅粉色宫服,绾着发髻,分明是将作监里没有品级的宫女。 宫女见苏文惜神情恍惚久久不答,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了一句: “大人,你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苏文惜不动声色的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痛觉自肌肤传开,看来是真的不是梦境,她抬眸镇定自若的询问了句: “如今是何年月?” 宫女有些不解的偷瞄了一眼苏文惜,见她神色并无异常,倒是压下了心底的奇怪,如实回答道:“如今是熙丰十七年十月初五。” 十七年的十月,苏文惜清楚的记得她入狱那天是十八年的一月,竟然回到了三个月前,兴许是上天给她的机会,让她重新来过。 苏文惜复又抬眸打量了一眼四周,见宫女手拿着一张图纸,这上面是她绘制的黄地桂兔纹设计图,想到之前宫女所问,她在前世记忆里搜刮出这一幕后,淡然的回道: “方才是我出神了,抱歉,纹样并无不妥,你拿到司制那里去吧。” 虽为四品女官,苏文惜是一点架子都没有的,将作监的人也都知道她面冷心热的做派,因此共事时大家相处的都很和睦,宫女闻言,躬身行礼道“是。” 待那宫女走后,屋内只剩苏文惜一人,以及几案上堆积的无数张草稿样本,她走过去一一拿起来浏览了一番,三个月前,不算长的回溯,对于她来说却恍如隔世。 既是重新来过,苏文惜又怎会再次落得那个下场,萧郁均构陷罪名害她,她虽没有制衡之力,但只要离开宫廷下调到地方,总不至于还能被惦记。 正思忖规划间,苏文惜手上那些图纸上的纹样渐渐发光,化作光点飘入她,又如雪花消失,苏文惜尚未发觉,下一秒意识内突然响起一道软萌的声音: [云锦系统载入成功,资料整合中] 尾调甚至有些诡异的荡漾,这声音出现的太突然,令苏文惜条件反射的身子一颤,她猛地从思绪里抽离,难以置信的向四周望去试图找出那个声音在哪,但是根据刚刚所听来看,似乎是从意识里传来的。 这时候那个自称是云锦系统的,放了一个典雅婉约的背景乐,又开始了声情并茂的讲解: [曾有诗云,孔雀妆花云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云锦因其瑰丽如天上彩云故称云锦……] 苏文惜这下确定是从自己意识里发出的声音了,她接受的很快,只不过听得太阳穴抽疼,所以打断道:“等等等等,你要不把那个乐曲关了,我没听明白……” 系统也很听话,把背景乐关了,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没有音乐的干扰,苏文惜听懂了大概,她询问: “能再说得详细一点吗,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 [好哒,我是来自后世的,你可以理解为依托云锦而生的灵体,在我那个时候,云锦已经是一项濒危的文化遗产了,我不能就这么消失没落,但是能力有限,只能来到平行时空,选择了热爱纺织业,心灵手巧的的你,希望可以转衰为盛,改变这个结局~] 苏文惜听完,心里既有对云锦没落的遗憾,也有重担在肩的休戚与共,她默然半晌,才艰涩的吐出几个字“有点艰巨啊。” 系统倒是很乐观的安慰:[不要气馁,还有我呢,我们二人加在一起,绝对能改变结局,我相信有对纺织业的这份热爱,你一定不会拒绝的!] “我确实不会拒绝,但是如果我某天死了的话,你还可以绑定其他人吗?” [宿主,不要说丧气话] “我是认真的,因为我上一世就是死在三个月后,我要是实在难逃一死也就罢了,要是把你也连累了……” 苏文惜说这话时,自己都有些心酸,没有那个硬碰硬实力的她,只能谨慎规避风险,离政治中心远一点,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系统有些感动:[我果然没有选错人,宿主你放心,有我在,我会尽可能帮助你的,云锦的闻名度越大,我的能量就越多,对你更方便 ,就算你真的不幸死了,我回去再积蓄亿点能量,还是可以再来的] 苏文惜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的话,那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她理了一下思绪,总结出了规划,现在需要做的,一是尽快离开朝廷远离萧郁均,二就是发展云锦,壮大纺织业的繁荣,这刚好和她的官职以及初衷相契合。 不过她又想起来一点,她还不知道云锦究竟是何模样,于是问道:“可以详细介绍一下云锦吗?” 系统没有说话,直接在苏文惜意识里放起了幻灯片,看得她目不暇接,心神震动。 意识里那一张张有关云锦的图片以及介绍,都让苏文惜感受到现在的纺织工艺还有许多不足,哪怕是现在专供给皇室的宋锦也达不到云锦的富丽气象,至于士大夫阶层的花绸,平绸和锦绸在眼下倒是显得平易近人了。 “云锦的纺织工艺,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很复杂吧?”苏文惜心情复杂且带着点激荡的询问,有生之年若能够做出这样的集大成之作,并将之发扬光大,简直是她毕生夙愿。 [是的,提花工和织造工一天下来也只能生产五六厘米,而且云锦用料珍贵,所以更是复杂,但是宿主你放心,有我在这些都不算问题] “……” 短暂的惊讶了三秒后,苏文惜心态平和的接受了,在看到那些图片时,她可以说是一眼就爱上了,哪怕工艺复杂又怎样,为了所爱而献身,这个觉悟她还是有的。 一人一系统短暂的敲定了大概后,系统就为了维持稳定陷入了休眠状态,并且在休眠之前表示,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呼唤它的名字——锦灵。 再次空下来的苏文惜,将几案上的图纸一张张收拾好,准备到时候带走,女官的下调容易的多,通报一声上面,没有什么紧急差事的就可以批下来,左右这将作监里也不是差了她就转不动,只是走之前她还要好好和何珠告个别。 毕竟她是自己临死前前来看望的唯一一个人,这份情意,她是断然不会漠视的。 苏文惜在小厨房捣鼓了好一会,终于把何珠最喜欢吃的莲花酥给做好了,红豆馅的,外皮酥脆,何珠不喜欢别人的手艺,唯独钟情于她亲手做出来的。 除了荷花酥,苏文惜还挑选了一块翡翠镯子,种水清透,质地温润,都说玉养人,送给何珠再好不过,玄乎一点说还能挡挡灾。 收拾妥当后,苏文惜走出将作监前往尚衣苑,行在宫路上时,她心情颇为轻松的游览着高高林立的宫墙,游龙走凤的殿梁宫宇排布在浩冥青天之下,如今是十月,还不到天地飞白的时候,而她获得了新生。 “喵——” 这时一阵软绵绵的猫叫在近处响起,苏文惜寻着声一看,一只雪白的波斯猫不知从哪个洞口钻了过来,惬意的躺在宫路上晒着白花花的肚皮。 苏文惜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无人在附近,不禁露出一个浅笑,轻手轻脚走到波斯猫旁边,撩了把衣角后蹲下身子,试探性的伸出手去,见猫猫没有反抗反而又软绵绵喵了一声,她才愉悦的摸了摸它柔软的肚皮。 真好,还有猫可以摸,就是不知道是从哪个贵人宫里跑出来的。 “喵——”波斯猫伸了个懒腰,苏文惜乐此不疲的一会摸摸它的脑袋一会摸摸背,竟是忽略了时间的流逝,以及不远处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苏……尚书?”来人语气带着迟疑,落入苏文惜耳边却如平地惊雷,炸入心湖掀起波澜。 苏文惜原本摸猫的动作僵硬了片刻,随后缓缓收回手站起身,低垂着头,鸦睫掩住眸底复杂的神情,只是不卑不亢的躬身行礼道: “璘王大人。” 再一次看到萧郁均,苏文惜心情无疑是百感交集,几年的仰慕是真情实感,尽管在入狱那一刻灰飞烟灭,可重新来过后这点灰末子又迎风燃烧成了恨意,她恨自己从未得罪过萧郁均,为何最后要落得那般下场。 可这恨意又在死过一遭后,带了点平心静气的豁达,惹不起萧郁均,她就离远点,重活一世她只想好好活下去。 “我见到这青色的官服就料定必是苏尚书你,只是未曾想,苏尚书还有这般喜爱猫咪的一面,”萧郁均刚和长公主将一个贪污案当做烫手山芋送了出去,眼下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看见苏文惜也难得生出几分闲心多说了几句。 他语调带着温润的笑意,面容如玉般秀美俊逸,细眉下头的一双桃花眸泛着熠熠光彩,与之对视就会生出被错爱的感觉,身着黛青色江牙海水纹衣袍,黑曜石的发冠压着青丝,堪当一句无双公子。 若是以往听到这番话,苏文惜指不定得难以自持,暗自激动,可如今她已经是心如止水,反倒生出几分不得不虚与委蛇的厌烦,因此淡然回道: “大人折煞我了。” 萧郁均倒是没想到她会是如此寡淡的反应,他知道苏文惜喜欢自己,每次与他说上话时,苏文惜的眼神就忍不住乱飘,可是如今怎么倒不同寻常了。 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反应,萧郁均生出了几分隐隐的心不甘情不愿,他换了个话题,凑近苏文惜几分嗅了嗅,随即唇角一扬,询问: “苏尚书身上可是藏了什么点心?我似乎闻到了莲花酥的味道。” “刚做了一点莲花酥,正欲送往女侍中那里。” “这样啊,原来是苏尚书亲手做的莲花酥,不知我可有那个面子尝一块?”萧郁均故意存着逗趣的心理询问着。 苏文惜陷入了一瞬的为难,萧郁均上一世害死了她,尽管这一世还没有动手,但让她把自己好不容易做好的莲花酥送一块给潜在仇人,她是一点都不情愿的,但是又不能因为一块莲花酥惹恼了萧郁均,从而提前难逃一死。 正当她克服了不情不愿的心理打算拿一块出来时,萧郁均却看出她的为难,以为是这莲花酥背后还有什么不能随便送一块出去的隐情,便十分通情达理的扬手阻止道: “我说笑的,苏尚书还是尽快送往尚衣苑吧,这猫从皇后那里跑了出来,我也正好捉回去复命。” 苏文惜松了一口气,语气轻松道:“璘王大人告辞。” 说罢,苏文惜再次躬身行完礼后,拢紧了那一盒莲花酥和怀里的翡翠镯子,堪称火速的离开了。 留下萧郁均抱起猫看着她那有些避之不及的背影,陷入沉思。 之前还仰慕的态度,怎么顷刻间就改变了,难道是转化策略,剑走偏锋了? 罢了,只是一个四品女官,尚且还不值得他挂心,思及到此,萧郁均一下一下抚摸着怀里的猫,没有理会娇贵的猫咪被拽到毛发发出的不悦哼唧,只是心事重重的离开了此处。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2. 第二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3. 第三章 路上一番耽搁,所幸来到尚衣苑时还不算晚,苏文惜一一回应过那些向她行礼致意的宫女,在得到了何珠正在苑中同其他司监核对下一年的祭服时,她径直走了过去。 苑门没有关,半敞着,苏文惜轻轻一推,门发出嘎吱一声悠远的响动,引得屋内两人纷纷抬头看了过来。 苏文惜先发制人,以退为进:“我可是来得不巧?没打扰你们讨论正事吧?” 何珠见是苏文惜,原本冷硬的面容和缓了几分,慢悠悠说道: “若我说你真的来得不巧,你还能现在就掉头回去不成。” 深知何珠脾性的苏文惜一点也不带害怕的,反倒笑意盈盈的迎上去,同司监点头打了个招呼后,才讨好着说道: “何姑姑难道真能忍心赶走我不成。” 何珠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她在这宫中十几载,虽然成就了名利,在私情上却是孤家寡人,虽然上还有一个年迈的父亲,但往下并无所出,苏文惜正是花信年华,又同她差不多的孤身一人,这么多年一声“何姑姑”喊来喊去,两人倒也生出几分亲情来了。 “苏尚书,如今是我在得不巧了,刚好事也谈的差不多了,我就不打扰了,毕竟多我一个外人在,怕你们放不开,”司监故意开着玩笑,惹得何珠笑骂一声后,忙不迭的跑了。 苏文惜见状,笑着将准备好的荷花酥拿了出来,以及神秘兮兮的告诉何珠,她还带了一个礼物。 何珠十分顺手的拿起一块荷花酥慢慢品了起来,闻言还颇为奇怪的打量了一眼苏文惜,摆起架子说:“无事献殷勤,你这是又有什么事想求我。” “何姑姑说这话真是伤透我心,我好心好意想讨你欢心一回,怎的这般不给面子,”苏文惜说罢拿出那个翡翠镯子,在何珠面前晃了晃,“怎么样,上好的成色,不可多得的好玉。” 何珠十分不稀罕的切了一声,苏文惜见她不想收的样子,连忙拉住她的胳膊哀求道:“何姑姑你可收下吧,收下了我才有底气央求你一件事。” “我就知道,赶紧说吧,”虽然语气不太好但何珠还是收下了那块翡翠镯子,也代表她接受了苏文惜的央求。 “何姑姑可否将我下调到江宁?” “奇了,你平日里在将作监忙得热火朝天,官运亨达,如今怎么想着下调了?” 苏文惜闻言有些为难,何珠看她这扭扭捏捏的样子,粗眉倒竖,呵斥一声:“不如实相告就别想我答应你。” “何姑姑,实不相瞒,我若是再在宫里待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何珠闻言大惊,观察了一下苏文惜的神色,见她不似开玩笑,这才面色凝重的询问: “你得罪了什么人?” “我好像把璘王得罪了,总之何姑姑,我得暂时离开宫里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听到“璘王”二字,何珠面色复杂,她知道苏文惜喜欢萧郁均,因此也脑补成了苏文惜情难自持以下犯上,从而得罪了萧郁均。 苏文惜见她面色不对,大概明白了什么,连忙替自己解释:“何姑姑你别误会,我现在不喜欢他了,以前是我想不开,现在我已经痛改前非了。” “不喜欢了?也好……”何珠叹了口气,对苏文惜说的话不疑有他,她沉吟片刻,斟酌着言辞,再想到合适的方案后她开口:“如今江宁官营织造署那里有一批面料有点小问题,刚好借着这个由头,我向上面请令把你调过去。” 苏文惜闻言,心情爽快极了,她一掀衣角作势欲下跪谢恩,何珠见状连忙拦住了她。 虽然没跪成,但苏文惜还是抓着何珠的胳膊,一脸郑重的感激道:“何姑姑对我恩重如山,以后若有需要,任凭驱驰。” “你什么时候混出息了再说这话吧,我一个从二品的侍中还不需要你为我鞍前马后,”何珠虽然嘴上不留情面,但面容还是柔和许多。 苏文惜自知离别在前,在不耽误正事的情况下,缠着何珠说了好一通话,并且还信心十足的表示,她以后绝对会越来越有出息的,惹得何珠哭笑不得。 直至天边将黑,何珠倦了,将还意犹未尽的苏文惜轰回了将作监。 踏上熟悉的宫路时,静夜沉沉,天际有霭霭暮云浮光,偶有几只孤雁发出嘶鸣后消失在远方,深秋的天总是那么寂寥。 苏文惜思及即将要离开自己生活了好几年的将作监,心底的寂寥更甚了,她打算绕道去放鹤亭闲做一会,有些风光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甫一走入放鹤亭,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旧时圈养仙鹤的鹤所,还没来得及在深沉夜色下临栏吊古几句,她就看见不远处小池塘里泛起一片银白色的水花。 苏文惜惊疑不定的走上前去,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一个人在水里扑腾,双手划动间拨开叠叠水花,除了水花四溅的休休声之外,这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来。 “!”苏文惜先是慌张的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放鹤亭此时并没有宫人,兴许是去点宫灯了,她不会水,如果现在去唤人,能不能唤到另说,就算唤到了指不定这人也溺水而亡了。 其实苏文惜但凡通一点水性就会发现,这人并不是溺水了,只是像只倒栽进水里戏水的鸭子那样,并无性命之忧。 然而苏文惜不知道,在火急火燎之下,一个主意浮出水面,她迅速脱下青色外衣后将之拧成一条绳状,目测了一下距离刚好够用,官服布料结实并不会因此扯坏,用在此处倒也算阴差阳错的合适。 将官服拧成的绳子往池塘里一抛,苏文惜大喊一声:“接住绳子,我救你上来!” 水里那人扑楞的动作微不可查的顿了一瞬,他漫无规律的手四下划拉着,然后拽住了那根衣服拧成的绳子。 很好,成功了第一部,苏文惜暗暗给自己打气,第一次见义勇为,她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但依旧死死的拽住绳子,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将那人往岸上拽。 所幸那人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苏文惜跟拔河一样使出浑身解数,一张小脸都憋红后终于将他拽了上来。 见他脱离了危机,正伏在岸上咳嗽不止时,苏文惜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狠狠的呼出好几口浊气,待呼吸平复过来了,她才有功夫去查看被救上来的那人。 “你还好吗?”苏文惜一张口,声音都因为刚才用力过猛而嘶哑了几分。 他闻言停下了咳嗽,风烛残年一般颤颤巍巍的从岸上起来站立了身子,抬眸看向苏文惜,这时苏文惜才彻彻底底的将这人看了个完整。 月光清淑洒落银华,他一袭月牙白衣衫被水浸透,湿哒哒贴合着身躯好不狼狈,可尽管这样也难掩他的风姿,往上望去,下颌线优越,薄唇苍白,一双本该是凌厉的凤眸此刻竟然闪着迷茫不解的困惑,柔和了整体冷硬的五官。 此人定是人中龙凤,苏文惜打量完后,默默在心底给出这样的评价。 苏文惜自以为隐晦的打量了他一遍,而被打量的这人,也就是三皇子萧令辞,其实更为隐秘的将苏文惜的姿容尽数纳入了眼底——风神楚楚且清秀玉纤的五官,被咬到泛红的唇,以及挺直如戒尺的背脊,宫中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 “多谢姑娘,在下已经…已经……嗝。” 苏文惜这时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以及他语调的四不平八不稳,顿时心里有数,了然道这竟然是个醉鬼。 她素日里克己守礼惯了,对这种喝起酒来不加节制的人,一点好感也无,因此又在心里默默划去了那条人中龙凤的评语。 “你怎么会掉到池塘里?” “我见水里有月亮,想捞上来,”萧令辞眨了眨无辜的眸,身形颀长的他此刻竟然透着些安分乖巧。 “……” 这下苏文惜是彻底无语凝噎了,她平静道: “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就走了,望你以后能时刻以此教训警醒自己吧。” 也不管醉酒之人能不能听懂,苏文惜拿起那根自己衣服拧的绳子,转身就走,突然身后传来萧令辞的询问: “敢问姑娘姓名?” 苏文惜头也没回,摆了摆手高声道: “既是喝醉了,告诉你又有何必要。” 说罢径直离开了,唯有被她称作是醉鬼的萧令辞,眼底却是一片清明,夜霜冷露里望着她的背影淡出于视线后,意味不明的低笑两声,思忖着方才所见到的青色制服,心里有了模糊的猜测。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3. 第三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4. 第四章 何珠的办事效率一向让人敬佩,苏文惜前天才央求她下调到江宁,如今也不过第三日,司衣苑的司监就带着这份消息传达给了苏文惜。 将作监里,苏文惜得到这个好消息自然是又惊又喜,她还想在临行前同何珠告个别,司监见状委婉告诉她,何珠这两日忙于设计祭服以及敲定纹样,特地让苏文惜接了旨意就赶快上路,不要耽搁给别人留下口舌。 如此这般,苏文惜也只好熄灭了念头,她以十万火急之架势,把自己一些不方便带走处理的职务交给了将作监里其他司制,待一切打点妥当了,苏文惜这才背着一个布包裹,带了两个信得过的侍女,走出宫门迈入马车,安安稳稳的坐下了。 “大人,此行为何如此仓促,你这一走,将作监里又好六神无主一阵子了,”说话的是一个粉衣服的侍女,叫粉涟,苏文惜见她行事善于变通,不死板木讷,这才颇为重用。 此时另一名绿衣服的叫绿珠的侍女,也弱弱的开口附和:“是啊,大人怎的如此匆忙。” 苏文惜正将柔软的布包裹当做枕头,垫在脑后,微阖着眼小憩,闻言一本正经的以真掺假起来: “你们有所不知,江宁织造署有一批面料出了问题,事关重大,岂有耽搁的道理。” “竟然如此严重,还得让大人出马,”粉涟惊讶着,语气却是笑盈盈的。 而绿珠则拘束的多,只是将目光放到了木窗外面,悄悄窥探起帘外景色来。 苏文惜听到粉涟这语气,生怕她又止不住话头叽叽喳喳个没完,于是睁开眼坐起身,不轻不重的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板着脸道: “不要打扰你大人我休息,知道没。” 粉涟揉了揉额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语气却是讨饶的:“是是是,大人你可休息吧。” 闻言苏文惜这才放松的又靠在了自己的行囊上,长呼出一口浊气,她阖着眼回忆,踏出宫门那一刻眼前所见的广阔江山,一种鸟入青天,不受拘束之感仍在心底激荡。 尽管在宫内也可以看见一望无垠的天,与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可总是要被红墙高阁所困囿,何况放在以往,还仰慕着萧郁均的苏文惜甚至还要被那可笑的单相思给囚住,可如今不一样了,苏文惜只觉得好像有什么在抽出新枝,焕然一新。 没了耳语之嘈杂,苏文惜不知不觉从假寐坠入了梦境,迷蒙中她又回到了那个漫天风雪的云阳狱,只不过来看望的不是何珠,而是萧郁均,他翩然玉立的身影,竟然带了几分萧条与悲色。 这荒诞的梦还没来得及继续,马车一个颠簸,将她从梦境颠了出来,枕在脑后的行囊滑下掉落,让苏文惜直接嗑到了额角,这一嗑那点尚未清醒的迷蒙也烟消云散了。 “嘶——”苏文惜捂着额头望了望四周,见粉涟和绿珠竟然都齐刷刷的掀开帘子,往马车外面看着,没有一个人关心她嗑到了,不禁有些气结,她悄悄探上前去,拍了拍绿珠的肩膀: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大人,你小点声,那边好像闹矛盾了,”粉涟低声细语道。 “闹的什么矛盾,你们听明白了没有?”苏文惜对别人吵架斗殴之八卦奇闻不感兴趣,便抚了抚被压皱的衣角,又坐了回去,随口问着。 粉涟能说会道,比木讷的绿珠率先整理好了措辞,抢答道: “好像是江宁府下宣州地区水利不当,有部分农作物被淹,农民损失颇大,上面赈灾的银子发放下来却没多少真正补贴给了他们,这不几个农民义愤填膺,在那边拦下了一名达官贵人的马车在要说法呢。” 闻言,苏文惜讶异的掀起眼帘,望了一眼嘈杂之声传来的地方,见几名穿着得当的侍卫正将那些农民劝阻开来,而华丽富贵的马车中所坐的达官贵人,似乎并没有动静,好似端坐莲台不肯放下身段的神。 “大人,那几个农民看上去挺不容易,我们要帮吗?”绿珠望着眉头蹙起的苏文惜,小心翼翼询问着。 一时间千百种思绪在苏文惜心底打了个转,她虽是只负责后宫丝绸纺织,和前朝斗争打不上交道的女官,却也能从刚刚粉涟的只言片语里敏锐的捕捉到一个消息—— 水利失修以及赈灾银两被贪污,至于是谁会有这个胆子,苏文惜不知道当地的势力分布,但她知道江宁府作为人口稠密程度仅此于首都燕京的地方,其在上盘踞勾结的势力不知有多少,背后必定是藏污纳垢,哪怕上头来个高官前来调查,都不一定能荡清扫浊。 思及到此,苏文惜只觉无奈,弱者在浊世激流里光安身立命都得用尽全力,可像她这样尚有余力之人,在强权下依旧命如草芥,有心救民于水火之人多矣,可有这份力的又有多少,她不禁叹了口气,斟酌道: “我们管不了,若是出面救助,难保他们不会将我等也与达官贵人划上等号一并仇视,此事非得直接解决要害才是,可惜我们爱莫能助,唯一能做的就是落脚后捐献一点微薄银两,回朝后再将此事反应上去,交由朝廷……” “大人所言甚是,”绿珠和粉涟纷纷点了点头,示意认可。 绿珠看出苏文惜的压抑,想解她蹙着的眉,便开口安慰: “大人不必如此,尽自己所能,行无悔之事,便已经足够了。” “好你个绿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有水平了,”粉涟嬉笑了一句,也跟着附和:“绿珠说的对,大人此行只是解决出问题的面料,完成好上面交待的任务就可,何必思虑过重而自扰之。” “行了,我是什么人,还需要你们安慰,”苏文惜扬了扬手,表面不在乎的别过头去,实则心底有些酸涩。 她是什么人,她可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别人看不开的,她早就看开、看淡了。 身下的马车还在缓慢行驶着,耳边那嘈杂的纷乱也逐渐远去,透过四方形的窗,苏文惜往外看去时,画面正好定格在路那边,华贵马车中躬身走出来的一人。 竟然不是苏文惜猜测的大肚便便之中年达官,也不是姿容华丽之名门贵妇,而是一名身影有些瘦削清绝,一袭白衣如雪的少年人。 就在少年人要转身展露出面容的一刹那,行驶的马车带离了苏文惜的视线,也将那名少年人抛掷在了后面,因此很遗憾,苏文惜并没有看清那人的全貌,只看到了他腰间一块圆形白玉佩带着标志性,但是那周身气质,竟又让她想起个年少故人来了。 后面似乎传来了那少年人的交谈声,如清泉与玉石相击,泠然而清渺。 苏文惜陷入一瞬的恍惚,这个声音让她似曾相识,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童年那段黑暗却又带着月华苍白的记忆。 但是不可能的,苏文惜将这荒诞的念头抛出了脑海,思及还得一段路才能到终点,便又将行囊拿起来,当做枕头靠上去小憩起来。 * 约摸又行了几个时辰,马车终于缓缓停靠在了路边,这期间苏文惜倒是没有再做什么离奇古怪的梦了,睡得深沉最后还是粉涟将她戳醒。 “这就到了?”苏文惜揉了揉胀痛发酸的眼睛,还有些诧异于时间流逝竟然如此之快,惹得粉涟打趣了几句。 掀开帘子,苏文惜从马车上跳到地面后,眼前一阵发黑,眩晕感从意识里炸开,幸好紧接着下来的绿珠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要不然苏文惜还得先在江宁织造署的牌匾前面摔一个。 “大人许久未进食,身子受得住才怪呢,”绿珠一边搀扶着苏文惜,一边忍不住责怪道。 苏文惜没有走动,停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呼吸以及天旋地转的意识,她接过粉涟递来的一块点心,吃下去后才恢复了过来。 “我没事了,走吧。” 于是绿珠松开了搀扶着苏文惜的手,和粉涟一起跟在苏文惜后面,朝江宁织造署里走去。 这织造署修建的以青蓝为主调,细节处多有匠心独运,倒是十分契合江宁这一带的自然典雅,只是竟然没有一个人事先出来迎接的,好歹来的是朝里正四品的女官,粉涟第一个愤愤不平道: “大人,这掌事的也太没点礼数了,知你要来,如今这门口却是空荡荡一片除了看门的,没有一个人迎接,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苏文惜倒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她平静的制止了粉涟的怒色,敲打道:“你身为我的侍女,应当谨言慎行,喜怒不形于色,莫要叫人抓了把柄,为日后埋下祸根。” 粉涟低垂着头,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 绿珠已经向其中一名看门的传达了消息,没多大会儿,织造署的门开了,一名身穿嫩黄官服,头发高高簪起的中年女子,领着几个织造署里的纺织女工们迎上前来,还未看清她的面容,就听得一阵爽朗大笑飘飘乎飞了过来: “哎呀女尚书大人大驾光临,是我迎接不周了,还望多多见谅啊。” 声音腔调拿捏的很到位,不是油腔滑调的那种,但也带着世故与老练,随着话音落下,这人也来到了苏文惜身前,朝她规规矩矩躬身行礼后,直起了身子,苏文惜也看清了她的面容,和何珠应该是差不多的年纪,瞧着倒是热心肠的类型。 苏文惜在来之前早已经做好江宁织造署方面的人事结构,因此她也知道眼前这人是七品尚服唐青,便也淡然处之,婉然一笑,语气明悦只是句句藏锋: “唐尚服有礼了,我来得仓促,你事务繁忙,没来得及提前迎接也是可以谅解的。” 唐青的笑容似乎微不可查的僵住了一秒,苏文惜可不会觉得自己所说还有哪里拂了她的面子,江宁织造署的面料出问题这事直接上报到了朝廷,身为消息灵通的尚服应该知道朝廷会下派人过来,真有心又岂会是这个样子? 不过苏文惜也可以猜到几分,地方和中央,有时候品阶相同,但中央的官职却要高于地方,可是中央的官员到了地方,那就是地方官员更有信息优势与实际权利了。 唐青如此这般,想来也是仗着自己有优势,不禁故意怠慢几分,想要来试探试探下来的她是何脾性。 只是让唐青失望了,她苏文惜活了两世,一直都不是可以任别人拿捏的软柿子。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4. 第四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5. 第五章 江宁织造署这一批面料其实在五日前,好交货到官家手里时才发现出了问题,不是纹样上的差池,也非剪裁上短一寸或是长一寸,总归唐青思量来思量去,是不知道如何解决的。 要不然也不会将之呈报到上面,丝绸锦缎娇贵,但凡有一点忽略就容易出岔子,只是往年面料出问题,上面下来给出解决方案的一般只是司监或司制,唐青是万万没想到能惊动四品官员下调过来的。 如今只是浅浅交锋,唐青就知道苏文惜这位女尚书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性格,以后一段时日的共事自己也难免要被动一些了,不过她还是收敛了本来带着张扬的笑,露出几分歉意,微躬身又行了个礼: “这几日因面料的差错忙得焦头烂额,消息得到的实在不灵通,还望苏大人见谅。” 是不是真的焦头烂额不知道,但是这态度是实打实的摆在眼前了,都是官场上的人精又岂会不懂维持表面的客套与体面。 “唐尚服何故如此惶恐,”苏文惜见状,笑得真情实感了几分,不紧不慢的伸出手去握着唐青的双臂将她扶起,慢条斯理道: “可莫因这些虚礼耽误了正事,唐尚服先带我去看看有问题的面料吧。” “岂敢耽误,只是这天色已晚……”唐青看了一眼天边即将完全沉没的金乌,暗暗思忖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后斟酌道: “苏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如今天色已黑,我等已为苏大人准备了江宁地区的鲜鲈纯蕨,何不先用过晚膳后……” 苏文惜抬手打断了唐青的这些体贴话,她神色冷了几分,看着唐青认真道: “唐尚服,有正事在前悬而未决,我又怎能安心,你快领我过去吧,不然我可要罚你了。” 最后一句显然是个掺杂玩笑的俏皮话,惹得唐青以袖掩唇笑了两声,又故意作出受惊的样子,诚惶诚恐道: “是是是,苏大人请随我来,”说罢又转头吩咐自己的侍女去准备两碟点心送过来先垫着,交待好后面对苏文惜复又挂起十分标准的笑容,行礼示意后这才走到前头领起路来。 说是在前头走着,其实唐青一直小心保持着与苏文惜差不多并肩的距离,步子迈的不大,没把苏文惜甩到身后,其得体可见一斑。 一行人走到一工房前,唐青走过去推开了两扇厚实的木门,自己并未先走进去,而是伸出一手在身前向苏文惜作出“请”的姿势。 苏文惜也客套的“请”了一下,待到踏入工房后,首先漫入嗅觉的是一股细微的发霉味,就像有什么被水汽给泡烂一般糜湿,她微微皱起眉,借着屋内点燃的烛火,望向唐青搬来展示在她面前的一小块出问题的面料。 只是粗观倒是看不出什么毛病,于是苏文惜走近后轻柔地拿起这块面料,对着烛火的光线,仔细地打量起来。 唐青有些七上八下的等待着她的见地,虽然面料出问题了她怎么着也难辞其咎,可若是因一些无关人力的变故导致的差错,她倒是可以免去一些责任了。 “唐尚服,这批面料是何时生产出来的?放置了多久?” 唐青眯了眯眼睛,在记忆里搜刮了片刻后很快就给出了答复: “十五日前吧,这批面料完工的早,距离交货日期还有段距离,就放置了几天,结果几天后就出问题了。” “这屋子里为何有一股潮湿气?”苏文惜话锋一转换了个方向询问。 “大人有所不知,江宁前几日不知怎的,连着下了几天的暴雨,下的南漪湖的水利工程都崩了,淹了一大批农作物,织造署虽然没被淹,但也是湿气弥漫了好几日,晒个衣物都见不了干透。” “南漪湖在何处?”虽然是与当前丝绸问题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但苏文惜还是多问了一句,之前在路上就有所耳闻,如今又串起来了。 绕是唐青这玲珑心肠一时也没明白苏文惜问这句话的动机,干脆理解为她是想了解了解江宁的民生,便利落回道:“在江宁府与太平州和宣州的交界处,其中在宣州的蓄水量更大一些,因此也是宣州受灾更严重。” “这样啊,”苏文惜敛眸沉思了一刻,又将丝绸放回原地,对唐青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这批面料是用家蚕丝做的吧?” “苏大人慧眼。” 苏文惜复又道:“家蚕丝不够坚韧,虽然绝大部分面料丝绸都是用家蚕丝所造,但这一批的经纬交织密度结构却单薄了,再加上气候的两极变化,两种原因加在一起就出现了如今的问题。” “唐尚书,你看,”苏文惜将那一小块面料托起放置于掌心,呈现到唐青面前,指给她看道:“湿度变化让蚕丝纤维变脆,从而导致经线纬线出现断裂。” “原来是这样……” 其实关于这批面料的问题根源,唐青不是没做出猜想,只不过她这一猜想就得出好几个不确定的结论,一时间无法排除,如今听苏文惜一通总结分析,一下子明朗了,心底不禁生出几分钦佩,不愧是这般年轻就荣升四品的人,到底有真本事。 虽然问题根源得出了结论,是气候变化和生产因素五五分,织造署得担一半的责,但这批面料的问题依旧摆在眼前,因此唐青面有苦涩的询问: “苏大人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唐尚服好歹也是织造署里响当当的人物,怎么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苏文惜打着趣笑道。 而唐青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定是还有补救回转的余地,因此也跟着笑:“有苏大人这座高山在前,我又岂敢逾越,更何况论专业程度,还得是苏大人给主意才是。” 苏文惜婉然笑道:“唐尚服这话倒是叫我不好意思了,不过论办法,我确实有,而且也好解决。” “还请苏大人赐教,”唐青十分上道的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道。 “首先为求稳妥,这批面料肯定是不能再由家蚕丝缝补,若是以后又出现裂纹就不好了,所以得选用材料相似,但是又稍逊于家蚕丝的野蚕丝来穿经沿纬,一一将破裂处补上。” “唉,早知如此,一开始就用野蚕丝了,”唐青半开玩笑,半埋怨着当初自己造成的纰漏。 “唐尚服可别这样说,家蚕丝柔软贴肤,所以官家才指名道姓要用家蚕丝做的料子,你用个野蚕丝不就直接阳奉阴违了?倒不如说早知当初,经纬线就不搞得那么疏松了,但凡密着点,兴许都不会裂开。” 唐青一字一句听完后,神色并未有什么不悦,公事公办的道:“苏大人教训的是,此事是我监督不力,领罚也是应得的,如今之计,应当快快补救,还望苏大人给个计划。” 苏文惜没怎么思忖就很快制定好方案,询问道:“这批有问题的料子一共有多少,若缝补的话,织造署里的野蚕丝可够用?” “面料一共三十匹,野蚕丝的话……”唐青敛眸沉思,计算了一下自己印象中的数量后,摇了摇头: “不太够,因着江宁织造署是官营机构,官家要求的面料里基本不会以野蚕丝为原料,所以我们织造署里预备的并不多。” “官营织造署不够的话,民营纺织厂应该会有很多,这样吧,你盘算一下还差多少野蚕丝,盘算好后列个账目出来交给我,我再去民营纺织厂买入回来,今日天色已晚,女工们也都下工了,待到明日再开始缝补。” “一切都听苏大人的,只是这交货日期……”唐青语气犹豫。 苏文惜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拂了拂袖,沉着端庄道:“你不用担心,我来之前已经了解到官家现在倒也不急着要求交货,我明日就将这批面料的问题所在以及补救措施写个折子交上去,交货日期会宽限下来的。” 闻言唐青这才松了口气,这下损失直接降到了最低,倒是让她轻松了几分,正欲说点什么,就听得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因为刚刚安静了一瞬的缘故,唐青也听的很清楚,若她没听错的话,好像是苏文惜……? 收到唐青投来目光的苏文惜,悄悄捂住有些饿瘪的肚子,无辜的眨了眨眼,询问道: “唐尚服何故如此看我?该不会是以为我饿了?其实你误解了,是我的侍女饿了,”说罢转头看向绿珠,“是吧,绿珠,我刚刚听到你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 江宁的人文风情真是好极了,再加上如今在织造署里的气氛也比宫廷里自由放松的多,苏文惜也不像以往那般端着,更是多了几分对自己的放纵。 而在一边站的双腿有些发软的绿珠听到这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刚刚自己的肚子真的不争气的叫了几声,但看到苏文惜眼底那熟悉的笑意,以及粉涟强行克制的幸灾乐祸时,她沉默了,片刻后还是无奈的替苏文惜挽尊道: “大人可别打趣我了。” 苏文惜见状,杏眼不禁乐成了弯弯的月牙,对唐青笑道:“唐尚服你看到了吧,她承认了。” “哈哈哈是我不周到了,那我现在就带大人去用晚膳,”唐青心头少了一忧虑之事,笑容也变得真诚起来,虽然依旧带着客套,却比刚开始那会好多了,她浸染官场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眼前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会去说破,如此这般大家都乐呵。 “那就烦请唐尚服带路了,”说着,苏文惜拈了一块桌上的点心先垫起了肚子,她早就听闻江宁好山好水,海味没有但是山珍与湖鲜一直是菜系一绝,如今找着个由头下调到了这块物华天宝之地,自是没有白白浪费的道理。 只是在行至路上时,有个侍女突然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凑到唐青身边对她耳语着,而唐青也不知听到了什么,竟然难得的没稳住表情了一秒。 待到侍女告退后,唐青就把刚刚得来的消息告诉了苏文惜,而苏文惜听到后,也是难得的没稳住表情。 她听到唐青说,上面派了两人来调查江宁今日闹得沸沸扬扬的贪污案一事,而这两人分别是三皇子萧令辞和来督察的璘王萧郁均。 本来贪污案一事和江宁织造署八竿子打不着,但是也不知那三皇子和璘王是怎么了,放着好好的府邸不去住,竟然要来织造署里小住一段时日,扬言说是想在调查贪污的同时,来看看丝绸行业的发展,这可就打了唐青一个措手不及了。 而比唐青更猝不及防的,还有苏文惜。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5. 第五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6. 第六章 星沉夜寂山无数,月如雕弓寒鸦渡。 缠金香炉里,紫烟升腾缭绕,层层轻纱掩映的床帏帘幕中,萧郁均昏昏沉沉间,又做了那个梦,梦中场景光怪陆离,却都有着同一个开场。 尽管是梦中,可萧郁均依旧能清晰感受到,回溯里与苏文惜初见那天的晨光明媚,而彼时她穿着没有品阶的粉衣,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只是规规矩矩将丝绸献到他的手中。 乌发挽起,低眉敛目姿容深静,气质又如泉水清冽透澈,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她的过去,望着苏文惜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萧郁均摩挲了一下手里的丝绸,复又询问这精妙绝伦之作是出自谁手。 梦里的初见到此就戛然而止,再之后是身着一袭四品青衣,如亭亭林中竹的苏文惜,可今日的梦中,那青衣却是凌乱不复严谨,而六钿也已歪斜。 萧郁均仿如一个透明的魂体,看着眼前是漫天风雪交加,压弯傲竹却不折她风骨;缘何如此狼狈?梦中萧郁均尚未来得及困惑,画面一转,风雪消弭,重重黑暗将他罩住,云阳狱中,一排排铁栏杆里锁着的,是苏文惜。 她抱臂跌坐于角落,似有无声的悲在弥漫 ,萧郁均不禁想要靠近,却被铁门拦住。 梦境的最后,是苏文惜的抬眸,她杏眼泛红显然哭过一场,目光与萧郁均直直对接,双眸颦动间闪烁着恨意与莫大的痛苦,如钉子将萧郁均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哈——” 刹那间心神剧烈颤动,如出窍的灵魂一下子被打回去一般,萧郁均直接惊醒,坐直于床榻上,他双眸带着刚醒转的空泛,与茫然若失,在平复了片刻不稳的呼吸后,他嗅到房内那甜腻到发闷的禅木香后,不禁烦躁的呼道: “来人——” 宫人仓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房内熄了烛火,因此一名宫女提着宫灯快步走了进来后,恭恭敬敬的询问着萧郁均: “大人有何吩咐?” 萧郁均指着角落里的缠金香炉,沉声道:“换成安神香。” “是,”宫女正欲去替换香炉,动作间悄然看了萧郁均一眼后,不由诧异:“陛下,你怎的出了这么多汗……” 初闻宫女所言,萧郁均还有些不解,他伸出手去触摸了一下自己额头,直到指腹顷刻间被薄汗给浸湿后,他这才怔然察觉,自己出了一身汗。 只是一个没头没尾的梦境,哪怕在今夜之前,他已经没有缘由的连着做了好几晚与苏文惜有关的梦境。 可今夜的梦境却是如此真实,仿佛真的发生过一般,至于梦醒过后自己为何如此失态?萧郁均感到十分不解。 “换完香就出去吧,”萧郁均冷冷吩咐后,那名宫女也不敢耽搁,动作利索的将禅香换成了清淡的安神香这才告退。 房内又空寂下来,萧郁均望着那一点摇曳的烛火,心底不禁生出一个念头,既然苏文惜如今已经这般影响到他的状态,何不直接解决这后患之忧,将她杀之?左右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员,网罗个罪名就能轻易处死。 夜幕下,萧郁均扶着胀痛的额头,压着心底一团乱麻的思绪,陷入长久的沉思…… * 次日清晨,昭华殿里宫人们三两分布,安安静静各司其职,直到璘王没有通报的直接到来,让这些宫人毫无准备的仓皇起来。 “不用通报,”萧郁均抬手制止了宫人欲向里面通报的动作,快步走了进去。 昭华殿内,刚采摘下的洛神花还沾染着今晨的雨露,乖张的吐露馥郁芬芳,丝毫不见失去根蒂的颓态。 而如今的安阳长公主萧音暮,好似一只被捧在掌心娇宠的猫儿一般矜贵,正斜斜的躺在榻上,云鬓生乱,金钗歪斜,伸出榻边的脚尖如蜻蜓点水般在一顿一顿,双手捧着一只芙蓉白玉盏,于阳光下细细打量着,雍容华贵的面容上挂着一点满意。 听到脚步声,萧音暮没有移开目光,只是皱眉呵斥:“本宫不是说过不要进来吗?” 萧郁均阔步迈了进步后听到她这般言辞,薄唇挂起笑意,语气温润道:“连我也不让进吗?” 萧郁均倒是习惯了她的这份娇纵,如今谁人不知,安阳长公主是皇后的独女,身份尊贵,从小到大都受帝后爱宠,养成这般娇纵矜贵的样子也是情理之中。 听到是萧郁均后,萧音暮终于舍得放下那精雕细琢的芙蓉白玉盏,起身靠在窗边,仰面望向他,带着揶揄的笑意,上了胭脂的红唇轻启道: “堂兄怎么来我这了?”她在萧郁均面前,连自称都省了。 “长公主心思玲珑,应能猜到几分我的来意,”萧郁均毫不见外的坐至榻边上,伸手将萧音暮宝贝的新宠芙蓉白玉盏拿了过来,于手中把玩着。 萧音暮倒也不在乎自己的新宠在他手中有没有什么风险,哪怕摔了碰了也不会在意,她只是又慵懒的半躺了下去,用手拖着腮好似假寐般半阖着眼,思忖片刻后突然坐起身望着萧郁均,自信道: “莫不是那江宁贪污案?” “真是逃不过长公主火眼金睛啊……”萧郁均喟叹一声,却不直接正面回复,只是借着手里的芙蓉白玉盏发挥: “用料珍贵,做工也是出自大家,这白玉盏是江南东路,南康军知军关承泽送来的?” “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份阔气和大方,”萧音暮语气轻飘飘,不以为然极了。 “是对你大方,还是对皇后大方,”萧郁均笑着打趣,惹得萧音暮瞪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当然是都有,他一个知军倒是敢想的很,”萧音暮冷哼一声,话锋一转,凑近几分趴上萧郁均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怎么了堂兄,有什么意见吗。” “难道皇后经常骂你没个正行,如今看来真是没冤枉你,”萧郁均轻轻推了萧音暮一下,虽然在以往她对自己这般亲密是常有之事,自己也喜闻乐见,可今日接连被那古怪的梦境给消耗心神,连带着对萧音暮的靠近也感到烦躁几分。 “切,”萧音暮这才收敛几分,复又趴回了榻上,打了个哈欠,问道: “快点说吧,到底所为何事。” “我打算明日和萧令辞一起去江宁,过会你帮我在皇上那里提上一句,”萧郁均将这个于早上才萌发出的念头说了出来,本来江宁贪污案这个烫手山芋已经交给了萧令辞,他自然也不会去自寻烦恼,可他今早去找苏文惜时,竟然得知苏文惜昨日就去了江宁。 所以为解这几日梦境带来的烦躁,萧郁均决定也跟着萧令辞去江宁,不过有关于贪污案一事,他当然少不了也得做个面子上的工程了。 “啊?你也要过去?”萧音暮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萧郁均,然后又摇了摇头作出一副真是扶不上墙的表情,无奈道: “搞不明白你,算了要去就去吧,我答应你了,要是没什么事就别来打扰我了,我困了。” 萧音暮的性格向来风风火火,痛痛快快,外表看着与人的距离近得很,实则心的距离远得很,好听一点说是交往保留边界感,难听点就是自扫门前雪,眼下得知萧郁均也要去江宁,也没问缘由就应下了,因为这事还不值得她去问为什么。 萧郁均起身拂了拂袖,郑重行礼道:“多长公主,”说罢见她无精打采的厌倦模样,压着心底的酸涩开着玩笑:“堂妹晚上可得节制自己,累着那几个面首倒是不要紧,累着自己贵体就不好了。” “嘶——”萧音暮皱眉,随手拿过身边一个面首亲自制作的木雕,毫不在乎的砸了过去,佯装气急败坏,“谢谢堂兄关心,倒是你啊,什么时候能像别人一样,娶个美妾或是娇妻回来呢~” “不劳堂妹关心,堂兄走了,”萧郁均温润的笑着,行礼告退了,他仿佛永远也不会生气,仿佛永远都能维持着翩翩公子的得体,但内心究竟是否与外具同,无人可知。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萧郁均都无法确定,萧音暮是否知道自己的心思,甚至说萧郁均如今自己都不确定,为了当初那展颜一笑,深陷至今,是否值得。 * 当今皇上先天体弱,导致清心寡欲,不爱流连后宫,连皇嗣都没几位,其中公主一共三位,长公主尚未嫁人,只是于殿里养着好几位面首,置风评于不顾,而四公主被指婚嫁到了边塞,至于六公主年纪尚小,暂没什么存在感。 而皇子则是四位,二皇子萧千野于去年被封储君,三皇子萧令辞因放浪形骸不被重视,五皇子大病去世,七皇子年纪更小,如今皇上除了长公主外,最疼爱的就是这幼子。 这偌大的大梁宫殿中,除了有富丽堂皇到极尽匠人之工与财富之盛,被踏破门槛的昭华殿,自然也有与之对照的,大半年都不会有人光顾的,住着三皇子萧令辞的万宁殿。 “殿下,江宁的百璃楼有信传来——” 黑衣侍卫将一封信送到了正临窗远望的萧令辞手中,相较于世人口口相传的三皇子不学无术,纨绔不堪,如今在亲信面前的他却是如蛰伏暗夜里的鹰隼一般透着危险与汹涌的深沉。 “下去吧,”萧令辞挥退亲信许沧,将信展开,窗外的阳光将这封信切割成光与暗交织的光影,而那光芒耀眼处,照出的是三个字—— “苏文惜。” 萧令辞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摩挲着信纸,凤眸幽深,不辩情绪。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6. 第六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7. 第七章 “唐尚服,你确定消息无误吗?”苏文惜立在原地不觉握紧了袖里的手,又问了一句。 她一时没理清这其中之弯绕,三皇子要来可以理解,可萧郁均为什么也会来督察?上一世的时候,她记得清清楚楚,萧郁均根本没有下过江宁。 难道自己的举动也引起了连锁反应?若是萧郁均真的要来江宁,在制造署里住下,那她又该如何远离?总不能再次申请下调,那她连官都不用当了。 唐青也是一时有些发懵,这织造署里除了女官就是提花工和织花工,什么时候还有王孙公子重视过来访过?可自己得到的消息又确实是出不了差错,因此她也只得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道: “确定无误啊,”说罢顿了几秒,又忍不住和苏文惜发起了几句无关痛痒的牢骚:“看来我这地方官真是跟不上时政了,一时竟然不知道三皇子和璘王的心思,这贪污案和制造署半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好好的要住在这里了。” 苏文惜往常是最听不得这些牢骚话的人,可如今她也是给予了唐青几分认同感,轻笑一声似有冷意,不轻不重的叫人抓不出错处的说道: “上头翻□□霆覆手雨,又岂是我们猜得透的。” 既来之则安之,躲不过的话,就迎刃而上吧,苏文惜心境已经是十分豁达,只是这一次,她是不会再甘心那样稀里糊涂的死去了,就算这一世还是要被构陷,她也发誓定要拉着施害者一起坠入地狱。 “唉,”唐青轻叹一声,只觉得自己就像突然被通知上头要来检查一样,而她猝不及防的什么都没准备,就算现在开始准备也肯定是无法尽善尽美了。 不过有苏文惜在这,有些情绪不能表露的太明显,毕竟中央和地方有壁,因此她还是很快调整了情绪,又扬起笑容道: “想必也没什么大事,苏大人还是快随我过去用膳吧,介时也好早早歇息。” 苏文惜也只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表情僵硬了一瞬,如今已是恢复了以往深静的神情,她面容上得体端庄的浅笑如一首秋夜小词般婉约,闻言也配合的作出“请”的手势,道: “有劳唐尚服了。” 唐青确实在招待方面准备的很精细,反应能力也是一绝,先前还在迎接之事上多有怠慢,如今就见人下菜碟,迅速的调整了方针,郑重其事起来。 可惜苏文惜在听到那则晴天霹雳后,面对这番精心招待已经是了然无味,同唐青一样意兴阑珊的维持了一番表面上得体的迎来送往后,这才散了名利宴,各回各的心事重重。 一路的舟车劳顿确实让苏文惜很是疲惫不堪,可她在梳洗褪衣之后,依旧没有吹烛熄灯,就寝入睡的心思,只是伏身坐在几案前,独斟着夜色。 明月尚在,有飘灯细雨蒙蒙而下,顺瓦滴答而落,风移树影斑驳,这一夜,难眠的又岂只有苏文惜一人。 * 江宁早秋的初晨,总是风霜凛冽的叫人骨子里发冷,而制造署里,此时提花工和织花工已经开始上工,放着无数纺织机的机房里,机杼声即将从早忙碌到晚。 纺织行业自古以来就是经济发展的重要结构体,江宁又是除了燕京外经济最繁荣的地方,这纺织业自然是发达,不光有官营的制造署,更有数不清的民营纺织厂。 苏文惜几乎半宿没睡,躺上床后昏昏沉沉间又做了那个荒诞的梦,只是做到一半就被机杼声给吵醒,醒后自然也没有做回笼觉的打算,干脆翻身下床,穿上官服推开了房门。 起的不晚,朝暾正盛,天光顷刻间涌入房内,苏文惜被晃得眯了眯眼睛,缓过来后将门阖上,随机抓了个路过的工女,十分和善的询问了一番唐青的动态,得到回复后刚要找过去,唐青就已经过来了,比她人先到的是那热情的话语—— “哎哟——苏大人昨天累了一天,怎么今天还起得这么早?莫不是我招待的不周?” 经历一晚的复盘与沉思,苏文惜又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她如今是斗志满满的迎接着即将到来的硬仗,见唐青这般,她也颇有闲心的有样学样拉长了腔调道: “唐尚服——”说罢又将唐青的打趣搁置一边不予回应,反倒话锋一转,又冰冷无情的问道:“昨日我让唐尚服列的册子不知如今准备的如何了?” 唐青已经走到了苏文惜身前,鹅黄的七品官服明悦为她减去了几分老成,而苏文惜这时也看清了她眼下的乌青,昨天见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明显,看来唐青昨夜也必是挑灯长熬了不少功夫。 “苏大人放心,您交待的我还能不尽心尽力去办吗,”唐青虽然贴了个冷脸,但对她这公事公办的态度还是认可的,因此从袖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了苏文惜。 “所缺的野蚕丝数量我都写在上面了,苏大人你看看是否清晰?” 苏文惜接过册子,翻阅起来,纸张上的字迹尽管结构歪扭但也算工整,其中写了野蚕丝所需的数量,以及一些离得近的民营纺织厂位置,市场价格也贴心的标了一个大概值,谨防被宰,看上去让人一目了然,该说不说,唐青解决问题的态度还是十分端正的,只是小心思多了些。 “这册子拟的真好,唐尚服真是有心了,看你眼下乌青都重了些,定是昨晚上操劳坏了,可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苏文惜笑着赞扬了几分,又关怀了几句,一点也见不出刚刚的冰冷,惹得唐青暗嘈了一句会来事,表面还是滴水不漏的恭维着: “多谢苏大人关心,这册子倒是没让我怎么操劳,主要是三皇子和璘王那事下来的仓促,我可不得好好准备一番吗。” 尽管已经在心底给自己做了不下十次的心理建设与重塑,可每每听到璘王这个名字时,苏文惜还是会心梗一瞬,上一世再怎么仰慕,这一世再怎么恨,浪潮退去后哪怕是抛去爱恨纠葛的风平浪静,平面还是留下了被切割的伤痕。 “三皇子和璘王他们已经动身了?”苏文惜合上册子,不动声色的试探着问了一句。 “昨日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动身了,算算应该今天下午就得到了,我昨天晚上虽然安排了不少,但各方各面仍是没有尽善尽美,今天在贵人来之前,我还得忙活一通。” “这样……那唐尚服倒与我是各有各的忙事了,既然如此,我也不耽误你,我去采购野蚕丝,唐尚服你就好好准备一番。” 唐青思忖着,道:“只能这样了,不过苏大人可需要我再给你配一个侍女,毕竟江宁这边你也不熟悉,有个人给你带带路讲解一下风土人情也是不错的。” 苏文惜一口回绝:“不必了,唐尚服又怎知我对江宁不熟悉呢。” “这……哈哈哈,那也好,那我就告退了,若有事相寻,苏大人可在机房右侧走廊后的第一间房找我,”唐青倒是没想到苏文惜能这么说,不过她也没有多嘴,只是躬身行礼后就告退了。 苏文惜目送着她行色匆匆的走远后,拿着册子敲醒了自己两名侍女的门,待把绿珠和粉涟都叫起来之后,三个人一同搭着织造署门前的马车,踏上了第一家要去的民营纺织厂路程。 对于江宁的青山秀水,连桥阡陌,白墙黑瓦以及青石板路的烟雨朦胧,苏文惜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她仅凭着年幼时的记忆,想要唤回几分对江宁的熟络,可如今人事更迭,风物变迁,已经是陌生大过了熟悉。 “大人,我们先去哪里?”粉涟凑近了苏文惜,看着她手里的册子问着。 “……”苏文惜暂时没有言语,她一一浏览过那些地址,最后停留在一个令她侧目的字迹上。 朱雀桥东边一百米处,满春纺织厂。 朱雀桥,在秦淮河之南,这个地址她认识,在一众翻不出画面的印象里,这一行字却令她记忆里泛出了水墨般的色彩。 她甚至清晰的记得,这个纺织厂当初叫云水纺织厂,边上挨着一家大儒创办的学堂,那时机杼声伴着不远处若远若近的读书声,在那里她和一个少年曾结下过不解之缘,学堂旁的柳树下,曾有少年为她埋下过一本“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只是如今,岁月不堪数,故人更是不知去处。 “大人?大人!你在想什么呢?”粉涟久久不见苏文惜回应,便呼唤了一句。 苏文惜这才回神,她敛去眸底复杂的情绪,平静的指着那个地名道:“第一家就去这里。” 马车颠簸了大约半个时辰不到,在绿珠和粉涟都昏昏欲睡之时,终于到达了地方,苏文惜推了推这两个迷迷糊糊的人,之后自己先跳下了马车。 没管绿珠和粉涟有没有跟上,苏文惜脚步笃定的朝着朱雀桥东边走去,果不其然,下一刻一家小有规模的纺织厂就出现在了眼前。 门口正写着“春满纺织厂”五个大字。 苏文惜轻轻叩响大门,不一会儿里头有脚步声传来,门开了,是一名中年女子,看上去是刚成家的年纪,不是苏文惜印象里的故人,也是,连纺织厂名字都改了,老板娘自然也换人了才对。 “你是?”那人询问着。 苏文惜客气的说明着来意:“你好,请问你这里是否有野蚕丝?我想买一点。” “野蚕丝倒是有,但你是单人购买,还是替机构收购?” “江宁织造署如今缺野蚕丝,所以我才来你这里想要买入一点,”苏文惜倒是不觉得自己所说有什么不妥,毕竟替机构买入的话,民营单位应该会给一点面子,说不定价格上还能比单人购买便宜几分。 熟料令她意外的是,那人摆了摆手,为难道:“不瞒你说,野蚕丝我们这确实有,但是啊只够自家用的,实在无法分出一些来卖给别人。” “没有的话你刚刚又何必多问我那一句?”苏文惜有些不太相信,毕竟刚刚这人的态度不像是没有的样子。 “因为单人买的话数量上少,但大人你是官营机构的,肯定买入的数量只多不少,我这实在是不够啊,前几天水灾,波及到纺织业了,大人你多多见谅吧。” 说罢,那人直接关上了门,打断了苏文惜将将要说出口的话。 这时绿珠和粉涟也跟了上来,见状询问:“大人,怎么了?这里关门了吗?” “没有关门,只是不愿意卖罢了,”苏文惜望着眼前紧紧闭上的门,大概已经猜出了其中的关窍,以唐青的能力不至于连一家民营纺织厂大概有多少野蚕丝都能查错,这家绝对有足够的野蚕丝用来出售,只是不愿意卖给官营机构罢了。 绿珠困惑的问着:“为什么不愿意卖啊,这年头还有有钱不乐意挣的?” “暂时无法下定论,现在天色还早,你们再多陪我跑几家纺织厂看看,我需要验证一个猜想。” 本来苏文惜还打算办完事务去那家学堂看看,只是如今又出了棘手的事,只得改天有机会再来探望了。 三人便这般又跑了几家,结果几乎与第一家时差不多。 苏文惜望着眼前再次关上的大门,紧了紧手里的册子,苦涩道:“看来在江宁,官营和民营间可能有一些矛盾,而唐青可能还不知道这情况。”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苏文惜跑了几家说的都是替机构购买,如今看来她猜的不错,民营不愿意卖给官营。 本来有野蚕丝的纺织厂就不多,这么一番下来想要在民营纺织厂买齐野蚕丝的计划落了空,哪里还能买野蚕丝尚且未知,苏文惜还得回去问问唐青,官营和民营之间究竟有何摩擦。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7. 第七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8. 第八章 跑完几家纺织厂后,正午已过,时间来到了未时,秋日的阳光温和内敛,倒也不会晒伤在外劳碌的人。 而在纺织厂栽了个跟头的苏文惜,见眼下尚且还有充分的时间,也不急着回纺织署,直接带着绿珠和粉涟,在这人稠往来的秣陵路上,深入体验起了秦淮河畔的风土人情。 绿珠谨小慎微的跟在苏文惜后面,粉涟就不是个能安静下来的,见苏文惜似乎漫无目的在往前走,便好奇地问了一句: “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干嘛啊?” “闲逛一会儿。” 绿珠闻言抬起头,犹犹豫豫地提醒道:“大人,我们是有公事在身,这叫有心人看见了不太好吧。” “嗨呀我们大人说不定是有自己的考虑呢,绿珠你操那么多的心干什么,”粉涟一边单方面和绿珠打打闹闹,一边嬉笑着说道。 绿珠被粉涟闹腾的有些吃不消,便佯装生气地呵斥她:“粉涟你别闹我了!好好走你的路行不行!” “哎哟大人你看她~今天敢这么对我,明天就敢这样对你啊大人~” 粉涟大惊小怪的同苏文惜告起状,惹得绿珠幽怨地瞪了她一眼,后又直接将头扬到一边,不予理会的冷处理起来。 秣陵路上有孩童拿着糖葫芦嬉笑着跑来跑去,身后还缀着仨仨俩俩的小尾巴,卖糖人的小摊前也有好奇的顽童驻扎着舍不得走,渔贩和果摊层出不穷,这一切都是苏文惜年幼时无缘结识,入宫后就相隔甚远的人间烟火。 因此在前头走着的她,尽管将绿珠和粉涟不顾体面的打打闹闹尽数收入耳中,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倒忽的生出了几分玩兴,直接猛地一个转身,令绿珠和粉涟反应不及相撞到一起。 粉涟正揉着额头想要说几句,苏文惜就捏紧手里的小册子,抬手敲了她一下,没敲绿珠。 “哎哟大人你敲我干什么——”粉涟这下额头更痛了,偏生又敢怒敢言不敢反抗。 苏文惜神情虽是笑意盈盈,语气却不太客气:“让你没个正形吵吵闹闹,要是真像绿珠说的让有心人看到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这下轮到绿珠看粉涟的笑话了,她暗暗憋笑,粉涟也是态度良好的光速认错: “对不起大人,我错了。” “你呀,真是不长心眼,”苏文惜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十分宽宏大量的表示谅解了,她复又追加了一句:“你们两个帮我仔细看着点,路边如果有贩卖蚕丝的就告诉我。” 绿珠和粉涟双双应下,苏文惜这才满意的转头继续往前走去,耳边叫卖声不绝于耳,妇人们交头接耳的家常话融汇成一首靡靡吴音,穿过这些喧阗纷扰,苏文惜被一缕轻而细的哼唱声给捕获住了心神。 她立在原地,拨开那些嘈杂,沉下心静静地听了片刻,才终于听清,飘散在四周如飞絮一般轻巧的哼唱声,其实是在唱着诗经里的一首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①” 曲调一如苏文惜记忆里的江宁那般婉转哀愁,夹杂着烟云一般的寂寂怅惘。 江南一带昔日的朱门青琐,金堂玉笏,纵使如今随着朝代兴废,有些委身了荒草萋萋,可留在这片土地里的,依旧是无尽的料峭古意,连带着这里谱出来的曲子都承载了无限哀怨遗恨。 诗经·子衿就恰是如此,这首诗以及曲,熟悉到印刻在了记忆深处,苏文惜也会吟唱,只是小时候那个喜欢听她哼唱的人却绝了嗣音。 粉涟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来询问苏文惜:“大人,你怎么不走了?” “你们听到了吗?” “大人你说什么?” 苏文惜边朝着那个哼唱的方向走去,边对粉涟她们说着:“有人在唱子衿,我过去看看,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苏文惜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只是听到了一点哼唱就忍不住想要追根溯源,也许是因为,她太好奇能够唱出子衿背后意味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吧。 沿着人流一路往下走,顺着歌声的引子,走至秦淮河畔时,苏文惜看到,有一个布衣短发的小女孩,正坐在河堤上。 苏文惜走过去后才看清,小女孩手里拢着一只黄雀,似乎是飞不起来的样子,羽毛扑腾的乱糟糟,小脑袋一嗑一嗑的惹人生怜。 小女孩听到脚步声的靠近,停住了哼唱,怯生生的抬眸看了一眼来人,也就是苏文惜她们,然后不自觉的将小黄雀保护得更紧了几分。 “小朋友,你的黄雀怎么了?”苏文惜温婉地笑着上去搭话。 她柔和的语气十分让人心安,再加上由黄雀入手的切入点,让小女孩没那么紧张了,她摸了摸手里扑棱着翅膀但是也无用功的小黄雀,小脸泛愁,语调略有抽泣的说道: “雀儿它不知道为什么,飞不起来了,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就病了。” 苏文惜弯下腰来,摸了摸黄雀的脑袋,安慰着小女孩:“不要难过了,姐姐帮你看看好不好?” “好,”小女孩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如今见苏文惜这般温柔良善,自然是二话不说就点了点头,极具信任感的小心呵护着将小黄雀送到了苏文惜手里。 “姐姐帮你看看,别着急,”苏文惜接住了那只圆滚滚的小黄雀,实际上她并不会帮鸟兽看病,但内伤看不出来,看看外在是否有受伤还是可以的,因此她边翻过黄雀的羽毛边询问小女孩: “你这么难过,是因为雀儿对你很重要吧?” 小女孩点了点头道:“雀儿是我最好的朋友临行前送给我的,她说她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送我,但是这只黄雀是陪伴了她很久的朋友,所以为了安慰我,她就送给我了。” 一字一句虽然缓慢,却认真清晰,说罢小女孩顿了顿,又十分低落的说道:“我的朋友最爱唱子衿,她临行前还给我唱了一次,现在她留给我的雀儿病了,我无力医治,就想唱歌给雀儿,会不会让雀儿好起来一点。” 苏文惜已将黄雀检查了个彻底,但是没能检查出什么,如此看来是受了内伤,这事也指望不上绿珠和粉涟,于是她不慌不忙的安慰着小女孩: “没事的,不是很严重,我带着你和雀儿去医馆看看好不好,姐姐出钱。” 还不待小女孩回复,一阵脚步声就走近了过来,苏文惜尚未起身就听得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在身侧传来: “可是姑娘刚才于此吟唱子衿?” 清冷如泠泠玉石,苏文惜虽然觉得熟悉却没想得起来,直到她起身望向那人后,才乍一下想起,这不正是昨日进宣州时,马车被拦的那位少年吗。 只是昨日看到的他是一身白衣,如今却换了青衣,相较于苏文惜平常所穿的松绿官服,这位少年的青衣却是艾绿色,介于豆青和苍色之间的翡翠绿,比白衣更能映衬出少年的清癯隽秀,以及秋水为神玉为骨的风姿。 然而令苏文惜有些怔住的是,少年陌生的面容却莫名的让她在心底觉得熟悉与亲切,仿佛二人之间不只是初见,而是见了无数面一般。 见苏文惜没有回答,少年如冰雪般冷淡的眸底泛起不解,一时间以为她也和那些肤浅之人一样轻易被皮相所迷,不禁抹去刚刚在心底对她而生的“颇有林下之姿”的第一印象,但表面还是耐心的又问了一句: “姑娘?” “抱歉,”苏文惜回神,暗恼刚刚自己的失态,很好调整过来解释道:“并非是我吟唱,而是这位小朋友。” “哦?子衿如今在江宁已是稀罕的曲目,我便寻着声音想要看看是何人有如此雅兴,既然已识庐山真面目,那我也……” 他刚想道别,却看见苏文惜手里捧着一只黄雀,不禁眉头一皱,语气不悦地问道:“黄雀本该飞摩苍天,为何如今在你掌中?” 苏文惜暗道被误会了,刚想解释,小女孩就脆生生地开口道:“大哥哥,不是的,这只雀儿是我的好朋临行前送给我的,如今雀儿病了,我想唱歌让它能好几分,因为我的好朋友以前最爱唱子衿了。” “原来如此,我刚好会些医术,把雀儿给我吧,我或许可以医治。” 少年的语气和缓了几分,听到小女孩这般说辞,不禁眸底也生出同情,与挚友相别只余一只黄雀作伴,偏生挚友最后留下来的雀儿也病了,难怪刚刚听到的子衿,会是如此怅惘寂寂,与记忆里那般带着相似的色彩。 “啾啾——”黄雀被提溜着辗转于好几个人的手心,眨了眨黑豆一般亮晶晶的眼睛,不安的低低叫了好几声,而小女孩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人言,直接在一边安慰上了。 少年将黄雀在掌心搁置好后,和苏文惜一样先是查看了一番是否有外伤,见没有,又摸了摸黄雀的翅膀。 苏文惜只见他眉头舒展了几分,下一刻他白皙的手指微微用力,嘎吱一声传来,伴随着黄雀的啾鸣声,少年淡然松手道: “万幸只是骨头错位,如今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说罢,那黄雀挣扎着从他手里扑棱了出来,几人只见一片黄羽飘落,圆滚滚的雀儿已是飞了出去,在空中不高不低的翱翔了一圈后,先是飞到少年手上啄了啄他,又啄了啄苏文惜,最后才回到小女孩肩头,活泼的跳来跳去。 “哇我的雀儿好了,谢谢你们!” “不必言谢,往后照顾好这只雀儿,才不负你朋友相送,”说罢少年拂一拂袖,转身离开了此处,脚步声如雪般轻碎,来时带着沉沉,去时却已然轻飘飘。 小女孩大喊着:“大哥哥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我以后去报答你!” 然而没有得到回音,那人已经走远,消失在了秦淮河的岸边。 绿珠和粉涟面面相觑,只觉得有些不真实,而苏文惜也耽搁不了太长时间,因此见黄雀无碍,小女孩也不再悲伤,便从怀里掏出一些铜钱递给了小女孩: “把泪痕擦擦,去买根糖葫芦,然后带着你的雀儿回家吧,姐姐也要走了。” 小女孩知道自己不能白拿人钱,因此不肯收,但还是被苏文惜强行塞进了怀中,最后只能别别扭扭收下了,委委屈屈的问:“姐姐,那个哥哥不告诉我他的名字,那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啊,我想报答你们救好了我的雀儿。” “并非是我救好了你的雀儿,不必向我道谢,更何况,又何必非要知道名字呢,有缘自会相见的,正如那位大哥哥说的,你要照顾好你的雀儿,知道吗,姐姐走了啊,再见。” “好吧,姐姐再见!”小女孩挥了挥手向已经转身离开的苏文惜她们告别,粉涟十分活泼的向她回了好几个挥手,然后被绿珠给拉走了。 秦淮河畔,本该飞摩苍天的黄雀啾鸣声声,飞过了秣陵树丛与行舟绿水,最后心甘情愿回到相伴者掌心。 而苏文惜却想,她身在樊笼,几时能像黄雀一般,脱迹山林呢,可黄雀亦有躲不过剑鞘罗网的时候,难道这四维尘网真的避无可避?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8. 第八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9. 第九章 午阴正浓,野蚕丝的事情依旧悬而未决,有些自己可以解决的信息差,苏文惜就不打算仰仗唐青那边了,她打算带着绿珠和粉涟二人,在秣陵路上找找有没有卖蚕丝的散户,不过光靠散户是肯定不够的,她得找到哪里有大规模搞野蚕丝产业链的。 现在这个年头,蚕丝产业链大多以家养为大头,毕竟家蚕丝需求量多,又好大规模产出,不像野蚕丝投入的成本大,散户基本上都没有养野蚕的了。 不过为了防止野蚕丝产业链的没落,朝廷会特意给野蚕丝项目拨款来达到扶持的目的,偏偏散户又拿不到这个拨款,都进了有钱有势之家族里头,因此如今的大规模野蚕丝生态园,也基本都归属于高门大户。 苏文惜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本来是想着直接去民营购买,公事公办的同时省事还方便,不用和势力结构打交道,不过如今也顾不上了,本来水灾就或多或少波及到了养蚕业,只要能将野蚕丝买齐,再上几次名利场又如何。 三人沿着秣陵路走了几分钟后,心细的绿珠第一个发现了不远处就有一个卖蚕丝的散户,她急忙通告给苏文惜: “大人,你看,前面那个是不是卖蚕丝的?” 苏文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还真是一个十分稀奇的卖蚕丝的散户,不禁喜笑颜开道: “还真是,等办完事了我就奖励你一串糖葫芦,或者现在也行。” “大人,不能因为你喜欢糖葫芦,就总是拿糖葫芦当做奖励吧,”绿珠弱弱表示抗议。 粉涟立马跟上:“什么,绿珠你竟然不愿意?你不要的话大人不如奖励我吧。” 绿珠气结:“我哪里说不要了!” “你们两个打住,”苏文惜抬手打断她们的打闹,“到时候你两一人一串糖葫芦,也不对,绿珠两串,好了接下来不要打扰我,你们大人要去办正事了。” 绿珠和粉涟纷纷点头应下,只不过两人还是暗中用面部表情针锋相对了好一会儿。 摊主是个老头,头发花白胡子稀疏,带着一顶草帽在摊位上打盹,苏文惜走上前去试着搭话:“大爷,您卖的是野蚕丝还是家蚕丝?” 大爷似乎睡着了,苏文惜又唤了好几声,才见他悠悠转醒,只是醒过来的他也丝毫没有意识到摊前还站了个顾客,苏文惜只得又问了一句: “大爷,您卖的是野蚕丝还是家蚕丝?” “哎哟小姑娘你吓我一跳。” 绿珠和粉涟在后头暗暗憋笑,大爷这时候也清醒了,忙不迭的回答道:“野蚕丝,都是野蚕丝,都是蚕在后山的桑树上吃了桑叶结的丝,可不是在模具里养出来的。” “您这里一共多少?” 大爷报了个数,很低的价格,看来是因为不好卖而选择降价了,如果全部买下的话说不定还能再降一些,于是苏文惜十分慷慨大方的要下了大爷的所有野蚕丝,并出了一小笔路费,找来一辆拉货的板车,拜托车夫送去了江宁织造署。 大爷一下子成交个大买卖,自然是喜不自胜,连连道谢,而苏文惜这时才抛出自己的意图:“大爷,你知道哪里有大规模野蚕丝养殖园吗?” “我想想……”大爷思索片刻后笃定道:“江宁府只有一家,归属于谢家,位置也离这不远,在焚衣街东段北侧的聚宝山那,你一走近就能看到,山上老大一片桑树林,规模不小嘞。” “好,我知道了,谢谢大爷。” 苏文惜暗暗记下这个地名,道谢后带着绿珠和粉涟离开了秣陵路,又找了一辆马车坐下,向车夫报出那一串地名后,伴随着马车的颠簸,苏文惜思索起了大爷口中的“谢家”。 这个就盘踞于江宁府的世家大族,门阀高标,苏文惜作为出生在江宁府的人是知道的,哪怕若干年后她已经远在燕京的宫中,也时常能从边边角角里听到和这个家族有关的消息,譬如三皇子的生母就出自这个名门望族,只可惜病逝的太早,谢家势力又在江宁府,连带着三皇子一下子失了靠山。 聚宝山确实不算远,苏文惜只是打了个盹儿的功夫,马车就已经驶到了地方,掀开车帘跳到地面后,她望着眼前如青瓷釉黛,碧玉浓淡一般的聚宝山,心想既然来到了江宁,同这个家族打个交道,构建起自己的情报网,也算是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打个照面容易,想要交好却是困难的,不过眼下倒也不用考虑那么多,她只是来买个野蚕丝,苏文惜这般想着,带着绿珠和粉涟一同踏上了聚宝山蜿蜒向上的山路。 桑树林是在半山腰那里,基本不会设在山脚,那样需要围起来的范围太大,山腰及山尖就刚好合适,南方的山和北方的山是不一样的,江宁这边的山远远观去如玉体横陈的美人,起伏不大,而北方的山却是巍峨壮丽,不可同喻。 约摸爬了十几分钟的山路,不怎么锻炼的三人纷纷气喘吁吁,苏文惜擦了擦额头出的薄汗,见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块木牌子,以及两名看守的侍卫后,松了一口气,不待喘匀气就走上前去询问: “你好,我是江宁织造署的,前来采购一些野蚕丝。” 那两名侍卫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像在用眼神推搡着分工,其中一个便说道:“您稍等一会,我们这就进去通报。” 说的时候另一名侍卫已经跑了进去,不多大会儿就又跑了出来,恭恭敬敬的笑着对苏文惜她们说: “大人们可以进去了。” 进入园中,翠微如青烟弥漫,越是往前走就越觉朗润,顺着一条山路深入幽僻闲深之地后,苏文惜正四顾寻远想要找到主人所在,却是寻寻觅觅而未果,直到一缕古筝琴音徘徊于山谷之中传来,这才像是送来一丝灵犀指引。 待寻着琴音步步靠近后,竟是又走回了先前的起点,苏文惜这才知自己绕远了,她走向一个微不可查的岔路,这时眼前豁然出现一顶古朴自然的小亭子。 而苏文惜目前这个角度,无法看清亭中之人是何等风姿,只能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缓拨清商。 粉涟:“大人,我们……” “收声——”苏文惜打住了她的话头,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粉涟和绿珠心领神会,三人齐齐站在亭子外,安静等待起来。 苏文惜知道,侍卫肯定是通报了的,而她们刚刚进来时尚未有琴音,由此可知,主人定是知道她们的到来,才选择用琴音试探,若贸然上前打断,莽撞不说,肯定是不合主人之意的。 琴音似大雅哀吟,流泻山间,苏文惜静静听了一会儿,发觉曲调很是熟悉,且琴中倾注之感情不像作假,正揣摩主人用意时,琴音突然停止,原本还寥落的哀情顷刻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进来吧。”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9. 第九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0. 第十章 待走入亭中后,苏文惜心下了然,果然是他,是不久前就在秦淮河畔见过的那个少年,依旧是面如清雪,艾绿青衣,黑发砌墨,那双救过黄雀的手一刻前还在援琴鸣弦,连拨清商,如今又捏着青瓷釉的茶盏,沏茶袅袅。 绿珠和粉涟在外等候,而自苏文惜进来后,他既未开口说话,也未抬眸给予她一个眼神,只是低眉敛目,专注手下,好似翛然尘外的鹤。 苏文惜并未被他的清冷而浇透心火,依旧神色自若,平静的自报家门,躬身行礼道: “在下苏文惜,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谢清徽。” 列松如翠,积石如玉。 苏文惜见他手执壶柄,往茶杯里倒入热茶,后用茶盏撇清汤色,接着杯口一转,推到了自己面前。 苏文惜其实进来时就看到谢清徽对面有一个空位置,只是他没有开口邀请自己坐下,如今将茶杯推来,虽然无言却也是在明晃晃的暗示,于是苏文惜便顺水推舟,大大方方坐到了谢清徽的对面。 二人中间的几案上,古筝已被挪至另一边,唯剩吐露着袅袅白雾的青瓷茶杯,而苏文惜虽然浸润官场五载,茶与酒此等迎来送往之物没少接触,但无论接触多少回,都品不出其中的妙处,尤其是茶,更是所知甚少,对它除了苦涩的印象外,就没有别的了。 苏文惜本想直接开门见山,熟料谢清徽却不按常理出牌道: “苏大人先尝尝这茶如何,若待冷了再去品茗,恐怕就要失其真味了。” 于是苏文惜端着笑,捧起茶杯抿了一口,下一刻茶汤那苦涩的滋味强势侵占了味觉,直接苦到了心底,惹得她不禁微微皱眉,忙不迭又将茶杯放下了,生怕再喝第二口,偏生谢清徽像是能看透她所想一般,语气淡然的问道: “不知苏大人可有品茗出这茶的品种?” 明明是极为冷清的语气,苏文惜却好像从他的言辞里听出几分为难的意思,可谢家乃门阀望族,少不得曲意逢迎,但要是弄虚作假也肯定不行,于是她淡定的坦白: “谢公子,实在抱歉,我对茶不甚了解,还望公子赐教。” 态度谦卑的拿不出错处,而谢清徽显然也并不打算去真的赐教,他只是抬眸没什么情绪的看了一眼苏文惜,复又没了言语,恹恹的覆下睫羽,望起了杯中回旋的茶叶。 苏文惜暗道高门子弟确实不好攀扯,只能再次主动出击,她询问道:“谢公子,我来此处是想收购一些野蚕丝,不知是否方便。” “可以。” 短短两个字令苏文惜心潮涌动,可惜接下来谢清徽报出来的那个价格又令她一下子被冷水泼透。 实在是高于市场价太多,这是拿她当肥羊宰吗,可按照这个宰法,明显是做一次性生意的啊,难道谢清徽真的没考虑长线发展? 苏文惜试图降价:“谢公子,织造署需要的数量比较多,可否在价格方面……” 谢清徽却突然话锋一转:“我观苏大人这一身青衣,倒像极了官员的服制,只是我闲散家中,一时竟想不出是几品才会用青色,不知苏大人可否为我解一解惑?” “不过只是四品罢了,”苏文惜本不想一上来就报出自己是中央下调的女官,一是没必要,二是会徒增麻烦,至于其三则是女官总是会引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偏见,仿佛只有男儿当官才是天经地义,女子为官就是靠皮相上位。 更何况苏文惜并不认为自己的品阶还能在江宁谢家这里得到什么特权,她又不是前朝官员,没有笼络的价值,除非是对后宫内务感兴趣,但那样的话目的性太明显,容易暴露意图,也没有这么干的。 “四品……莫非你就是将作监的女尚书?” “正是在下,”苏文惜听他的语气,似乎降价一事有了转圜之地,不禁生出几分希望来。 “既然如此的话,女尚书的面子我也不能不给,”谢清徽又报了个价格,但是只降了一点点,仿佛苏文惜的面子只值那么一点点,惹得苏文惜无语凝噎一时不知说什么。 见她这般模样,谢清徽苍白的唇不禁微不可查的扬起一抹弧度,正欲接着往下说,却突然面色一变,忙抬袖掩唇,咳嗽不止起来,咳的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是没什么血色。 “谢公子你没事吧?”苏文惜有些心惊肉跳,连忙起身给他的茶盏里倒了一些热茶端给谢清徽,意料之外的没有被拒绝。 谢清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瓶,倒出一颗药,就着苏文惜端过来的茶水送服下后,这才止住咳嗽,而苏文惜虽然对他的奸商做派很是不满,但此刻还是充满同情心的关切道。 “谢公子这咳疾可严重?大夫是如何说的?” “无碍,”谢清徽语气有些虚弱,原本看不出情绪的面容如今带上几分怫郁。 见他不欲多言,又确实像是已经没事的样子,苏文惜这才放下被提起的心,惴惴的坐回了谢清徽对面,她掩饰般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冷透的茶后,闷闷的再次试探: “谢公子,这个价格真的不能再降一些吗?” 实在不是苏文惜分厘不让,斤斤计较,而是采买野蚕丝的资金并非是她一人大手一挥就可以全权做主,谢清徽给的价格超出预算太多,若是真的降无可降,她也只能暂且打道回府,同唐青再打听哪里还有出路。 “也不是不能降,只是我需要看到苏大人的诚意,”谢清徽单手撑着下颌,青色衣袖堆至手肘处,露出一段骨肉匀停的手腕,他微微歪着头,好整以暇的看向苏文惜,眉眼平静的等待着她的动作。 “……” 难道谢清徽是暗暗索要贿赂? 苏文惜陷入了为难,她也没想到谢清徽这么难应付,漫天要价不说,还不能得罪,可她此次前来确实没准备什么,毕竟她以为谢清徽应该不是那种放着大生意不做的人,只是现在看来么…… 想到之前谢清徽救好小黄雀,苏文惜本来以为他既会医术肯定有慈悲心肠,谁承想几番试探下来,慈悲心肠没看见,光看见个黑心肝了,还是个病殃殃的黑心肝。 到底该怎么展现出自己的诚意…… 有了!苏文惜突然想到,之前谢清徽就是和她一样被子衿而吸引,再加上刚刚谢清徽弹奏的幽思赋,曲调如大雅哀吟,内里寄托无限眷恋顾怀,说不定谢清徽心里是有一个爱而不得的女子,而他们之间的感情又说不定与子衿有关。 既然如此,何不…… 苏文惜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她斟酌着言辞,开口道:“之前见谢公子似乎对子衿颇为喜爱,不若我为公子献唱一首,引见诚意?” 若谢清徽只是个单纯的养蚕老板,苏文惜还不至于委曲求全,偏偏她想要与谢清徽代表的谢家结识,毕竟她现在的力量太薄弱,想要调查出上一世萧郁均害她的动机明显不现实,唯有发展起自己的情报网,才能有那个条件去调查自己想知道的。 谢清徽并不打算索要贿赂,他只是想看看苏文惜能为达成她自己的目标做到何种地步,一个四品官员身上能有何闪光点。 如今听到苏文惜所言,谢清徽眉头一挑,对她的观察入微生出欣赏,但他并没有听别人为自己献唱这个雅致,刚想拒绝,可是话未出口,在与苏文惜那熠熠闪光,带着期待的双眼相撞后,拒绝的话语一下子哽在了喉头。 曾几何时,他似乎也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过。 “那烦请苏大人了。” 得到答复的苏文惜双眸一亮,却并未直接开口哼唱,而是试探了一句:“若合公子心意,公子可否成全我的要求?” “待我听过之后,自有考量。” 苏文惜差点连一向得体的笑都挂不住,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行不行,于是她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再之后就是端正坐姿,让曲调在心底酝酿片刻后,终于准备好了前提工作,她轻启朱唇,哼唱: “青青子衿——” 只是刚唱出四个字,就被亭子外突然接踵而至的声音打断: “公子,公子——” 苏文惜被迫中断了哼唱,她看向来人,见是一名女子,正神色匆忙的走了过来,而那名女子走进来后看到除了谢清徽还有人在这,也是有些诧异,但很快就调整过来,对谢清徽柔和着嗓音道: “公子,谢夫人说山间寒凉有伤你病体,特意催促着让我来劝你回府。” 谢清徽没有答复她,那双清冷的眸子只是定定的看着苏文惜,眸底似有恍然,他的语调终于泛起了涟漪,带有波澜的问着苏文惜: “不知苏大人可曾有过什么小名?” 苏文惜摇了摇头道:“从未有过。” 听到这个回答,谢清徽眸底的恍然顷刻消失,又变成了之前的清冷,他淡淡的开口道: “苏大人且回吧,野蚕丝我会以市场价卖给你,明日就送至织造署。” 苏文惜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消化,她没想到原先将价格咬的这么紧的谢清徽尽然一下子松了口变得如此大方起来,看来莫不是与刚刚进来的这名女子有关。 “谢公子可需要我先付定金?” “不用,”谢清徽说着,找来一支毛笔,与一张纸条,再上面簌簌落笔后,递给了苏文惜。 苏文惜接过来一看,是交易券书一般的东西,上面写了订购的数量,以及需要支付的价格,而那个价格,谢清徽竟然还给的比市场价低廉几分,苏文惜妥善收好,不禁喜笑颜开: “既然如此,就多谢公子了,今日我准备不当,来日必携薄礼登门拜谢。” 而谢清徽见她展露笑颜,杏眼弯弯如盛了漫天星子一般时,心头竟不自觉跳了一下,这样的面容与神情,当真是跟记忆里的她极为相似…… 苏文惜见谢清徽又冷冷淡淡不欲多言的样子,自知他是在劝客离开,便十分上道的起身,郑重其事的行完礼后,转身告辞了。 只是在走出亭子的那一霎,苏文惜听到那名女子又说了一句: “公子,稚奴我是不是……” 后面的没听清,因为苏文惜已经走出亭子了。 那名女子原来叫稚奴,可这不是个贱名吗,谁会以贱名自称,看来谢清徽和她也许真的关系不一般。 苏文惜忽略了自己听到“稚奴”二字后心底刹那浮现的熟悉,不以为意的带着早就腿酸的绿珠和粉涟,离开了林中。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10. 第十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1. 第十一章 在反复确定好那张券书无误后,终于解决一桩心事的苏文惜面朝天光舒展了一下身体,惬意的眯了眯眼睛,这种奔走忙碌切实得到回报的感觉,令她心底充实。 “走吧,你们两个想要什么奖励?我尽量满足你们,”苏文惜还记得自己之前向绿珠和粉涟许诺的糖葫芦,而她自然也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承诺了就落实到实处才是她的作风。 绿珠稍一思索,道:“还是糖葫芦吧。” 见她这么说,粉涟也跟着附和:“我也是。” “你们两个也还知道为我精打细算,”苏文惜一边一手捏了捏绿珠和粉涟的脸颊,笑意盈盈,语调轻快明丽,而绿珠粉涟二人也只是同她这般笑着。 在公事上苏文惜沉着端庄,可于私情上却也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鲜活女子。 离开聚宝山后,本该是直接回江宁织造署,可苏文惜一想到萧郁均也会于今日抵达织造署,不禁生出几分拖延之心。 于场面逢迎她没怕过,可与不喜欢的人逢迎,那苏文惜简直是避之不及。 于是苏文惜带着绿珠和粉涟,主仆三人又走上了焚衣街的青石板路,这里约莫更靠近江宁府的中心,比秣陵路还要繁荣几分,两侧摊贩叫卖声都收敛着,高高的明月楼上流苏半卷,有红袖添香。 自掏腰包买了三根糖葫芦的苏文惜,分了两根出去后,自己手拿着一根,咬上了裹着糖衣的山楂,甜与酸一下交织在口中,令苏文惜心满意足,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记得小时候,看着别人拿在手里的,颜色鲜艳亮汪汪的糖葫芦,苏文惜不知有多眼馋,那时候她还无法为自己争取到一根糖葫芦,别的同龄人轻而易举就能拥有的东西,她却辗转不可得。 所幸如今,她已经可以为自己争取到大部分东西,然而因幼年的经历,心底却始终像残缺了一部分般,哪怕为自己买下再多甜滋滋的糖葫芦,也始终填补不了那片空白。 “嘶——我的这根怎么这么酸啊,”粉涟苦着一张脸,边嚼边抱怨。 苏文惜正欲凑过去咬一口尝尝究竟有多酸,不远处突然爆发一阵吵闹,似乎是一个男子的大声怒吼以及女子的闷哼,总之听着就精彩纷呈的样子,惹得那些摊主都不禁放下了手里的生意,纷纷侧目看过去。 而苏文惜也不例外,她朝着那阵吵闹声走了过去,如一尾灵动的鱼游曳穿梭过聚拢成一圈看热闹的人群,直至拨开云雾后苏文惜才看到,酒馆前是一名身材肥胖,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正面容凶狠的招呼着他身边的两名侍卫去围殴地上倒着的女子。 那女子衣衫单薄,黑发凌乱堆散遮住面容,趴在地上的身姿看上去孱弱不堪,瑟缩着的模样透着可怜。 那两名侍卫自然是听自家主子的话,得了命令便撸起袖子打算给地上的女子一个教训,苏文惜心神紧绷想要拦住,却因为不明原因而不敢贸然举动。 与此同时她听到那名肥胖的男子嘴上骂骂咧咧道:“长得这么寒酸,老子骂你几句怎么了,啊?真是长了胆了,连你爷爷我也敢得罪!” 就在那两名侍卫拳头要落下去之时,酒馆里冲出来一名女子,她拦住侍卫的动作,跪在地上请求男子开恩:“公子,求求你大人有大量,绕了她这一条贱命吧!” “哼!”那男子冷哼一声,一脚踹开跪着的女子,凶神恶煞道:“若不是她拿热茶泼我,我又岂会跟她一般见识,老板娘啊,你看看我这块皮肤,都被烫红了!”说着举起自己的手,煞有其事的说着,而苏文惜看了又看,也没看到哪里红了。 那老板娘自知说一千道一万在邢子昂这也不管用,在权势面前,有理也是无理,因此只得在先求自保的情况下,退回了一边,暗暗抹泪。 苏文惜被那男子的嚣张气焰所惊到,心下竟然思量不出这是哪号人物,便求助身边之人询问:“大哥,这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名男子又是谁?” 被问的人奇怪的看了一眼苏文惜,见她着装不似寻常百姓,立马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地上躺着的那个叫蓝英,因为长得丑被人嫌弃找不到活,这家酒馆的老板娘就收留了她让她做个打杂的,至于那个男的,是广德军知军邢承恩的儿子,邢子昂,”说着话音一顿,有些小心翼翼的压低了声音道: “这邢子昂啊仗着自己爹是知军,嚣张跋扈惯了,如今这不又找着我们平民百姓下手了,那蓝英是个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惹他,唉,真是世道艰难啊……” 一说到广德军,苏文惜有了印象,她记得江南东路江宁府一共十三州,其中又有广德军和南康军分别掌管军务,由中央直接派遣,与地方知县的职务相切割,是官家为了平衡地方势力所设。 然而当今官职制度体系为了平衡导致冗官颇多,无论地方还是中央,冗官导致的鸡毛蒜皮之事也多,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对眼前有了一个清楚的了解后,苏文惜先是令绿珠和粉涟留在原地见机行事,再又直接飞奔上前拦下了那两名侍卫欲拳打脚踢的动作,她之所以出面相助,一是因为世道艰难不忍见之苦难,力之所及能帮就帮。 二是她在看到那名叫蓝英的女子后,在看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那些伤痕后,竟一下子联想到年幼时孤苦无依的自己,也曾是在无数个难熬的夜晚,就那样躺在冰冷的地上,无人相助,而她那时想的是,如果有人能拉她出深渊就好了,可惜那时她的天光短暂的出现过,却又了无音讯。 压下心底纷杂的思绪,苏文惜展开双手护在蓝英面前,对那两名侍卫冷言厉声道: “你们住手——” “哟——哪来的美人,”邢子昂那虚浮的双眼自看到苏文惜那姣好若洛神的面容后,一下子露出邪淫的光,他双手摩挲着,语气贱兮兮道:“美人可知我是谁?” “广德军知军的公子邢子昂?”虽是反问,却语气笃定。 邢子昂见苏文惜知他大名,不禁得意洋洋的大笑道:“既然知道,美人何故如此不识抬举,要替那个丑东西出头。” “邢公子,她不是丑东西,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请停止你的以貌取人以及外貌羞辱,不要以为仗着家世就可以横行霸道,岂不知盛极必衰,骄满必祸,今日与民结怨,他日自取灭亡。” 邢子昂闻言大怒,本就凶狠的面色如今更是扭曲,他扬了扬手怒喝:“哼!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来啊你们两个给我连她也一块教训了!” 然而那两名侍卫却畏畏缩缩犹犹豫豫,邢子昂见状恼怒呵斥:“什么时候我的命令你们都敢违抗了,嗯?” 其中一名侍卫有些迟疑的向邢子昂说道:“公子,这位美……小姐的着装似乎不像是寻常人家,倒像是官服……” “官服?”邢子昂狐疑的看了一眼侍卫,又打量着看了一眼苏文惜,见她一身青衣做工精良,其上面绣鹤镌竹,银纹款款,的确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规章。 邢子昂看了看随即又不屑一顾的嗤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还官服,这江宁的官员穿什么衣服我又不是不知道,依我看她顶多就是个富家小姐,再说了,再富还能有我家富?” “公子教训的是,”侍卫如鹌鹑一般低头应和。 邢子昂眼高于顶,自认为自己所言十分正确,他又张扬着要求道:“你们两个快点的,别墨迹,信不信我扣你们这个月的月银,再把你们杖责五十大板!” 就在侍卫依旧心存犹豫时,苏文惜语气讽刺道:“不是地方官员,你又怎知我不是中央的官员呢?” 熟料邢子昂一听,更加嗤之以鼻起来,他自以为是道:“中央官员?你可别瞎吹了,这中央的官除了被贬,其他闲着没事跑到地方来干什么?再说了,就算真如所说,区区女官,料想不过六七品,岂能拼得过我?” 也真不知这邢子昂平日里究竟被家里人宠溺到何种地步才养出这么一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气焰,苏文惜却不欲和他多费口舌,自己作为正四品,别说是邢子昂了,就算是他那当知军的爹也不能一点面子不顾直接交恶。 正当苏文惜打算拿出自己的委任状,那是官员在执行公务时需要出示的身份证明,上面有个人职位和朝廷的印章,没有什么是比委任状更有说服力的。 然而苏文惜在怀里或衣袖里找了又找,除了那张交易券书外,却找不到委任状的影子,电光火石间苏文惜突然想起,她的委任状于昨天出示给唐青看后就收回了衣袖里,丢是不可能丢,只是她今早上换了一件官服,如今自然是找不到那委任状的。 糟糕……委任状没有了,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苏文惜以表面动作掩饰着自己飞速思量对策的内心。 而趴在地上的蓝英本是等待着一顿反抗不了的打骂,可迟迟没有等到落下来的拳头,她悄悄抬眸便看见了挡在自己身前的苏文惜,并且将刚刚一切都收入耳中,不禁双目泛红,不忍连累,扯了扯苏文惜的衣角,闷声闷气道: “小姐不要管我了,是我做错了事,怎能因为我这卑贱的身子而连累了你。” “哎哟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啊,”邢子昂啧啧称奇,下一秒又残酷一笑:“可惜在我这没用,你们两个给我打——” 苏文惜心神一刹那紧绷,绿珠和粉涟见势不妙也欲飞奔来助,然而这动乱的一切,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接下来的一道声音所阻—— “且慢——” 邢子昂捋了捋袖子看向来人大怒:“奶奶的又是谁来坏我好事,看我不连你也一起打!”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11. 第十一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2. 第十二章 众人寻声所望之处,焚衣街竟不知何时,浩浩荡荡来了一众佩刀侍卫,马夫拖着后面的辚辚马车,载低载昂,众人都以为刚刚“且慢”那人定是坐于马车中,因而都无比期待着那马车的帘幕会被何等达官显贵拂开。 只是那一行人已经停下,却有一白衣少年轻扯缰绳,驾着高头大马,游离出队伍,向此处而赴,马面上错金当卢繁复绮丽,游环如玉,光是从这一匹马来看,也定是颇有身家之人才可配拥有。 “哟——”邢子昂被那错金当卢晃的眯起了肿泡眼,他未有怯意,反倒来了兴致:“这又是哪位大人物?怎么着我今天出门是忘记看黄历了?一下子遇到这么多贵人?” 而随着少年人翻身下马愈走愈近,苏文惜瞧了真切后心里有些没底,这个人她见过,白衣飘然如一枝梨花带雪看,正是在宫中的放鹤亭里救下的那人,自那一晚后她也无心去打探这人的底细,本以为两人只会于燕京短暂相交,怎么如今又遇上了…… 白衣之人,自然是这次来江宁调查贪污案的萧令辞,他闲庭信步的走过来,面上挂着笑意,凤眸熠熠流光,仿佛和事佬一般询问着邢子昂: “不知所为何事,竟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对两个弱女子动手?” 说罢拿起挂在腰间衣带上的白玉扇,以指撑开扇骨,啪嗒一下打开后,举扇掩面而笑,举手投足间风流自若,像极了春日词里的陌上少年。 邢子昂叉着腰,用那双虚浮的眼上下打量了一遍萧令辞,见他衣着讲究,白衣环佩,周身气质又矜贵的很,一时间也拿不准他是个什么身份来,不禁没什么耐性的问道: “你又是谁?报上名来。” 只是萧令辞没有回答,只是目光一转,看向苏文惜,以扇掩面之下的神情一下子高深莫测了一瞬,而苏文惜被他那双笑得张扬的眸子一盯,心里被灼的一慌,竟是不自觉的偏头错开了他的注视。 旋即便听到一声低低的轻笑,如万片飞花过眼。 而邢子昂这边见萧令辞无视了他,一下子怒气翻涌,刚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却见萧令辞突然凑近了几分苏文惜,伸手勾住她的下颌,令她回转过视线,待两人目光交接,萧令辞将她眸底毫无防备的惊诧收入眼中后,顿时笑得更为明艳道: “这不是我的救命恩人吗?真是巧了,不知今日可有缘知道你的名字?” 在场之人,尤其是邢子昂和苏文惜,都被他这猝不及防的风流浪荡给弄的一下子怔愣,只不过苏文惜飞快得反应过来,顿时心底的羞恼一下燎原,直接气闷的猛地拍开了他勾着自己下颌的手,将头一偏,冷言厉声道: “请你自重!” 绿珠和粉涟也急急跑过来,一左一右跟护法似的守在苏文惜身边,纷纷恶狠狠的瞪着萧令辞,粉涟嘴快,不顾三七二十一就直接训斥:“哪来的流氓也敢调戏我家大人?信不信现在就送你去官府!” “豁——”邢子昂本来发怒到涨红的脸色,一下子又变淫邪起来,自以为萧令辞是和他一样的纨绔公子,花花肠子,不禁嘿嘿一笑,直接抛弃前嫌,欲同他勾肩搭背: “我说兄弟,这事你就别凑热闹了,我要揍的只有地上那丑女人,至于你看上的这位救命恩人,她刚刚还和我说她是朝廷的女官,结果委任状都没有,兄弟你信吗哈哈哈。” 萧令辞平平地笑了两声,直接拍开邢子昂欲勾肩搭背的手,就在邢子昂要发火之前,他语气轻巧道:“如果我说我也是朝廷下来的,你信吗。” “……” 邢子昂脸色一哽,再次郑重其事的打量了一眼萧令辞,可一想到他刚刚那放浪形骸的样子,又觉得他所言实在是荒诞不经,于是便怪笑一声:“你两都说自己是朝廷下来的,那我还说我就是天皇老子呢,你信吗?” 话音刚落,又一道马蹄声飞快奔来,伴随着一道中气十足到直接惊飞沙尘的声音: “邢子昂你个孽障,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 邢子昂原本的趾高气昂,在听到这声音后,肥胖的身子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一瞬间那双虚浮的眼里终于有了真切的情感,那就是恐惧,顷刻溢满了眸底,他哆嗦着唇瓣向来人看去,果不其然,正是家父——邢承恩。 在这秋日阳光的照拂下,邢子昂清晰地看见,他的老爹广德军知军邢承恩,那张往日如戈壁滩上风干的红土一般沧桑的脸,此刻竟然透着铁青,尤其是那双平日里风平浪静的虎眸,此刻也高涨着怒气。 在这一刻,邢承恩双腿发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完了。 周边看戏的平民百姓也没想到此事竟然会演变成如今的架势,他们纷纷跪下行礼,高呼参见知军。 而邢承恩也飞身下马,怒气冲冲的大步走到邢子昂面前,一只手狠狠的揪住了他的耳朵,力气大到看上去就能把邢子昂当地里的胡萝卜直接拔起来一样。 而邢子昂痛得连连哀嚎,涕泪交加糊了满脸,两只手想要去护自己那快要断了的耳朵,他痛哭求饶:“哎哟爹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吧哎哟疼疼疼疼疼——” 那些平民百姓见他这头号恶霸也有今日这一幕,纷纷强忍笑意,乐不可支。 邢承恩一边揪着邢子昂的耳朵,一边对萧令辞真挚的道歉:“三皇子殿下,犬子这般顽劣不堪,是我过往的疏忽,这才酿出如今的祸事,我这就将他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狠狠揍一顿,一报还一报。” 说罢邢承恩可不光就是揪邢子昂耳朵了,直接上脚狠狠的猛踹了好几脚,直接把邢子昂踹倒在地,那肥胖的身躯上白花花的肉和波浪一样起伏着,翻滚着,邢承恩踹到哪,邢子昂躲到哪,惹得邢承恩愈发来火,直接命令那两名侍卫摁住了他,这才又狠揍一顿。 而在地上翻滚出一身灰尘的邢子昂,哀嚎的同时也在心底欲哭无泪,谁承想萧令辞那般纨绔的作风,竟然真的身份不同凡响,还是三皇子,以前也不是没听过关于三皇子的风言风语,可谁能想到萧令辞就是正主。 萧令辞笑着挥了挥扇子,语调轻快,话里内容却是火上浇油: “邢知军有所不知,你家公子刚刚不仅羞辱了我,还羞辱了如今的四品女尚书。” “哦?”邢承恩顿住动作,向萧令辞那边望去,而萧令辞合扇用扇柄指了指身边的苏文惜,邢承恩看到她那四品青衣后,知道出不了错,于是连忙再次行礼道歉: “女尚书大人实在抱歉,待我教训了这孽障,改日一定登门赔礼道歉。” 此时地上刚刚松了口气的邢子昂听到这话,面色更加扭曲了,心底也是十分的欲哭无泪,没成想还真是个四品的女官,这下篓子捅大了,他分明一开始只是想教训一下蓝英那个家伙的。 苏文惜在刚刚听到邢承恩唤的那一声三皇子后,心里乍现波澜,她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三皇子萧令辞,毕竟谁能想到一个皇子,会把自己喝的烂醉,甚至还想捞月水中,差点溺水身亡呢,如今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对身为女官的自己举止放浪,简直是…… 登徒子。 此时听到邢承恩的客套话,她也客气的回着:“邢知军可定要好好管束,今日事小尚且可以揭过,可日后若闯下大祸,介时就是登门谢罪,又有何用?” 这话不仅没有见好就好,甚至还颇有胆量的劝谏了一番邢承恩,惹得身为一军知军的他,欣赏的看了一眼苏文惜,再次开口时,语气都尊重了不少: “女尚书说得是。” 说罢,邢承恩平静的脸色再望到地上那蛄蛹丑陋的邢子昂时,神情扭曲了一瞬,猛地抬起脚又狠狠踹了起来。 “哎哟父亲饶命啊,孩儿要死了哎哟——” “你个孽障,还有脸说话!” 萧令辞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再次火上浇油:“邢知军有所不知,邢公子不仅羞辱了我和女尚书,还扬言要揍死一位无辜的平民百姓啊。” 在地上蛄蛹着的邢子昂:“……” 苏文惜倒是侧目看了一眼萧令辞,没想到他还能记得蓝英这个存在感低下的小透明,毕竟位高权重者,除了自身外,很难给予卑微者一丝视线。 尽管苏文惜只是短暂的看了一眼萧令辞,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视线,两人目光相对,苏文惜暗暗惊讶于他的敏锐,而萧令辞则又凑近了几分,惹得苏文惜先前被勾住下颌当众被“调戏”的记忆又泛上心头,她后退一步,瞪了一眼萧令辞。 却又再瞪完后生出后悔与心惊,她一个四品女官,竟然瞪了皇子,真是失态…… 幸好萧令辞依旧是那副没有正形的样子,他笑眯眯的说:“苏大人可快快去看看地上那女子吧,我是男子,与女子授受不亲,还望苏大人替我聊表心意了。” 这一声“苏大人”唤的百转千回,余音绕梁,明明苏文惜之前听过很多次这个称呼,可像萧令辞这样,唤的甜腻而发晕的,就如同新婚夜娘子唤“夫君”的,还是第一次。 果然是发昏了,连这个奇怪的联想都冒出来了,苏文惜平复好心绪,应下之后,才反应过来萧令辞所说。 “与女子授受不亲”,那刚刚萧令辞那番举动是什么?果然还是说一套做一套的,苏文惜暗中无语,没再给予萧令辞一个视线。 趁着这兵荒马乱的功夫,她安抚好了绿珠和粉涟那紧张的情绪后,转身看向还在地上倒着的,被大多数忽视的蓝英,她蹲下身子,语气轻柔的询问: “姑娘,你可安好?” 蓝英撑起上半身,怯怯的抬起脸望了一眼苏文惜,摇了摇头后声如蚊蝇般:“我没事,多亏大人来得及时。” 而苏文惜也在蓝英抬眸时看清了她的面容,那个于邢子昂口中的“丑女人”,其实也只不过是脸上有一道伤痕,从左边的眉头处,一直延伸到右边的侧脸。 大概是因为救治不当,伤痕无法完全愈合,反倒在不断的裂开愈合中,朝外延展出了细细的疤,如蜈蚣腿一般,看上去煞人,若是没了这疤,蓝英的底子也该是清秀的。 而蓝英十分敏感的察觉到苏文惜停留在她脸上的视线,不禁心里生出自卑与难为情,直接低下头去任由乱发遮住自己的脸,她闷闷道歉:“大人可切莫再瞧我,我长得丑,若是吓到大人就不好了。” 苏文惜却一边伸出手替她整理好凌乱的黑发,“怎么会,你不丑,也不会吓到我,你这疤是怎么来的?” 蓝英被她的动作搞得身子僵硬,连苏文惜问的什么,在耳边听起来都模模糊糊,直到苏文惜又耐心的问了第二遍,蓝英这才惊慌的一五一十都交待了出去: “几年前我在主人家干活,当时的小公子顽劣,拿着匕首打打闹闹,我不巧被他划了一道,后来因为容貌有损就被赶出来了。” “天呐,那主人家也太没良心了……”粉涟替蓝英打抱不平道,绿珠也在一边点头附和。 “你还打算在这家酒馆干活吗?”苏文惜问着,又牵过蓝英的手,果不其然在上面看到了烫伤的痕迹,那个邢子昂还信誓旦旦的说他自己的手被烫伤了,简直是倒打一耙。 蓝英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我打算离开了,出了这一事,也不敢再连累老板娘,她人很好,我不能拖累她。” “来,你先起来,地上太凉了,”苏文惜作势欲扶起蓝英,蓝英也十分听话,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苏文惜给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道:“那来我这里如何?” “大人所说是?” “江宁织造署。”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12. 第十二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十三章 “江宁织造署?那是官营机构,我一无门路,二无手艺,又如何进得去,再说了,大人若是给我特权让我进去,那岂不是对那些费劲功夫进不去的人不公……”蓝英生出怯懦,低头用手卷着自己的衣服边。 若说苏文惜问的时候尚且有几分试探,但如今听到蓝英这般答复,愈发坚定了想要留下她的心,这般善良之人若是得不到善待,那老天爷未免也太不公了。 苏文惜一一和她说明:“何来特权,你要是想进,我给你开个考核,过了就让你进,绝不放水也绝不优待,这段时间你就先在织造署里,省得被找麻烦,若是过意不去,就用你日后的工钱来预付。” “大人,我这还没过考核,何来的用工钱预付……” “我相信你可以过的,你难道不相信自己吗?”苏文惜浅笑着,看着蓝英,而蓝英被她的笑意所勾,不禁抬眸看了一眼她,撞上那双如盛了漫天星子的眸时,如同被鼓舞,不觉心潮澎湃,也来了劲头道: “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相信一下我自己吧。” 绿珠这时候也温柔的说着:“看来我和粉涟又要添一个作伴的好姐妹了。” “是啊是啊,”粉涟十分自来熟的同蓝英勾肩搭背起来,调笑着道:“来,认识一下,我叫粉涟,她叫绿珠,我们大人呢,叫——” 拉长了语调,却并无说出名字,反倒是撞了撞苏文惜,得到暗示的苏文惜十分配合地道:“——苏文惜。” 蓝英看了一圈三个人,不觉被粉涟的热情所感染,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都记住了。” 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原来我救命恩人的大名叫苏文惜啊~” 听到萧令辞那荡漾的尾音,以及饱含情调的音腔时,苏文惜嘴角一抽,本以为萧郁均那双桃花眸已经有够溺毙的了,结果人外有人,萧令辞这凤眸更加不遑多让,还有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热恋中。 苏文惜假意逢迎,多了好几分敷衍:“殿下何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万望放下,不必时时刻刻挂在心头。” “若我偏要挂在心头呢?” 苏文惜探究地盯着萧令辞,见他眸底竟然透着几分认真,不禁头疼,只觉这三皇子怎么和一个没多大的顽童一样,又不听劝又爱闹腾。 “那殿下打算如何回报我这救命恩人?”苏文惜同他开着玩笑。 “若我说我是一个涌泉之恩,滴水相报的人,苏大人打算如何?” “……”苏文惜气得牙痒痒,她勉强维持着干巴巴的笑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地道:“不如何,殿下打算如何就如何。” 萧令辞听到她这独树一帜的赌气式回复,凤眸里的笑意都要溢满了,他只是盯着苏文惜,也不说话,就这么笑眯眯地盯着她,直到苏文惜被他这默不作声却火热的目光盯到浑身不适开始僵硬时,她才听到一声克制不住的笑: “哈哈哈苏大人真有趣。” “……殿下今年多大了?”苏文惜实在忍不住,暗戳戳的内涵了一句,反正关于这位三皇子,她也听说了,什么不学无术,纨绔不堪,放浪形骸,总之没一点是和有心眼能沾边的,如今看来,倒果真如此。 “实不相瞒……”萧令辞掐起了手指头,收起笑意认真的默念着什么,就在苏文惜以为他是真的在算自己年龄时,他却将扇子一合,笃定道: “十二。” “……”苏文惜差点翻了个白眼,但是良好的素养让她克制住了,她不欲再搭理萧令辞,恰好这时邢承恩也已经把邢子昂直接打得半昏迷,这位知军年近半百,气喘吁吁,抹了把额头出的汗,赔着笑对萧令辞道: “殿下,这孽障我已经狠狠教训了一顿,不知你可有解气?” 萧令辞捏着扇子,双臂环于胸前,没有答话,只是看了一眼苏文惜。 而苏文惜被他这一眼看得生出几分压力,果不其然,邢承恩心领神会下一秒就直接问上了她: “女尚书大人可有解气?” 苏文惜望了地上那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邢子昂,不禁感慨这当知军的真是舍得下狠手,亲儿子也能打成这样,不过就刚刚邢子昂惹出的那桩事来看,不打成这样还真不好收场,如今也不可能再说什么邢知军教训的还不够,做人留一线才是真道理。 但话虽如此,苏文惜还是用眼神征询了一下蓝英的意思,见她点头,这才见好就收: “我看邢公子伤得不轻,知军大人还是莫要说这些解气不解气的了,快快为公子请医救治才是真的,若是落下什么病根,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话说得得体又熨帖,邢承恩再次对苏文惜这个四品女官另眼相待起来,他哈哈大笑:“这孽障皮厚,女尚书不必担心,死不了哈哈哈。” 话虽如此,邢承恩还是转头就吩咐那两名侍卫:“把你们公子拖下去,跟个死猪一样摊在地上真是也不怕人笑话,赶快拖走!” “是,”两名侍卫纷纷应下后,一人拖着邢子昂的上半身,一人拖着邢子昂的下半身,麻溜的将人拖去医馆了,开玩笑,要是邢子昂真有个什么差错,该死的还是他们当下人的。 事件中心的主人公邢子昂已经被拖走,可那些看戏的百姓还在围观着不愿意走,邢承恩今天算是脸面丢大了,见状面色虽然阴沉,却不得不维持着自己的名声,他复又挂起个笑来,对那些围观的人说道: “各位乡亲们,是我平日里疏于管教,才让这孽障有今日的嚣张,等我回去后定要再好好教训一顿,希望日后你们也帮着多监督,若他再敢犯浑,不用客气直接动手,今日这事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大家都散了吧,该回去做饭的回去做饭了,大家各司其职,散了吧。” 说罢,邢承恩用眼神示意那些佩刀侍卫,再言语和行动的双重驱赶下,那些看热闹的人群终于三三两两离开了,走之前还乐呵呵的复盘着今日所闻。 待场地终于清净下来后,邢承恩看向萧令辞,抱拳恭敬道:“今日是我管教不当致使三皇子殿下受此屈辱,我已经在花萼馆定下宴席,还望殿下以及女尚书能成全我这地主之谊。” “邢知军这般热情招待,我自是不会推辞,只是这位姑娘伤口尚未得到包扎,有伤情在前,我与苏大人岂能安心享用美宴?” 苏文惜听到这话,正要在心底感慨萧令辞身为天家贵胄,也有怜悯之心的一面,结果下一秒就听得萧令辞话锋一转,又变成了之前那副腔调: “像我这么怜香惜玉之人,实在是不忍心美人受伤,让我先看看姑娘的伤口,”说罢走到蓝英身边用扇子挑起她的手腕,看见上面蜿蜒着被烫伤的红痕以及水泡后,吸了口气:“真是见者落泪……” 说罢又轻巧的放下了蓝英的手腕。 “……”把萧令辞这怜香惜玉之心直接曲解成了怜悯之心的苏文惜,心底的感慨一下子掐灭,实在不想说话了。 而蓝英听到萧令辞说的“美人”两个字,身体一僵,随后幽幽地抬起头,拨开了脸侧的头发,用行动明晃晃的告诉着萧令辞,她究竟是不是美人。 萧令辞看到蓝英脸上那一道狰狞的伤痕后,面色未变,笑意依旧,只是转身向邢承恩哀叹道:“邢知军,你说呢?” 邢承恩又岂敢说半个不字,这祸是自己儿子闯出来的,他肯定是得兜到底了,因此只得也附和着哀叹: “唉,此事多怪我,不如这样吧,女尚书先带这位姑娘去医馆,我和殿下在花萼馆等待着?” “不对,”萧令辞摇了摇头拒绝:“这样吧,邢知军先去花萼馆候着,我骑着马,苏大人和这几位姑娘就坐我的马车去医馆好了。” “这……”邢承恩也属实没想到,这萧令辞真的和传闻中一样,和纨绔子弟一般,这么爱扎在女人堆里,心里生出鄙夷,但碍于身份,不得不答应了: “既然如此,那便依殿下所言。” 如此这般,邢承恩又骑上马,分走了一半的佩刀侍卫后离开了此地,而萧令辞对苏文惜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苏文惜推辞道:“岂有坐殿下马车的道理。” “何必客气,苏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坐个马车怎么了,更何况……”萧令辞扇子一摇,扇的两鬓碎发飘飞,怡然之下,他悠悠然道: “苏大人可知我为何要在前头骑着马?” “不知,”苏文惜摇了摇头,她一点也揣测不了,也不敢揣测萧令辞的想法。 果不其然,萧令辞下一秒所说就令她大跌眼镜: “昔有潘安掷果盈车,又有独孤信侧帽风流,今有我这般玉树临风潇洒少年,更该来一个打马游街,才能显尽风流,让那些闺阁小姐掷帕堕钗才是!” “……”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十三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十四章 原来是为了出风头……苏文惜顿时心情复杂,一言难尽地尬笑了两声,最后干干巴巴的捧了一句: “那殿下收获怎么样?” 听到苏文惜所问,萧令辞摇了摇头,惆怅地叹了一口气,颇有遗憾道:“都怪邢知军也跟随在侧,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让明月楼上的佳人都不敢向我掷帕了。” 看不到萧令辞的眼眸,苏文惜只见得他的月牙白衣袖在午夕的熔金色风里微扬,似风平浪静的湖面,生出隐隐波澜,只不过下一秒,萧令辞又笑若春风地望过来,道: “还请苏大人再等我一会儿,我尚且有事未办。” “当然没问题,”苏文惜也不过问缘由,也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地应下了,但是在想到蓝英的伤口还急待处理时,她又补了一句:“还望殿下不要忘了时间。” “苏大人就不好奇我去做什么吗?” 苏文惜那毫不感兴趣的态度反倒让萧令辞抓心挠肝一般,偏想让她知晓缘由,偏想亲手解开她这淡然克制的外壳,瞧瞧内里究竟是何模样。 刚刚那一幕,萧令辞看到眼前这位素来有端庄美名的女尚书,确实不负其声望,无论是在邢子昂面前镇定自若,或是在邢承恩面前敢于劝谏,都让萧令辞看到苏文惜那一身青衣碧袍下的,不是攀附,也不是谄媚,而是浑然天成的风骨。 而苏文惜闻言正欲顺着他的意思追问,却被一道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打断,伴随着马蹄声:“殿下,你真的不要去喝酒了,上次醉酒差点溺死的事难道你忘了吗!” 说话之人是萧令辞的贴身侍卫百里温,束着干脆利落的高马尾,手腕扎着绑带,腰间佩着刀,一身漆黑和夜行的枭一般,只是那张年轻且有些青涩的面孔,在看向萧令辞时,却透着几分老成的谴责与痛心疾首。 百里温见萧令辞和苏文惜都看着他不说话,直接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萧令辞身边,拽住他的手腕,就差泪流满面的劝谏着: “殿下,饮酒伤身啊!” 这番动静闹得极大,连带着那些摊贩商人,以及高楼上的佳人才子,都不禁侧目投以注视。 苏文惜这时反应过来百里温话里的内容,再一想到他们现在就是在一家酒馆门口,甚至还有酒香朦朦胧胧飘在鼻尖,不禁一下子心领神会,心情复杂,但还是试探着询问: “殿下莫不是要去……” “不是,”萧令辞打断,他拿扇骨将百里温扒拉着自己的手敲了下去,随后整理了一下被拽皱的衣袖,复又抬眸看向苏文惜,笑得无辜: “我这个侍卫百里温有点草木皆兵,让苏大人见笑了,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邢知军还在花萼馆里等着我们呢。” 苏文惜狐疑地问:“殿下刚刚不是还说有事未办吗?” “现在没有了,”萧令辞笑得纯良无害,走到马车边,拉开帘幕,拿着扇子的手作出一个“请”的姿势,笑眯眯的示意苏文惜上座。 “……”苏文惜无言以对,内心却是笃定了萧令辞刚刚肯定是被百里温戳中了心思,以至于如今无颜面对,不得不放弃。 她向萧令辞以示谦卑地行了一礼,后又让绿珠、粉涟和蓝英先坐了上去,最后才到自己。 如今已是日落时分,金乌半嵌在远方的漠漠青山上,云霞染上夕霏,江宁的青石路以及白瓦墙,透着朴拙宏美,以及婉约情调,而城内四弯八绕的流水小河,潺潺又静好。 帘幕被放下,遮挡了外界天光,唯有四四方方的小窗尚且可以瞥见外面的清晖气候,苏文惜坐在马车内,望着内里天地不禁感慨,不愧是皇孙贵胄,白狐毛做的软垫铺陈着,角落一尊青铜莲纹三足香炉搁置着,微风拂过,甚至能闻见清雅的余香。 何等宜人檀香,真似流风回雪,只可惜叫萧令辞沾染上身后,却无缘无故折损了几分高雅,竟一下子落俗到和那脂粉香一般了。 马车外响起回转纷沓的马蹄声,伴随着萧令辞一声令下,一行人先是踏上了去医馆的路程,身下开始颠簸,蓝英许久都是默不作声,只有粉涟压低了声音,好似围炉夜话一般,开始批判起了邢子昂,以及那放浪形骸的萧令辞。 “粉涟,”苏文惜有些无奈,“不要妄议别人,说了你多少回,怎么永远也记不住呢。” 见苏文惜面色不佳,粉涟这才打住话头,笑着讨好起来:“大人我错了,你知道吗,你刚刚冲上去挡在蓝英身前的模样真的特别厉害!” 苏文惜没有接受这奉承,只是屈指敲了一下粉涟的额头,粉涟又大惊小怪的捂着额头开始哭诉,这时绿珠关切的询问响起: “蓝英你没事吧?” 苏文惜望去,见蓝英不知何时蜷缩在了角落,紧闭着眼,面容有些苍白,看起来有些糟糕,苏文惜赶忙凑近上前,柔声询问: “蓝英你还好吗?” 蓝英听见她们的关切之声,像终于从梦魇里挣脱一般,睁开了眼,迷迷蒙蒙的望向苏文惜,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道: “大人,我没事,只是坐不惯马车,有一点晕罢了。” “就快到医馆了,你再坚持一会儿,”苏文惜摸了摸她的头,语调温柔,惹得蓝英心底一酸,双眸悄然泛红,微微点头,没有作声。 大约是怕吵扰了不适的蓝英,平日里一向静不下来的粉涟,都同苏文惜和绿珠一般,安安静静了下来。 不多大会,“吁——”的勒马之声传来,马车停下颠簸,苏文惜原本靠坐着阖眼养神,见到地方后,起身正欲掀开帘幕,手刚搭上去,那帘幕却“哗——”一下就从外面拨开,随即迎面撞入眸底的,是萧令辞那笑得明媚却不轻浮的姿态。 “医馆到了,苏大人请——” 这番作态倒真是让苏文惜坐立不安起来,搞得她像是一个座上宾,萧令辞显得卑微了,这种前后颠倒,有违尊卑,逾越次序的感觉,让苏文惜诚惶诚恐的下了马车赶忙郑重行礼道谢: “多谢殿下照拂,只是殿下这般贵体,岂能如此牵马执蹬,屈尊至此,文惜诚惶诚恐,实不敢受。” “哈哈哈,”萧令辞不禁浅笑出声,迎着苏文惜那不解的目光,他凤眸灿若流星,含笑晏晏道:“苏大人此言差矣,我礼贤下士,又何错之有,你又何来不敢受。” 苏文惜闻言心底刚涌上些许感动,难得体会到臣与君的相知后,萧令辞就一边扶过她的臂,一边调笑着道: “况且苏大人这般风神楚楚,玉清秀美,牵马执蹬又岂在话下,我恨不得鞍前马后,只为博苏大人一笑。” 此话说得风流浪荡,大胆出格极了,就如平地惊雷,令在场之人纷纷石化。 “……” 黑衣侍卫百里温一言难尽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而苏文惜闻言,心里的感动顿时化作羞恼,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克制住情绪,波澜不惊的绕开了萧令辞扶过来的手,施施然直起身子,未置一词便带着身后三人向医馆走去。 而萧令辞被她避开了手,也未有恼怒,只是执扇掩面,笑得意味深长,凤眸闪烁着莫测的情绪。 百里温犹犹豫豫凑上来,忧心忡忡询问:“殿下,你真的有必要如此……” “收声——”萧令辞低声呵斥,他掩在白玉扇下的薄唇不见一丝勾起的弧度,透着寡情与冷淡,然而那双暴露在世人眼里的眸却是带着浮空的笑意,仿佛心情很好,仿佛纨绔不堪。 走在前面的苏文惜,心底那股羞恼越发燎原,刚刚萧令辞那一番石破天惊的说辞反反复复倒放在脑海,惹得她心情错综复杂,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口,连带着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都透着气结。 只是那股燎原的火,在走进医馆后,被那苦闷且厚重的药香一薰,被那端坐在黑木椅上的艾绿色身影一晃,竟然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难道……又是他? 苏文惜踟蹰的走了过去,那人捏着细杆毛笔,案上铺开黄色纸张,仿佛对脚步声置若罔闻,依旧沉浸于笔下世界。 直到苏文惜试探的开口问了一句:“大夫?” 那人笔尖一顿,黄色纸张顷刻洇出一个小墨点,他搁笔抬眸,二人目光相对,苏文惜瞧清楚了,正是谢清徽。 只是他一个高门子弟,放着偌大的家业不打理,来医馆坐诊干什么…… 而谢清徽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苏文惜,面上毫无情绪,寡淡的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仿佛对不久前他们还在桑植园里见过一面并且达成交易的事忘得干净,他只是低头卷起了案上的纸张,不轻不重的问着: “哪里有恙?” “谢公子——”苏文惜刚开了个头,谢清徽却手一抬打断道: “在这里不必叫我谢公子。” 谢清徽还在整理着案上的纸张,并未告诉苏文惜在医馆应该如何称呼他,而苏文惜只觉这人故意为难一般,勉强笑着试探的唤了一句: “那……谢神医?” 苏文惜看见谢清徽整理纸张的手一顿,却没有反驳,不动声色的在心里唾弃了一下后,这才说明来意: “我有个朋友烫伤了,想开点药。” 谢清徽听到烫伤二字连眼帘都没撩一下,只是高高地唤了一声:“鹤童——拿一管清沸药出来——” “好勒——” 这道回应的声音还处在青少年的变声期,伴随着内堂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布衣少年手里拿着一小罐药膏走了出来,走到苏文惜面前后告诉她: “一共三百文,贵客还需要搭配点别的吗?” 这个价格,一如既往的黑心肝,苏文惜咬牙切齿地笑了笑,牵过蓝英的手,走到谢清徽面前,开口道: “谢神医,我要看的不光是烫伤。” 谢清徽手下绑着纸张的牛皮筋不太好使,惹得他又绑了好几次,苏文惜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没有绑上去,闻言便有些不耐的问: “还有什么?” 说罢抬眸望向眼前,那双清冷的眸却在望见苏文惜身边蓝英面上那道可怖的伤疤后,不耐的面容一下哽住,神情复杂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十四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十五章 谢清徽原本的面容就不辩喜怒清清冷冷,如今更是高深莫测,惹得苏文惜心一颤,一瞬间什么不好的猜测都浮现上来了,她见谢清徽久久没有言语似乎陷入了莫种沉思,便斟酌着问了一句: “谢神医,你看她的伤疤还可以治愈吗?” 谢清徽暂时没有回答,只是将那些还没有绑好的纸张抛到一边,后又俯下身子拉开小木柜找出一副白绸手套来,穿戴好后起身绕过医柜,走到蓝英面前,神情复杂的看着那道伤疤,低声道: “这位姑娘,烦请你先躺到病榻上,再待我瞧之。” 蓝英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大抵是因为没怎么来过医馆,再加上平日畏缩惯了,一时间动作有些生疏的缩手缩脚,还是苏文惜牵着她的手,一步步领着她,让她安然躺到了沾染着药香的病榻上。 “这道疤是从何而来?”谢清徽居高临下的望着那道狰狞的疤,沉声询问着。 而蓝英被这目光打量只觉自己好像砧板上的鱼肉,不禁侧头偏了偏,才道: “之前在一户人家当侍女时,府上的小公子拿着匕首玩耍,我上前阻拦时被划了一道。” 这个原因苏文惜之前就已经了解过了,从逻辑上看来貌似没什么问题,但谢清徽闻言,面容一下有些凝重,他伸出手去欲拨开蓝英脸侧的发丝,想要让这疤完整的暴露出来,却被蓝英一个不适偏头躲开了。 谢清徽的手顿在半空,苏文惜想着自己和他还有利益纠葛,生怕惹上这位贵人,便欲自己去替他完成这动作,刚出手想给蓝英理一下发丝,在触碰到那道疤的前一刻,被谢清徽眼疾手快的拦下了。 “先别碰。” “哦?”苏文惜不解的问,她伶仃的手腕被谢清徽握在掌心,只觉如一条蛇缠绕上来般,凉意直往深处钻,她挣了一下,谢清徽也如被火燎到一般迅速的松开了苏文惜的手。 “敢问谢神医有何问题?” 谢清徽神色如常,清冷寡淡道:“这疤不似寻常刀刃所伤,据我所测,可能有毒性,”说着,他用指腹轻轻摁压了一下蓝英面上伤疤的边缘处,看向苏文惜询问着: “有青色脉络在延伸,苏大人可有看见?” 苏文惜如实回答: “没有……” 谢清徽未有不耐,只是又摁压了一下伤口边缘,这下苏文惜看清楚了,确实有青色如蜘蛛网一般的脉络,在皮肤底下若隐若现,她不禁骇然: “谢神医可知这是何毒?” 谢清徽微微摇头,眸光闪烁,“暂时没有这种毒的收录,不过它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躺在病榻上的蓝英听着他们口中说的毒性二字,有些讶异,她不安的下意识看向苏文惜,想要寻求安慰,苏文惜只是握了握她的手,无声安抚着她惊惶的情绪。 这时,一道十分讨厌的,多情含笑的声音插了进来: “这世上竟也有谢公子不知道的毒?” 竟有些针锋相对。 萧令辞知道谢清徽?苏文惜狐疑地望去,果不其然是萧令辞,像个玉面狐狸一般凤眸微弯,不正经的样子让人只觉难当大任,难以深交,他脚步声轻盈,竟是走到了身边也没有察觉的。 谢清徽寻声望去,见是个陌生面孔,不禁皱眉,心下纳罕,“你是何人,怎会知道我的名号?” 萧令辞却用眼神示意:“公子腰间所坠的白玉盘,满月形状,正是谢家家徽,至于这神医的名号,我未至江宁时,就已经有所耳闻了。” 直接绕过前半句,回答了后半句的问题,谢清徽也不欲追问,只是看了一眼苏文惜,语气笃定地问: “苏大人,此人是与你一起的吗?” 苏文惜见萧令辞进来后,那一番放浪的言辞不觉又涌上心头,她垂下眼帘不去看萧令辞,却仍能感受到一股热烈的目光如炬般注视着自己。 此刻听到谢清徽所言,她本能的抬眸望了萧令辞一眼,却见他薄唇翕动: “我和苏大人可是交……” 苏文惜一瞬间心有所感,连忙打断了他下一秒就能吐出来的惊天动地的放荡言辞,自己抢先回答: “这位是朝中的三皇子,来江宁调查贪污案的,我与殿下刚好有缘就结伴而行了。” 萧令辞被打断了也不恼,只是摇着扇子,笑意盈盈地望着苏文惜,那目光透着几分缠绵悱恻,仿佛能拉丝。 而谢清徽听到这个身份,起身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道:“三皇子殿下。” 艾绿长袍随步皱起,身姿却依旧飘然如鹤,至于语气仍是一视同仁的冷淡,仿佛无论多么尊贵的身份,都不值得他上心。 真不知道这般冰雪之姿,若有冰雪消融的那一天,会是何等热烈的光景……苏文惜刚一想到这个念头,就连忙甩出了脑海。 萧令辞却不紧不慢地扶过谢清徽,让他不必客气,后看到病榻上的蓝英,询问了句: “不知这位姑娘伤情如何?” “烫伤倒不算要紧,主要是那道疤痕,有些不一般,是在江宁一带从未看到过的毒。” “竟有这种事……”萧令辞陷入某种沉思,一抹阴沉沉的阴翳掠过眸底,转瞬即逝。 说罢谢清徽目光在萧令辞与蓝英身上转了一圈,有些若有所思,随后从鹤童手里拿过那一罐烫伤药,递给了苏文惜。 苏文惜怔愣的接过,有些疑惑的询问:“谢神医,我还没付钱……” “不用付了。” “这……多谢了,”苏文惜这玲珑心肠只是稍稍一思量,就大概明白了原因,以谢清徽这黑心奸商的德行,光以自己的面子肯定不会免费送药,十有八九是看在萧令辞的面子上,才送出这罐药的。 思及到此,苏文惜一阵咬牙切齿,暗想自己竟连三百文的面子都争取不到,谢清徽不会是个奸商,妥妥的貔貅,这样的人真的能妙手回春治病救人吗,她很怀疑。 虽然心底有些唾弃,但苏文惜还是将那罐药打开,用指腹沾取了一些后,牵过蓝英的手腕,将药膏抹在了那些红肿水泡处,边抹边问: “怎么样,可疼?” 蓝英摇了摇头头,小声道:“原先有些刺痛,上了药清凉多了。” 苏文惜挑了挑眉,“竟如此见效?” “岂敢欺瞒大人。” “呵,”谢清徽冷笑一声,有些阴恻恻道:“苏大人这是在质疑我的医术?” 苏文惜却纳罕地询问:“这清沸药难道是谢神医亲手调制的?” 谢清徽冷傲一声:“那是自然。” “……” 萧令辞从沉思中抽身,见苏文惜这般,打趣道:“苏大人,谢公子的医术一向出神入化,今日倒叫你好好领受了。” 见苏文惜那张灵动的面容宛如石化,谢清徽倒是品出几分趣味,也未再不依不饶的追究,只是换了个话题询问上蓝英: “你之前所说,疤痕是因为匕首所伤,此时属实吗?” “千真万确,我岂敢说谎,”蓝英面容肯定,未有迟疑,谢清徽盯着她瞧了一会也未见有何端倪,只得放下狐疑,百思不得其解道: “那真是奇了,照你所说,小公子拿着匕首玩耍,误伤到你,难道那匕首还带着毒?可带着毒的匕首,这般危险之物,又怎会如此草率的任由小公子嬉闹玩耍?” 蓝英有些愣住,却又找不出合理的解释,苏文惜却觉得她不像是刻意隐瞒或者说谎的样子,便问了另一个关键点: “那户人家是何人?” “宣州知监李念大人。” 苏文惜对江宁的地方官僚不说一窍不通,那也是一头雾水的,她无法理清其中关窍,便求助似的看向谢清徽。 谢清徽被这目光看得心底一阵愉悦,他也十分慷慨大方的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道: “宣州知监李念,在三年前就已经被贬到陇西了,姑娘可还记得,这伤是几年前的?” “大概……”蓝英睫毛微颤,思索片刻后,回道:“应该是在三年前。” “时间线重合,可惜李念已经远在陇西,想要调查也被路程耽误了。” 苏文惜只觉一团乱糟糟,毫无头绪,只得专注眼前:“那她这伤可还能治?” 谢清徽敛眸沉思,这时萧令辞却突然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谢公子,我观今日江宁府下各州似乎军备都防守森严,可是有何要事?” “殿下有所不知,近日江宁府来了一些游盗,与不明势力,游盗行踪不定,常侵扰百姓,而那股不明势力,却分毫不取,只是肆机宣扬一种理论,想要在民间发展起某种信仰组织,他们自己命名为依天教。” “原来如此……” 苏文惜看到,萧令辞那多情风流的面容,闪过一丝正经的严肃,却又是转瞬即逝仿佛刚刚所见只是眼花,他摇着扇子,挡住半边脸,凤眸弯起熟悉的弧度,笑着道: “苏大人,医馆这药香我闻不惯,就先到外等候了。” “殿下随意。” 萧令辞这一走仿佛无声的催促,谢清徽很快就给出了方案: “这位姑娘今夜便留在医馆,容我考量,苏大人若有要事,可先行解决,明日再来。” “也可……” 苏文惜询问了一下蓝英的意见,而蓝英点点头表示毫无意见,如此这般,苏文惜才郑重向谢清徽道谢后,同蓝英告辞后,领着绿珠和粉涟离开了医馆。 此刻天色已是黑沉寂静,苏文惜走出医馆后,先是回眸看了一眼医馆的牌匾,悠心医馆,底下有个满月一样的形状,是谢家所属没错,苏文惜暗暗记下后,一转头就望见萧令辞在前方不远处,临溪而立的风姿。 青石板路两旁有灯火阑珊,橘黄色的悦动,照得他这一身白的魂仿若有光,柔柔清清,是与往日都不一样的气质。 若萧令辞是与璘王萧郁均那般的性子,定然也是个玉树临风的潇洒少年,又或者与谢清徽那样,更是风骨出尘,可惜偏偏生了副放浪形骸的作态,潇洒也不是,风骨也没有,多情风流的倒像个纨绔公子。 苏文惜感慨还不过一秒,萧令辞就听到脚步声,转身回眸看向她,那一刻月光刚好折射入他的凤眸,映出比星子还璀璨的光,令人目眩神迷。 确实是生了一副好皮囊,连放浪形骸都别有风姿,苏文惜只见他笑意盈盈,薄唇翕动,缠缠绵绵地吐出三个字: “苏大人。” 真是热烈到了极点。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十五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十六章 苏文惜本不想再像来时那般,自己坐在马车里,却让萧令辞骑着马,更何况之前他那一番说辞,惹得苏文惜怕极了萧令辞再对她有什么“牵马执蹬”之举。 这般身居高位之人,不管看起来是不是真的败絮其内,还是假的绣花枕头,提防着总是没错的,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四品官,又有几条命是可以去以身试险的。 因此在萧令辞裹挟着一身热情迎过来时,苏文惜忙不迭地微微后退半步,抢了话头道: “殿下请快上马车吧,我和她们另搭马车就可以了。” 萧令辞闻言却笑得深沉,他指了一下黑魆魆的天,凤眸含情,语调柔软道: “苏大人莫不是忘了,如今已经入夜,拉车的马夫皆已经日落而归,苏大人又谈何另找呢。” 语气仿佛是在谴责苏文惜的始乱终弃一般,却又透着几分揶揄与顽劣,总之,让苏文惜的心情又陷入了一团乱糟糟中。 她只得皮笑肉不笑的,刚想认栽,萧令辞却又不依不饶的,猛地微俯下身子,凑近上来压低了声音,轻又沉的,语调缱绻在她耳边私语: “若苏大人实在不敢领受,那不妨与我同坐一辆马车?” 热气如红炉里升腾起的热雾,氤氲在苏文惜耳后,瞬间燎起一片蚁行般的酥麻,她的心脏被这陌生的触感惊吓地翻了个面,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脖颈连带着耳后都爬起了红晕,可在那场陌生的滋味如浪潮飞速褪去后,涌现在苏文惜心底的却是十成十羞恼,羞只占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绝大部分还是恼。 苏文惜猛地抬眸,如受惊的鹿,杏眼圆睁,带有强烈谴责意味地瞪向萧令辞,这完全是她下意识的,没有顾及到两人身份地位悬殊的反射性举动。 直到绿珠和粉涟双双护在她身边,关切的搭上她的衣角后,苏文惜才在权衡利弊一番后强压下浮于表面的怒气,冷冷淡淡道: “殿下,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后宫内务的女官,你这般折辱我,恐怕到时损失的不止是我一人。” 苏文惜看见,背着月光面向她而立的萧令辞,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就在她以为自己这番说辞惹得萧令辞不快而感到胆寒时,萧令辞却合了扇子,面色郑重,拱手道歉: “抱歉,苏大人,是我冒犯了。” “没事……”苏文惜竟然从他的这一拱手行礼中,看出几分瑶林琼树的风尘外物,不禁有些对他的能屈能伸另眼相待了,只不过萧令辞紧接着又跟了一句: “下次还敢。” “……” 苏文惜气结语塞,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抛给萧令辞,她算是明白了,这三皇子有些时候真就像顽童一般幼稚。 说他是调戏吧,偏偏生得一副天真无辜的作态,仿佛不谙各中之事,只是随心而动;说他是打趣逗弄,又偏偏毫无分寸,冒犯得很,总之苏文惜是不想与他做这些浪费时间的纠缠了,便牵过绿珠和粉涟,坐上了马车中去。 清冷的月光如霜般,映在青石板上,萧令辞静立于此,品茗着苏文惜刚刚那一番情绪动荡的画面,那一双羞恼怒视的杏眼,碎亮如盛了星子,那一张清丽却染上夕霏的脸,鲜活昳丽,不觉令他生出几分与众不同的趣味。 百转千回,似花弄影,月流辉。 萧令辞望着马车的帘幕被苏文惜匆忙放下而颤动摇曳,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与马匹的互相纠缠,动荡不安,他凤眸微深,如敛着一汪经年不化的幽潭。 蓦然,风过摇树影,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在这寂静到只有虫鸣的夜里作响,萧令辞敏锐有感,心神微张,眸光一转,隐晦地望向远处青石板路的一个拐角,那里,黑雾将月光吞噬,有影子转瞬即逝。 “呵……” 一声冷笑微不可查的飘散于风中湮灭。 马车中被一帘隔绝的苏文惜,仿佛置身于风平浪静的中心,尚且不觉縠纹自四周蜿蜒,江宁这块澄澈的镜面,隐隐有破裂之势。 * 春萼馆,江宁府最鼎鼎有名的一处酒楼,曾得过声名显赫却笼着神秘面纱的百璃楼一句评语:“一枕华胥梦,风流佳丽地”,多少人求之不得趋之若鹜的评语,花萼馆却得来的轻巧。 百璃楼所评确实无误,此处不光有浮白浇块垒的酣畅淋漓,更有吴侬软语,弹泪唱新词的伶人活色生香。 下了马车,苏文惜尽管百般不愿,还是无计可施的跟在了萧令辞后面,刚一踏进这花萼馆的帘门,就见灯火煌煌,脂粉沾衣,有乐曲悠然舒展,回荡馆中,一名侍女提着一盏灯,体态婀娜的走上来道: “大人们,我家知军已经吩咐我在此处等候你们多时,请随我来。” 说罢,侍女浅色裙摆曳地生姿,步步皆是江南的婉约,她在前头提着一盏仅做美观的灯,引着萧令辞与苏文惜他们,绕过了九曲回廊,绕过了湿红柳绿,踏上层层楼梯后,终于停在一处,叩响了面前的房门。 “知军大人——” 房门一下被打开,冒出来的人是不久前见过的邢知军邢承恩,他看到萧令辞与苏文惜几人,露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让出一个身位,伸手示意请进: “三皇子殿下,以及女尚书,请吧。” 萧令辞自来到这花萼馆后,仿佛梨花被细雨清露所润,一下就顾盼神飞,他摇着那把自以为风雅的扇子,频频对那些貌美的伶人送去多情的笑,如今被那馆中的脂粉香一浸,更是脚步虚浮的入了包间。 苏文惜紧随其后,看着萧令辞那如无力绿杨一般的步子,暗自发笑,面上却不显,刚落座于萧令辞身边时,尚未完全将这次宴席之人尽收眼底时,邢承恩笑眯眯的做起了中间人,开始一个个介绍: “来我为大人们介绍一下,这位啊,殿下和苏大人应该比我熟,是谁就不用我多解释了吧,哈哈哈。” 邢承恩那不拘小节的笑,在苏文惜望向他介绍的那人时,却一下子如雷轰进心底,那人她确实是不用别人解释,自己就已经熟的很了。 那个音容闲雅,眉目若画的璘王萧郁均,今夜穿着一身天湖蓝的衣袍,袖角祥云,衣角曲水,相较于他平日常穿的江崖海水纹那万世升平的气象寓意,今夜的纹路倒是由宏入微,由阔入野,飘逸而轻灵。 只是这一相见实在是有些猝不及防,令苏文惜僵在了座位上,她有些不安的抬眸,却见萧郁均正看着她,目光温润,君子如玉。 但是重活一世,苏文惜不会再被他这表面的霁月光风所蒙蔽,她只想敬而远之,可萧郁均看着她这幅波澜不惊,冷冷淡淡的样子,竟勾起一抹笑,端起白玉杯,起身走到苏文惜面前,笑道: “苏尚书,许久未见,今日难得一逢,未表邢知军地主之谊,不若把酒言欢,好好尽兴?” 话已至此,苏文惜岂有扫兴的道理,她斟了一杯,起身同萧郁均轻轻撞杯后,先行引下了自己的那一杯酒。 出入口时是甜的,待到入腹后不久,一股炙热的酒意就顺着直往上攀。 此酒度数不低,苏文惜镇定的放下白玉杯,面不改色地敷衍道: “璘王大人所言极是,”换作以往还恋慕着他的苏文惜,说不定还会了这一句话而绞尽脑汁的想要说点吉利话讨好,可如今,她连逢场作戏都已经是极力勉强,又如何有那个闲心思去妙语连珠取悦别人。 不过幸好,上一世的她尽管恋慕萧郁均,却也没有表现的太明显,不显山不露水,如今将这恋慕之情烧成粉末,也断然是不会被察觉到异样的。 萧郁均倒是君子作风,并未用礼仪尊卑强行押着苏文惜喝酒,只是面带浅笑的看着苏文惜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后,就欲施施然欲回座,只不过突然被萧令辞给拦住了: “堂兄,怎的不先陪我喝一杯?” 萧郁均转身,莞尔一笑,不紧不慢道:“皇上曾多次斥责过你,不可毫无节制的碰酒,如今我又怎敢坏了规矩。” 说着,萧郁均顺便还吩咐了一下其他宾客,“各位大人也务必督促一下,不可让三皇子殿下碰酒才是。” “是是是——” 萧令辞闻言却是大为不满,他愤懑的哼了一声,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桌上的酒壶后,直接“咕噜噜”尽数倾倒入口中,喝了下去。 彼时还在眼观鼻鼻观心,把玩着手里白玉杯的苏文惜,见状也是极为震惊,更别提那些地方官员了,一个个呆若木鸡,愣愣的就这么看着萧令辞喝完了一壶酒,就这么看着他放下酒壶,露出一个放浪形骸的笑来: “各位——我先干为敬!” “殿下,你……”萧郁均看着萧令辞这般不听劝的做派,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即命令侍女将桌上的酒都收了下去。 他走到萧令辞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向他介绍起那些地方官员来: “这位是广德军知军邢承恩,那位是南康军知军关承泽,另外一位是江宁府知州宁邵,殿下可都记住了?” 苏文惜被那一杯酒的劲头灌的有些迷蒙,她本来就不胜酒力,如今听着萧郁均温温柔柔说的话,心神有些恍惚,潜意识里觉得有些端倪,明明不让萧令辞碰酒,还是在桌上放了酒,在萧令辞喝了那些酒后又开始向他介绍地方官员。 这是何意?总觉有什么别有用心。 而萧令辞双眸失神的顺着萧郁均的话语一个个望去,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可当萧郁均问他可还记得邢承恩是谁时,他却思忖片刻,笃定地回道: “我记得,是南康军知军。” 这是把邢承恩和关承泽记混了,江宁府知州宁邵见他这般模样,一言难尽的摇了摇头,皱眉叹息,只觉贪污案一事交给这位不学无术的三皇子,实在是毫无指望。 邢承恩和关承泽闻言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后笑了两声,萧郁均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客套地寒暄,期间苏文惜时不时附和几句,而萧令辞,已经趴倒在桌子上,酣然入梦了。 萧郁均和关承泽暗暗对望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而那用白色衣袖围住自己面容,长发泼墨般散落在桌,趴倒后酣然大睡的萧令辞,凤眸半阖,却是一片清明,不见醉意。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十六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十七章 花萼馆的包间中,腻人的粉香勾缠,纸醉金迷的添酒回灯、觥筹交错,如水中影飘摇在摇曳的烛火煌煌之上。 本该作为主人公的三皇子萧令辞却是大醉不醒,酒桌上的话题从江宁的人文风情,到此次的贪污案一事,苏文惜皆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直到萧郁均提到江宁织造署这个名词后,苏文惜那困顿迷蒙的心神才警觉了几分,她目光放空的盯着面前的白玉杯,浑然不觉萧郁均的目光正意味不明地落在自己身上,她只听得萧郁均询问: “苏尚书,不知江宁织造署那一批出问题的面料,可有找出解决方案?” 尽管是于公事上的盘问,可因为他这温润柔和的语气,公事都缠绕上了一点有关风月的意味。 “已经做好方案了,”苏文惜被这花萼馆的馥郁软香浸泡的心神有些钝感,她说了这一句后,又组织了一下措辞,跟打报告一样的继续说了下去: “等明天野蚕丝到了,织造署里的女工们赶个两三天,那批料子就可以交货给官家了。” 她并不打算说具体的原因,毕竟在这里坐着的,除了她自己外,没人会对枯燥复杂的丝绸纺织感兴趣,只是萧郁均却好像对着这个话题起了兴趣,追问道: “不知这批布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竟然惹得苏尚书这样的妙手都下调到了江宁。” 明明是如沐春风的语气,苏文惜却心底一寒,这哪里问的是原因,明明追问的是她为何此次会到江宁来。 如果将布料的原因说严重几分,不太妥当,萧郁均若是有心一问,就能被揭穿,因此苏文惜斟酌言辞道: “布料的问题倒确实不太严重,我请求下调,其实也是存着私心,想要重回故土看看,一解思乡之情。” 其实思乡之情确实有,但不多,关于江宁,苏文惜爱它的山与水,江与河,可在文人墨客中,思乡之情是将思家之情囊括在里面的,苏文惜却是没有那个思家的内核的。 “原来如此……”萧郁均笑容不变,只是眸底的暗光愈发深沉,他敛下眼睫,选择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苏文惜松了口气。 她不确定这个时候的萧郁均对她有没有起杀心,无论是有或无,苏文惜也只得见招拆招罢了。 在漫长的寒暄与客套中,在苏文惜昏昏欲睡差点撑不下去时,这场地主之宴终于以萧郁均的一个哈欠到了尾声,两位知军皆是人精,纷纷见好就收。 而那位知州宁邵,则显出几分不合流俗,与不合时宜的清高,声称喝不了酒,十分固执的不肯饮下一杯,只愿以茶代酒,两位知军仿佛司空见惯,也不勉强。 “夜已深,我等就不耽搁几位大人了,大家改日再叙也不迟。” 萧郁均从容起身,抱拳作谢:“多谢关知军与邢知军,还有宁知州的款待。” 苏文惜也起身说了几句漂亮话,在场的气氛到了依依不舍的时候,只是在看到趴着醉了一整局的萧令辞时,气氛又诡异的沉默了一瞬。 萧郁均走过去打开门,看向门外守着的侍卫,道:“你家殿下醉了,扶他回去吧。” 百里温:“是!” 一行人走出了花萼馆,在临别之际又是好一通纠缠不休,惹得苏文惜都不禁懊悔,早知如此,自己也跟萧令辞一样,醉倒过去就好了,只不过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在那几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依依惜别时,粉涟凑过来询问:“大人,我们怎么回去?” 绿珠也道:“是啊,这个点已经没有马车了。” 苏文惜这下更懊悔了,早知如此,就不跟着萧令辞一道来了,现在好,她搭其他几位大人的马车肯定不方便,搭萧令辞的,他现在醉了,就更不方便了,算来算去竟然只有同萧郁均顺个路最方便,可她是打死也不愿意干的。 就在苏文惜琢磨之时,百里温艰难地搀扶着软了骨头的萧令辞走了过来,萧郁均适时地打住话头,机敏如他,一下就想到了苏文惜难以开口的这个问题,他关切的问着: “苏尚书来时是和三皇子殿下一道来的吧?只是如今他醉了,恐有不便,不如与我同乘,顺路而行?” 苏文惜望着萧郁均在月色下的玉容,一如她最初恋慕时的那般遗世独立,只是如今回荡在心底的,却是萧令辞那一双热烈的能燃烧魂魄的凤眸,而萧郁均尽管美目含笑,却让苏文惜望之胆寒,生怕自己一不小坠落在里面后,就是风雪加身。 就在苏文惜犹豫不决时,醉醺醺的萧令辞却半睁着迷蒙的眼,抬头望向她,嘴里念念有词,含糊不清: “苏大人…一起……不要……” “……”苏文惜一时不明白萧令辞的意思,只是她莫名的读出了几分拒绝的意思。 看着萧令辞那尽管朦胧却清透的目光,相较于萧郁均,少的是令人猜不透的魍魉魑魅,多的是如月光投射出的天水澄澈。 她好像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就算萧令辞是真的潜意识想拒绝自己,那她也没办法了,她实在不愿与萧郁均同行。 “我还是不劳烦璘王大人了,三皇子殿下醉了,我与他一路,刚好也方便照顾着一些。” “……”正靠在百里温身上,故作醉意阑珊,双眼迷蒙不知今夕何夕的萧令辞闻言,垂落在身侧的小拇指不禁抽动了一下,无人得以看见的眸底是一闪而过的纳罕。 “这样吗,那也好,既如此就在此别过了,”萧郁均未有被拒后的不悦,只是笑意加深,拂袖背手翩翩离去,坐上马车后离去。 有一帘帘角被风掀开,苏文惜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他端坐在马车中,露出来的那一截冷硬的下颌线,将那一身天湖蓝的衣袍,都染上了几分不可言说的冰霜。 是错觉吗,苏文惜无心去纠结,因为其他人都走了,萧令辞这个大醉鬼还等着她去“照顾”。 百里温十分体贴道:“苏尚书,你放心,我家殿下喝醉了很乖的,不会打扰你,你大可以放心的与他同坐马车。” 如今大梁民风开放,有长公主养无数面首在先,更有苏文惜与萧令辞是臣与君的身份在后,顺路而行确实算不了什么,要不然苏文惜也不会一开始就和他一道来了。 只不过苏文惜对于百里温话里的“很乖”二字抱有怀疑,毕竟她第一次遇见萧令辞,就是他喝醉了栽湖里的那一幕,只不过看到萧令辞那透着忠挚纯良的目光后,苏文惜还是默默把疑问咽回了肚里。 苏文惜帮着百里温,把萧令辞扶到了马车中,幸好这马车空间够宽广,不是民间寻常马车可以比拟的,萧令辞睡在左侧的榻上,苏文惜和自己的两名侍女坐在另一侧,这样刚好彼此相安无事,不犯楚河汉界。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苏文惜实在困了,便闭着眼打算小睡一会儿,就在意识即将陷入杳杳冥冥时,耳边“淅沥淅沥”传来下雨声,有萧瑟秋风顺着帘幕刮到了马车里,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冷意激的泛起了鸡皮疙瘩,一下就将苏文惜的困意给刮醒了。 苏文惜往四周一看,绿珠和粉涟睡得沉沉,完全没有被干扰,而还未醒酒的萧令辞,正抱着双臂,眼睫不安微颤的躺在榻上,苏文惜看着竟然联想到了上一世在云阳狱中的自己,也是如此没有安全感的抱着双臂。 她在榻边的一角里看到一件白色的袍子,就其款式风格而言,应该是萧令辞平日里穿的,望着萧令辞那在秋风中有些瑟缩的萧条身姿,她心里蓦地软了一角,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善心大发的走过去拾起来,抖了抖后,盖到了萧令辞身上。 本来就喝醉了,若是叫风一冻再发烧什么的,可就麻烦了,到时候萧令辞醒了,就说是百里温盖上去的,苏文惜这般想着,给他盖好后正欲收回自己的手,却未料萧令辞电光火石间猛地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苏文惜感到吃痛,她急忙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萧令辞攥的太紧,她一时抽不回去,苏文惜恨恨的瞪着无知无觉的萧令辞,暗暗悔恨为什么要想不开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时,萧令辞却薄唇翕动,轻轻发出两个孺慕的音节: “母妃……” “……”苏文惜微微愣住,心神有些怔怔,一瞬间心情复杂极了,不可否认的是,她又被这短短两个字给戳中了软肋。 她不知道萧令辞有着怎么样的过去,她只知道萧令辞的母妃似乎很多年前就不在了,失去挚亲的痛,她自己没有体会过,可光是想想,也是让人难以走出来的。 “算了……”苏文惜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挣扎,反正挣脱又挣脱不了,干脆坐到铺着毛毯的地上,手肘撑在腿上,掌根托着下巴,半眯着眼,百无聊赖的听起了窗外的冷雨。 她阖眼时,自然也没看到萧令辞攥着她的手腕而露出的那一抹狐狸般的浅笑,自然也没有看到萧令辞原本紧闭的眼帘挑开一线,隐晦抬眸描摹着苏文惜侧脸的复杂余光。 他在苏文惜身上,竟然得到了一种难能可贵的,失去已久的信任感,尽管这种感觉目前只是扎根在毫无凭依的水面,时有波澜。 马车内,平缓的呼吸声,以及撞击肋骨的心跳声,缠绵在一起,没有那些纷扰,也不用掩人耳目,正如宁和安神的药剂,抚平了许多难言的痼疾。 窗外的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风声悠远,雨脚绵延,如天门大开,银河枯竭,尽数荡决人间。 苏文惜静静的听着风雨如注,可渐渐的,那势如鼓点的雨脚,却突然夹杂进来另一股非自然的声音。 有轻有缓,有重有急,混杂在这磅礴雨声中,若非苏文惜心静,恐怕还听不到这股动静,她放轻了呼吸,心底有些空洞洞的不安,若非萧令辞攥着她的手腕,肌肤相贴带来源源不断的热度,恐怕她更是心慌意乱。 究竟是什么声音?难道是脚步声?如此乱,如此密,若真是脚步声,人数上起码也不容小觑,难道是谢清徽说的江湖游盗? 苏文惜正惴惴不安时,萧令辞松开了她的手腕,睁开凤眸,眼底闪过凌厉的光,翻身下榻,拽住苏文惜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同她说道: “榻下面有个空间,苏大人且去叫醒你的侍女,进去暂避风波。” 苏文惜来不及揣摩萧令辞本来醉了是如何察觉到动静的,只是被他这一反常态的正经给唬住,起身叫起来绿珠和粉涟后才猛地想起另一件事。 “我们躲起来,那你呢?” 萧令辞没有说话,帘幕外刮进来的风冲散了他身上的醉意,马车内那股流风回雪般的檀香又幽幽勾缠上来,可是很快,又有另一股铁锈一般腥甜的味道,飘了进来。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十七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十八章 风声闪烁,雨势磅礴,有刀剑出鞘的泠泠铿锵之声如隐隐轻雷令人心惊肉跳,紧随着那脚步声后响起的,是百里温,以及其他几名侍卫的浴血拼杀之声: “殿下与大人勿惊,有我们在!定能斩杀这些宵小之徒!” 气势汹汹的话音落下后,苏文惜只听得马车外,纷乱一片,刀剑齐鸣,冷光频闪,□□被刺后发出的沉闷声响,以及冷兵器拔出来时带动的血液飞溅,甚至有一些猩红,飞到了马车的帘幕上,更添几分血雨腥风。 这样直来直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架势,苏文惜是第一次遇着,现在的情势就有如一把匕首横在她的脖颈般,随时都有见血封喉的生死危机,她虽然死过一次,却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也会害怕刀剑刺心,□□受罪。 绿珠和粉涟刚在睡梦中被叫醒,绿珠还在发懵,粉涟动了动唇,正欲不解地询问,却被苏文惜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看着苏文惜对她们做的一个噤声的手势,粉涟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问: “大人,外面这是怎么了?” 绿珠也眨巴眨巴略有惊恐的眼睛,看向苏文惜,似在无声的寻求一个答案。 而苏文惜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与此同时看向了萧令辞,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这件事,十有八九自己是沾了萧令辞的“光”。 萧令辞没有接收到苏文惜的视线,他默然不语,只是俯下身子将榻下的暗格打开,后转头望向苏文惜,示意让她进去躲躲,同时安慰道: “苏大人,目前看来不会有事,但最好还是谨慎一点,你也不用为我担心。” 微弱月光中,他一张看上去薄情的面容微微绷紧,透着严肃,凤眸闪着郑重其事的光,是与之前所见的轻浮,截然不同的一面,竟然莫名的令人信服。 于是苏文惜闻言,也来不及深究背后深意,只是让绿珠和粉涟去另一侧略宽大的榻底下蜷缩着,自己躲进了萧令辞那边的榻下。 榻下面空间尽管逼仄,却也提供了十分到位的安全感,苏文惜听着外面的打打杀杀冲撞了一阵子后,逐渐沉寂了下去,恰好这时,马车帘幕被掀开,百里温面上带着血痕,激昂道: “殿下,那伙贼人已经尽数剿灭了,搜查了一番没有任何线索,估计就是游盗。” 苏文惜没有听到萧令辞的回复,只是听到了往外走的脚步声,以及如长吟般的风声,她从榻下匍匐着身子爬出来一点,看到被风掀的起起伏伏的帘幕外,是萧令辞长身玉立的身影。 看样子,这场生死危机已经过去,苏文惜爬起身揉了揉腰,一边思索起萧令辞刚刚那番话的深意,一边就不自觉的也掀开帘幕走到了马车外面。 在走出马车的那一刻,萧令辞听到脚步声转身望去,见到苏文惜时原本沉沉的神情一顿,他装作劫后余生般扬起个轻松的笑,漫不经心地提醒道: “苏大人,情况未定,还请快快回去,不然若是有什么变故,连累到你,可是会叫我伤心的。” 萧令辞心里清楚,无论出手的人是谁,肯定不会真的要杀了他这一行人,尽管眼下动乱已经平息,游盗们尽皆伏诛,可他的心却依旧无法安定下来,似乎总有着隐而未发的危机,正风雨欲来。 而苏文惜却觉他神色似乎有些端倪,哪怕是和白日里别无二致的笑若春风,眼下看起来也透着几分风雨如晦,但她不清楚这究竟是漆黑的夜浇出来的,还是本色在这一刻里的显露。 她抿抿唇,不发一言,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欲抬脚回马车里时,“咻——”的一声,凌厉的破空声裹挟着令人胆寒的杀意,猛地划破夜色,向她刺来。 “小心——” 寒芒中,映出萧令辞眸底蓦然闪过的惊惶,与意料之外的讶异;刀光剑影里,他骤然拔高的惊呼让苏文惜心弦一颤…… * 不久前,萧郁均的马车刚走,关承泽在应付完其他人后,也紧随其后,一前一后两架马车如同心有灵犀一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后又在一栋鼓楼前停下。 夜色深沉,看守鼓楼的小卒们昏昏欲睡,在听到脚步声后也只是撩开眼皮看了一眼,随后又心领神会的默默闭上了。 萧郁均提着一袭天湖蓝的衣角,施施然走在前面,看上去仿佛怡然自得,实则面容在晦暗中覆上阴翳,在踏过重重阶梯后,他上到了可以把栏杆拍遍的鼓楼高处,静静地登高眺远。 夜色下的江宁,下起了小雨,又逐渐转大,变换天地只是顷刻之间,虫鸣窸窣,鸦鸣萧然,蜿蜒在城中九曲八弯的护城河以及河流溪水,尽皆在月光中泛着银蛇游动一般的粼粼波光,万家灯火已然吹熄,座座矮房归于沉寂,唯有路旁的灯照子,如萤火般闪烁光芒。 这是远景,若将视线投注到鼓楼不远处几百米地时,萧郁均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大差不差的看到,那一条主街道上会驶来萧令辞的马车。 “咚—咚—咚——” 沉闷有力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萧郁均没有回头侧目,只是淡淡地道出他的名字: “关知军,一切可准备妥当?” 此时于鼓楼昏沉中走出来,沐浴在月光下的关承泽上前走近了萧郁均,他年近半百的面容已有皱纹,一双眸子饱经风霜,总是半眯着,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心底揣了件事。 听到萧郁均所问,他噙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并未正面回应,反倒卖了个关子: “殿下待会儿一看便知。” 话落,萧郁均不置一词,二人将目光投注到鼓楼不远处的主街道上,果不其然,萧令辞那辆马车辚辚的踏入了目标区域。 在雨幕的冲刷下,所视之画面有些扭曲,但很快,萧郁均还是看到了,有大约六七名左右的用黑色布巾遮住半边脸,头戴草帽手拿弯刀的“大盗”,纷纷登场。 下方的马车停下了,“大盗”们一步步靠近,而萧令辞的那些佩刀侍卫也纷纷拔剑,誓斩宵小,接下来血肉模糊的一面萧郁均没兴趣旁观,他只是陷入了一种深沉的思忖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决定。 关承泽没有打断他的神思,只是静静的立在一边,好整以暇的往不远处那里望着,尽管那里血雨腥风,他也看得津津有味。 而萧郁均此刻所想的是,他究竟要不要趁着这次计谋,直接杀了那个让自己状态屡屡纷乱的苏文惜,那些栩栩如生的梦还历历在目,光是回想一次,萧郁均的心绪就起伏不定,他恨透了这种状况外的情绪,以至于也记恨上了那个让他身陷莫名的苏文惜。 反正关承泽找来的“大盗”,本质上不会真的要杀了萧令辞,那样的话事情就闹大了,关承泽本来的计谋是如果可以,就刺伤萧令辞这位三皇子给予一点下马威,机会合适就嫁祸给政敌邢承恩,同时上报朝廷,例行公事的被问责后,请求拨款加强军事防备,借机吞掉军饷,强大势力。 这种阴谋对萧郁均没有任何帮助,可萧郁均本来就是想帮助长公主萧音暮称帝,自然要为她扫清其他阻碍,同为一派的关承泽自然也成了队友。 当初他在宫中,亲眼目睹自己母亲,与当今皇上私通苟且,皇上罔顾人伦,将弟媳纳为己有,从那一天起,萧郁均就彻底与亲情决裂,过往黑暗如死水的宫廷生活,还是萧音暮那一热烈灿烂的笑,将他拉了上来,从那时起,他就心甘情愿做了萧音暮的党羽。 有萧音暮在前,野心他是没有的,只愿当个闲散王爷,向来随波逐流,自认为恋慕萧音暮却不敢将这不伦之情宣之于口的萧郁均,如今却在苏文惜这个毫不起眼的四品女官这里,屡屡有情绪上的莫名波动,这让他无法接受。 可是苏文惜,又真的应该为自己这荒诞不经的理由而送命吗?如果她真的死了,死在这一夜,死在萧郁均自己手里,没人会查出来,可是她死后,萧郁均不确定他还会不会再被新的梦魇困住。 “殿下,还请早下决断,”关承泽见萧郁均久久未能做出决断,眼观局势的他不禁开口提醒。 而这一提醒,让萧郁均心里那根久久绷紧的弦,一下子断裂,如同受到外力而皴然破裂的琉璃,他的拇指轻叩了一下冰冷刺骨的栏杆,缓缓吐出几个字: “取箭来。” 关承泽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转身从背后取出一把弓箭来,递给了萧郁均,而萧郁均接过雕弓,搭上箭羽,以拇指勾弦,凝神屏气,瞄准好那辆马车的位置,在看到那一身熟悉的青衣踏出马车后,萧郁均不禁呼吸一窒,箭在弦上,他不得不发,于是便松开手,任由箭羽呼啸而去。 只是在送弦的那一瞬,箭羽的尾羽因飞速脱手,直接划伤了萧郁均的虎口,刺痛自肌肤传来,可耳边那遥远却又不太遥远的惊呼声却更让萧郁均分神,只是他已经不敢往下看了,便干脆转身,背靠在栏杆上,阖上了含情的桃花眸。 下面混乱一片,再加上水汽朦胧,关承泽没看清局势,他见萧郁均如此,有些不解: “殿下,只一箭,如何能斩草除根?” 然而萧郁均却仿佛有些恼怒,他冰冷的回道:“一箭足矣。” 说罢,拂袖转身就走,惊起一片冷风,而关承泽也懒得再看那一出混乱不堪的戏,反正刺杀一事嫁祸给游盗,射箭一事嫁祸给邢承恩,就算栽赃嫁祸不成,也牵连不到自己头上,思及到此便打了个哈欠,也离开了鼓楼。 而另一边。 “咻——”的破空声骤然袭来,苏文惜反应不及愣在原地,哪怕有萧令辞那一声拔高的“小心”,她也未能在这短如电光火石的时间里作出反应。 可是下一秒,一道既带着酒气,又带着檀香的身影将她扑倒,是萧令辞,他一手护着苏文惜的后脑勺,一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将她扑倒在地,苏文惜顿时窒息在他这个怀抱里。 “唔——” 箭羽呼啸而过,萧令辞一声闷哼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有铁锈味蔓延开来,还有百里温的惊呼: “殿下!” 苏文惜视线里天昏地暗,只能看到萧令辞那紧绷的下颌,以及失去了血色的薄唇,正懵然不知发生何事时,被百里温那一声惊呼,唤回丢了的魂,几乎是一瞬间,她心神巨震,颤抖着从已经软下身子的萧令辞怀里挣脱。 待站立到地面后,望着眼前这皮开肉绽,血腥可怖的一幕,苏文惜的心如同被千针所扎,几乎是要栽倒下去,幸好有应声而来的绿珠和粉涟二人搀扶,不然她此时该是落魄狼狈的,哪还能维持住往日里挺拔的风姿。 “殿下你……”她不禁凝涩的唤了一声,有些哑然,与失魂落魄。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十八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十九章 一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秋雨,让江宁府这片区域笼上一层杳霭流湿,冰冷寒凉的水汽如雾一般弥漫在空中,地上大大小小积着水泊,反光如同坠落了千片月。 苏文惜脚踩上去的那一片“月”,却被暗红色给晕染,她的脚边重重地栽落一支羽箭,箭尖带着血色,而她的眼前,是萧令辞原本荼白的衣袍,被箭锋刺穿,大片血水汩汩自他伤口流淌下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支羽箭只是堪堪贴着萧令辞的左边上胳膊擦了过去,而不是直接贯入□□,不然的话就是人命关天了。 “没事,只是擦伤。” 萧令辞声音有些沙哑的吐出这几个字,他面色苍白,薄唇失了血色,低眉敛目间有隐隐的痛色,迎着众人担忧无措的目光,他以手撑地站了起来,旋即又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几下,离得最近的苏文惜心惊肉跳的,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直接搀扶了上去。 而萧令辞如抓紧水中浮木般,紧紧攥着苏文惜的胳膊,待那一阵因失血而晕眩的劲过了,他才松开,坐到了车辕上。 百里温上前急的要赶车火速寻医,而苏文惜见他血流不止,正心焦之际看到百里温手腕上缠着的绑带,她顿时有了想法,对百里温道: “这位公子,你手腕的绑带不知可否卸下来,给你家殿下缠住伤口,先行止血?” 百里温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反应过来后,忙不迭的拆下了自己手腕的绑带,凑到萧令辞身前比量着那个伤口。 那道擦伤面积不大,却比较深,需要清创,直接缠上去肯定不妥,于是百里温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药瓶,一边打开将里面的药粉倒了一点在伤口上,一边念念有词: “还请殿下忍着点啊。” 而萧令辞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只是在药粉倒上去的那一刻,他的脊背绷紧了一瞬。 那边百里温拿着绑带打算缠上去时,苏文惜捡起脚边的羽箭,没打量出什么端倪,却在拿着这支箭凑近眼前时,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竟散发了出来。 药香……苏文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谢清徽,第二个想到的是邢承恩,早在焚衣街时,她就闻到了那位邢知军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可是这范围实在太宽广,身上有药香的肯定不止这两个,再者若是栽赃嫁祸,那么这一点线索就更没有价值了。 蓦地,苏文惜想到了这支羽箭来时的方向,她连忙看向百里温,声音有些急切: “这位公子,你那里侍卫还有多少?” 这边百里温正因为自己不会打一个松紧合适的结而满头大汗时,听到苏文惜所言,他暂时放下手里的活,抬头望了一下四周,回道: “如今加上我还有六名,怎么了?” 苏文惜刚好看到百里温那久久打不上结的动作,她便走过来捏住了绑带的两端,惹得百里温松手后,她低眉敛目,神色专注的一边用环形包扎的法子固定好,一边回复: “往西大约不远,就是这箭射过来的地方,现在带着人过去探查,估计能得到写线索。” “哎哟我怎么没想到呢,大意了”百里温一拍手,连忙点了三名侍卫要他们驾着马过去探查,只是原本被痛意侵蚀的有些倦态的萧令辞,闻言抬头,看向百里温,用手指了一个方向道: “按照我指的方向去搜查,顺便看看有什么医馆还开门。” 那些侍卫抱拳应下来:“是!” 苏文惜已经包扎完毕,鲜血虽然仍旧会往外流,从而浸湿绷带,可起码是止住了,她松了一口气,只觉自己眼前也有些晕眩感,听到萧令辞刚刚所言,不禁抬眸,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他。 萧令辞转头,与苏文惜目光相对,他读懂了苏文惜眸底的复杂与困惑,却无心解释,只是扯着苍白的薄唇,浅笑着似是而非: “我天生方向感就比较好。” 这一瞬间,苏文惜有很多的疑问想要去问萧令辞,譬如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给自己挡这一箭,为什么明明醉酒了,还是能听到那些游盗的脚步声,并飞快的作出反应,为什么看着玩世不恭,放浪形骸,却拥有着不同凡响的引领力,让人想要信服。 可是千言万语,苏文惜还是选择压在了心底,她跟萧令辞就是两条只会在江宁有短暂相交,往后还是要各奔西东的线,只会各领各的风骚,不会有深入的纠缠,有些事他不愿意说,自己又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总归萧令辞今天为他挡这一箭,是没有敌意的,别有用心就更不可能了,哪有人会舍出自己一条宝贵的命,去换一条能掌握别人脖颈的绳呢? 苏文惜心底感慨万千,面上却不显,只是十分珍重的对萧令辞行了一个大礼,真挚道:“殿下救命之恩,文惜就是涌泉相报,也报答不了。” 本来对萧令辞怀着十分的偏见的绿珠和粉涟,见状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的,不知所言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救命之恩,苏文惜算是亏欠上了,恩情大过天,她只希望萧令辞不会是那挟恩图报之人,不然日后少不了的头疼。 萧令辞一双流光溢彩的凤眸仿佛能看透苏文惜所想,他虚虚的扶了一下苏文惜,刚想下意识的去拿扇子作作风雅,却在够的时候胳膊钻心剜骨的疼,他神色一僵,趁着苏文惜没看过来时,挂上一抹放荡轻巧的笑,道: “苏大人此言差矣,救命之恩,若以身相许,又怎会报不尽?” “……” 在场之人,除了萧令辞自己,苏文惜、百里温、和绿珠粉涟,都尽皆沉默,要不是粉涟考虑到他刚刚才救了自家主子,这会怕不是已经开始撸袖子摩拳擦掌了。 最后还是百里温尬笑一声,想要替萧令辞找补: “殿下,你是不是被疼糊涂了,这种事关轻重的话,怎能如此草率的就说了,我看眼下还是寻医为重。” 萧令辞却怡然自若地起身,只不过起身后又是一阵疼痛,于是他又面色不改的坐回了车辕上,叹了口气道: “先等他们几个回来再说吧,那支箭呢?让我看看。” 苏文惜把箭递了过去,只是在看到那带血的箭尖时不禁胆寒,提醒了一句: “小心一点。” “好,”萧令辞仰面笑得乖顺,接过那支箭后,辗转打量起来,百里温看他神色认真,以为是看出什么了,便询问道: “殿下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没有,我头晕,看不出来,你给看看吧,”萧令辞十分顺手的把箭递给了百里温。 百里温:“……” 虽然无语凝噎,但百里温还是老老实实接了过去,置于月色下仔细打量起来,就在众人都要已经他也要无功而返时,百里温却讶异的怪叫一声: “箭羽有已经干涸的血珠子,根据程度来看,箭羽处的并不是殿下的血。” 苏文惜揣摩道:“也就是说那个人射箭的时候自己也伤到了?” 百里温摇了摇头:“不一定,万一是之前就有伤了也说不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人虎口处肯定有伤。” 恰好这时,那三名侍卫也驾着马嘚嘚的跑了回来,跑过来后翻身下马,其中一名出列抱拳说道: “禀殿下,我们根据您指的方向搜查了一番,能够符合条件的,分别有一栋鼓楼和两座酒楼,以及一座明月楼,因为下了大雨的缘故,路上皆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那附近有没有还开着的医馆?这些事现在没有马脚,等到白天再查也不迟,”苏文惜比较在乎萧令辞的伤情,于是有些急切的追问。 而萧令辞则不置一词,只是坐在车辕上,一身带血的荼白衣袍如素笺上落了几滴血泪,他仰面看着苏文惜在月光下有些着急的侧脸,不禁挂上一抹浅笑。 萧令辞至今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听到箭羽的破空声而来时,他心脏如同被一只手给攥紧,下意识的就以身试险,扑倒苏文惜避免她受伤。 也许在马车里,他装醉卧在榻上看着苏文惜那一刻的岁月静好时,感受着身上披过来的衣袍温暖时,一种不想失去的念头就开始扎根了,或者还要早,早到可以追溯到在放鹤亭里被好心救起的那一刻。 天家无情,皇子公主间只是利益上的虚与委蛇,皇上则更是审时度势的偏心,而苏文惜所带来的这种令人心安,让人留恋的温暖,让萧令辞以往荒芜且流浪的情思,陡然有了安放搁置之地。 理性与感性之间仅仅隔着一条纤细的线,若有风雨袭来,那线就飘飘摇摇,几乎于被扯断的蛛丝,尽管如今理智已经回归,可若再让他做一次选择,也许心底那条线依旧会紧绷,震颤,驱使着让他做出相同的选择。 “现在夜深,我们看了好几家,但是附近的医馆都已经关门了。” “都关门了?”闻言苏文惜眉头皱起,心逐渐沉入谷底时,那名侍卫又一个转折: “但是我们遇到了百璃楼的人。” 苏文惜听到这陌生的名词,有些不解地问: “百璃楼是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十九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二十章 自初见到如今,萧令辞看到的苏文惜始终是沉着克制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了,她也能坦然面对,如今却见苏文惜这一本正经的懵懂无知的样子,萧令辞感觉新奇,心底一阵痒痒,便故意调笑道: “苏大人竟连百璃楼也不知?看来还是远民众久矣。” 苏文惜皮笑肉不笑,体谅着萧令辞有伤在身,给了他一个好脸色,并且自我打趣道:“殿下说笑了,我一个将作监里的女官,每日不是和机杼打交道,就是和纺织打交道,忙都忙不过来,哪里会知道这些事呢。” “也是,”萧令辞浅然一笑,假装听不懂苏文惜的话外弦音,也知再逗下去反倒惹嫌,于是直接开门见山的解释道: “百璃楼,苏大人可以当做是月旦评,会不定期给一些人事物作出评语,而百璃楼的评语,不掺杂任何立场,甚至有时还带着某种预言成分,因此也受到百姓乃至达官的推崇。” 这一解释,苏文惜明白是明白了,可她依旧不理解,遇到百璃楼的人又有何用,萧令辞如今的伤势也并非需要评语啊,难道这百璃楼还有着和医馆一样的作用? 萧令辞坐在车辕上,一边忍受着箭伤所带来的如潮水阵阵拍岸一般的疼痛难耐,一边面色不改的,凤眸微亮地看着陷入沉思里的苏文惜,心神有如马驰长坂,蹑景追飞,无处可停。 仿佛药石无医之人得了块蜜饯,他终于可以借着这次的伤情,借着舍命相救的恩情,将目光毫无收敛的放在苏文惜身上,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大概是最好说话、最有情有义的了,又怎会责怪自己呢。 过往二十三年的生平里,萧令辞最欣赏的是他的母亲——淑妃谢静娴,哪怕做了替嫁的棋子,在深宫里抑郁寡欢,可金钗玉簪下的身姿也始终带着侠骨凛冽。 而如今望着眼前鲜活昳丽之人,他又觉得苏文惜这皎皎青衣下,是霜雪加身仍不折的风骨自持,以及那份沉静审详,端敏机警,竟如此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无关容貌之优劣,无关地位之高低,让萧令辞另眼以待,魂绕梦牵的,仅仅只是苏文惜那由内而外,浑然天成的风采,是旁人再怎么修饰也装不来的神魄。 风声低吟,月色婉转,积水泊大大小小折射出天上的月牙,地上黑衣游盗的尸体七七八八横倒在血色上。 良辰美景与腥风血雨,如此不相容,却又如此入了一幅画,画里一青一白,若晓月晨竹。 恰在这时。 “嘚——嘚——嘚——” 一道马蹄声打断了此刻的寂静,苏文惜寻声所望,见濛濛水雾的不远处,如镜中花一般蓦地出现了一抹鲜亮惹眼的红色。 待那马儿走近,马上的女人一个翻身,衣摆便如昙花一现般绽放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随之而来的,是那人摇曳着步子,走到了萧令辞面前。 “林熙悦见过三皇子殿下,”声音婉转动人,尾调仿佛压不住的猫尾巴,微微上翘着愉悦的弦。 苏文惜只看到了她如牡丹一般明艳的侧脸,确实是个大美人,料想萧令辞这般风流且放荡的人,说不定又得像在花萼馆时那样顾盼神飞,恨不得把一颗多情的心掰碎成好几份,如女子掷帕般抛给莺莺燕燕了。 只是令她有些意料之外的是,萧令辞并没有像所想的那般,只是挂着一抹不远不近,不疏离也不热情的笑,甚至就连一直晕染在那双凤眸里的笑意,也仅仅只是停留在第一重,最深处却透着几分寡淡,只听得他询问道: “可是百璃楼之人?” 苏文惜暗暗感慨,其实萧令辞笑得没那么深情厚爱时,还是挺有君子之风的,但是如果把那点笑意全部给抹去,则又会显得薄情寡义,心思深沉,这样一张俊逸的容貌,竟能呈现如此多变的风采,倒也是稀奇。 林熙悦依旧笑得动人,柔柔开口回复:“正是,请由我为殿下引路,去百璃楼医治伤口。” 说罢转身时看到了萧令辞身边的苏文惜,她眨了眨妩媚多姿的眼睛,有些好奇的看了她几秒,随即露出一个了然大悟的表情,微微欠身行礼:“这位定然是苏尚书吧,林熙悦有礼了。” 苏文惜同样回了个礼,未置一词却是有些心惊,她是如何会知道自己身份的。 “哈哈,”林熙悦对苏文惜的讶异心知肚明,她捂嘴笑着解释:“苏尚书,我们百璃楼的人,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哦。” “既然如此,”苏文惜笑得得体淡雅,“那事不宜迟,眼下为三皇子殿下医治伤口要紧。” 百里温却考虑的比较多,他询问着苏文惜:“苏大人,如今已是深夜,不若你先带着侍女回织造署歇息,待到明日再汇合?” “你倒是提醒我了,”苏文惜思忖半刻很快就做出了一个规划:“璘王大人此刻估计已经到了织造署,而唐尚服没等到我们,定然会派人来查找,我们若直接去了百璃楼,难免不周全,不如你再选几名侍卫,快马加鞭赶到织造署,去将消息通报给唐尚服,也好先让他们安心。” 话落苏文惜顿了一刻喘匀了下气,又接着补充:“至于我和我的侍女……”她转头望向绿珠和粉涟,问:“你们两个若是困了乏了,就先回去,怎么样?” 绿珠和粉涟步调一致的摇了摇头,尽管眼睛里已经有了十足的困意,但还是异口同声道:“不要,大人你走到哪我们就跟到哪。” “真是主仆情深,令人不禁感慨,”许久不发一词的萧令辞,见状玩心大起,便故意叹了口气,看向百里温,凤眸里有着西子捧心的幽怨,而百里温则太阳穴突突的疼,苦涩一笑,道:“殿下,您别打趣我了,我的忠心可是日月可鉴呐。” 将萧令辞他们两人的小插曲搁置脑后的苏文惜,听到绿珠和粉涟这般说,不禁也有些欣慰,与其说是主仆情深,不如说是女子之间志同道合的友情深厚,她紧紧握了一下她们二人的手,三个人互相望着都露出一抹无需多言的笑。 “好了,既然这样的话,”苏文惜又看向百里温,“麻烦你点几名侍卫先回去通报吧,今夜是回不了织造署了,只是林姑娘,不知百璃楼可有卧榻之地?” “有的,”林熙悦点了点头,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她一直都在隐蔽地看着萧令辞,一会儿是压抑的恋慕,一会是隐忍的心疼。 百里温向萧令辞送去一个请示的目光,而萧令辞则直接侧过头去不看他,对他的试探置若罔闻,仿佛无声的暗示着百里温,让他自己看着办。 于是百里温嘴角一抽,明明是很少年意气的脸蛋也透出了谙于世故的老成,他清清嗓子,用手指了两个人道:“你们两位兄弟,去织造署里报个信,若是大门紧闭你们就等到天亮,若是有人就一五一十报过去。” “是!” 伴随着嘚嘚的马蹄声,那两名侍卫驾马离去了,苏文惜有些急切地催促着还坐在车辕上没有动静的萧令辞道:“殿下,事不宜迟,请您赶紧进车厢里坐着吧,我们也好启程了。” 闻言,萧令辞这才一手撑着车辕,艰难且缓慢的站了起来,只是站起来的那一刻,他下盘不稳的踉跄了一下,苏文惜正欲扶上去,一身红衣的林熙悦却风驰电掣的抢在她前头,以一双手扶住了萧令辞,精致的面容上还挂着来不及收敛的担忧。 这莫不是……医者仁心? 苏文惜未来得及搀扶的手在半空中僵硬的一瞬,正要若无其事的放下时,萧令辞的手却猛地抓过来,炙热的温度攥住了她的胳膊,随即就是一道重量往她身上倾斜过来。 “苏大人怎的反应这么慢,我都要摔了,”萧令辞仿佛柔若无骨一般,倚靠在苏文惜身上,而原本扶着他右边的林熙悦,见状怔愣一秒,有些尴尬的松回了手,旋即眼神复杂的看了苏文惜一眼。 只是苏文惜这会被萧令辞搞得心烦意乱,压根没有注意到林熙悦的目光。 “殿下您伤的是胳膊,不是腿,”苏文惜板着脸,语气平淡得阴阳怪气,若不是顶着救命之恩,她是绝对不会这样任人宰割,任由萧令辞拿她当拐杖的,更别提萧令辞还得寸进尺的恨不得整个人都靠过来。 萧令辞笑意盈盈:“苏大人有所不知,我是伤在胳膊,痛在全身。” “……”苏文惜神色一哽,看到萧令辞那有些苍白的面容后,心里生出几分怜意,强行忍耐着,面面俱到的把他搞到了马车里头。 而在一边心惊肉跳的担忧自家主子的百里温,闻言也是恨不得想给萧令辞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要不是知道萧令辞扮猪吃虎下的庐山真面目,百里温这会还真要怀疑他是鬼上身了。 林熙悦目光一转,看向苏文惜,询问:“男女有别,同处一辆马车恐有不妥,苏尚书不若与我同乘一匹马?” 苏文惜闻言有些犹豫,而车厢里端坐着的萧令辞却忙不迭地先发制人:“苏大人快快进来吧,你不在我一刻也坐不住。” “……” 这下林熙悦也沉默了,她红唇微不可查的翕动着,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面色有些不好看。 而苏文惜则嘴角一抽,幸亏不是第一次听到萧令辞这独具一格,放荡不羁的言辞,要不然她还真是恨不得提脚就走,她向林熙悦道了声抱歉后,叹了口气认命的带着绿珠和粉涟走进了车厢里。 而马车里,流风回雪一般的檀香高雅的侵占了嗅觉,萧令辞见苏文惜走了进来,凤眸里笑意更甚,他的薄唇扬起一抹张扬的弧度,缠缠绵绵道了一声: “苏大人~” 又来了…… 苏文惜不禁头疼扶额。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二十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二十一章 林熙悦一身红衣飒沓如摇曳夜火,骑着马在前面带路,百里温则身兼数职,任劳任怨的当着马夫,过了不大会儿,林熙悦勒马缓停。 “吁——”的一声后,马车上挂着暗红血迹的帘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萧令辞紧抿着越发失血的薄唇,走了出来,却并没有立马落地,只是折身,依旧掀着帘幕,笑意盈盈的侯着里面的苏文惜。 苏文惜以为萧令辞已经走在前面了,便伸出手去扒拉着帘幕,熟料刚好叠在了萧令辞的手上,她顿时如火烧火燎一般缩回了手,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先行带着绿珠和粉涟下了马车。 所停之处,从外表来看,仅仅只是一座看上去平平无奇,十分简朴的茶馆,哪怕此刻夜深人静,也还是能闻到清苦泛甜的茶香。 待随着林熙悦的脚步走进去后,这声名赫赫的百璃楼内里,实则也是相当不起眼的,木头做的茶几和长条板凳整整齐齐的放置着,还有一个供着说书人站的台子,总归看上去是和寻常的茶馆没什么两样的。 苏文惜问:“林姑娘,这天下之人,可知道此处就是百璃楼?” “哈哈,”林熙悦步子未停,只是银铃般笑了两声道:“自然是不知,他们估计也想不到,百璃楼这三个字,多神秘的象征啊,竟然就藏身于一家不大的茶馆里。” 萧令辞看着苏文惜那饶有兴趣的面容,不禁笑吟吟问:“苏大人似乎是对百璃楼很感兴趣?莫不是也想要一句评语,好名动天下?” “殿下说笑了,身外之物,又何足挂齿,只是……”苏文惜转念一想,觉得这百璃楼刚好可以为云锦的振兴作出几分宣传,只是她现在还没作出一块像样的云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连实物都没有,如何让人给评语?总不能虚假宣传吧。 “只是如何?” 苏文惜掩下尚且不成计划的说辞,只是换了个方向询问:“只是不知这百璃楼给评语的标准是什么?” “嗯……”林熙悦拉长了音调似在思索,随后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萧令辞,见他目光完全在苏文惜身上,便抿了抿唇,很干脆的给出两个字:“随缘!” 苏文惜没再说话,林熙悦也心事重重,脚步沉沉的带着他们到了二楼一间房门前,打开门后倚靠在门框上,姿态慵懒,双臂环胸看着苏文惜道: “这位苏大人,接下来得清创包扎,可能会有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不如我先带你们去另一间房里就寝?” “不合时宜?”苏文惜皱眉想了一下,道:“你说的是可能会有一些血腥是吗,没关系的,殿下毕竟是因为我才受的伤怎么说我也得尽职尽责一点。” 听到苏文惜话里“因为自己才受的伤”,林熙悦温柔浅笑着的面容有些僵硬,好看的眸子里闪过低落,可也只是飞快就压下去了,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道: “不是哦,殿下是伤到了上臂,可能得宽衣解带什么的,苏大人真的没有事吗?” 这时萧令辞也微微偏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苏文惜,神色轻松的一点也不像个受着伤的患者。 “……”苏文惜神情一哽,目光刚好与萧令辞对上,猝不及防间,心底却是电光火石,不受控制的划过了臆想中萧令辞宽衣解带的那一幕,这下她的面色更加别扭了,片刻后才干巴巴道: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林熙悦闻言笑得婉转,她指了一个方向道:“左边第三扇门,苏大人带着您的侍女过去就寝即可。” 话落看着那些神色困倦的带刀侍卫,林熙悦又补充了句:“右边第四扇门和第五扇门,各位也都可以过去休息了。” 苏文惜微微欠身做了一个告退的礼,目光转到萧令辞那笑得深沉的面容时,她直接猛地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仿佛身后有什么豺狼虎豹下一秒就能扑倒她一般,走的头也不带回的。 而那几个带刀侍卫也确实是困了,便纷纷行完礼告退,只是在百里温即将转身随着他们一块离开时,萧令辞语调轻柔的呼唤: “百里温,你留下。” “……”于是百里温硬生生刹住了脚步,不情不愿的走到了萧令辞身边,随着他一道进了房间。 林熙悦在关上房门前先是在走廊过道上观察了一下,见确实是不会有人再来贸然打扰后,她才有些紧张的关上了门,转身走向已经在榻上躺得不拘一格的萧令辞。 她拖了一个椅子过来,坐到萧令辞身边,用余光悄悄望着他在烛火下明暗交割的玉容,不禁有些怦然心动,哪怕此时此刻还有一个百里温像木头一样站着,可林熙悦还是觉得,她紧张的有些难以呼吸。 一身红衣艳到极致,没有一个人开口,林熙悦有些如坐针毡,她压抑着起伏的心潮,画蛇添足的整理了一番搭在自己腿上的衣摆,然后低眉敛目,闷闷地唤了一声: “楼主,您为何会受伤?” 萧令辞却仿佛是倦了,抿着唇,只是抬眸,幽幽的看了眼百里温,示意让他解释,而百里温勉强的维持着笑,一五一十同林熙悦道: “我们在回江宁织造署的路中,有游盗刺杀,本来我和兄弟们都摆平了,结果苏大人在出了马车后,突然一道箭羽就过来了,然后殿下眼疾手快扑倒了苏大人,理所当然他自己就受伤了” 话落摊了摊手,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林熙悦面露心疼,起身从一个柜里拿出一个小箱子,找出了一些白绷带,以及几个棉球和一盒药出来,依次将这些摊开来放到案上后,她绞着双手,咬着下唇有些犹豫: “楼主,您看是我帮您,还是……” 萧令辞卧倒在榻上,带血白衣凌乱铺散着,他敛去了往日风流多情的笑意,寡情的面容透着如水的深静,以及勉力支撑下的虚弱,此刻听到林熙悦所问,他掀开有些昏沉的眼帘,平静地说道: “你去查查鼓楼那一带的高楼是否有异常,至于我的伤,我自己可以处理,你先出去吧。” 林熙悦神色有些失落,心不甘情不愿的这次确定了一下:“楼主您真的不用我吗……” “不用,”萧令辞淡淡吐出这两个字后,就不在言语,而林熙悦见状也自知不便多加打扰,于是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向房门处。 “林熙悦,”这时,萧令辞喊住了她。 林熙悦以为萧令辞是又改变主意了,雀跃的转身,红色的衣摆都在半空划过一个半圆的弧度,她生机十足的回了一声:“在!” “我很早以前就和你说过,百璃楼永远不会束缚你的自由,所以你也不必和签了卖身契一样抛头颅洒热血,你明白吗。” “明白,我是自愿的,当初您救下我时,我就决定把自己卖给您……啊不是,卖给淑妃娘娘了,”林熙悦撇撇嘴,有些不太乐意去听萧令辞说的这番话。 而“淑妃”两个字,让萧令辞面色柔和了一瞬,他目光空泛的望着不远处摇曳的烛火,低低的应了一声: “心意我替我母妃受领了。” 见状,林熙悦有些无奈地打开房门,离开了此处。 但她并未就此离去,只是站在走廊过道上,望着那间房里透出来的明黄光线,神色有些怅惘。 熙丰六年,她第一次遇到萧令辞,那时正逢水涝,江宁地区许多河流被淤泥堵死,黎民百姓损失惨重,粮价飞涨,饿死者无数。 而她那个时候才及笄年华,并非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也并非是江宁地区的人,她只是为逃婚,一路跋山涉水来到江宁,跌打误撞遇上了水涝以及粮荒。 林熙悦本是个富家小姐,但她及笄前不久才知道,自己并非父母亲生,而是抱错的,至于亲生的那个小姐,在被找回来后,就是锦衣玉食百倍的偿还,林熙悦一下子从云端跌到了尘土,父母日渐偏心,竟要将她当做笼络势力的棋子,让她嫁给比自己大了十来岁的老男人。 她这般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性子哪能任人宰割,便二话不说带着自己的小金库逃了出来,反正她对那个家已经没有丝毫的留恋,可是来到江宁,她手里的钱飞快的就花完了,偏偏粮价又高的离谱,就在快要饿死时,她看到了一个施粥的摊子。 而正用大勺往一个个的碗里舀上粥去的人,正是彼时半大少年的萧令辞,在他身后的,是那个脊梁挺拔,凛然站立的淑妃谢静娴,明明是深宫佳人,风姿却侠义十足。 那是第一次相见,林熙悦抵抗不住饿意,不顾往日里千金小姐的矜持,磨磨蹭蹭的上去要了一碗粥,至于第二次,与初见其实就隔了没多少功夫。 那时林熙悦因相貌优越,被两三个在街边打闹的混混看上了,不怀好意的笑着就要对她动手动脚,林熙悦害怕闭上眼睛呼救,就在那些肮脏的手要落下来时,有人救了她。 她睁眼一看,是萧令辞,锦衣华袍加身,面容稚嫩却也可见日后风采,尽管那一日萧令辞解释过,是淑妃为了锻炼他的本事,才命令他去救下林熙悦的,林熙悦谢的应该是淑妃,可不论如何,她就是对这个小了自己几岁的少年动心了。 那日后,淑妃问她愿不愿意待在一座茶馆里,有吃有喝,也不用干什么活,每天任务就是招待客人,空闲时打听打听奇闻异事,总之很轻松,林熙悦应下了,这一待,就一直待到如今,期间她和萧令辞其实只见过寥寥几面,但心底的恋慕却是日益见长。 可如今,她的殿下,似乎已经有了那个让他另眼相待的人…… 夜风从茶馆的罅隙里穿过,浇了林熙悦满身,她拢了拢衣衫,最终放弃了顾影自怜,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房间里。 而她走后,百里温竖起的耳朵终于放下了,他对着正在自己处理伤口的萧令辞道: “殿下,她走了。” “嗯。” “殿下,她好像对您一直……” 萧令辞放下棉球,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言以蔽之:“她喜欢的不是具象的我,只是一种自我雕饰出来的幻想罢了。” 百里温挠挠头:“什么意思?” 萧令辞横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自己琢磨。” “……”如果眼泪可以随心所欲,那百里温觉得,此刻他心里的泪已经可以在脸上挂出两根宽面条的痕了。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二十一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二十二章 同样的夜幕下,虫鸣鼓噪,广德军知军府中,一间烛火幢幢的屋子里,时不时的传来隐隐的夹杂着痛苦的哼叫声。 “哎哟我的天老爷,疼死我了——” 床榻上,邢子昂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平趴着,隔三差五挪动一下自己到处疼的四肢,一边实在受不住的低声叫唤: “疼啊,太疼了。” 邢子昂疼的龇牙咧嘴,哪怕大夫已经上过了药,却还是压制不住这钻骨挠心的疼,他终于忍受不住,把外面站着的两名侍卫叫了进来: “云澜,晓影,你两给我进来——” 脚步声响起,“嘎吱”一声,门被打开又合上,这两名分别叫云澜和晓影的侍卫,正是白日里跟随在邢子昂身边的人,他们二人眼观鼻鼻观心的走到床榻上,完全不想看到邢子昂那肥胖身躯上的丑陋伤痕。 邢子昂则哽着脖子,喘着粗气,颐指气使的命令着: “云澜,你拿药膏给我再上点药,疼死了,”说着说着他突然联想到什么,不禁面色扭曲,又迁怒到了自己弟弟身上:“靠,我爹下手真是无情,果然我就是捡来的,只有邢子岁才是他亲生的。” 语气十分怨怼,而云澜和晓影深谙疏不间亲的道理,自然是唯唯诺诺当起了他的话袋子,其中被指名道姓的云澜拿起桌上大夫留下的药膏,打开后沾取了一点,一碰到邢子昂那青青紫紫的伤口,邢子昂面色就更加扭曲,他直接怪叫一声,职责道: “你上药手不会轻点吗?想疼死你主子我啊?” “……少爷教训的是,”云澜苦涩一笑,虽然心底很想直接把药膏甩他脸上,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还是忍下来了,尽量用最轻的力道去给他上药。 恰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邢子昂一听,眼珠子一转,心里浮现个猜想,不禁神色有些激动,他指着另一边站着的晓影,命令道: “你快点上外面去看看,是不是我爹来看我了。” 这时云澜硬着头皮提醒道:“少爷,你忘了吗,邢知军他晚上去外山园了,此时不可能会出现在府里。” 听到这话,邢子昂激动的神情直接哽住,他回忆了一下发现云澜所说确有其事,但如此被拂了面子,不禁怒从心中起,狠狠瞪了一眼云澜,恶劣道: “要你多嘴,”但接着,他又一块恨上了邢承恩,咒骂道:“这死老头子,肯定在外山园里藏了美妾,隔三差五就往那边跑,如今我都伤成这样了,他竟然还往那里跑,真是,我呸,”说罢无能狂怒的啐了一口。 而云澜这下是不敢再直言谏上,哪怕他很想替邢承恩解释一句,外山园里没有美妾,只有邢子昂病重的生母王婉宁王氏,这位知军夫人与邢承恩是糟糠之妻,却在好几年前突染重病,意识经常陷入昏迷,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因此只能远离人烟在僻静之地疗养。 以前邢子昂拿这事闹腾的时候,邢承恩多次解释过,并亲自带他去了外山园,而邢子昂除了自己的母亲外确实没发现什么美妾,这事府里都是知道的,但邢子昂就如同有癔症一样,总是觉得邢承恩对他没有爱子之心,总是觉得他不是在外面包养了外室,就是想要废长立幼。 这边邢子昂还在有些意识紊乱的对自己亲爹骂骂咧咧,那边的晓影打开房门往走廊过道那里望了一眼,随即一个头两个大的禀告邢子昂: “少爷,是邢子岁。” 不是晓影不知道要用尊称,而是在邢子昂面前,他不敢用,因为邢子昂恨极了邢子岁这位妾室生的庶子,也怕极了自己长子的地位会被动摇,毕竟邢承恩经常表扬邢子岁,但是对邢子昂却总是吝啬至极。 “什么?” 果不其然,邢子昂一听,十分动怒,以至于脸色有些涨红,他连忙给自己盖上被子,想要遮挡那些十分丢人的,被自己亲爹揍到青青紫紫的伤口,一边强行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难看后,他才板着脸,一直到那脚步声踏入房间里。 “兄长,不知我可有打扰到你的休息?”来人直鼻阔口,面方眉粗,完全承袭了邢承恩那粗糙的武将风格,面容也正派极了,说出来的话也是得体客气的,但是邢子昂却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看怎么来气。 要不是有邢子岁这个对照的,他又怎会处处都显得落人一截,处处都低人一等。 因此邢子昂自然是不可能和颜悦色,只是阴阳怪气冷哼一声道:“弟弟客气了,所来何事啊?莫不是想看我笑话?” “哈哈,”哪怕被讽刺了,邢子岁也不见恼怒,只是爽朗地笑了两声,亮出手里拿着的一盒药膏,解释: “兄长可请嘴下留人,我此次来,不过是给你送药的,这药是出自谢家那位公子之手,比寻常大夫开的药要管用的多,还请兄长不要推辞,为了自己身体着想,还是收下吧。” 真挚诚恳的一番话,邢子昂听着听着却又挑出了刺,他怎么觉得,邢子岁话里的意思是嘲讽他只能请寻常大夫开药,而不是像他一样手里还有一盒谢家公子亲自制作的药膏? 妥妥的暗中炫耀自己的人脉,邢子昂在心底给邢子岁扣上帽子后,表面还是不敢被拿住把柄,只能平平淡淡的道了谢: “多谢弟弟,我收下了。” 邢子岁也没有多加打扰的意思,只是单纯的送药,送出去之后,他便躬身行礼告辞: “既然如此,夜已深,我就不打扰兄长休息了,况且明日我还有要事在身,实在没有时间与兄长秉烛夜谈,所以只得先行告辞了。” 邢子昂直接挥了挥手,敷衍的应了一声后就转过头去,看都不想看一眼邢子岁,他是瞧不上邢子岁这个作风的,明明出身武将之家,说个话却和那些文人一样讲究极了。 待到脚步声离开后,云澜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少爷,邢子岁送来的药膏,我为您抹上吧?” 邢子昂闻言猛地转头瞪了一眼云澜,十分没有好气地道: “扔了,我才不稀罕他的东西。” “这……”云澜有些犹豫,这毕竟是谢清徽那位神医手里的药,药效肯定是极佳的,就这么扔了未免太暴殄天物。 “哼,你要是不舍得,就留着自己用吧,反正别给我用,”邢子昂见云澜这幅样子就知道他舍不得,白眼一翻,非常大方的直接赏赐给了他。 不待云澜道谢,他又想到刚刚邢子岁话里的内容,便问了句: “你们两个知道邢子岁明天有什么要事吗?” “略有耳闻。” 晓影是能闭嘴就闭嘴的性格,知道他脾性的云澜自是揽了这话,接着道: “听说邢子岁明天要在南漪湖边上,也就是宣州境内,施粥布德,帮扶那些受灾的黎民百姓。” “还有这事?”邢子昂闻言有些诧异,随即他面色阴沉,嘲讽道:“真是知道收买人心,他要是做成了,肯定会得到我爹的另眼相待,过不了多久,这府里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说着说着,他气急败坏的锤了一下身下的床板,结果牵动了身上淤青的伤口,疼的一个哆嗦,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他又狰狞道: “不行,我也得拿出对策才是,你们说明天我也去施粥,怎么样?” 晓影有些不赞成的摇了摇头,直言直语道:“少爷,你身体明天还好不了。” 云澜附和:“是啊。” “靠,真是烦死了,邢子岁那家伙怎么就这么爱显眼,非得衬托的我如此不堪,他就满意了?”邢子昂重重的喘了口气,左思右想又想不到有什么比邢子岁更出彩的法子,便寻求场外援助的看向了云澜和晓影,问: “你们两个帮我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爹看到我。” 云澜和晓影双双陷入了沉思,要不是这份职位待遇十分丰厚,他们是断然干不下去的。 没敢沉思太久,云澜和晓影互相对望一眼后,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意思,于是云澜道: “最近的达官贵人都比较关注江宁贪污案一事,连邢知军都在调查,如果少爷您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调查出这案子的真相,到时候不要说是邢知军了,就连皇上都要对您另眼以待啊。” 其实这个主意,云澜说的时候自己都没底,他太知道邢子昂是个什么人了,懒惰且气性大,贪玩不爱读书,耍不了枪与剑,养出一身肥膘不说,还总是认为身边的人对他都有恶意,让他去掺和那贪污案,简直是小喽喽送上门,只有被虐的份。 可邢子昂显然是对自己没有自知之明的,他听到云澜所言,当即两眼放光,不顾身体疼痛,亢奋的拍了下床板,激昂道: “好,你说的有道理,我要是能把这事办成,邢子岁就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抬头的日子,到时候我爹还能对我刮目相看,高,实在是高,就这么办!” “……”云澜和晓影见他这自信满满的样子,额头不禁出了薄汗,有些难以形容。 而邢子昂则完全没发觉他俩脸色怪异,只是沉浸到了事成以后的美好幻想中,乐的连疼的不疼了。 他却没有想过,这江宁贪污案一事都惊动了上面,也岂会是简简单单就能办成的一桩事,更何况负责此事的人是三皇子萧令辞,他还刚好把人给得罪了。 * 远离知军府的外山园中,亭台水榭,溪流簇栏,无一不是透着江南富丽以及古典端庄,而此时摇曳着烛火的房间里,邢承恩心事重重的看着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的王氏王婉宁。 见没有醒过来的趋势,邢承恩眉头深皱,拂袖而去,走至房门外面,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边一处亭子里。 而亭中,一名女子面带黑纱,身姿婀娜,坐在石墩子上,手肘撑着身前的棋盘桌,掌心托腮,意兴阑珊的四处张望着,听到脚步声,她抬眸望向走过来的邢承恩,没有言语。 邢承恩坐在了她对面的石墩子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前几日尚且好好的,怎么如今又不行了。” 说罢有些凌厉的问那名女子: “我说过,你若是敢蒙我,我就拿刀砍了你的八辈祖宗,再连你也一起砍了。” “哈哈哈,”那女子却浑然不惧,只是调笑道:“知军莫急,这只是初步的药效,距离彻底好转,已经快了。” 说罢,她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推给了对面的邢承恩,道: “这是此次的量,只不过有些东西,知军大人可别忘了。” 邢承恩闻言,拿着小盒子的手不禁攥紧了几分,仿佛内心有着许多的挣扎,只是面上不显,平静的回复:“你放心。” 随即便是心知肚明的死寂,如夜般的死寂。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二十二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二十三章 后半夜,一切风波归于平静,而那条被血色沾染的望潮路,原本倒在地上七七八八,死得透透的“游盗”里,此时其中一个编号为一五的却以手肘撑地,捂着伤口颤颤巍巍支起了上半身。 只是在一五打着摆子站起来,正欲离开此地时,不远处马蹄声惊碎一汪月色,也让这个装死偷生的幸存者猛地顿住,旋即他不顾身上伤口,直接迈起步子打算快速隐蔽自己。 但是剧烈动作牵动伤口让他行动受限,更何况只凭一双腿,又怎么能快得过飞奔的马匹,仅仅只是须臾之间,一五就被马上之人所擒住,正欲咬舌自尽,却又被那人眼疾手快的给卸了下巴,猛烈的疼痛直接让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就是在百璃楼地下楼层中,隐蔽的监狱里,一五被卸的下巴还隐隐作痛,之前被刀刺伤的伤口更是伴随着呼吸的幅度而牵动全身,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处境,双手被绑在了十字形的木枷上,绑得很紧,让他挣脱不得。 而鼻尖还有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徘徊不散,一五知道,这血腥味绝大部分是他伤口处散发出来,他心慌的观察了一下这个黑魆魆的监狱,正好望到自己身侧的墙壁上,悬挂着好几种各式各样的暗器,譬如血滴子,又或者是骨鞭与长剑。 一五胆寒不已,他正快速思索该如何脱身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咔嚓——” 门被打开了,那人手中捧着一盏烛火,进来后又将烛火放置在了暗色斑斑的桌上,监狱内便一下子多了摇曳且晦涩的光线,一五瞧见,进来的是他们此次行刺的目标——萧令辞。 一身白衣,如雪一般纯净透澈,黑曜石做的冠下面压着束发,萧令辞面容深不可测的静默着,只是就这般看着一五,一双凤眸里的寒光如同碧海青天之上回旋的流风。 萧令辞已经将原本染血的衣服换下来了,胳膊上的伤口也已然清创缠上了绷带,若非抬手之间动作有些凝滞,别人甚至都看不出来,他身上还带着伤。 “唔唔……”一五想开口激怒他来求得一死,却忘了他下巴被卸,发出来的音调压根不成形,而萧令辞也被他这如乌鸦一般嘶哑的声音给激起了动作。 他不紧不慢地往前一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拿出垂挂在腰间玉带上的扇子,有些不太顺手的打开后,他风雅的扇了扇,这才开口问: “可惜你说不了话,不然我还能严刑拷打一番,来撬开你的嘴。” 说罢无视了一五那愤恨怨怼的目光,他又微微勾起一个笑,慢条斯理地问: “不过,我们现在可以玩一个游戏,我来说幕后主使,然后根据你做出的反应,来印证我的猜想。” 一五又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嘲讽的哼气声,那双眸子里满是不屑一顾,仿佛萧令辞所说很荒诞不经的可笑一般。 萧令辞却直接无视了他这外强中干的伪装,脚步一转直接走到他的左手臂处,随即啪嗒一声合上扇子,用扇骨挑起他手臂上的衣服,一直撩到了靠近肩头处他才停手。 …… 一阵死水般的沉寂,本来闭上眼睛的一五,不明所以的望了萧令辞一眼,下一瞬只听得“噌——”的一声,有寒芒折射入眼中让他视线一花,待到再次聚焦后,他才看清楚,萧令辞拿的那把扇子,竟然是把隐蔽的扇刀。 白玉所制成的温凉扇骨,宣纸裁剪成的薄壁扇面上提着一首秋日感怀的词:“露湿鸥衣白,天光雁字青”,除这两行蝇头小字外,就是扇面上的月落秋山,江流残星,若光看外表,确实是精致的扇子,只是一五没想到,这风雅之下竟然藏的是兵不见血的杀机。 如匕首一般长短的扇刀自一截扇骨上展出,萧令辞握着扇柄,以刀尖对准一五胳膊上的肌肤,他扬唇一笑,随即直接落下刀锋,稍稍一用力,刀下直接割开了如纸一般的皮肤,有鲜血蜿蜒往下低落,滴滴答答落到地上四溅成了罪恶的花朵。 “唔……”胳膊传来痛意,一五嘶哑着哼了一声,可萧令辞显然不止于此,他并不满足于只是割开皮肤,于是刀尖往下更加用力了几分,直接划开了肌肉纹理。 这下疼的更加剧烈,一五想要挣扎,双手却被绑得死死的,而这时萧令辞说了三个字: “关承泽。” “……” 萧令辞清晰得感受到,被他划开的一五的胳膊下那筋连着肉,不受控制的跳了一瞬。 有时候,眼神会骗人,表情会伪装,可是唯有从心而发的,身体本能的反应骗不了人,萧令辞了然一笑,还是接着往下说了过去: “或者是邢承恩?” “……” “知州宁邵?” “……” 这般试了几次,萧令辞也用扇刀从一五的小臂处一路割到了上臂,鲜血流淌下来的分支更加密集,如一条条蜈蚣般狰狞。 而萧令辞也发现,除了在自己说出第一个名字时,一五反应较为明显,说其他几个名字时一五虽然也有反应,却仿佛是为了模仿第一次时的那般失态一般,透着假意。 事已至此,那个幕后主使也已经昭然欲揭,只是可惜的是,一五的作用仅仅只能确定心里的猜想,而无法直接用作证据,毕竟一五身上没有丝毫可以直接指认关承泽的东西,因此一五现在也失去了他的价值。 萧令辞停下刀尖游走的力度,他收回扇刀,调转了一个方向,往一五的手腕处,狠狠划了一道,顷刻间鲜血快速流下,比胳膊上的血液流动的还要快。 他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手,也不知按了哪个机关,如匕首一般的短刃又收了回去,扇面却不染一丝血迹。 “待到天亮,你就可以解脱了,”萧令辞言笑晏晏的说完这一句话后,转身又捧着烛火,离开了监狱,关上了监狱的门,黑暗顷刻间淹没了这小小一方天地,唯有一五那痛苦的喘气声,与馥郁的铁锈味在绝望得蔓延。 一出监狱的门,踏入回旋往上的木制阶梯,复又走到用于休憩安寝的二楼时,萧令辞还在意兴阑珊的盘算着,下一把扇面应该是个什么图式,现在这把扇子虽然好,却染了肮脏的血,只得抛弃了。 意兴神飞之际,不知不觉走过了自己的房间,萧令辞也没察觉,只是有些对不上焦的视线里,却突然被手中橘黄的烛火映出了一抹明晃晃的翡翠青。 “……” 是苏文惜,萧令辞飞驰的神思一下子收了回去,他就像是个刚刚做了坏事的人一样,如今面对着眼前趴在栏杆向下望时的苏文惜,竟然莫名被她那清清白白,纯洁无瑕的风姿给震的心底生出了一丝自惭形秽。 他停下了脚步,没有急着上前去打扰苏文惜,只是静默地立在原地,望着不远处苏文惜那陷于出神中,弧度优美的侧脸。 此时心底有再多戾气横生的萧令辞,望着望着,却也如被清风抚平般,一下安静下来,好像有再多的疲惫与疼痛,都能在苏文惜那始终稳定如一的精神内核里,找到镇定的良方。 很奇怪,明明加上前不久在放鹤亭的那一面,他与苏文惜也只是才见过两面,还不算熟悉的友人,也许连友也算不上,可是萧令辞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被苏文惜吸引到了。 那时在马车里生出的如浮萍一般飘摇的信任感,也在慢慢往下,往心里扎根。 就在静静地站了半晌后,夜里的凉风习习催痛了萧令辞的伤口,他如同终于回神一般,调整了面部表情,又摇身一变成了个浪荡公子,笑意盈盈的朝着那抹天边雁,林中竹,走了过去。 “苏大人~” 苏文惜被这一声熟悉的呼唤给唤回了神,她猛地一惊,趴在栏杆上的上半身都有些没扶住,还算得体的匆忙直起身后,她望着萧令辞那熟悉的笑意,不觉有些牙酸头疼,但还是礼节性的行礼问好: “殿下的伤口可有处理妥当?” “已经为什么大碍了,不信你看,”像是生怕苏文惜担心一般,萧令辞拿起扇子,正欲撑开扇骨扇扇风,来证明自己已经无恙,但是刚拿起来,抬手间牵动了伤口,惹得他动作一顿,有痛意自眸底划过,但表面还是面不改色道:“真的没事了,我还能扇扇子呢。” “……” 结果自然就是惹得苏文惜更操心了,萧令辞见她眉头一皱,脸色不太好看,像是下一秒就能变成一头撞死来劝谏明志的忠臣一般,连忙换了个话头: “苏大人三更半夜怎么还没安寝?” “出来透透气,更何况,”苏文惜话锋一顿,上下打量了一眼萧令辞,其实萧令辞走近的时候,借着凉风的捎信,她好像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但她又归结为是萧令辞伤口处的血腥气,因此放下淡淡的疑惑,有来有往的问了一句: “殿下您不是也没睡吗。” 而萧令辞却凤眸一弯,笑得如狐狸,道: “我也出来透透气。” “……” 苏文惜并不打算同萧令辞多加纠缠,她本身就是懒于应世的人,哪怕有那个能力,却也是力不从心,因此她拂一拂袖,酝酿了一下正欲告辞,萧令辞却抢先道: “苏大人若是衾寒枕冷,难以入眠,不妨……”话只说了一半,仿佛未出口的话有些见不得人一般。 钩咸饵直,而苏文惜自然是以为萧令辞接下来的话肯定是暧昧不清的,连衾寒枕冷都出来,下一句怕不是要自荐枕席,于是苏文惜内心这样笃定着,强压着羞恼,冷冷道: “殿下自重。” 萧令辞闻言却哈哈大笑,笑得就差前仰后合了,就在苏文惜都要忍耐不住,压不住火气时,他才戛然而止,一本正经道: “苏大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若是睡不着,我这有坛好酒可以赠予苏大人,到时候苏大人可以小酌一杯,醉了就能安然入睡了。” “……” 苏文惜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戏耍了一番,她勉力笑着,婉拒了: “不了,多谢殿下好意,如今我也困了,就先行告辞了。” “苏大人好梦。” 萧令辞语气温柔款款,还透着几分深情,给苏文惜听出了一声鸡皮疙瘩,她不咸不淡得也回了一句“好梦”,就脚步冒烟的飞快离开了。 而萧令辞目送走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后,脸上的笑意仍旧没有收回去,依然一副鬼上身了的样子,直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如今这幅模样有些过于痴男了,这才强行冷下脸色,回了自己房间。 只是在回房间后,他还是控制不住的,一直在心底反复回味着苏文惜那一句: “殿下,好梦。” 也许今晚,他真的可以做一个好梦了。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二十三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二十四章 次日天光大亮,昨夜江宁织造署的人,除了那些提花工和织花工以外,几乎都不敢阖眼。 三皇子和女尚书一下没了音信,但凡出了什么事,都少不了的要被问责一大片,而唐青首当其冲的忧虑相加,幸好半夜时有两个带刀侍卫将情况一一说明,唐青这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贵人没什么大事,那就没自己什么过失了。 一逢天亮,乌泱泱的晨光压下来,唐青就打开了织造署的大门,领了一批人在门口,苦巴巴的等待着萧令辞和苏文惜的马车,就差又落得一个迎接不周的罪名。 只是期间,璘王萧郁均也走了过来,他仍旧是一身天湖蓝的袍子,面上挂着克制的,温润的笑意,道: “三皇子与苏尚书迟迟未归,我这心中也久久难安,不如便与你们一道,在这门口等信吧。” 唐青顿时诚惶诚恐,她劝着想让这位大人物回房,苦口婆心道: “璘王大人,您贵体重要,如今秋天,早晨气候凉的厉害,若是把您冻病了,我们可就万死难逃其疚了,可我们受罚倒是事小,您病着了,就是事大了。” 不得不说,这地方的官员,无论是身处政治中心,还是身处边缘政治,亦或者完全不掺和政治,都是殊途同归的,如出一辙的漂亮话,以及不落人口实的做派。 萧郁均面不改色,依旧那般翩翩公子的风采,道: “唐尚服放心,无论我怎么样,都不会让你被牵连,只不过你要是再拦着我,我可就要治你的罪了。” 唐青闻言立马打住了满腹的腹稿,低头应和:“是是是,就依大人所言。” 话虽如此,唐青还是派人找了一把太师椅过来,让萧郁均坐着等,而萧郁均自然也没有推辞。 倒也没等多大会儿,辚辚之声从远处传来,唐青翘首以盼地伸长了脖子,向那边望着,而萧郁均则摩挲着自己虎口的擦伤,眸光深沉,心底透着忐忑。 只是这忐忑,却不是怕事情败露的忐忑,而是一种忧心于苏文惜到底死没死的忐忑,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同样也会给他带来截然不同的枷锁。 如果苏文惜死了,死在自己手里,无疑不是一种崩塌,倒也并非杀了一个人会让萧郁均负罪感满满,仅仅只是苏文惜很特殊,特殊到他无法形容,在宫里每每碰见苏文惜那自以为掩藏的很好,实则悄然恋慕的目光时,萧郁均都会感慨,如今宫中,竟然还有这般女儿情态,又毫无半点别有用心之人。 如果苏文惜没死,那么往后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每一眼,都将会是一种隐而不发的指责,看呐,她当初曾那么仰慕过你,而你却想要了她的命。 不过事到如今,萧郁均也没有生出悔意,有些事既然无可更改,那就随波逐流,他向来不是一个勤快的人,对于那些在心底乱成毛线团一样的思绪,他也向来不会去解开然后理清,亦如他对长公主萧音暮,亦如他那可有可无的野心,再或者是对苏文惜。 而就在他出神之际,马车也缓缓来到了织造署的阶梯下面停下,唐青知道出不了错,连忙躬身行礼,做足了架势,只不过她这一低头,自然也没有看到苏文惜和萧令辞从同一辆马车里出来的场景。 萧郁均看到了,却也只是眉头一皱,仅仅只是因为他想到昨晚苏文惜拒绝了他的场景。 “唐青恭迎三皇子殿下,和苏尚书。” 苏文惜下了马车,身边跟着绿珠和粉涟,而她则跟在萧令辞后面,萧令辞想抬手示意平身却因为有伤在身,只能说了一句: “唐尚服不必客气,快快免礼。” 唐青闻言这才起身,萧郁均这时也敛下思绪迎了过来,哪怕那个幕后主使与他自己脱不了干系,但他面上却没有半点异常,只是看上去格外兄弟情深的问安: “殿下,昨夜你的侍卫快马加鞭赶到了织造署,我们才知道你遇到了游盗,不知可有被伤到?” “伤到了胳膊,不过问题不大,堂兄大可以放心。” 就在他们两个皇孙贵胄互相寒暄之时,自愿隐形起来的苏文惜,目光游离之间却突然看到,萧郁均的虎口处,有一道擦伤的痕迹,如今已经结了疤,呈现血珠子一般不规则的条形伤口。 昨夜百里温所说的那番话在此时涌上了心头,她记得百里温说,射箭那人,虎口处定然有着伤口,如今刚巧萧郁均就有这么道伤口,明明昨晚上最后一面时,还没有的。 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 苏文惜甚至不敢往后者想,如果真是后者的话,未免太令人胆寒了。 “苏大人?苏大人?” 恰在这时,萧令辞的声音将她唤了回来,她抬眸不解的望去,萧令辞一看便知她刚刚是走神了,便笑吟吟的解释: “苏大人,唐尚服刚刚向你寒暄呢。” 闻言,苏文惜歉然一笑,道:“实在抱歉,刚刚想事情想出神了,没留意,我自然是无恙的,有劳唐尚服操心了。” “哪里的话。” 萧令辞盯着苏文惜,问了一句: “不知苏大人刚刚在想何事,竟如此出神。” 苏文惜本来想随口扯个幌子,只是在看着萧郁均那伤口时,却突然觉得她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番。 于是她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换了神色,露出一副不太好意思的表情,看着萧郁均,语气有些关心的问: “璘王大人,我刚刚看到你的虎口处有道伤口,有些触目惊心,不知是如何伤到的?” 不明所以的人自然会认为苏文惜是担心萧郁均而出神的,譬如唐青,还以为她是想施展柔情来攀高枝,而萧令辞闻言则凤眸一深,同样的望了过去,关心的询问: “哎呀,若不是苏大人所说,我还真是没看到璘王你竟然受伤了,难为你如此关心我,我却如此大意。” 而萧郁均看着苏文惜那关切且有些情不自禁的面容时,目光一顿,心底生出几分痒意,他在前不久还以为苏文惜的冷淡是欲擒故纵,如今这般难道是装不下去了?其实她还是恋慕着自己? 想到这里,萧令辞胸腔里有些顿挫的憋闷感,像是被风吹皱的湖面,如果真是这样,那苏文惜如今这般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又何尝不是一种明晃晃的指责。 但苏文惜真的只是想要借着这个幌子,达到一种试探却不打草惊蛇的目的,她现在的封心锁爱,那可是苍天可鉴的,只不过她也没想到萧郁均自己就脑补出了一场悲情剧,久久没等到答复的她还以为是被萧郁均识破了什么,正忐忑不安时,萧郁均终于回答了: “实不相瞒,怪我自己粗心大意,昨夜到织造署后,我对丝绸的织造产生了兴趣,便央求唐尚服让我体验一番,结果因为对机杼的无知,导致我的手不小心受伤了。” 话落,唐青也应和着:“是啊,这事也怪我,万幸璘王大人没有怪罪,不然我现在就站不到这里了,哈哈哈。” “原来如此,”得到回答的苏文惜还是觉得有些不敢信服,但就连唐青都这般作证了,她也只得压下心头的疑云,顺着往下不咸不淡的关心了句: “璘王大人下次可切莫小心才是。” “苏尚书说的是,”萧郁均笑着说。 就在唐青迎着萧令辞和苏文惜他们打算回织造署时,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几人只得打住了步子,待那马儿驾到了阶梯下面后,两个熟悉的身影纷纷翻身下马走了过来。 苏文惜定睛一看,正是两位知军,邢承恩和关承泽,其中看上去比较老练圆滑的关承泽率先一步抱拳行礼: “三皇子,璘王,以及女尚书各位大人安。” 之后才是邢承恩紧随其后的问好,随着他这一抱拳,苏文惜再一次看到,一个熟悉的伤口,就赫然出现在邢承恩的虎口处。 这时苏文惜联想到那支羽箭上的药香,再看着眼前邢承恩手上的伤口,几乎是有个答案在呼之欲出,可她没有证据,况且邢承恩比萧郁均难试探,于是只得压下疑云,静观其变。 而邢承恩自己心里也很无语,他本来并没有来这里的意思,只是刚从外山园回来,就恰好撞上了关承泽,关承泽一看见他,立马亲切热情的拉着他,要他陪同着一起去向织造署问安。 邢承恩本想拒绝,毕竟昨晚上几人都已经在花萼馆里尽兴了,为何今日又得寒暄,但关承泽说昨夜萧令辞和苏文惜回程途中遇到了游盗,一夜未归,邢承恩心下大惊,这才跟着关承泽一道来了。 苏文惜能看见的,萧令辞也看见了,至于萧郁均更是眸底泛上惊讶,看了关承泽一眼,在关承泽脸上发现一抹老道的笑后,他也不禁心领神会想要发笑,这叫什么,瞌睡了都有送枕头的,如今这潭浑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苏文惜不方便问的,萧令辞很方便,于是他在邢承恩要放下手的一瞬间,连忙挽住了他的手,端详着虎口处的伤,关切的询问: “邢知军,你这伤是从何而来?” 邢承恩有些不适应的收回了手,面色不改的说道:“回殿下,昨夜夫人发病,我给她从盒子里拿药时,应动作着急,就被划到了,这等小伤,实在不劳挂齿。” 苏文惜和萧令辞二人均是瞧着他的面容有些仔细的打量着,但是确实没发现什么疑似心虚的漏洞,萧令辞暗暗压下疑虑,轻轻将这事翻了个篇: “原来如此,多谢二位知军这般关怀,我和苏大人都没有什么大碍,只是……” 关承泽问:“只是什么?” “唉,”萧令辞叹了口气,这才道: “只是可惜的是,昨夜那批刺杀的游盗,竟然溜了一个活口,真是可恨。” 关承泽双眼一眯,问道:“哦?那那些刺客如今?” “已经被衙门处理了,看样子只是游盗。” “这些游盗真是猖獗,万幸殿下无事,殿下您放心,日后我们江宁府,一定在军事上多加防备,争取将隐患一举扫清。” 这漂亮话听得萧令辞百无聊赖,便也不欲多言,只是作出困倦的神色,而关承泽见状也十分上道,带着邢承恩就火速离开了。 在回府的路上,关承泽笑得奸佞,心想刚好借此一事,向皇上要军事拨款,哪怕会被先以治理不当问责,但问完责,皇上总不可能不管这军事漏洞,该拨款肯定是要拨的,到时候他刚好能中饱私囊。 只是关承泽没想到,他棋差萧令辞一招。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二十四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二十五章 江宁织造署里,萧令辞先是以疲惫为由婉拒了唐青的隆重招待,暂行回房,他将窗户尽皆关上,伏案于前,铺开一封信,提起毛笔在上面写下了一些字。 写完拿起来端详了片刻,又觉程度不够,无法达到目的,因此他咬开指腹,往信上滴了一两滴血,这才拿起来吹了吹,待干透后他满意一笑,将信封好,唤回了百里温,让他交给百璃楼那边,务必让人快马加鞭送到皇上手中。 以江宁到燕京的路程,不出四日,应该就能收到答复,介时也不知那老谋深算的关承泽,会有何反应。 而这边的萧令辞虽是解决了一桩事,却也只是见招拆招,无法伤及根本,他需得找到关承泽的证据,才能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一锅端尽。 而另一边的苏文惜,将绿珠和粉涟强行赶回了各自的房间,她自己虽然也很疲惫,但还是强撑着,拿出怀里那张饱经风霜的交易证券,交给唐青过目一番后,告诉她野蚕丝已经全部购得,今天开始就可以开工了。 只是在想到那几家民营纺织厂都不愿意和制造署合作时,苏文惜询问着唐青: “唐尚服,我去民营纺织厂买野蚕丝的时候,那几家都不愿意卖给制造署,敢问可是官营和民营有什么摩擦?” “哦?还有这种事?” 唐青显然也是被问懵了,她神色疑惑,有些说不上来什么,于是怀疑是不是她自己记漏了一些事情,可左思右想,也没有想到还有什么和民营有摩擦的地方,于是她又问了一下: “苏尚书,你确定这事是真的吗?” 苏文惜语气笃定:“八九不离十。” “这倒是稀奇,我简直是闻所未闻,要不是苏尚书你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事了,”唐青语气有些不好,她想到了一个人,制造署里的一位尚衣李晓佳。 绝大部分事情,唐青只是作为一个决策者以及监督者,因此往往也会有自己不知道,但是参与更多的下属知道的事,思及到此,唐青当机立断的让侍女把李晓佳叫了过来。 待到这位尚衣来了后,唐青也是不卖关子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苏尚书方才和我说,官营和民营有些矛盾,我左思右想也没想到能有什么矛盾,考虑到你直接落实参与的比较多,所以把你叫过来问问,不知你可知道此事?” “这……”李晓佳神色有些困惑,双眸陷入了一种沉思里去,按道理说,官营负责给官家供货,民营负责给私人供货,应该是发生不了什么摩擦的,毕竟市场都不一样,但是…… 蓦地她突然想到了不久前的一件事,于是她猛地拍了一下手,神色带着几分了然,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可能是前不久那一批丝绸导致的,但是我也不敢确定,还请两位大人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薛晴叫过来核对一下。” 唐青看了一眼苏文惜,带着请示的意味,而苏文惜点了点头表示可以,于是唐青这才让李晓佳把人带过来。 而李晓佳也不敢耽误,去了还没多久,就领着主要负责对接市场的薛晴走了过来。 薛晴神色尚且有些不明所以,李晓佳则当着苏文惜和唐青的面,盘问她: “薛晴,你可记得大约三个月,官家定的那一批需要孔雀羽毛的丝绸面料。” “记得呀,到底怎么了?”薛晴依旧没明白她们的意思,只是如实回答着。 “那你可还记得,你采购孔雀羽毛时,是不是都买空了?” “是的,因为官家要的面料数量多,孔雀羽毛又实在稀有,孔雀场的那一些我都采购光了。” “当初有民营老板想要向你买一些孔雀羽毛,你是不是没有请示过我?” 李晓佳说这话时语气严厉,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薛晴,惹得薛晴眼神一个闪躲,直接拿出了以前自己的说辞: “各位大人,真的没有民营老板来向我采买孔雀羽毛的,官营本来就是直接供货给官家,与民营井水不犯河水,那些民营老板又怎么会来官营采买孔雀羽毛呢。” “呵,”李晓佳冷然一笑,道: “到底有没有,直接挨个问过去不就知道了。” 而薛晴闻言,一时想不出对策,陷入相对于默认的沉默中。 李晓佳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但为一锤定音,还是在请示苏文惜和唐青后,选了一信得过的,同时也是受唐青管辖的侍女,让她快速赶去民营纺织厂,去求证以及印证真相。 因侍女一来一回需要些功夫,李晓佳便请苏文惜和唐青先于正殿里坐着等一会,二人也没推辞,而薛晴则被李晓佳晾在了那里,惴惴不安的绞着双手。 不多时,那名侍女回来了,走到李晓佳身边,毕恭毕敬的将打探所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上报了过去,李晓佳这才有了切实把握,起身同苏文惜和唐青欠了欠身,歉疚道: “两位大人,我已经知道问题所在了,三个月前,不光是我们官营需要孔雀羽毛,民营那边有一个大老板在几家纺织厂都订了同样的面料,同样需要孔雀羽毛,而薛晴市场没对接好,直接抢占先机给买空了,民营那边想要再买就得花上好多功夫,就打算来官营买一些,结果薛晴瞒报,结果自然就是民营损失了一笔大单,矛盾就结下了。” “唉,”说罢李晓佳叹了口气,道:“此事也有我管制不力的责任,方才侍女去了一家民营纺织厂,像老板交流了事情经过,这一桩误会,都是有小人在里面中饱私囊,才导致的啊。” 在场几位都是人精,又岂会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薛晴将孔雀羽毛都买完了,民营又急需孔雀羽毛来完成订单,肯定会冒着风险来官营想要买一些。 但是薛晴又想要借机高价卖了一点中饱私囊,结果没卖出去,而民营老板又不可能直接对接到薛晴的上级领导来确定价格是否属实,薛晴将这事一瞒报,大家都只知道市场上的孔雀羽毛被买光了,只知道民营有单子也需要孔雀羽毛,但是都不知道的是,民营老板曾上门想要采买过。 结果就是反倒惹得民营误会了官营扰乱市场,从此结下了梁子。 唐青也没想到织造署里还能出这种蛀虫,她深吸一口气,面上没了笑容,冷声道: “我会向上面请示关于薛晴瞒报想要中饱私囊之事,至于现在,来人,把她给我带回去先关押在房间里。” 几名侍女应声听命,押着薛晴就离开了是非之地,而李晓佳也面有愧色,唐青见状,面色和缓过来,她深知笼络人心,便上前握住李晓佳的手道: “此事是薛晴全责,和尚衣你有什么干系,你呀就还是安安心心的恪守职责便是,别瞎想。” “多谢唐尚服,”李晓佳侧身向一边看了场好戏的苏文惜也行礼:“多谢苏尚书。” 其实若有心想治李晓佳的罪,那刚好可以拿此事来借题发挥,用一个管制不力来连坐,但是这般压根没有必要,唐青和李晓佳也不是政敌,至于苏文惜就更没必要了,因此她也是心知肚明的回以一笑。 挥退了李晓佳后,唐青幽幽叹了口气,抱怨道: “这梁子结下了,可如何是好,若现在去解释,道歉,岂不是折了官营的面子,可若是就这么放着,又怕到时候有隐患。” “这还不容易,”苏文惜淡然一笑,示意唐青稍安勿躁,她不急不慌的一一说明:“民营都是商人,无利不起早,分给他们一些利益,自然能化干戈为玉帛。” “这……官营都是供货给官家,和民营市场不一样,又如何能我们吃肉,给他们分汤呢。” “不急,我目前需要一点时间,去研发一种新面料,若是成功,光靠官营生产,产量是肯定不够的,到时就可以让民营也跟在后面生产,给他们分汤,互惠互利,合作共赢,我相信他们不会拒绝的。” “新面料?”唐青神色讶异,想要再多打听打听,却被苏文惜回绝门外道:“唐尚服,等我做出来了再告诉你。” 如此这般,唐青只能作罢。 而苏文惜看着如今已经是天光最明媚的时分,按理谢清徽那一批野蚕丝也应该到了,只是想到谢清徽,苏文惜这才想起自己还给蓝英许诺了一个考核的机会,于是她和唐青打着商量: “唐尚服,我看好一个人,想要拉她进来,但是走后门肯定对其他人不公平,所以还得请你帮忙设置个公平公正的考核。” “苏尚书可真是为难我,这人是你指名道姓想要拉进来的,若是我考核设置的难了,那人没过,我岂不是要被记恨上。” “唐尚服放心,你只管设一个公平公正,不偏不私的考核,于理上也公道,再者……”苏文惜宛然一笑,自信道:“我相信她能过。” 纺织说难也不难,主要考验耐力,而苏文惜观蓝英心性,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定能胜任这一行。 唐青心想也不是什么难事,刚好卖苏文惜一个面子,便一口应下:“好好好,都依大人的,刚好这织造署也需要一些新鲜血液了,到时候就一起开始招生考核。” “还是唐尚服考虑的周全,对了,那批野蚕丝到了后,唐尚服还请快快开工,我还有事在身,先出去一趟。” “是。” 所谓的有事在身,其实就是放心不下蓝英,想要去悠心医馆看看,顺便再同那个高门子弟,名流之后谢清徽,接触接触。 在政治上,苏文惜有自知之明,能安身立命已是知足,可多一份私人交情,总归是利大于弊的。 只是她刚一打算走出大门,就被张望着的百里温给拦下了,他有些局促道: “苏尚书,我家殿下说,要是看到你出门,就让我拦下你。” “为何?” 百里温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因为我家殿下说,他今日有要事在身,需与大人商谈,如要出行,还望能结伴……” “……”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二十五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二十六章 江宁府作为整个江南东路人口最稠密,经济最繁荣的地带,百姓也是安居乐业,可偏偏最近却怪事频发。 譬如住在石臼湖边上的吴氏,本来她已经嫁做人妇三年有余,最近却发现自己的丈夫,作为一个卖鱼小摊贩的李二,好像有了外遇。 起初吴氏也不敢往这上面想,但是李二展露出来的蛛丝马迹实在是太多了,本来她的这个小家,虽然算不上蜜里调油,却也是四平八稳的,谁料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李二从原本的早出晚归,变成了逐渐不着家,就算回了家,也是茶饭不思,问他就说是吃不下。 今天也是,李二一大早就带着鱼获出了门,本来过了早市这个点应该回家吃饭的,可吴氏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就知道李二在外面肯定出了情况。 吴氏坐在木凳子上,看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出神,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不禁想难道是自己嫁过来后一直无所出,李二才这般的? 可吴氏也多次想要让他纳妾,开枝散叶,李二都以他自己多病而推辞了,有这么会如今就节外生枝了呢。 恰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急急的奔过来,吴氏心里一喜还以为是李二回来了,忙起身望去,却见是邻居王大婶匆匆忙忙跑进来,对她说: “哎呀遭了,我在焚衣街那个早市上,看到你家李二在和一个年轻女人拉拉扯扯的,你可赶紧去看看吧。” “什么?”听到这话,吴氏两眼一黑,就差气急攻心了,来不及感谢邻居大婶,她就匆匆收拾好出了门,直奔焚衣街而去。 而此时另一边的焚衣街上,一处卖鱼的小摊贩里,李二虽然表面拿着砍鱼的刀,实则目光一直偷偷摸摸的在看离自己没多远的紫女子身上,甚至还带着点羞涩。 他暗想,自己真是走了狗屎运了,长得平平无奇,体质还多病缠身,竟然也有如此红袖佳人所青睐,不仅不在乎他已经有了妻子,甚至还知道他在外摆摊肚子经常挨饿,就带着亲手制作的点心来看他。 看来得找个功夫问问,这位女子不知愿不愿意给他当小妾了,李二转念一想,若是不愿,就委屈一下吴氏,让这位女子当正室,想着想着,李二握着砍刀痴痴的笑,就连有顾客来问价都没留神,直到顾客对他大发雷霆,他这才忙不迭的嬉皮笑脸去给人捞鱼。 而那名身姿袅娜的紫衣女子,正是昨晚上出现在外山园里的阿伏莎,只不过今天的她,俨然换去了那身死寂寂的黑衣,改穿了魅惑的紫色。 她拉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一块精致的点心,走到李二身侧,面带笑容地递到他嘴边道: “郎君,快尝尝奴家亲手做的点心味道如何。” 阿伏莎虽是看上去柔情蜜意的笑着,实则那双带着异域色彩的面容下,却是如蛇蝎般阴狠毒辣的危险。 然而男人,往往碰到情情爱爱之事,就容易昏了脑袋,比如深陷在这份柔情蜜意里的李二,就完全看不出阿伏莎的深不可测,只是在心底暗暗纳闷,怎么她这么喜欢给自己带点心,至于表面仍是痴痴的借着她的手,将那块点心吞吃入腹。 而阿伏莎见他吃下了那块点心,顿时笑得更肆意了,她无视了李二那直勾勾的眼神,拿起食盒道: “郎君,实在是抱歉,我家里管得严,不能出来太久的。” 听出阿伏莎要走,李二回味着刚刚那块点心的甘甜,十分不舍地问: “那你明天还会来找我吗?” “会的,”阿伏莎婉转一笑,提着食盒就翩翩然离去了,而李二依旧拿着那把砍刀,目光留恋的追着她袅娜的背影,老病复发的都咳嗽了一声也没耽误他的视线,连新上门的顾客都忘记招待了。 这时,吴氏也终于匆匆忙忙赶到了焚衣街,她火急火燎的找到李二的摊位后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他那还带着思春的面容,心底一下凉了半截,只是她左看右看也没看到,邻居大婶说的那个年轻女子。 李二看到突然出现的吴氏,心里理亏,便语气十分冲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呵,”吴氏冷笑一声,讥讽且痛心疾首地质问他:“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话音一落,不光李二一下哑口无声,就连正等在摊位前买鱼的顾客,都惊呆地望着他们,连先前被怠慢的火气也顷刻消了。 李二只是惊慌失措了一瞬,也被眼尖的吴氏给看了进去,她十分失望的看着眼前这个朝夕相伴三年多的男人,只觉得陌生到了极点。 而李二被她看得,心底被戳穿的慌张一下发酵成了恼怒,他几乎是要跳起来呵斥: “我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养家,你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给我扣帽子?你有证据吗?啊?” 望着李二面红耳赤,怒目圆睁十分煞人的样子,吴氏越发感到悲哀,她几乎都要觉得,如果不是李二还顾及这里有人,他甚至能气急败坏的给自己一巴掌。 要证据,吴氏自然是没有的,她不禁后悔自己的愚蠢,为什么要这般莽撞的来打草惊蛇,可人一沾到感情的事,哪有不糊涂的呢。 吴氏抿了抿唇,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心死地看着李二,然而李二原本涨红的脸竟然一下子如同哽住了,一双眼睛震惊的睁大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他嘴唇张着,却一直说不出话来。 吴氏见状还以为他是被气得太狠了,可谁知下一秒,李二竟然直接栽倒了下去,栽到了还带着水渍的地面。 连那些盆里的鱼都被这动静给惊的想要跳出来,那顾客也是个热心肠,见状连忙高呼: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晕倒了——” 吴氏被吓了一跳,她连忙走过去蹲下身子,先是探了探李二的鼻息,见还有气,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觉得忧心忡忡。 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低调地驶在焚衣街上,这条街是去悠心医馆的必经之路,在听到那一声接一声的呼救后,马车里的人往外望了一眼,随后示意让车夫停下。 旋即一道艾绿青衣之人,掀开帘幕,逶迤着衣角走下了马车,朝着那边已经被看热闹的人而围堵起来的地方走去。 谢清徽其实性情好静,不喜与人来往,更极少掺和热闹,甚至连走上医术这条路,被冠上神医的名号,也并非是他年少时的初衷,如果不是为了她,他又岂会放着偌大的家业置之于后,而来钻研草药医术,妙手回春之术。 谢清徽寡淡着一张脸,微微皱眉,向那些扎堆却不办事的人道了一声:“麻烦让一让。” 而大家看到他腰间的白玉坠,以及那一身标志性的艾绿青衣,当即就认出了他的身份,纷纷尊崇的让出了位置。 谢清徽一走进去就看到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李二,他上前将指腹搭在李二的脉搏上静静观察着,一边问吴氏: “你是他何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吴氏紧张的攥了攥衣角,老老实实道: “我是他的妻子,说来惭愧,我是来抓奸的,结果没抓着,他平日里也病弱,因为这一下就气急攻心,而晕过去了。” 话里的意思是,李二是被气晕的,而谢清徽对他两的私人纠葛显然不关注,只是在把了会脉后,从怀里拿出一束绿色针袋,展开后分别拿出细细的针,扎在了李二的各处穴位上。 不消片刻,李二睫毛一颤,眼皮半睁,已经是醒来的样子,而吴氏见状以为李二已经好转,当即想对谢清徽表示感谢,熟料谢清徽面容一凝,看着李二的样子眉头紧锁,他语气沉沉的对吴氏说: “你去和你丈夫说几句话看看。” “好,”吴氏应下,她扶着李二上半身让他坐在了地上,然后才强压着心里的发怵问着他: “李二,你怎么样?可还有哪怕不适?” “……” 回应吴氏的就是长久的沉默,李二虽然已经睁开了眼睛,然而双眸里却失去了光彩,仿佛鱼目一般昏暗,他的目光没有一个着落点,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看上去已经傻了。 吴氏一看情况不对,立刻求助似的看向谢清徽,焦急的询问: “谢公子,他这是怎么了?” “我一开始给他把脉,他的脉象是肝气郁结,心火过旺而血液流通不畅,所以我给他扎了穴位,可如今看来,他并非是气急攻心,反倒是像极了之前在江宁府就出现过的一种怪病。” 一说到怪病两个字,吴氏一下想到,她最近就听说过,有人莫名其妙就突然呆傻了,话也说不出,话也听不懂,成了完完全全的废人,与李二如今这幅样子,确确实实是吻合住了。 “这……这可咋办……”吴氏欲哭无泪,如果是有迹可循的病,那她出点钱医治医治起码也有效果,可如今李二这病连谢清徽都定义成了怪病,又从何医起?更何况李二这一病,家里失去了顶梁柱不说,自己还得被拖累,吴氏感觉天都要塌了。 “你先带着他去我的医馆,我请几个德高望重的大夫过来,有时候我的一家之言并不准确,需要一起商议后,再作出方案。” “好好好,”吴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连忙点头应下,而周围也有好心人帮她抬起李二,直接往悠心医馆那里送去了。 谢清徽却还是立在原地,他倒并不担心自己这一出不算成功的救治会惹得风评被害,他只是思量着刚刚李二的病症,双眸泛起幽深。 之前那几列相似的病症,谢清徽都有参与调查过,然而并没有得出什么决定性的结论,仅仅只是找到了几个相似点,譬如突然傻了痴了的,都是正当中年的,且还有疾病史,男子偏多,女子较少,都是突然发病。 来势之凶险,用发病都不太妥当,简直就像被投毒了,而毒发后,就会让人神智不清,至于挑的都是有病在身之人,倒是有一种挑选合适小白鼠的意味。 谢清徽从思索中抽离,抬眸那一瞬,目光中蓦然划过一道紫色鬼魅般的身影,他心底有点异样,想要追寻时,却已经没了踪影。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二十六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二十七章 马车里,被迫与萧令辞同处一个车厢的苏文惜坐在白狐毛铺的榻上,没把绿珠和粉涟带在身边,她也只能将目光放在了窗外,尽量去忽视对面那热烈的视线,心底暗戳戳祈祷着能快点到达目的地把蓝英接回来。 只是她不动如山,萧令辞那明晃晃的架势却侵略如火,暗流涌动,他默不作声地看着苏文惜,直把她看得浑身别扭时,萧令辞才勾唇一笑,凤眸认真,道: “苏大人,今日璘王和邢知军虎口的伤,你也都看到了吧。” 苏文惜闻言转过头去看着萧令辞,想要看看他是何种表情,毕竟以往,他总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也是轻浮的很,让人不敢信服。 萧令辞生的薄唇,不笑时抿成一条直线,透着泠泠的孤冷,若是笑,便拥了几分春风与多情,可如今苏文惜看着他唇畔那一抹弧度,却是带一些嘲弄的,并非是对她,而是对那些暗中作祟的宵小。 虽然经过昨晚后苏文惜已经能肯定他绝对不是外表看上去这么简单,但如今看着他和昨天那截然不同的反差,也是有些不适应道: “看到了,昨天百里温说放箭那人虎口必定有伤,殿下如何看待?” 其实苏文惜还隐隐期待着他的回复,毕竟从昨晚遇刺时他敏捷到惊人的反应力来看,怎么说也不是真的如外表那般不学无术,总归还是有点不为人知的金玉其内的。 只是苏文惜目前只是隐隐有所悟,却看不真切,也正是这份看不真切,才让她对萧令辞有一种雾里看花的神秘感,只不过她好奇心没那么重,还没有追根究底的欲望。 而萧令辞闻言,只觉得自己仿佛在经历一场考核般,回答出来的话语能直接关乎到对面之人的好感度,于是他也开门见山道: “那一支箭是什么时候射过来的,已经无法查清,但是在进百璃楼后,时间是是子时三刻,而璘王到织造署的时间,我派人问了一名提花工,说是大约在子时,至于邢知军,昨天晚上一人骑马出了门,不知所踪,而大雨又将道路上的痕迹都抹除了,所以我也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 苏文惜听着他这有条有理的言辞,心底微微改观,不禁有些欣赏,没想到他竟然暗中注意了时间以及痕迹,足以证明他的心细如发,一个人有着这般的缜密,又怎么会是之前表现出来的纨绔不堪,放浪形骸呢,除非他是想骗过什么人的耳目。 苏文惜无意中觉得自己好像猜中了什么,她看着萧令辞如今在她面前真假参半的身姿,不禁试探地问了句: “殿下怎么还有两副面孔,一会花花公子,一会又一本正经。” 按理说她一个四品女官,是断然不应该这么肆意的这般问一个皇子的,但萧令辞昨晚上舍命相救,让苏文惜在心底生出了信任感,就好像他们是有过命之交的羁绊一样,有些东西无端地就生根发芽了。 萧令辞凤眸闪过一丝狡黠,并不打算三言两语把自己底细全交待了,只是笑吟吟道:“苏大人可不要冤枉我,我只有在你面前会有两幅面孔,花花公子那是因为我对你感兴趣,而一本正经是因为我想引起你的兴趣。” “……”依旧是放浪且暧昧的话语,为这个车厢增添了一丝躁动因子,要不是有着极好的表情管理,苏文惜听到这话时都有些维持不住笑意,就差一个无语望天了,她舔了舔唇,一时有些凝噎,随即选择听从本心: “我还是更欣赏殿下一本正经的样子。” “可是苏大人只有在我是前者的时候,才会有强烈的情绪波动,如果我一本正经了,苏大人岂不是要变成一根木头了。” “怎么会呢,”苏文惜咬牙切齿,但是萧令辞刚刚的话语又提醒了她,如果自己能变成一根没有波动的木头,那么说不定萧令辞就会对她失去兴趣了,思及到此,苏文惜露出一个非常官方的笑。 而萧令辞却仿佛能看穿她所想一般,直言道:“苏大人放心,无论你是何种模样,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兴趣。” “殿下要是如此无聊,如此寂寞,何不直接去花萼馆一拥佳人在怀,好慰藉这风流之病。” 萧令辞也不恼也不羞,只是凤眸含情脉脉地看着苏文惜,语调柔情款款:“苏大人,我只对你犯病。” “……” 望进萧令辞那一双凤眸里的直白意味时,苏文惜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手捏了一下,有些透不上气,很令人熟悉的目光,她当初仰慕萧郁均时,应该也是这种视线,但她是收敛的,而萧令辞是放纵的。 再者她身为女官,于行为准则上克己受礼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言辞上对她这么放浪不羁过,说他是皇亲贵胄,却没有一丝隐藏的居高临下,甚至能无视尊卑牵马执蹬,说他风流多情,却又不是对每一个容貌上好的女子都能视作红颜知己。 一时之间受到的冲击在撼动着她高高竖起的心墙,可苏文惜不会因为就这样,而选择再次心门大开,自从上一世的教训后,她是痛定思痛,不打算放任何一人再走进自己心里,因此萧令辞这般做派,尽管让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却也只会让她将那道心墙加固,再垒得高一点。 因此苏文惜十分严肃的劝谏道:“殿下,切莫在我身上耽误功夫,成大事者,私情应为小节,大义才是第一位。” “苏大人好心,我受领了,只是……”萧令辞凤眸一弯,毫不在意道:“成大事者,私情和大义,谁说不能齐头并进呢?” “……” 哪怕苏文惜以往会说很多漂亮话,可在此刻,面对萧令辞无懈可击的话术时,心态上还是棋差一招,只能闭口不言,选择逃避。 而萧令辞见状,也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换成了苏文惜之前说的最欣赏的那种一本正经的表情,也并不突兀,他缓缓道: “苏大人,那一箭是冲着你来的,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你也应该能察觉,我在离开车厢后尚且相安无事,偏偏你一出来,就有人放箭,且那一箭的方向,是直接命中你的。” 苏文惜心底一寒,她蹙眉沉思:“我也这样觉得,可我从来不曾与人结怨,更不曾结下过什么政敌,又为何会有这一遭?” 话落,苏文惜惊醒,她突然想到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上一世在云阳狱里,她也是这么反反复复追问自己的,而当时的幕后主使是萧郁均,时至今日苏文惜也不明白萧郁均当初为何会对她一个不起眼的女官下手。 “苏大人,无论幕后主使是谁,你都已经深陷局中,避无可避了,难道你就不想调查清楚,究竟是谁要你的命?逃避往往解决不了根本,想要你命的人只会蛰伏在暗中寻找第二次下手的机会,若是主动出击,方可绝地求生。” 意有所指,苏文惜抬眸望向萧令辞,询问: “殿下想要我如何?我只是一个远离政治漩涡的女官,应该还不值得你来利用吧?” 萧令辞闻言十分受伤,凤眸幽怨的看着苏文惜,薄唇都往下压了几分,道:“苏大人为何将我想的这般心思深沉,不怀好意,我只是想要邀请你,与我一起调查这贪污案。” “难道那一箭还和贪污案有什么关系?” “不说十成,起码也是有丝丝缕缕关联的,况且……”见苏文惜还在犹豫猜忌,萧令辞直接一语中的: “苏大人,因这起贪污案,水利现在修缮落后,粮价飙升,百姓水深火热,我知你也有不忍之心,肃清贪污,荡清扫浊,不也是你为官的理想吗?我邀请你,仅仅只是欣赏你的高风亮节,知道你也有爱民如子的心,想与你结伴而行罢了,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利用之意。” “若有半点虚假,”萧令辞顿了一秒,随即别扭地举起没受伤的那只手,作出要发誓的动作,见苏文惜尽管面有触动却依旧沉着审详,仿佛在试探决心,他倏然一笑,凤眸溢出赞赏之情,毫不犹豫道: “如有虚假,我就无一日安宁。” 如雷霆万钧,轰响了苏文惜的心墙,她终于是折服了,双眸划过些感慨,实际上,萧令辞说的没错,逃避永远只会任人宰割,况且苏文惜也很好奇,究竟是谁想要她的命,加上萧令辞那番说辞实在是让她狠狠心动了一下,荡清扫浊,多么崇高的理想主义。 抛却那些利欲熏心的蛀虫,但凡为官者,清廉之中,都是秉持着先天下之忧而忧,苏文惜自知尽管她只是将作监的人,却也有一份尽己所能,换天下海晏河清的念头。 更何况,萧令辞刚刚那一个发誓,确实是让她看到了诚意,而非伪装的虚假,苏文惜觉得,他如果真的对自己别有用心,昨晚上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舍命相救了。 因此,苏文惜点点头道: “好,我可以加入你,但是先说好,我没多少政治上的实权,对于你这个身份而言,可能有些鸡肋。” “无碍,”见苏文惜答应,萧令辞笑得十分粲然,简直让她不忍直视,而萧令辞却毫不收敛着自己的喜悦之情,道: “以我的身份,刚好可以为苏大人谋取便利。” 苏文惜不赞同的横来一个目光,萧令辞便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唐尚服和我说你打算研发新布料,也许我在某些方面可以帮你。” “殿下能帮我什么?” “唔……譬如谈单子,或者做宣传,总之,有了我,绝对让你事半功倍,”萧令辞没脸没皮的笑着,只是笑了一会突然想到另一件事,他郑重道: “苏大人,忘记和你说了,调查贪污案一事,少不了会有明枪暗箭。” 刚刚应下与萧令辞结伴而行的苏文惜,闻言不禁有些心情复杂道: “殿下,就算我不掺和进贪污案,我的命也是危在旦夕的。” “苏大人很有觉悟,但是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便是再当上你的几回救命恩人,我也是能当得的。” “那还是别,”苏文惜婉拒:“我可不想这救命之恩如滚雪球一样却滚越大,到时候我真的还不起了。” “怎么会还不起,”萧令辞老调重弹:“以身相许,不就还上了?” 还真是半点也不清白。 苏文惜皮笑肉不笑:“……殿下若是不想我现在就反悔的话,还是收回此言吧。” 别说,这两日相处下来,她甚至都习惯萧令辞这副没有正形的样子了,只是有时候,她也会试图规劝一番萧令辞,让他有个皇子的样。 但是萧令辞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拿捏的,他毫无惧色道: “我相信苏大人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好,落到最后,被规劝的只有苏文惜一人。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二十七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二十八章 马车紧赶慢赶,终于是来到了悠心医馆的门前,苏文惜生怕萧令辞又作出之前那样有违尊卑的事,便忙不迭的先他一步掀开帘幕跳下了马车,也不管此举会不会太过失仪,毕竟她还是害怕自己风评被萧令辞连累的。 只是悠心医馆的门虽然敞亮亮的大开着,苏文惜踏进去后环顾一周,发现只有乱糟糟的病人,以及几个药童,却不见那道艾绿色的影子。 不仅没见着谢清徽,在与正堂只有一帘之隔的病房里,苏文惜甚至也没有看到蓝英的影子,于是她只能从病房折返到正堂,去询问昨天那个叫鹤童的药童: “小大夫,你家谢神医去了何处?” 鹤童正在按照谢清徽留下来的药方抓药,听到苏文惜所问他连头也不抬,依旧忙碌于手下的动作,一板一眼道: “我家神医有事出去了,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但是很快就能回来,贵人不妨坐着等一会儿。” “好,”苏文惜应下,恰好这时萧令辞走了进来,身为皇子却毫无架子的坐到了正堂的木椅子上,拨开扇子给自己扇起了风。 而苏文惜却并不打算在里面等着,便提脚又走了出去,萧令辞见状挽留一声:“苏大人不如坐一会等呢。” “不了,我去外面透透风。” “那也好,”萧令辞并未不分场合的纠缠,只是摇着手里的扇子,望着那边闹哄哄的几人,以及那个呆呆傻傻的李二,凤眸划过若有所思。 悠心医馆的门前,一条青石板路边上就是蜿蜒的河流,河岸边有柳树挺拔屹立,虽然如今是秋天,还没有垂下万丝绦,但枝丫上还是可见隐隐绿意,苏文惜就站在一棵粗壮的柳树底下,手不禁抚摸上柳树粗糙的树皮,深陷在纷乱的思绪里,有些感慨,连身后道路上马车辚辚之声,也未察觉。 彼时谢清徽从马车下走下来时,抬望眼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身着一袭松绿的佳人,及腰墨发被风拂起翘着发尾,抚摸柳树时手臂的衣衫略微往手肘处堆落,露出一截洁白莹润的纤纤素腕,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却窈窕娉婷,风神楚楚。 蓦然,苏文惜似有所感,于风中转身回眸,与谢清徽的目光遥遥相对,这一瞬间,仿佛穿过尘封的往事,在一别经年的酩酊大梦里,得以窥见的经年旧痕,如残春般,携风伴雨如驰骤。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原本被重重心锁关在了记忆深处,不愿想起来的幼时回忆,一下子如梦如幻充盈在谢清徽眼前。 那是熙丰六年,一场春雨的开篇。 彼时只有十岁的谢清徽,还远不及若干年后大病一场的那一身瘦骨伶仃,十岁的他因母亲谢静雅的溺爱,不加节制,直接养成了胖乎乎的糯米糍,谢静雅却不觉得有什么,反倒还爱极了去捏一捏他肉肉的脸颊。 但是一切的转折,都发生于云水纺织厂边上,新开的一家大儒创办的学堂里,因那位大儒桃李满天下,风评甚佳,谢清徽就被谢静雅送了进去,当时学堂里并没有什么招生准则,布衣百姓家的孩子照样可以进。 而当时的谢清徽,尽管在学堂里会因表面崇高的身份而被尊重,但是这尊重也只是外表,实则一些学子拉帮结派,嫌弃他这胖乎乎的身材,便暗中排挤,孤立了谢清徽。 “你们看他那个样子,怕是跑几步就累的不行了,哈哈哈,”那些半大小子聚在一起,隐隐嫉妒的,夹枪带棒的,悄悄编排着坐在远远的另一侧的谢清徽。 而谢清徽手捧着书卷,只听到他们在模模糊糊说着什么,一个个面上还笑得各位没有好心,尽管年幼,但直觉敏锐的他还是知道,这些人估计又在议论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大儒教的确实很好,谢清徽早就离开这个学堂了。 别的学子都是结伴而行,而谢清徽哪怕心性孤冷,却也只是半大年纪,难免还是会因自己被孤立而生出寂寞,难免还是会渴求一个,完全发自本心而不出自家世的玩伴。 大儒又讲完了一节宣布他们可以有两刻钟的自由时间,谢清徽拿着一本诗经走到外面,选择了一颗粗壮的柳树,就席地而坐,打算沐着天光,而观览书籍。 这时,距离谢清徽不远处,高高的墙壁那边,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似砖瓦相碰,衣衫揉皱的声音,谢清徽被扰的书上的字都变成蚂蚁爬走了,他便移开目光抬头看向了墙那边。 结果刚好就对上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以及攀着墙壁的那一双,瘦到几乎没什么肉的手臂。 她似乎也没想到,第一次干坏事就和别人对上眼了,有些营养不良的脸蛋上划过一丝难为情,正欲松开手再缩回墙那边时,谢清徽眼疾手快的出声拦住: “等等。” 她被吓得一个哆嗦,扒在墙上的手都用力了几分,却也因为好奇,没有急着立马回去,只是稳住了自己,探出一个头来,眨着亮汪汪的眼睛望着谢清徽。 目光友善且干净,不可否认,谢清徽被击中了一瞬,往日里那些同他攀扯的人,无一例外不是因为他代表的谢家,可她对自己展露出来的目光,却如小鹿一般不染尘埃。 只是那一张小脸实在有些瘦瘪了,面色也是苍白中透着病气,若是有点肉,再红润一些,定然是像个福娃娃的,真不知是不是家里人苛待了她,以至于养的这般骨瘦如柴,好像风一吹就能跑。 “你是谁,为什么想要翻墙?”谢清徽不是个热络的人,世家大族的出身让他无需去讨好谁,因此他就这样板着脸,语气干巴巴的询问了这么一句。 “我……”她道了一个字,却没什么力,让人听不清,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便又提高了几分音调道: “我好奇。” “好奇什么?” “每天听着你们的读书声,我就好奇,你们在读什么,所以我就翻墙想要看看。” 见她身形有些颤颤巍巍,显然是扒不住的样子,谢清徽有些心惊胆战的,生怕她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栽下去,便急忙道: “你先下来,别扒在墙上了,摔了还不是家里人心疼。” 她嘟囔了一句,因为太小声,谢清徽没听清,但她还是听话的一个翻身,啪一下落地后拍了拍手,站在那里看了看谢清徽后才有些拘束的走了过来。 “我刚刚看见你在看书,”她说。 谢清徽点了点头,“你很喜欢书?” “不是,”她攥紧了洗到褪色的衣角,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没读过书,但是我特别羡慕那些读了书的,感觉和我这种就不一样,如果可以,我也想识点字,多明白一些道理。” “你多大了?” “九岁。” 九岁,应该是入学堂的年纪,她却是从隔壁的纺织厂爬墙进来的,谢清徽心里仿佛知道了什么,便问道: “你家里人待你不好吗?” 她听了这个问题,有些羞于启齿,好似家丑不敢拿出来说怕被人笑话看低一般,只是低下了头,语气含糊道: “一般吧,我是领养的,下面还有个弟弟。” 见她不欲多言,谢清徽也知道分寸,只是拾起那本诗经,在她面前晃了晃,语气轻巧地问: “你不是想识字吗?我教你如何?” “真的吗?” 她的眼睛一下子放了亮光,那崇拜的目光看得谢清徽十分受用,便一口应下:“真的。” “你叫什么?以后你就是我的大恩人,我会报答你的。” 听到这个问题,谢清徽心底有些迟疑,谢这个姓太过响当当,若是说了,她肯定就知道自己是谢家那位嫡出的公子了,到时候估计她就不会有如今这般完全没有所图了,说不定也会和那些趋炎附势之人一般,想到那个场景,谢清徽一阵烦躁,便选择隐下真名,随口掐了名字: “伯棠。” “好听的名字,我叫稚奴,”她笑着同谢清徽交换了名字,却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其实是个好养活的贱名,她不识字,自然更无从知晓如今自己笑着说出的这个名字里,其实掩藏着多少敷衍。 可谢清徽知道,他欲言又止,很想说帮她再起个名字,可是自己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关系还没有近到那个程度。 待到以后熟悉了吧,以后再为她重新取个名字。 她并不知道谢清徽的这些心理活动,只是眼馋的看着他握着的那一本诗经,有些着急:“那么伯棠,你可以教我认识认识你手里那本书了吗?” 见她这般情态,谢清徽不由一笑,他又坐回了柳树底下,招了招手示意让她也过来坐下,待到两人都盘膝而坐后,谢清徽展开手里那本诗经,泛起了难。 他如今还不是个学识渊博的人,仅仅只是肚里半瓶墨晃荡响的人,要教她从识字开始,还真是个艰巨的任务,但他并没有心生畏缩,直接随机翻到了其中一篇诗中。 而那篇诗,正是《子衿》 “我先诵读一遍,再逐字教你。” “嗯嗯,”她点了点头。 谢清徽一本正经的清了清嗓子,开始诵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一直到读完,她都处在一个惊讶的表情上,谢清徽见状有些不解,便询问: “怎么了?” “这个我知道,有一个姐姐会唱这首歌,还教会了我,调子可美了,伯棠你要听吗?我唱给你听。” “好。” 谢清徽放下诗经,转而看着她。 彼时正是春日,惠风和畅,杨柳依依,碧玉丝绦千根垂落,而她站起身,几根长长的绿带子就顺势落到了她肩上,人与景相依,极尽人间的温柔。 她酝酿了一下,就用轻柔的语调娓娓唱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少女清亮的声音哪怕久别经年,也依旧镌刻在了记忆深处,只是这回忆中的子衿,被眼前现实画面里的声音交缠切断: “谢公子?你还好吗?” 秋日的光斑在折射下夺目而绚烂,谢清徽终于回神,从回忆里抽离思绪,望着眼前一脸关切的苏文惜,他恍惚到了极点。 为何会突然想到那些事情,明明在得知她的死讯后,那些回忆就已经变成了触之会钻心剜骨的疼,难道是苏文惜与她,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所以才生出幻觉的? 可是面对如今的苏文惜,谢清徽发现他许久都死寂如深潭之水的心竟然泛起了不同寻常的波澜,这个发现让他大为诧异,以至于痼疾重发,喉咙涌上腥甜,他压抑着咳意,手忙脚乱从怀里找出药后,干口服用了下去。 不行,苏文惜不是她,这可笑的动心,就应该彻底抹除,再也掀不起风浪,谢清徽暗想。 而苏文惜见他久久不语,一会神色怅惘,一会神色慌张,一会又失了血色,也是纳闷的很,暗想自己不过就是和他对视了一眼,尽管她也觉得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可还不至于此啊。 于是她又问了句:“谢神医?你没事吗?” “没事,”谢清徽淡然的回了一句,又恢复到之前那般碾冰为魂的样子,抬起脚步就要往医馆里走,只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回眸复杂地望了一眼苏文惜,问: “苏大人,你的名字可是苏文惜” “……”苏文惜有些无语凝噎,不知他怎么又突然想到问这个了,便点了点头,无力再言。 文惜,不朽盛事谓之文,依依不舍谓之惜,很好的意象,与当初为她想的名字殊途同归,也不知是实在有缘还是如何,谢清徽竟然能在苏文惜身上,频频看到熟悉的影子。 “这名字不错。” 谢清徽轻飘飘赞扬一声后,就走入了医馆,留下苏文惜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愣是摸不清他这举动的用意。 “苏大人,你来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蓝英的声音,苏文惜看去,见确实是她,便笑着招了招手道: “蓝英,我来接你了。”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二十八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二十九章 比起昨日所见那般狰狞可怖,苏文惜如今瞧着蓝英面上的伤口,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原本那些在一条主疤上延伸出去如蜘蛛腿一样的细小纹路,已经尽皆消失,就连蓝英的气色都好了不少。 苏文惜不禁暗暗钦佩起谢清徽,看来他的医术确实没有唬人,她见蓝英走到了自己身前,便浅笑着拉过她的手腕,将袖子往上一抹,昨日还有着烫伤痕迹的肌肤,如今一看已经无影无踪。 “烫伤都好了么?” 蓝英依旧有些放不开的怯懦,低着头轻声细语:“已经好了,劳烦大人挂心了。” “客气什么,我再去问问谢神医,你这疤能不能治愈。” 只是在她拉着蓝英进医馆时,望到那边的马车上又陆陆续续下来两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每人斜挎着一个布袋子,看上去很是德高望重的样子。 “谢神医……” 苏文惜客客气气唤了一声,却见谢清徽正拿着一根银针,刺破了那位病人李二的手指尖,他垂眸敛目神色专注并没有注意到苏文惜这一声,而苏文惜也不好意思再开口打扰,只是走过去,走到同样也在围观的萧令辞身边,观摩起来。 随着那两位老人走了过来,谢清徽也刚好起身拿着银针,转身置于阳光下细细观察起来。 其中一位叫王亦的老夫子问:“谢公子啊,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突然得了怪病的人?” “没错,我用银针试了一下,依旧是和那几个病患一样的结果,并没有被下毒的痕迹。” “这……”王亦和身边那位自己的挚友沈回对视了一眼,纷纷捋了捋胡子,神色有些凝重。 而谢清徽话锋一转又道:“虽说排除了投毒的可能性,但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说不定是有人挑选了合适的目标,选择让这些小白鼠试药,不然又如何解释,这些发病的人都有统一的特征呢。” 沈回:“说实话,我和其他几位颇有见地的大夫也讨论过,都觉得这不应该是什么病症,既没有传染性,也没有潜伏期,说傻就傻,甚至连病因都找不出来,这种情况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人为所造。” 谢清徽面色沉重,他走到了台柜那边找出了纸笔,又看向坐在李二边上有些紧张的吴氏,问: “你的丈夫之前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看着眼前这一幕,苏文惜的神思飞速运转,有些稀奇的想着明明这里是医馆,怎么搞出大理寺一样对簿公堂的感觉,看这个架势,估计那个病人应该有些古怪,而她这个门外汉,选择了默默观摩。 吴氏略微一思索,就有些难以启齿道:“实不相瞒,我丈夫唯一的异样,就是在外面有了外遇,我刚刚过去抓奸没抓着,而他看到我跟做了贼一样心虚,被我一句质问就气晕倒了,事情就是这么个经过,我听几位大夫所言,难道他不是得了病?” 谢清徽边听边提取了几个重点记在了纸上,而王亦回答了吴氏的疑问: “目前看来,你丈夫大概率不是得病了才这样,估计是被什么人给害成这样的,你知道你丈夫的外遇是何人吗,如果能找到她,说不定会得到更多线索。” 吴氏却摇了摇头,一脸遗憾道:“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现在想要找到估计是难了,”话落,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哦对了,我丈夫这自从有了外遇,基本是在家都不怎么吃饭了,每次让他多吃点,他就说吃不下了,好像在外面已经吃过什么了一样。” 这时有一个把李二送过来的好心人,也就是那名刚好在场的顾客提了一嘴:“我今天看到了,你家李二在和一个穿紫衣服的女人眉目传情的。” 紫衣女子,难道是当初一抬眸不经意看到的那人? 谢清徽略有沉思,都记下好又将之前那些同样症状病人的病例拿了出来,将这些通通整理成一个文档后才缓缓开口道: “你可还记得那名女子的长相?” 那名顾客摇了摇头,遗憾道:“我连正脸都没看到,不过那身材是挺好的,料想长相应该差不到哪去。” 吴氏冷哼一声:“长得再好,都能干出当三的事,料想也必定是蛇蝎心肠,”话落她又神色哀戚,重重叹了口气: “这下好,家里的顶梁柱没了,我以后还要照顾一大家子,这可怎么活啊……” 苏文惜侧目看着处境悲惨的吴氏,有些同情地问:“夫人,不知你有几个子女?” 吴氏摇了摇头:“一个也没有,原本是件坏事,放在如今倒成了好事了。” 苏文惜想了想,有些欲言又止,想要劝她实在不行的话和离算了,毕竟蒙受背叛在前,如今又要收拾这一遭烂摊子,实在是祸不单行。 但这多多少少也有些不现实,萧令辞看出她的犹豫,便替她直言道:“那夫人不如和离?这无妄之灾,确实是多少让人难以消受了。” “不行,”吴氏摇了摇头,耷拉着脸,却也没有再往下说。 她不说的话,说不出口的苦衷,在场之人基本都心知肚明,那名顾客也叹了一口气,同情道: “确实是不行,今天这一出,让别人看就是夫人你把自己丈夫气出毛病的,要是扔下他不管,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啊。” 谢清徽走了过来,神色淡淡道:“这还不简单,我和这两位老夫子都可以证明李二的病与夫人你无半点关系,没了这层因果上的捆绑,现在有的只是夫人你在道德层面,愿不愿意直接丢下你这出了轨的丈夫不管了。” 吴氏闻言,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与纠结中,恰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众人抬眸望去,见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颤巍巍,神色着急的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直奔李二的病床前,看着李二那呆呆傻傻的样子,神色哀戚的痛哭流涕: “我的儿啊,你怎么变成如今这样子了。” 看来事情又有了新的转变,苏文惜和萧令辞以及谢清徽几人都缄默不言,而吴氏在见到老妇人后,神色有些惊惶的连忙扶起她道: “娘您怎么来了?” 吴氏的婆婆李氏被搀扶着起来后,抹了抹眼泪道:“邻居告诉我,说我儿子在外面和一个女人拉拉扯扯,我一听那还得了,立马赶了过来,结果没赶上,在焚衣街里听说了我儿子的事后,就赶过来了。” 李氏转过身看着谢清徽他们几人,也分不清哪个才是大夫,只是瞧着王亦和沈回好像是颇有经验之人,便连忙拽着他们的衣服下跪问道: “大夫,我儿子究竟是怎么了,还能好吗?” 那两位老夫子连忙扶起李氏,有些不忍心开口,还是谢清徽出来说: “你儿子应该是被谁刻意下药了,目前找不出究竟是什么药性所致,如果能找到,就有治好的可能。” 王亦宅心仁厚的跟李氏说了一句:“你儿子的病和你儿媳可没有关系,老太太你可要理清楚。” “大夫你多虑了,”吴氏过来扶着自己婆婆,十分不忍心道:“娘她不会迁怒我的,她一向最是个明事理的老人,哪怕我这些年来无所出,她也把我当亲女儿一样对待。” 说罢又抹了抹泪,众人好像都知道,她刚刚在李二的问题上,为什么会犹豫了,如果单单只是丈夫不好出了轨,那没有人会愿意接受这烂摊子,恨不得能跑多远跑多远,可吴氏还有个好婆婆在这里,让她既想撒手不管,又狠不下心。 李氏也明白了来龙去脉,她拍了拍吴氏的手,哪怕面容苦涩,却也替她考虑着道: “儿媳啊,我知道你的为难,李二他在外面和人不清不楚不说,如今又连累了你,我不会怪你什么,我还要感谢你三年多的付出,这样吧,你也别管李二了,自己去过新日子吧,我还有些手艺在身,糊口还是可以的。” “娘……”吴氏咬了咬唇,更加无法取舍了,她知道这话并不是故意卖弄可怜,而是实打实的为她考虑。 苏文惜这下明白了,也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便站出来对她们说: “不如这样,夫人你可以选择和离,在不影响自己前路的情况下,帮助你的婆婆,这样你既可以不用被丈夫捆死,而良心也过得去,我这里还能给你提供一个工作机会,十二月份江宁织造署会有考核,夫人你可以准备准备,若是考上了,有了稳定的收入,介时也可以更好的以恩还恩不是吗。” 吴氏闻言,感激地看向苏文惜,她点了点头以示认可,而李氏也微微点头觉得可行。 “真是多谢大人了。” “没事。” 谢清徽这时又走到台柜那边写了个东西,拿过来递给了吴氏道:“这是你丈夫的病例,拿着这个可以证明你丈夫并不是因为你才得病的,对你和离也有帮助。” 何止是有帮助,那病例下面还有谢氏的印章,简直就是可以变相的直接促成这一桩和离,吴氏十分感激的收了下来,同时又问道: “那我丈夫的病目前有什么药可以缓解吗?” 谢清徽不敢妄下决断,便眼神征询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王亦和沈回,见他们纷纷摇头,便遗憾道:“病因不明确,无法抓药,但这件事我们会一直追查,等有结果会告知你们。” “那好吧。” “多谢各位大人,”李氏颤颤巍巍的想要给他们行个大礼,被王亦眼疾手快拦住了,见状李氏这才作罢,转身就想要带着李二走。 而李二尽管傻了,却也是个听话的傻子,被那么一牵手,就跟着走了,吴氏再次行礼道谢,连带着送李二过来的好心人也纷纷道了谢,然后才转身和李氏他们离开了医馆。 “真是稀奇事,”萧令辞摇摇扇子感慨一句,突然又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苏文惜,道:“苏大人,你可是还有什么事要问谢公子?” 有他开头,苏文惜便十分自然的问了一句: “我是想问问谢神医,关于蓝英脸上这道疤,可有彻底根治的法子?” 谢清徽却不急着回答,只是看向王亦和沈回,问:“两位夫子,你们看她脸上的疤,能是何种毒性所致。” “嗯……”王亦沉思,沈回则若有所思了一会,随即隐隐约约有了个念头,便回道: “或许谢公子可以往南疆毒物那个方向仔细盘查一下,我观这疤,定是刃上沾了毒才有如今这样子,而且不似中原的毒能搞成这样的。” “实不相瞒,我的看法也是一样的,”王亦点了点头,附和了沈回的说法。 谢清徽这才看向苏文惜,双眸波澜不惊仿佛刚才医馆门口那一个对望只是一场幻觉,他淡淡道: “目前具体什么毒还在翻阅书籍查找,但是你可以先抓点药回去,清一□□内淤积的那些毒性。” “既然如此,就劳烦谢神医帮忙开个药方吧。” 蓝英有些好不意思因为自己的疤而如此让苏文惜为她上心,又是出钱又是提供机会的,于是她过不去的扯了扯苏文惜的衣角,在她看过来时,轻声细语道: “苏大人,我这疤其实不去也没什么,我也习惯了,犯不着你为我伤财伤力的。” 苏文惜笑了笑,神色透着狡黠:“我就是想帮助你,你想拒绝也没用。” “……”蓝英咬咬唇,失了声。 而萧令辞将扇一折,新奇的看向苏文惜,语气跃跃欲试:“苏大人竟也有如此霸道的一面,若是用在我身上,我定然不叫苏大人失望。” “……还请殿下慎言。” 萧令辞笑得凤眸弯弯,道:“光叫我慎言,苏大人也得慎言才是。” “你说是就是吧。” 谢清徽别开生面的看了这三人一眼,没有言语,只是开了个药方,亲手抓好药后,淡淡的说出了价格: “一共十天的剂量,半两钱。” 苏文惜苦涩一笑:“谢神医,真的不考虑优惠一点吗?” 哪怕她不是个穷鬼,哪怕半两不是什么肉疼的价格,但她是真的希望,谢清徽能卖她一个面子,但同时她又不抱希望,多多少少有点自取其辱的心态了。 身后的王亦乐呵呵笑着说:“这位大人有所不知,谢公子那是向来秉公无私,说是什么价钱,就绝对不舍得让步的,要不是我们知道他确确实实是医术高超,只怕也要以为他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了,哈哈哈哈哈老沈你说是不是。” 谢清徽十分平静的看着苏文惜,一直看的苏文惜都想收回刚刚说的话,并且尴尬出口道: “没事,我理解——” 突然他打断过来,寡淡道: “优惠一百文。” “……” 苏文惜愣了一秒,同谢清徽那双清冷的眸对上,一瞬间竟然望见了他眼底影影绰绰的温度,只是想要去确定一番时,他又错开了目光,低眉敛目,让人无从深追。 一百文虽然不算多,但这可是代表着谢清徽愿意卖她面子了,苏文惜真挚地笑着,喜上眉梢地连连道谢: “多谢,多谢。” 后面的王亦和沈回纷纷诧异的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稀奇。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二十九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三十章 如今是十月下旬,秋的燥气尽数褪去,转而是厚云积攒且久久无阳的青天,树横生的枯瘦枝丫,于地面倒出摩梭纵横的影,风一过,簌簌而响。 江宁的风物,放眼过望,总是能引出内心最深处那一点纤微深婉的咏叹情调,恨不得将这日子都过成一首闲情逸致的诗。 只是诗里头的风花雪月,却久被遍地腥云的尘劳所关锁。 悬挂着满月家徽的牌匾就在这动与静里肃穆,悠心医馆内,那些人都走后,只剩下几个药童还在研读医书、抓取药材和称重包装,而谢清徽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随后就走到了隐蔽的内室,等候着亲卫的到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普通布衣的男子,推门而入,几个药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后,想起谢清徽的嘱咐,就也没理睬,只是照旧做着手头的事。 而那名叫裴云的,正是谢清徽的亲卫,他轻车熟路掀开帘幕,又走到一面横看竖看都是墙的墙壁前面,伸手轻轻一推,一道门就被推开了。 虽为内室,却并无什么严防死守,生怕被有心人发现之架势,仅仅只是用作一些不方便光明正大时的落脚之地,因此其外不算十分隐蔽,其内更是简单布置,即使有不怀好意之人找到这里,也不会落下什么隐患。 谢清徽静坐沉思时,听到脚步声后,淡淡抬眸望去,见裴云到了面前,他才双眸一深,询问: “事情调查的如何?” 裴云双手抱拳,行拱礼回:“公子,本来宣州前知监李念大人已经远在陇西,属下就是星夜奔赴也得五日才能调查出结果,但属下在赶往陇西的半路遇到李念的长公子,向他考据得知,李念早些年府上确实有一名脸被小公子不甚划伤的侍女,但那名侍女并不叫蓝英,而且也并没有中毒。” “那名女子的身份信息你可知道?” 裴云一边回忆着那人对自己所说,一边复述:“叫容儿,脸上的疤痕确实是被小公子顽劣所伤,但并没有被驱逐出府,是她自己请辞的,现在约摸还在江宁府这边。” “你确定那位长公子说的都是实话?” 知道谢清徽素来谨慎,裴云便郑重道:“以属下来看,不像作假,况且属下已经核实了一番,确实无误。” “既然如此,”谢清徽略一思索,“你在江宁府这个地带宣扬一下,就说悠心医馆最近这段时间,可以免费帮脸上带有伤痕的人治病。” 裴云有些犹豫,“可若是来就诊的过多,公子岂不是分身乏术?” 谢清徽以手撑着额,一绺墨发滑落至脸侧,他眼睫低垂,面容沉敛,艾绿衣衫洋洋清绮,他抿了一下没什么血色的唇,了然于心且勘破道:“放心,脸上带有伤痕的人本来就少,还累不着我。” 话落,谢清徽想起今天那个李二诡异的病情,如鸟飞过青天般,一个产生于电光火石间的念头蓦地浮现在脑海,他乌睫一颤,抬眸目光有些辗转徘徊,仿佛为了与那个念头互相印衬一般,谢清徽不禁咳了几声,堪堪止住后才吩咐下去: “再散播个消息出去,就说我久病缠身,体虚羸弱,如此下去恐怕命不久矣,而谢府尹府中欲重金求药。” 谢府尹谢有怀,是谢清徽父亲,而门阀世家的官职,往往不在品级高低上,而在其与政治中心的距离,也就是说哪怕只是九品,只要与政治中心距离够近,那连宰相也得敬重几分。 若往前推个几百年,门阀世家还算鼎盛,个个高官权贵,与大官僚勾结卖官鬻爵都算常事,只不过近朝近代以来逐渐衰落,士族子弟大多做的是“清显”的职位,不理政事,政绩也聊胜于无,仅仅只是有个虚名美誉,可即便兴亡更迭,门阀世家的势力在州郡等地方上,也有着非同凡响的影响力。 裴云闻言并没有立马答应,而是面色隐有担忧,欲言又止地看着谢清徽,语气关切道:“谢公子,你的身体……” “暂无大碍,诱蛇出洞而已,别想太多。” “原来如此,”裴云这才卸下了那份担忧,只是在想到一事后,语气有些感慨:“话虽如此,若是传到谢夫人耳中,定是又要操碎了心。” 提到谢夫人,想到她那沉重如山倒的爱时,谢清徽莞尔一笑,可随即再联想到自己的病情,笑意有些仓惶地顿住,显出几分勉强,他清明的眸子里浸染了哀色,却还是轻松的对裴云道: “谢夫人那里我会说明的。” “属下领命,”裴云不再有异议,神色恭敬的接下任务后,就离开了这里。 裴云一走,内室就空了下来,哪怕只是一个不大点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个只有一张榻、一个几案和一个书柜的小小空间,却还是让谢清徽心底荡出死寂的回声,明明只是方寸地,却容不下纤微如羽毛的忧虑。 其实方才与裴云所说,只不过是安抚人心罢了,医者不自医,谢清徽很清楚他的身体已经是江河日下,再无回旋之机。 若真有神药,若真有能起死回生,挽沧海尾闾的神药……谢清徽自嘲一笑,此时自己竟甘愿做个寻医问药贪生怕死的俗人了。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他怫郁地想,死亡如黑鸟不知何日会振翅将他衔走,可他却想对黑鸟道一声再等等,再等等,也许自己就能见到,被自己弄丢的稚奴…… * 苏文惜在接走蓝英后,随手找了辆马车,向车夫报出江宁织造署后,就把蓝英和那份药一并塞上了车,临行前还提醒蓝英,让她到地方后说出自己的名字即可,皆是会有人给她安排住处。 待将蓝英安置妥当后,苏文惜先是在心底思索了片刻自己今日的行程计划,在想到野蚕丝那件事后,她一拍脑袋,有些追悔莫及,“怎么把这茬忘了,早知道直接和蓝英一起回织造署了。” 本来她是打算这段时间就开始投入到云锦的织造计划的,但是尚且还有那批有问题的面料在前,而云锦就像繁重的书简压住了底下其他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项,让她一时之间顾不暇接,乱了阵脚。 萧令辞见她神色有异,便悠闲询问:“苏大人这是怎么了?”话落还不忘初心,接着调笑,“莫不是后悔刚刚答应我了吧?” “殿下可别打趣我了,”苏文惜应付了一句,又飞快的在心底给事情排了一个轻重缓急后,觉得那批面料以唐青的领导能力肯定是没问题,于是她便收了心思,转头思量起那个贪污案来,心痒痒地问萧令辞: “关于贪污案,殿下打算如何着手?” “苏大人可知这贪污案的起始?” “不知,”苏文惜摇头,抬眸看着萧令辞,眼底有些略微的,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求知欲。 “此事说来也简单,前不久暴雨如注接连下了大半个月,下的河流淤堵,湖泊水利塌垮,而这次受灾的区域又仅仅只是在宣州、太平州与江宁府三个地带,朝廷便下达命令,让受灾的百姓上报灾情,负责区域的官员收集与报备灾情,收集好后呈给朝廷,上面再拨款,这就是开端。” 尽管是很长一段话,萧令辞也说的不慌不忙,有条不紊,音色如玉珠落玉盘,悦耳是一方面,苏文惜也听得十分明白。 只是说完这一段,萧令辞就没了言语,他摇了摇了扇子,凤眸里掺杂着笑意,薄唇上扬着,仿佛在等着苏文惜的催促。 好不安生,就像扰人的蜂团蝶阵,若只是挥一挥手还赶不走,非得吃了苦头才肯罢休。 也不对,萧令辞怕是在她这吃尽苦头,也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苏文惜心底有些烦躁,表面还是平平淡淡的应和着萧令辞这幼稚的行为:“然后呢?” “然后……”萧令辞合上扇子,以扇尖抵着下颌,抬眸望天思索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那么是如何发现有贪污情况的呢,说来也简单,朝廷发现拨下去的款,还有很多灾民没有收到,也就是说这中间有人借权行秽,可巧的是,受灾的三个区,均有灾民没有收到拨款,且这三个区因为灾情还没有处理完毕,导致时效性延长,不确定性增大,从而朝廷无法得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可……”苏文惜想到一个问题,她望着萧令辞,有些犹犹豫豫不敢直言不讳,而萧令辞却仿佛看穿她内心所想般,一针见血问: “苏大人可是好奇,朝廷为什么会派我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来调查此事?” 苏文惜小幅度的点了点头,点完又怕伤到萧令辞的面子,连忙给他找补:“其实也能理解,说不定是陛下想让殿下你历练历练?” 说完苏文惜自己也觉得太单薄,皇家之间为了名利争权夺势,诡谲多变,岂是一个简单的历练可以解释动机的,可她距离政治中心远的很,就跟雾里看花一样,看不明白。 “历练吗?打的确实是这个幌子,只不过,当今圣上并不喜欢我这个三皇子。” “……?!”苏文惜震惊的看着萧令辞,怀疑于刚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萧令辞竟然能把这么私密的事就这么直来直去告诉她了? 要么是出于信任,要么是想换取信任,总之苏文惜还是更寄希望于后者。 将苏文惜的诧异尽收眼底,萧令辞凤眸微深,语调却低沉哀伤:“苏大人没听错,陛下不喜欢我,因为他对我的母妃求而不得,所以迁怒于我。” “……”再次听到重磅消息的苏文惜,深吸了口气,非常的怀疑若是哪天与萧令辞闹掰了,自己会不会因为知道的太多而被灭口,她深谙疏不间亲的道理,只能勉力笑着安慰: “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哪有父亲不疼爱儿子的。” 看出苏文惜的惊惶,萧令辞表现的更加受伤了,像湿漉漉,被雨淋湿的小狗,睁的单纯无害的双眸,有些难过的看着苏文惜,“苏大人,告诉你这些,仅仅是因为我信任你,难道你忘了我之前发的那个誓吗,若你不信,我可以再发一次。” “不用不用,”苏文惜害怕极了,连忙拦下他欲伸起来的左手,看到他湿漉漉的眼,寂寥的神情,以及因痛而发白的唇时,蓦地心底生出酸涩的感觉,像有一根黏腻的小刺在左右摇摆,扎着软肉。 难受极了。 她怎么差点忘了,萧令辞昨晚上可是救了自己一命啊,更何况大梁国风重义舍生,堂堂七尺男儿,若非紧急关头,又怎会以毒誓来证心明志? 苏文惜郑重的决定,她要保留自己的谨慎,放下多疑,如同蜗牛小心翼翼伸出触须一样,她也想小心翼翼去试探萧令辞的真心。 “殿下,我相信你,”在表达了一番自己的立场后,看着萧令辞那围绕着淡淡忧伤的神情,以及充满期盼的目光后,她斟酌着言辞,抛弃了平日居高临下的端庄,安慰道: “殿下不用伤心,弃你去者皆不必留,而在乎你的,皆会陪伴你左右。” 苏文惜知道,她一向共情心很强,强到昨日看到被欺负的蓝英,可以直接用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而力挽狂澜,强到现在听着萧令辞低落的告诉她,他是一个不被爱的人时,就差和老妈子一样苦口婆心谆谆安慰。 可追根溯源,还是因为她也是一个不被爱的人,年幼时作为养女,被重男轻女的养父母当做免费的劳动力,仅仅只是给口饭吃,给个睡觉的地方,除此之外就是动则打骂,别人上学堂的年纪,她却被送进纺织厂务工。 但是幸好,再怎么绝望,她也熬过来了,熬到了现在的四品,熬到有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如自己安慰的那样,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那苏大人,”萧令辞凑近几分,凤眸表面蒙着忧郁的光,有些萧索地问: “你会一直陪伴我左右吗?” “……” 又来了,这样放浪不羁的问话,仿佛要将她逼到死角一般。 心跳声如擂鼓,苏文惜强压下紊乱的思绪,心想萧令辞也是个可怜的人,幼年丧母爹还不疼,心里某个角落一软,她便点了点头,轻声细语: “会的。” 而下一刻回应她的,是萧令辞强势不容反抗的拥抱,两条手臂死死箍着苏文惜让她挣脱不得,偏偏萧令辞的怀抱又热烈的很,苏文惜闹了个大红脸,刚想狠狠斥责一番让萧令辞知道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就听得萧令辞在她耳边柔和了声线,郑重其事: “谢谢你,苏大人。” 如坠云端,一下子让苏文惜失了言语,张张唇想要驳斥却哑了声音,所幸萧令辞很快就松开了她,只是那双热烈且灿烂的凤眸,依旧在注视着她。 “……”苏文惜掐了把掌心,疼痛唤回了她迷乱不知所措的心神,她外强中干,冷着言辞道: “殿下,男女有别,请和我保持距离。” 萧令辞笑得张扬的薄唇翕动着,吐出三个字:“我拒绝。” “……” 好,好,好。 苏文惜差点被气背过气,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能瞪了一眼萧令辞。 眼帘拥着情怯,眼角洇上粉红,那双圆润的杏眼里,则是未来得及收回的慌乱,与硬撑着的冷淡。 很好看的眸子,仿若盛了漫天星光,只这一眼横过来,摄人心魄的同时,萧令辞就知道—— 他算是彻底栽了。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三十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三十一章 同一日,上午时分,广德知军府中。 侍女侍卫井然有序的在府中各个职位上运转着,而云澜和晓影,这两个大公子身边的侍卫,正一左一右站在房门外,面无表情,不动如松的等待着房里那位。 “哎哟疼疼疼死了——” 房里时不时传来一阵忽高忽低的哀嚎,无人所见的地方,邢子昂扭曲着一张脸,哆嗦着双手给自己穿戴整齐后,这才呼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随即抬脚往外面走。 只是迈出脚步的一瞬间,又牵动了身上还没有好的伤口,顷刻间他面色再一次狰狞起来,就差当场放弃,但转念一想到邢子岁昨夜那“耀武扬威”的面孔,最终还是好胜心占据了上风。 邢子昂恶狠狠地哼了一声,他势必要好好让自己父亲和那个庶出刮目相看一番,随即气势汹汹的“啪嗒”一声,打开了房门,腰间的赘肉都伴随着这大幅度的动作而抖了三抖,他看向云澜和晓影,下令: “走!” 然而这种势在必得的自信,在邢子昂走到自家父亲书房门口时,却如气球被戳破般一下子泄了气,光是站在那里,邢子昂就能联想到邢承恩昨天是怎么用脚把自己踹出伤痕累累的那一幕,这种恐惧如阴影久久盘旋不去,就这么踟蹰犹豫了一会,里面传来声音: “何人于门前徘徊不定?” 如今倒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邢子昂便打好腹稿,一鼓作气推开了门,也不敢去看自家老子,只是如鹌鹑般低垂着头走到书案前,舔了舔唇,恭恭敬敬喊了声: “父亲,是我。” 邢子昂那肥胖的身材,和一座小山一样的,被日光拉长的影子直接覆盖上了书案,邢承恩放下公务,抬眸打量眼前这个自己爱妻的独子,这个让自己费劲心力的独子,双眸有一瞬的慈和,却又联想到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以及昨日那嚣张跋扈的做派,一下子没了好气: “你来做什么?脑子可清醒清醒了?” 不仅没有半点关心,还冷言厉色,邢子昂一下子有些挂不住脸,心底怒气又上来了,他不禁暗想,如果是邢子岁在这里,指不定父亲要上来拉着手,恨不得促膝长谈了,可他敢怒不敢言,只能越发压低了头,抠起手指,道: “父亲,我已经知错了,今日来,是想将功补过一次。” “哦?”邢承恩虽不喜他这一副唯唯诺诺没有血性的样子,却在听到将功补过四字时还是压下了不悦,来了兴趣地问: “你要如何将功补过?” 见他有点兴趣,邢子昂便受到了鼓舞,他微微抬头,绞尽脑汁的搜刮尽了平生所学,然后才挑了个自认为漂亮的言辞说出口: “儿子见您近日以来为了那贪污案一事宵衣旰食,殚精竭虑,憔悴了不少,儿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所以决心为父亲您分担一点烦忧,帮您早日解决这桩案子。” “……” 书房里静默了片刻,掉针可闻。 邢子昂没有去看邢承恩的脸色,只是低着头有些沾沾自喜,心想自己这一番言辞,就算无功,那也是无过的,怎么着也不至于挨顿骂吧。 “你打算从何处着手?”邢承恩交叉着双手撑着下颌,饱经沧桑的虎眸十分一言难尽的看着邢子昂。 邢子昂一听,觉得丰功伟绩就在前面等着自己,于是他来了劲,兴奋的靠近了书案几步,抬头一边看着邢承恩,一边叽叽喳喳: “我打算先向父亲要一份江宁水灾地带拨款的文书,好仔细核对一番,再做打算,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 邢承恩没有立马答复,只是阖上了眼睛似在沉思,而邢子昂跃跃欲试的等着他的反应,他心里清楚,哪怕自己真的调查不出来什么,起码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更何况自己老爹是知军,有这关系在,想要调查一些东西,不也是近在咫尺的便利吗。 然而下一刻,邢子昂只见得邢承恩猛地睁眼,放下双手拿起了什么,他正要以为是文书,欲接过来时,却是眼前一花,转瞬间额头钝痛源源不断的自肌肤下传来,伴随着有东西掉落地面的铿锵声音,邢子昂头晕目眩的捂着阵痛的额头倒退了几步,不明所以的痛呼: “哎哟——” 他还在晕晕乎乎不知所以然时,只听得邢承恩一声暴喝如雷霆万钧劈头盖脸而来: “逆子!我看你是别有用心!平日里不干好事也就算了,如今却把主意打到贪污案上来了?殊不知这案子干系重大,你越俎代庖是为了哪桩!” 这下邢子昂更加头晕目眩了,额头的钝痛还在不断蔓延,他放下手瞅了一眼,没有血迹,松了一口气后才反应过来邢承恩话里所言,一个“别有用心”的帽子扣下来,邢子昂本就不平衡的心此刻更是要爆炸一般,他瞪着双眼,忘记了父子尊卑,只是怒气腾腾的和邢承恩对冲道: “我怎么就别有用心了,我不过是说了一句想要替父亲分忧的话,想要个文书,你反应就这么大,我看是你心里有鬼才对!” “你!”邢承恩嚯一下站起了身,一手指着邢子昂,双眸盛满了不可置信以及隐隐的暗色,他干枯的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什么,反手又抄起手边的砚台想要掷过去。 而邢子昂可不打算站在这里挨打,他见势不妙,直接拔腿就跑,空余下那砚台没有命中人就虚虚的落到地面的咕咚声音,以及书房里邢承恩不断起伏的呼吸声。 见邢子昂跑了,邢承恩也不打算追着打,只是脱力般的坐回了椅子,他靠倒在椅背上,有些疲惫的阖上双眼,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的都是邢子昂那初生牛犊不怕虎,高调扬言要查案子的自信。 什么时候起,他的儿子,从当初的听话懂事,变成了如今这般横行妄为…… 追悔莫及,却也无力回天,幼苗成长时缺少砍伐与矫正,如今已然参天,又岂能干预改变。 若是妻子王婉宁醒了,看到这一幕,会责怪他吗…… 而另一边,守在书房外的云澜和晓影,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砰隆作响的声音,下一秒就见邢子昂姿态狼狈的夺门而出,急急而奔。 二人不明所以的对望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可随即邢子昂就气急败坏的呼喊他们: “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 “……” 在自家父亲这里碰了壁,不但没有让邢子昂望而却步打道回府,反倒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邢承恩越是不让他干的,他偏偏就越是抓心挠肝的想要去干,好得到几分不论好坏的目光,这种病态的求关注欲,邢子昂意识到了几分,却碍于面子不肯直视,便将过错都一股脑的推到了邢子岁头上。 都怪邢子岁分走了邢承恩的大部分目光,才让他只能用这些方式去争取一点邢承恩的注意。 走在鹅卵石扑成的路上时,邢子昂越想越气,看到路边一颗石头,便撒气的一脚踢走了那块石头,力气之大像在踢一块自己的假想敌。 踢完石子后他才冷静下来几分,转念又想,邢承恩这里不行,他还可以去知州那里,左右不过一份文书,自己这个身份也不算越线。 云澜见邢子昂一会怒气腾腾,一会又高深莫测,如今又峰回路转,一副柳暗花明的样子,短短片刻功夫就变了好几次脸,活像是精神错乱一般,他便忧心忡忡的询问了句: “少爷,您怎么样了?” 邢子昂负手而立,神神秘秘的哼了一声,不予回应,他自以为自己现在的样子定是有几分潇洒,却不知因着肥胖,反而透着令人发笑的滑稽。 见状云澜便不再询问,只是和晓影一样,抿着唇强压下嘴角想要上扬的弧度。 * 江宁知州府衙,门口持械的侍卫一左一右和石狮子一样森严站立,尽显官僚威风,让人见之心生畏惧,邢子昂却视若无睹,大摇大摆的带着两个侍卫,想要进府衙找知州宁邵。 门口的侍卫拦下了他,邢子昂不耐烦的自报家门,又被好生盘查了一番,这才得进府衙,他一边迈进府衙的大门,一边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 府衙内部错综复杂,邢子昂不屑得下问,便让云澜打探出了知州宁邵的办公房间,但是还不能孤身前往,还得让侍卫前去通报,那边允了才能过去。 邢子昂又百无聊赖的等了好一番功夫,这才得到了知州有请的通报,于是他一路昂首挺胸的走了过去,只是走到门前后,略微收敛了一下自己,作出一副谦卑的样子,敲了敲门: “知州大人?” “进。” 切,派头还挺大,邢子昂心底鄙视了一番,表面还是装的恭恭敬敬,推开门走了进去。 虽是知州的书房,却装修清朗,毫无半点富贵的地方,墙壁上挂着几副梅兰竹菊的画,书架上一排排列满了古书,一走进去就能闻到若有若无的墨香,真是十成十的文人风雅。 可惜邢子昂家里是武将粗犷,血性方刚,家风也是骁勇善战喊打喊杀,压根欣赏不了这种文绉绉的做派,甚至还有些反感。 但知州的官职,和邢承恩的知军差不多,邢子昂虽然自己爹是知军,自己却没有什么官职,因此只能委曲求全的上前忍痛行礼道: “知州大人。” 宁邵虽是听到了,却也依旧专注于手下的写写划划,时不时拂起衣袖,拿着毛笔沾点墨,一边忙着处理公务一边不慌不忙的回复: “邢公子客气了,所来何事啊?” 因着前不久已经在邢承恩那里复述过了一次,所以这一次道明来意还是较为简单的,邢子昂也不会什么拐弯抹角的暗藏机锋,只是开门见山道: “家父近日以来为了贪污案一事殚精竭虑,我想为他分忧,故来此想向大人您要一份朝廷拨款的文书,核查一番,若能有所发现,也算是替家父了却一桩心事。” “嘶——”宁邵浸润官场这么些年,倒是第一次见这么新奇的说辞,朝廷拨款的文书不是什么机密文件,没有讳莫如深的必要,位居高官者若想要,只要筹码合理,确实可以给,但这邢子昂…… 宁邵搁置了毛笔,站起身踱步思量着该如何漂亮的婉拒,毕竟这邢子昂的吊儿郎当连他也有所耳闻,本来朝廷委任的三皇子就已经够纨绔,够让他大失所望了,如今连邢子昂这个更加不学无术的也想掺和一脚,也想从中获利,真真是让人头疼。 “邢公子啊,”宁邵捻了捻短短的胡须,微眯着眸,缓缓开口:“邢知军那里不是有文书吗,为何又单独向我这来要了?” “实不相瞒,家父为了我好,不愿意让我看,但我又实在想要替他分忧解难,故而来此央求大人您。” “哈哈哈,”宁邵仰头笑了几声,随即词严厉色地拒绝:“邢公子,你要知道这文书可不是什么可以传来传去的话本,贪污案一事干系重大,文书既然已经给了邢知军,就断然不可能再给你一份,所以邢公子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有这份心是好的,你回去以后再好好动之以情的和邢知军说说,兴许他就同意让你插手了呢?” “这……”邢子昂有些哑然,失了言语,不甘心的想要再争取争取,宁邵却懒于应付,找了个借口打发道: “邢公子啊,你先回府找邢知军好好商议商议,知子莫若父,邢知军肯定也是有他的考量在的,我这公务繁忙,实在耽搁不起,劳你跑这一趟,见谅见谅。” “……”邢子昂再怎么反应迟钝也知道宁邵这是在变相赶人,偏偏他也知道即使是纠缠也纠缠不出个好结果,只得心有不甘的应下,转身离开了。 而宁邵看着邢子昂的背影消失后,这才捻着胡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里同情起邢承恩来,那么能力卓越的一个知军,长子竟然如此不堪大用,实在令人感慨。 邢子昂愤愤不平的迈出了府衙大门,云澜和晓影见他这表情就知道一定又是碰壁了,纷纷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而邢子昂正欲搭马车回府时,府衙门口却缓缓驶来一辆看上去就外表不凡的马车。 马车帘幕被掀开,月牙白的衣角纯粹清绝,如三重雪翻飞落下,邢子昂暗暗觉得眼熟时,往上抬头一看,顿时愣在原地。 这可巧了,马车上下来的人正是昨天和他结下梁子的三皇子萧令辞,怪不得那一截白色衣角如此熟悉,见萧令辞目前还没有注意到他这边,邢子昂生怕再一次落了下风当众出丑,忙不迭的想要拔腿就跑,他刚迈开步子,就听得身后传来带笑意的声音: “邢公子——” 邢子昂开溜的脚步愣是急急刹住,他十分不情愿的转身,挂起个赔罪的笑容,行礼道: “三皇子殿下,昨日是我不对,我已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绝对不会再去欺男霸女,还望殿下开恩,饶我一次。” “哈哈,”萧令辞轻笑几声,举扇掩面,款步而来,他上下打量着邢子昂,直把他看得战战兢兢想要滑跪求饶时,萧令辞才大发慈悲道: “邢公子既然知错能改,我自然能宽宏大量,只是光和我道歉,似乎不够呢。” 听懂了萧令辞的意思,邢子昂抬头飞速的往他那边看了一眼,见没有看到那抹青色的身影,他试探着问: “殿下说的是,不知女尚书大人身在何处,我这就去登门道歉。” “苏大人不久前才和我歧路一别,如今在江宁织造署里呢,不过她事务繁忙,登门道歉就免了,你改天上织造署和那名被你欺压的女子道个歉就好。” “是是是,”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邢子昂又得罪不起萧令辞这尊大佛,只得满口答应,随后又小心翼翼的再次想要开溜: “殿下估计有要事在身,我就先不打扰了……” “等等,”萧令辞喊住了他,语调柔和如春风拂面:“邢公子来府衙所为何事?看你刚刚垂头丧气,想必是无功而返,说与我听,指不定我还能帮上一帮,毕竟昨晚邢知军的款待实在令我感怀于心。”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三十一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三十二章 “这……”邢子昂闻言,一时之间有些摸不清状况,毕竟他尚且不清楚萧令辞的用意,昨日二人间接结下了点梁子,把他得罪了,怎么如今又瞧着是一下子冰释前嫌的样子。 见邢子昂支支吾吾,面有难色,不好开口,萧令辞也不恼,也不催促,只是依旧带着笑,摇着扇子状作不经意而言: “看来定是机密之事,所以才不方便告知于我,既然如此,只好先行别过了,”说罢,萧令辞转身欲走,而邢子昂却灵机一动,猛地想起自己要调查的贪污案,正好由萧令辞主手,既然有着共同的目的,立场一致,完全可以发展成盟友。 更何况接连两次碰壁,让邢子昂大为受挫,他实在不想放弃这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不想放弃这个扬眉吐气,让父亲刮目相看的机会,思及到此,强烈的渴望几乎是席卷了他的心神,便连忙拦住了萧令辞欲离开的身影,急慌慌道: “非也,只是害怕烦扰了殿下,故而不敢轻易说出。” 转身欲走的萧令辞闻言,掩在扇下的薄唇勾起一个意料之中的浅笑,凤眸运着精光,却又转瞬即逝,他顿住了欲离开的脚步,复又走近邢子昂几分,饶有兴致地询问: “无碍,说来听听。” “是这样,”邢子昂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尬笑两声,才将那个碰壁了两次的言辞再一次全盘托出: “家父近日以来为贪污案一事殚精竭虑,通宵达旦,我便想要为他分忧,可他为了我好不同意我掺和这件事,我就上知州这里来想要一份朝廷拨款的文书,然而知州却让我回府和家父再好好商议商议,眼下又想不出什么法子,可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所以才愁容满面,让殿下看了笑话。” 听到此话,萧令辞掩在扇下的笑愈发玩味,心底暗想这邢子昂果然是个直来直往心思浅薄的人,自己只是一个试探,他就全盘托出,虽不乏细节上的遮掩,却也让人对他的动机一目了然。 “原来如此,邢公子真是孝心十足,让我也深有触动,实不相瞒,我这次来调查贪污案,也是想办的漂亮一点,好让父皇欣慰,鲜花着锦。” 说着,萧令辞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这番言辞更让邢子昂有了认同感,有了几分纨绔与纨绔之间的惺惺相惜,他几乎是觉得自己和萧令辞站在同一战线了,几乎是认定萧令辞是个信得过的盟友了,因此他原本虚假的笑,此刻都带着真心实意: “就凭着殿下这份感天动地的孝心,我相信殿下肯定能把贪污案办的漂亮,办的让人满意的。” “好了,我也不喜欢绕弯子,”萧令辞将扇子一收,目光在晓影和云澜两人身上绕了一圈最后又深沉的看向了邢子昂,邢子昂随即心领神会,挥退了两个侍卫,确保他们听不到后,萧令辞这才满意一笑,拍了拍邢子昂的肩,一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郑重其事,道: “文书我可以给你一份,但邢知军既然为你好不想让你掺和,此事你就暗中进行,介时也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说呢?” 这开门见山的作风再一次让邢子昂为之倾倒,天知道他有多厌烦宁邵种读书人深文隐蔚的架势,更别提萧令辞所说实在甚合他心,本来他也没打算正面和自己爹打擂台,于是他连忙附和: “是是是,殿下言之有理。” “行了,客气的话不用多说,你改日来江宁织造署一趟,道完歉再来找我,我将文书交给你,我现在有要事在身,就不留你了。” 邢子昂虽然表面正经实则心里那点纨绔的本性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很想同刚刚交付信任的萧令辞勾肩搭背一番,但萧令辞周身气质又让他觉得高不可攀,于是便被迫放弃,伏低做小道:“是是是,既然如此我就先行告辞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萧令辞未等他行礼告辞,就已然转身朝着府衙而去,而邢子昂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府衙门内后,这才克制不住自己的,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有三皇子协助,这贪污案看来他是势在必得了。 而一边的云澜和晓影见邢子昂这表情,几乎是能猜到一星半点了,不过二人只觉更加荒诞不经了,昨日萧令辞那花花公子的派头又不是没见过,如今又向邢子昂这草包一个抛出橄榄枝,可不是让人见之发笑吗。 邢子昂却丝毫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只觉得天命在身,志得意满的走了。 * 月白如雪的衣袍拂过府衙门槛时,有细微而柔和簌簌的响动,好似风清,萧令辞虽不是轻车熟路,却也是毫不拘谨的直接走进去,自来熟的找了一个侍卫禀告来意,然后就得到了一连串的隆重待遇,以及飞速抛下公务赶来迎接的知州宁邵。 大抵是消息得到的匆忙,宁邵衣衫上还有几个仓惶搁笔时留下的墨点子,以及尚未整理的衣领和翻起来的衣袖,萧令辞看到他仅仅是用一根发带松松垮垮的系着头发,胡子也是七零八落。 看来这是一个不拘小节,不重视仪容仪表的人,而这样的人,往往有着很强的专注力,想到昨晚这位知州宁死不肯屈从一杯酒的倔强,萧令辞心下有了几分思量。 不等他开口,宁邵就挂着一个官方的笑容迎上来:“三皇子大驾,不知有何贵干?” 说着往萧令辞身后张望了一眼,大抵是想找找某个人来没来,萧令辞了然于心,便回道: “宁大人,我来是想要一份朝廷给三个州拨款的具体文书,以及水灾的受灾图,和那些垮了的水利工程示意图。” 宁邵眼神有一瞬的复杂,恭敬道:“殿下思虑周全,真是有心了,请随我来。” 他在前面带着路,内心却在暗想,这种场合,璘王萧郁均应该也得在场才对,只不过他转念又想,贪污案一事萧郁均只是监督,故而也不必面面俱到,亲力亲为,但尽管如此,却还是生出了一些微词。 江宁府这水灾让三个州的百姓都水深火热,但凡心里有点怜悯之心,爱民之情,又怎会如此懈怠。 而萧令辞这火急火燎来要文书开始调查的架势,反倒让宁邵有些认可,但一想到他那声名远扬的纨绔与不学无术,心底又是一阵萧索,真不知这贪污案到底能不能水落石出,宁邵暗暗叹气,将萧令辞引进了书房。 萧令辞随着走了进来,目光落到墙壁上悬挂着的书画时,不经意开口道:“宁大人好雅兴,梅兰竹菊都挂上了,只不过这些书法字帖却有些格格不入,字迹潦草,不太美观。” “……” 宁邵石化了一秒,随即尴尬地笑了两声,道:“说来惭愧,这些字帖都是我亲笔所写,确实是字迹潦草,不堪细看。” 虽然没有反驳,但宁邵眼底还是流露出细微的不满与抗议,这草书可是他的得意之作,竟然被贬的一文不值,萧令辞真是一点美学的鉴赏水平都没有,民间说他不学无术,今日一见更是觉得实在没有冤枉人,确实是不学无术。 “哎呀,”萧令辞闻言露出一个浅浅的惊讶,连忙道歉:“我看走眼了,竟然是宁大人亲笔,其实我方才又细看了一番,这草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是佳作啊。” “……”宁邵尬笑两声以示回应,只觉自己被冒犯,也没有心情去奉承讨好,便走到书案前,从怀里拿出钥匙打开抽屉,从里面仔细搜查后抽出几叠文书录白,这些文书封的严谨,皆有朝廷和地方的盖章,规整而一目了然。 宁邵又在书架上浏览一番后抽出几张图纸来,连同文书一并郑重其事的交给了萧令辞,“殿下,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若还有什么需要的档案,可再来告知于我。” 萧令辞双手接过,小心的整理好拿在手里,向宁邵道谢: “多谢宁大人,宁大人公务繁忙,我便不叨扰了,日后有机会,再邀你小聚一番。” “好,殿下慢走,”宁邵躬身行礼,态度谦卑,萧令辞回以一礼后,这才施施然抱着文书离去。 送走了萧令辞,宁邵也顾不得有什么心理活动,毕竟他身为知州,实在是有太多事要忙了,幸好贪污案一事如今有了主手的,要不然他真得操劳过度。 守在门口的百里温见萧令辞出来后,亦步亦趋的跟上,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询问:“殿下,您为何要让邢子昂也掺和进来?” “向我打探军情?老实交代,你是谁派来的奸细,”萧令辞抱着文书,哪怕接下来工作量巨大,却还是悠哉悠哉的和百里温打着趣。 “……” 百里温忍无可忍的翻了个白眼,干脆不说话了,而萧令辞见他这气性,“嘁”了一声,自顾自的用只有百里温能听到的声音,柔和道: “有人异想天开拿我当刀使,我就让他尝尝见血封喉的滋味。” 若不听这话里所说,光听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柔情呢喃。 百里温再度以下犯上的翻了个白眼,“你这说了等于没说。” 萧令辞正色道:“还想打探军情?看来你真的是奸细。” “……”百里温心情复杂,欲言又止,最后试探着问了一句:“殿下你吃错药了?怎么感觉你今天情绪不对呢。” 这大胆的措辞反倒惹得萧令辞莞尔一笑,他想到自己蛮横无理地抱住苏文惜时,苏文惜横过来的那一双春情潋滟的眸,不禁肌肤发烫,心底发痒,嘴角笑意更甚。 就在百里温以为萧令辞直接无视了他那一个冒昧的问句时,却听到萧令辞语调一往情深地说了句: “我确实是无药可医了。” 百里温深吸了口气,只觉摸不着头脑,一言难尽地在心底腹诽: 看来自家主子真是……病得不轻……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三十二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三十三章 南康知军府中,一房间内,纱帐掩映的床榻上,一姿容华贵的女子,身着白色亵衣,倚靠在床头,神色恹恹,面色虚弱,然眉眼间却自有一股气势迫人之感,此人正是关承泽长子关守明的正妻——赵瑶瑶。 明明是韶华正好的年纪,赵瑶瑶却一直紧锁着眉,显出几分心事重重,仿佛被看不见的石头压着,一直无法轻松自在的喘口气一般。 守在她床榻边的关守明,褐衣沉沉如他双手端着的瓷碗里那热气腾腾的汤药别无二致,他一手执着汤勺,在碗里搅和了几圈让热气挥发,后又拂起衣摆坐到赵瑶瑶身边,盛了一勺汤药递到她嘴边,语气关心却又暗藏疲惫地说: “夫人,已经不烫了。” 赵瑶瑶侧过头去没有喝药,只是语气愤恨,似有妒意:“哼,装什么装,我知道你肯定是烦了我,不然又怎会给那小小的侍女这么多关注。” “夫人,要我和你解释多少次?”关守明有些不胜其扰,手一收,将瓷碗放到了床头柜上,他站起身负手而立,眼下隐隐乌青,语气烦闷道: “我是看那侍女拿着剪刀的手法不对,恐她裁花时受伤,这才上去纠正一番,你又何苦为此等小事气坏了身子?” 赵瑶瑶拧着眉明显是不满意,她坐起身看向关守明,尽管是病容却也带着傲气,语气也横冲直撞: “关守明我告诉你,我好歹是知县的女儿,配你那是绰绰有余,你最好少给我在外面沾花惹草,不然我让爹揍死你。” 说罢,赵瑶瑶似乎是委曲的很,将身子一转背对着关守明,嘤嘤抽泣起来,若是前几天,关守明尚且能低声下气的去好好哄一下他这个善妒且爱疑神疑鬼的妻子,可这件事赵瑶瑶已经拿着发作了好几次,关守明自认问心无愧,又岂有耐心去三番五次的哄着。 于是他叹了口气,重重一甩袖,直接大步离开了房里,而赵瑶瑶听到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抽泣的动作一顿,旋即不可置信的转过身一看,房里哪还有关守明的影子,他倒是走的干脆利落了。 “没良心的!”赵瑶瑶怒骂一声,眼里却无半点泪水,刚刚抽泣也不过是做戏好引起怜惜罢了,谁承想这关守明如此不给面子,不解风情。 “果然还是因为我生不出孩子,要是我有个孩子,你又岂敢如此对我,”赵瑶瑶愤愤不平,想到前段时间关承泽装作无意的想要给关守明纳妾的话语,她是越想越气,只觉得接受不了。 她只有关守明一个丈夫,关守明凭什么不能只有她这一个妻子。 “哼,不过也无所谓,你喜欢谁,我就弄死谁,就像几年前,你喜欢的那个侍女一样,”赵瑶瑶喃喃自语,蓦地笑了,笑中透着阴狠与毒辣。 她知道自己在府中风评不好,侍女常常背地里说她好妒,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可那又如何,这是事实她承认,谁敢编排她,她就要了谁的舌头! 关守明走出房间,心里沉沉始终压着一口浊气,当年和赵瑶瑶这一桩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承想娶回来个母夜叉,自己只要一对异性有点过多的关注,不用多久那人就会消失。 正如几年前,他倾心的那个侍女一样,也不知她可安好,那般温柔恬惔的女子,如山茶花静静开在回忆的尽头,历久弥新,越是去触及,越是拂了一身还满。 关守明有些悔恨的摇了摇头,这几年他其实一直没有忘怀,如果当初能强硬果断一点,她会不会就不是这个下场。 可再怎么追悔莫及,也不能挽回,关守明只是抑郁不平了一阵子,就决定去医馆买点药回来,给赵瑶瑶烹煮上,连马车也没坐,直接提脚就走,一路心不在焉,忍不住频频追忆过往。 直到因为出神没看路,撞到了一名女子。 “哎呀——我的糖葫芦——” 关守明这才回神,正想道歉,一个抬眸却见自己撞到那人,正是这几年来心心念念,久久不能忘记的人…… * 却说在这之前的另一头,蓝英坐在苏文惜随手拦来的一架马车上,正对即将要到来的未知处境而惴惴不安,紧张到几欲晕车时,身下一个颠簸,只听得外头的马夫用方言骂了一句什么,随即马车停了下来。 蓝英掀开帘幕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正欲询问发生何事时,正巧与转过头来的马夫一个对视,马夫在看到蓝英脸上狰狞的伤痕时眼底划过害怕,但还是带着歉意道: “姑娘啊,实在对不住,刚刚有几个顽童在那放炮竹,我这马胆子小,受惊了,眼下不肯走了,你要是不着急的话不妨等上一会儿?” 蓝英未有不悦,只是低眉敛目,轻声细语地问:“需要等多久?” 马夫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道:“这我也说不准,有时候一会儿就缓过来了,有时候就不一定得多久了。” 说着,拉车的马儿还惊魂未定的扒拉着蹄子,昂首嘶鸣了几声。 蓝英思忖片刻,干脆跳下马车,问:“从这里到江宁织造署,大概还有多少路程?应该怎么走?” “江宁织造署啊……”马夫比量了一下道:“不算远,顺着这条大路左拐一次,到第二个岔路口右拐一次,然后一直往前走就能到,如果走过去的话大概半炷香的功夫吧。” “既然如此,我干脆走过去吧,”蓝英打定主意,转身要走,本来她就有一些因为紧张而晕车,眼下刚好可以走走路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缓解缓解不上不下的情绪。 而车夫见她要走,拦了一下:“姑娘等等,你既然不搭了,那我把钱退一半给你。” “也好,”蓝英接过了车夫递来的钱后,告完辞就走了。 她手里拿着那一串铜线,边走边想着该如何到时候让苏文惜不加推辞的收下时,突然想到昨日苏文惜和她相处时,那两个侍女透露过苏文惜格外喜欢糖葫芦一事。 思及到此蓝英有了主意,便寻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贩,用那些铜钱买了串糖葫芦后,这才珍重地拿着那被糖纸包裹好的糖葫芦,走上了去织造署的路。 她一路走,一路思量着,到时候去了织造署,也不知那里的人会不会瞧不起她,谁让她脸上这道疤,实在是丑的出奇,连她自己也厌恶。 想着想着,心底生出几分羞耻来,觉得自己就这样把脸上的伤痕赤裸裸露在外面,未免不太好,因此低下头去不敢张望,而这一低头,没瞧见来人,便直接撞了上去。 这一撞额头顿顿得闷疼,而且手里的糖葫芦因为这一撞也飞了出去,直接飞到了远处的尘土地上,糖纸散开,里面红艳艳的糖葫芦已经沾染了灰。 蓝英惊呼一声,只得放弃了那糖葫芦,仓惶抬头想要道歉,只是这一抬眸,她正欲出口的话语,对上那人怔愣的面容时,却如有棉花堵住一般,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奇怪,为何这人的面容让她如此熟悉,就像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一样,可蓝英正欲细想,脑袋却突然像有一把锤子一点点敲打着一般,疼的她不禁捂额,面色苍白。 而她撞到的人正是关守明。 关守明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错愕,惊讶和犹疑不定尽皆涌上心头,他来不及询问就见蓝英痛苦的捂住额头,不禁内心一紧连忙伸出手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一边扶着,一边偷偷打量着蓝英的面容,那眉峰的走向,那姣好的唇形,无一不是与记忆中的她相吻合,至此关守明才打消心头疑虑,又惊又喜地询问: “蓝英,这几年你还好吗?都是我的错,没有拦住那个女人,才让你如此……”看到蓝英脸上那道疤痕时,关守明心里一堵,也知她定然过的不好,因此语气有些哽咽。 而百里温已经缓了过来,她不习惯与男子离得太近,便挣开了关守明的搀扶,往后退了几步,不明所以: “公子,我想我并不认识你。” “什么?!”关守明闻言如遭雷劈,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便一下子凑上去,猛地攥住了蓝英的肩头,情绪有些高涨着质问: “蓝英,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是关守明啊!” “公子请你放开!”蓝英被他这粗鲁的动作攥的生疼,想要挣脱开来,但是因为她的身体被这不知名的毒而侵蚀变得虚弱,导致一时半刻竟然挣不开,见状她心里愈发慌乱,连忙高声斥责: “放开我,你再这样我就报官了——” “你怎么能忘记我呢,蓝英,这几年我一直想着你念着你,你怎么能忘记我,”关守明面色哀痛,本就有些郁郁不得志的眉眼此刻更是揣着莫大的萧索。 但是这一切只会让蓝英莫名其妙,她不断挣扎着,将关守明的话语置若罔闻,见他实在油盐不进,心底起了火气,直接抬脚狠狠踩了他一下。 关守明一个吃痛,条件反射的松手想要抬脚缓解痛意,而蓝英见状则掐准机会直接脚下生风,飞快的跑走了,而关守明思念成疾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相逢又岂肯这么轻易看着她再次消失,刚抬脚想追上去,却因为被蓝英踩了一脚,行动力受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蓝英跑没了影。 “蓝英……”关守明向前伸出手似想要挽回那道身影,然而却是无力回天,他只能万般寂寥与悲哀的轻轻唤着这两个字,仿佛这样,就能一解心头之痛。 有人过来关切的询问发生了何事,他也只是一摆手,作情深儿郎的样子,语气沉沉道自己负了一个人,说罢也不再多作解释,直接走了。 而关守明没看到的是,过来询问的人并不是什么好心路人,他在问完之后,闪身进来一家茶馆。 而这家茶馆,正是百璃楼,林二楼里,萧令辞从半卷着的珠帘里,将街上那一幕收入眼底,他的身边是一封信,信上则是林熙悦所写道,他们调查了一番,昨夜的刺杀事件依旧没有头绪。 萧令辞想,有没有头绪也不重要了,关承泽那里要不了几日就会自尝苦果,而他如今,有了更好的法子。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三十三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三十四章 苏文惜并没有回织造署,她心里记挂着云锦一事,思忖起该如何开始第一步,她之前和锦灵探讨过,发现目前的纺织机完全跟不上云锦的织造,也就是说如果想要大力发展云锦,首先就得改革纺织机。 “锦灵,锦灵?”苏文惜在意识里呼唤了几声。 没多久,意识里就传来一阵悠扬古典的音乐,一如最初那样,像个开场乐,苏文惜脑瓜子疼,但还是忍下了。 [亲爱的,找我有何贵干?] 明明只是十天半个月的没有联系,此刻骤然听到这个鬼马精灵的声音时,苏文惜竟然生出了一点恍如隔世之感,她的思绪转了两转,没有去深追那三个字的前缀是什么意思,只是友好地开口道: “织造云锦专用的纺织机是什么样子,有图吗?我打算画下来拿去定制出来。” [有哒,我这里的资料非常详细,宿主如果看了图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戳我~] 说着,苏文惜的意识内就出现了好几张可以凭借主观意识自由滑动的图片,与此同时,那图片下面还标注着一行小字: 大花楼木织机。 小字旁边还有注释:由1924个部件构成,长4.6米约等于12.2尺,宽1.4米约等于3.1尺,高4米约等于12尺。 锦本身就是众多技艺中相当超群的代表,而云锦,更是这超群出众的手工艺中集大成的文化,就连织造它用的纺织机,也是如此让人惊叹不已。 “真是一个大家伙,”苏文惜不禁感慨,下一秒又犯了难,她本来是打算把这纺织机给画下来,再交给木工去打磨制造出来的,但是那标注也写了,光是部件就有1924个,她要是纯手绘就得画上个十天半个月,更别提到时候再转手到木工那里制作了。 因此她语气艰涩地暗示着:“部件多而精密,如果我手绘的时候需要的时间精力太多,不知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虽是暗示,却也相当于明示,锦灵心领神会,当即语调欢快道: [宿主放心,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生息,我的能量已经稳定了,这就把这些设计图纸,按照目前这个时代的风格,打印出来交给你,等我一会会就好了~] “你真好,”苏文惜真心实意夸赞道。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倒是接下来的织造部分,恐怕会消耗很多时间精力,但是不用担心,我的能量同样可以为你带来帮助~] “什么帮助?” 想到锦灵之前所说的,云锦二人合力一天也只能制造四五厘米时,苏文惜还是有些咋舌的。 [大概就是节省时间,提升效率,因为这里是平行世界,我的操作空间也比较大~] “这样吗,那还真是一桩好事……” [是呀,好了设计图纸出来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宿主你快找个没人的地方,我送到你手里~]锦灵语调昂扬地催促着。 苏文惜便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即当机立断地遁入了街边的一个窄窄的小巷子,左右观察了片刻确定四下无人后,这才同锦灵道: “可以了。” 下一秒,眼前光点浮现,如坠落了数不清的星子,这些光点快速融合,显现,顷刻间变化成一摊设计图纸的模样,苏文惜也来不及惊叹也不敢耽搁,直接用双手捧了过去,扎扎实实的拿到手里后才感叹这图纸真是厚厚一沓,若是纯手绘,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够。 苏文惜粗粗翻阅了几张,发现每张图纸的底部,都有时间和将作监的大名,她起初有些不解,很快又明白了用意。 该说不说,锦灵真的很细节。 见大功告成,锦灵便打了个哈欠,困困道:[宿主,图纸底下是防盗,这样就不用担心被盗了,应该也没什么事了,你忙吧我先睡了] “……好,”即使心有纳闷,但苏文惜也不想深究,只是随它去了。 将图纸珍重地揣进了袖子里后,苏文惜直接火急火燎的赶去了江宁府中最出名的,同样也是品质最好的地方——江宁十八坊的分坊,木匠坊。 来到了地方,店小二见她一身青衣,仪态高雅,自然不敢怠慢,再问清了来头后,连忙为其引荐了坊内工艺最好的一名姓李的师傅。 这个时候,当官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若是普通人或者有钱无权之人想要来定做个东西,想指名道姓让最好的师傅来做,首先光是价格上就能劝退一大批,其次好的师傅那么多人约,来了就得把队排上。 而苏文惜,身份一报,朝廷的正四品女官,店小二一听,队也不用排了,直接把她迎进茶水室,让她稍加等候,李师傅不一会就过来。 也确实是等了不大会,一名身穿黑色工服的中年男子就走了进来,苏文惜自然不是拿乔之人,爱惜人才的她也是连忙起身相迎,而李师傅态度则更加尊敬地行礼道: “女尚书大人,不知来这木匠坊,是有何贵干?” 苏文惜勾起个笑容,将袖子里那一沓图纸拿了出来,旋即十分重视地交给了李师傅,并且解释着: “我想定做个纺织机,这一些都是设计图纸,烦请李师傅你过目,待看过了之后,我们再来商讨价钱以及细节。” 李师傅被塞了厚厚一沓的图纸,感受着手里的重量,有些心情复杂,在一一翻阅那些图纸后,这种复杂直接投照到了面部表情上,他抬眸,眼底隐有钦佩,试探着问了句: “这么精良且复杂的图纸,莫不是大人亲手绘制的?” 苏文惜肯定不会告诉他这是来自后世的高科技,只是不言不语,唇边牵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李师傅见状不再多问,但眸底的钦佩更加肉眼可见了。 他珍视的将这图纸一一整理好,随后有些犹豫: “大人,是这样的,因为这个纺织机部件太多,需要耗费很大的时间精力,所以在价格上会有点……” “具体是多少?” 李师傅干脆利落:“五两银子。” 五两,一个四品官员半个月的俸禄,苏文惜平日里也不算大手大脚,因此小金库充裕,这五两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这纺织机日后还得大批量的购入,于是苏文惜又暗示道: “李师傅,这个价钱我没有异议,你若是东西做的好,日后我会在你这里大批量的购入,这也代表了我们会有长期交易合作的可能,所以希望你能多多上心。” “大人放心,我们江宁十八坊的风评一向是极好的,而质量更是数一数二的高,即使大人你不说,我也会尽平生最大的努力去制作的。” “那就好,”苏文惜展颜一笑,又委婉表示她急需用到这款纺织机,甚至可以加钱,李师傅扬了扬手说: “大人,加钱就没必要了,我们会加急处理您的需求,我也向您保证纺织机的工期不超过一个月,我们木匠坊争取早日在半个月左右完工。” “如此更好,”苏文惜十分满意,当即就同木匠坊的人签好了单子,定金一付,这笔交易也成功建立了起来。 在店小二的热情“慢走”下,苏文惜离开了木匠坊,搭了一架马车直接到了织造署。 只是踏下马车,走到织造署门口时,一阵极为浓烈的脂粉味传入鼻尖,苏文惜抬眸一看,见有三四名身姿窈窕,风情万种的红颜佳人立在那里,而唐青正面色略微尴尬的同她们说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那几人回眸看过来,唐青见苏文惜回来了,如见救兵般的迎上来,热情的拉着她的手道: “苏大人,那批野蚕丝已经送到,您昨日为此奔波,如今又忙忙碌碌,解了织造署的燃眉之急,我真是感激不尽啊!” “唐尚服,客气的话就免了,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苏文惜不为所动,只是有些好奇的向那些姿容仪表都十分精致的佳人看过去。 “呃这几位啊……”唐青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压低了声音,凑近苏文惜道: “那些地方官吏听闻三皇子住在了织造署,又知道他花名在外,这不今天就想着投机取巧,所以送了她们过来,扬言是给织造署的侍女。” 至于为什么没有给萧郁均的,大抵是知道他这位璘王不好靠近,又没有什么花边新闻,这才偃旗息鼓,只是萧令辞就不一样了,本身就有个纨绔的花名远扬,有些人动了想要拉拢贿赂的心思,也是情理之中。 虽然很败坏风气。 “……”苏文惜静默了一阵子,才语气复杂且冰冷道:“有贪污案一事在前,百姓尚且没有得到公道,水利也没有得到修缮,这些官吏不想着解决,倒先搭起台子唱戏了,真是……” 碍于与唐青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苏文惜顾忌着祸从口出,就没有直截了当的说完,而唐青也是认同的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我眼下可是难办了,三皇子住在织造署,这些用于拉拢的东西少不了得经过我这边,到时候三皇子要真受贿被圣上知道,我也少不了得被牵连,这几名女子,那些官吏明面上说成是送给织造署的女工好不至于太明目张胆落人口实,可我就难办了,唉……” 苏文惜本就清正廉洁,最看不得这种败坏风气的东西,正欲开口,却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急急奔来,随即便是那熟悉的声音: “苏大人,发生何事了,为何站立门前而不入。” 尽管知道了萧令辞并不是传闻的那样花花公子,但看到那几名站在门口花枝招展的女子时,苏文惜心底却有点异样,她归结于是因为自己唾弃这种以美色来拉拢人心的下三路,因此压下了那份不悦,平淡转身向萧令辞盈盈一行礼道: “殿下。” 唐青是当事人,自然是揽了这解释的活,也欠身行礼: “殿下,有官吏送来几名女子,跟我说是给织造署的女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哦?”萧令辞并未去看那几名极尽风情的女子,只是盯着苏文惜,看着她冷冰冰的面孔,不禁莞尔道: “既然是送过来的女工,那唐尚服有什么犹豫不决的,你不是最近要开始考核吗,织造署又缺人,大可以将她们安置到织造署,先教她们如何纺织,介时考核过了就让她们留下,过不了就还是原路送回。” “这……”唐青一下子听懵了,她问如何处置自然是暗示萧令辞,而萧令辞竟然直截了当的认可了那个明面上的托辞,真的要让她们进纺织署当女工。 萧令辞摇着扇子,好整以暇地问:“苏大人你觉得如何?” “如此甚好,”苏文惜听到他这个处置结果,忍不住心里一乐,语气都缓和了不少。 “既然这样,那就依殿下所说吧,”唐青飞快反应过来,当即领了命。 而那几名被送过来以做拉拢的女子,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所说,当下就心有不甘的走上来想要同萧令辞攀扯,萧令辞却直接无视,扇子一合推到身前,仿佛屏障般让她们无法靠近。 旋即萧令辞笑意盈盈的催促着苏文惜,与她一道进了织造署的门,可怜了唐青,还在硬着头皮的去打理这出烂摊子。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三十四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三十五章 待入了织造署的大门,萧令辞先是亮出从知州那里要过来的文书,如数家珍似的在苏文惜面前晃了晃,换来苏文惜一个无语凝噎的表情后,他才笑着插科打诨了几句,就先行回房“挑灯夜读”去了。 苏文惜见他这终于开始干正经事了,心底有些欣慰,随即意识到自己也还有许多事要忙,她正欲去到机房,和那些女工一起缝补一下出问题的面料时,突然想到了蓝英,便找到一个尚衣询问了一番。 得知蓝英前不久已经被安置下了,如今可能已经歇息了时,苏文惜这才放下心来,思量着现在就不去打扰她了,晚点再过去看看她。 这般想着,苏文惜脚步一转,穿过□□走了一段路,走到机房前后,听着里面隐隐约约的机杼声,她满足地笑了一下,随即轻轻推开门踏了进去。 只是将门关上后,她回身还没往里走几步,就看到视线里有一抹天湖蓝的缥缈影,顿时,她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了,没成想璘王萧郁均,这个她十分不愿意看到的人竟然也在这里。 就在她暗暗思忖如果自己现在就悄悄推开门离开是否可靠时,一道声音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尚书——” 是萧郁均,坏了,这下想偷偷溜走也不现实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既来之则安之,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如此这般她便又有了些底气,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去行礼: “璘王大人。” “苏尚书客气了。” 萧郁均伸手虚虚扶了一下苏文惜,行若流水,玉容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既不同于萧令辞那样的放肆,也不同于谢清徽那样的克制,一双桃花眸更是情深意切,让人沉溺。 他似乎爱极了天湖蓝的颜色,平日里常穿的江崖海水纹是蓝,如今的祥云曲水,底色依旧是蓝,如今的朝廷宫阙,绝大部分以五正色为底,而蓝这样连间色都算不上的,很少会有人去推崇。 可萧郁均是个例外,苏文惜当初第一次见他时,他就是一袭天湖蓝的袍子,像罗浮孔雀披着蓝霞般,举手投足自有神性空灵,如今星霜屡变,他也依旧一如往昔。 尽管苏文惜始终没有看透过他。 心绪也只是随着回忆纷乱了一瞬,很快就平静下来,苏文惜本以为自己在面对萧郁均的时候,内心定要波澜壮阔一番,可今日这一见,竟然是古井无波,淡然自若的很,她微笑着秉持着为官的礼仪,寒暄道: “不知璘王大人在织造署里住着可还习惯?女工们白天都要纺织,有时会忙到晚上,这机杼声尽管不大,却也怕搅扰了大人。” “江宁一带山清水秀,身处这般风雅之地,颇感性灵受益,就连晚上入眠都安稳了不少,自然是休息的极好的,至于这机杼声,你我眼下在这机房都能视若无睹地欢畅一谈,又更何提搅扰了我呢。” 口辞流利,音色娓娓道来,听着自然是极为舒服的,可苏文惜却还是觉得少了几分温度,不禁同萧令辞对比起来,这一对比才发觉,萧令辞平日里对她虽说话语,竟然觉不出什么客套的虚假。 苏文惜已经有些不想应付了,但还是耐着性子,笑着问:“也是,那璘王大人不知来这机房是?” “我来看看纺织署平日里的工作是如何运转,都说江南好,机杼夺天工,以往在朝廷,江宁织造署上贡的丝绸面料,织造的极为精良工整,虽是比不上苏尚书的手艺,却也让我赞叹不已,如今切身实地的到了这,便想着观摩一二。” 说着话锋一转,叹了口气有些低落:“然而我这个门外汉观摩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实在是可惜,这些女工又手头繁忙,我不好意思让她们给我讲解,幸好如今苏尚书在此,不知可否能带我领略一下其中门路?” 这话说的苏文惜当然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她僵硬地点了点头,回道:“自然是可以的。” 虽然被他这么一搅合,自己又缝补不成面料了,但野蚕丝都买回来了,织造署里的人手也够用,少自己一个也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于是苏文惜便放宽了心,伸手在身侧相迎: “璘王大人请随我来。” 萧郁均应下:“好。” 这番温和且没有锋芒的举止倒是让苏文惜心底一阵别扭,以前在宫中同萧郁均来往,虽然他也是这般的没什么权威感,却总是隐隐带着一副拒人千里的锋芒在的,就好似月光倾斜到刀背的反光,不会一成不变,却伴随着角度或微弱或刺目。 可这次与萧郁均的相处,那种影影绰绰令人一凉的锋芒似乎收敛起来了,这般温和有礼的态度,倒像个乖乖听讲的国子监学生了。 “苏尚书,可是还有什么不妥?”见苏文惜有些出神,萧郁均低沉着声音,关切地询问。 “没有,”苏文惜压下了自己那七零八落的思绪,领着萧郁均走到一处闲置的纺织机面前,她定了定神,快速在心底想好稿子后,这才笑得十分官方的同他介绍: “无论是织造署还是将作监,织造面料的第一道工序都是纹样设计,纹样自古以来就有着丰富的意向与象征,因此我们在选择以及设计纹样时,都会根据情景而精心筹划。” 萧郁均走到纺织机前,伸手摩挲了一下光滑的木料,以及上面还未被撤下的经纬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苏尚书以前送到我宫中的面料,也是苏尚书你精心筹划的吗?” 何止精心筹划,上一世的自己为了讨得萧郁均欢心,书都不知道翻烂了几本,就想着在纹样上别出心裁,与众不同的同时还寓意喜庆,结果那般的用心投入,还不是落得个冤死狱中的结局,苏文惜都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为什么能表面光风霁月,暗地里草菅人命的。 仇恨未得消弭,苏文惜语气一下子有些没端住: “那是自然,不光是给大人设计时得用心,给官家设计时,更得用心投入。” 言下之意,就是一视同仁,萧郁均并不是个例外。 而苏文惜这别别扭扭的样子落入萧郁均眼中时,却被误解成了遮遮掩掩,不好意思,看得他心头一动,仿佛心底有一大片芦苇丛,被风拂过时摇摇晃晃。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萧郁均自己也清楚,他知道苏文惜对那些送入自己宫中的面料上有多用心,这一问也不过是故意逗弄,可苏文惜的回复却令他还有些不满意,于是他又追问: “苏尚书,我怎么听将作监里的女工说,你在给我设计那一款披风时,光是初版的图纸就画了好几张?” “……” 这一刻,苏文惜悔恨极了,她非常想要穿越回去,给过往那个爱慕之情泛滥成灾的自己一个巴掌清醒清醒,可是她穿不了,因此以前自己种的因,现在只能自己埋了果,她僵硬地扯着嘴角,不咸不淡地打起马虎眼: “确有其事,在将作监里从设计到成型往往会废掉好几版设定,这般司空见惯的事,没想到也有女工大惊小怪的说给了您听,实在是让大人见笑了。” 这话落到萧郁均耳中,他更是意兴浓浓,觉得苏文惜这弯弯绕绕不肯直言心意的傲娇,与当初在宫里时她那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实则让人一目了然的仰慕一般,都与诗词里婉约派的朦胧一般,令人低回留恋,婉转可怜,只不过苏文惜如今似乎是将那仰慕隐藏的更深了。 他调笑道:“原来是司空见惯吗?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闻言苏文惜心头一跳,从这话里品出几分暧昧来,可也不敢确认,只当是萧郁均的玩笑之举,因此见坡下驴的卖了个面子: “哪里,其实当初给大人设计的那一款,我与将作监里确实是费了许多功夫,也不知那披风,大人觉得如何?” 萧郁均不禁低低笑了几声,在苏文惜疑惑地看过来时,才收敛笑意正色道谢: “设计的极好,我也极为喜欢,如今眼瞧着快过冬了,我也正好可以将那披风日日爱不释手了。” “……大人喜欢就好,”苏文惜有些不知所言,随即生怕他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语,连忙调转话题又给他介绍起了纺织: “这款纺织机需要两个人操作,上面的是提花工,下面的是织花工,彼此分工互相合作。” 萧郁均看着眼前高大的纺织机,摩挲着下颌,意味深长:“两人操作,日日夜夜在这机杼上合作,天长地久岂不是会生出感情?” “确实会有此事,不过纺织一行,女子居多,官营也都是女工在纺织,大人您说的那个日久生情的情况,一般只会在民营发生。” “那是我多虑了,苏尚书不知可否演示一下如何牵经织纬?我也想学学。” “行,”苏文惜哪敢拒绝,只能于心底翻了个不耐烦的白眼,表面还是端庄有礼的坐到纺织机前的椅子上,拿起梭子就要演示一番。 不过她刚刚挑起一根经线,下一刻,有些炙热的温度就如蒸腾的雾一般飞掠了过来,她猛地顿住动作,小心翼翼用余光看了一眼身边,发现萧郁均正负手躬身,引颈将头凑近了过来,眼下正虚虚悬在她左肩上边,从苏文惜这个角度,正好能将他闲雅神彩,弧度若精心雕刻的侧脸,尽收眼底。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苏文惜似乎都能感受到萧郁均起伏的呼吸,更要命的是,萧郁均察觉到苏文惜的视线,侧头刚好同她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萧郁均桃花眸铺满了笑意,若流光溢彩。 而苏文惜则避之不及的转头,将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放到了手底下的经纬线上。 “苏尚书,光演示没有介绍怎么行。” “……” 简直把得寸进尺四个大字活灵活现演绎了出来。 苏文惜别无他法,舔了舔干涩的唇,有些状态不好,但这绝不是心动,仅仅只是烦躁,她意兴阑珊,漫无目的,抛开了那些可以让人轻而易举听懂的常识性东西,转而一边动作,一边开始介绍那些具有含金量且高深复杂的职业术语,想以此劝退萧郁均。 结果萧郁均却听得津津有味,一双桃花眸还略带钦佩的时不时转过来盯着苏文惜,模样要多乖顺,就有多乖顺,距离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最后还是萧郁均见她实在做如针毡,这才大发慈悲,心情愉悦的站了回去。 而苏文惜心底却直呼见鬼了,怎么她越冷淡,萧郁均好像还越来劲呢。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三十五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三十六章 幸好没过多久,就有侍卫走进来,同萧郁均通报了什么,随后萧郁均就好像有事在身一样的告辞了,如此这般苏文惜才算是解了脱,她也推开房门打算先行告退,只是刚好碰上迎面走来的绿珠粉涟二人。 粉涟看到苏文惜,蹦蹦跳跳凑了过来,欣喜地问: “大人,蓝英怎么样了?” 见是熟悉的人,苏文惜松了口气,她实在无力去逢场作戏了,因此在粉涟和绿珠面前,也露出些许疲态:“具体还没有查清根源,不过她已经好了许多。” 绿珠慢半拍的过来后,语气关切地问: “大人,你看起来很疲惫,没事吗?” “唉,”苏文惜叹了口气,她确实挺累的,昨夜遭遇刺杀半宿没睡,一到早赶到了织造署,又去医馆接了蓝英,然后就是定做纺织机,又应付了好一会儿萧郁均,眼下都是午后了,她还没休息上一刻。 “我和粉涟来机房修补那批面料,大人你要是累的的紧,就先回房歇息吧,反正这织造署如今也没什么需要你奔波操劳的地方。” “也是,那我先回房了,”苏文惜正欲要走,突然想到还有蓝英,便顿住脚步向她们二人交待: “你们今日若是有空,就待我去看看蓝英,我看她也没什么伙伴,你两争取好好和她相处着,顺便教教她一些纺织基础的东西。” “好的,此事就包在我两身上,大人你不用操心了,”粉涟勾肩搭背地同苏文惜打包票,惹得苏文惜不禁失笑: “办好了我重重有赏。” “那先谢过大人了,”粉涟夸张的行了个大礼,绿珠则在一边捂着嘴偷笑,最后还是苏文惜挥了挥手,向她们别过: “有什么事来找我。” “是。” 被这两人一个打打闹闹,苏文惜的心情轻松许多,她信步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前,却见一身黑衣的百里温,正拿着什么,双手环胸歪歪斜斜地倚靠在门框上,听到脚步声猛地抬眸见是苏文惜,连忙立正了身子,行了个礼,不待她问就先行禀报: “女尚书大人,你家殿……啊不是,我家殿下有东西要交给你,”说着,百里温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苏文惜,面色淡然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刚刚还嘴瓢过。 苏文惜也装作没听到一般,接过了那些东西,拿在手里一看,是几叠文书,上面还盖着朝廷和知州府衙的印章,苏文惜心里一惊,隐隐约约猜到了里面是什么,她犹豫着询问: “你确定你家殿下要将这东西交给我?” “是的,”百里温十分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大人放心,殿下说了,这不算什么绝密文件,他要了几分备份录白,如今大人拿的就是其中一份。” “可这种文件在我手里,若是哪天让人发现了……”苏文惜还是有些谨小慎微。 “大人放心,殿下说了,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毕竟这文书只是拨款明细的文书,江宁几个大官手里都有一份,互相流动起来牵扯的人数本来就多,所以也好找借口搪塞。” “哦对,殿下交待了,这文书不用大人您查找出什么,传给您仅仅是让您过目一下罢了。” “行,既然如此,我知道了,”苏文惜将文书收回了袖中,她这房间地处僻静,二人说话声又压的低,因此也不用担心还会被什么耳目听去。 百里温完成了任务,正欲行礼告辞时,苏文惜突然叫住了他:“你家殿下在干什么呢?” “他在研读那些文书,好找到些蛛丝马迹。” 苏文惜点了点头,面有欣赏,嘱咐了句:“告诉他也别太操劳了,这事只可缓缓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明明是个很正经的言辞,百里温却露出一个嗑到了的微笑,笑得有些不正经,低着头没敢让苏文惜看到,快速应下: “是,在下一定一字不落的传给殿下。” 说罢,百里温像阵风一般,飞速溜走了。 而苏文惜携了文书,回到房里将房门关上,坐到几案前将文书珍重地拿出来平摊在桌面,她粗粗拆开翻看了一下,几叠纸都是一个标题,熙丰十七年八月一号朝廷拨款明细。 其中又分为三份,一份是江宁府拨款明细文书,一份是太平州拨款明细文书,一份是宣州拨款明细文书,其上面涉及到的官僚占了几页纸,细分的银两以及受灾人口又是几页纸。 只是粗粗一看,苏文惜就已经是头晕脑胀起来,她想起百里温所传过来的话,萧令辞不需要她找出什么,只是让她过目。 然而萧令辞自己却在研读这令人眼花缭乱,摸不着头绪的文书…… “我尽我所能的查阅一下吧,毕竟我答应了他要一起调查这贪污案,总不能我什么不干,光靠他努力啊……” 这般想着,苏文惜又耐下性子,一字一行的细细看了起来,只是这隔科如隔山,若是设计纹样打板织线,苏文惜毋庸置疑是很熟练的,但这政治上的告示文书,她看了半天,看到眼睛疼,也只是对那些数字和官吏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实在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的苏文惜,认命般的放下文书,瘫倒在椅子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将这艰巨的纸上功夫,将这黑压压的文字勘察交给了萧令辞。 而她则收起了文书,放在了一个抽屉里,用钥匙锁上后才安心,苏文惜又找出了一本纹样设计古书出来,放置在几案上翻阅起来。 这本古书她翻来覆去看了很多回,对于各式各样的纹样也有全面的了解,她现在需要筛选,倒是第一件云锦布料,也就是上贡给官家的云锦,该选用什么样的纹样。 第一件的设计与诞生意义重大,这直接关系到云锦的复兴,以及官家对此的扶持力度,因此苏文惜也顾不得休息,就这么一直翻览着这一页页的纸张。 屋内只剩下春蚕食叶般的沙沙翻书声,窗外头倾斜的日光也在不知不觉中由盛转衰,直到房门被轻叩,苏文惜这才惊觉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她推门望去,见是一身鹅黄衣衫的唐青,见苏文惜出来了,她笑得热情,招呼道: “大人,到饭点了,不知您是去席间,还是我让人将饭菜送至你这里。” 苏文惜有些奇怪:“今日是几位贵客皆齐聚一堂之时,唐尚服怎的还能给我第二个选项。” 昨日她和萧令辞受邢承恩所邀,和萧郁均他们在花萼馆尽了一场觥筹交错,今日在织造署,应该也得有一场迎接酒宴才对。 “苏尚书真是机敏,”唐青先恭维了一句,这才顺着往下说道:“是这样的,璘王大人他今夜不在织造署里用膳,我去请示三皇子,三皇子又让我直接把饭菜送至他房里。” 说着唐青露出一个不可言说的笑,凑近苏文惜,向她透露起自己听闻的八卦: “我一开始还纳闷,这三皇子不是花名在外嘛,怎么连酒宴也不想来,后来我听他在房间里面和侍卫争吵,让侍卫不要动他买回来的话本,我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位三皇子在民间买了不少话本,正忙着挑灯夜读呢,你说是不是惹人发笑。” “哈哈竟有此事,”苏文惜拂袖掩唇而笑,笑得不是附和唐青所说话语,而是她作为知情人,自然是知道萧令辞挑灯夜读的不是话本,而是文书,此刻听到唐青口中萧令辞找的这个借口,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失笑。 看来这位三皇子,是贯会伪装自己的,连浸润官场的老油条唐青,都对他这风评深信不疑。 唐青也笑了几声,随即想到最初那个问题苏文惜还没给个答复,于是又绕了回去: “那苏尚书你是?” “送到我房里吧。” “哦?”唐青闻言,不禁打趣,“莫非苏尚书也要和三皇子一样,挑灯夜读不成?” 苏文惜一边解释一边给萧令辞找补好加深他这苦心经营出来的形象: “唐尚服怎可拿我与三皇子比,他在外一向是放荡不羁惯了,我却还得兢兢业业,为了纺织而操劳,最近啊忙着设计纹样,好织造在我构思的新布料上。” “苏尚书这噱头真是让我都好奇上了,这新布料就那么让您废寝忘食不成?” “那是自然,要不了多久就能问世,到时唐尚服就等着看吧,带给你的好处多着呢,就连纺织行业啊,也能焕发光彩。” 人都是利己,若说自己是为了这新面料而不务正业,那唐青表面不说心底还是会有异议,可若是将这新面料与唐青以及织造行业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唐青就立马大力支持了。 果不其然,唐青当即笑得更加热情了,她丝毫不怀疑一个四品女尚书说这话的含金量,因此赞赏道: “若真如苏尚书所说,那到时候您官居一品,也是轻轻松松啊。” “官职事小,造福千秋万代事大。” 唐青语气钦佩:“苏尚书说的是。” 将唐青打发走后,没多久送饭菜的就来了,苏文惜接过饭菜,点上蜡烛,打开食盒,直接一心二用的,一边吃一边继续翻看起书籍来。 屋里静谧,窗外月光泠泠,本该是横生寂寥的意境,可苏文惜一想到不远处的房间里,萧令辞或许也和她一样在为了一事而专注用功,突然间,苏文惜就像找到同伴一般,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行路难,行路难,上下求索,九死无悔。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三十六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三十七章 一连两日没有休息好,次日苏文惜直接起晚了,等她困眼惺忪地推开房门,穿过了一些□□回廊时,就听得不远处闹哄哄的。 在纺织机做出来之前,苏文惜的时间还算是松弛,因此她便走了过去想要看看是什么人在吵嚷,结果这一走近,就看见几个侍女围着蓝英,十分稀奇的围着她叽叽喳喳的问着什么。 而当视线落到鹅卵石道路尽头时,苏文惜竟然看到了一个胖乎乎的背影正迈出大门,一瞬间就与前头的回忆重合起来,那不是邢子昂吗,他来织造署干什么,难道是又找蓝英干了什么,思及到此,苏文惜快步走到蓝英身前,关切地询问: “蓝英,你怎么了?刚刚那个邢子昂可是来找你的?他可有为难你?” 说着伸手牵起蓝英的胳膊,顺势查看起了她肌肤上的烫伤,见已经不见红痕后,苏文惜才松了口气放下了她的手。 原本围绕在蓝英身边的那几名侍女见苏文惜来了,纷纷行礼告退,此处便唯有两人了,而蓝英听着苏文惜这一连串关心的疑问时,抬眸柔顺一笑,解释: “苏大人我已经没事了,你买给我的药有在服用,效果很好,至于那人是来找我道歉的,还带了好多礼,我没要,他道完歉就去了三皇子那里,所以苏大人多虑了。” 邢子昂那天嚣张跋扈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如今乍一下听到这些道歉的字眼,实在是无法将这谦逊礼节与他想象在一起,因此苏文惜不敢相信地问: “……真的?” “真的,那人还说,是三皇子让他来道歉的。” 如此便说得通了,没有萧令辞,邢子昂那眼睛长在天上的人,怎么会给蓝英这样微不足道的低声下气道歉,只是苏文惜没想到,萧令辞竟然还记着蓝英还没有得到道歉,竟然能为平民布衣而伸张正义。 这着实有点……苏文惜的心底不禁塌陷了一块,她自己作为一个从布衣白身走过来的人,最能体恤到普通人有多不容易。 这个时代会将人驯化,政治与权利会将人异化,在腐坏黑暗的滚滚洪流中,在日日笙歌的纸醉金迷中,生来就在权势顶峰,合掌覆手就能定人死生的皇亲贵胄,竟也能有这般的浩然之气,着实难能可贵。 “原来是他,”苏文惜喃喃细语,最确定蓝英没什么大碍后,她拥抱了蓝英一下以示关怀,并表示如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来找她后,她才同蓝英作别,离开了这里去往萧令辞的房间。 脚步声中带着些急切,而主人却并没有意料到。 苏文惜走到萧令辞房间门口时,百里温就和昨天一样,歪歪斜斜地倚靠在门框边上,见苏文惜来了,飞速立正了身子,伸手相迎: “大人,我家殿下说了,你要来找直接进就可以了。” “那样多有冒昧,我还是敲门吧,”说着苏文惜走到门前抬手欲叩门,然而刚一抬起手,“嘎吱”一声,伴随着木门悱恻幽怨的回响,那门从里面被轰然打开。 苏文惜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与萧令辞两两相对,她矮了萧令辞一个头,因此需得抬眸才能看见萧令辞那张如笑面狐狸一样俊逸雅致的脸,此时天光尽数洒入屋内,光线甚为亮堂,苏文惜甚至不用抬眸,就能看见他微微闪着光的,搭在肩头的发梢。 而萧令辞却能直接凭借着身高优势,将苏文惜那颤动如蝶翼的羽睫,挺翘的鼻梁以及水红的唇,尽皆收入眼底,他眼底泛起波澜,却未置一词。 这样的距离实在不妙,苏文惜后撤了几步,萧令辞则笑得凤眸粲然,侧身给她让了一条道出来,也是同样的伸手相迎: “苏大人,请。” 两人一来一往这么久也算是熟稔了,苏文惜自然是省下了那些客套的虚礼,牵起衣角往里走去。 走到屋里后,一扇青山白鹭渔翁的云母折叠屏风陈设在内,正好将里外两个区域隔绝开来,屏风外用于办公,屏风内则是休憩安睡的卧榻之地,苏文惜将目光从屏风上移开,转头就看到窗下的几案上,放着一个类似于折子的东西。 她并没有急着去询问昨日成果,只是别开生面的向萧令辞郑重行礼道谢:“殿下,听蓝英说你让邢家那位公子向她道歉,我先在此谢过你的好意,蓝英已经接受道歉了。” 一身青衣如揉皱的千里江山,承载许多不卑不谦的淡雅,发间依旧簪着代表规章的六钿,这六根飘摇过燕京风雪,宫阙巍峨,如今又南下到江宁霏霏,烟笼寒水的簪子,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流光溢彩。 只是这千种高标,万般柔情,却都攀附苏文惜而生,她举手投足间,自有摄人心魂,从容不迫之气度。 萧令辞恍然一瞬,旋即笑得昳丽,扯过身边一把檀木椅,一边送至苏文惜身边,示意让她安坐,一边歪歪斜斜倚靠在几案上,语调款款:“举手之劳罢了,苏大人请坐,我知道你定还有其他事要审我。” 着一“审”字,氛围登时不清不白起来,苏文惜却也习以为常,只是拂袖坐到那把椅子上,迎着萧令辞那不清不楚的目光,有些无可奈何地询问: “殿下昨日挑灯夜读,成果如何?” “百里温昨日说,你让我不要太劳累,因此我也没看太久,至于成果嘛,”萧令辞叹了口气,“我并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尽管是意料之中,但苏文惜还是有些低落,她怀着歉意道: “你给我文书是信任之举,可我看了半天却没看出所以然,实在是……” “等等,”萧令辞打断了她有些自责的话语,笑意盈盈地安慰:“百里温那家伙真是不称职,竟然没有告诉你,那文书只是让你过目一下,并非对你还寄予了希望,苏大人是纺织上的好手,可这贪污案一事错综复杂,又岂是你能一下搞定的,因此还是不要太过自我反省了,不然……” 萧令辞话锋一转,语调急转直下,顷刻间又缠缠绵绵起来:“不然操劳坏了身子,让我怎么办?” “……” 苏文惜又寡淡起来:“殿下说的是。” 萧令辞低笑两声,毫不在意,他拿起几案上那本折子,打开来看几眼后摇了摇头,随即直接精准抛到了苏文惜怀里,惹得她手忙脚乱拿起来后,他才开口道: “苏大人可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内容,哦对了,想必苏大人对邢子昂还有疑问,我将文书也交给了他一份,他父亲是邢承恩,刚好可以将水搅浑。” 具体是个什么搅浑的法子,他也没说,苏文惜抬眸见他笑得狡黠,自知不必多问,便点了点头,后打开那折子细看起来。 入目是对三皇子那一连串客套且华丽的问候语,直到文章的最后才列出了重点,大意就是近日以来有名伶到了江宁,刚好趁此良机想要邀请萧令辞一同观看戏剧,而另一张纸上则是琳琅满目的戏剧清单供萧令辞挑选。 落款人则是江宁府监事——卢威。 苏文惜有些疑惑:“监事?” “这个监事,是主要负责水利工程以及道路修理等等工事的总长官。” “原来如此,”苏文惜又问:“殿下回复了吗?” “他想搭台子唱戏,邀请我挑选剧目,一同观看,而我则回了他,我想看的剧目。” “哦?原来殿下是答应受邀了,也不知选的是什么吴侬软语的曲子,”苏文惜语气有些冷了下去,她平生最看不得这些不干实事,不为民谋福祉,光忙着结党营私的下三路。 而萧令辞知她误会了,也不恼,只是不疾不徐地解释: “苏大人,我选的剧目不在那纸上面,也不是什么吴侬软语,而是《黄粱梦》” “黄粱梦?”苏文惜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萧令辞会选这一部,黄粱梦是大梁建国之初,有一地方官亲自编排的,其用词通俗易懂,曲调喜庆热闹,至于立意更是深刻,句句都在针砭时弊,阴阳怪气,讽刺官僚贪污腐败,祸乱朝纲。 这一出剧在上映后广受百姓好评,皇帝看过后也是赞不绝口,将那地方官升职嘉奖,然而那官员却因这剧惹怒了小人而被暗算,最终殒命。 见苏文惜这惊讶的表情,萧令辞便知她明白了自己的用意,顿时笑得张扬:“哈哈哈苏大人你不知,那卢威知道我选了黄粱梦,当即修书一封告诉我戏曲节目取消,他又改道邀请我去林场狩猎,介时再畅谈这水利修缮一事。” “噗嗤……”这下苏文惜也不禁笑了出来,这卢威也是心虚的厉害,一看选了黄粱梦就立马撤销了计划,选了个还算过得去的林场作为商议地点。 “那殿下怎么说的?” “我答应了,不光答应了,还告诉卢威,我会同苏大人你一起过去。” “啊?”苏文惜一下有些怔愣,反应过来后连连摆手:“我不会狩猎,去了也是扫兴。” “此言差矣,我就是知道苏大人不会,才特意提及的,难道苏大人不想试一试,什么是会挽雕弓如满月,什么是落日平原纵马豪?” “这……”说得苏文惜意动极了,可她仍是有些犹豫。 萧令辞看出她的顾虑,复又解释:“放心,这些与正事不耽误,更何况若只是一味的在谈判桌上商议事情,恐怕那些人只会吐不出皮毛,有骑射的由头,更方便调查,不是吗?” “殿下言之有理,”苏文惜最终被说服,点了点头以示同意,可她突然想到,萧令辞胳膊还带伤,便问了句: “殿下你的伤……” 萧令辞含情一笑:“我向谢公子求了副药,基本没事了。” 说罢又展开那白玉扇,一副多情公子的翩翩无双,白衣如香雪压寒锋般张扬又清冷,他巧笑晏晏地打趣: “我就知道苏大人还是心里有我的,这点小伤都记挂在心头,实在是很难不令我一往情深啊。” “……” 阳光正好,洒落在了萧令辞白衣上,透着明媚而鲜艳的色彩,苏文惜本来都要翻出去的白眼,在抬眸看到这幅公子世无双的景象时,蓦然顿住,翻不出去了。 只得以无语凝噎而收场,最后还是落了下风。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三十七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三十八章 江南一带多山林,山势和缓,郁郁葱葱,山间草木扶疏,不成参天之貌,其间常有野兔或獐鹿出没,溪流如绸带散落在地,细水涓涓。 林场是官家下旨修筑,皇室往往会在夏季在地方上选择一处来避暑围猎,这江南东路因处在经济富庶,物华天宝的地带,自然也备受权贵喜爱。 身为监事的卢威,早就听闻这次来调查贪污案的人,是不学无术的纨绔皇子萧令辞,作为主要负责水利工程的总长官,又从这一职位里捞了无数油水的卢威,自然是想着能够将这次塑料工程的事给搪塞过去,于是在邀请看戏不成的情况下,他又退而求其次的邀请林场狩猎。 下午时分,已到约定时间,上阳林场的大门牌匾前,卢威头戴软式黑幞头,身着黄褐色私服,整了整袖子后,手握缰绳牵着身边一匹油光水亮的黑鬃马,起先还站有站相的立在那里等待着贵客。 只是没等多久,卢威这养尊处优的身子就有些站不住了,从原本的强作挺拔到逐渐的左歪右扭,卢威在这门口等的几乎说是望眼欲穿,额头被晒出了薄汗,双腿都有些发软了,还是没等到萧令辞。 不光是卢威站不住,那些跟在他后面的内侍也都有些失了性子,其中一个颇受喜爱的内侍走上前,对卢威低声道:“大人,这么久也没来,他不会毁约了吧?” “不应该啊……”卢威拈了一下自己人中附近那两撇八字胡,眯着精光四射的眼睛,富态的脸上有些阴沉。 他几乎是后悔自己为了表现一番而选择亲自在这里等候了,不光得站着,还要受日光的晒,若是选择在林场的会庭里等候,有吃有喝有端茶倒水的不说,哪里还需要受现在这种憋闷。 只是事已经做了开端,半途而废未免落人口实,于是卢威尽管是十分不情愿站着,也只能忍气吞声的继续望眼欲穿,他愤愤地叹气,摆弄起了手里的缰绳。 就在这人心浮躁之际,不远处传来马车车轮轧轧,马蹄若急雨的声音,卢威连忙看过去,见那马车外表装饰富丽,心里知道是萧令辞的无疑。 于是他顿时精神抖擞,一扫之前那副毫无耐心的样子,趁着人还没下马车,再次理了理自己的仪表,调整了姿势,然后规规矩矩地立在那里,随时准备着迎接之礼。 “吁——” 马车在离卢威那一行人不远处停下,内侍身份低微自然是垂着头不敢直面贵颜,唯有卢威翘首以盼的等着马车上的人下来,自己好第一时间冲上去行礼。 他看到帘幕被一修长白皙的手给掀开,随后探出来的是一截雪白的衣衫,确实是萧令辞无疑,于是卢威一个箭步上前,抱拳行礼: “三皇子殿下万福。” 只是卢威这话落下后,并没有立即等到回应,反倒是他低垂着的视线里,看到那截月牙白的衣角划过涟漪,萧令辞让开了一点位置,转身又去迎着什么人一样。 难道还有贵客?看萧令辞这亲自相迎的样子,估计地位也是不低。 卢威暗暗纳闷,依旧维持着抱拳礼,心里转了千百个弯,一个风评远扬的萧令辞他尚且有自信可以糊弄过去,但若是再来一个达官权贵,岂不就容易出纰漏。 直到另一个人下了马车,萧令辞的声音打断了卢威的思绪: “卢监事快免礼。” “是!”卢威终于得以站直了身子,舒展着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弯上好几次的腰,他刚一抬眸望去,就看见萧令辞身边,站的不是什么鼎鼎大名的达官贵人,也不是什么一看就尊贵无匹的大人物,反倒是一个微步纤腰,看上去身形有些娇小,且一身青衣、头簪六钿的女子。 这让卢威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他只是一个八品官,平日里就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作威作福,见识自然是有限的,眼下看着这人不太一般的穿着打扮,自知身份肯定不寻常,然而却愣是摸不着一点头脑。 “三皇子殿下,不知您身边这位是?” 没有让萧令辞代为回应,苏文惜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地行了一礼,语调款款: “卢监事,我是朝廷的四品女尚书苏文惜,这厢有礼了。” “哦?” 卢威习惯性的拈了一下八字胡,朝廷,四品,女尚书,这些字眼在他脑海里划过,最后留下一个不可轻视的印象,女子为官本就少之又少,难之又难,眼前这人能混到四品,肯定自有不凡,理清这其中权衡利弊后,卢威当机立断地回以热情寒暄: “原来是女尚书大人,哎呀呀小的眼拙,一下子竟没认出,大人这一身青衣乃是当朝官员的服饰。” 又是这熟悉到令人厌烦的流程,苏文惜端着笑容,客气回道: “卢监事未免太客气了,我贸然前来,还望不要怪罪。” 卢威巧言令色:“大人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心生怪罪呢。” “卢监事——”萧令辞打断过来,也不欲多客套,一波三折地唤着卢威,故作厉色。 “怎的就顾着和苏大人寒暄,把我忘在一边了?” “哎呦呦殿下这话说的,小的实在罪该万死啊,”卢威诚惶诚恐的攥着衣袖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薄汗,赔笑道: “那还请殿下给小的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如何?” 说实话,畏惧,卢威是不多的,他之前向知州打探过口风,得知在知州眼里,萧令辞确实靠不住后,他就已经笃定萧令辞是个绣花枕头,而他纵横官场这么多年,就不信还糊弄不过这位三皇子。 萧令辞则了然一笑:“卢监事打算如何将功补过?” “我今日包下了这片林场,还请殿下和大人赏我个面子,务必纵情享受,让我一尽这地主之谊。” “……”苏文惜有些咋舌,这上阳林场在江南东路也是排得上名次的好地方,而卢威一个监事,得赔上多久的俸禄,才能在这里包下场,而包场用的是不是俸禄,就更耐人寻味了。 “卢监事实在是出手阔绰,令我等敬佩,”萧令辞清楚这其中脏污,便故意打趣。 卢威不设戒备,只当他是单纯打趣,至于苏文惜他就更谈不上戒备了,一个远离政治中心的女官,又岂会有敏锐的政治嗅觉,于是他挂着笑脸,依旧热情: “哪里哪里,不过殿下和大人还请稍等片刻,入到林场还需一段路,而我只牵了两匹马过来,我让侍卫再去牵一匹过来,介时好纵马驰骋。” 闻言,苏文惜面有难色,没想到一上来就要骑马,她本来以为可以慢慢学的。 “欸等等——”萧令辞拦下卢威欲吩咐下去的动作,他知道苏文惜所惧,而自己又是把她带到这里的人,自然得事无巨细的负责,于是他笑着给出了另一个方案: “卢监事有所不知,苏大人不会骑马,而我乘马车所架的马温顺十足,正好可以给苏大人用来初步学习,只是会耽误一点时间,因此卢监事还是先行进去吧,我和苏大人不一会就到。” “这……” 见卢威有些犹豫,萧令辞冷下脸色,厉声道: “难道我说的话卢监事也想不听吗?若是拂了我的心情,当心我给父皇修书一封,让你吃个苦头。” “哎呀岂敢岂敢,”卢威一听,当即深谙了什么叫纨绔二字,什么是仗着家世背影横行霸道的肆意,他立马连连道歉: “不敢拂了殿下的意思,我这就带人先行进去,在里面等殿下和大人。” 萧令辞面色由阴转晴,挣一挣袖,道:“可。” 苏文惜近距离目睹萧令辞甩了一番威风,自是觉得有趣,不禁失笑,可当卢威领着那些内侍一走,萧令辞把那匹白马牵过来后,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真的不会骑马,现学什么的,多多少少有些为难了。 “苏大人放心,”萧令辞手执缰绳,柔声安慰:“这马我深谙脾性,温顺且服从性高,定不会与主人相左,更何况有我与你同行,在前为你牵着缰绳确保方向,定然不会让你有损一丝一毫。” “我试试吧,”苏文惜低声细语,虽然心里有些惧怕,却还是对新奇事物的征服欲占了上风。 她看着眼前这匹通体纯白的马,黑豆般的眼眸透着温顺,就跟真的通人性一样,苏文惜不禁伸手摸了摸它的头,这匹马没有反抗,也只是低下了头方便苏文惜更好的动作。 见状,苏文惜彻底信了它很温顺这样的言辞,心底的不安一下子去掉了大半,她不禁跃跃欲试,有些急切地询问萧令辞: “先从哪里开始?” “别着急,”萧令辞失笑,他令随从送来马镫马鞍和护具,先将护具交给苏文惜穿戴后,他又将柔软的马鞍安装在马身上,再将马镫安置在了马匹的身体两侧,又亲自用脚踩了踩试试是否牢固。 这一番动作看得那些心腹随从都不禁大为震撼,他们往日里看着好接近实在冷硬无情的主子,竟然真的有牵马执蹬的一天,而苏文惜也没想到,当初自己用的这四字词语,竟然真的用在实景上了。 萧令辞今日为骑射特意绑上高马尾,长服改为白色胡服,手腕缠着云头纹的箭袖方便矢射,如此干脆利落的他在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后,起身将散落在胸前的发一把扫到了颈后,然后才笑意盈盈的示意苏文惜: “苏大人,踩着马镫跨坐到马身上,然后拽着缰绳以防动起来的时候没坐稳被甩下去,掉转方向的话有点难度,你可以先试着用左缰和右缰进行初步的练习,要掉那个方向就拉哪个方向的绳,不过我会在前面牵着另一根缰绳,所以方向的事可以交给我。” 常言道男人认真起来往往最能吸引目光,苏文惜这下算是深刻领略了一番,她望着刚刚萧令辞那躬身安置马鞍与马镫的全神贯注,收敛笑意时的俊逸风姿,以及一切妥当后起身看着自己时的粲然笑意,一时间竟然有些控制不住的脸红心跳。 她不禁想,这般灿烂的笑,萧令辞是只对自己如此吗。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三十八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三十九章 “苏大人?” 萧令辞唤了她一声,见她依旧只是怔住般看着自己时,嘴角弧度克制不住得越发上扬,甚至那一双凤眸里都兜不住愉悦的笑意了,他心头一动,起了个坏主意,往前迈了几步拉近了与苏文惜的距离,随后上半身倾过去,面容近的与苏文惜只有两指的距离。 直到炙热的气息如热浪一般压过来时,苏文惜才猛然惊醒,从有些恍惚的神思里抽离,飞快回归了理智,随后就是看到自己面前,一张因为距离而被放大了的萧萧肃肃,皎然含情的面容。 正是萧令辞,苏文惜觉得这距离十分不妙,再一想到自己刚刚那盯着人家出神的窘态,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逃也似的转身将脚踏上马镫,握紧缰绳就欲跨坐上马背。 结果因为动作太过急切慌忙,脚下没踩稳,本该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动作也凝滞了几分,从而一个失误,没跨的上去,处在悬空状态又没有可以扶住的东西,眼看着就要跌到地上。 “小心——” 萧令辞见她摇摇晃晃的身姿,心头一紧,本就离得很近的距离,倒是方便了他飞速反应后直接闪身精准地接住了跌下来的苏文惜。 而苏文惜在那一瞬间只觉失重感如溺水般将她淹没,她不禁有些害怕地闭上双眼,等待即将如期降临坠落在地的疼痛,可她的心在万丈高崖上往下落时,却落到一个温暖到让人留恋的怀抱里。 受冲力影响,苏文惜重重地落到萧令辞怀里,而萧令辞也被惯性带的后撤了几步却旋即又稳稳立住,二人隔着衣物紧密贴合,萧令辞能看见苏文惜那一截青色衣领下的白皙后颈,以及墨发拂过间萦绕在鼻尖的淡淡木香。 大起大落后的平稳往往更让人深刻,萧令辞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暖,因此趁着苏文惜还惊魂未定的时候,依旧没舍得松开手,只是低哑着嗓音,关切地询问:“没事吧,苏大人?” “……”苏文惜听到耳畔他的询问时,有一抹红如霞云般从耳后烧到了脖颈,她似被火烧般浑身炙热,最后归结于是因为萧令辞的体温太高了,于是她当即挣脱了了萧令辞的双手,站稳后平复了一下跌宕起伏的心心绪,转身面对萧令辞,郑重行礼: “多谢殿下出手搭救。” 这下救命之恩真就开始滚雪球了,苏文惜都有些哭笑不得。 怀里一空,萧令辞眸底划过一丝失落,但表面不显,他悄悄摩挲了一下还留有余温的指腹,浅笑着回道: “没事,若追根溯源,其实也怪我,毕竟是我央求苏大人一起来这林场,想要将骑马射猎之术教予你,因此风险也是我带给你的,所以又何必道谢,应当是我道歉才对。” 苏文惜低眉敛目,神情复杂,“殿下……其实答应你的时候,我已经将这风险自动担下了。” 挣脱了萧令辞的怀抱,被这秋日午后的凉风一拂,□□的炙热已经消弭,可心底那一团火却还在燃烧,萧令辞的话语就像干柴,让那团火非但没有熄灭,还有窜天之势,苏文惜强行用自己上一世冤死的结局来提醒自己,不可耽于这种情感后,才压下心底的热。 “那苏大人如今可还愿意试试骑马?”萧令辞有些担忧地望着苏文惜,他年幼时骑着小小的马驹都摔过好几次,无数次想要放弃,还是母妃落下的马鞭一声声破空催赶着马驹,被迫在死命奔跑的马驹上稳住身形的他也是第一次领悟到何为驰骋的快意。 挫败很容易消磨一个人的斗志,许多人就因为尝过痛楚,选择了一劳永逸的诀别,可漫长的痛苦蛰伏之后,追究会迎来天光破晓。 苏文惜不以为然,反而越挫越勇:“殿下拿我当什么人了?我现在还没受伤,别说我就是因为骑马而受伤了,又岂会让我打退堂鼓?” “好,苏大人真乃巾帼不让须眉,”萧令辞抚掌赞扬,随即替她将那马镫又调整好原位后,伸手相迎:“那么,苏大人请上马。” 吃过一次亏的苏文惜这次痛定思痛,结结实实的踩在了马镫上,随即小心翼翼的扯着缰绳借力然后一个跨越,一气呵成的坐到了马上,她因这成功而欣喜的地笑开了,坐在马上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朝萧令辞挥了挥,语调高扬: “殿下,怎么样?” 就像一个寻求嘉奖的孩童般,想不到平日里一本正经总是端着风姿,克己守礼的苏大人,也有这样令人新奇的一面。 萧令辞想,果然没有一个人是一成不变的,这世上每个人就如他与她一般,有着千面的风采,或是欣喜愉悦,或是悲痛万分,或是春风得意,又或是大醉酩酊,而让萧令辞珍视的是,苏文惜在他面前展露出的每一个不同的瞬息,他都只想珍藏起来,永远也不忘怀。 因此他毫不吝啬的抚掌大笑:“苏大人这等风姿实在是一流人物,与你相比,我只堪堪算作三流。” “说这些作甚,”苏文惜虽然口头嫌弃,笑容却还是更明艳了几分,她刚刚已经是放飞了一下被久久压抑的自我,这会自然也舍不得再克制回去,于是便显出几分火急火燎地催促: “殿下还等什么,快上马吧。” “这就来,”萧令辞不禁失笑,他找了跟缰绳绑在那匹白马脖子上,另一头则是由自己牵着,随即安抚了一下那匹由卢威挑选的好马,这才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衣摆翻飞间雪白长靴勾出漂亮的线条,苏文惜暗想,若再给他配个刀,倒有种横刀立马的将帅威风了。 少年人明明只是手握缰绳,却有着挥鞭纵横的气吞如虎,仿佛身前就是江山万里,而他只是伏身就能将之尽数收入囊中。 只是哪个将帅会天天手里拿把扇子扇来扇去的,武将的威严都要被丢光了,还是只适合扮个白衣卿相,才子词人。 “苏大人,坐稳了,我们走,”萧令辞扬声道,他一双修长的长腿夹着马腹,腰杆挺拔自是器宇不凡,衣袍下摆侧边分叉正好能显露出合贴的长靴,一身白的他驾马行在了前头,手里还拿着同白马相连的缰绳介时可确保方向无误。 苏文惜第一次驾马,感觉十分新奇,不禁小心翼翼地扯了下缰绳,生怕把马惊着了,然后又学着自己经常看见的那样,气势汹汹地喊了一声:“驾——” 为了照顾苏文惜这个初次骑马的,萧令辞放缓了速度,平日里他都是习惯纵马驰骋,但此刻就这么慢悠悠地行着,竟也甘之如饴。 两人两马就这么岁月静好的往林场里面走去,而那些随行的侍卫,被萧令辞以锻炼为由,要求直接步行进去,因此包括百里温在内的,都只能被迫负重前行,不过侍卫本就常年锻炼武艺,因此这点路确实也算不得什么。 而早就到了会庭的卢威,直接鞋也不脱就仿佛累的厉害的卧倒在了榻上,浅浅休憩起来,虽是表面闭上了眼睛,实则耳朵一直在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等着等着,终于等到了深浅错落高低不一的马蹄声,卢威当即就知道是萧令辞和苏文惜到了,于是连忙下榻,走到会庭外面,招手迎接: “殿下,大人,这里——” 萧令辞见状,也没有多远距离,便翻身下了马,随即扯了一下缰绳让那匹白马也挺住了步子,他关切地询问着苏文惜: “苏大人,还是踩着马镫下来,需要我扶吗?” 上时容易下时难,苏文惜从马背上望着地面,只觉得那距离仿佛和一层楼差不多,她虽然不恐高,却还是有一些怕的,不过她是个越挫越勇的人,因此摆了摆手道: “我先自己试试,”说罢,苏文惜双手抱住马背,翻身收回另一侧的腿,而后另一只脚因为视线盲区无法精准踩中马镫,而漫无目的地踩空了几下,萧令辞也不欲帮忙,秉持着绝不拔苗助长的念头,最终看到苏文惜终于踩中了马镫,小心翼翼的下了马。 “苏大人果真厉害,”萧令辞凤眸闪着钦佩的光,而苏文惜经过那一路已经冷静下来了,自觉之前失态,便又恢复成之前端着的样子,不骄不躁道: “殿下谬赞了。” 这时卢威也走了过来,行礼赔笑道: “殿下,大人,你们看是先去会庭里休息一下还是直接开始?” “哪有来林场休息的,要我说不如先开始,围猎累了再休息,苏大人你说呢?”萧令辞侧头看向苏文惜。 “殿下言之有理。” 得了确实的回复,卢威便附和: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直接开始吧,围猎结束后我还准备了宴席,今日必须尽兴而归。” 此时已是午后,阳光逐渐沉淀为浓郁的金黄,平原上的葱郁野草染上跃动的光,卢威指向不远处: “那一片林子就是圈定的场所,殿下,大人,请吧。”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三十九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四十章 卢威准备了三把弓箭,其中两把交给了萧令辞和苏文惜,很遗憾的是,苏文惜虽然想试试百步穿杨,一发命中的矢射之快意,但她不会射箭,她连拿箭的姿势都不会。 而且糟糕的是箭术这东西本身就得贴身手把手教,有卢威在场,她就肯定不能寻求萧令辞的近距离指导了,要不然传出去多多少少风评被害。 萧令辞看到苏文惜接过弓箭后的怅然若失,他猜出其中关窍,状作猛地想起来般: “苏大人,你可是不会射箭?” “不会,”苏文惜点点头。 “……”卢威则觉得萧令辞是故意来砸场子的,带个既不会骑马,又不会射箭的来,不是纯纯扫兴吗,可他敢怒不敢言,毕竟这两个人他都得罪不起,因此只能试探着问: “不若先在这空地练上一会,让女尚书大人有个初步的手感?” “倒也不必,射箭一事,搭上箭羽,把弓拉满,多来几次就有手感了,剩下的就是手法的问题,”说着,萧令辞拿出两副半掌手套,将黑的那副递给了苏文惜,白的那副则自己穿戴上了,一边戴一边接着说: “苏大人将这手套一戴,可将受伤危害降低几分,到时你在山林里,就先自由发挥找找手感吧,”萧令辞戴好后抬头看向苏文惜,询问:“苏大人意下如何?” “没问题,”苏文惜未抬头就应下了,她正慢条斯理地将手套穿戴好,萧令辞寻着看去,却是一愣。 只见皮制手套只到苏文惜掌心之处,黑沉沉的颜色愈发衬托出她肌肤的白皙,而那道贴合在掌背微微敞露出一道弧线的地方,竟透着几分欲说还休的滋味,仿佛在勾着人去扣着手腕,然后伸出手去紧密的沿着肌肤,探入到手套下再与之五指相扣。 未曾想一副半掌手套叫苏文惜戴出了活色生香的感觉,萧令辞嘴角轻勾,凤眸闪烁,而苏文惜却浑然未觉,她斗志满满的拿着弓箭,询问: “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语气兴奋,仿佛这只是一场单纯的林场狩猎,而不是官场上的迎来送往,暗藏祸心。 卢威连忙点头:“这就出发。” 虽然在来时那段路上苏文惜已经稍微掌握了骑马的感觉,但她尚且不敢骑着马生涩的去到山林里面迂回曲折绕弯子,因此苏文惜将白马栓到了马厩,就拿着一副弓箭,穿着护具,随着骑马的萧令辞与卢威二人一道进了山林。 山林景色秀丽极了,日光被树木分割捕捞,最后只有稀疏的成块状的明黄色光斑逃出一劫,在地面跃动变换,耳边鸟鸣伴随着流水涓涓,赏心悦目。 几人一开始还慢慢在漫无目的往前走着,直到一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萧令辞当即勒住缰绳调转马头,策马朝着那里奔腾而去,卢威见状先是丢下一句让苏文惜自行探索的话语后匆匆忙忙跟着萧令辞的方向去了。 这山林有人工搭建的方向指示,因此不怕迷路,眼下四周没了人,苏文惜心痒难耐,拿起手中弓箭,按照萧令辞虽说,搭上箭羽,拉开弓箭,单睁着一只眼睛瞄准,随后手一松弦一放—— 并没有想象中的破空声,反倒是箭羽因为没搭到位,弓箭拉的也不够满,这一箭没有射出去,绵软无力的栽到了前面不远处的地上。 苏文惜并不泄气,跑过去捡回箭羽,接着搭弦拉弓,然后松手,如此试了几次,手感还是没找到,不过箭羽倒是射的越来越远了。 她不禁感慨:“看来射箭,也是大有门道啊,一点都不像萧令辞说的那样可以轻而易举找到手感。” 作为女子,平日里与骑马射箭这样的活动远之又远,再加上苏文惜从事的纺织需得日复一日的在户内进行,因此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这么新奇的体验,她肯定是舍不得草草放弃的,就在她想要继续练习时,不远处马蹄声如急雨传了过来。 苏文惜寻声看去,见金辉映马身,碧玉蹄双翻,是萧令辞大获而归,他左手握弓箭,右手轻扯缰绳,在一个十分合适的距离下,停在了苏文惜面前。 “殿下可有猎中猎物?” “那是自然。” 说完,卢威边驾马边喘着气跟了过来,他则没有那么潇洒了,本来就是岁数颇大,不适合骑射这种剧烈运动,眼下更是一手拿着一只血淋淋的野鹿,一手抓着活蹦乱跳的野兔,他将马停住,先把手里插着一支箭的野鹿扔到地上,随即才翻身下马,走到萧令辞面前像献宝一样贡了上去: “殿下,这是笼子里抓到的野兔,还活蹦乱跳的呢。” 萧令辞伸手拎着那野兔的长耳朵抓了过来,“给我干什么,这般小物,吃了没滋味,若是养着,又耗费功夫,”然后他递到苏文惜面前,笑吟吟地询问: “苏大人可想养着?” 苏文惜双手捧住那野兔摸了摸,综合考虑一番后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实在有太多事要忙,没时间养它,放了如何?” 萧令辞转头看向卢威,笑得和善:“卢监事,放了如何?” 卢威敢怒不敢言:“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野兔被放走了,而卢威则伏地而坐,拿起水壶引了几口水,因为还记着正事,便十分自然的换了个话题道: “殿下,听闻您最近要彻查水利修缮一事,其实这已经大可不必了。” 萧令辞见他终于开始进入正题,便也一扫衣摆,伏地而坐,询问:“为何?” 卢威不知自己处境,只是缓缓道:“殿下有所不知,那水利工程的设计图纸,我前段时间找了几位大师一同商讨,得出的结论是在设计最初本来是没有弊端的,但是八月份那暴雨注水量太大,几个湖本身就容易堵塞淤泥,这不才一下子崩了,这治河咱们还不是得看老天爷的脸色?他一个发怒下上连天的暴雨,就是再好的水利工程也得出问题不是?” 言下之意是这水利崩塌,是天灾而非人祸,把锅都推到了老天爷头上,不提及丝毫关于人为在其中的影响。 卢威本来就是半打哑谜,他是想麻痹萧令辞,让他相信水利一事不存在有人贪污,因此也不管还有苏文惜在场,就接着往下说: “况且我已经找了许多水工来重新修缮,这水利工程一事很快就能圆满结束,殿下又何必在这天灾上,去寻找捕风捉影的东西呢。” 若萧令辞真的是个不学无术,放浪形骸的纨绔公子,听了此话指不定就深以为然,然后松懈了对此事的调查,让漏网之鱼有机可乘,然而卢威不知道,他深信不疑的关于萧令辞的为人,却只是一个伪装。 萧令辞表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卢威见状心底有些得意,接着抛出橄榄枝: “而且那贪污一案,我这里可以找到线索,”说罢,卢威起身踢了踢被萧令辞一箭穿心的野鹿,故意移开了话题: “这野鹿毛色真亮,撕下来做成皮草定是妙极,在民间也是受人追捧的好货,然而我听闻在皇宫中还有一珍贵之物——紫貂皮,据说产出极低,拥有者无不是将相王侯,实在是让我心向往之,不知殿下可见过这紫貂皮?” 萧令辞佯装被吸引,追问起来:“卢监事所说的线索,如何能找到?” “哈哈哈,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就看殿下如何选择了,”卢威见状以为萧令辞上钩一半了,边一鼓作气接着暗示: “话说那紫貂皮,殿下可否给我讲讲,究竟有多宝贝?” 这时,啪嗒一声,一支羽箭擦着地面掠过来,掉到了卢威脚边,将本就心里有鬼的卢威给吓了一跳,苏文惜走过来镇定自若的捡起了羽箭,随后“诚恳”道歉: “卢监事,实在不好意思,本来没往这边射的,突然老天爷刮了一阵风过来,你可千万别怪罪。” “哈哈哈不会不会,”卢威外强中干笑了几声,没将这插曲放在心上,只是记挂着紫貂皮的事,于是看向了萧令辞。 萧令辞却同苏文惜交换了一个视线,仿佛心有灵犀,不禁莞尔一笑,卢威话里弦音他听得清楚,这是在暗示他行贿,让他用紫貂皮去换所谓的线索,至于这紫貂皮,他确实有,但不可能给卢威。 因此萧令辞心生一计,想到那些因卢威贪污而被被拖欠了工钱的水工,他有了谋划,道: “这紫貂皮自然是宝贝的很,我手里都没有,但是我一个堂叔运气好得了一块,我若是向他索取,早些年也是会给的,只不过我这堂叔已经家道中落,不肯白送,我前段时间向他要,他开口就是七百两银子,我一个没有职务,没有正经俸禄又备受宫里管教的三皇子哪里舍得,只能出个三百两,可他三百两不肯卖我,于是便耽误了下来。” 本来卢威是想靠着亦真亦假的线索来忽悠萧令辞,好白嫖这紫貂皮的,但是没料到萧令辞这样尊贵的身份都没有紫貂皮,还得靠着门路和银子才能拿下。 而卢威对紫貂皮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一听哪里还能忍耐,便是还得拿点银子出来也顾不得了,直接两眼放光,不疑有他的凑近几分询问: “七百两,也就是说我与殿下合力再出四百两银子就可以拿下?” “正是,我若不是他远房侄子,只怕还不止这个数呢。” “殿下,你可说对人了,我愿意无偿捐出那四百两,到时也可圆了你这心愿,而我什么都不要,只需要殿下到时候将紫貂皮拿过来,让我也好好近距离目睹一下即可。” 话说的虚伪十足,只怕到时卢威又要拿着那亦真亦假的线索,来暗示他用紫貂皮来换了。 而卢威确实是这么想的,自己先出点银子靠着萧令辞的门路换到紫貂皮,至于线索到时候就随便给个无从考据的出去,总之在卢威看来简直稳赚不亏。 诱饵放的到位,自然会把糊涂的鱼迷的晕头转向,萧令辞含笑道: “如此甚好,卢监事打算什么时候捐?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同我那堂叔买过来一睹为快了。” “哈哈哈,”卢威拈了下八字胡,说道: “殿下如此心急,我又怎能掉链子,等着我立马就将这四百两给殿下全了这事,至于线索,我会尽力去帮助殿下找来的。” “多谢卢监事,”萧令辞凤眸闪过狡黠的光,表面道谢实在暗暗发笑。 这卢威自作聪明,贪污银两害得水利工程不堪一击,百姓困苦,水工修补河道却没了工钱,宁可出高价为心爱的紫貂皮买单也不肯将拖欠的工钱补上,如今被他诈了也是自作自受。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四十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四十一章 卢威本想等着萧令辞将骑射玩个尽兴后,到那会庭休息时,自己再快马加鞭赶到府里将四百两银子取过来,但是萧令辞却催促他赶紧去。 于是卢威不疑有他,当即就骑着马赶去府里拿四百两银子好送过来,他这一来一回怎么说也得半个时辰,因此这山林中一时间只剩下了萧令辞和苏文惜两人。 苏文惜射了好几发箭,眼下手臂酸痛,四肢疲软,便坐到地上靠着一棵树,颇有些闲散地问:“殿下是故意把他支走的吗?” “苏大人又何必明知故问,”说着萧令辞也走过去,立在苏文惜身前直接遮去了大半的天光,他屈膝箭步蹲下,目光看着在对面倚树而坐的苏文惜,凤眸流转着愉悦,故意调笑着: “这荒山野岭,孤男寡女的,苏大人就一点也不怕我对你做出些什么吗?” 苏文惜没去看他,只是拨弄着羽箭上的翎羽,驾轻就熟道:“殿下若真存了这种心思,之前有那么多的机会应该早就做出点什么了才对,还说我明知故问,殿下又何尝不是明知故问。” “苏大人所言甚是,”说罢萧令辞轻轻抽走了苏文惜摆弄在手的羽箭,迎着她后知后觉的神色,萧令辞笑得不怀好意: “苏大人想学射箭吗?” “自然想学。” 萧令辞却故意拿乔,笑得欠揍:“苏大人若是说一句好话,我立马就教你如何射箭。” 话音落下,苏文惜“噌”一下站了起来,拿着自己那把弓,步调一转,就要去寻个僻静的地方好甩开萧令辞,不仅什么也没说,还不给个好脸色。 “欸苏大人别走别走——”萧令辞见状忍着笑意连忙起身用声拦下,他握着那支羽箭走到苏文惜身后,低声下气道: “我收回,苏大人当我没说。” 闻言苏文惜这才转身,板着脸抬眸看他,认真道: “那么现在殿下可以开始教我了吗?” 若是卢威在这,听到二人之间的交流风格,定得惊掉下巴,同时也会在心底寻思,地位低了萧令辞这么多的人,为什么敢如此肆无忌惮,难不成是抓了萧令辞什么把柄在手里。 然而世人大多忽略,情之一字才是无往不利的杀器,它能让骄矜偏执的人卑躬屈膝,也能让位高权重的人卑微不已,所有的明枪暗箭,都得在它面前通通消弭。 萧令辞粲然一笑:“那是自然。” “……”苏文惜被他那双隐含宠溺的凤眸盯的有些心慌意乱,连忙错开注意力,追问: “从何处开始?” 萧令辞将羽箭又还了回去:“苏大人先按我之前说的,摆出一个姿势来。” 搭箭拉弓,瞄准前方,苏文惜便是如此将这一套动作又展示了一下,随后就保持着按箭不发的姿势,等着萧令辞的指示。 萧令辞走近几分,踱着步绕苏文惜周身细细看了一番,随后纠正道: “左肩与目标方位对准,两脚站开要与肩同宽,注意把重心落在双脚上,上半身微微前倾可以更好的拉弓。” 萧令辞拿着羽箭到苏文惜对着的那棵树上,画了一个圆圈来当靶点,而他每说一点,苏文惜就根据内容来调整着身体站姿,随后萧令辞才点点头以示认可,复又走到苏文惜身边,伸出手去将她扣在箭尾的手指往上移了一下,同时讲解: “食指要再往上一点,就保持在这个高度。” 眼下姿势是调整到位了,可萧令辞看着苏文惜拉弓的弧度,陷入了沉思,人常言满弓如满月,可苏文惜那力度,实在是与满月差的远了,于是萧令辞绕到她身后,伸出双手既把她圈在了怀里的同时,又将左手搭在弓上,右手控着弦,随即稍微用力,那弓就如被注入灵魂般,弧度成了漂亮的饱满状。 苏文惜虽然表面目不转睛的将视线盯着那个靶点,实则在萧令辞贴过来时就已经有些心慌了,她故作镇定的任由萧令辞的手覆盖住自己的手,任由萧令辞带动着她将弓箭拉满,直到萧令辞点到为止的松开了她,以及预备的一声倒数: “三,二——” 苏文惜顾不得心慌意乱,连忙拔高注意力严阵以待,下一刻: “一!” 伴随着最后的一声,苏文惜松弦送箭,只听得“咻”的破空声,以及树木被刺入的沉闷声响,苏文惜放下弓箭,雀跃地走到靶点前,看着正处在圈里的箭羽,高兴极了,哪怕这次的成功大半都是萧令辞带来的。 萧令辞走过来立在她身侧,从怀里掏出熟悉的白玉扇又怡然自得地扇起来,询问道:“苏大人,感觉如何?” “棒极了,”苏文惜喜笑颜开。 萧令辞转头看着她的梨涡浅笑,摇扇子的手都顿了一瞬,心底如同干涸的河流被填满一般,满足极了。 “接下来苏大人可还需要我?” “不用,”苏文惜摆了摆手,自信满满道:“你刚刚将我的我记住了,我想一个人再练练。” 其实是苏文惜有些想要逃避与萧令辞之间过于近的距离,她害怕再次落得上一世的结局,尽管她知道,萧令辞能舍命相救,本身就与萧郁均有着天差地别,又谈何重蹈覆辙,可她却甘愿蒙蔽自己好换得短暂的平静安宁。 “好,”萧令辞也未强求,摇着扇子坐到树下,当起了苏文惜唯一的观众。 之后苏文惜又按照那一次的成功,仿了好几次,但是无一例外的都射不远,常常是箭羽射出去了,中道却失其归途,一开始气势如虹,最后惨淡收场。 就这么失败了不下十次,苏文惜才求救般的看向萧令辞,而萧令辞在看了这十几次后,也看出苏文惜的问题在哪了,便委婉道: “苏大人,其实你的手法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主要是……” 苏文惜着急地追问:“是什么?” 萧令辞叹了口气:“是你的力气不够,弓拉得不够满,所以箭也射不远。” “……”苏文惜陷入沉默,如果是手法上的差异,她倒还能弥补,可这力气不够,她一时半刻的哪里是可以追上的。 萧令辞起身走过来,拍了拍苏文惜的肩勉励道: “女子力气本就不比男子,苏大人不必气馁,你又不是先天不足,后天锻炼的话也是可以弥补的。” “殿下说的是,”苏文惜放下了弓箭又坐回去休息起来,她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平日里缺乏锻炼,今天一下子消耗了这么多体力,着实有些四肢酸软了。 萧令辞见状也坐到了她身边,二人倚靠着同一棵树,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山林里一片静谧唯有鸟鸣断断续续,午后日光惬意,时间的流逝也觉不出快慢了。 这时山林外的马蹄声朝这边踏了过来,萧令辞起身望去,见果不其然来得正是火急火燎的卢威。 这山林本就树木稀疏,因此人踪也难以藏匿,卢威远远的就看着了萧令辞的身影,因此驾马飞奔过来,又将马勒停后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萧令辞面前,往自己怀里一掏,掏出张银票后献给了萧令辞道: “殿下,这是四百两银子的银票。” 萧令辞接了过来,展开一看,确实是四百两的银票,一分不少一分不多,他将这银票收到怀里后,笑道: “卢监事放心,待我买来那紫貂皮,定让你也大饱眼福。” “哈哈哈有殿下这番话,我就放心了。” 说着,卢威又问:“不知殿下大约得几日,才能换来这紫貂皮?” “嗯……”萧令辞沉吟片刻道:“少则六七日,多则半个月不等,卢监事也应知此事急不来。” “殿下说的是。” “今日这骑射围猎,我和苏大人也算尽兴,不若就到这里散场吧,卢监事事务繁忙,我和苏大人也是,就不互相耽搁了。” 卢威巴不得萧令辞赶紧拿着自己的银子去买来紫貂皮,然后自己将那紫貂皮再忽悠过来,因此闻言忙不迭地认可: “殿下说的是,今日能让殿下与大人尽兴,是小的荣幸,下次若有机会,还望殿下与大人可再赏脸一聚才是。” 萧令辞笑了笑,话锋一转:“卢监事,我今日应邀前来也不是为了玩乐,那水利一事你说的我已经有所知晓,只不过修缮之事还望早日竣工,不然上面要问责,我也不好交代。” 卢威却在心底鄙夷,暗想嘴上说着不为了玩乐而来,还不是事到末尾了才提了这么一句,很明显根本也没放在心上嘛,于是他表面战战兢兢,实则不足为惧道: “殿下说的是,小的一定严加督促,绝不让殿下难办。” 事已到此,也没有再留的意思,苏文惜相较于来时已经别有进步,但萧令辞还是不放心的自己牵了跟缰绳确保方向,二人连同随行侍卫,被卢威一路送到了林场的门口。 又是好一番依依惜别的话术后,萧令辞和苏文惜这才得以脱身,卸下了那匹白马身上的马镫马鞍与缰绳,苏文惜也把有些沉沉的护具给解了,她脱下手套欲同护具一并还给萧令辞,萧令辞却只收下了护具。 “这手套挺适合苏大人的,送给苏大人了,”萧令辞意味不明地笑着。 而苏文惜则有些纳闷地应下了:“……多谢殿下。” 二人上了马车,在路上时苏文惜询问: “殿下真的要买紫貂皮?” “我诓他的,压根没有堂叔,又何来的紫貂皮,”萧令辞心情十分愉悦,他笑得如同狐狸,透着狡诈道: “我不光要诓他的银子去结清水工的工钱,还要让他把贪污水利的银子吐出来。” 苏文惜不禁侧目:“殿下知道他贪污了?” “他今日邀约,与我所说的那些,无非是想轻飘飘揭过此事,想把贪污案的重点落在水灾而非水利上,我们今日再去南漪湖看看,想必能找到什么证据。” “今天赶过去,时间来得及吗?” “来得及,就算时间紧也得尽快赶过去,那些好几个月没有工钱的水工,正需要这银票呢。” 苏文惜心底有些憋闷,不禁感慨:“三年知府银如雪,若这些被贪污的钱落实到实处,百姓又何至于此。” 萧令辞望了眼窗外,天光大盛,他却凤眸晦涩,面有阴翳,静默不语。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四十一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四十二章 南漪湖,处在太平州、宣州与江宁府交界地带,其中又分出无数的河流,一旦有纰漏就会殃及三个州,故而水利一事重中之重,前年朝廷拨款加强了水利的防护,没想到今年一场暴雨就让这水利工程原形毕露。 卢威大概也是安生日子过得久了,以为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那再贪一点也定然不会有什么差池,只是这一次他刚好摊上了最坏的时候,刚好与水灾那一起贪污同时暴雷,刚好递给朝廷整改的刀。 萧令辞将那银票换成了一盒银两,与苏文惜一同来到南涟湖边,将那些银两一笔一笔分给了水工,而水路官就在一边认认真真做着记录,去记下这些银子的去处以防再次有人二次贪去。 在这之前,那些身穿肥大的防水渔服,脚踩水鞋,戴着手套的水工,个个都是面有疲惫,精神不佳,死气沉沉的清理着河道中的淤泥,连身上都是黑褐色的湿泥巴,日日与之打交道,手与脚都被泡的起了皮。 简直与那光鲜亮丽的官吏,一个在泥一个在云,制度的弊端,时代的灰尘,落在每一个普通百姓身上,都是负担不起的大山,能将人压的无路可走。 这些水工被拖欠了这么久的工钱,却也不敢闹大,更怕一走了之那些工钱就会打水漂,因而只得继续在这里一日复一日的干着,直到萧令辞带着银两过来。 那些水工得到了工钱,顿时一扫之前的行将就木,纷纷一边笑一边红着眼睛的向萧令辞他们几位连连道谢: “贵人,太感谢您了,我家就我一个干活的,全家老小就指望着我的工钱吃饭呢,现在拿到了这钱,可算是轻松多了。” “是啊是啊,我老母亲卧病在床,就靠这笔钱救命了,实在是太感谢了。” 萧令辞摆了摆手,语气郑重:“这本就是你们应得的报酬,何来感谢?日后你们的工钱我会一直督察到工程结束的,你们放心吧。” 清理淤泥的工程已经到了尾声,因此这段工期自然很快就会结束,而水利修缮,到时让那些贪官污吏落马,再搜刮身家尽数充公,重新搭建起堤坝。 苏文惜见萧令辞那边发放银两自己帮扶不上,便早些时候就去帮助那些搬运东西的水工去了,在告一段落后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到萧令辞身边,看到他刚刚才结束这次的发放,不禁疑惑: “四百两银子应该不够工钱的吧?” “苏大人真是明察秋毫,”萧令辞将已经空了的盒子合上,直接交给了一边记录的水路官后,这才不以为意道:“实不相瞒,我还贴了一千两银子。” 说着他叹了口气:“要不是怕会打草惊蛇,我又岂会只诓卢威四百两。” 一千两,苏文惜在心底算了算,等于她八九年的俸禄,这一千两多多少少算是一大笔开资了。 思及到此,苏文惜再次感到钦佩,她郑重行礼:“我替那些水工也在这里谢过殿下了,只是殿下怎么不告诉我,我也好出一份力。” 萧令辞莞尔一笑:“民者国之根本,于我是分内之事罢了,而且水工的工钱可不是小数字,苏大人想要出力恐怕得掏空身家,更何况帮助百姓的方式也不止这一条,苏大人若真有心,不如待会与我去一趟粥厂,好捐款赈灾。” “粥厂吗,自然愿意,”苏文惜一口应下,心想萧令辞确实考虑周全,如果赈灾捐款捐给地方官府,少不了又得被贪上一部分,可是捐给粥厂就不一样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官吏尚且能官官相护,商人可不行,因此自然不会冒着得罪朝廷的风险去暗做手脚。 这时水路官也记得差不多了,他先是将册子呈给了萧令辞让他过目,萧令辞接过后翻览了一遍发现并无纰漏,便让他再录白几份出来。 水工工钱被拖欠一事若是上报上去,也只是个劳动纠纷的程度,卢威也只会找托词说是银子都用来修缮水利了,一时之间开不出工钱,所以还不能直接举报他贪了,因此萧令辞还得另做打算。 水路官应下后,想到什么,便试探道:“殿下,有一批礼器已经被送到了城隍庙,许多官员都去祭拜过以求神明开恩,不知殿下是否……” 萧令辞一听,眉头微皱,语气不好地说道:“祭拜又有何用?若神明真的开眼,岂会降下这连天的暴雨,让百姓颗粒无收?” “这……”水官哑口无言。 “退下吧。” “是,”水利官忙不迭的告退了。 待人走后,萧令辞这才挣袖,负手而立,语气晦涩:“这些官员不干实事,尽想着投机取巧博个美名,实在令人愤恨。” “殿下,”苏文惜往前一步,站到了他身侧,与他一起迎风而立,目光同样落在了河岸下面还在辛苦劳作,灰头土脸的水工上。 两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交缠在一起恍若形影不离,一阵风吹来淤泥的河腥气,苏文惜沉吟片刻,斟酌道:“我觉得祭拜一事也未尝不可。” 话落又有些心惊胆战,毕竟这算是直接与萧令辞唱反调了。 萧令辞侧目看过来,并没有恼怒,只是凤眸平和且带着点翘首以盼地望着苏文惜,语气低沉如同鼓舞:“此话何来?” 那道目光温和中,如万顷汪洋不辞涓滴般,有着包容万象的气度,苏文惜心头一震,仿佛能在他揽袖回望的身姿上看到千秋基业,万世功名。 定了定神,苏文惜镇定自若道: “祈求神灵也是为了安抚民心,农民一年四季耕织辛苦,常常得仰赖天时,往往会寄托于神灵,望神灵哀怜赐下平安,举行祭祀又何尝不是为了给予民众信心,我也不信神灵,可还是想存在一份万一的念头,去相信一次,殿下呢?” “苏大人这番说辞倒是令我别开生面,别人往往是行至苦处才信神佛,苏大人却是体恤民生疾苦,甘愿相信一次神灵去祈求降下恩泽。” 说罢,萧令辞似有赞赏与欣慰,他认可道:“苏大人将我说服了,既然如此,趁着今天还有时间,将捐款与祭拜一事,一同做了吧。” “安排的如此紧凑,未免有些仓促?” 萧令辞十分淡定:“苏大人放心,捐款一事我可以交给百里温去做,你我二人只需要前去祭拜即可。” 苏文惜被折服,“可我银票还没准备。” “那就去一趟钱庄吧。” 于是行程就这么被商定下来,苏文惜暗想,自己加入这调查贪污案的决定还真是十分正确,这短短几日,感觉就见识到了不少,在将作监和织造署里见识不到的东西,虽然大多是腐败的,令人作呕的,可也让她有所成长。 二人到了钱庄,苏文惜看了看自己的小金库,为官五载,年俸禄一百二十两,迄今为止一共攒了五百两银子,和那些在政治中心的官吏相比,确实不够看,甚至连卢威说的那个紫貂皮,都买不下来。 可这银子她拿得问心无愧,没染指百姓一点油水,就已经足够了。 而随行了一路,也被萧令辞和苏文惜秀了一路的百里温,从一开始的激动难耐,到此刻的心如止水,心路历程跌宕起伏,此刻面对萧令辞派下来的任务,忙不迭的就应下了,他接过苏文惜和萧令辞二人递过来的银票,郑重其事的收在怀里后,一个抱拳就告退了。 苏文惜递过去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虽然谈不上心疼,却也是有些生怕出了差池,因此犹豫着问:“交给他真的可以吗?” “苏大人放心,他要是办砸了,赔款我就从他工钱里扣给你。” “噗嗤……”苏文惜被逗的一笑,有了萧令辞这个兜底的人,便也停下了这份担心。 * 南漪湖不远处的一条街道上,僻静的远离人烟,且空气中浮动着香烛气,九十九重阶梯一路向上延伸,视线的尽头是坐落在山脚的城隍庙,修建的古朴大气,屋脊平直,梁宇明朗。 备好了斋品的萧令辞和苏文惜,并没有通报身份,只是与寻常香火客别无二致那般,踏上阶梯走入了城隍庙中。 一进到庙里,入目便是殿中间,红布长桌上燃烧的香炉后,那高高端坐在台上的神像,周身金色,精妙绝伦,手托法器,低眉敛目透着无上慈悲。 香火气更加浓郁了,香炉里还插着许多的一灭一明的香烛,萧令辞向主持要了两把细长的香,递给苏文惜一把后,二人对视一眼,似有互相确认的意思。 还是苏文惜先开口询问:“殿下,祭拜的礼仪,可否为我说明一下,我怕冒犯了神灵。” “又不是正经祭祀,何必太讲究,我幼时去寺庙一向是手捧香火,叩首三下,苏大人意下如何?” “可以。” 达成共识,旋即点燃香火,一缕青烟自顶端时浓时淡的逸散而出,迷蒙了眼前,二人动作心有灵犀的,齐齐一拂衣摆,双膝跪在蒲团上。 不知怎的,眼前这场景,竟让萧令辞不禁萌发出一个没有边际的念头,他与苏文惜这一拜,虽然拜的是神灵,却神似于新人一拜高堂的感觉,可惜这里没有红烛,没有婚袍,也没有来宾。 可早晚有一天,萧令辞走神的想,他迟早会让这个不着边际的念头,出现在现实里。 而一边的苏文惜尚且不知萧令辞这番歪出天际的心路历程,只是凝神专注的手捧香火,高举到额前,随后叩首三下,心里默念: “望神灵哀怜,愿收成丰饶,年岁无忧。” 从始至终未给自己祈福过什么,只是在叩首时,重复着这一句。 直到三叩首完毕,苏文惜起身走到红布桌前将香火插到了香炉里,却没听到身后有动静,便疑惑地转身望去,结果这一望,就见萧令辞手捧着香火,目光空泛的落在身前某个点上,久久没有动作,明显是走神了。 一想到自己三叩首都叩完了,萧令辞还没开始,苏文惜就哭笑不得,她开口轻唤了一身: “殿下?” “……”萧令辞被这一声给唤回了神,他情不自禁抬眸望去,却见苏文惜一身青衣被眼前香火逸散出的轻烟而晕染,如青山釉黛飘上无边烟霭,仙姿玉貌,仿佛下一瞬就要虚步太清。 那一刻,高堂上低眉敛目的神像印衬在苏文惜背后,落在萧令辞眼里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什么城隍神都只不过虚妄,唯有苏文惜,才是瑶池玉宇里,投身红尘的神,是自己放在心头上端坐的神。 这般想着,萧令辞凤眸深沉,声音不觉低哑道:“无事。” 说罢,萧令辞将香火举至额前,因为心底已经有了信仰的人,所以行叩首礼也没有苏文惜那么虔诚,但还是摈弃了一下杂念,在心底默念了一句与苏文惜大差不差的祈祷词,只不过苏文惜从头到尾是为公所求,而萧令辞却贪心的加了个为私所求: “愿她岁岁年年如意平安。” 至此三叩首完毕,萧令辞起身将香火插到了香炉里面,正与苏文惜的那一捧挨着,早些时候带来的斋品已经放在了香炉旁边,故而祭拜之事也已经大功告成。 待走出殿外后,在侧堂的一名男子,也就是当涂县令,从经幡长纱后走出来,若有所思的望着苏文惜与萧令辞二人的背影,心里浮现一个念头。 其实早在苏文惜与萧令辞二人进来时,这位县令就已经注意到了,毕竟二人从穿着到气质再到样貌,无一不是人中龙凤,身份怎么说也不可能低了。 于是他走到正殿的红布桌前,先是为自己的冒犯行了个礼以示歉意,随后拿过香炉旁边的斋品看了几眼,见最下面有两个名字。 萧令辞,苏文惜。 县令当即就得知了身份,他欣赏的点了点头,放下斋品,捋着胡子走出了殿外,暗暗想着这种为民祭拜的事,怎么能无人知道的,当即就决定回去后写在《熙丰年当涂县志》上,好叫后来人也有典可查。 而他这一举动,为萧令辞日后招揽了无数人心归附,也已经是后话了。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四十二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四十三章 同样的一天,谢清徽依旧守在悠心医馆里,前日与苏文惜那一个对视引起的心潮波动,令他心底始终有点异样,仿佛什么东西被忽略一般。 因此他派遣心腹去连夜调查苏文惜的过往身世,只是目前还没有下落,谢清徽虽然表面上翻览着医书,实则心不在焉的很,思绪东一榔头西一榔头,不着边际,他想那个消息已经透露出去两天了,背后的神秘势力也该有手脚了。 百无聊赖的想着,医馆突然走进来一个人,谢清徽抬头一看,见是个脸上有一道疤痕的女子,竟然和蓝英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没那么严重。 那名女子拉开椅子坐到谢清徽身前,丝毫不因自己脸上有疤而露怯,反倒兴致勃勃的往前探着身子,询问道: “谢神医,我听到消息,说是您最近可以给脸上有疤的女子免费治疗?” 谢清徽点了点头,拿起毛笔,翻开病例单,准备开始记录,按照惯例地问: “不知姑娘叫什么?” “容儿。” 听到这两个字,谢清徽手一顿,他搁下毛笔,抬头郑重其事道: “姑娘以前可是在宣州知监李念府上待过一段时间?” 容儿点了点头,对谢清徽这位好评远扬的高门子弟信任有加,因此也没有防备,只是对这开门见山的问话惊讶了一瞬,有些不明白谢清徽这样的高门子弟,为何会这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过往,难不成自己犯事了? “我现在有件事需要姑娘你配合一下,前段时间有位同样脸上有疤的女子到我这里就医,她说那疤是在李念府上,被顽劣的小公子玩耍时不小心被伤,然而我去问过李念府上,得知她并不是府上的人,而有着这般经历的却是姑娘你,不知姑娘可知是何原因?” 容儿愣了愣,随即消化过来后,沉思片刻,有些匪夷所思道: “知监府上只有我一个不小心被划到脸的人,她不可能是与我在一个府上啊,”说着,有电光火石的回忆在脑海里闪现而过,容儿又想到什么似的,语气迟疑地猜测道: “不过有一事颇有些奇怪,我当初离开李念府上,路过关知军府附近时,捡到过一个脸上血迹斑斑,被划了好长一个口子的女人,我当时就把她送医了,看护的过程中她昏迷不醒,我见她与我一样容貌被毁,就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再加上我那时失意极了,没忍住就絮絮叨叨的和她说了我的往事,主要就是我如何被伤到的云云。” “哦对了,她当时昏迷的时候,意识不清念叨了一些字眼,我凑过去听了一会,大概就是蓝英……知错……疼这样的词,”容儿生怕自己是犯了什么事,因此把想到的都交待出来了。 “竟有此事……” 名字对上了,一切也水落石出,蓝英十有八九就是被那毒给害得记忆紊乱,意识不清时又听到容儿的倾诉,醒来直接将容儿话里的内容当成了自己的遭遇,这么些年来不疑有他。 只不过眼下又多了个问题,蓝英为什么会满脸鲜血的出现在关知军府附近,如果她是关知军府里的人,那么会有那种毒就也说得清了。看来还是得让心腹在去关承泽那里打探一下。 谢清徽大概得出了结论,只是按耐在心里,点到为止,并没有解释所为何事,他给容儿开了一副内用的药,以及外服的膏药,同时附赠药方,并说道: “谢谢姑娘,此事我了解了,至于你的疤痕,我会一直免费提供药物,直到你疤痕褪去为止。” 容儿一听,高兴极了,她当初被李念府上的小公子给划伤,因为容貌受损而抑郁,但李念赔给了她一大笔钱,所以这抑郁没多久就好了。 如今虽然已经不在为脸上的疤痕而困扰,但女子总归是爱惜容貌的,早些时候不是没想着找谢清徽看看,可她害怕谢清徽身为神医,开价太高,这不今天听说可以免费,火急火燎就赶过来了,此刻一听谢清徽这么说,欣喜坏了,连连道谢: “谢神医太感谢您了,等到痊愈那天,我一定送一副医者仁心的贺幛过来。” “心意收下了,贺幛就算了。” “好好好,都听神医您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容儿欢欢喜喜接过了几副药,起身欲走,这时她腰间一抹悬挂且摇曳着的掺了白的玫瑰紫,随着动作荡出一片夺目的涟漪,谢清徽目光扫过去时不禁一窒,急声喊住了她: “姑娘等等——” 容儿便停下往外走的步伐,调转了回去,走到案前不解地问:“谢神医,怎么了?莫不是还有什么需要我交代的,还是药方有哪里不对?” 谢清徽一时不语,目光落到她腰间坠着的东西上,那是一朵从枝头采下的辛夷木兰,花瓣肥厚宽大,根部是如晚霞般的瑰紫,往上渐变为纯白色,分明是两极对峙的颜色,在花朵上却体现的极为和谐。 它被往下倒置着,用一根绳子穿连起来,向下的花蕊处是人为添上去的水滴状琥珀石,整体就像风铃一样,花瓣做外衣,琥珀石做铃铛,随着步伐而摆动,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是极为精妙的小挂坠。 很漂亮的设计,谢清徽记得年幼时,稚奴就经常会捡一些从枝头掉落在地的辛夷木兰,她很喜欢这花的美丽,却也不知道该如何珍藏这份美,只能看着它渐渐褪色,如果自己当初知道辛夷木兰还可以做成这样保存的话,稚奴就不用为此惋惜了。 容儿见谢清徽没有言语,似在出神,便奇怪的顺着他的目光寻去,见谢清徽是在看她腰间悬挂的“花铃”,不禁有了新奇的发现,没想到谢清徽这般寡言少语,高冷难以接近的人,竟然也会被女儿家的东西吸引,看来这份冰雪的外表下也有不为人知的一角。 “谢神医?”容儿再次出声询问。 谢清徽这才回神,他定了定心神,语带歉意: “抱歉,想到一些往事,所以出神了,不知姑娘腰间坠的花是如何制作的?” “这个啊,”容儿一听谢清徽对她的花感兴趣,连忙来了兴致,坐回去后将自己的“花铃”十分贴心地摘下来放在了案上,推给谢清徽以供他细细观览,同时解释道: “首先是采花,这花是辛夷木兰,到花期了经常会掉很多完整的花在地上,但是想要保持鲜艳的花就必须得剪下还在枝头的花,那种掉在地上的已经失去活力了,没几天就会褪色,所以千万得有花堪折直须折。” 谢清徽暗想,原来当初第一步就歪了,他和稚奴那时候都是捡的地上完整的花去揣摩费劲的,就是有花堪折却不舍得折。 容儿又接着娓娓道来: “剪下花后,再剪去侧枝或者多余的茎干,然后放在流通的地方风干个几日,期间不能接触阳光否则会干枯,也不能碰水否则会腐坏,等定型后基本就不会变色了,辛夷木兰没有花蕊,所以可以在花心处像我一样穿个坠子进去,做成风铃的款式。” 谢清徽不禁赞叹:“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容儿得了句夸奖,十分自豪,便大方表示道:“谢神医客气了,您若是喜欢,我也可以将这个送给您。” “不必了,”谢清徽婉拒,他确实很感兴趣,但还是想亲自试一试,别人做好的现成品反而没有灵魂。 容儿见状也不再坚持,将那“花铃”挂了回去,随后才客客气气地起身告辞。 将心满意足的容儿送走后,谢清徽沉思片刻,找来心腹,向他传达了意思,一是调查蓝英与关知军府里的关系,二是赶紧撤回那道免费为脸上有疤女子治疗的消息,他还不想为此忙的不可开交。 谢清徽甚至表示,第二条比第一条重要,务必快马加鞭去完成。 待到一切布置妥当后,谢清徽想到不远处的山脚下就有一棵辛夷木兰,他离开了悠心医馆,打算去采一点回来,做成“花铃”以慰憾恨。 只是一开始走在熙攘街道上时,谢清徽发觉自己身后跟了个小影子,他走到哪里,那人就跟到那里,而对于那个小影子,谢清徽已经有了猜测。 眼下之地人多耳杂,为了印证猜想,谢清徽刻意走到了山脚下,这里僻静的没有人烟,果不其然,那个人也跟过来了,脚步声不加掩饰的在身后传来,又紧接着在几尺之地停住。 谢清徽转身看向来人,见是一容貌平平的男子,普通到哪怕见过面,在这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印象,他神色不改,平静问道: “你是何人?” “谢公子,在下是依天教之人,听闻公子重病缠身,故而特意来献上起死回生之良方。” 说着,那男子从袖里拿出一个黑盒子,见谢清徽没有驳斥,便大着胆子直接呈了上去。 谢清徽本就是设局引诱,自然没有拒绝之理,他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枚黑色的丹药,有小拇指盖那么大。 “这是何物?” 男子回道:“我依天教的神药。” “你是要卖给我吗?” “不,这一枚是免费赠予,待谢公子觉得确实有用后,可再来买入。” 谢清徽接着套话:“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毒药?” 男子哈哈大笑,仿佛司空见惯:“谢公子乃是神医,自然可以将这丹药碾碎了好好研究看看,究竟是不是毒药,如果不确定,甚至可以请几位名医一起研究,但我事先说好,这神药十分稀有,若是给别人试药,可是得不偿失,毕竟吃一颗就少一颗。” “这么稀有,你又是免费赠予,到底是图什么呢?” “谢公子家世显赫,自然是图财,这一颗免费赠予为的是让谢公子认识到它的药性,我相信你在服用后,在体会到它起死回生的神奇后,定然会选择接着服用的。” 谢清徽语气冰冷:“都能起死回生了,为什么还得长期服用?” “不是长期服用,是一颗无法完全药到病除,但是谢公子放心,只要三颗,就能医治彻底。”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收下了,若是确实如你所说,我想要再次购买,该如何找你?” “谢公子只需要再次放出求医问药的消息,我就回去悠心医馆亲自找你。” 敢这么自投罗网,要么是说明无所畏惧,要么是视死如归,压根不在乎这条命,谢清徽觉得应该指向后者。 他将盒子收入袖里,平静道: “一言为定。” 二人达成初步的交易后,那男子就离开了这里,谢清徽望到不远处一棵辛夷木兰正开的如火如荼,便将这依天教一事短暂的抛了出去。 辛夷木兰是很神奇的物种,开花时不见叶,花落了叶子才开始萌发,和彼岸花有着同样的共性。 它不是什么高大的树木,有的枝干压的很低,成年人抬手就能折下,谢清徽走到树下后,正好就一根低低的枝干分叉出来,横在他身前,其枝干末端上面盛开着两大朵花。 瑰紫与乳白相融合,若朝与暮间的绚丽霞彩,辛夷木兰并不止这一类颜色,更有不掺杂色的纯白,可人们嫌弃它白的呆板,也有暖澄澄的鹅黄,可又被嫌弃黄的单调,唯有这以两色相交的,备受江南百姓喜爱。 当初稚奴就很喜欢,总是会挑选出几片没有瑕疵的花瓣,偷偷夹到谢清徽的书里,被发现了她就咯吱咯吱笑着说,这是花瓣书签,谢清徽自然恼火不起来,因着这书签,书本都沾染上了辛夷木兰的香气,可也是因为香气太盛了,往往会惹来一些虫子啃咬,搞到最后,花瓣和书本两败俱伤。 在与稚奴失去联系后,谢清徽大病一场,胆怯不少,连带着相当无辜的辛夷木兰也害怕瞧见,生怕睹物思人,惹得心伤。 就这么自我蒙蔽,浑浑噩噩的过到如今,现在看到容儿所做的“花铃”后,不知怎的,他竟然想到,此物若是坠在苏文惜腰间,随着微步而摇曳,会是何种光景。 但那也只是倏忽急逝的念头,很快就被心慌意乱的谢清徽强行扔出了脑海,像是要与这匪夷所思的念想作对一般,他又生出些勇气,去直面这在回忆里已经褪色的辛夷木兰。 谢清徽站在树下想了很多,直到秋风在天地间辗转游走,推搡着一片木兰凋落下来,晃晃悠悠,缠缠绵绵落在谢清徽肩头时,他才惊觉,抬手将那木兰从肩上取过来,盯着瞧了半刻,随即蹲下身子将那木兰安安稳稳的放到了树下。 将这孤孤零零的木兰放好后,谢清徽才起身将眼前的两朵尚在枝头的木兰给采下,珍重的将木兰藏到袖里后,抬脚回到了医馆。 医馆,谢清徽因不想被药童看见,自己对两朵花上心的样子,便闪身躲到了内室里,他将盒子以及木兰从袖里拿出,尽管理性在催促他先调查药丸重要,可感性还是让谢清徽选择了木兰。 光线不怎么亮堂的内室里,艾绿青衣的谢清徽坐在几案前,晦涩光芒将他侧脸映照得苍白,他用丝帕将木兰里里外外擦拭干净,又找来一把剪子,把多余的茎干剪去后,又拿出先前在街道商铺里买的琥珀石,和两根红绳。 起初这红绳他没想买的,但是那个老板十分热情,一个劲儿的吹嘘这红绳不是简单的红绳,而是开过光的桃花绳,自己和心爱的人戴上后就可以长长久久永世不离,谢清徽听得恍了神,再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老板哄着付完了钱。 “……”谢清徽望着桌上那两根桃之灼灼的红绳,一时之间心情凝噎,可买都买了,他也只能在木兰的花心处钻了个洞,随后将红绳穿了过去系起来,然后在尾端嵌上如泪滴一样的琥珀石。 如此再等个几天,彻底风干后,这“花铃”就大功告成了,倒时系在腰间随着步伐而晃动,定是非常漂亮的,只是将这一套都做完后,谢清徽坐在几案前,心底却像是空了个洞一般,凉飕飕的进着风。 “花铃”已成,消受者何人? 此情已憾,怅望江水声。 回忆与现实不断在眼前略过,一会是年幼时稚奴带着笑的容颜,一会又是不久前医馆前与苏文惜那一个迢迢经年的对望,两者相纠缠,谢清徽竟觉头痛难耐,他不禁想,不如干脆将这两个都送给苏文惜吧。 苏文惜那一身青衣的风骨,如霜雪不折的竹,是最配得上的了,反正他自己也不会戴,更不会与别人同戴,与其收在自己这里落了灰,不如送给苏文惜,而另一个,她若是有想长相厮守的人,刚好方便一起戴。 这般想着,谢清徽也不再纠结,他正欲将这两个“花铃”放到通风阴凉处风干时,内室被打开,有人进来了。 是裴云,他大步走进来禀报着之前谢清徽要他调查苏文惜身世的一事: “公子,苏文惜的身世我们已经调查了一番,但是很遗憾的是,只有她入宫的那几年有迹可循,而她入宫之前的过往目前却还没找到,恐怕得再投入一段时间和精力。”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尽管谢清徽语气平静,实则掩在袖里的手已经几紧几松,心也如同屏息静气般,期待着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 “线索是有一点,苏文惜入宫前是在燕京,至于究竟是不是燕京人,这个还不确定,毕竟她是朝廷的女官,我们也不是那么好水落石出的。” “算了,这件事你再多花点心思,至于我今天让你完成的那两条任务怎么样了?” “第二天撤回治疗通告已经完成了,第一条本来这么快我们也出不了结果的,但是刚好遇到关承泽的长子关守明在大街上纠缠蓝英一事,我们顺藤摸瓜了一下,虽然还没还原出具体,但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其实这关守明喜欢蓝英,但是他正妻赵瑶瑶善妒,眼里容不下沙子,所以几年前用刀划花了蓝英,而关守明似乎很悔恨。” 说罢裴云又问:“公子,还继续往下查吗?” “不必了,”谢清徽摆了摆手,他调查蓝英伤因本就是想知道那毒究竟出自哪里,没想到听了这么一出爱恨纠葛,既然那毒是出自关知军府里,又是几年前的事,也无从考据了。 反正大方向他已经知道,勘破只是迟早的事,便叮嘱了一句:“你现在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去调查苏文惜的身世。” “是,”裴云虽然心有疑问,却也不敢八卦自家主子的事,便领命告退了。 裴云一走,内室再次空荡下来,光线随着时间流逝更加晦暗,谢清徽起身点燃了烛火,他回首望向几案上那两个“花铃”,眼底晦涩莫名,最终还是走过去拿起“花铃”,将之悬在燃烧的烛火上,任由火舌舔舐花瓣,任由这一对“花铃”被吞噬殆尽。 他想他应该死心了,本来那一次对苏文惜的心潮起伏就是不应该,如今竟然又起了将这“花铃”送过去的心思,这完全归根于他心底对斯人的追思,让他分不清梦境现实,让他幻觉丛生,频频在苏文惜身上看到熟悉的影子。 可是他不该有这背叛的心思,从始至终,他心里只会有稚奴,他不能容许苏文惜在心底展现出分毫若有若无的分量,而现在,谢清徽想,他要将那点分量,就像手里的“花铃”一样,燃烧殆尽,化为灰烬,宁愿毁灭,也绝不姑息。 “稚奴……你真的……不在了吗?” 静谧的内室,谢清徽喃喃自语,手里拎着“花铃”,看着火舌将它烧毁,心底的空洞却愈发刮进猛烈的风,他清冷的双眸此刻倒映着起起伏伏的火光,竟是将眼眶都染红了几分,有水汽在蔓延,带着无边的哀伤。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四十三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四十四章 又平稳往前滑行了几日,在最初萧令辞给皇上写的那封带血的书信,相安无事的被送上去后总算等到了回信。 也不能说是回信,毕竟萧令辞和皇上关系一般,皇上还不会给这个便宜皇子写什么家信,只是颁布了一道圣旨。 而那圣旨的内容,前半段严厉批评了邢承恩和关承泽这两位知军,在江南东路上的军事部署竟然是如此的不称职,连游盗刺杀皇子这种事都能发生,后半段则是要求关承泽和邢承恩近段时间操办一下军事演练,由萧令辞和知州宁邵监督,若是不合格就罚俸禄。 因为关承泽之前就修书一封送到朝廷负荆请罪了,表示发生刺杀一事是他失职,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关承泽表面负荆请罪,实则是暗示皇上经费不足,导致江宁出现军事漏洞,才让游盗乘机而入。 如果无人插手,那么事情的发展确实会如关承泽想的那样,皇上小发雷霆的同时拨款给江宁,他再把自己那一份军饷贪污掉,然而萧令辞插手进来,在书信里夸大其词,表示自己被游盗伤的很重,将自己塑造的凄惨可怜,让皇室脸面无处可搁。 所以这一下,皇上就不只是小发雷霆了,直接雷霆大怒,将原本的小施惩戒改为了军事操练考核,考核官是萧令辞和宁邵,甚至就连军事拨款都没有直接让关承泽经手,而是大部分给知州府衙里那一套班子经手,同时给了萧令辞一部分经手权。 这就代表着关承泽贪不到这笔军饷了,堪称吃了亏还说不上来,自食其果还不能大张旗鼓,毕竟当初刺杀一事的主谋就是他自己,但凡闹的动静大了,就不是如今贪不到军饷这么简单了。 因此收到这道圣旨时,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的自然是萧令辞,本来他还在思索该如何掌握到关承泽贪污军饷的证据,可他那日在街道上看见关承泽的长子关守明对蓝英苦苦纠缠时,他就想到了办法。 萧令辞在百璃楼中选了一名跟蓝英身形差不多的叫柳瑶的女子,柳瑶擅长易容,介时化作蓝英的样子,夜夜如鬼魅般去关守明那里晃悠,正好关守明近日也不知抽了什么疯,戒备森严的关知军府不住,直接搬到了一处园林,这倒是方便了萧令辞的计划。 他深谙人性的弱点,关守明喜欢蓝英,却对蓝英当年被赵瑶瑶毒害一事因懦弱而袖手旁观,如今见蓝英还活着,自然是悔恨交加,羞愧不已,旧情复燃,那么今日他就利用关守明这惭愧之情,让他自投罗网。 不过这不是两日三日就能完成的事,萧令辞手头还有其他事在忙,织造署里的人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当他是在彻夜攻读话本。 可苏文惜知道,萧令辞是在对接账本,前两日二人又去南漪湖实地考察了一番,萧令辞找到当初修建水利时对接的材料工厂,要了份账本过来,又与那份知州那里的拨款文书相对照,彻夜查找着证据。 塑料工程只要存在,就必然会有虚报账目的情况,因此萧令辞只要找到哪一处账目对不上,那这证据自然就到手了。 苏文惜体恤萧令辞近日操劳,闭门不出的认真,便亲自下厨做了一点费时费力的莲花酥出来,随后拿着食盒走到萧令辞房门前。 而百里温正一如既往的歪歪斜斜倚靠在门框上打盹,听到脚步声一个警觉抬眸,看到是苏文惜后挂起灿烂的笑容,轻车熟路就把人迎接了进去。 “……”苏文惜心情复杂的想,这段时间自己不光是与萧令辞熟络的,就连萧令辞身边的侍卫都对自己见怪不怪了。 房门打开,许久不通风的凝滞感在一瞬间铺天盖地压过来,苏文惜胸腔憋顿了一瞬,连忙将食盒放下后走到窗户前将窗户打开,见屋里空气得到了有效流通后,她才松了口气走过去一边打开食盒,一边语气不善道: “殿下,纵然事务繁忙,也不能视身体于不顾啊,我一进这屋子就被憋了一下,你这是有多久没有打开通风了?” 萧令辞闻言,这才放下那几叠文书和账本,像只长条的猫一样,靠在椅背上舒展了一下四肢,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后,外强中干的语气下是压不住的疲惫: “苏大人来了~若是没有你,我都要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原来殿下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过得有多颠倒啊。” 随着食盒被打开,一阵酥油混着甜丝丝的香气挥发在了空气中,萧令辞顾不得苏文惜责怪的语气,只是往前探着上半身,好奇的往食盒里面看,见食盒里面是几块漂亮的糕点,便询问着: “这是什么,怎么奇形怪状的?” 精心制作出来的莲花酥被说成是奇形怪状,苏文惜心里一哽,当即就想把盖子盖上好让这不长眼的家伙闻得着吃不着,但迎上萧令辞那双无辜的凤眸时,苏文惜心底的火气一下离奇的消失了,她只能干干巴巴地解释: “这是我做的莲花酥,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 本来这莲花酥,苏文惜是只做给何珠一人的,一是因为只有何珠有这个资格,二是因为莲花酥工艺复杂,制作起来耗费心力,有时候哪怕苏文惜自己想吃,也因为这冗长的流程而放弃了馋虫。 在江宁的这些日子,她与何珠经常书信来往,何珠甚至还频频在心里提及思念她做的莲花酥了,而苏文惜知道她这是表面思念莲花酥,实际上是思念自己,但是不好意思明说罢了,看得苏文惜当即玩心大起,在信里装傻充愣,表示回宫一定日日给她做莲花酥,结果就是何珠好几天没给她来信。 萧令辞一听是苏文惜亲手做的,再一听苏文惜话里明显的气恼,当即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正色道: “失敬失敬,原来是苏大人巧手做的莲花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这一本正经道歉的样子,让苏文惜心底本来还残存的那点子火气,也如清风拂过,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于是她又很有耐心地拿出一块莲花酥递给了萧令辞,道: “这一盒可以当宵夜了,殿下尝尝味道如何吧。” 语气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苏大人做的,我肯定放心,”说着,萧令辞从苏文惜手里接过莲花酥,不知矜持为何物的,直接大口咬掉半块。 别人吃甜点都是小口小口细细品尝,这萧令辞可好,吃个甜点吃出狼吞虎咽的气势。 在苏文惜翘首以盼的目光下,萧令辞嘴里的糕点还等不及咽进肚子里,就连忙竖起了个大拇指,真心实意赞扬道: “好吃!” 虽然这两个字夸进了苏文惜心坎,但她还不想表现出来喜悦,生怕被拿捏一样,于是便傲娇道:“吃的那么急,怕是都还没尝出味,就夸我做的好吃了。” 萧令辞神色委委屈屈,因他一下咬掉半块莲花酥,甜点又不方便囫囵吞枣,豆沙馅和起酥皮塞了个满嘴的他便被迫音调模糊着道: “谁说我没尝出味的?” 苏文惜看不过去,便不再打趣:“殿下慢些吃,实在干就配点水,一下咬那么多,难保不会噎住。” “呵,我是什么人,区区莲花酥如何能噎住我?” 然而下一秒,伴随着“咕咚”下咽的一声,萧令辞没了言语,只是沉默着,抬手捂住胸口,微皱起眉头,活像西子捧心般的惹人垂怜。 “……”苏文惜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定是被噎住了,一想到他刚刚放大话的样子,又乐又气,哭笑不得,赶紧把一边的瓷杯递给了他。 萧令辞老老实实接过后小口送服着,直到将瓷杯里的水都喝完尤觉不够,又喝了一杯后,这才手顺着胸口,眉头和缓不少,他刚想说话,却打了个饱嗝。 “……噗嗤,”苏文惜终是没忍得住,笑出了声。 萧令辞面色一黑,自觉丢人,便连忙找借口: “苏大人这莲花酥好吃是好吃,就是面揉的有些干了,希望下次可以改进。” “改进是不可能的,”这次轮到苏文惜笑眯眯道:“殿下若不喜欢,我以后都不会做给你了。” “别别别,”萧令辞连忙改口:“没有这个意思,其实苏大人做的已经很完美了,一点也不干,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还差不多,”苏文惜这才大发慈悲放他一马,她不禁想,自己以前同萧令辞打嘴炮,往往是自己溃不成军,可这一次却是自己占了上风,没有像之前那样屡战屡败,她好像发现什么致胜法宝了。 苏文惜心情很好的问: “殿下对账本对的怎么样了?” “就差剩下几页了,大概还要两三天就能全部对完,到那时就是卢威大难临头之日。” “对了,”萧令辞想到什么,在被文书堆的乱七八糟的几案上翻找起了什么,随后终于大海捞针的找到几封信,递给了苏文惜,揶揄道: “卢威这几日着急的不行,三天两头写信给我,问我那紫貂皮进展如何,又问我怎么突然想到要给水工结清工钱,总之苏大人可以打开看看,简直让人拍案狂笑。” 光是听萧令辞这言辞,苏文惜就已经乐了,她打开拆了封口的书信,一目十行的看起来,看完也是差点“拍案狂笑”。 “若卢威倒时知道殿下你诓了他四百两银子,怕不是肺都得气炸了。” “苏大人真是越发风趣幽默了,”萧令辞左手撑着下颌,右手摇着扇子,鬓发翻飞之际,同苏文惜相望一眼,凤眸尽是流光溢彩的夺目之光。 “我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二人相视一笑,岁月在这一刻放慢了流逝,将之珍藏在回忆中,日光从窗外投入,恍若一场午阴好梦,风过无痕。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四十四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四十五章 苏文惜与萧令辞又随意聊了一番后,因为两人都有彼此的事情要忙碌,她也没有多耽误,只是留下食盒,离开了房间。 而在她之后,萧郁均又来了一趟,他自从来到江宁,一大堆官吏就递上了邀请函,不是邀请他去看戏,就是邀请他听曲赏乐,拉拢者多的连应酬都变成了负担,以至于这段时间基本没空在织造署停留,就连萧令辞那边他也松懈了不少。 直到长公主传信过来,前半段表达了对萧郁均的关心以及寒暄,后半段则是重点叮嘱让他关注一下萧令辞的动态,若是以前,萧郁均不光是尽心尽力,还总是会习惯性的在萧音暮传来的书信上,在字里行间里寻找出她在感情上对自己的温度,若是找到了一点踪迹,往往要心潮浮动个一阵。 可是自从来了江宁,萧郁均就发现,他好像不再执着于去从书信上的字里行间里去寻找什么证明,同样对长公主萧音暮的服从性也越来越低,他开始变得懒散,开始游山玩水去做个不系舟,似乎原本死守的羁绊正慢慢淡化。 百里温原本正守在门前,倚靠着门框作歪歪斜斜状,低垂着头好似打盹,活脱脱一个玩忽职守的样子。 然而他实则在听到那与苏文惜不一样的脚步声时,就提高了警惕,暗暗敲了一下门框,萧郁均走到身前时才抬头装作漫不经心望去,随即精神一振,连忙一改歪歪斜斜的站姿,恭敬却生疏地行礼: “璘王大人。” 萧郁均抬手示意无需多礼,暗想还真是侍卫随了主人,都是一样的没个正形,他故意不敲门走了进去,一进屋内,就见窗下面的几案上乱七八糟堆着东西。 他暂时没有走过去查看,只是左右环顾了一圈,却没看到萧令辞的影子,就在他心里存疑时,突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若远若近的呼噜声,从青山白鹭渔翁的云母折叠屏后面的榻上传来。 “……” 萧郁均满头黑线,戒心一松,心底生出几分讥讽,他走到几案前,查看起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起来,一开始他翻到的是一张拨款文书,本来还以为萧令辞确实是开始用功,就要提起戒备时,转而又看到那文书下面的空白处,被毛笔画上了一副山水画。 “……”萧郁均再次无语凝噎,他又翻到几张文书,然而这些文书无一例外都是崭新的不像被人翻过的样子,而且每一张空白处,都有一副毛笔画上去的画,要么是山水画,要么是风景画,看得萧郁均都想公平公正的赞扬一句画得不错了。 随着文书被拿起,萧郁均眼尖的看到有几本东西显露了出来,就在他以为会是什么重要东西时,刚放下去的心又提起来时,他拿起来一看,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 《霸道王爷爱上我》 萧郁均不信邪的又拿起一本,至于这一本更为夸张,上面写的是: 《暴君他爱美人不爱江山》 “……”萧郁均不死心的将那些书本都拿起来看了一遍,然后看了个底朝天,眼前的事实都在明晃晃的告诉他,这些都是话本,至于为什么会被压在文书下面,大概是萧令辞遮掩耳目用的。 看来织造署里流传的还真是事实,身为三皇子的萧令辞从民间买了一大堆话本,日日挑灯夜读,忙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萧令辞想,果真是轻佻,这样的人,如何能端天下?他到时候给萧音暮回信的时候,甚至都羞于落笔,羞于告诉萧音暮这段时间萧令辞都在看下三流的话本。 就在他将一切恢复成原样时,鼻尖突然闻到了一阵甜丝丝的香气,萧郁均心头一动,被这香气唤回了几分回忆。 他记得还在宫中时的那一个午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两壁朱红的宫墙,长长的宫道,皇后喜爱的波斯猫就在那条宫道上摊着肚皮晒太阳,而一身青衣的苏文惜,正伸着手去摸波斯猫柔软的肚皮。 比波斯猫更洁白的,是苏文惜那裸露在外的白皙手腕,在日光下轻易就能恍了人的神,萧郁均当时也是,不知怎的,他不想打扰到那一幕,便放低了脚步声走过去,而苏文惜沉迷摸猫自然是没听到 随即就是苏文惜仓惶的起身,以及那低垂着的头,和故作镇定的神色,那副画面萧郁均就是现在想来,也是觉得心痒难耐的,他当时则更是心痒的厉害了,直接借着这股香气的借口凑近上去嗅了嗅,他还记得当时苏文惜说,那是莲花酥的香气。 可惜当时他没要到一块来解心馋,如今在萧令辞的房间里,他竟然又闻到了这熟悉的令人难以忘怀的香气。 萧郁均心头一动,有些不想相信这香气是来自于莲花酥,他顺着气味寻了过去,最后在几案的另一侧地上找到了一个食盒,他轻手轻脚打开一看,里面的画面却让他面色一沉。 果真是莲花酥,而且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分明就是出自苏文惜之手无疑,萧郁均盯着那制作精良,尽管冷了也香气四溢的莲花酥,本是含情的桃花眸覆上了阴翳。 他在前几天,还央求着苏文惜,表示自己想尝尝她做的莲花酥,上一次在宫里没吃到,这次在江宁,就想让苏文惜做一些莲花酥出来。 那时候苏文惜低眉敛目答应下了,萧郁均还沾沾自喜,觉得她果然还是爱慕自己的,然而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莲花酥,自己也被那些应酬给跘住了手脚,就没有去催,本想着也许再过几日,就能等待苏文惜送来的莲花酥,他甚至还给苏文惜开脱,觉得她一定是太忙才耽搁了。 只是望着这出现在萧令辞房里的莲花酥,萧郁均之前为苏文惜找的开脱一瞬间都变成了火辣辣的扇向自己的巴掌,萧郁均面色阴沉极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央求着还得不到的莲花酥,萧令辞这个花花公子反倒是来的轻巧。 可苏文惜不是还爱慕着自己吗,那日在织造署门前,她分明还关心过自己虎口处的伤,那日在机房里,她甚至害羞的都不敢与自己对视,为何只是一叠莲花酥,就叫自己如此惨败而归? 萧郁均越想越心烦意乱,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以至于双手紧攥,连指甲掐进了掌心的那股疼痛都恍若未觉,就这么静默地立了半晌后,才离开了这里。 而萧郁均走后,原本在榻上“打呼噜”的萧令辞,睁开清醒着的凤眸,起身走至屏风外围,他看到几案上的文书有被翻过的痕迹,萧郁均显然是无心于去复原成什么也没动过的样子的,他始终都是那么倨傲,表面光风霁月,谦谦君子,实则对人对事都看不上眼,并非眼高于顶,只是不屑一顾。 萧令辞在榻上时曾听到萧郁均似乎还动过什么,他左右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值得这位璘王探查的,刚欲坐下继续对账本时,看到几案另一侧地上的食盒,萧令辞顿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应该……不会吧? 萧令辞将食盒拿上来放到几案上,随后打开了盖子往里看去,他数了数,得到一个准确的数字时诡异得沉默了一瞬,尚且有些不敢相信,以为是自己数错了,随即又数了第二编,结果第二遍和第一遍都是一个数字。 这代表着萧郁均不仅打开食盒看过,甚至还拿走过一块糕点。 “……”这下是萧令辞心里一哽了,他实在想不出,堂堂璘王,又不是缺甜点吃,为什么要拿走一块莲花酥呢,难道是这莲花酥香气太诱人,让尊贵的璘王大人没有把持住? 可萧令辞认识萧郁均这么多年来,也没见他还有什么喜欢吃甜点的癖好,这人明明是不喜欢甜食的,又怎么会鬼鬼祟祟拿走一块莲花酥…… 平日里在名利场上自认看破人心,识人无数的萧令辞,这一刻却犯起了难,萧郁均的行为太违背直觉了,希望是他多想了。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四十五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四十六章 关知军府中,关承泽还在同一个容貌小家碧玉的婢女打得火热,只是当圣旨传进来时,他慌忙推开坐在自己身上的婢女,一撩衣摆,跪地接旨。 那婢女被挥退了出去,心里却还想着攀扯上关承泽一步登天,于是见那下达旨意的人走了,连忙提溜着裙摆,作出关承泽往里里最喜欢看的那副娇羞模样走过去,柔若无骨的就要往他身上靠。 可是一股大力袭来狠狠将婢女推倒下去,她摔倒在地刚忍着痛支撑起上半身,就见关承泽脸色极为恼火,阴云密布,雷霆震怒道: “以上犯下的东西,谁准你这么没有分寸的!来人,拖下去毒哑了丢出府去!” 婢女刚要起身的动作直接呆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抬眸,定定地看向关承泽,像是第一次领略到什么是翻脸无情,为保命她以膝行地,噙着泪爬到关承泽身前想要拽住他的衣摆求饶,然而关承泽却背过身去负手而立,不待她开口,侍卫就进来将她拖走了。 正屋里哪怕再没有第二个人闹出动静,关承泽的耳边却还是嗡鸣作响,他一改往里波澜不惊的神情,胸腔剧烈起伏着,狠狠闭了下眼,思忖着什么。 萧令辞那封夸大其词的信,关承泽并不知道,他本来已经主动负荆请罪了,按理说皇上应该不至于如此大发雷霆,可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池,倒是让关承泽失去了头绪,最后只能归结于自己运气不好,撞到了最坏的时候,让皇上迁怒了。 而且更倒霉的是,皇上要求的军事演练,指名道姓让关承泽第一个开始,如此一来他就失去了先机,只能后发制人。 关承泽微眯着眼睛,暗暗思量,这次皇上要求的军事演练,虽是一种祸事,却未尝不能借着这一次的时机,清算一下政敌邢承恩,只要让邢承恩垮台,那么他就能肆机获利,着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般想着,关承泽又由怒转喜,一时间也不去计较那没吃到嘴里的军饷了,反正都交给知州那里经手了,自己要是多言,反而惹人怀疑。 只是他不会想到,自己谋划的计划,就因为这军事演练的顺序,而失尽了先机,导致一败涂地,祸连千里。 * 几日后,木匠坊将苏文惜定做的纺织机,送到了织造署门口,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苏文惜面不改色,十分平静地指挥着人把纺织机这个大家伙抬进了机房。 唐青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比寻常纺织机大了几个型号的家伙,走上去摸了摸,语气复杂道: “这设计真是精妙绝伦,莫不是苏大人一手研发的?” 苏文惜回的模棱两可:“是也不是,我只是根据历代纺织机的发展,研究了一下弊端后做出了一个改良的设计,目前这个还只是初版,需要试用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广泛生产了。” “可……”唐青有些不解:“到时候想要广泛生产也得拿到公款才行。” 苏文惜抚摸着身前这架纺织机,眼里尽是爱惜,她自信一笑,道: “等我几日,到时候必能拿到公款。” 见苏文惜这般,唐青也只得压下心里的复杂,没有再多问。 之后一连好几日,苏文惜都将自己投身在机房里,她打算根据锦灵的帮助,做一件天子的朝服出来,底色自然就是明黄,纹样苏文惜则在钦定的五爪金龙里选了个款式比较好看的,随后就是画图纸,打板,准备好原材料,其中包含了金线,以及养殖鸟类羽毛做成的,色彩鲜丽的各种丝线。 大花楼纺织机需要两个人配合操作,因此苏文惜又选了信得过,做事也稳重的绿珠与她一起,二人接连好几日在这机房里闭门不出,众人只听得机杼声声,连打扰都不敢的。 就在苏文惜闭关的这段时间里,萧令辞的账本也终于找出了漏洞,他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挤压在心间许久的浊气,浑身轻了不少,当即想要将这消息分享给苏文惜。 只是得知她近日正好有事要忙,之前还特意吩咐过不要打扰,萧令辞虽然十分想见到她,却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只得意兴萧索地抱着那一些账本,去了一趟知州府衙。 萧令辞并不打算直接举报卢威,本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是件好事,可落在萧令辞身上却不行,他蛰伏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使长公主那一系放松了警惕,自然是不可能会在尚未清算完威胁时就自己送上把柄。 而知州府衙内,宁邵见萧令辞抱着一些账本过来,正要以为他是有所发现时,却听得萧令辞“懵懂无知”道: “知州大人,有些地方我看不明白,所以特意过来想请教你。” “……”宁邵就差把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愤恨表现在脸上了,所幸为官多年他还是知道不形于色的,便故作耐心地问: “殿下大概是哪里看不懂?” 于是萧令辞便摊开账本,装作无意实则故意的,先指了几个没问题的地方来迷惑耳目,然后见宁邵被自己摧残的差不多了,他才指向那个有问题的数字上。 宁邵已经被扰的不胜其烦了,他本来就有很多公务要忙,萧令辞还拿这些东西来请教他,如果是什么有含金量的问题,宁邵还能有几分兴趣的传道受业解惑,可萧令辞问的地方财政问题,都是一些十分简单的东西,他万万没想到萧令辞竟然不学无术到连这些都不知道。 就这么心力憔悴,有一搭没一搭的解释了一阵后,萧令辞指向账本后几页的一个数字,同时对照起另一个材料工厂的账本,宁邵在轻飘飘扫过去一眼正要随意回答时,突然警觉的发现有哪里不对,他也顾不得失礼,直接捧起两个账本细细翻阅起来,而萧令辞也没有催促。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宁邵才十分不平静的手拿着账本来回踱步,他走上前有些急切地问萧令辞: “殿下果真不知这数字有何问题?” 萧令辞再次发挥了他演技精湛的一面,睁着单纯清澈的凤眸,扮猪吃虎道:“怎么了,知州大人为何如此激动,难不成是我问的不对?” 见萧令辞懵懵懂懂浑然不知发生什么的样子,宁邵这才重重叹了口气,他将账本摊开在萧令辞面前,郑重其事地解释: “殿下咕刚刚指出来的这一笔数字,和工厂那本账目有所出入,且我看了一下后几页的部分,发现不止这一处,还有一些细微的地方也有出入,这代表着什么殿下知道吗?” 萧令辞将装傻充愣发挥到极致地摇了摇头。 “……”宁邵差点一口气没踹的上来,他在心底告诉自己要冷静,萧令辞一个养尊处优的三皇子,不知道这些地方财务的黑暗面也是情有可原的。 于是宁邵十分严肃道:“这代表着有人虚报账目,挪用公款,而负责水利的总长官是监事卢威,也就是说,卢威那一帮人,贪污了水利的公款,以至于这南漪湖的水利工程才会如此轻易崩溃。” 按理说宁邵作为一个知州,又是能力不俗的知州,虚报账目这种事也不是发现不了,可他身为一州地方官之长,要处理的大小公务太多,而这水利工程一事究竟有没有人贪污,其实是不明朗的。 宁邵那时将调查一事分摊给了下级官员,而那些官员又个个都是因循守旧,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标杆,心想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大胆子去贪污水利公款,因此核对账目也是泛泛而过,再加上卢威有意的用应酬来腐蚀他们,这贪污水利一事自然就被蒙混着一直到了今天。 所以今日宁邵知道这虚报账目一事,才会如此不平静,他语重心长地告诉萧令辞: “殿下,您现在需要修书一封,将这账目上有问题的地方,录白一份后当做证据并加以说明,上报朝廷。” 而萧令辞这时也已经顺利把发现证据这一个功劳推给了宁邵,拜托了众矢之的的他便点了点头同意道: “大人说的是,不知大人这里是否方便,我立即就开始写证据。” “自然是方便的,”宁邵喊了几个人进来抄写录白,几个时辰后录白已经完成,而萧令辞也已经写的差不多了,他在举报信里特意提及,是自己在请教知州宁邵有关于账目的过程中,宁邵发现了此事,还交于宁邵先行阅过了一番。 宁邵没有想太多,只以为是萧令辞这人诚实,有功不自揽,因此对他改观不少,心想虽然人不怎么聪明,心却是剔透的。 随后萧令辞才将那两本账本原件与举报信封在了同一个文书里,由知州盖章后,这文书就被快马加鞭送往了朝廷。 告别了宁邵后,萧令辞回了织造署,却在织造署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还没走过去,那人就笑嘻嘻地迎了上来,语气热络道: “殿下,您久久未给我回信,我心里挂念,所以登门拜访。” 来人正是即将大难临头而不自知的卢威,他说话时那两撇八字胡还在一颤一颤的晃动。 萧令辞心底讥讽,面上不显,只是同样热情地表示: “卢监事,这不是这几天忙着那紫貂皮一事,忘记给你回信了嘛,怎么竟着急至此,还来这里堵我。” “原来如此,看来是小的多虑了,殿下无事便好,”卢威一听萧令辞这么上道,当下喜笑颜开,按照惯例寒暄了几句就直奔主题: “殿下,那紫貂皮如何了?” “嗯……”萧令辞在心里算了算那封举报信送到朝廷,而朝廷下达命令的大概时间后,微笑着说出几个字: “五六日吧。” “五六日……”得到了具体的答复,卢威虽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拿到紫貂皮,但还是强压下急躁,巧言令色道: “如此甚好,看来要不了多久,殿下和小的就可以一饱眼福了。” 萧令辞闻言,笑容深邃,意有所指: “谁说不是呢。” 为您提供大神 月横舟 的《织云为锦(重生)》最快更新 第四十六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