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藏春》 第一章戏台搭好 “云绥,要你绣的荷包呢?” 云颜大小姐半倚在美人榻上,绮颜玉貌,却神色倨傲,咄咄逼人。 她面前站着个如玉的可人,姿容更胜她一筹,玉雪的小脸低垂,露出一段细白的颈项,迟疑的吐出两个字:“没绣。” “你说什么?” 云颜凤眼瞪圆,似乎惊讶多于愤怒。 云绥这丫头向来是个泥人性,任她搓圆揉扁,不敢有二话,今天这是吃了豹子胆了,敢这么跟她说话? 这里这么多丫鬟仆妇盯着,她堂堂侯府嫡女,不能自降身份同她动手,但整治人的法子她在这后宅见多了。 云颜懒懒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笑道:“把灯都吹了,只留我面前这一盏。” 丫鬟们迅速行动起来,云颜就继续优雅的用茶盏拨弄茶梗,漫不经心道:“五妹妹,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绣完。回头可别说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疼你。” 话音刚落,一室灯火俱灭,若非还留了一盏,只怕伸手不见五指。 丫鬟将针线强塞过来,云绥抿了抿蔻丹色的唇,“二姐姐,五子登科的花样我绣不好,除此之外,喜鹊登梅,三蓝加彩蝴蝶,萱草,牡丹纹样的我都能绣。” 这五子登科来历是前朝窦家五子相继及第,寓意高中,前途光明,为男子荷包的常用图案。 但荷包本就是男女之间传情之物,即使图样不是那等轻浮的,也难免有人捕风捉影。 “你现在是跟我讨价还价?” 云颜翘起唇角,眼神带了威胁:“你不绣也行,不过周姨娘明天恐怕就要在玉成院里多站一会了,京城秋风深寒,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受住。” 云绥别无他法,“我现在就绣,求二姐姐体恤,我姨娘身子弱,前阵风寒还没痊愈,这几日都没精神,早早就歇下了,万万吹不得风的。” 云颜不耐烦一摆手:“行了。我看着你绣。” 云绥于是就着昏黑近乎无的光线在绷子上穿针引线,扎伤了手也不过含进嘴里止血,便继续往下绣,片刻不曾耽搁。 等云颜终于折磨她够了,带着丫鬟婆子出去,云绥看着满手针孔跟绣的乱七八糟的荷包,心下有了主意。 次日清晨,云绥让贴身丫鬟桃叶给她准备一盆滚烫的洗脸水来,之后便狠心将右手手指伸了进去。 过一会才抽出手,尖声骂道:“桃叶你怎么做事的?这水怎么这么烫?” 说罢另一手横打过去,铜盆“铛”一声打翻在地上,水还在地上冒着热气。 这动静立刻吸引了正躲懒偷闲的丫鬟松果跟松枝,这俩姐妹以为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他们是太太安排在这院里的,巴不得云绥能出点事好禀了太太领赏呢。 但进门一瞧,不过是那不受宠的庶五小姐手烫伤罢了。 见她们进来,云绥叫住其中一个:“松果,我这院子里数你最机灵,你赶紧给我弄点药膏子来,疼死我了。” 都点名要她去了,松果也只能暗叫晦气,悠悠出了门。 疼是真的,云绥脸色都变了。 桃叶等两人走后,才泪眼汪汪的看着云绥手上的烫伤,“小姐,你这又是何苦?” “别哭了,我还有事要你做。” 云绥在桃叶耳边耳语一番,才道:“不用心疼我,在这府里活下去,谁都不容易。” 桃叶忍下眼泪,捧着荷包小跑着走了。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云绥也只是赌一把而已,抑或说,防患于未然。 而另一边玉成院里,云颜正问着个刚跑进门气还没喘匀的丫头:“表哥来了吗?” “来了,小姐,宋二公子来了!正往夫人院里来呢。” “好,表哥总算来了。” 云颜欣喜之下,转了一圈,水碧色的绉纱月华裙如湖面波纹荡起涟漪,她笑颜如花:“我今天这身怎么样?” 她身边的大丫鬟青黛立时夸赞道:“二小姐仙姿玉貌,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小姐雪肤白,柳腰细,这裙子最是衬小姐你。” “就你会说话!” 云颜笑着掐了下青黛,又坐到妆台前,细细搽了茉莉香粉跟胭脂,才提着裙子出了门。 宋流书是她母亲林氏亲姑母的外甥,也是当今荣国公府嫡出的二公子,惊风逸才,龙章凤姿,跟谪仙似的人物,京城哪个女儿家见了他不脸红的? 偏她有这个缘分,能唤他一声表哥,她大哥还同他甚是志趣相投,二人常坐而论道,秉烛夜游,因而她一向觉得,宋流书对她较别的姐妹格外亲近一些。 这次他要进京赶考,云颜想亲手绣个荷包送给他,又不敢太露骨,绣些如意鸳鸯之类,只好做个五子登科的。 可她在刺绣上实在没天分,便假手云绥。 云绥的生母周姨娘,从前是个绣娘,一手苏绣比之宫里都不差,阖府皆知。 云绥绣工更青出于蓝,云颜送给祖母,父亲的衣裳鞋袜,全是出自云绥之手,她因此赢得个孝顺贴心的名声,外面的人都以为她女红了得。 绕过影壁,走过一折曲水回廊,云颜才算见到了两个高大人影。 她佯装偶遇,婷婷袅袅过去一笑,“二表哥,大哥,这么巧遇见你们。” 先答应的是她大哥,他看了眼云颜,又看了下一边的宋流书,挑眉一笑:“云二小姐,这怕不是巧合吧?是闻着味来的吧。” 云颜心里暗恨她大哥嘴上没个把门,给青黛使了个眼色,后者立时上前:“云大爷,二小姐最近得了方上好的金丝端砚,正想送给您,可巧在这见到您,您随奴婢去取吧。” 云轩笑意更浓,他浓眉大眼,笑起来神采奕奕的,“倒是有心了,这下可要肉疼了吧!” 笑完也不再为难,识趣的跟宋流书说了一声便离开了。 当下便只剩了他们二人,这还是在二门内,宋流书不好单独跟云颜待太久,见她羞赧迟迟不语,微微含笑道:“表妹有话不妨直说。” 云颜听见那清露晨流般的声音,才抬起头,睫毛一眨一眨,手上攥着个玉色荷包,“表哥,这荷包是我亲手绣的,云颜不才,绣的不好,寓意却是好的,还望表哥不要嫌弃。” 宋流书略一沉吟,看上面的花样是五子登科的,并非表情达意之类。 但女子送男子荷包,总有些私相授受之嫌,他又时常来云府找云轩,要是传出去,不外乎瓜田李下四个字。 他知道云颜对他一向与别的男子不同,此番既大费周章“偶遇”他,又花大价钱支走了云轩,他若不收下,恐怕她不肯轻易罢休。 只一瞬,宋流书心思便已经百转千回,他吩咐随行小厮听松上前去拿,温和道:“既然是表妹一番心意,我岂有不收之理?在此谢过表妹了。” 说罢拱手作了个揖,云颜侧身回礼。 “我还要去见表姨母,先告辞了。” 云颜痴痴望着少年身姿如玉,根本没注意到,在那棵粗壮梅树后,也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第二章粉墨登场 这人正是老太太房里最得用的春喜,平日里专爱打小报告的,是老太太的顺风耳千里眼。 她早上见到桃叶那丫头鬼鬼祟祟的,觉得不对,一走上前,那丫头被她吓了一大跳似的,怀里跌出个荷包来。 虽然只有一眼,但那荷包看样式就是男子的,春喜心里疑窦丛生,认定有鬼,就默默跟着那丫头。 却见她进了二小姐房里,很快又出来了,像是松了一口气,走的比之前轻快多了。 春喜心下百种猜测,终于在见到刚才那一幕时,全然明白过来。 她心跳的飞快,脚不沾地赶去老太太院子里。 蘅芜院里,云绥手指已经包扎好,趁着松果松枝两人去太太院里例行禀告,她便忍痛把个粉蓝色缂丝香囊用蜀绣绣完最后几针。 这云家的女学里只教苏绣,这蜀绣是周氏在她幼时私下传授她的,并不叫人知道。 她极有天赋,不出几年已经融会贯通。 见桃叶狐疑的眼神,云绥现在也不便跟她解释,只问:“你确定春喜看见了吗?” “确定。” 云绥点点头,暗自思量了一会,道:“帮我更衣吧,今天我们要出去一趟。” 果不其然,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有老太太房里的赖嬷嬷进来,“五小姐,老夫人有请。” 老太太住在荣益堂,这是侯府最大最气派的院子,里面光是一张八仙桌就是整根酸枝木做的。 云绥跨进门,只见里面老夫人,林氏端坐在黑漆花梨木圈椅上,而云颜跪在地上,身子微微发抖。 这副场景在她意料之中,她屈膝行礼:“见过祖母,母亲。” “跪下!” 老太太的声音颇具威严,云绥面无波澜,顺从的跪在云颜身边。 云颜见云绥来了,抢先解释道:“祖母,事到如今我也不敢隐瞒了,那荷包是我帮五妹妹送给表哥的。妹妹,你不要怪姐姐。” 云绥听她这话头,猜测必是春喜已经亲眼目睹了她给宋流书送荷包了。 这就好办了。 云绥蹙起水湾眉:“二姐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同宋表哥素无往来,平日也深居简出,跟他话也没说几句的,怎么会想到给他送荷包?何况,我今天早上才得知表哥跟大哥回来了。大哥待我亲厚,我倒是做了个荷包送他,不过我手伤了,做的不成样子。” 言罢,云绥掏出个荷包来,依稀也能看出绣的是五子登科,但是走线凌乱,根本没法送出手。 云颜自然知道这荷包的来历,但是老太太三令五申,要姐妹和睦,他们侯府绝不允许嫡女欺侮庶女,她又如何能说昨晚的事? 她咬牙瞪了云绥一眼,又一副劝诫的口吻:“妹妹你不要狡辩了,你早跟我说过,你爱慕表哥风流俊逸所以想亲手做荷包送他,既然被祖母发现了,你何必还要负隅顽抗,你好好跟祖母认错,她宽容仁慈,一定会原谅你的。” 云绥思忖片刻,“若如姐姐你所说,我爱慕表哥,那我为何不亲手送给表哥,好叫他知道我的心意,借此亲近一番,却要二姐姐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代我相送?况且我心里敬爱姐姐,绝不会让姐姐铤而走险的。” 最后总结道:“此做法,既不智,又不义。” 老太太怒喝一声,“够了!” 她将一个玉色荷包扔在二人面前,“你们俩谁做的事,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一起受罚。一家子姐妹同气连枝,理应互帮互助,你们在这互相推卸,成什么体统?简直丢我们侯府的脸!” 老太太在侯府向来说一不二,无人胆敢忤逆她,她年轻时便是个厉害精明的人物,如今媳妇熬成婆,更比从前老辣许多,威严更甚。 云颜见到荷包,一时慌了神,手抖个不停,忙抬眼向母亲求助。 林氏手里早把帕子绞皱了,心里恨平日纵女太过,如今报应到自己身上。 但到底是亲生女儿,她扬起笑,侧身对着老太太:“娘,我看这事横竖是个无头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也没个切实证据。既然文哥儿懂事把荷包还了回来,没出大岔子,倒不如小惩大诫一番,让姐儿们长个记性,真要让一个指证另一个,反而伤了姐妹和气,以后反目成仇,这宅子里更不安宁。” 老太太斜晲着林氏,冷哼一声,“你倒是会说话,教颜姐儿的时候若有这半点用心,也不至于有今天这档子事。若真如你说的,小惩大诫,以后她再做出什么丑事,你可别求我给你善后!” 林氏闻言,吓的也跪在地上,“娘,媳妇真是全心全意为府里着想的,媳妇教女无方,但绝不是偏袒颜姐儿!娘你要是不信,今天这事媳妇再不说话就是。” 说着,一双杏眼一齐淌下泪来。 老太太打了巴掌也没她个甜枣,只淡淡看她一眼。 林氏心知这老太太不好糊弄,只能先把自己摘干净了,否则更惹老太太生厌,回头云颜真有了事受罚,倒不好为她求情了。 云绥从地上捡起荷包,翻来覆去查看,摇摇头,“祖母,这荷包,不是我绣的。您仔细看看上面的针法,就知道不是孙女所学的苏绣,而是蜀绣。请祖母明鉴。” 不用云老太太吩咐,已经有赵嬷嬷走上前,看了一会,方道:“老太太,依奴婢看,这似乎是蜀绣,并非苏绣。” 赵嬷嬷祖籍在川蜀,因此一眼就认出来。 老太太问:“五丫头,既然没学过,你怎么知道的那是蜀绣?” 云绥露出烫伤的右手,从袖子里拿出个缂丝香囊,“请赵嬷嬷看看上面的花样,这是二姐姐绣了送我的,虽然有些不熟练,但是二姐姐一番心意,看着又特别,我便常常带在身上。” 赵嬷嬷:“是蜀绣不错。” 云颜又慌乱又着急,“你胡说!我什么时候给你绣过香囊?这分明是你自己绣的,诬陷于我!祖母,我真的不会这个,我平日里都只跟着薛师傅学苏绣的。” 云绥不甘示弱:“那我也是学的苏绣,我姨娘绣了一辈子苏绣,也不会蜀绣。何况我若是想诬陷二姐姐,又怎么能得知那荷包是送给宋表哥的,还会闹到祖母这里来?若说我得知消息临时绣的,我今早上伤了手,这么短的时间,我既绣了给大哥的荷包,又如何能绣出这样精巧的香囊?二姐姐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大太太想不到这个云绥深藏不露,竟然这么伶牙俐齿,立时跟身边的松雪递了个眼色。 松雪消无声息退出去,不一会就有人来传话:“老夫人,蘅芜院的松枝松果求见。” 第三章好戏开场 “让他们进来。” 老太太看了眼春喜,春喜忙小声道:“这松枝跟松果原来是太太房里的,太太怜恤五小姐房里没小丫头使唤才把这俩人给了她。” 老太太“嗯”了声,没再说话。 松果跟松枝进屋就跪下,“奴婢请老太太金安。” 老太太只问:“你们俩有什么话说?” 松果说:“回老太太的话,奴婢昨晚上看见五小姐在绣荷包,那针法严密,奴婢不曾见过,但看清图案是个五子登科的。” 云绥反问她:“你记得是五子登科的,还看清了针法,那你可记得荷包颜色,什么料子,用的什么线?” 松果犹豫道:“这个,奴婢记不得了。” 松雪根本没告诉她这些。 “那好,松果,你可还记得我房里那蓍草小瓶里插的什么兰?” 松果乱猜一气,“蕙兰,还是建兰,或是白玉兰?” “松枝你说呢?” 松枝比姐姐更慌,结结巴巴:“奴婢没注意。” 云绥轻笑一声,朝老太太道:“祖母,孙女房中没有什么蓍草小瓶,正值深秋,墨兰都已经谢了,又何来蕙兰,建兰,白玉兰?祖母,此二人在孙女房中一向偷懒耍滑,从未做过事的,不到戍时就喊困,不等我准许就去睡觉。孙女认为,他们二人的话并不可信。” 一边的春喜见老太太愈发偏向云绥这边,眼珠子一转,立时补充道:“这松枝松果也是家生子,原是太太房里最不得用的,针线活一概不会,奴婢倒不知道她还能看出针法区别呢!” 松果跟松枝忙伏地磕头:“老太太,奴婢确实是看见了,奴婢......” 老太太烦躁至极,冷眼看了默不作声的林氏一眼,根本不想听她二人狡辩:“来人!将这两个满嘴胡诌的刁仆给我拉出去打二十板子,撵去做洒扫丫头,以后不许进房伺候。” “老太太!奴婢冤枉啊!奴婢是......” 松果正要供出幕后主使,被两道深寒目光狠狠一瞪,立时噤声。 她家里七口人全部攥在林氏手里,她要是想保他们平安,有些话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明面上是打丫头,实际上是在落林氏的脸面。 惨叫声在外面此起彼伏响起,很快又没了声息,想是两个丫头都被打昏过去了。 云颜已经吓的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老太太转眼看向她:“二丫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孙女,孙女真是冤枉。求祖母为孙女做主啊!” 老太太面上更怒,“事到如今,还不悔改!来人,把二小姐拖出去打十个板子。” 林氏惊的花容失色,一手搂住云颜,哭着跪求老太太:“求老太太开恩啊!颜儿她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这么糊涂,求娘你看在她每一季都会给你做时令衣裳鞋袜,如此有孝心的份上,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要是真打十个板子,别说传出去名声毁了,她女儿这等细皮嫩肉的世家小姐,只怕好几月才能痊愈。 母女俩的哭声一齐响起,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云绥也上前求情,“孙女在此跪求祖母饶二姐姐一回。所谓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求祖母从轻发落。此事孙女未能早些发觉,杜渐防微,也有错在先,孙女愿同二姐姐共担罪责。” 老太太看了眼哭天抢地的林氏母女,又深深看着沉静从容的云绥,好一会,才摆摆手,“行了,板子就免了,就罚你每日去祠堂跪两个时辰。” 林氏跟云颜都松了口气,又听老太太道:“二丫头,今日之事你要多谢你五妹妹,切不可因此记恨于她,明白吗?” 云颜咬着牙,“孙女明白。” 幽深凄冷的祠堂里,林氏一手戳着云颜的脑袋痛骂:“你怎么就这么拎不清?你当那荣国公府是我们侯府如今能高攀的起的?就那宋流书,嫡亲哥哥是宣德元年的状元,尚了长乐长公主,嫡亲妹妹嫁给贤王,现在他家一门两国公,皇亲国戚,宋流书贵为世子爷,还叫当今圣上一声皇舅,那等尊荣富贵,就是你祖父在世的时候,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何况是现在?” 云颜的祖父就是忠勇侯云烈,三年前战死沙场,皇帝虽追封他为平西王,赐了丹书铁券,但到底人死灯灭,圣眷大不如前。 而侯府上下没了他这个主心骨,一日胜似一日的落魄。 好在去岁云颜的父亲云颐治理水患有功,拔擢为工部左侍郎,侯府才恢复了些往日的辉煌。 “我就一日未看着你,谁料你胆子竟然这么大,做出这等蠢事!我同荣国公府不过是个八竿子亲戚,你当那宋二真的同你亲近?不过是人家端方持重教养好,不嫌弃我们家罢了。否则,你当那荷包怎么会落到老太太手里?” 她冷哼一声:“人家没要你的东西,春喜去禀告老太太的时候,她正跟你大哥说话,见到那荷包,问了好几遭,你大哥没瞒住才漏了底。你想看,宋二若是有意于你,怎么会转手就将你的东西送人?你大哥还说,宋二要他逢人就说是你绣给他的,还不好意思亲自给,叫他代劳的,以证你与他二人之间并无私情。他这等心机深沉的人,又岂是好相与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云颜听完面如死灰,她年轻不经事,竟然直接昏了过去。 蘅芜院里,云绥去安慰卧病在床的周姨娘。 周姨娘又惊又怕,手抬起又落下,啐了声:“你个死丫头!娘教你的东西你都忘了?” “女儿这么做有女儿的用意。母亲要罚,女儿却也无话可说。” 见云绥倔强的样子,周姨娘索性转过身,“你大了,我管不住了,你以后也不必来我这屋里了。采莲,送客。” 采莲见状示意云绥不要再说话,云绥定了定神,敛衽施礼:“女儿告退。” 回房后,云绥也没闲着,跟桃叶一起将埋在后院槐树根下的一个黑漆雕花箱子挖出来,擦干净上面的尘土,打开箱子见里面辛苦绣的蜀锦织品完好无损,笑道:“桃叶,去叫赵嬷嬷过来吧。” 第四章一箭三雕 桃叶笑的眉眼弯弯,很是可爱:“现在没了松枝跟松果那两个丫头日夜盯着,以后小姐你的刺绣就能全部卖出去了!而且赵嬷嬷人好,也不收我们车马费,我们要发财了!” 云绥心想,哪里有这么好的人? 不过因为赵嬷嬷是她的亲外祖母,周姨娘的蜀绣就是她教会的。 他们失散多年,赵嬷嬷在帮着周姨娘接生的时候,在她腿根看见那个如意形状的胎记,就此才得以相认。 但母女俩都是谨慎的性格,因此并不外扬。府里也就他们祖孙三人知道。 云绥嘱咐道:“好了,你小心点,走那条小路,千万别让人看见了。还在东厢房东面那间抱厦见面,别走错了。” “都这么多次了,不会错的。” 桃叶抱起那大箱子跑的飞快,她身无长物,但人很机灵,天生神力,很得云绥喜欢。 她长得圆脸圆眼,看着有点呆,外人只以为她是个怯懦不知事的小丫头,做起坏事来就更方便了。 桃叶很快就回来了,伺候云绥吃完晚饭,忽然问:“小姐,我有个事情想一天了,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接说是二小姐让你绣的,反正春喜都看见她送荷包了。” “因为这府里都是林氏的人,云颜平日里又跟我装作姐妹情深,我若说她强迫我,只怕没人会为我作证,老太太也不会轻信。” 云绥又道:“不过就是因为这点,云颜也不敢说出折磨我,用我的绣品冒充自己的送给长辈们的事情,在外人眼里,我们还是好姐妹。否则我今天说她送我香囊这套说辞一下就会被推翻。 而且我要让老太太亲眼看见云颜是怎么颠倒黑白,攀咬我的。只有让她亲眼看见,她就会明白我跟姨娘在府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明白什么姐妹和睦全是假象,这样,她才会对我有那么一点怜惜,对林氏母女生出厌弃。” 云绥早在赵嬷嬷那听说了宋流书要来的日子,因此在云颜要她绣荷包的时候,她就已经用蜀绣绣好了,为以防没有佐证,还绣了个香囊。 但她怕云颜看出蜀绣针法,所以推说没绣,到宋流书来的那天早上才让桃叶送过去,让她只顾为悦己者容,来不及细看荷包。 她知道以老太太的精明,这事迟早会败露,所以故意让春喜撞见桃叶送荷包,这样总比传扬出去毁了侯府所有女儿名声要好。 至于松果跟松枝那俩丫头,云绥却猜不准林氏会不会叫来,但幸好一切如她所愿。 也是云颜欺负她欺负惯了,不然早点认错,也不至于让老太太对她彻底失望,让自己渔翁得利,一箭三雕。 云绥听见老太太最后说让云颜不要记仇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成功了,哪怕只是一句话,也会让云颜母女对此有所顾忌了。 这也正合了赵嬷嬷说过的“老太太是个面冷心慈的,年纪渐长越发心软,对你们这等庶女也是一视同仁的。” 桃叶又问:“那以后老太太对你怜惜,对二小姐会不会就冷淡了?” “当然不会了。你没听过快马加鞭的故事吗?墨子把耕柱子比喻为值得鞭打的骏马,所以严厉批评他。祖母对云颜也是如此。她狠狠的惩罚她,正是因为她对云颜寄予厚望,不忍心看她一错再错,所以才要让她永远记住这个教训,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云绥明白,在老太太心中,对云颜这个会卖乖讨巧的嫡女比她这个木讷的庶女自然要更亲近喜欢得多。只怕这厢罚了云颜,心里比她还难受呢。 “很快府里上下都会知道云颜精通苏绣跟蜀绣,比宫里的绣娘还好,再过半月就是冬至,她每到四季至日都会送祖母亲手做的衣衫鞋袜,相信她不会放过这个可以讨祖母欢心的机会。她要求我的地方还多着呢!” 桃叶闻言恍然大悟,“小姐,你也太厉害了吧!今天这出戏,赶走了大太太给的两个丫头,让我们能继续卖绣品赚钱,又赢得老太太怜惜,让林氏母女不敢随意发落你,还给二小姐扣了顶能压死人的大帽子,这还不让她气昏过去!” 云绥狡黠的笑了下,露出一点小女儿的活泼:“还不止呢!这阵子她跟林氏肯定都会被老太太的人盯的很紧,我还可以拿绣品趁机敲诈一笔,也算是把她整天让我做针线活的钱给拿回来了,赚的银子可以给娘买些人参鹿茸来,这才是我的最终目的呢!” 桃叶听完,脸上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决定以后要忠心不二,跟着五小姐一定有肉吃! 云颜病倒之后,老太太只派人过去送了些药材,竟然也未亲自去探望。 当初她让云颜每日到祠堂跪着,也没说跪到什么时候,所以装病这招也不行。 云颜被林氏自幼精心照顾着,身体底子不错,没过几天就重新回去罚跪了。 云绥也以给姐姐“赔罪”的名义,带了点吃食去给云颜。 云颜见到她来,怒的额发都竖起来了,但是到底忌讳老太太的责罚,只冷哼一声:“妹妹来这做什么?看我笑话?” “姐姐哪里的话?妹妹因姐姐受罚一事一直愧疚自责,连姐姐病了也不敢前去看望,直到今时今日才敢来告知姐姐一件事情。” 她笑道:“冬至快到了,姐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做点衣服鞋袜给长辈们聊表孝心,如今还有半月,姐姐要是再不开始动手,可就要来不及了。过了时候,意思可就差的远了。” 云颜在这瞬间明白了云绥的来意,冷哼一声:“我道你怎么突然病猫发了威,原来是为了周姨娘,可惜你一片孝心了。你休想在我这弄到银子!” “可是这是姐姐最后的机会了。祖母跟母亲已经替你相看了宣平侯世子江澜,听说祖上也是武将出身,跟姐姐你算是门当户对。但姐姐若是不满意这桩婚事,那就唯有重新讨得祖母欢心,方有回圜余地。” “一派胡言,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云绥轻笑一声,“姐姐,这种事情岂是能浑说的?这话若是假的,传扬出去,非但姐姐名声毁于一旦,妹妹和其他侯府姐妹也不好说亲事了。” “你一个庶女,还想说的什么好亲事?” 云颜得意的笑,“云绥,你以为你这番奸计得逞,就真的万事大吉吗?你这种庶女要嫁给谁,还不是全凭主母做主?到时候你就等着吧,你一定会比我更惨!” 这点云绥又岂会不清楚?但是她姨娘现在重病缠身,若她再不出手,恐怕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云绥脸上半点悲戚之色也无,淡淡道:“惨不惨的,也不必二姐姐你操心了。你只要记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想想宋表哥。” 云颜听见“宋表哥”几个字浑身一僵,心里恨的不行,却又灵机一动,在云绥起身前一刻,问道:“你要多少?” 蘅芜院里,桃叶捧着银子,咯咯笑不停,“一百两,这么多银子,一定能买到好多好药材!” “现在还不行,你以为林氏母女是这么好对付的?快点,把银子全部都埋到槐树底下去,要快!” 桃叶力气大,一气就挖了个深坑,把箱子埋的深深的。 云绥看了一眼那箱子,喝道:“先停手!” 第五章偷龙转凤 很快,林氏就带着几个婆子杀过来了。 见他们来势汹汹的,云绥将拳头握拢又松开,等人走近,她上前给林氏行礼:“不知母亲来此,有何要事吩咐女儿?” 林氏凤目一横,“刚有人告诉我这院子里有人手脚不干净,专门偷主子的东西,所以到处搜查一番,势必要揪出这个鸡鸣狗盗之徒!” “母亲稍安勿躁,若是怀疑是女儿房里的奴婢,大可进去搜查一番。” 林氏见云绥面无异色,心下一沉,莫非她来晚了,这小蹄子早有准备? 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 随着林氏一声令下,婆子们鱼贯而入翻箱倒柜的开始寻找。 一盏茶的功夫后,刘荣家的在林氏耳边道:“太太,都找过了,没有。” 林氏似乎早料到了这个结果,她恶狠狠瞪了云绥一眼,“把狗牵过来。” 刘荣家的应是,就叫人就从二门外牵了一条大黄狗来,那狗龇牙咧嘴,口中不断流着涎水,很是吓人。 刘荣家的拿出一条帕子给那狗闻了下,它立时就冲着蘅芜院后面的槐树去了。 黄狗绕着树根一处地方打转,林氏道:“东西应该就在树底下,给我挖!” 言罢看了一眼云绥,见她紧张的样子,越发坚信东西就在底下。 那狗比他们更要着急,用爪子刨,将泥土刨出个小山包来。 刘荣家的蹲下一看,果然有个箱子,还是上锁了的。 林氏也看见了,“云绥,这箱子里有什么要紧东西,竟然还要上锁?” “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而已。” 云绥低着头,越说到最后声音也小了许多。 林氏笑的更灿烂,“既然如此,那打开给母亲看看,也无妨吧?” “母亲要求,女儿不敢不从。” 云绥进屋取了钥匙来,一打开那箱子,大黄狗就猛的用爪子攀住箱子的边缘,脑袋往里拱,刘荣家的并几个婆子怎么拉都拉不住。 云绥的手也被狗爪子给刮伤了,一时间血流不止。 众人都变了脸色,只有那只大黄狗欢快的吃着箱子里的腊肠,口水流的到处都是。 林氏又惊又恨,怒道:“刘荣家的,你还不快带着这畜生滚出去!” 这让狗鼻子来闻的主意是刘荣家的出的,这会她恼羞成怒,用力抽出狗嘴里的腊肠,又狠狠在狗脑袋上拍了一下。 那狗像是受到了刺激,忽然开始大叫,四处冲撞,如同脱缰野马一般乱跑起来。 大黄狗的体型已经足够令人畏惧,不要说现在他四处乱吠,露出护食的凶相。 院子里都是女人,一个个都吓的惊慌逃跑,林氏只会喊:“快点,拉住这条狗!快点!” 可是这狗发了疯,谁敢不顾性命的上前? 云绥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飞快的镇定下来,喊道:“大家别慌,这狗不会随便伤人,你们都站在原地别动,不要跑!谁越跑这狗越追着谁!” 众人闻言,忙站立不动,却见云绥疾步往槐树底下去。 第六章山雨欲来 大黄狗见呆立不动的众人中,有一个快速移动的身影,飞也是的冲了过去。 云绥见狗过来,忙俯身拾起一串腊肠。 可那狗速度太快,云绥根本来不及掷出腊肠,就被狗连肠带手给咬住了。 那狗猛扑猛咬,云绥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女,根本招架不住,已经被狗给压到了地上。 适逢宋流书跟云轩二人前阵刚过乡试,正约着出去放松一下,要出二门的时候,却听见一阵凶猛的犬吠。 宋流书起先不觉得有什么,还是云轩说:“听这声音倒像是蘅芜院传来的,五妹妹什么时候养了狗,叫的这样凶,也不知道她应不应付的了。” 这他才听出不对来。 云绥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听这犬吠声,必然是凶恶的大型犬,她那样小巧精致的人物,怎会养这种狗? 宋流书也顾不上跟云轩解释,迈开步子就循声往蘅芜院里去。 随着狗叫声越来越大,他便见到那娇小怜弱的少女高声安抚好众人,而后奋不顾身以身为饵诱惑那狗往自己身上扑。 宋流书心中暗骂她痴,却已经上前,一把拽住狗绳,用力之大,绳子都勒进肉里。 云轩赶来见状,连忙呵斥仆从们:“你们都瞎了吗?还不快把这狗抓起来!” 等大黄狗被小厮们合力制服,云绥瘫在地上,发髻衣襟散乱,水红的眸可怜中却显出几分媚态来,领口隐约露出一点玫红底葱绿色滚边肚兜,衬的一片香肩白腻如雪。 宋流书离她最近,见了不禁微微一怔,又很快回神,趁人不备,帮她把衣襟掩好,命丫头扶她进屋。 闹剧结束之后,宋流书被叫去问话,老太太再三问他可否有伤到,需不需要请大夫来看,又赞赏他今日英勇之类的话。 宋流书却想着少女沉静优雅,高洁如兰,之后又像被风雨摧折的花骨朵一般躺在他面前。 但他到底应付惯了这等场面,因此都一一回答过,言语妥当,无半分不得体。 老太太又道:“这还好,若是被国公爷知道你在我这府里伤了,我就是赔上这把老骨头也不够他消气的。” 宋流书闻弦歌知雅意,笑起来俊逸非凡:“云老夫人言重了。文端并无大碍,又何须老夫人您赔罪?何况您是长辈,家父历来又最尊重您,您这厢实在多心了。” 又道:“说来也是我的不是,只因同子安情投意合,时常到府上叨扰,老夫人不嫌我厚颜,我就感激不尽了,还请老夫人莫要说那些见外的话,倒折煞文端了。至于今天的事,老夫人放心,文端什么都没见到。” 文端跟子安分别是宋流书跟云轩的字,相熟之人才会如此称呼对方。 宋流书这一番话说来,既显出亲近之意,又不过分谄媚,直听得老太太频频点头,带出几分真心的欢喜来,“世子爷才是言重了,这京城多少人家门户大开盼你登门,你却只来我们侯府,这可不是我们的福气了吗?” 闻言,宋流书又一再谦让,还是那等老辣稳重的口吻说辞,任谁听来,都挑不出错的。 临行前,他想到女孩无助的样子,婉言道:“文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太太慈爱的笑着:“但说无妨。” “五表妹听闻是个喜静之人,不知蘅芜院里为何会出现此等恶犬。不过也许是她心血来潮也说不定。如若不是的话,事情就蹊跷了。” 说完又垂首赔礼道:“后宅之事文端一概不懂的,仗着老太太慈悲,才敢多说两句,请恕文端多嘴。” 老太太宽慰了他几句,等他走后却气了个仰倒,点了两滴清油才醒来。 回到国公府,宋流书将一盒药膏递给听松,让他交给云轩,言罢,却叫他回来。 他将那描金珐琅盒子捏在手里,想着上次因为云颜的事情跟云轩生了龃龉,要是让云轩送过去,未免有厚此薄彼之嫌。 还是他亲自去一趟。 念及此,修眉又缓缓蹙起。 听松却指着他的手道:“爷,你手在流血。要是伤了可怎么好?奴才让大夫来给爷看一下吧!” 他们爷的手可是写锦绣文章的,老爷太太可就指着爷金榜题名呢,要真伤了,一顿板子绝计少不了他的。 宋流书只恐污了那盒子,忙将其放下,责令道:“罢了,小伤而已,何必劳师动众。” 支走听松后,宋流书一个人立在窗边,静静看着掌心两道深深的血痕,俊雅的面容沉浸在日光里,如玉如琢,漆黑瞳仁却深不见底。 良久,他握紧掌心,任凭血水顺着指缝流下,落了满地艳红。 荣益堂里,老太太一拍桌案,疾言厉色道:“林香蕊,今天的事情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否则,你那些狗屁倒灶的龌龊事,别指望我给你兜着!” 听老夫人连名带姓叫她,即使早有准备,林氏也不禁脸色惨白,背上直冒冷汗。 却作出恸哭的样子,“娘,今天的事情,我是受了刁奴指使的。如若不是这样,媳妇死也不敢带着那样凶残的畜生进来二门啊!媳妇平日对五丫头如何,娘你也是知道的,我从来不敢短她的吃穿用度,就怕被人说一句刻薄,颜姐儿想要什么衣裳首饰,我都先给五丫头挑好,再送到她面前。” 说完膝行两步上前,“娘,媳妇真是受了小人挑唆了!求娘开恩啊!” “好!你说你受刁奴挑唆,那我就让你们当面对质。来人,把刘荣家的给我押进来。” 刘荣家的自知此事闹大了,进来先磕头,而后不发一语。 她同林氏早就通了气,只等她揭发自己“罪行”,说是她动了贼心想偷窃财物,被林氏发现东西不见之后,便贼喊捉贼来这一出,事先给那狗做了手脚,想把脏水全泼给五姑娘。 之后她便佯装辩解,林氏拿出“罪证”,再说些主仆情谊之类帮她求情,老太太向来怜下,最后也不过打了板子赶她出府罢了。 可她低估了事件的严重性,这次老太太是铁了心要发落林氏。 第七章杀鸡取卵 不等林氏说话,老太太便挑明:“刘荣家的,你跟刘荣二人都是家生子,可还记得你们一家都签了死契?” 这老太太的开头让刘荣家的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只道:“回老太太的话,奴婢记得。” 林氏料到老太太想做什么,意欲阻止,却被老太太呵斥:“你闭嘴!长辈在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林氏只低头作鹌鹑,唇角扬起一抹阴冷的笑。 老太太厉声道:“刘荣家的,我不管你受了谁的威胁也好,利诱也好,你只记得,我这老太太如今还没死,这府里当家做主的还是我,你一家十几口的命都捏在我手里,这话该怎么说,你是府里的老人了,应该不用我教你吧?” 刘荣家的闻言,面上血色全无。 这高门宅院里为了名声极少责打奴仆,不过一旦触及主子底线,打死人也是常有的。 她一家都是侯府的人,签了死契,生死都由主子。 即使老太太不赶尽杀绝,把他们全部赶出府去,外面的人自然不愿得罪侯府,那他们又能谋什么好差事?等于直接断了生路啊! 刘荣家的忙磕头道:“奴婢晓得,奴婢只求老太太高抬贵手,奴婢说什么都使得。” 老太太见她也懂事,收起愠怒,淡声道:“你只照实说就是。” 一边是林氏,一边是老太太,刘荣家的紧张的不断咽口水,“老太太,奴婢......” 她话刚开了个头,却忽然开始咳血,血水源源不断从她口中涌出,她瞪大眼睛,手指着林氏的方向,却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倒下了。 林氏这会子倒精明干练起来,一叠声道:“快扶老太太进去,别让这等血腥冲撞了。” 又指着刘荣家的,对身边的婆子道:“快把她拉走,好生安葬了,对家里只说发了急病,多给点抚恤银子。” 处理完这些,林氏方才回到玉成院里,孙妈妈道:“太太,这刘荣家的处理妥当了,您可以安枕无忧了。” 林氏却冷哼一声,手上的翠玉扳指扣在洋漆小几子上,“被那臭丫头给摆了一道,你叫我怎么安枕?眼下颜姐儿还在祠堂跪着呢。再说,你以为那老太太会不知道刘荣家的怎么死的?不过拿不住切实证据,现在处置我怕难以服众而已。” 她眼底淬了寒光一般,“一个庶女,也敢跟我耍手段,那我只好给她谋一门好亲事来报答了。” 蘅芜院里,桃叶眼睛都肿成核桃了,“小姐,为了那么点银子,至于吗?” 云绥还未痊愈,面色发白,看着有些虚弱,仍强撑道:“一百两银子,不少呢!我交代你的买药,记得吗?出了这桩事情,林氏必然会安生一阵,我们趁机把银子全部换成药材,她再来找,也是死无对证。还有,我的绣品里那双粉底青缎小朝靴,你托大哥拿给宋表哥吧。东西不贵,总归是一番心意。” 桃叶却没应声。 她先前还奇怪,小姐为什么要她换个带锁的箱子,看到她手上的抓痕,全明白了。 她还道小姐为何不担心银子被发现让她收进仓库里,原来她早就想好要把事情闹大,用受伤惊动老太太,好让林氏不敢再查了。 这一切,全部都是为了那一百两。 她泪如雨下:“小姐,你说咱们这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云绥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梨花白面上绽出盈盈的笑意:“很快了,等我如姨娘所说,嫁一个人口简单,薄有家产的人家,当了正头娘子,日子就清净了。到时候我让你当陪嫁丫头。” 又拍拍她的肩膀:“别哭了,赶紧去吧。” 桃叶去了之后,赵嬷嬷派人来告诉她说:“刘荣家的死了,老太太亲眼见到,被吓了一跳,大夫看过开了些益气补血的方子,赵嬷嬷说等老夫人病好了之后,说不定会对小姐你不同一些呢!” 传话的是老太太外院负责洒扫的小丫鬟灵玉,年纪小,却能说会道,跟桃叶倒是志同道合。 她也是赵嬷嬷远房表妹的孙女,千方百计塞进府里,她却没争强好胜的心思,平日只对主子剩下的吃食格外关心。 云绥听了不过问些绣品卖出多少钱之类的话,把自己吃的玉带糕给她,打发她去了。 心里却是为刘荣家的死感到惊心不已,她没想为了一百两弄出人命。 只为一己私欲,事情不暴露出去,林氏竟然敢下这样的毒手,那对她,岂不更加? 她原以为上有老太太看着,林氏总不至于给她找门太差的亲事,可出了这件事情,她不得不重新审视林氏此人。 她正想着,就见到桃叶拿着一盒子药膏跑进来,“小姐!小姐!这是世子爷亲自送来的,说是上好的玉容膏,擦了不会留疤痕呢!小姐,奴婢这就给你擦上吧!” 桃叶喜不自胜,云绥却不见喜色。 宋流书救了她,已经够让人闲话的了,若是还收了他这盒子药膏,她就更说不清了。 这药膏盒子都这么金贵,哪是她一个庶女能用得起的?让人看见了,定然生出祸事来。 但让桃叶还回去,这会子人只怕早走了,她只好从善如流,伸手让桃叶给上药。 药膏效果极好,没几天,疤痕已经淡下去。 赶走了松枝松果之后,云绥就只剩桃叶一个贴身丫鬟,管衣裳,又要管妆奁,她向来不是能干的,这会子便越发懒怠起来。 好在这天赵嬷嬷来了院里,给她带了几个瞧着勤快爽利的丫头,一一给她介绍。 云绥大概记住了,高挑的叫玉茗,看着脸嫩的叫玉兰,貌美的那个叫玉痕。 各有特色,倒不算难记。 她面上笑着给了赵嬷嬷赏钱,“辛苦赵嬷嬷了。” 赵嬷嬷也笑道:“五小姐如今得了老太太眷顾,只怕以后我这老婆子也要仰仗你呢!” “嬷嬷说笑了。” 二人虚与委蛇一番,赵嬷嬷推说有事,让丫头们先回去,自己却跟云绥商量说起紧要的事来:“绥儿,宋府里老太太做寿,太太跟老夫人说要带你去。” 第八章柳暗花明 赵嬷嬷沉着脸,“你如今十四了,早该相看人家说亲。你得罪林氏在先,这回她必然会在你的亲事上做手脚。” 云绥见赵嬷嬷满面忧愁,安慰道:“林氏一向好脸面,又不肯失了贤德名声。她若真想给我说一门差亲事,只怕也要那人家既有个富贵架子,又没什么腌臜传言,一来二去,也要看一阵子呢!” 赵嬷嬷叹气,“我的儿,怕就怕这林氏早有打算,只等你年纪一到,就卖女儿似的交你出去,把聘礼收自己口袋呢!” 闻言,云绥仍是安慰赵嬷嬷。 她知道林氏手段厉害,但这女儿家一生的前程,都在嫁娶之事上,她也不会任凭林氏摆布。 “五姐姐,你伤怎么样了?” 进来的是云六小姐云羡,生的一张鹅蛋脸,杏眼檀口,随了生母刘氏,美人胚子一个。 云绥让桃叶送赵嬷嬷往后门走,让云茗等人奉了糕饼茶水,又下床亲自招呼云羡,“六妹妹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啊!五姐姐,事情我都听说了,是不是二姐姐又欺负你了?你只管告诉我,我去跟祖母说,她最疼我,我跟她说,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没有的事。尽诬赖你二姐姐。” 若要云羡去告状,倒让林氏跟刘氏交恶,如今二房不比大房光景好,她怕连累了云羡一家。 云绥笑着点了一下云羡的额头,拿了糕饼给她,又问:“怎么没在外祖母家多待一会?” “爹爹说我两个哥哥还要读书,把我一个人放那边,怕我调皮添麻烦,所以就不多留了。” 云羡抓住云绥的手,认真的看着她:“五姐姐,你别怕,我现在回来了,去哪我都跟你一起,有我看着,二姐姐总不敢明目张胆欺负你。” 这话听的云绥心里一暖,看了云羡好一会。 这府里除了周姨娘,赵嬷嬷跟桃叶之外,就属她这个隔房的堂妹对她最好,自幼就跟她亲近,对云颜更是同仇敌忾。 云绥回握住云羡的手,“谢谢你,云羡。” “我们是好姐妹嘛!不必言谢。” 日子平静了两天,云家三个小姐随长辈一同前往宋府宋老太太寿宴。 几个哥儿以读书为由留在家中。 小姐们同乘一辆马车,云绥跟云羡说笑一处,云颜冷冷看着她们,不时冷笑一声。 云绥觉得云颜一定知道内情,她今天看她的眼神,除了鄙夷之外,还有两分大仇得报的痛快。 看来林氏已经给她相看好了人家。 到了宋府,车马如流水,人山人海。 林氏带领云家众女到了女眷的席位,安置好小姐们后,就去同姑母罗夫人攀谈。 罗夫人神色淡淡的,只应付了事。 林氏也不好再往跟前凑,腹诽她在林家不过是个庶女,嫁给罗老公爷当填房,年纪轻轻守活寡,儿子女儿没一个亲生的,如今竟然还敢跟她拿大款了。 一肚子气回来,见到云绥,又露出笑容。 她跟承恩伯夫人钱氏都商量好了,要把云绥嫁过去给他的嫡子当填房。 钱氏是个商贾女出身,不懂教养,她儿子赵正德镇日不务正业,又是独子,所以惯的无法无天,原配张氏受不了他花天酒地,酒后还爱打人,索性一根白绫吊死了事。 原先钱氏眼界高,看不上庶女,但时间长了,赵正德身边没个妥帖人,她也不放心。 林氏巴巴的跟她说云绥的各种好处,钱氏点了头,只待看过人后就下聘。 看人的日子,自然就在今天。 云绥一直注意着林氏一举一动,见她跟一位穿绣遍地牡丹金宝地褙子的妇人相谈甚欢,立时警惕起来。 她问云羡:“那位是谁?” 云羡是嫡女,又爱热闹,认识的人比她多,回答:“这是承恩侯府家的赵夫人。听说是个商贾之女。官眷们都不爱搭理她的。” 这就奇怪了,林家累世官宦,诗礼传家,林氏平时最厌弃的就是这等铜臭味的商人。 怎么会跟钱氏在一起? 云绥心下一沉,蹙眉看云羡:“你还知道多少?都说给我听听。” 云羡不疑有他,知无不言:“这钱氏有个嫡子赵正德,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前年他的发妻张氏病逝。如今钱氏正愁儿子的婚事呢!你说大伯母该不会......” “别说了。” 云绥手快拿起个雪梨塞她的嘴。 她低声训诫道:“有关婚姻大事,没媒妁之言,三书六礼,都不能胡乱猜测,信口就说知道吗?” 云羡才十二岁,又备受宠爱,难免多存几分稚气,云绥看她委屈的小模样,又笑着揽住她:“好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个鹤鹿同春的香囊吗?我用上好的缂丝给你绣,成不成?” 云羡咬下一口梨子,“你说话算数。” 到了开席的时候,云绥借口如厕出了设宴的庭院。 深秋里,菊残犹有傲霜枝,云绥想着在这没人的后花园里躲着,没准能逃过一劫。 她让云羡帮她在席上应对着,总不会让人怀疑就是了。 以承恩伯府的条件,钱氏想找个出身好,又温柔贤淑的女孩并不难,就是当填房,恐怕也有好些官家嫡女愿意嫁。 但钱氏都看一年了,还没看好,又宠爱独子,想必要求极高。 纵然林氏在钱氏面前将她说的千好万好,若不亲眼将她看个仔细,钱氏必然不会轻易敲定她。 她这也是权宜之计,能拖一日是一日。 她走到一处林间小径,听见有人声从假山后传来。 男声淡然:“当初形势所迫,本王并不怪你。” 女声戚然:“归远,既然不怪我嫁给贤王,为何非要将他置于死地?” “那是太子命令。本王奉命行事。” 云绥听的心惊,这假山后两人,难不成是贤王妃跟岐王? 贤王妃宋令仪曾入宫为嘉懿公主伴读,因此与岐王萧觐结缘,二人算得上青梅竹马。 可岐王母妃高贵妃逝世后,岐王势败,宋令仪也嫁给风头更盛的贤王为妻。 话音一落,云绥听见匆匆脚步声,正往她这边来。 第九章情字如雨落 云绥忙藏进花丛当中。 萧觐从小习武,耳力过人,一听风吹草动,疾步走出,一手就将藏匿未遂的云绥拎起来。 他一身玄色绣步步高升右衽锦袍,蹀躞带上一块夔龙玉佩垂鼠灰色穗子,一双深邃而利的眸像两柄风刀,寒光凛凛,盯着手里的少女,“你在这做什么?” 云绥双脚还悬空着,仰起头时,鼻尖已经红了,清澈分明的黑瞳中,盈盈粉泪将坠不坠,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着楚楚可怜的。 哽咽道:“我迷路了。公子可否为我指条明路?” 见男人不发一语,又自报家门:“这位公子,小女子是忠勇侯府的五小姐。求公子送我回去,我一定不忘公子大恩大德,结草衔环,在所不辞。” 萧觐定定看了她一会,“你不知道我是谁?” 云绥眼往上抬,瞧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十分羞赧的样子,“小女子初次得见公子,怎会知道公子是谁?” 萧觐听闻,陡然一笑,面上的杀伐之气都散尽,显出几分风流,倒很像个纨绔公子。 将云绥放回地上,似笑非笑道:“不是让我送你?走吧。” “多谢公子。”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但被那样一双黑如子夜,又带着诡谲笑意的眼睛盯着,很不好。 可云绥还要装出很感激,又羞涩的样子,不然的话,让萧觐怀疑自己刚才听到了对话,她一定走不出宋府。 传闻岐王从来凭心情杀人,不论对错。面对如此凶戾残忍之人,她说错一句话就会葬身于此。 就以她听见的来看,萧觐跟宋令仪一定在说能翻天覆地的大秘密,弹指间,能让大卫朝灰飞烟灭的事情。 不光如此,萧觐跟宋令仪之间一直有些风言风语,要是她被误会成眼线,就更可能没命。 二人一起走到一处回廊,前面花木扶疏,不时有小丫鬟捧着菜肴来去如奔。 萧觐也不再往前走,低头斜乜她一眼:“送到了,你拿什么谢我?” “公子想要什么报答?” 问完云绥迅速补充一句:“小女子已有婚约在身。除以身相许之外,金银之物,公子尽管说。” 萧觐轻嗤一声:“你觉得我像缺银子的人?” 不等云绥回答,他大步往回走,声如朗玉:“想好再找你。” 回身望着男人身影渐行渐远,云绥真心希望他最后这句话跟“改天我做东”一样,是一句敷衍的托词。 天下莫柔弱于水者,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前朝孔镛,就是用以柔克刚的法子深入虎穴,只身平乱。 云绥故意伪装成迷糊爱哭的柔弱少女,就是为了让萧觐放松警惕。 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一来让他有所忌惮,二来更让他相信自己并未听见任何不利于他的言论,否则也不会傻到,做出主动坦白这样会牵连全族的蠢事。 叫他带路则是为了让他觉得自己没听见任何事,只将他当成一个偶然遇见的人,所以才不害怕他。 即使如此,她也没把握能从那活阎王手里逃脱。 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云绥身上的里衣早被冷汗浸湿,她蹲在假山下,久久不能平静。 “你在这做什么?” 听见同样的话,云绥以为萧觐又回来了,抬起头,却见到一个身穿象牙白绣工笔山水楼台杭绸直裰,腰系汉白玉佩的男子,他的脸半没在阳光里,玉面含笑,俊雅无俦。 云绥见裙角有块污渍,解释:“我裙子脏了,不好去见客。” 宋流书朝身边的丫鬟素弦道:“去给云五小姐拿一套合适的衣裙来。” 素弦飞快的去了。 四周能听见人声,可这一方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个。 宋流书用力握紧掌心的伤口,仿佛用那一点痛楚来提醒自己不要再待下去。 面上的笑容却俊雅风流:“表妹再等一会,我先失陪了。” “表哥。” 这清润甜柔的一声,让宋流书僵了一下,所有的知觉似乎都往受伤的手心涌去,疼的他不住蹙起俊眉。 他全然不顾犹自转身,见那出落的幽兰凝姝,海棠标韵的姑娘,敛衽向他盈盈一福:“云绥在此,谢过表哥救命之恩。” 莺声珠啭,轻灵姿态更如一只翩跹的蝶。 又见她起身站定,朝他微微一笑。 美人如玉,笑容便如同一阵分花拂柳的熏风,将丝丝缕缕,纠缠不清的飞絮吹到他心上,情字如雨落。 云绥一身银红绣折枝玉兰妆花缎小袄,底下是荼白色的湘裙,立在一痕疏落花枝的日光树影里,绮错婉媚,亭亭如一支凛秀的梅。 宋流书看的发怔,又忙作揖,“表妹客气了。” 素弦问四小姐宋令柔身边的丫头若烟要了一身四小姐的衣裳,就跑着拿来了。 听见脚步声,云绥不免又紧张,宋流书朝外看了眼,安慰她:“是素弦,莫怕。” 云绥捏紧了裙子,面色微红,问他:“表哥,能否劳烦帮我找个换衣裳的地方。” 宋流书闻言,脸上也似有些不自在,指腹从伤口的纱布上来回擦着,“是我思虑不周了,让素弦带你过去吧。” 素弦很是热络的拉住她:“云小姐,我带你去吧。” 云绥谢过,跟着走了。 宋流书痴望着云绥幽雅的身影,眼中光芒亮了又暗。 云绥换了衣服,听素弦进来说:“云小姐,六小姐身边的丫头锁儿说,万事有她应付着,你只管在外面多玩耍一会就是。” 云绥点点头,垂着头,浓翘的睫毛上铺着一层落蕊般的阳光。 素弦看的都有些出神,怪道她家世子也似移不开眼似的呢。 这要不要告诉太太? “六丫头,你跟五丫头一向交好,她去哪里了你会不知道吗?” 云羡悠然道:“大伯母,我都说了不知道,您还要怎么逼问我啊?” 林氏怒目圆睁,但云羡是二房嫡女,这又在宋老太太寿宴上,她竟轻易奈何不了她。 钱氏冷嘲热讽:“云夫人,这人你去哪里你都管不住,将来我怎么能指望你把她嫁进我们家来?再说,如此蔑视主母,不知礼节,也知必不是个好的。” 说完转身就走。 第十章姐妹情深 一个庶女而已,竟还摆起这样大的谱,要是嫁到他们家还不反了营? 她儿子风流俊逸,还是未来的承恩伯,才不娶这样一个粗蛮跋扈的娇小姐。 等到云绥回来,钱氏连看也不看林氏一眼,只跟别的官眷交谈。 林氏脸色黑如锅底,看云绥跟云羡的眼神能迸出火星子。 被瞪二人知道这意味着婚事告吹,都忍俊不禁。 回府之前,云绥嘱咐云羡:“若是林氏找你麻烦,你千万不能被她言语挑唆,要沉住气,务必要端的恭顺柔和。忍不住可以派锁儿来找我,我帮你。” 云绥摸了摸云羡软嫩的小脸,心想若非她要照顾姨娘,她必然搬去同云羡一起住一阵子。 可她刚一回到蘅芜院里,桃叶就跑来跟她诉苦:“小姐,那个玉茗真真儿太欺负人了,整天让我做这做那的,我才是这资历最老的,她凭什么把我当小丫头使唤?” 云绥笑道:“你本来就是个小丫头啊!” 见桃叶低着头,又道:“我听赵嬷嬷说过,玉茗在老太太房里时,极有头脸,又精明能干,事事争先,没有说她不好的。且不说能力,论资排辈,就比你高出许多。而且,凭她是老太太给的,你就该让着点,否则真闹的人尽皆知,我以后怎么去见老太太?” “奴婢知错了。” 云绥握住她的手,“桃叶,现在我回来了,你是我的贴身丫鬟,除了我,谁也不能使唤你。” 桃叶眼含热泪看她:“小姐......” “小姐,您有话也先进来说吧,这几日风大,别吹坏了身子。” 玉茗打断他们主仆情深,殷勤的请云绥进门,端茶倒水不在话下,又吩咐玉兰去厨房要个火腿汤来。 玉兰是个老实的,应声去了。 云绥看在眼里,不吭声。 茶刚喝了一口,又听见玉茗说:“小姐,这是奴婢给你绣的暖手炉套子,冬至要到了,到时候用这个给您套手炉,保管不会烫着您。” 云绥低头见那套子是蹙金织梅花暗纹缎的,绣着莲花纹样,精巧细密,暗道这个玉茗倒是很能干,不过谄媚了些,倒也不算大错。 又听她说:“小姐,奴婢原也是太太房里极为得用的,人人都道我一声玉茗姐姐,可就这个玉痕,仗着几分姿色,轻易使唤不动。奴婢一打听,才得知原是老爷看中她美貌,跟老太太提了一句,老太太没应,转眼就把她送到您这来了。” 这倒让云绥留了心。 玉茗爱耍威风,谄媚要强也罢了,好歹确实得用,但这爱嚼舌根子可不是好习惯。 祸从口出,几句流言就把人逼死的事情不少见。 云绥沉吟片刻,“那你以为,该怎么处置?” 玉茗笑道:“奴婢以为,这玉痕长的红颜祸水的样,又自视甚高,咱院子里可不兴养这半个主子。不如早早发卖出去,小姐也省心不是?” 云绥佯装赞赏点头:“嗯。你说的有理。不愧是太太房里的,就是有见识,有主意。” 玉茗被夸的喜气盈腮,又不免对云绥有几分看轻,庶女就是庶女,这点子事情还要她出主意料理,真是个镴头枪,中看不中用。 不一会,玉兰端着火腿汤回来了,却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云绥问她:“玉兰,你想说什么?” 玉兰神色仓皇:“五小姐,六小姐好像出事了。我听二小姐身边的青黛对烧饭的刘婆子说:‘这蘑菇燕窝汤不用拿去给六小姐了,她现在正挨板子呢,可没空喝汤。我端去给二小姐吧。’” 不等玉兰说完,云绥已经出了门。 桃叶玉兰都跟了过去,玉茗百般阻挠,见拦不住,只道:“我守着院子等姑娘回来。” 这等上赶着找麻烦的事情,她才不去。 云绥走到一半,让桃叶先去告知赵嬷嬷。 自己跟玉兰去了二房在的春归堂。 远远就听见云羡的哭喊声,“娘,救救宝儿,救救宝儿!” 刘氏跪在二老爷云焱身边,哭着跪下恳求:“老爷,宝儿今天也是无心之过,你就饶了她吧!她下次再也不敢了。” 云焱紧皱着眉,默然不语。 他自幼将幺女当成掌上明珠,这是他唯一的女儿,又岂忍心看着她被打? 只是如今朝局动荡,储君未立,圣上又诸多猜忌,他不过是个官居五品的礼部郎中,从前还是废太子太傅的门生,处境尴尬。 而他大哥云颐是正三品工部侍郎,又为贤王所用,听闻十分倚重,这让他如何敢得罪大嫂林氏?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这也是为了云羡的未来着想。 刘氏见云焱纹丝不动,又去求林氏,“大嫂,云羡她还是个孩子,我求求你,放过她吧!” 林氏面上端着笑容,“弟妹,你可求错人了,六姑娘是二老爷让打的十五个板子,可不是我。” 云焱拉住刘氏:“够了!云羡就是被你给惯的,无法无天,贸然顶撞长辈,现在不管教,以后嫁出去也是丢侯府的脸!” 刘氏面如死灰,正想冲上前帮女儿挡板子时,有人快她一步。 “啪!”的一声,那打人的婆子没料到会有人过来挡,在云绥背上狠打了一下。 云绥被打的将要呕血,嘴里已经冒出股甜腥味。 婆子见云绥趴在云羡背上连忙停手,等待示下。 云羡眼眶通红,面如金纸,一双小手仍去推云绥:“五姐姐,你快走开,这不关你事!” 云绥眼里已有了泪,却抱她更紧,“我不走。他们要打你,就先打死我!” 云羡是因帮她遮掩,所以才得罪林氏。拼上名声性命不要,她也要护她。 云绥抬起头,脸朝堂屋里众人:“母亲,二伯母,二伯父,云羡是我妹妹,不管她做错什么事情,都怪我这个当姐姐的没教好,要罚就罚我吧。” 林氏笑道:“五丫头,二老爷二太太都还在呢,什么时候轮到你越俎代庖教导六丫头了?” “大嫂说的正是。” 刘氏也上前跪下,“弟媳教女无方,求大嫂责罚。” 第十一章色令智昏 林氏冷冷瞪了眼云绥,这个小贱人,三番五次坏她好事。 她满面堆笑,上前将刘氏扶起:“弟妹你这又是何苦?我们妯娌之间,哪还用得上下跪了?再说什么罚不罚的,还不是二老爷发了话,否则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怎么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现在一个两个都下跪要代云羡受罚,演这舐犊情深,姐妹情深的戏码,若她还要罚,传出去岂非说她仗势欺人,刻薄无情? 刘氏满脸不忿,可见到丈夫眼色,也只能称是。 云绥闻言,立马叫两个小丫头扶云羡进屋趴着,命锁儿去叫府医来。 云羡刚过十二,被打一顿板子又受了惊,一连几天昏迷发烧。 云绥背上伤也不轻,将养了好几日方才好些。 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氏找她麻烦不要紧,但她不该动云羡。 玉痕自打听说要被发卖,就变得殷勤许多。 上前奉茶时,云绥见她绮颜玉貌,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想到玉茗跟她说的,她爹看中玉痕美貌,还特意跟老太太提了。 她忙拉住她的手,从手上褪下一对双股绞麻花金镯子,笑道:“这个给你,你帮我个忙怎么样?” 玉痕推却不受,“奴婢不敢说帮,小姐吩咐的,奴婢就去做。” 云绥觉得她是个聪明人,小恩小惠也应打动不了她,便直言:“玉痕,我要你打扮艳丽些,在我爹面前转一圈。” 玉痕立时跪下,“小姐,奴婢宁可当粗使丫头也绝不给人做妾,小姐若执意为难,奴婢只有以死明志。” 云绥想她应当是听过太多风言风语,草木皆兵了,带些愠怒道:“你把我,把老爷想成什么人了?” 她这一说,玉痕立时明了了。 再好色昏聩的男子,也不好收用女儿房里的丫鬟。女儿也不应插手父亲房里事。 云绥把她扶起来,拉着她的手:“这个人选非你不可,你就当帮我个忙行不行?” 玉痕低着头:“只要不让奴婢做妾,小姐尽管吩咐。” 云羡住在明月居,云颐一走进去,就见到一个穿着水绿色绣梅兰竹菊妆花褙子,下着嫣红百裥裙的美貌女子,迎面扑来一股馨香,勾的他心神荡漾。 打眼一瞧,这女子正是他求而不得的名唤玉痕的丫头。 玉痕给他行了礼,要从他面前走过,云颐想叫住她,却想到她现在是女儿房里人,只能一声叹息。 美人却遗落下一方藕荷色纱绢绣帕,被他一把捡起,慌慌张张揣进袖子里,生怕给人瞧见。 云颐过了月亮门,见云羡已经起来,跟他见礼,聊了两句,就听她满脸天真的说:“大伯父,你若能给我添个小弟弟就好了,我一定待他好,到时我挨打他也能帮衬着我。” 云颐面上只笑了笑,敷衍了几句,但心里到底对这事上了心。 他已过不惑之年,膝下却只有林氏生的嫡长子,比起族里其他的兄弟叔伯,未免子嗣单薄了些。 他一面想,一面就往刚纳的通房红袂房里去,她是老太太给的,腰细屁股圆,是个宜男之相,又会看眼色又会伺候人,关键比林氏年轻貌美的多。 但这红袂到底不如玉痕风华卓绝,单那谈吐做派,就不是她能比得了的。 犹豫的这一下,有小厮跑过来:“老爷,李主事李大人来访,请大人过去一叙。” 云颐眉头紧锁,他一向不喜此人油滑,又没甚才干实力,想找人打发走,却听那小厮神秘道:“李主事没空手来,带着个极标致的美人呢,奴才不敢多看,只见了一只红酥手,就知是个洛神似的人物呢!” 这话正中云颐的心坎,叱责一句:“要你多嘴!”,仍跟着去了。 第二日,孙妈妈过来跟林氏禀报这件事,林氏当即就砸了一个彩釉牡丹的定窑瓷杯, 房里的丫头吓的脸色惨白,孙妈妈上前安慰:“我的太太,您生气归生气,这杯子可是您娘家带来的陪嫁,一套八只杯子,各个纹样不同,您何苦摔了?” “摔个杯子怎么了?我还要撕烂那小贱人的脸,粉头一样的下流种子,成天就懂勾引男人。老爷这是色令智昏了,这样上不得高台盘的东西都收进府里来,一来就抬姨娘,也太不像话了!” 林氏听闻那柳细是个扬州瘦马,端的是个绝色,极有韵味风情的,又被调|教过,最懂怎么取悦爷们,必然要在这府里独领风骚的,气的口不择言,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云颐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哥,跟林氏恩爱过一阵的,云轩跟云颜都是那时生下来的。 但林氏生过孩子,又历经岁月侵蚀,姿容到底不如从前,不过两年,云颐又纳了周姨娘,之后就是一个一个通房。 每每都惹的林氏好一阵火气。 这回这个更是不一般。 孙妈妈满脸惶恐:“太太,这样的话可说不得啊!左右不过是个供爷们取乐的玩意儿,哪天老爷过了新鲜丢开了手,您叫人发卖出去就是,一个贱婢,还能跟太太您叫板?” 她到底是林氏身边的老人,又是林母给的人,说话极有分量,一番劝解下来,林氏也心平气和许多。 但发生这事显然超出云绥的想象。 她只想让云颐多宠幸院子里的通房,好让林氏着急上火一阵,等有了喜脉林氏就更顾不上对付她了。 那些通房都是家生子,都过了老太太目的,经过好一番敲打,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可来了个柳姨娘,以后这院子里就要热闹了。 过了几日,府里的丫鬟都说:“自打这柳姨娘来了之后,老爷再没去过别的屋里。我悄悄看过她,那姿色,真跟天仙下凡似的。难怪老爷被缠软了腿。” 这话传到林氏耳朵里,她彻底坐不住了。 “孙妈妈,帮我更衣,我要去芙蓉榭,亲自会会这小贱人。” 芙蓉榭里,柳姨娘听闻林氏要来,也只让丫头继续帮她把涂了蔻丹的指甲包好,脸上一丝恐惧也无。 第十二章鹬蚌相争 不多时林氏到了,带着浩浩荡荡一队丫鬟仆妇,气势十足。 柳姨娘上前行礼,“见过大太太。” 她声如黄莺,似水如歌,等闲言语也似歌声一般动听。 穿着一件大红立领绣遍地牡丹妆花缎袄儿,外罩绉纱雪青小褂,底下是一件遍地金的石榴裙。 芙蓉如面柳如眉,一双含情凝睇的媚眼,更添几分楚楚风情韵致,如此艳丽的打扮竟然也不显得俗气。 但是一个刚进门,出身低微的妾室,竟然敢用正室夫人才能穿的大红色? 看的林氏都呆了,暗道一定要杀杀这贱人的威风。 她面上端起亲热的笑容,虚扶起她:“妹妹快快请起,你进了侯府,以后我们都是一家子姐妹了,何必见外?” 柳姨娘心里鄙夷冷笑,却跟林氏虚与委蛇,“姐姐说的是,那妹妹就不多礼了。” 说完真就不等林氏落座,自顾自坐下喝茶。 孙妈妈想说什么,被林氏一抬手给止住,她坐在柳姨娘对面,笑道:“不知妹妹来府里可还习惯?一应嚼用有什么短的缺的,尽管跟我说。如今老太太让我主持中馈,什么金银田铺,庄子都让我管,前两天要发卖个通房也要我做主,真是累死人。我就盼着妹妹来能帮我分担呢!” 这话表面上是关心柳姨娘,其实不过是想说这侯府如今是她当家,若是柳姨娘敢不听话,也会变成下一个被发卖出去的。 柳姨娘何等精明,哪能听不出来弦外之音? 她微抬眼皮,笑道:“姐姐如今年纪大了,是该好好歇息歇息。若太太愿意教妹妹些管家之道,妹妹保管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跟姐姐学!” 林氏闻言紧紧握着圈椅上的扶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恨不能捏出指印来。 给她点颜色就开染坊。开口就说她年纪大。她不过嘴上客气一番,这个贱妾竟还就坡下驴,得寸进尺,说起管家来了。 林氏勉力维持住笑容,“妹妹如今正是老爷心尖上的人,我哪敢真的劳烦妹妹?不过说起来,管家的事情,也要禀了老太太才能做主。不知柳姨娘去过老太太那磕头敬茶了没有?” 老太太一向最讨厌这等狐媚魇道的女子,能让她进门已经是给她天大的脸面了,怎么还会让她进荣益堂碍眼讨嫌? “老太太刚才就叫人来传了,我正准备动身,可巧姐姐就过来了。同时能得老太太,太太这么惦记,妹妹真是受宠若惊。” 林氏这才注意到,赵嬷嬷在这里。 她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赵嬷嬷可是老夫人身边第一得力的人,极有头脸的,怎么会被派来叫一个小贱人去请安? 她眼神陡然冷下来,“妹妹,老夫人最不喜那些妖妖娇娇的女子,你最好还是换身素净的吧。何况,我是妻,妹妹是妾,正室才能用正红,妹妹如此聪慧,该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还是说,妹妹明知故犯,刻意挑衅我?” 这打开天窗说亮话,柳姨娘更不怕了,“姐姐,我穿这身是老爷准许的。我跟他提过这于礼不合,他说不碍事,我穿正红色最好看,要我天天穿着呢!” 林氏已恨不得上前撕她的脸了,满面阴寒,若非赵嬷嬷还在,她少不得要发落这个贱人。 可柳姨娘仍笑着,美的让人生妒。 孙妈妈扯了扯林氏的袖子:“太太,今天我们还要去看颜姐儿呢!先走吧。” 林氏还没走出房门,柳姨娘便从八宝螺钿漆盒子里拣出一粒瓜子,吞了肉,皮正吐在林氏脚边。 林氏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眼里快要冒火,却又笑了出来。 这一番交锋,谁胜谁负,已有定数。 不到一天就传遍了侯府,厨房的人最会见风使舵,有好吃好喝的全往芙蓉榭送去。 云绥却隐隐担忧,这个柳姨娘仗着宠爱,行事张狂,林氏若雷霆手段将柳姨娘给整治了,她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她叫桃叶将一张写着“刘荣家的”纸条放在给柳姨娘的汤碗底下。 柳姨娘若是个聪明人的话,马上就会打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得知林氏如何狠毒后,也应该会收敛点以求保命。 可柳姨娘依旧每天要这个要那个的,老爷宠爱她,百依百顺的,老太太也对此一言不发。 唯有林氏整日都在筹谋如何铲除这个贱人,以绝后患。 很快,冬至到了,云颜献给老太太一套精美的衣裳,老太太道:“冬天到了,祠堂阴冷,不必去了。” 云颜喜上眉梢,又道:“祖母,听说你给孙女订好了婚事。” 老太太:“是宣平侯家的嫡长子江澜,品貌都不错,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你也该收收心了,这些天,就留在屋子里绣嫁衣吧。我会派人过去指点你的。” 名为指点,实为监视,云颜心里叫苦不迭,林氏却一口应下:“劳烦老太太费心了,您放心,媳妇一定亲自看着颜姐儿,不会让她再出岔子的。” 老太太闭着眼睛,看也不愿意看她似的,让人扶进去了。 林氏恨恨咬牙,让一个贱妾进门请安,倒不愿意看她这个正经媳妇。 可不就是因之前的事厌弃了她,公然落她脸面呢吗? 可转眼就有个嬷嬷进去说了些什么,老太太的笑声在外间都能听见。 很快,林氏就见到小丫头抱着紫金檀木嵌宝蓬莱仙境屏风,孔雀石嵌宝婴戏莲盆景等等宝贝鱼贯而出。 赵嬷嬷在一边厉声道:“这些都是老太太的陪嫁之物,价值连城,都送去给柳姨娘,小心拿稳了!” 这么多宝贝,竟然都是送给那个贱婢的。 林氏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她欲进去找老太太要说法,却被赵嬷嬷拦住:“太太,老夫人已经歇下了,不见人。” 这一番形容,林氏哪能不明白,一定是那个贱人怀孕了。 可怀孕了算什么,也要看有没有这个命把孩子生下来。 柳姨娘怀孕的消息,很快连云绥也听说了。 她正跟云羡一家吃饺子。 姨娘还是不愿理她,干脆就到二房这来了。 想到林氏必然会有所行动,这饺子也不香了。 第十三章林氏失势 饭毕,她就带着云羡一起去了芙蓉榭。 一派真诚的祝愿柳姨娘早点添丁,一举得男。 柳姨娘心情也好,让身边的云锦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红包。 之后云绥便说,“刘荣家的最会包饺子了,会包好多种不同形状的呢!” 云羡叹息:“可惜了,她已经被大太太......”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柳姨娘也是个明白人,“我不管你们俩个小丫头是来打秋风,还是来给我提个醒的,都先出去吧。之前的东西我都看见了。” 她看林氏佛口蛇心,估计这俩丫头也不太满意她,所以就将她这个敌人的敌人当成盟友了。 不过,他们道行还是太浅。 因为她就是故意跟林氏作对的。 她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林氏对她不满,最好能在老爷面前揭开那张假面,如此一来,要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事情,第一个被怀疑的必然就是林氏。 如此一来,林氏又岂会这么蠢,在这档口对她下手? 柳姨娘怀孕,没法伺候云颐,可云颐依旧日日宿在他房中。 林氏见了,便道:“老爷,我知道你宠爱柳姨娘,可她如今身怀六甲,也不方便。红袂,翠袖那里你许久没去了,不如今晚......” “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对柳儿不满,但她现在有了身孕,我更应该诸多关怀,怎么能去别的丫头房里,那她岂不寒心?” 云颐说的一本正经,其实不过是柳姨娘有诸多奇技淫巧,让他无比享受,正在兴头上,哪还能不去? 可是恩爱了不过半月,柳姨娘脸上却渐渐长起了黑斑,她惊的把菱花镜给打碎,赤脚踏在碎片上,满地都是血。 云锦急忙叫来府医诊治。 柳姨娘满脸泪痕,“大夫,我这脸上的黑斑要怎么才能去除?” 云颐最爱她凝脂般洁白无暇的皮肤,若是因为长斑让她失宠,她跟孩子在府里如何立足? 张郎中道:“无碍,小的给姨娘开点白附丹就好了。跟安胎药也不相冲的,专治孕中妇人脸上黑斑。” 柳姨娘让云锦拿给大夫十两银子,等他走后,她拨下头上一根银簪子,插进去药丸里。 片刻后,银簪毫无变化,她方才化水服下。 自那日被柳姨娘轰出来之后,云绥也没放弃时刻打听她房里的情况。 春喜是个万事通,有她在,赵嬷嬷什么都能知道,来送冬装时,便告诉她:“柳姨娘最近一直安心养胎,但是听闻脸上生了黑斑,都不让老爷进门看呢!如今正在吃一味白附丹。” 白附丹。 云绥心中默念了下,又不由问起玉痕的事情。 “玉痕本来是御医之后,家里世代为医,后来祖父得罪宫中贵人,被抄了家,男子流放,女子被发卖。她就是如此流落到府里来的。因她通晓药理,即使有点清高,长得太好,老太太也始终留着她。” 听嬷嬷说的如此详细,云绥面上闪过一丝异样,仍点点头,又问:“那老太太为何如此看重柳姨娘?赏了这么多东西。” “依我看,老太太心里亮堂着呢,这柳姨娘不会在府里待太久。” 云绥心事重重回到房里,见玉痕打了热水进来,问她:“玉痕,你可知道白附丹?这东西是否对怀孕的妇人有害?” 玉痕思量片刻,沉声道:“禹白附没毒,关白附有毒。两种药物形状,气味极其相似。即使是药童,也有会弄错的。” 云绥恍然大悟,“所以,若是有人刻意混淆,就可能杀人于无形?” “不错,这关白附有剧毒,但若是极其微量,很难被发觉。怀孕的女人尤其脆弱,最多一月,就会小产。” 闻言,云绥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披上大红猩猩斗篷就带着玉痕去了柳姨娘的院子。 柳姨娘听闻之后,说道:“可是我每日都用银针试过,没发觉簪子变黑。” 玉痕道:“能否借我看看簪子?” 柳姨娘拔下递给她。 玉痕也没客气,直接拿簪子放在蜡烛火上烧,之后便拿下来:“姨娘请看,普通银簪被烧应该表面发亮,可这簪子竟然发黑。可见是假的。” “不可能!这银簪我用了多年,怎么可能是假的?” 柳姨娘难以置信,云绥道:“柳姨娘,不管你信不信,事实都摆在眼前了,现在要做的是抓住真凶。” 柳姨娘冷笑道:“还能有谁?这府里,想害我的,只有林氏那个贱人!我要去找老爷,你们为我做证,不信老爷不给我讨回公道!” 云绥却拦住她:“柳姨娘,林氏要陷害你,却尚未得手。你现在去的话,老爷也不过叱责她几句,不会重重处置她。只会让她生妒,用更恶毒的法子对付你。” “你的意思是......” “除非老爷见到真血,孩子差点保不住。” 云绥在柳姨娘耳边耳语一番后,命丫鬟多拿一些安神香来,让他们往炉子里多加炭火。 又吩咐云锦去了厨房。 玉成院里,孙妈妈匆匆忙忙跑进来道:“太太,柳姨娘大出血,像是要小产,现在老爷,老太太都过去了,您也快过去看看吧!” 林氏顿了下,她这还没动手,这小贱人,竟然就自己出事了。 满心疑惑到了芙蓉榭,竟被两个管事媳妇给拦住:“太太,老爷吩咐了,您不能进去。请回吧。” 林氏端的一派威严:“柳姨娘出事了,我这个当家主母看都看不得?你们两个刁奴,竟敢拦我?” 那两人也很为难:“这是老爷的命令,太太就别为难我们了。” 正争执不下,云颐从院子里出来,面沉如水,叫林氏去了偏院。 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云颐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林氏口鼻流血,歪倒在地上。 她捂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丈夫:“你,云颐,你敢打我?我们夫妻这么多年的情分,你为了一个贱婢,你打我?” “哼!林氏,我为什么打你,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云颐冷声道:“我今日没当众罚你,是给你留脸,看在你为我生了云轩跟云颜的份上,我暂且留你在侯府。以后你若再做出这等龌龊,我便一封休书与你。” 第十四章借刀杀人 林氏望着绝情的男人,满口血腥,满腹委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云颐则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大步出了门,回到东次间里安慰大病初愈的柳姨娘。 蘅芜院里,桃叶听的津津有味,又不禁问:“那血是怎么回事?” 云绥道:“我用的鸭血。柳姨娘怀孕了,大夫说她体弱,令多吃补血之物,鸭血就是其中一样。我让丫头多加点安神香,又加了炭火,既去除了鸭血的味道,又不会使其凝固。” 玉痕补充道:“再者,柳姨娘被熏的昏昏欲睡,又热的满头大汗,看起来跟大出血的症状很相似。” “是这样啊!” 桃叶恍然大悟,“那府医呢?你们用多少钱收买的?” 这倒是令云绥一时失言,时间紧迫,她跟柳姨娘凑合,也只二十两。 若府医被林氏收买,应该不会满足于这点东西。 但是云绥忽然又想到柳姨娘说的:“我这房里,除了云锦贴身伺候之外,都是老太太的人。” 福至心灵,云绥忽然站起身,“桃叶,去叫赵嬷嬷过来。” “是。” 桃叶应声去了,很快又跑回来:“小姐,老太太让你过去。” 这下云绥更确定了,有些惴惴。 可到了荣益堂,老太太坐在炕上,穿着秋香色素色缎面褙子,头戴翡翠靛蓝如意纹抹额,面色红润,笑容亲和,“五丫头,你知道了多少,说给我听听。” 云绥有些犹豫,赵嬷嬷道:“说吧,孩子,太太已经知道了我同你,同你母亲的关系了。” 如此,云绥方斟酌道:“祖母,玉痕是您特意给我的。” 老太太笑道:“不错!还猜到什么?” 云绥眼风扫了下周围,见房里丫头只剩下春喜一个,心下了然,直言不讳:“白附丹跟银簪都是您让人做的手脚。” 老太太笑容没变,“如何判断的?” 云绥见老夫人没怪罪,松了一口气。淡声道:“第一,您一反常态让柳姨娘进门,允许老爷对她宠爱无度,又在柳姨娘怀孕之后赏赐了许多林氏都眼红的宝贝。当然,光这点不够让孙女怀疑您。是柳姨娘跟我说过,她房里除了云锦这个贴身丫鬟之外,都是祖母您的人。这才让我起了疑心。 其次,赵嬷嬷一向寡言少语,却忽然跟我事无巨细的说明,我就猜到,上次荷包的事情,嬷嬷多说了几句,以您的智慧,定能猜到她有问题。所以您应该已经查到了我们的关系。后来我又听玉痕说起白附丹有毒,说的头头是道。 可柳姨娘跟林氏水火不容,人尽皆知,林氏不会选择在这个风口浪尖下手。后来孙女只用区区二十两银子就收买了府医,猜测他应该早被人买通过了。回过神来,才终于明白了您的用心。” “您想,借力打力。借柳姨娘的事情,让老爷狠狠处置大太太。” 老太太敛起笑容,面上威压依旧:“说的分毫不差。但我这么做,还有一样,就是为了考验你。好在你如我所料,没有让我失望。” 云绥皱眉:“那您可曾想过,若我没有发现柳姨娘用的白附丹有毒,您真要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成为牺牲品吗?” 赵嬷嬷见老太太隐有愠色,忙跪下:“老太太,五小姐她年纪小不懂事,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计较。” 老太太却没理她,只看着云绥:“是。林氏这些年越发跋扈,不仅毒杀家仆,更害颐儿膝下子嗣单薄,我若再不出手惩治了她,侯府大房在她的管制下,只会日益衰落。区区一个贱婢的孩子,跟侯府的兴荣,如何能比?” 云绥默然不应,老太太却道:“云绥,你从小被教导人命关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你现在不懂我的用心良苦。可是日后,等到大厦将倾的时候,你就会明白,如果能用一条命换取全府人的命,已经很幸运。” 苍老的声音如尘埃落定:“你去吧。” 云绥走后,老太太对赵嬷嬷道:“你带春喜去劝劝她,这孩子可堪大用,只是还要教导一阵子。过几日她想通了,让她搬来荣益堂吧。” 赵嬷嬷惊呆了,住在老太太房里,可是天大的脸面。养在老太太房里的女孩,出去谁不高看一眼? 云绥这一来,以后就能跟云颜这等嫡女比肩了,也能得一门更好的亲事。 春喜也暗自打算要对云绥殷勤一些。 赵嬷嬷喜大普奔跑去告诉了云绥,云绥却不怎么高兴,只笑了笑,“多谢嬷嬷费心了。” 赵嬷嬷道:“是不是在怪嬷嬷没早些告诉你实情?” 云绥不语,春喜能言善辩,劝道:“五小姐,嬷嬷也是没办法,她一家子性命都攥在太太手里,岂敢不听太太的?何况老太太是有心提拔你,并非是想害你。” 她又道:“你看看林氏现在的下场,她被禁足玉成院,不得与大爷跟二小姐见面。主持中馈的担子也落到了二房刘氏的手里。你以为这都是你的功劳?” “告诉你吧,林氏这么多年在侯府横行霸道,老太太看在她好歹没折损侯府名声,又替老爷生了一子一女,所以睁只眼闭只眼,多以敲打为主,从未重罚。 但她竟然敢在老太太房里就把人毒死,如此狠毒,这已经让老太太忍无可忍。后来又让老太太查出她一直给通房侍妾喝避子汤,才害的他们多年未出,而后又以这个理由将人给发卖出去。 老太太从不无的放矢,若要动手,就要一击即中,不达目的不罢休。她派赵嬷嬷跟你说完玉痕的事情,就动身去了芙蓉榭,等老爷来之后,就将林氏罪状一一列出,见老爷雷霆震怒,又落泪痛陈一番她对林氏的看重跟包容,这才让老爷冲出去找到林氏,重重发落一番。” 春喜诚恳道:“五小姐,老太太看中你,是你的福气。你可千万不要在这大事上犯迷糊,惹恼了她,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将来养在老太太房里,得了好亲事,对你姨娘也好啊。” 第十五章乔迁之喜 “是啊,想想你姨娘啊。” 赵嬷嬷已是泪如雨下:“绥儿,这事情是嬷嬷不对,可老太太让你去荣益堂住下,你可一定要答应啊。” 云绥见赵嬷嬷真伤心,安慰道:“嬷嬷我没怪你,我就是有些事情还没想通,所以才没回答你而已。现在春喜姑娘说了这么多,我已经明白祖母的苦心了。搬去荣益堂这件事情,让我再想想吧。” 赵嬷嬷还想说什么,春喜已经拉了她走了,临走语重心长道:“五小姐,我跟随老太太多年,只跟你说一句。老太太绝非恶毒之人。” 云绥闷在房里整日不出,桃叶着急上火,推开房门:“小姐,事情我都听说了,搬去老太太房里,多好的事情啊!可是小姐你要是不想搬,咱们不搬就是了,何必这么闷闷不乐的?” “事情没这么简单。” 云绥想起老太太跟她说的那番话,再结合她如今此举,猜测老太太是要将她打造成一枚棋子,在最险要的时候,再下这步棋。 可到底外面形势如何,才使得老太太要这么早就做打算,她不得而知。 她身为闺阁女子,一身都被困在二门之内,外面的风云变幻,她一介女流即使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 等待她的只有被长辈规定好的命运而已。 可是她已经与林氏交恶,若这番再得罪老太太,他们母女在这府里势单力薄,无所依傍,以后又该怎么办? 不多时,玉痕进来传话:“小姐,周姨娘让你过去。” 云绥已经许久不见周姨娘了,只是每日仍仔细盯着煎药的事宜,吃食方面也尽量避免寒凉之物,冬衣更是她亲手制作的,暖和又合身。 进门,周姨娘躺在床上,从一角撒花流苏软帐里露出一张苍白却柔美的脸,剪水双眸中光彩暗淡,依旧美的惊心。 她半坐在床上,采莲在她身后垫上半旧的弹墨软枕,将红色满池娇的锦被往上提了提,盖住她大半身子。 “云绥,去吧。老太太让你去,这是你的福分。你若是能在老太太身边教养着,必然能嫁个好人家。而且,在侯府,只有她能护着你。” 周姨娘说完就咳嗽起来,采莲忙拿了热茶递给她。 云绥沉吟半晌,“这是母亲希望的吗?” “是。绥儿,不要挂念我,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女儿明白了。” 云绥搬去荣益堂那天,正下了初雪,春喜在老夫人面前说:“太太,瑞雪兆丰年,可巧五小姐一搬来,就下雪了,可见小姐是个有福之人,老天爷也来庆贺她乔迁之喜呢!” 老夫人拄拐望着满庭的落雪,辨不清表情。 又见云绥走进来,披着件半旧的二色梅花暗纹妆花斗篷,堕马髻上一支滴珠点翠小凤钗,右侧一根碧玉银步摇簪子,都是旧的。 “孙女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道:“免礼吧,以后都跟我住一个屋子里,不用这么见外了。” “是。” 老夫人见少女从风雪中过来,鼻头微红,她伸手轻轻掸去她肩头的落雪,沉声道:“五丫头,你既来了我院子里,吃穿用住一概都不会再短了你的。而且,有祖母护着你,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云绥本对老太太无甚好感,也从未亲近过,只将她当成威严的长辈,可如今听她这话,却忍不住动容,带上了鼻音:“多谢祖母。” 反观玉成院那边,成天鸡飞狗跳的。 云颜跟林氏感情甚笃,见母亲被如此对待,哪还能坐得住? 她好几次冲出去找父亲,却被丫头们拦住,“二小姐!老太太让你安心绣嫁衣,不许你出去。” “我要出去!你们几个臭丫头敢拦,我就打你们的板子!” 云颜横冲直撞,最后还是跑了出去,她一路疯跑到父亲的书房,正见他出来,云颜当即跪在冰冷的雪地里:“父亲,我求求你,把娘放出来吧!我求你了,让我见见她也行!父亲,你不能这么狠心啊!娘为你生了我跟大哥,是你的结发妻子,你不能就这么对她!” 云颜涕泗横流,丝毫不顾及形象的痛哭求饶,却换来云颐冷漠的一声:“你再给那个毒妇求情,我就找人押你去祠堂跪着!大庭广众之下就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又一招手,“来人,把二小姐带走!” 云颜却不肯走,死死抓着云颐的衣袖,“爹,你让我见娘一面,就一面。不然我不会松手的!” 云颐成天被柳姨娘上眼药,吹枕边风,此时越看云颜这跟林氏相似的长相,听见她为林氏求情,就越心烦,一甩手将云颜挥在地上,头也不回就走了。 云颜因此大病一场,整日高热不断,云颐也去看望过,但并没有将林氏放出来的意思。 倒是老太太叫来他,“颐儿,二丫头是你的亲生女儿,纵然林氏蛇蝎心肠,可云颜又有什么错?倒是那个柳姨娘,我瞧着不是个安分的。如今府里出了这些祸事,跟她平时恃宠而骄也有关。本朝严禁宠妾灭妻,你如今刚走马上任,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更要谨言慎行。” 云颐对老太太十分敬重,立时跪地,“儿子知错,求母亲恕罪。儿子以后一定谨记母亲教诲。” “你先起来说话吧。”老太太看了赵嬷嬷一眼,赵嬷嬷立即去了后面领人。 “红袂,翠袖都是林氏给你的人,你去了也怕膈应。我房里的玉凝也算有几分人才,以后就跟着伺候你了。” 云颐再次跪下:“儿子不孝,这点小事还要母亲操心。” “行了,你只记着,如今朝局动荡,切莫给人抓住了把柄,知道吗?” “儿子明白。” 云颐出门,玉凝跟在他后面。 他回头见这个丫头年方二八,雪肤花貌,倒是比红袂,翠袖那几个丫头颜色好,暗道不愧是老太太房里的人。 当晚就收用不提,还在她房里一连歇了三夜。 柳姨娘听说了,却仗着肚子里的孩子,用尽理由让云颐去看她。 第十六章请君入瓮 云颐也害怕收用玉凝冷落了她,影响肚子里的胎儿,所以多半会去,但是渐渐就有些烦了。 他这边美人恩消受不尽,林氏听闻后却成了乌眼鸡。 她将一桌案的茗碗茶具都扫落地上,碎瓷片溅了一地。 怒吼道:“好你个云颐!我女儿被你害病了,你倒好,又收用一个贱人!好,你不仁,可别怪我不义!” 她先叫来孙妈妈,给了五十两银子:“冬天到了,正是螃蟹最肥的时候,今年的庄子上的孝敬迟了点,你拿着钱出去买,记得多买一点,全花光也行。到时候叫几个小厮抬进府里,说是庄头孝敬的就成。” 等孙妈妈忙不迭出去了,她又叫来松雪,“除了孙妈妈,你是我最信任之人,我现在求你办一件事情。” 松雪本来就怕林氏,闻言哆哆嗦嗦的,“太太您有什么吩咐奴婢就是了,千万别说求字。” “你不是最会做糕点吗?替我做个柿子糕送给老爷。” 松雪吓的脸色惨白,“太太,您想做什么啊?” 林氏如同鬼魅般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狠狠盯着她的眼睛:“看着我,松雪,你还想不想救你二弟?要是想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事成之后,我给你五十两,够你治好你弟弟了。” 松雪咬着牙流泪应了。 她二弟生了重病,正要大笔银子治病,因此不敢忤逆,又兼林氏利诱,她不免也心动。 松雪在家里做好了柿子糕带进府里,用一只龙凤呈祥赤金镯子收买了云颐房里的明理,笑道:“我们大太太惦记老爷最近胃口不好,特地让我做个柿子糕来。只是你可千万别说是太太做的,否则老爷正在气头上,必不会领情了。” 明理收了金镯子,笑的分外开心,“你放心,这柿子糕做的这么精致,老爷一定会喜欢的。老爷最讨厌多嘴多舌的,我不会乱说的。” 松雪笑了笑:“那就多谢姐姐了。” 当天下午,螃蟹就到了府上,众人皆知云颐最爱吃螃蟹,先分了一大筐最肥最新鲜的过去给他,再就是给各房,各位小姐少爷分发。 明理也分了一只,但吃了一口,就发觉不对,“糟了!我得去看看老爷!” 然而没跑出几步,松雪已经带领众人挡住她的去路,抓起她戴着金镯子的手,“就是她偷了我的镯子,给我抓起来!” 那些人都被松雪嘱咐过,一上去就堵住了明理的嘴。 而在明理为了金镯子沾沾自喜的时候,林氏已经在孙妈妈等人帮助下买通了看守她的婆子,偷溜了出来。 等到看见府医匆忙进去云颐房里,就横冲直撞进了云颐的卧房。 先是跪下哭天喊地,一叠声的认错,而见到云颐满脸蜡黄,便停下哭喊问府医:“老爷这是怎么了?” “老爷是吃坏了肚子,又加天寒风大,受了寒气侵袭,所以才会如此。” 林氏听闻后指挥屋里的小丫头打水的打水,煎药的煎药,又亲自为云颐把呕吐弄脏的衣裳换下来。 一番雷厉风行的行动之后,老太太到了,林氏忙整理好衣襟出去,笑道:“老太太,这里有我照顾你就放心吧。您如今年事已高,怕过了病气,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又见老太太行色匆匆,面色赤红,显是极着急的样子,忙帮她拍背顺气,对孙妈妈道:“快把屋里的草神丹拿来给老太太服下。” 云绥见到林氏在此,疑惑重重,一时没注意老太太,听见她高声吩咐才道:“不用去了。我带了药来。” 她不动声色挥开林氏的手,拿出个青花瓷封口小瓶,从中倒出一把小如芝麻的药丸,又让春喜拿了提前带着的热茶,一面喂老太太服下,一面道:“母亲,祖母的病由来已久,一直是吃延寿丹的,吃其他的药怕药性相冲,就不必您劳神了。” 林氏心里恨极,但此时还要扮演慈母,夸上一句:“五丫头不愧是跟着老太太的,就是细心周到。” 云绥笑道:“母亲谬赞了。” 老太太最近夜里常咳嗽,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今天云颐发了急病,老太太顾不上身体,急急忙忙赶来,云绥便留了个心眼,带上她常吃的急救药,还命春喜带了热茶。 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云绥带着老太太回到荣益堂躺下歇息,又让赵嬷嬷去煎一碗姜附汤来。 老太太喝下汤之后,道:“把林氏给我赶回玉成院里,府里多的是人照顾老爷,不缺她一个!” 春喜领命,“是。” 云绥见老太太又动了气,忙拍她的背,“祖母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了。” 林氏没想到老太太还是不待见她,心里正恨,砸了好些东西,却听孙妈妈说:“太太,老爷得了天花了。” “天花?” 林氏从扭曲的脸上绽出一个笑:“好!真好!快,去把老爷房里的人都支走,换上你跟松雪。” 恰好他们主仆三人都出过天花了,不会再染上。 这倒让老太太无话可说了。 几个姨娘通房都没得过天花,这府里得过天花的人中,选来选去,也就只有林氏最合适照顾云颐,因此老太太得知林氏擅自去云颐房里,并未作声。 林氏衣不解带照顾了云颐好几天,有人亲眼看见她晕倒在走廊上,还强撑着端水盆进去伺候老爷擦洗,赢得众人一致称赞。 很快,秋闱放榜的日子到了,去看榜的小厮来报:“太太!大少爷中了!中了!第十二名。” 林氏激动的浑身颤抖,连说了三个“好”字,马上回去告诉病床上的云颐,云颐浑浊多日的双眼登时清明乍现,看林氏的眼神柔和许多,晚上还多用了一碗饭。 人逢喜事精神爽,云颐的病很快痊愈,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云轩过来见他。 云轩正参加完鹿鸣宴回来,听云颐要见他,立时小跑了过去。 云颐见到云轩过来,起身重重拍了他的肩膀好几下,“好!爹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但是读书之人,要戒骄戒躁,切勿骄傲自满,明白吗?” 第十七章祸起萧墙 “儿子明白。” 云轩说完又忽然跪下,“爹,儿子有一事相求,如若爹不答应,儿子就长跪不起。” 云颐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坐下去慢悠悠喝茶,“你娘伺候我这么多天,劳苦功高,我已经解了她的禁足,你们母子也可以团聚了。” 云轩却道:“多谢父亲。但是儿子,还有一事相求。” 云颐眯起眼:“是什么事?” “儿子看上妹妹房里的青黛,想抬举她,求父亲成全。” “什么?” 云颐腾的站起,又因起猛了没站稳,跌在椅子上。 云轩见状忙道:“父亲,您没事吧?” 云颐直眉瞪眼的,“怎么可能没事?我要被你这个孽子给气死了!你妹妹房里的,你也有脸要?叫青黛是吧?明天我就让人给发卖了!你现在读书要紧,为了这么个贱婢,还费尽心思得了功名再来求我,哼!那个小狐媚子,我必要打死她泄愤!” 云轩一听,也沉了脸,“父亲要打,就连儿子一并打死吧。” 这样的混账话,云颐简直都不敢相信是从自己最器重的长子嘴里说出来的,“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父亲要打,就连儿子一并打死。” 云颐气的脸色青紫,“好,我今天就打死你!” 说完抄起砚台就往云轩身上砸,云轩也没躲,任由砚台砸中自己额角,血流如注。 林氏听到动静赶过来,“老爷!不能打啊!云轩是你唯一的儿子,才考取了功名,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好好说?你先听听你这混账儿子说了什么!” 说完随手抄起凳子要砸,众人连忙阻拦劝解,后来还是老太太派人过来,方才拦下了。 等到云轩去了屏风后面,堂屋里又押上来一个女子,穿着肉粉色绣团纹莲花蝴蝶缎面袄,外穿豆绿色对襟坎肩,生的柳眉秀目,望着极柔弱又带着一丝妩媚。 老太太发问:“就是你勾引的轩哥儿?” 青黛眼珠子转了转,立时磕头:“不是!奴婢跟大爷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奴婢也不求能当正头奶奶,只盼能日日同大爷长相厮守,我便心满意足了。” 话落,春喜上去就是一个巴掌,“你个贱蹄子,老太太只问你是不是勾引大爷,你如实回答就是,在这做戏陈情给谁看呢?” 见青黛被打,云轩要出去,被云绥拉住,对他用力摇摇头。 春喜力道不小,青黛被打的面颊红肿,脸上清晰的五个指印,好不可怜。 老太太又问:“如此不懂规矩,如何能放心让你去伺候大爷?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青黛将血沫子吞进去,依旧道:“奴婢只想跟大爷长长久久,能日日见到他就是好的。” 春喜抓住她的头发,连打几个巴掌,“尽说些臊死人的话!太太问你想要什么?你要是现在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老太太可没功夫在这跟你瞎掰扯,快说!不然还打你!直接脱了衣裳绑院子打!” 老太太道:“春喜,罢了,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青黛,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青黛被打的头昏眼胀,精神都有些恍惚,含糊道:“奴婢想,要一个名分。” “好,你想要什么名分?太太还是姨娘?” “奴婢,奴婢当个姨娘就行了。” “那你之前为什么撒谎?说什么想要跟大爷长长久久,如今还不是想要正经名分,好飞上枝头,荣华富贵。可你不该一来就是狮子大开口,不说出身,连子嗣都没有的贱婢,竟还妄想当姨奶奶?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青黛连忙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当个通房也使得。” 云轩听到这里终于听不下去,大步走进去,跪地道:“祖母,孙儿不孝,劳烦祖母费心。至于青黛,她虽有不才之心,但孙儿到底不忍她出去受苦,由祖母您做主,让她做个洒扫丫头也使得。” 老太太事发后就叫了云轩在荣益堂,却只让他在偏院候着,方才叫他进来,他正听见青黛说要做姨娘。 青黛扯住云轩的袖子,“大爷,不是这样的!不是,是老太太......” 春喜一把用抹布堵住她的嘴,对众丫头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把人带走!” 青黛拼命挣扎着,而他已经不愿多看青黛一眼了。 云轩走后,云绥方才从屏风里出来。 老太太一边喝茶一边问她:“是不是觉得我很狠毒?” 云绥道:“孙女不敢。这一切,是那个叫青黛的婢女,咎由自取。” 老太太放下茶盏,“哦?那你说说看,她怎么就咎由自取了?” 云绥道:“她是二姐姐房里的人,大哥又极守规矩,很少到二门内来。青黛虽然是二姐姐身边的大丫鬟,可是能让大哥如此情根深种,两人之间不可能只见过寥寥几面。不过既然是两厢有情。也说不准是大哥刻意寻她。 但是,我刚才看那婢女左一句深情,右一句什么都不想要,公然在老太太您面前大胆表白,就知道此女狼子野心,绝不简单。嘴上说不想要,可等老太太您让春喜打了她几巴掌之后,让她神志逐渐迷离之后,就什么都肯说了。” 老太太微笑道:“云绥,可你还是不赞同我屈打成招对吗?” 不等她回答,又道:“你现在不赞同不要紧,以后你就会知道的。我先让你在一边学习着。学习女子八雅四德,女红刺绣固然重要,可嫁人为妻,更要懂得驭人之术,谋算人心。”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你来办。你到我这来有一段日子了,我看你算账也学的不错,不如就来帮你二婶婶管家吧。” 云绥面露惶恐:“祖母,孙女年纪太小,少不更事,又怎么能担此大任?” 老太太叹道:“不小了,明年你就及笄了。只是你二婶婶性格宽仁有余,而魄力不足。你从旁协助,也正好锻炼锻炼。” 春喜在一边道:“五小姐,老太太这是要栽培你呢!赶紧答应吧!” 第十八章崭露头角 云绥面露惶恐:“祖母,孙女年纪太小,少不更事,恐难当重任。” 老太太叹道:“不小了,明年你就及笄了。你二婶婶性格宽仁有余,魄力不足。你从旁协助,也正好锻炼锻炼。” 春喜在一边催促:“五小姐,老太太这是要栽培你呢!赶紧答应吧!” “多谢祖母提拔。” 老太太一笑,满脸的褶子像开花一般,却好似一尊慈悲的佛像,悲天悯人的垂视她:“绥儿,祖母很是看好你,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云绥一时面露难色,可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孙女一定尽心竭力,不让祖母失望。” 玉茗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忙凑到云绥身边端茶倒水,一时又叫拿糕点,一时又让拿汤水,好不殷勤奉承。 一边给她捶腿一边道:“小姐,你如今得了老太太看重,这是好事,可是若是身边没个得用的人指点一二,反而把老太太交给你的差事办砸了,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 又说:“我原来是老太太房里就常管着仓库里各色金器银器,皮货,绸缎,给丫头们的一应吃住嚼用,也全赖我安排。” 说到这里,她见云绥神色不变,索性直言道:“不如就让我帮着小姐来管理如何?” “好啊。” 云绥依旧淡淡的,“那你识字吗?” 玉茗犹豫道:“找些不必认字的差事就行。奴婢也不求能管账本。” 云绥将一本靛蓝色封面的册子摆到桌上,“可老太太只让我管账本。其余各色安排都有二太太做主,若是二太太准许你插手的话,我倒也无话可说了。” 玉茗咬着牙,她这厢讨了个没脸,日后也不敢再往跟前凑了。 她本想着云绥在蘅芜院的时候,就时常关起门来跟桃叶玉痕两个说话,一关就是半个时辰。 桃叶跟她不合已久,玉痕又一问三不知,她竟然一点消息都探不到。 因此便觉得自己虽然管着大小事务,可也是吃力不讨好罢了,从此便开始逐渐散漫起来。 云绥屋子里,有时竟然连口热茶都无。 后来又发现,这玉茗渐渐跟二小姐身边的青黛,大太太房里的雪松走的很近。 云绥用人,最看重忠心二字,有二心的奴婢,她是最忌讳的,便对玉茗越发疏远起来。 次日,云绥撑着一把落雪梅花竹骨油纸伞,带上桃叶跟玉痕,在漫天风雪中,去了二房的上房春归堂。 春归堂院子门口,刘氏早早候着她来,穿着一身浅蓝色立领素缎袄儿,下着月白色棉裙,很是素净简单的装扮,却衬的她秀丽明艳。 她身边站着个小人,穿着大红蹙金撒花袄,底下穿着同色棉裙,裙边还缀着层雪白狐毛,在眉心点颗朱砂痣,可就真是个年画娃娃了。 云绥让桃叶收伞,跟刘氏请了安,就从暖手套里伸出手,捏了云羡白软的脸蛋一把,“几天不见,你又胖了。” 云羡不甘示弱的说:“姐姐不也是?” 刘氏笑着对云绥道:“好孩子,这外面天寒地冻,先进屋暖和暖和再说话吧!” 刘氏温柔善良,云绥同她很熟络亲近,因此一手牵云绥,一手挽住刘氏的手,真心的笑道:“嗯,二婶婶说的是。” 云羡进屋便说:“我们可要多谢柳姨娘,不然的话,林氏也不会自作自受,丢了掌家大权。以前她装的慈悲,说什么一碗水端平,可给我们二房的就是不如她屋里的。什么鸡鸭鱼肉,螃蟹燕窝都先往她那院子送,害我都瘦了。” 她拍拍自己的小脸,“现在我脸上有肉,不是胖的,我原来就这样。” 云绥打量了一下,疑惑道:“可我瞧着你原来只有一层下巴来着,如今怎么多了一层?” 说的云羡脸都红了,忙拿白胖的小手掩住下颌,“没有没有,五姐姐你看错了!” “既然如此,让我再看仔细点,你这样可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云羡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一番作态娇俏可爱,惹的云绥跟刘氏笑了半天。 笑过之后,云羡去跟几个丫头剪梅花,云绥跟刘氏在一起对账。 看着各项用度支出都写的很工整,无可挑剔,可仔细一看,就发现好几样东西数目都不对。 “二婶婶,你看这里,二十匹妆花缎,十匹潞绸,五匹缂丝,这都是些昂贵的料子不错,可为何就要二百两银子了?” 刘氏想了一遍方说:“许是下人们想捞点油水,他们一路走来,帮忙采买各项事物,也辛苦,就当赏赐了吧。” “那可不行。” 云绥道:“二婶婶,陟罚臧否,必须要公私分明的。您见下人这桩差事办得好,给他赏赐,是为了让他再接再厉,以后更用心办事。也让其余人看着,上行下效。可是不问自取就是偷,再说,您可有见过下人不经过主子就自己拿了赏赐的?” 刘氏有些为难,“那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办?” “先叫个信得过的小厮出去打听好行市价钱,之后让府里办采买的管事都过来一一报账。若有数目不对的,重重的罚,以儆效尤。” 刘氏皱着眉,仍有些犹豫不决,云绥方安慰道:“二婶婶,你若非是害怕担了恶名,让下人记恨,那你就说是我要求的,就行了。反正我总是要外嫁的,不会一直待在府里,忍个两年也就过去了。” 刘氏摇头:“不行,我是长辈,怎么能把责任都推给你?” 云绥笑道:“不管是推给谁,二婶婶,老太太把管家的事情交给你,就是看重你,你忍心让她失望吗?” 下午,春归堂里就热闹了起来。 “快!走快点!” 刘氏身边的张嬷嬷是个爽利能干的,听到吩咐就冒雪去喊了人来了。 院子里站了一排的管事,个个都垂着头,面面相觑,都很心虚的样子。 云绥待字闺中,不好直接出面,就由刘氏坐镇,她照云绥跟她说的,“你们,把这个月采买的各项事物,什么价格,用了多少钱,都说一遍。” 第十九章杀一儆百 这些人能混到管事这个位置,都是人精,已经打听到了刘氏是个心软不为难人的性子,闻言道:“太太,您叫我们来就为了这件事情?我们都是为侯府办了十几年事情的人了,哪还能买错东西,看错价格,算错数?您叫我们大雪天来对账,明摆是不信任我们,可不让我们做下人的寒心吗?可怜我这老寒腿了,直打哆嗦。” 说着连忙皱眉捂着腿。 话出,底下人纷纷附和。 刘氏也隐有就此作罢的想法,云绥却忽然从房间里出来,厉声道:“刚才说话的,是肖管事吧?你刚才说你老寒腿腿疼,那既然这样的话,这天气越来越冷,你干脆就把手上事务做个交接,家去休养一阵子吧。府里会给你发平时一半的月例银子,算作你这么多年对府里尽心尽力办事的犒劳。” 那肖管事立时跪下,痛哭流涕,“五小姐,老奴就是抱怨一句,您何苦就要赶走老奴啊!老奴在这府里几十年了,您不能因为一句话就赶我走啊!” 云绥知道他这是要唱苦肉计了,叫张嬷嬷过去扶起他,张嬷嬷力气大,那肖管事再想跪下也不能了。 云绥方道:“肖管事,您在府里多年,劳苦功高,我当然不会赶你出府。您方才举动,到底是真寒心,还是倚老卖老,相信在场众人自有分晓。我经事少,在下人中也无威信,可也不会任人搓圆揉扁。” 又道:“肖管事,若您处事公正,从无贪私,就请即刻把二太太刚才所问一气说出来,若是无误,我自然会给您个满意的交代。您是管事中资历最长者,您不说,自然没人敢跟你争先。那样,就只能请诸位多吹一会北风了。” 这话无疑是把肖管事跟其余的管事放在对立面,若他还不说的话,就是跟他们过不去,底下必然会有人因此记恨他。 可是他看云绥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想拿他开涮,杀一儆百。 他权宜之下,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云绥还是要给两分颜面。 “先把人抬下去吧。” 在人群中扫视一圈,“薛管事,你来说。” 薛管事穿着一身体面的石青色直裰,颤抖着跪下,“五小姐,对不住!奴才,奴才,不是人!奴才,对不起您,对不起侯府!求您原谅奴才吧!” 云绥面色不改,“你自己说,犯了什么错。” “奴才不该贪了采买的银子。求五小姐责罚,但是千万,不要赶奴才出府啊!奴才就是一时糊涂!” 云绥给张嬷嬷使了个眼色,张嬷嬷叫上两个小厮,“这里人多,把他给我拖到后面去打,一定要打的皮开肉绽!” 薛管事连连告饶,双腿在雪地上拖出深深的痕迹。 听着后面响起的惨叫声,其余的管事也人人自危,大眼瞪小眼,你推我一下,我捏你一下的。 云绥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现在认错的,我可以看贪多贪少来决定惩罚,若是日后被我查出来,就拖家带口全部赶出府!” 安静了片刻之后,有个管事跪下来:“五小姐,奴才贪的不多,就二十两银子。” 另外一个说:“奴才也不多,就十两银子。” 其余人纷纷认错。 云绥先让他们站到一边,又让剩下的管事把账目给报了,对比没有错漏之后,就命张嬷嬷多叫几个小厮,把犯错的管事全部都绑起来打。 “贪一两银子,打一个板子。按照他们刚才说的打。” 院子里哀鸿遍野,刘氏唯恐云绥得罪众人,以后在府里难以自处,云绥道:“二太太放心,我都想好怎么安顿他们了。” 云绥在管事赶到之前,就先让桃叶去告知赵嬷嬷,让她叫当管事的儿子配合她演戏。 薛成一向办事稳妥,又机灵聪明,所以做戏做的很成功。 这些管事心里都有鬼,一个个都害怕被发现,看见连比他们聪明的薛成都下跪了,又听见云绥的话,自然也会有样学样。 云绥让玉痕配好了伤药,只等他们打完板子,就把药分给他们,去早收拾好的罩房休息。 并留下一句:“以后我管家,绝不容许出现贪私的情况,若有再犯,严惩不贷。我会不定时来查,要钱还是要命,你们自己想想吧。” 老太太听闻这件事情以后,叫云绥来了跟前,“你这桩事情做的不错。但是你也该给你二婶婶留点颜面才是,你一个小辈,怎么能越过她去管理下人?” “祖母教训的是。但是,二婶婶,太过心软,我怕她应付不来。” “罢了,这样正好。你们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倒也相得益彰。” 云绥从此每日都处理府里各项进账,开支,忙的不可开交,桃叶总说让她多歇息一会,可府里事情太多,哪能有休息的时候? 却说玉茗自从上次以后,就更没法近得云绥的身了,春喜,赵嬷嬷两人都有意敲打她,只让她做些外间的活。 她表面应是,其实心里极不服气,桃叶跟玉痕都有资格进房伺候,凭什么她就只能在外面等着传召,做些她平时看都不屑看的活? 这日,她正属意用梅花插瓶,用剪子剪梅枝,却见有个穿沉香色素面袄的丫头走过来,“玉茗姐姐。” 玉茗一听这声音,一时没认出来,但看她模样穷酸,也没如何搭理,手上活不停,“干什么?” 那丫头道:“是我啊!青黛!玉茗姐姐,你还记得我吧?” 玉茗果然停下来,打量了她一番,又露出讥讽的笑意来,“原来是青黛姐姐?从前姐姐都叫我妹妹的,如今改了称呼了?” 青黛脸上笑意不变:“玉茗姐姐,我见着你就跟见到自己亲姐妹似的,叫姐姐还是妹妹,又有什么分别?再说,我不是看姐姐如今风光了,成了五小姐身边最得力之人,被我这么一个洒扫丫鬟叫妹妹怕折了姐姐的威名吗?” 青黛本来就能说会道的,这话说的玉茗浑身舒畅,却仍爱答不理的,“说吧,什么事?” 第二十章只为相思老 青黛脸上闪过一抹阴狠,又笑出来,掏出个精致的缂丝绣兰草荷包来,递给她:“玉茗姐姐,我被撵到这来的时候,身上的东西体己早被搜刮完了,只剩这个荷包了。虽然有点旧,但料子是极好的,是原来二小姐戴的。如今姐姐这等身份地位,戴这个正好。望姐姐不要嫌弃。” 见玉茗不收,她道:“妹妹别无所求,只希望下次发冬衣别漏了我的就行了。” 玉茗看她穿的确实单薄,嘴唇都冻紫了,想到她昔日如何对她,不禁有两分痛快,把个荷包攥在手里,“行了,难为你有孝心。走吧。” 青黛却没走远,在拐角见到玉茗把荷包拿进去之后,哼笑一声:“老不死的,你让我活不成,我也要拉你一起死!” 她前几日就听几个婆子说老太太要等明年春闱,云轩去参加会试,就把她发卖出去。 她听了一路狂奔不止,没力气再跑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却感到有个东西在底下。 她拿起来一瞧,是二小姐去年送给老爷的生辰礼物。 想到老爷曾经得了天花,她害怕的丢开,却又想到自己将被发卖到那些腌臜地方,又何必害怕这些个? 念及此,她诡笑着,把荷包捡起来了。 当晚,青黛跟玉茗都发起了高热,身上长满了痘疹,云绥命人将他们俩拖去府外治疗,将他们的衣物跟被褥用具全部烧掉。 又叫来府医给老太太吃了治疗天花的药,做完这一切,她却觉得头越来越沉,倒地不起。 玉痕给她把脉,“不好了!小姐也得了天花。” 玉痕立时成了几个丫头的主心骨,“你们几个,有得过天花的赶紧进来伺候小姐,没有得过的,在外面等着传话。” 桃叶跟玉痕都没得过天花,只有两个在外面洒扫的丫头有种过人痘。 可他们根本不懂伺候人,粗手笨脚的。 还是玉兰站出来,“我去伺候小姐吧,我年纪虽然小,但是身体底子好。” 玉痕:“不许去,你要是也病了,不是添乱吗?” 玉兰低头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夫人叫了府里所有得过天花的丫头来,亲自挑了几个去照顾云绥。 张郎中来看过几回,都不见好,一直发着高热。 老夫人急的咳嗽不止,“张大夫,你一定要治好我的孙女!一定要治好她!” “小的自当尽力。” 又过一日,侯府中人染了天花的事情,传到了荣国公府。 宋流书得知以后,命听松去打听。 听松跟薛成一条街上住着的,套话套出来,急急忙忙回去禀了宋流书:“世子爷!侯府的小姐,五小姐也得了天花,听说看了几个大夫都不见好。” “什么?” 宋流书俊雅的面容仿佛凝固一般,身形一顿,立时往外面冲。 听松在他身后追:“世子爷,您干什么去啊?” 宋流书走到外面,被扑面而来带着寒梅香味的北风一吹,人立时清醒许多,转身折回屋里,披上一件飞云流风绣金线斗龙纹的鹤氅,沉声道:“听松,备马。” 宋流书骑两个时辰的马,终于才在京郊山下一座茅屋前停下来,朝一位垂钓老者拱手作揖:“贺老先生,晚辈宋流书,求您救命。” 贺老先生年事已高,经不起颠簸,宋流书便买了一辆马车,亲自驱车送他到了京城侯府。 云颐一听宋流书来了,忙出门迎接,“世子爷,您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海涵海涵!” 宋流书此时只想让贺先生进去救云绥的命,也无心同他寒暄客套,勉强笑道:“云老爷言重了。文端贸然来访,实在唐突。不过事出紧急,文端听闻侯府有人染上天花,这位贺老先生正是杏林圣手,快让他进去给诸位病人医治吧。” 云颐见宋流书的样子,也不敢耽误,恭恭敬敬将贺老先生请了进去,又留了宋流书在府里喝茶。 宋流书想到云绥正危在旦夕,只觉有根丝弦紧紧缠绕着他的心,一圈一圈收紧,疼的他将要喘不过气。 可面上却也不得不应付云颐的问话,以免落下个不敬长辈的罪名。 喝了好几杯茶之后,他总算见听松来报:“世子爷,贺老先生说五小姐已经转危为安,您不必担心了。” 宋流书心里的弦霎时便绷断了,他宠展笑颜,跟林氏跟云颐辞别,“云老爷,云夫人,贺老先生习惯了闲云野鹤,我如今请人出来,还要再将人送回去,事不宜迟,就先告辞了。” “世子爷对小女的恩德,下官感激不尽,日后必然亲自登门致谢。” 宋流书又与之客气一番,等嘱托人将贺老先生送回去之后,宋流书倒在床上,饭也没用,睡了个天昏地暗。 梦里却见到一个小女孩,站在梅林里,头上落满了红梅花瓣。 转眼,这女孩又蜕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敞着半截衣襟躺在地上,之后却又见她在树下嫣然一笑,梦里的他大胆的看着她,再也移不开眼。 可少女却忽然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笑看着他,如霜雪凝成一般的冰肌玉骨,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晨起的时候,宋流书沉着脸,换了衣裳,又命人将被褥也给换了。 素弦收拾的时候,见到上面的痕迹,忍不住一惊,又不禁面上一红,抱着被褥低着头出去了。 云绥病愈之后,听桃叶眉飞色舞说了宋流书是怎么找来神医救她的事情。 “世子爷亲自驾马车将贺神医送来侯府的。听说他在跟老爷喝茶的时候,一直神色郁郁,心不在焉,听见小姐你无碍之后,笑的春风和煦,过去伺候的丫头好几个都红着脸出来的呢!” 桃叶贼兮兮看着云绥:“小姐,你说世子爷这样对你,你难道就不感动吗?要是我的话,早就以身相许了。” 玉痕掐了她一把,“什么以身相许,小小年纪说这些也不知道害臊!” 桃叶捂着手,“玉痕,你个小蹄子,敢打我?我撕了你!” 第二十一章草菅人命 两人笑闹一阵,春喜掀了帘子进来,嗔怪道:“你们两个小蹄子,见天在这里打闹,小姐病才刚好,又被你们吵的头疼你们担待的起吗?” 见二人都出去之后,笑看着云绥:“小姐,老太太让您过去呢。我瞧着像是喜事。” 云绥回以一笑:“知道了,多谢春喜姐姐。” 春喜答应了去了。 老太太道:“云绥,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等颜姐儿开春嫁去宣平侯府,我要亲自为你主持及笄礼。” 春喜道:“五小姐,赶紧谢谢老太太吧!太太深居简出,极少参与这种重大场合,如今给小姐你做脸,可见老太太对小姐的重视了。二小姐及笄,老太太也不过送了套翡翠头面而已。” 老太太横了一眼春喜:“话这么多,仔细你的皮!” 语气里却全然没有怒意。 云绥眉心微动,抿了抿唇,“多谢祖母。孙女不孝,这段时间让祖母担心了。” “好了,谁还能没个头疼脑热的,颜姐儿小时候就常生病,我没少为她操心,还亲自去庙里斋戒七七四十九日,就为了给她驱灾避祸。” 说起往事,老太太脸上带出欣喜却遗憾的神情,又道:“你回吧。” 回到房间不久,云绥书才翻过两页,玉兰跌跌撞撞进来:“小姐,奴婢,奴婢有要事要告诉小姐。” 云绥放下书,“你先起来,喘口气再说话。” 玉兰跟云羡一般年纪,云绥平日也就对她更为宽宥。 玉兰道:“小姐,奴婢同老爷房里的明理是堂姐妹,她前些时日因为偷窃了松雪的金镯子,被痛打一顿板子,关在后院的柴房里。但是奴婢相信姐姐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每日过去送饭给她。但她已经有些疯疯癫癫的。我昨天过去时,听见她说什么‘柿子糕,是松雪让我送过去的!老爷老夫人你们要相信我’之类的话,奴婢觉得事情不对,就赶紧来告诉小姐你了。” 云绥沉吟片刻道:“捉贼拿赃,这件事情你先不要声张。走,我们先去柴房。” 然而在云绥到之前,已经有人看见明理在空中晃悠悠的双脚,惊的大声嚷嚷:“明理上吊了!赶紧给弄出去!大过年的多晦气!” 跟随云绥到了之后,玉兰见到死去的姐姐,哭了一场,云绥拍拍她稚嫩的肩膀:“玉兰,我会找人好好葬了你姐姐的。” 玉兰要磕头谢恩,云绥将她拉起来:“好了,我面前不兴这些东西,地上都是雪,衣服湿了要着凉的。再说,谁对我忠心,谁对我不过逢场作戏,我看的很清楚,不需要看这些。” 玉兰红着眼眶,像只小奶狗那样看了她半日,云绥摸摸她的头发,“别哭了,我会为你姐姐找到凶手的,为她报仇的。” “小姐,你的意思是?姐姐是被人害死的?” 云绥没回答,只道:“先跟我回去吧。” 云绥问过玉痕,“这服用柿子可有什么忌讳?” 玉痕想了想,“柿子性寒凉,不宜空腹食用,不宜吃柿子皮,更不宜同螃蟹一同食用。” 是了,螃蟹。 云绥也很喜欢吃螃蟹,所以庄子上送来螃蟹那日,她记得很清楚。 云绥如今管家,很容易就叫来庄头问话。 她坐在猩色画折枝墨兰云母屏风后,庄头立在外面。 云绥道:“你说说,今年你那庄子上螃蟹收成几合。” “今年冬天来的晚,庄子上收成比往年少了两成,大概有两万只。” 那庄头听闻了云绥的名声,也不敢满口胡诌,只往实处说。 云绥静了一会,道:“收成比去年少,为何送来的孝敬比往年多,是想遮掩你办事不力吗?” 庄头脑子里转了几遭,笑道:“我哪敢?许是今年太忙了,我手下几个小子办岔了事情,吃力不讨好了。” 云绥:“是吗?那就是说此事跟吴庄头无关了?吴庄头可要记住自己今天说的,这庄子上人多嘴杂,一个一个来问,总有个说漏嘴的。吴庄头,你说,是不是?” 吴庄头话都说了,现在改口已经来不及,只能一叠声应是。 可云绥却不信他的鬼话,想用手下人办错事情轻轻揭过,可没这么简单。 云绥找来赵嬷嬷,“嬷嬷,你让薛管事找几个小厮跟着这个吴来,务必要人赃并获。” 吴来既然收了林氏的收买,云绥又大张旗鼓叫他过来,风声势必会传到林氏耳朵里,以她的个性,为免事情败露,哪能不再派人来问话,顺便给点好处安抚一下? 可赵嬷嬷没能出门,被老夫人吩咐叫云绥过去东厢房。 老太太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云绥,不要再查了。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吧。” 云绥想到明理的死,玉兰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问:“祖母,为什么?” “因为云颜明年就要出嫁,宣平侯府已经派了人悄悄来打探消息了,若被他们知道颜姐儿有个恶毒的嫡母,不说这婚事不成,传扬出去,以后颜姐儿再也找不到体面的人家了。” 老太太看云绥不说话,叫她坐到炕上来,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叹气道:“孩子,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但是颜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能让她因为这些事情被退婚,坏了名声?而且这对于你和云羡的名声也有碍。你权当可怜我这老婆子吧,不要再查了,行吗?” 云绥抬眸直视着老太太那双苍老而浑浊的眼睛,反问道:“祖母,在您眼里,人命算什么?” 老太太也看着那双年轻清澈的眼,里面除了秋水湛湛,更藏着赤诚的固执与永恒的善良。 祖孙俩互不相让,沉默对峙着,房中唯有三重鎏金博山炉中燃着的檀香袅袅飘出。 春喜见事态不好,急的跺脚,可巧有人来报:“春喜姐姐,不好了!二小姐出事了!你快叫老太太去看看吧!” 春喜脚不沾地跑进了房里,“老太太,二小姐出事了!” 闻言,威严老者凝重的面容陡然崩塌。 第二十二章恃宠而骄 “娘,你平日里最疼颜儿,颜儿为你去跟爹求情,高热连烧三日不退。娘,你就真的舍得让女儿跟一个面都没见过的男子共度一生吗?” 云颜跪在地上,手扯着林氏的袖子,泣涕涟涟:“娘,我心悦宋表哥,要是能嫁给他,我做什么都愿意,娘!我求你了!你想想办法吧!” 林氏穿着一身宝石蓝绣团纹折枝辛夷花的潞绸褙子,面色沉静,端坐着不动。 等到云颜哭声渐小之后,她才出声:“颜儿,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有的事情娘都可以宠着你,随你的性子来,但是唯有这一件事情,你必须要听我的。” 林氏从云颜手里扯回自己的袖子,走出月亮门,对着个娇颜如花的小丫头,厉声道:“粉黛,你是怎么看的二小姐?为什么不让她在房里好好绣嫁衣,让她跑到这里来。” 粉黛立时跪下,俯身贴地叩首,“太太恕罪,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以后一定会好好看住小姐的。” 但是就在当晚,粉黛进门给云颜送吃食,却见到悬空的一双脚,一对鸳鸯戏红莲绣花鞋已经被踹掉了一只,另外一只摇摇欲坠。 她使了吃奶的劲,把云颜抱了下来,一面帮她顺气一面大声喊:“不好了!小姐病了,快叫府医过来!” 老太太进屋见到云颜躺在搭着鱼戏藻纹撒花幔帐的戗金雕花海棠拔步床上,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具尸体躺在满是昂贵陪葬的华丽棺椁里,她眼一热,一颗泪啪嗒滴在被她握住的小手上。 林氏在一边早就泣不成声,“我的儿,你怎么就这么傻?都是娘的错,是娘没用,没能给你找一门好亲事!是娘的错!” 捶胸顿足一番,直接昏了过去,叫人给抬走了。 老太太一直守到云颜转醒,方才再次用苍老的手握住她的手,“颜儿,你醒了。身上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祖母再叫府医来给你看看。” 云颜望着老太太,眼眶倏地转红,眼一闭,一滴清泪自她的眼角滑向鬓边,“祖母,孙女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想嫁给宣平侯的长子。” 老太太点点头,“祖母知道,都知道。可是颜儿,祖母不能答应你。你跟江澜已经换了庚帖,聘礼都收了,婚期就定在明年春天。颜儿,江小侯爷也是极好的人品,相貌比之宋世子也不差多少的。” 云颜闭着双目,不愿再说。 她这边只顾着任性妄为,老太太却好似一夜白头,整日整夜的长吁短叹。 春喜过来找云绥:“五小姐,我知道你埋怨老太太偏爱二小姐,可是二小姐自打就是个活泼好动,爱说爱笑的性子,有她在老太太身边,太太每日红光满面,饭都多用半碗。这样的情分,都是日积月累而成的,太太怎么可能说丢就丢?” 云绥却摇头:“我并不埋怨老太太宠爱二姐姐,我只是,不想草菅人命。” 她还答应过玉兰要为她姐姐报仇的。 春喜叹了口气,道:“五小姐,你仔细想想之前柳姨娘的事情。老太太为什么要铤而走险自己出手,在柳姨娘的药丸里动手脚?若真要引林氏出手,她自然也有法子。可只有她亲自动手,才能保证柳姨娘腹中胎儿安全无虞。你明白吗?老太太面冷心热,可她不是恶毒之人。” 云绥在房中想了一日,翌日清晨,她去给老太太请安,之后便道:“祖母,我想去劝劝二姐姐。若您准许的话,我即刻就去。” 老太太登时睁开双目,那眼睛又浑浊不少,红血丝密布其中。 她咳嗽两声,“绥儿,你做事,祖母向来是放心的。” 去玉成院之前,云绥让春喜把仓库打开,她进去挑拣了一番,拿了一幅山水写意的水墨画。 她一见画,就想起那句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岭树以焦墨画就,如铜枝铁干,遮天蔽日。而到了山水竟大胆用泼墨技法,绘出重叠山峦,如流江河。 气势壮阔,却又粗中有细,想必画者功力已然登峰造极。 可却没有落款,只写着一句诗:暮雨向三峡,春江绕双流。 是磅礴潇洒的怀素体,银钩铁画一般,风骨遒劲。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意境倒是让云绥很欣赏。 她听闻云颜病好之后整天踏雪寻梅,念些“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之类的闺怨诗,便到梅林去找她。 梅林如燃烧的火海一般艳红,落在地上,如点点斑驳血迹,乱红堆积。 云颜果然就在这边的亭子里,枯坐着,不知在想什么,她身边的丫头低头说着什么。 云绥走过去,“二姐姐。” 云颜瞥了她一眼,“你来做什么?是来炫耀宋表哥为了你去找神医来为你治病的事吗?你很得意吧?看我现在的样子。” 云绥让玉痕带走云颜身边的丫头,便道:“是,我很得意。姐姐要是一直寻死觅活,成天抹脖子上吊,我会更得意。” 她笑着,让桃叶展开那副山水画,“二姐姐你好好看看吧!这是宋表哥送给我的墨宝。二姐姐也是懂画的,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宋表哥对我有多用心了。” 云颜转过头,看着那画,眼里就迸出血来,上前要去抓那幅画。 但桃叶身手敏捷,力大无穷,她根本不是对手,狼狈的扑了个空倒在地上。 粉黛连忙过去扶她。 云颜冷笑道:“云绥,你同宋表哥私相授受,我要去祖母那里告发你们!” 云绥纹丝不动,“你去吧。反正我一个庶女也找不到什么好婚事,宋表哥的为人你也知道的。光风霁月,谦谦君子,没准就会因此愧疚我因他受罚而娶了我也未可知呢。” 云颜指着她:“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说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 云绥原封不动的把话还回去:“姐姐说我不知廉耻,那姐姐为了宋表哥要死要活就是高洁守节,知矩明礼了吗?” 第二十三章还如一梦中 “云绥!” 云颜怒的要上前扑打云绥,被桃叶攥住两手,她圆圆的脸上笑嘻嘻的:“二小姐,你还是坐下来好好说吧,不然奴婢粗手笨脚的,把小姐你给弄脱臼了,你可怎么绣嫁衣啊?” “你这个臭丫头,快点松开我!” 云颜疼的脸都白了,桃叶一甩手任凭她摔在地上。 云绥站起身,居高临下睥睨着云颜,“云颜,一句齐大非偶,你跟宋表哥之间就再无可能了。更何况,他现在心悦于我。你身为侯府长女,难道就要因此消沉下去,置整个侯府于不顾吗?哼,那我只会更瞧不起你,你出去可别说认识我。桃叶,我们走。” 但刚拐出个弯出去,却见到一身杏子白裘领蹙滚流云纹鹤氅的男子,立在一片灼灼梅花之前,却比傲立雪中的梅枝更挺拔,比迎风偏笑的梅花更清隽。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云绥想到他可能听见了,猛的心口一震,脸上涌出绯红,有些不知所措。 那双温澈的眸却将她的慌乱羞涩尽收眼底,宽容的,唇边展开笑,“无碍。” 只这二字,便让云绥的心随着摇曳的花枝轻荡了荡,吹皱一池春水。 又听他说:“不过,这幅画出自岐王之手,并非我所作。如今时局不稳,这画还是不要轻易示人的好。我还要去找云轩,先告辞了。” 在宋流书转身之际,云绥轻吐出两个字:“多谢。” 翘首便见他侧身朝她微一点头,随即如回风流雪般转身离去。 云绥也觉此地不宜久留,匆忙带着玉痕跟桃叶二人回去了。 茫茫雪地里,只有宋流书停下来,驻足远望那娇小的身影,慢慢融成眼中淡淡的一抹影儿。 口中喃喃道:“看来,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流书跟云绥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片梅林里。 那时,云绥才四岁,小小的一个人,抱膝坐在冰冷的雪地里。 眼圈跟鼻尖都红红的,却不见掉泪。 他也是因为贪玩,所以一个人跑了出来,见到云绥坐在一边,问她是谁,为什么一个人在这。 云绥说,“我叫云绥。我二姐姐说带我出来玩,把我带到这里之后,我一转身,她跟丫头们就都不见了。” “那你怎么不回去?” “这府里太大,我根本没来过这。我走出去,又走回来了。” 宋流书偏头一看,雪地上全是小小的脚印。 他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哭?” 云绥也看他:“哭出眼泪,风吹在脸上会更难受。所以不哭。” 宋流书道:“真是个傻丫头。起来,我带你出去。” 云绥试了下,她在雪地冻的太久,腿根本动不了了。 宋流书一把抱起她,他年纪虽小,可自幼就学君子六艺,弓马娴熟,抱起个小丫头根本不成问题。 云绥软绵绵的一小只,抱在怀里也好似抱着只小奶猫似的。 让宋流书想起家里那只纯白的猫,给它喂食的时候,会轻咬他的手。 现在抱着云绥,就让他想起那牙尖硌在手上,一点都不疼,却带起些微的痒。 怀里的小人浑然不觉,还仰起头仔细瞧着他,露出甜甜的笑,眼睛弯成初三望四的新月,跟刚才蔫蔫的样子截然不同,俨然是个玉雪如琢的小美人了。 她笑道:“哥哥你真好看。” 说完埋首进他的胸膛,很是依赖的样子。 宋流书犹自说着“男女授受不亲”等语,却也只说了一遍而已。 等把人带回去的时候,女孩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小脸红扑扑的,但长辈在场,他也只能忍住捏一捏的冲动,安静立在一边。 最后,竟也没来得及道一声别。 后来他也去寻过她,可府里众人都说五小姐体弱多病,怕过了病气给他。 如此,相隔了数年才得相见。 而他想到母亲因为上次他的冲动之举,大发雷霆,耳提面命,他被禁足数日,到现在才得以脱身。 如今故地重逢,却物是人非,过往一切,竟也是不好再提了。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唯有在心中祝她一切安好而已。 云绥回去之后,就命玉痕把那幅画给收起来。 桃叶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小姐,世子爷对你真好,你说出那样的话,他竟然说无碍。要是有个人这么待我的话,我拼了命也要跟他在一起的,哪怕最后死于非命,也要学梁祝化蝶,比翼齐飞。” 玉痕推了她一下,“别说了,没见小姐心情不好吗?你想再被春喜姐姐骂吗?” 两人出去之后,云绥躺在床上,不住的想,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宋流书。 不是上次的蘅芜院,更不是从前那遥遥一眼。 应该是很久以前,但是她一想到,脑子就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反观云颜,她自从那天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日以夜继的绣嫁衣,还让林氏叫来教习嬷嬷教她礼仪。 林氏现在不敢厚此薄彼,云绥也跟着去学了几日。 云颜却总跟她别苗头,处处跟她争夺。到无人处还要放几句狠话:“云绥,你别以为你勾引到了宋表哥就了不起!他不过,不过......” 到底是从小就喜欢的人,她骂不出难听的话,只对着云绥:“等我当了宣平侯世子夫人,你就等着瞧吧!我会让你知道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云绥点头:“好,我等着那一天。不过我看姐姐这一手苍蝇爬的字体,那天应该还比较远。” 云颜本就是个要强的性子,听她这话,立马三更睡五更起的练习书法,常常在桌案前练着字就睡着了。 林氏看着欣慰,燕窝鱼翅,人参鲍鱼,流水一样往云颜屋子里送。 云颜却比着自己跟嫁衣做好的腰身,使劲摇头:“不行!娘,我可不想到时候把嫁衣给撑破。” 跟林氏说笑了一回,又专心绣自己的嫁衣,一个绣不好,还要剪了重绣。 连老太太都不禁问云绥:“五丫头,你跟我说,你到底跟颜姐儿说了些什么?她现在跟从前简直判若两人了。” 那些话她怎么敢跟祖母说?打着哈哈:“没说什么。祖母,这奶汤燕窝不错。” 第二十四章辞旧迎新 老太太笑道:“你这个猴儿,忽悠你二姐姐了吧?” 云绥旦笑不语,桃叶在一边默默的想,岂止是忽悠?简直就是恐吓了。 快到年关,府里上下都忙着张贴春联,挂大红灯笼,换桃符,小丫头们来来去去,忙的不可开交。 云绥也忙,年底了,她要张罗宴席饭菜,又要给小丫头小厮们分发年节赏钱,常常到三更才睡。 好在刘氏虽然性格有些软弱,但是在安排这些事宜上是井井有条的。 整个侯府焕然一新,一条一条的长廊上都挂满了一排长而亮的大红灯笼,让人瞧着就觉得喜庆。 天气虽然寒冷,可过来走亲访友的人依旧不少。 老太太说:“绥儿,今天定北侯一家也来,你跟我一起出去应酬一下,我也带你认认人。免得以后你嫁出去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 云绥感到老太太的笑容中有一丝暧昧,但祖母的命令她不敢忤逆,换了一件百蝶穿花蹙金线妆花袄加一条品月色月华裙,梳了百合髻,插一支点翠累丝嵌宝梅花金簪,跟着去了。 到了会客的正厅,老太太拉着她在身边坐下,一手抓着她的手,跟一个穿秋香色绣雁衔芦缂丝褙子,梳着挑心髻,仅用几支通透碧绿的翡翠玉簪绾发的妇人说:“侯夫人,这是我的孙女儿,云绥。” 云绥连忙起身见礼:“见过侯夫人。” 邱氏一双细长的笑眼,不笑也自带着三分笑,打量了云绥几眼,道:“是个小美人胚子,看着文静又乖巧,显是老太太您教养的好。” 老太太笑道:“侯夫人客气了。” 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又问:“怎么不见你家芸姐儿?” “她前两日非要抢丫头们挂灯笼的活,不小心伤着了。我看了气的真恨不能让她起来再打一顿!她要是有绥姐儿一般听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活泼好动才好呢!我就盼着绥姐儿不要整天闷着,多出去转转。我就喜欢芸姐儿这个爽利性子,只可惜要明年才能见到她了。” 侯夫人抿唇笑道:“您想见她还不容易,您派个人来说一声,我们次日就来了。” 老太太道:“好,我记着你这句话了,到时候可别嫌我老婆子烦人!” “看您这话说的,我们敬您爱您还来不及呢!” 长辈说话,云绥只在一边安静坐着,不时给老太太跟侯夫人添茶水。 侯夫人见云绥气质温婉,不声不响的只专心做好自己的事,也不像个不相干的人似的直愣愣坐着,反而时不时跟着笑几声,得体中又不失亲近。 便问:“绥姐儿,你今年瞧着快十五了吧?” 云绥:“回侯夫人,明年就及笄了。” 邱氏道:“好,我今天不知道你来,什么都没准备,到你及笄一定送你一份大礼。” 老太太接过话头,“大礼不用了,京城有什么好人家的公子,你多帮着留意一下就是了!这孩子性子闷,也不知道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邱氏听老太太这意思,大致是要想跟他们家结亲。 可她听闻这侯府有三位小姐,二小姐是个能说会道的,六小姐又太小,看眼前这个,哪个都不沾,应当就是那个庶出小姐了。 家里几个庶子倒是都还没娶亲,可人才品貌都跟云绥差了千里,只怕老太太不肯。 那难道,老太太是想要她的长子,苏蕴? 邱氏笑容淡了两分,“这个自然,有好的我一定帮忙留意着。绥姐儿这样的品貌,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而且我看绥姐儿不是闷,是稳重。” 老太太听的直笑个不停。 云绥也听出两人之间在打机锋,老太太应当是想同定北侯府结亲,可看这位侯夫人的反应,似乎不太愿意啊。 老太太回到房里安抚的拍拍云绥的手,“绥儿,你放心,祖母会为你找一门好亲的。” 云绥道:“祖母,婚事这件事情,孙女全凭祖母做主。但是孙女眼下还未及笄,祖母慢慢找就是了。找不到也不打紧,这缘分天定,强求不来的。” 老太太拧了她一下,“祖母怎么能不着急?你二姐姐开春就要出嫁,你还能在家里留几年?最近二房都开始给云羡相看了,你还能在你六妹妹之后出嫁?” 云绥没再说话,脑中却逐渐浮现梅林中一身白衣的少年,笑着对她说不必介怀。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除夕夜里要守岁,老太太身体不好,就先睡下了。 云绥带着桃叶跟玉痕去了蘅芜院。 自从她搬走之后,蘅芜院就比原来冷清的多,加之今天过节,除了值夜的丫鬟,其余不是吃酒耍乐,就是家去了,更显得院落寂静无声,分外凄凉。 云绥几步跑进去,见到躺在拔步床上的周姨娘,她紧紧握住她苍白修长的手,“姨娘。我来陪您守岁。” 周姨娘微笑着看她,“今天除夕,你不陪着老太太,过来这里做什么?” “老太太已经睡了。我专程来陪你的。” 桃叶手里捧着一堆东西,“周姨娘,这些都是小姐买给你的药材补品,还有一些糕点,奴婢给你放在这里了。” 周姨娘朝她点点头,又问云绥:“老太太对你,好吗?” 云绥笑道:“祖母对我很好,姨娘你就放心吧。” 周姨娘似乎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却转而笑道:“好,对你好,我就放心了。” 母女俩一起守岁,桃叶在他们面前也没有顾忌,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说笑着,玉痕跟着云绥一起和周姨娘打络子玩。 时间很快就过去,天亮了,云绥抱着周姨娘不肯走,“姨娘,让我再陪你一会。我累了,想在这里睡。” 周姨娘嗔怪道:“你这孩子,好端端的闹这个做什么?我还生着病,过了病气给你可怎么好?” 桃叶道:“姨娘,你就让小姐在这里睡下吧。小姐的一片心您还不懂吗?她每天都是,那个,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第二十五章灯火可亲 玉痕也附和:“是啊!周姨娘,要不是事情多,我看小姐每天都想来您这里呢!” 周姨娘道:“你们俩倒是忠心耿耿,护着主子,全来欺负我一个外人了。” 几个人闻言笑作一团,云绥抓着周姨娘的手,“我跟姨娘是一队的。” 周姨娘看着少女乌压压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忍不住,用干瘦的手帮她理顺头发。 等桃叶跟玉痕都出去睡觉,周姨娘遥远的声音响起:“绥儿,你是不是有心事?” 云绥一顿,“没有。” 周姨娘笑道:“你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我。你从小就这样,一有心事,就喜欢黏着我。” 云绥翻过身,面对着周姨娘,“姨娘,祖母今天说要帮我说亲。” “嗯,你现在大了,自然是要说亲事的。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 云绥憋着一口气,“她今天在跟定北侯夫人说话,我听她的意思,似乎有意同她家结亲。” 周姨娘道:“老定北侯爷有从龙之功,现定北侯听说也是在朝一品大员,娶的夫人也是极亲切的人,有老太太护着你,再加上你的手段,嫁过去也不一定就会吃亏。” “可是......” 就这一句可是,周姨娘恍然间想通了点什么,换了口吻,“绥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明白吗?” 云绥闻言,心仿佛被重重捶了下,繁花似锦的春天瞬间变成一片荒芜潦倒的冰原。 她紧紧握着拳,“女儿明白。” 周姨娘轻轻搂着云绥,像小时候一样拍着她的后背,“睡吧孩子,睡着了,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云绥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却隐约有一滴泪打湿了枕巾。 林氏这边,云轩跟云颜跟着她一起守岁,云颐来坐了一会,看着害她无嗣的妻子,顶撞他的逆子,前阵子刚上过吊的女儿,怎么看怎么不顺心,堵得慌,随口说了句有事,就披上鹤氅出去了。 林氏怒的差点上不来气,孙妈妈好一顿安抚,“太太,如今因为之前那些事情,老爷正在气头上,如今肯来这里坐上一坐,已经不容易了。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今天大好的日子,您何必为了这些事情着急上火?先坐下喝口茶吧。” 林氏对云颜一向宠溺无度,故而云颜对府里的流言一概不信,也跟着孙妈妈道:“是啊!娘,爹是一时受小人蒙蔽才会这样对你,可我相信你,那些事情一听就知道是下人们编排来磨牙的,我才不会相信。清者自清,总有真相大白那一天的。” 林氏面色一僵,伸手把云颜按在怀里揉了一回,笑道:“嗯,娘有你这个女儿,有你大哥就够了。” 而云轩自青黛死后就一直郁郁寡欢的,林氏给他送了个顶娇美的丫头蕊云过去给他,他也只说要专心科考,让她把人带回去。 林氏此时见长子一张俊脸映在灯下,面如冠玉,却似蒙着层拨不开的阴影。 她道:“云轩,如今你妹妹明天都要出嫁了,明年春闱之后,不管中没中,母亲都要帮你说亲事了。” 云轩不知道在想什么,讷讷的答应着。 二房却热闹的很,云焱跟刘氏,邹姨娘,两个嫡子,云敛云承,还有一个庶子云楚,加上他最宠爱的女儿云羡,都在一起守岁,一屋子都快坐不下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热闹极了。 云焱对云敛跟云承十分严厉,他们从小无论天寒酷暑都要去上学读书,并被教育要谨言慎行,所以显得十分少年老成,只同长辈们坐在一起,长辈问什么便答什么。 云焱无非是问书读的如何,考察他们的学习成果。 刘氏却看着他们的袖子短了一截,想着两个儿子正是蹿个的时候,该再重新给他们量尺寸,多做两套衣裳才是。 邹姨娘只盯着自己儿子云楚看。 云楚跟云羡还算合得来,只是云楚是邹姨娘所出,养在她院里,唯一的儿子不免有些过宠。 云羡逗他,将他口中的灶糖抢在手里,惹的他迈着小短腿跟在她屁股后面追,一时碰到了桌子椅子,云楚被绊倒,脑袋磕在地上,立时就地躺下,嚎啕大哭。 邹姨娘忙上前哄,“好了,这里还有糖,全给你好不好?今天过年,别哭了,哭的大家也都扫兴。” 云焱道:“宝儿,快给弟弟道歉。” 云羡也不想惹哭云楚,把糖还给他,“对不起,六弟弟,这糖我还给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云楚却把糖夺过去扔在她脸上。 云羡惊叫一声,这糖被她握在手里有一会了,有点粘,此刻粘在她脸上,她怕破了相,也不敢用力撕。 还是刘氏发现不对,“云羡,你怎么了?” 云羡哭丧着脸:“娘,这糖粘我脸上了。” “怎么会这样?” 刘氏又着急又心疼,忙叫人来帮云羡把糖给弄开。 邹姨娘见云焱脸色不好,忙打了一下云楚,“你看看你,姐姐好心把糖还给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姐姐?” 云楚嚎道:“她拿我东西,坏姐姐,我就要打她!” 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住口!云羡是你姐姐,她都还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动手?” 云楚被他给吓坏了,一个劲的哭。 云焱站起身,怒目看着他:“不许哭!哭什么哭?一点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 又看着邹姨娘:“你是怎么教的儿子?” 邹姨娘跪在地上,抱着云楚一齐哭起来,“老爷,都是我的错,云楚他年纪太小,你千万不要怪罪他。我会给六小姐道歉的。只是求老爷不要发怒,云楚毕竟是个小孩子。” 云焱道:“慈母多败儿,惯子如杀子。你如今这么护着他,反而是害了他!再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都六岁了,再不严加管教,以后我们二房就要毁在他手上!” 又叹息,“罢了,子不教,父之过。邹姨娘,你既养不好楚儿,就将他交给太太吧。太太出身名门,必不会辱没了他。” 第二十六章草蛇灰线 “不要啊,老爷,楚儿自出生起就在我身边带着的。老爷,您看在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求您,不要把楚儿带走啊!” 邹姨娘死死抱着云楚,云楚也害怕爹的威严,害怕离开亲娘,也跟着邹姨娘一起痛哭流涕。 触目柔肠断,刘氏劝道:“老爷,既然邹姨娘舍不得云楚,就让云楚待在她身边吧。我看云楚除了有点任性之外,逢人便笑,也懂得礼节,是个好孩子。” 云焱在二房向来说一不二,“不,就让你带着。云楚是个好孩子,不能给养废了!” 刘氏不好再劝,只能安慰邹姨娘:“云楚放在我房里养着,吃住跟其他两个哥儿都是一样的,必不会薄待了他。况且,若你想来看他,随时来就是。” 刘氏一向宽容温柔,大方得体,是出了名的贤惠,但是落在邹姨娘眼里,她这样子,反而成了装腔作势,但她怕再触怒云焱,只得道:“那就有劳太太费心了。” 这个邹姨娘也有一番来历,她原是官家之女,不过因父亲一时失势,为了讨好上峰云焱,就将她送了过来。 邹姨娘听闻云焱已经有了恩爱的发妻跟两个儿子,显是要她过去做妾的,心不甘情不愿,但是来了之后,却被侯府的富贵迷了眼,打定主意要留下来。 云焱也是高大俊伟,仪表堂堂,虽不苟言笑,但他有高官厚禄,又有如此相貌,邹姨娘便动了心。 可云焱最讨厌结党营私,想也不想就推诿了。 邹姨娘却办作府里丫鬟装束偷溜进他房里,在他茶水里偷偷下了一剂猛药,晚间来伺候的时候,又百般温柔小意,云焱一时把持不住,便将她收用了。 云焱是读圣贤书的,自觉作下这等龌龊有辱斯文,见床上娇艳如花的女子惊恐万状的模样,心中有愧,次日便给邹家下聘,用一顶花轿将邹姨娘从角门抬进了侯府。 邹姨娘虽然是妾,但好歹家里,父亲官越做越大,府里没人敢给她脸色看。 刘氏整日端的贤良淑德,从未为难过她。两个嫡子见了她,也十分有礼,并未因其身份,露出半分轻贱之意。 她顺风顺水生下了云楚,走出去一身绫罗绸缎,比寻常人家正头奶奶还体面,家里姐妹没有不羡慕她的。 因此也助长了她的野心。 在她看来,云敛云承两个孩子读书虽好,可迂腐守旧,沉默寡言,远远不及她的儿子聪明伶俐,而刘氏不过就是个空有皮相贤名的废物点心,不值一提。 等云楚长大了,有功名傍身,她定然要压过刘氏一头,让云焱都不敢小瞧她这个姨娘。 可如今云焱竟然说要将云楚给刘氏教养,云楚是她的心头肉,她就算豁出去命去,也不能让云楚受刘氏那虚伪的贱人挑唆,跟她这个亲娘疏远了。 既然这些人要逼她,那就怨不得她绝情了。 云家三个女孩都是要去女学上学的,云颜是到了及笄,林氏要带她四处相看人家,结交贵妇,因此才停了。 而云绥则是因为体弱多病,府中又无人看重她,请了几次病假之后,干脆也就给她停了。 因此只剩下云羡一个人每日都要去女学上课。 云羡因此十分珍惜能够玩耍的日子,每天吃了早饭就去找云绥玩。 老太太也说:“云绥,你性子太沉稳,心思也深,跟云羡多出去走走,玩一玩,疏散疏散。” 云羡一会跟云绥翻花绳,一会又做闹嚷嚷,还让刘氏教他们打马吊和双陆。 云绥很是羡慕日子过的无忧无虑,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云羡,她问:“云羡,你有没有想过你日后的婚事?” “没有。” 云羡性格大大咧咧的,一张小胖脸上干净单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娘跟爹爹都很疼我,他们不会帮我找个歪瓜裂枣,又风流好色的男子的。” 云绥又问:“可万一他玉树临风,彬彬有礼,可你并不喜欢,又该如何?” 云羡疑惑的反问:“他都玉树临风,彬彬有礼了,我为何还不喜欢他?” 云绥就知道自己问了也白问。 干脆同她说点别的,“听说云楚最近到二婶婶房里养着了,你们俩没吵架吧?” 云羡说起这个就来气,竹筐倒豆子一样说起来:“你别跟我提这个,提这个我都要气死了我!” 她把手里的云片糕捏的稀碎,赤急白脸的,“那个云楚,上次他把糖扔在我脸上,害我差点毁容。到了娘房里也不安生,整天不是打翻汝窑彩釉美人瓶,就是把我娘的陪嫁随意赏给手下的奶娘丫头。我娘这么心好的人,都被气的下不来炕。” 云绥皱着眉,“这事你怎么不告诉二叔?二叔为人正直,一定会给二婶婶一个交代的。” “我娘不让我说。她是个菩萨心肠,总说云楚这么小就离了亲娘可怜,叫我让着他。可我见他就觉着烦,又不想同他吵架惹娘生气,索性就到你这来了。” “这可不行。我随你去看看二婶婶,还不信治不了他一个黄口小儿。” 有云绥这话,云羡也觉得腰杆硬了许多,气冲冲带着她去了春归堂。 他们踏雪而来,一身寒气,刘氏忙叫带到炕上来,别冻着了才好。 云绥见刘氏面色蜡黄,又不时咳嗽,便问她吃什么药。 “大夫给我开了一剂藜芦散,每日三次,吃了也好些了。” 话没说两句,云楚便拿着柄木剑,上来就朝刘氏劈砍。 云绥眼见不好,喊了声:“桃叶。” 桃叶一个箭步过去,将剑握在手里,一扯,就把剑扔进了火盆里。 云楚揉着眼睛,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云绥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问刘氏有没有受伤,刘氏摆摆手,对赵嬷嬷道:“去看看楚儿有没有受伤?拿点他爱吃的桃花酥给他,他实在想要木剑,就叫人再给他做吧。” 赵嬷嬷道:“太太,您这样惯着他,只会让他更无法无天啊!” 第二十七章血浓于水 刘氏咳嗽两声,“左右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子?随他去吧。” 云绥看着赵嬷嬷:“去吧,嬷嬷,照二婶婶说的做。” 赵嬷嬷见云绥面上带笑,知她是个有主意的,听吩咐去了。 从林氏房里出来,云绥问云羡:“想不想治一治云楚?” “当然了。” “我有办法。我们这样......” 云楚原本跟刘氏一起住在东厢房,但刘氏生病,怕过了病气给他,于是叫他搬来了西厢房这边。 他受了邹姨娘的指使,整日里惹是生非,他也是个小人精,秉性顽劣,最懂得如何调皮捣蛋。 刘氏又是个心软的,他更是肆无忌惮。 想到因为她自己才同母亲分离,便想用剑打伤她。 他这日正自己耍剑玩,累了便坐下来喝口热茶。 喝完一口,登时便觉得口中火辣辣的,一看那茶水的颜色,哪是茶?红艳艳的根本是辣子。 他气的把茶杯全给砸了。 想出门告状,地上却滑溜溜的,他摔了个大马趴,手还扎进碎瓷片里。 云楚疼的大叫:“有人吗?快来人?本少爷的手伤了?人都死哪里去了?” 无人答应他,所有人都忙着找老爷丢失的徽墨,哪里还有空管他? 这时他看到地上有块用烫金刻字的东西。 想到他刚才就是踩到这个东西才会摔跤,他踏着粉底小朝靴,将之狠狠踩烂,碾碎。 云焱下朝归来,见到云绥跟云羡正带领众丫鬟婆子在院子里,一个个都猫着腰低着头,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云绥先见到他,扯着云羡见了礼。 云焱素来觉得云绥稳重,认定她如此作为必然事出有因,问道:“绥儿,你跟宝儿在找什么?” 云绥低着头,很害怕的样子,“二叔,对不起,我听六妹妹说二叔书房里有个顶金贵的徽墨,一两金子才得一两,便想去见识见识,谁料,我们去的时候,那徽墨竟然不见了!” “什么?” 云焱为官清廉,那徽墨也是昔日恩师赠予他的,十分珍贵,怎么就会丢了? 见云焱的样子,云羡有些心虚,云绥握住她的手,道:“二叔,若这府里没有贼人的话,这墨一定还在府里,您先不要着急,还剩下西厢房没有找过,我们先过去那边找找吧。” 云焱也不好对两个娇滴滴的小姐发脾气,只得先忍着,“好。先过去看看。” 进门却见到云楚狠狠踩着那方徽墨,口中还说:“怎么踩不烂,这什么破玩意?” 云焱气的声音都在发抖,“你这个逆子!来人!拿家法来!” 云楚吓的哇哇大哭,扯着云焱的袖子,“爹爹,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打我?” 云焱挥开他:“你读书也有一载了,这样糟蹋东西,还有脸问我做错什么?” 云羡上前去抓地上那套杯子,“哎呀!这是我最喜欢的青釉缠枝莲纹柴窑杯啊,云楚,你昨天打碎汝窑美人瓶,又拿木剑打我娘,我都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忍让你,可你为什么今天又摔碎我最喜欢的杯子?” 说着就抽抽搭搭的哭起来,云绥忙上前安慰。 云焱看着,怒的双目赤红,决定亲自动手。 这家法可不是闹着玩的,三指宽一指厚的红木板,打一个板子,就是一个血印子,打上十下,整只手都要肿起来的。 用了狠劲打了几板子之后,云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云绥到底觉得设计陷害一个孩子不对,良心不安,让人去通知邹姨娘过来。 邹姨娘赶了过来,歪倒在地上,抱住云楚,哭的梨花带雨:“老爷要打,就打我吧!不要打我的楚儿!楚儿是我的心肝肉啊老爷!云敛云承是你的孩子,云楚也是你的孩子啊!老爷,血浓于水啊!” 云焱铁了心要打云楚,云绥推了下云羡,“你也去求情。” 云羡很听话,也跪下来,“爹爹,云楚是我弟弟,他如今这样,我也有责任。摔了一套杯子,没了就没了,可以再买。可弟弟只有一个。爹,云楚是女儿唯一的弟弟。” 她眼睛还红着,水汪汪的,扯着云焱的袖子,“爹爹,你就看在宝儿的面子上,不要打了好不好?” 云焱看云羡如此懂事,不由心中欣慰,但云羡的宽容识大体更衬出云楚的恶劣暴戾,行径荒唐,他放下板子,深吸一口气道:“邹姨娘,以后云楚养在上房,没我的允许,你不许来探望。” 他看着哭哭啼啼的云楚:“还有你,以后我亲自来教导你。你明天就跟着两个哥哥一起去族学里上学,我要每天来考察你的功课,一字背错就抄一百遍。” 云楚本来就讨厌上学,闻言抱着邹姨娘哭的更大声。 邹姨娘还想求情,云焱已经带着云羡云绥两个出去了。 虽然惩治了云楚,也能让刘氏以后轻快一阵子,但云羡还是很心疼那方徽墨跟那套茶杯的。 云绥看出她的心事,笑道:“你放心,那徽墨坚硬的很,听说还能用来砍树,以云楚的力气,不可能给踩烂的。至于你那套杯子,我可以赔给你。” 云绥昔日贫困潦倒的形象已经深入云绥的心里,她听着心酸,立马摇摇头:“不要,你自己过的也艰难,那杯子我也不是很喜欢的。” “你放心好了,我有钱。我最近清点仓库的时候,发现里面有好多宝贝,但是都积累了很厚的一层灰尘了,我专门去问过祖母,她说这些旧物,我看上什么拿走就是,不值什么钱的。我让赵嬷嬷找人去估了价格,才发现祖母委实谦虚太过。其中最便宜的,也要十两银子呢。我卖了些便宜的,手里也有些积蓄,我再帮你买一套吧。” 云羡欢天喜地抱着云绥,“我的好姐姐,那你可一定要买一套一样的来,要柴窑,还要莲花纹样,青釉换成彩釉也使得,配色雅致一点就好了。还有还有,最好各色形状不一,这样看起来才像宝贝呢!” 第二十八章东窗事发 云绥笑了下,“那要不要再给你弄个金镶玉?或者直接用整块翡翠给你做?” 云羡被她说的脸红,靠在云绥身上,“我的好姐姐,我相信你的眼光,你帮我买,我就喜欢。” 云绥捏捏她的小胖脸,“这样才对,给你买个东西还挑三拣四的。再说,姐姐能把差的送给你吗?” 转眼就过了元宵,云羡又要重新去女学,云颜继续在房里绣嫁衣,云绥则天天打着算盘对账。 云楚自从跟着哥哥们读书,又被云焱严加管教之后,不仅功课有长进,每回都得甲,见到刘氏跟云绥云羡,也会请安见礼了,像模像样的。 府中最不得意的只有邹姨娘了。 没了孩子傍身,府里人人都敢作践她,大冷的天,菜也不热一下就给她端过来。 除了身边陪嫁丫头绣琴,没一个对她忠心的,都在想方设法攀高枝。 她忍无可忍,拿出一只镂雕芙蓉黄花梨木妆奁:“绣琴,把这个给大太太。” “是。” 林氏跟邹姨娘之间也有些渊源。 从前邹姨娘为了给家里的胞弟谋个缺儿,将来有个倚仗,没少给云焱吹枕头风。 云焱十分不喜她此番作为,渐渐就对她冷淡许多,她连忙又做汤水又绣鞋子才让他回心转意。 云焱这条路走不通,她便将目光放到了林氏身上。 她有些小聪明,并且她自己不是个好的,便觉得这林氏也是装模作样,佛口蛇心,有意结交,结果,真让她给言中了。 林氏收了银子之后,给她胞弟谋了个八品的礼部观政,邹姨娘对她没什么好感,但也感谢她把这桩事情办妥了。 以后屡有走动,不过不叫人发现罢了。 这次她要求林氏指点一二,所以送了一套赤金嵌宝头面过去。 隔两天,就发现厨房竟然给她送来一碗人参汤。 邹姨娘想到是林氏的手笔,琢磨了半天,叫了个心腹小厮出去打听。 听了之后,心惊肉跳不已,却又倏地生出一股狠劲,用力将手上的赤金马鞍戒指摁进掌心里。 云绥整日沉浸于筹算当中,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各类布匹,皮货,瓷器,食材的价钱单子,只有偶尔,午夜梦回,会想起那俊眉修目的少年温润的笑。 日子流水一般打马而过,在二月龙抬头这天,侯府却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二房刘氏病重,身下大出血。二是定北侯夫人上门提亲。 云绥听到刘氏不好,斗篷都没披就奔了出去。 刘氏面如枯槁,两颊消瘦,两眼凸出,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云羡伏在床上失声痛哭,云敛跟云承也偷偷抹泪。 云焱满面肃穆的站着,眼圈却泛红。 云绥见状,没能喊一声二婶婶,泪已经滚了出来。 刘氏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别哭。” 云绥感到她的手冰凉,眼泪更是掉个不停。 她问云焱:“二叔,二婶婶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云焱声音嘶哑:“你二婶婶本有两个月的身孕,如今小产了。” 云绥用自己的小手给刘氏暖着手,“二婶婶,不要紧,你现在也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傻孩子,大夫说我伤了身子,以后只怕难以有孕了。” 云绥哽咽着:“那你还有三哥哥四哥哥,还有云羡,没事的。” 刘氏只是慈爱的笑着,不发一语。 在玉成院,侯夫人正跟林氏说话,“我看你家绥姐儿,性情样貌都是极好的。比颜姐儿也不差的。” 林氏表面笑着应付,却心思百转。 她看侯夫人专程到她这院里来,却没去老太太屋里,觉得有些奇怪。 可想到侯夫人年节时曾来过侯府,跟老太太说了一会子闲话,便猜想她兴许是在老太太那里碰了壁,或者生了龃龉,否则也不会到她这来。 林氏想通她来意,只笑着打太极,“我们家绥姐儿,别说她还没及笄,就算过了十五,那她的亲事也是老太太做主的。我又怎么好越过长辈插手?” 侯夫人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叫人拿来一套翡翠头面,那绿汪汪的色泽质地,一看就是极好的东西。 直叫林氏看着眼红,又惊叹这邱氏出手大方,想必定北侯府尊荣更胜从前了。 她心里一面想这样好的东西要是就此放过未免可惜,可一想到要是她答应了,就要将云绥嫁到这样富贵体面的勋爵人家去,想到心里就像堵了棉球似的难受。 但她灵机一动,她现在在老太太面前也说不上话,她开口了,老太太说不准更不同意。 便吩咐松雪将东西收起来,脸上笑意更深:“不知苏夫人要给哪一位少爷说亲?” 邱氏笑道:“正是我那长子,苏蕴,你去年还见过一回不是?” 这话正如一道天雷劈中林氏,她强自镇定了下,才没让她的笑容给崩坏,“蕴哥儿我是见过的,那人品才貌放在京城的公子哥里都是拔尖的。” 又道:“只是老太太那边,我只能尽力帮你游说,能不能成,我也没十足把握。” 邱氏:“云夫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只管帮我家哥儿多说几句好话,我就千恩万谢了。” 林氏应下这桩事,听见二房那边出事,便辞了苏夫人,过去了。 她握着刘氏的手哭的肝肠寸断,却在心里暗恨这邹姨娘真是个蠢货,她给送了碗参汤,她就搞出这么大动静。 云颜就要出嫁,因为这件事情耽误了可怎么好? 云绥警惕的看着林氏,又看看同样在哭的邹姨娘。 他们一个被刘氏夺走了掌家大权,一个被她夺走了儿子,如今却看着比谁都伤心。 这眼泪又几分真假,云绥看的分明。 刘氏不会无缘无故就变成这样,一定有小人作祟。 云绥带了玉痕过来,问刘氏平日都吃些什么东西。 刘氏精神不济,赵嬷嬷在一边答道:“太太一日三餐,奴婢都看过,没有问题。太太被七少爷气的动了肝火,大夫说她是阴虚火旺,开了一味藜芦散。” 第二十九章药性相冲 听见人参,玉痕陡然道:“吃藜芦散的同时千万不能给太太服用人参。十八反里,藜芦反人参,沙参,丹参,苦参,细辛,芍药。记着,我说的这几样,都不能给太太服用。否则药性相冲,长此以往,不但会令失去药效,久病不愈,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张嬷嬷拍着胸口,“谢天谢地,奴婢看邹姨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她送来的东西,奴婢从未给太太用过的。” 云绥问:“二婶婶既然没有服用,又为什么会小产?” 玉痕道:“与藜芦药性相冲的不止人参。” 这话点醒了云绥,“看来,要知道原因,只有叫邹姨娘来一趟才知道了。” 若这邹姨娘知道人参同藜芦相克,那她很可能就会知道十八反。 若她不知十八反,那她极有可能是被人当枪使了。 云绥是不相信,邹姨娘有这样的善心大方,一送就送人参来的。 直接叫邹姨娘来必然让她起疑心,有所防备,反而打草惊蛇。 于是她叫来了云楚。 云楚大了一点,也懂事许多,云绥每次见他,都会给他抓点糕点果子吃,两姐弟之间也亲近许多。 听云绥唤他过去,云楚屁颠屁颠就来了。 “五姐姐,你屋子有出什么好吃的糕饼了?快给我尝尝鲜吧!” 云绥笑道:“帮我做一件事情,才有糕饼吃。” 邹姨娘住的流霞居,绣琴匆匆忙忙跑进来,大喊道:“姨奶奶,不好了!小少爷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情了?你给我说清楚!” 邹姨娘两手扣住绣琴的肩膀,吓的绣琴哆哆嗦嗦的,“小少爷生病了,听说发了高热,都烧的神志不清了。” 邹姨娘闻言,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去了春归堂。 可进门一看,云楚正吃着精致的桃花形状糕点,哪里有半点病态? 情知被骗,邹姨娘慌张的想逃走,却被张嬷嬷堵住去路。 张嬷嬷生的人高马大,手脚粗壮,等闲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遑论邹姨娘。 她色厉内荏道:“你这个贱婢,别当道,赶紧给我滚开!” 张嬷嬷不说话,仍挡着不动。 云绥从里间走出来,让人带云楚下去之后,便道:“邹姨娘!你陷害二太太小产,你好大的胆子!” 邹姨娘惊的心都快从喉咙口飞出来,紧紧握着手上的马鞍戒指。 但想到云绥并无证据,便佯装镇定道:“五小姐,这青天白日的,人在做,天在看,你可别空口白牙随便污蔑人。纵我没生你,也同你隔着一房,可好歹算你半个长辈,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来质问长辈,是谁教你的规矩?” 云绥不想同她耍嘴皮子功夫,只细细看着邹姨娘脸上的表情,冷笑道:“你以为我没证据,会叫你过来吗?” 她一手把人参摔在邹姨娘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邹姨娘见到那人参,心里又是一惊,但仍道:“这都是我送给太太的补品,我是真心盼着太太能好起来的。你们却诬陷我没安好心?是什么道理?” 说着就拿汗巾子抹脸,做出哭泣的样子。 云绥之看她的表情,就认定事情一定跟她有关系,她不可能是无辜的。 即使刘氏不是吃她送的人参小产的,也一定是因为她身上别的东西。 可她大概晚了一步,这邹姨娘在听闻刘氏小产那日,应该就已经销毁了证据,如今她再查,也是死无对证了。 只能看着邹姨娘扭着柳腰扬长而去。 玉痕却在邹姨娘走后道:“小姐,邹姨娘身上有一股奇怪的香味。像是很多种香味混合在一起的。” 云绥:“这有什么说法?” “一般的香料,香囊,虽然也会放多种不同的材料进去,可那都是为了调配出更加浓郁的香味,所以材料芳香各异,中和起来却不会觉得鱼龙混杂。邹姨娘身上的味道,更像是故意放了几种不同的香料来掩饰原本的味道。” “小姐,芍药花也是一种香料。” 云绥这边犹自思考对策,邹姨娘则早就让绣琴将全部的芍药花香饼,香露,香膏,全部都撒进一个黑漆螺钿盒子里,再撒上自己平常用的胭脂水粉,统统混合在一起,让绣琴给带出去了。 她想着云绥方才对自己大呼小叫,心里憋着一股闷气,可这个节骨眼上,她要是再闹事,不但会露出马脚,还会让云焱生厌。 如今刘氏身体已经垮了,眼看就要吹灯拔蜡了,到时候这二房还不是她的天下,那几个嫡子嫡女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 云绥回到荣益堂,老太太刚跟林氏说完话,面沉如水,看着她:“你二婶婶好些了吗?” “吃了药刚睡下,大夫说还要观察一阵子。” 老太太见到云绥眼下乌青,想到她应当是这几日为了刘氏的事情都没睡好,便道:“绥儿,人的命数都由天定,你也不要太过沉湎悲伤了。” 云绥却反驳:“不是!二婶婶是被人害的,害她的人,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老太太立即想到了什么,“绥儿,你二婶婶这一生与世无争,却偏又得到了这世间最圆满的一段缘,儿女成群,齐眉举案,不知羡煞了几何妇人。但正因如此,才有人嫉妒她,想要夺走这份圆满。绥儿,你答应我,不管你二婶婶结果如何,你万万不可偏激行事,明白吗?” 云绥没吭声,春喜忙道:“老太太,昨个您说那团露杏子糕好吃,今天厨房又给您送来了,还热乎,您要不先进去用点吧,冷了就不好了。” 老太太知道云绥是个犟脾气,只用力点了两下拐杖,望着她欲言又止,进去了。 云绥却相信但凡做了坏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每天都同玉痕去邹姨娘的流霞居闲坐喝茶,邹姨娘一开始还不咸不淡应付两句,后来看她每天都来,就有些慌乱。 她担心真被云绥找出什么来,所以镇日在房里翻犄角旮旯里会留下的证据。 第三十章黄雀在后 但她殊不知,云绥并没想到要在她这找证据。 只不过想要让她自乱阵脚,露出更多的痕迹来而已。 她让桃叶去找了薛管事,让他观察下所有的小厮长随采办当中,有没有忽然发迹了的。 还真让他给找着了。 薛管事办事向来认真,即使云绥没给好处,他也尽心尽力的。 他请几个管事喝了几盅酒,他们就什么都一箩筐说出来了。 发迹的那个叫段板儿,人是个滑不留手的,一肚子坏水,还有个爱赌的毛病,家里的媳妇都被他强迫去做那等下作营生,仍填不平这个窟窿。 他被赌债迫的走投无路,卖身为奴,却找到了一条出路。 就是为府里的姨娘丫头们采办东西,因他长的眉清目秀,不像下流之辈,丫头们也多跟他亲近。 他又有一张巧嘴,哄的那些整日困在二门内,没见过几个男人的丫头七荤八素的,平日里也调戏言语不断,揩油占便宜,没有他做不出的。 他帮忙办了几次,做的都不错,名声鹊起,渐渐就搭上了邹姨娘。 邹姨娘也是爱听奉承的主,这奉承正是段板儿的长处,她将邹姨娘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听的她通体舒畅,又见他俊俏,赏钱也多给一分。 段板儿在府里混的如鱼得水,前阵子似乎又做了一桩大买卖,身上还穿起了缂丝。 却不知树大招风,他已被人盯上,好景不长了。 薛管事试图套他的话,这人却语焉不详,跟他各种打马虎眼,像是以为他是来抢生意的。 他只好再出别招。 薛成在赌坊做了个局,使得段板儿输了个精光,段板儿却信誓旦旦道:“求大爷饶我!我明日必拿银钱过来,绝不食言!若我所言不实,就让我家那三岁小儿暴毙而亡。” 这话说的也忒重,众人听了也纷纷劝:“算了算了,等一天又能如何?” 却只有薛成晓得,他这种脏烂臭堆里爬出来的,什么狼心狗肺的话说不出? 况且他那婆娘生意做了好些年,那孩子指不定是谁的。 他关心的只有段板儿的钱从何而来。 他将所见所闻悉数告诉了云绥,又问她下一步该如何。 云绥道:“舅舅,谢谢你帮我这么多。明天你再帮我做一件事情,就行了。” 段板儿进府时神色匆匆的,一径偷摸去了邹姨娘房里。 邹姨娘见到他,吓的魂不附体,“你来这做什么?” “小的来给姨奶奶提个醒,不要忘记了小的的好处。毕竟那芍药花加藜芦散,可是要命的东西。” 他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小包香料,笑道:“姨奶奶,小的这里还有一包,没脱手出去,您看您是不是?” 邹姨娘狠狠啐了一口,“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现在是在威胁我?你个狗奴才,你敢威胁我,我一句非礼,就能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你信吗?” 段板儿被骂,依旧腆着脸笑着:“对不住,姨奶奶,只是小的,现在实在手头紧,姨奶奶就当是可怜可怜小的吧!小的日后一定为姨奶奶肝脑涂地,这个秘密小的也会永远烂在肚子里!” 邹姨娘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好,好,好你个狗奴才!” 她摘下头上的金钗,珠翠,掷在地上:“给你,都给你!赶紧给我滚!” 段板儿俯身在地上捡着金钗,一面连声道:“谢谢姨奶奶,谢谢姨奶奶,小的永远记得姨奶奶的好!” 邹姨娘狠狠踢了段板儿一下,段板儿还笑道:“姨奶奶踢的小的真舒服,要是不解气,就再来几下吧!可千万别把奶奶的花容月貌给气没了。” 他生的俊秀,又笑的满面春风。一番话说的邹姨娘气慢慢就消了。 正欲同他嘱咐两句,忽听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来人是云绥。 邹姨娘跟段板儿都吓的弹起,却听她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这等下流事情,待我去禀告祖母,可有你们好受的!” 段板儿认得云绥是府里的五小姐,又养在老太太屋里,早就今非昔比,看她这架势,肯定不会轻易罢休。 于是立马反水道:“小姐,误会误会啊!小的也是被邹姨娘逼迫的。她强迫我买芍药香粉进来,同意就赏我金钗珠宝,不同意就要让我全家偿命啊!小姐,小的冤枉啊!” 又拿出香粉跟地上的金钗,“这就是证据啊!” 云绥怒目看着邹姨娘,“邹姨娘,原来是你一直在害二太太,芍药跟藜芦药性相冲,你便每日都熏着一身芍药香粉香膏上赶着去春归堂献殷勤,妄图以此来迫害二太太,使她受药性所致,气血两亏,最后小产。” “真是好恶毒的心思!现在人证物证都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邹姨娘闻言,抖如糠筛,指着段板儿道:“是他!他污蔑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是他自私闯到我的房里来的。芍药香粉是他拿来讨好我,金钗是他从我头上拔下来的。至于你说的什么药性相冲,我根本不知情!” 云绥静了半日,却忽然笑起来:“邹姨娘,你自己说的,人在做,天在看。我昨天就已经在你房里搜到了香粉,你如今还想抵赖吗?” 邹姨娘从前就预想到会有今日的情形,忙跪地道:“五小姐,我,我所作所为都是被人逼迫的!是大太太,大太太让我这么做的。她说她被二太太夺走了掌家大权,所以心有不甘,就让我日日带着熏满芍药香味去二太太房里。我根本不通药理,若非大太太指使,我又如何能想出这样一条毒计来?” 云绥心里尘埃落定,她要的就是邹姨娘这句话。 她猜测邹姨娘不过一个末流官员之女,不可能如此见多识广,这背后定有高人相助。 而这个人,除了林氏,不做他想。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邹姨娘虽然算个人证,但是没有物证,一样无法扳倒林氏。 必须要抓贼拿赃才行,邹姨娘跟这个段板儿她暂且留着。 第三十一章花落人亡 她前几日就想过了,这下手的人从何得知的刘氏每天服用藜芦散。 刘氏行事低调,这种事情自然也不会宣扬出去。 她怀疑,刘氏房里,有内鬼专门负责给这个幕后黑手传递消息。 因此,只要抓出这个内鬼,不愁不能当场抓包,再加上邹姨娘跟段板儿两个人证,凶手落网指日可待。 云绥言辞狠厉的交代了邹姨娘一番,又命薛管家带人将段板儿给关起来,这才离去。 而到她折身回去春归堂,想再设计找出内鬼的时候,却听见云羡声嘶力竭的哭声。 云绥一扭脸,就看到刘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府医无力的叹气摇头,云焱扶着头,肩膀抽动。 她想要奔到刘氏床前去看她,却觉得自己仿佛不会走路了一般,歪七扭八,才勉强跪到刘氏身边,她握着她的手,喉咙嘶哑:“二婶。” 刘氏掀开眼皮,唇角努力动了动,似乎想像平时一样对她笑一笑,云绥见到更是泪如雨下,“二婶婶,你别走,你留下。” 可刘氏只说了一句听不清音调,模糊的“照顾好宝儿”,眼皮就蓦的合上了,沉重的仿佛再也不会睁开。 云绥一遍一遍喊着二婶婶,云羡则冲过来抱着刘氏的身体,喊着:“娘!娘,你不要走!娘!宝儿以后会听话的,你说什么宝儿就做什么,你不要走!” 刘氏待人素来宽容柔顺,二房的丫鬟婆子都记着她的恩德,见她香消玉殒,顿时哭成一片。 侯府挂起白幡,气氛沉重压抑,府中上下人等一律一身素孝,行走来回,也不敢大声喧哗,只低头做事罢了。 林氏在人前伤心欲绝,可人后却暗恨这个刘氏不争气,让她女儿的一桩好婚事,就要因守孝搁置。 其中她少不得又要为女儿筹谋一番。 刘氏死后,云羡整日以泪洗面,待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云绥看不过去,带人撞开门,却看见云羡晕倒在地上,早已不省人事。 云绥一看她那迅速消瘦下来的小脸,眼就红了,“快叫大夫过来。” 张郎中道:“六小姐这是因为伤心过度,加之水米不进,身体太虚弱才会晕倒,小人给她开几副补血益气的方子,六小姐服下便会痊愈。” 云绥却没应声,反而问他:“张郎中可知道十八反?” 张郎中道:“小人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二太太,为什么?” 张郎中道:“小人也没想到二太太会变成这样。”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赶紧我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云绥鲜少说这样重的话,发这样大的脾气,这回是真的气狠了。 张郎中面色尴尬的退了出去。 停灵的这几天,云羡不说话,每天就喝两口白米粥,云绥看着心疼不已,却什么话都不能说。 她一直在自责,如果,如果她没有为了那一百两银子出手设计云颜,或者之后乖乖把银子交出去,林氏不至于杀了刘荣家的惹怒老太太。 这样的话老太太就不会想要整治林氏,她也不会被迫参与其中。 林氏不会失去掌家大权,就不会想要迫害二婶婶。 如果她没有构陷云楚偷了徽墨,那邹姨娘不至于要剑走偏锋,伙同林氏想出如此阴险的招数,以至于直接让二婶婶没了性命。 如果,她什么都不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二婶婶就不会死!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云绥发了疯似的跑到周姨娘房里,埋首在她怀里,呜呜的哭着,“姨娘,我错了,绥儿真的错了!绥儿当初应该听姨娘的话,绥儿不该做这些事情!绥儿对不起姨娘,对不起二婶婶,对不起云羡,对不起所有府上死的人。” 周姨娘见到云绥如此,也忍不住掉泪,她帮云绥梳理着头发,温柔的开口:“绥儿,这不是你的错。所谓不知者无罪。你想要那一百两银子,也不过为了给我买药治病,如此说来,我才是让你做这些的原因。要错,也是姨娘的错。” 云绥抱紧她,“不是姨娘的错,都是绥儿的错!” 周姨娘抚摸着她的后背,“好孩子,你没有错,做错事情的人,是那些凶手。我的绥儿千万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可是二婶婶没了,娘,二婶婶待我极好,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你一昧责怪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还不如好好想想以后怎么照顾好云羡。云羡比你小,你都撑不住的话,要她怎么办?退一万步来讲,你二婶婶会希望你像现在这样吗?” 云绥不说话,只抱着周姨娘。 周姨娘道:“好孩子,先睡一觉吧,睡一觉起来就会有精神去应对这世上复杂的人跟事了。睡吧。” 她的话好似魔咒,云绥真的缓缓的睡去了。 流霞居里,邹姨娘在房里来回踱步,坐立不安的。 她没想到真的会把刘氏给害死,她原本只想着让刘氏生一场大病,这样的话,她就能名正言顺把云楚给带回来养在身边。 她现在都不敢去春归堂,生怕刘氏的冤魂未散,会来找她索命。只能每日称病在房里不出。 而另一边的段板儿,却已经想到了一条生路。 他趁着府里上下都忙乱,趁机打晕给他送饭的小厮,换上他的衣服,凭着记忆去了林氏所在玉成院。 他知道刘氏已经死了,府里没个主事的人,所有事宜掌权又重新回到了林氏手里。 而他有办法让林氏重用于他,只要搭上了林氏,还愁没有银子使吗? 他跟门前的丫头传话说:“老太太请大太太过去荣益堂议事。” 丫头看他一眼,“老太太怎么会派你过来?你到底是谁?” “这眼下府里有了丧事,老太太房里得力的人都忙着处理丧中事宜,一来二去,这来叫太太的差事就落到了小的头上。” 他面皮白皙,生的倒像个书生似的,那丫头便叫了林氏出来。 带了林氏走了一段路,段板儿便低声说:“太太,小的有要命的事情同您说。” 第三十一章狼狈为奸 以林氏的个性,从前只会认为眼前此人是在危言耸听,以求能多谋点银子。 这种人,她向来是懒得搭理的,但是如今府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现在刘氏都被害死了,她难免害怕东窗事发,会牵扯到自己头上来,便支走身边的丫头,冷冷看着那段板儿:“你有话快说,要是诓我,直接拖出去打板子。” 段板儿脸上赔笑:“太太您是忠勇侯夫人,又有诰命在身,小的哪里敢诓太太您?再说太太您能在这府里乱成一片的时候主动挑大梁,又将事情办的如此井井有条,可见您是个巾帼英雄般的人物,小的笨嘴拙舌,愚钝不堪,又岂能骗得过您呢?” 这番恭维话,倒是让林氏脸上缓了几分,“有话说话,别给我油嘴滑舌的。” “是,小的冒险过来,是想告诉太太您,邹姨娘诬陷您,说您才是陷害二太太的凶手。可大太太您素有贤名,是最仁慈不过的人,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情?我在外间听到,顿感忿忿不平,所以才过来告诉您。” 段板儿听邹姨娘那话头,就知道大太太才是幕后主使,不过他脑子转得快,才不会将这样一顶屎盆子往自己未来主子头上扣,只把说是邹姨娘诬陷。 林氏看了段板儿一阵,觉得这人果真跟猴儿似的精明,也许还能有两分用处。 段板儿又道:“邹姨娘之所以会诬陷你,全然是因为云五小姐的威逼利诱。大太太,您可千万不能坐以待毙啊!眼下,云五小姐还没动作,可是迟早,她会要害到太太您头上来的。” 林氏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嫌恶,“哼!我前阵就听说府里有个长得像白面书生,实际上整日坑蒙拐骗,无所不为的采办,想来就是你吧!” 段板儿闻言,立马称赞:“太太英明,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太太您的眼睛。小的这些年虽说在府里办事,可是却跟外面那些跑江湖的有些交情。” 林氏眯着眼看他:“你想做什么?” 段板儿在她耳边耳语一番,连林氏都惊讶于此人的恶毒无耻,指着他,半天吐出一个“你”字,又别开眼:“这事让我再想想吧。” 之前那个刘荣家的不过是个家生奴才,死了多给银子也就没人说闲话了。 可云绥是府里正经的小姐,她要是真出了事情,那老太太要是查出来还不扒她一层皮。 据她所知,云绥跟刘氏感情甚笃,这番被云绥得知,刘氏的死跟她有关,她哪里还能放过自己? 云绥的手段林氏也见识过,不是个省油的灯,比她家颜姐儿不知高出多少倍。 现在云绥又得了老太太的青眼,要是真的用刘氏这件事情来治她,闹的天翻地覆,恐怕云颐真的会休了她。 林氏可不想变成全京城人的笑柄。 于是她权衡再三,找人叫来了段板儿。 段板儿还是那副笑模样,仿佛每天有乐不完的事情。 林氏不屑同他这种人为伍,可关键时刻,却又需要他这种人来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 她再三确认:“你确定这么做,能让我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丫头?” “您放心吧,小的不止做过一回这样的生意了,熟练的很,保管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段板儿领命去了,林氏却叫松雪准备文房四宝,而后将熟宣铺在桌案上,提笔写信。 春归堂里,云绥一直陪着云羡,她答应了二婶婶要好好照顾云羡,就一定要做到。 刘氏出殡这天,侯府长长的一支送葬队伍宛如一条游龙,横行在四通八达的街道上。 街道两边同侯府略有交情的人家都开设了路祭,一路鞭炮鸣响,漫天花白纸钱飘洒。 若非一行人皆身着素孝,比之十里红妆也不遑多让了。 云绥跟云羡二人在送葬队伍中,面白如纸,三步九跪一叩首,脸上哀戚一如这脆弱的纸花,任风吹落,遇水便散。 林氏则一直盯着这俩姐妹,心里像揣了一团火似的,心口突突的跳不停。 队伍行至天街中央,却忽有几匹疯马朝队伍冲了过来,吓的众人纷纷惊呼退散。 云绥想要去抓云羡的手,手还未伸出,就被一块绢布捂住口鼻。 她鼻腔间一阵甜腻的熏香,之后便感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段板儿则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马匹身上,佯装要带着受伤的云绥去就医,匆匆挤进了人群当中。 云绥一身素孝实在打眼,段板儿索性找了个窄巷子,把她身上的孝服给扒了下来。 借着天光,他仔细看了看云绥的脸蛋。 不由捂着下巴啧啧称赞:“漂亮,真是漂亮!想我段板儿绝色也见过不少了,还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娘子。” 他吞了吞口水,想上手摸的时候,却听见身后有个粗鲁的声音:“段板儿!干什么呢?我都跟那边说好了是个雏儿,你要碰了,她还能值几个钱?” 来人叫裘老二,跟段板儿是一路货色,不过他干的可都是些刀口舔血的营生,其卑鄙残暴程度,比之段板儿有过无不及。 段板儿收回手,连连赔罪。 正事要紧,云绥虽然难得一见的美,但这档口,他还是小心为妙。 云绥醒来的时候,感到一阵颠簸,迷迷糊糊睁眼,就瞧见自己正在一辆马车上。 车内的设施很是简陋寒酸,不是侯府的马车。 她掀开车帘去看前面的车夫,见那人肤色黧黑,穿着一身褐色粗布袄,她问:“这位大哥,请问您是?” 裘老二粗声粗气:“滚回车里好好坐下,我告诉你,没绑着你是因为料你也不敢跑,这已经出了北直隶,你以为跑出我手里,又能落到什么好去处吗?” 云绥道:“大哥,我是忠勇侯府五小姐,我爹是三品工部侍郎,母亲是百年望族,林家的嫡女。你抓我,无非是为了钱财,你放我回去,你想要多少钱,侯府都会给你的!” “哼!还不滚回去,我就把你给绑起来!” 第三十三章多难识君迟 云绥见这人说不通,也只好先坐回去,随机应变了。 这一路都是飞沙走石的,不知道是哪一块荒郊,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她若是逃跑,又能跑出多远。 她不停套话:“大哥,你要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去?我现在都已经逃不掉了,就是想死个明白而已。看大哥你英姿魁梧,剑胆琴心,一看就是江湖中人,绿林好汉。行走江湖最讲究一个‘义’字。大哥你若告诉我缘由,我必然记得你这份恩德,他年惨死也不会化为厉鬼来找你。” 裘老二显然被她说烦了,但是看云绥一张美貌的小脸展露盈盈笑意,一身华贵丝绸锦缎,却对他这种人半点轻蔑没有。 想到她小小年纪要被卖去那种腌臜之地,难得动了恻隐之心。道:“我带你去媚香阁。听说过吗?以你这容貌身段,必然不下百金之数。” 云绥猛的一惊,面容惨淡失色,很快又道:“多谢您告知。” 云绥被送到一处珠蕊仙宫般的楼宇前,只见上面披红挂绿,富贵盈天,用烫金红底的牌匾写着“媚香阁”三字,无数的男子鱼贯而入,倚红偎翠,行为孟浪。 她在这瞬间才知道这是一处多么龌龊不堪的地方,惊慌的想要逃跑,却被裘老二铁臂牢牢钳住,“你是个聪明的女娃,听话才能少挨打知道吗?” 云绥哭着恳求他:“求你,不要把我卖进去,我求你了!大哥。” 裘老二不耐烦,直接把她打晕了事。 鸨母左看右看,这云绥实在国色天香,她越看越满意,却还要各种挑挑拣拣,砍价砍到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才肯买下。 裘老二却气的够呛,不知是同情或是想恶心这鸨母,偷偷在云绥的袖子里藏了一把短刀。 云绥被水给泼醒了。 那鸨母看她生的美丽,一身的绫罗绸缎,想她定然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但是进了他们这里,可没有什么小姐了,通通都要给她开怀纳客挣钱! 鸨母叫了几个丫头进来,“给她收拾一下,康大人马上就要来了。” 康大人就是康学成,此人是京杭一带有名的富商,如今又做了皇商,端的是钱过北斗,谷烂陈仓。 他有个癖好,专好给雏儿开|苞。 这里的鸨母陈三娘就四处搜罗雏儿,以满足这位财神爷的胃口。 云绥一天没吃东西,又如此奔波,意识还有些不清,只揪住一个小丫头问:“你们要做什么?” “给你沐浴,好接待客人。” 云绥疯狂的挣扎,“不要!我不要纳客,我求你们!放过我吧!” 那些丫头像是见惯了她这类人,麻木的制住她,要给她脱衣裳。 云绥不从,不管不顾的拳打脚踢,却听见一声闷响。 只见地上有一柄小刀,静静落在她脚边。 云绥飞快的俯身捡起刀,就近横在一个丫头的脖颈前,“不要动!都别动,否则刀剑无眼,她定然没命!” 那几个丫头第一次见到如此刚烈的女孩,一时都很无措。 云绥则抵着那小丫头的脖子,慢慢的退到了门边,用脚后踢开门,退出去之后,为防止里面丫头喊人来,就把门一关,用门上挂着的铜锁锁住了门。 出门之后,她就将刀从丫头的脖子移到了后腰,用刀尖推着她往前走,边走边低头说:“我也不想伤害你性命,你乖乖找身衣服给我换上,就不会有事。” 换好了衣服,云绥将身上带着的玉坠子给那丫头,“多谢你救命。” 可她转身逃出,那丫头便大喊起来:“逃跑了!有人逃跑了!” 在这种地方,龟奴,跑堂们一听见逃跑二字立时都竖起浑身的毛,雄赳赳的奔走来抓人。 到了这个地方来了,云绥已经不能四处求救,说自己是忠勇侯府小姐了。 否则她就算真的回去,也是声名狼藉,还会连累侯府其他女儿的嫁娶。 她只能靠自己一双脚,一双手逃出这个鬼地方。 跑出去没多远,她就撞上一堵肉墙,那人浑身酒气,直勾勾盯着她看,目光大胆而露骨,云绥忙要转身往回跑,被那人一把攥住手,“小美人,你一晚多少钱啊?爷包了!媚香阁什么时候来了你这么个绝色,瞧着眼生啊!” 此人正是康学成,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他把云绥按到一处角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就褪下裤子,又去摸云绥的后腰。 手上却一阵冰凉滑过,之后就是灼烧的疼痛。 康学成收回手,看到血清醒不少,咬着牙而再去看云绥,人已经跑出好远了。 康学成仗着财势在这一带横行霸道数年,还未遇过这样的事情,登时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叫来自己成群的仆从,指着云绥的方向,“给我追!一定要抓住她!” 云绥在人群中似游鱼般乱窜,眼看身后那些龟奴就要抓住自己,她立马抽出短刀,横在自己脖子上,“你们别过来!否则我立刻抹脖子自尽于此,你们一个子也捞不着!” 那些龟奴见她生的花容月貌,想来花了陈三娘不少银子,都有些犹豫,踟蹰着不敢动手。 康学成却不怕,道:“给我上!死了尸骨未寒,老子也要受用一回!” 云绥见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聚成黑潮向她涌来。 惊慌的不住后退,却在瞬息之间明白,她已没有退路。 她站定,紧闭起眼,在心中跟亲人道了声别,作势便要用那冰冷锋利的刀刃割断自己的咽喉。 却忽听一声:“住手!” 她脑子一片混乱,原本决心赴死被这声住手给打断。 整个人顿时泄气一般,站也站不住,直挺挺往身后倒。 没倒在地上,转而倒进一方温暖的怀里。 充入她鼻腔间是若有若无的龙涎香,等仰头看清来人,她惊讶的瞪大眼睛,若非萧觐用带着森森寒意的眸给出警告,她早就惊呼出声。 康学成不知死活的上前,“你是什么人?敢抢大爷我的人?活的不耐烦了?” 第三十四章凛凛岁云暮 萧觐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之后陡然伸手,一把扣住了康学成的咽喉,将人提过来,凑在他耳边道:“我姓王,王七公子。现在认识了吗?” 说完便将他往地上一掼,依稀可闻骨头咔嚓碎裂声。 康学成吃痛却不敢动。 萧觐的一字一句好似一柄柄大刀直直砍下来,他浑身血液都凉透了,哆嗦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云绥见他有意救自己,在他怀里小声道:“公子,求您放我一马,您的大恩大德我永生难忘,回去我一定给你立个长生牌位,子子孙孙,祖祖辈辈世代供奉您。” 萧觐唇角勾起笑,眼底却冰冷如刀:“活人吃什么香火?要,也是吃你这样的温香艳玉。” 云绥暗道不好,落在萧觐手里,还不如刚才就抹了脖子。 不等她舌灿莲花为自己开解,萧觐已在须臾之间一记手刀,将她劈晕过去,又解开暗玉紫蹙金绣麒麟纹鹤氅,将云绥连头带身子全裹个严实,打横抱着走了。 那陈三娘极有眼色,见康学成这等豪横人物也不敢往前,只得让那人抱着云绥走了。 云绥一天被打晕两次,又米水未进,加之舟车劳顿,身体极其虚弱,昏昏沉沉躺着,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晚间,她才被渴醒,伸着手要水喝。 一只微凉的冰裂纹定窑白瓷杯递到她手里,云绥捏住杯子,仰起头,一饮而尽。 萧觐就坐在她床前,一双冷冽的深邃黑眸定定的望着她。 那目光像一条冰凉的毒蛇,云绥好容易才镇定下来,“公子,你带我来的什么地方?” 萧觐道:“岐王府。” 又微眯着眼看她:“云五小姐,你打算跟本王装到什么时候?” 云绥捂住胸口,惊叹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之后她跪在床上,俯首道:“臣女参见岐王殿下。臣女从前并非有意隐瞒,而是并不确定王爷身份,所以才以公子称之。” 萧觐面上不动声色:“你真当本王是傻子?” “臣女不敢,也绝没有这个心思。” 萧觐冷声道:“本王看你没什么不敢的。不过你这条命,本王留着还有用,就先不杀你。” 听闻此言,云绥额角一滴冷汗落下来,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等萧觐走后,她却冥思苦想,到底她有什么用处,能在萧觐这等杀伐决断的人手下活命? 云绥越想越害怕。 岐王跟贤王之间不见狼烟的斗争,她也听过一嘴。 她还知道她爹云颐归属贤王麾下。 这么一想,她全然明白了。 另一头的侯府,云羡在亲娘去世跟云绥失踪两厢打击之下,镇日昏迷不醒,高热不断。 云颜则心有余悸,云绥可是在送葬出殡的时候,被人掳走的。 要是那拐子再差一点,可就把她也给带走了。 林氏则在忙着处理段板儿的事情。 此人果然是名不虚传,有几分本事在,她叫大哥派了官兵过去抓他,竟然都给他逃脱了。 这人的存在,就好似她心中的一根刺,这根刺若是不拔,她便吃不好也睡不香。 老太太每日都派人过去问云绥找到了没有,茶不思饭不想的,仅仅几天,人就瘦了一圈。 周姨娘因此事病上加病,如当初的刘氏一般模样。 一片愁云惨淡的侯府门前,车马少行,却奇异的出现一匹黑毛油亮的高头大马,马上身姿挺拔的男子,只将一封火漆封住的密信往门中一掷,便策马扬尘而去。 看门的蔡婆子首先发现这封密信,她不识字,只得给周围人看了一圈。 薛成见了,就知这是个顶紧要的物件,立时捧着信封,脚下生风般去了云颐房里。 “大老爷,小的有要事要禀报您。” 云颐正为这几天府里乌烟瘴气的事情烦心,挥手让他滚蛋,薛成却不动,“老爷,这是一封密信,小的不敢擅作主张,所以才呈到您这里来请求示下。” 云颐一听这话,马上打开门,抽出他手中的信封,猴急的撕开来看,看见上面内容,眼睛瞪了半晌方才合上眼,连夜赶去了云焱院子里。 云焱看见内容,也是一惊,不过他比云颐沉得住气,沉声道:“大哥,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啊。” 上面的内容大意为让云颐做岐王一党的卧底,此次为他所用,如若不然,就要撕票。 云颐身上冷汗流了三遭,暗想,云绥被贼人掳去,还不知有没有遭遇不测。纸包不住火,若流言蜚语传了出去,就算人找到了,也不过将她送去家庙诵佛念经罢了,还能指望她嫁个什么好人家,攀一门贵亲。不连累府中其他姐妹已是万幸。 他肚子里打了个转,却立时做出一副誓死效忠贤王的样子,“自古三纲五常中,君为臣纲乃是首位。云绥此番遭遇不幸,我为人父,会替她风光大葬的,让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云焱听云颐的意思,是要舍弃云绥而全忠义,立时道:“大哥,云绥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她自幼聪慧过人,又孝顺长辈,你难道就要这般舍弃她吗?” 云颐掉了两滴泪,“大哥我,也是实在无法了。若贤王知道我背叛他,整个侯府的人都要没命啊!” 云焱仿佛今天第一天才认识云颐似的,好生看了他一遍,最后只将严肃的唇角紧抿,“大哥,我要睡了,你明日再来吧。” 但等他走后,云焱却彻夜无眠,他想到云绥那孩子,乖巧讨喜,待云羡更是极好的。 何况在刘氏死后,他才明白什么是人世间最重要的,什么是次要的。 云绥,他一定要救。 云绥在王府里倒是锦衣玉食,未曾被亏待过。 只是萧觐总不来,她想问点什么,也没法问。 但她知萧觐此人城府极深,绝不会白白救她性命,这背后一定有更可怕的,她意想不到的阴谋。 她不得不设法引萧觐出来。 云绥在清晨,小丫头们都还没起来的时候,撕开绸裤,将布条打上结,抛上横梁,等到门外响起脚步声,她便将脑袋伸了进去。 第三十五章 萧觐则目不斜视,面容端凝一如平常。 乾惠帝闭了闭眼,道:“岐王留下,其余人等先退下吧。” 御书房里,乾惠帝用砚台狠狠砸向萧觐,后者没避开,正被砸中额角,血汨汨的流下来,染红一边玉面。 乾惠帝满面怒容的指着他:“你给朕说说!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萧觐拱手道:“回禀父皇,儿臣不知父皇所言何事。” 乾惠帝怒的笑了,“好一个不知!那朕告诉你,昨天蔡思明上书弹劾你荒淫无耻,草菅人命。为了抢夺一个青楼女子,将我朝皇商殴打致死。你认罪不认?” 萧觐跪地,“儿臣冤枉。昨夜儿臣在青楼救下一个闺阁小姐,冲突间,打伤了企图强抢民女的贼人,但出手尚有分寸,并不致死。” 乾惠帝冷笑一声,“这么说,你是无辜的了?哼!” 他将一堆奏折全数推在地上,“你自己看看,这些都是细数你这些年来作恶多端,让朕惩治你的折子!” “儿臣冤枉,父皇明鉴。” “滚出去!” “儿臣告退。” 待他走后,钦天监谭监正求见,乾惠帝扶额,“让他进来吧。” 他身边的老太监方迎应是,扬起尖细的嗓音喊:“宣谭耀林觐见!” 谭耀林疾步走进,跪地行礼:“臣拜见陛下。臣来此,只因昨夜监测到客星孛于大角,荧惑入东井。此星象代表,代表人主将遇不幸,臣特此来告知陛下,早日防范为妙。” 乾惠帝瞠目望之,“可有破解之法?” 谭耀林立时磕头道:“回陛下,臣无能!请陛下恕罪!” 一边的老太监方迎沉稳多年,却在此时不甚将拂尘掉落在地。 沉闷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御书房里尤其突兀,方迎忙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陛下,奴才无能,惊扰陛下,请陛下恕罪。” 乾惠帝哼了一声:“不过天象而已,竟让你如此沉不住气。你可别还藏着什么话没说吧?” 那方迎闻言,顿时又抖如糠筛。 乾惠帝道:“快说,不然小心你的脑袋。” 方迎道:“奴才最近听见一首童谣,唱的是:‘山海麒麟化为龙,男皆为王女为公’。” 最后一个字说完,方迎脸色瞬间刷白,哭着叫喊皇上恕罪,恕罪。 当今贤王名为萧麟,此童谣所唱寓意为萧麟将会取代乾惠帝,成为新的天下之主。 乾惠帝怒的一脚将方迎踢开,甩袖而去。 萧觐刚出宫门,就听手下陆靖禀报了此事,他黑冷的眸寒光乍现,微一扬唇,抿了一口太平猴魁,“侯府那边有动静吗?” 陆靖:“忠勇侯昨夜遇刺了。” 萧觐闻言,将茶杯扽到桌上,杯中茶水荡开一圈圈涟漪,宛如山雨欲来,第一滴落在水面的雨。 云颐扶着腰,哎哟哎哟的坐下,云焱则蹙着眉,十分担忧的模样:“大哥,虽然没抓到刺客,但我怀疑,派来刺客的,就是贤王殿下啊!” 云颐拼命摇头:“不会,不会,我为贤王殿下办了这么多的事情,他视我为心腹,不可能杀我的!” “可是大哥,贤王殿下权倾朝野,手眼通天,如此堂而皇之的一封密信,只怕早被他得知了。你又为他奔走多年,知道他许多秘密,为妨你被策反,他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云颐听的愣了许久,“那我现在该怎么办?不然我现在就去上书表明我对贤王殿下忠贞不二,天地可鉴,愿意大义灭亲。这样或许他就会饶我一家老小一命?” 云焱道:“大哥,此法不可行。贤王表面仁慈,实际手段毒辣,这点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云颐当然清楚,天下皆知岐王杀戮成性,可贤王却比之更要阴毒,从不亲自动手,身边人却都是满身血腥。 云焱道:“这天底下,能救你的,除了当今圣上,就只有一个人了。” 云颐却摆手,“不行不行!那岐王也不是好相与的主,况我弃主投诚,岐王必然处处防备我,到时我这工部侍郎的位子恐怕就要让贤了。”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大哥。岐王用云绥性命威胁于你,你只是爱女心切,所以才选择归顺他。这样也是人之常情。或许他还要赞你一声重情重义呢!” 云颐心中纠结不断,贤王如今怀疑他同岐王勾结,又有鸟尽弓藏之嫌。他若归了岐王旗下,一来可以救回云绥,二来也能求岐王庇护他。 背靠大树好乘凉,云颐当即拍板做了决定,“二弟,明日你随大哥去拜谒岐王吧。你是太傅的门生,本就被视为太子岐王一党,若是有你引荐,岐王也能对我多存两分信任。” 云焱自然一口应下。 夜像一张绷紧的弓弦,等待一只命运的主宰之手,将已集摧古拉朽之力的利箭放出。 岐王府里,萧觐淡淡垂视跪地的云颐云焱二人,“不知二位大人来此,有何要事?” 云颐头也不敢抬,只道:“岐王殿下,微臣实在忍受不了贤王贪墨之巨,是以特来禀告殿下。” 这是云焱教他的,让他立一条能让岐王动心的军令状,如此,才能真正转危为安,取得岐王的信任。 云颐说完,身子都开始发抖。 萧觐把玩着手中的汝窑青山绿玉主人杯,漫不经心道:“那这话大人应该跟皇上禀明,本王可不能为大人拨乱反正。” 云颐忙道恕罪,磕头不断,云焱则道:“岐王殿下,微臣是太傅门生,愿投靠殿下,效犬马之劳。” 云颐也附和:“微臣同他一心,愿誓死效忠殿下。” 两人只字不提云绥被绑的事情,只一昧表忠心,唯恐触怒这位阎王爷,倒是弄巧成拙了。 萧觐微微颔首,淡声道:“蔡思明上书本王荒淫无道,草菅人命,云大人若能为本王沉冤得雪。” 他笑了一下,墨眸危险的弯起,“以后,本王护着你。” 云颐要的就是后面这句,他连连磕头谢恩,“此事乃微臣分内之事,殿下只管放心,不出三日,再无人会如此污蔑殿下。” 第三十六章 云颐回到侯府,想到萧觐那不怒自威的罗刹模样,还一阵发怵。 云焱则道:“大哥,岐王要的没那么简单。” “你这什么意思?” 云焱道:“大哥,你仔细想想看,贤王可有留下贪墨的罪证在你手里?” 云颐道:“不曾,贤王做事非常谨慎,从不留下任何证据。我那时尽心竭力为他做事,却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 云焱安慰他:“大哥,不必忧心。岐王选中你,有他的道理。那个户部尚书蔡思明,举朝皆知他是贤王的人,如今他参了岐王一本,若你真要为岐王平反,关键就在这里。” 他见云颐仍然不懂,便道:“皇上最恨结党,可贤王如今党羽却众多,皇上并非不知,不过是力有不逮而已。若你此番能指出蔡思明跟贤王的关系,加之说出贪墨的事情,圣上定然不会轻拿轻放。” “可岐王身上的冤屈要如何为他洗刷?”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岐王跟贤王之争,势如水火,待皇上得知带头弹劾岐王的蔡思明是贤王的人,你说皇上会怎么想?” 云颐这才懂了,“蔡思明是朝中重臣,却也被收入贤王麾下,为其不惜得罪岐王。这,皇上必定会勃然大怒啊!蔡思明同贤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如此一来,无须为岐王开罪,皇上自己就会查个水落石出。”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被困在府里三天不能出门的云绥,捅破窗户纸往外查看,只见这府上里里外外守卫森严,围的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护院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神色肃穆而立,腰间还配着一柄大刀。 云绥看着,却对上一双带着寒意,锐利的黑眸,她惊的不住后退,一径缩回到床上躺着。 这岐王实在可怕,她还是装死为好。 萧觐大步走进来,嘱咐丫头们道:“给云小姐收拾一下,本王要带她出去。” 云绥一哽,她是听错了吧?萧觐为什么要带她出去? 但是她也知道反抗无效,只能任由丫头们给自己捯饬。 之后她就被送到一辆马车前,一位长相俊朗一身青色直裰的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云小姐,上车吧。” 云绥正犹豫着,一只手忽然破风而来,提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拎上了车。 待她镇定下来后,眼前只剩下一副养尊处优贵公子做派品茶的萧觐。 云绥问道:“岐王殿下,您这是要把臣女带去什么地方?” “送你回家。” 云绥又惊又喜,又疑心这个“回家”不是字面意思,而是送她上路。 她努力想从萧觐的神情当中猜测出他的想法,却见他蓦的朝她一瞥,“你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 云绥道:“殿下恕罪。臣女一生被困二门之内,见过的男子十分有限,何况是像岐王殿下您这般俊美,风流倜傥的男子,一时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萧觐不语,只把整张脸转过来,看着她,沉静无澜的俊颜上一双深墨色的眸如同浮屠塔里表面浮光的舍利子,又像一汪引人沉陷的深渊。 云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萧觐却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本王现在让你看,你怎么不看了?” 云绥咽了咽口水,仍垂眸,“臣女不敢,王爷。臣女多有冒犯,求王爷恕罪。” 萧觐打断她:“抬起头,看着本王。” 云绥缓缓的仰首,她面白如瓷,一双含情凝睇的眸盈盈如春水,轻启樱唇:“殿下。” 这一幕让萧觐想起初见她时,她也是这般可怜的模样,红着眼仰面看着他。 他并非不知云绥的招数,不过见她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轻重,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最近风声又紧,不好因为杯弓蛇影就除掉一个侯府小姐,因此放过了她。 但他讨厌欺骗。 萧觐冷冷盯着她道:“云绥,在本王面前,把你的小聪明都给本王收起来。你不过就是想知道是真的送你回家,还是另有目的,本王索性告诉你,是前者。” 他说完松开手,云绥莹白的下巴上,已经泛起几道红痕。 云绥柔顺道:“臣女明白了,谢殿下饶恕。” 一路无言,等到看人进了门,萧觐才对陆靖道:“贤王那边开始动作了吗?” 陆靖道:“还没有,殿下。” “继续盯着,一有异动立马来报。” 云绥回到侯府,只觉得自己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似的,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云羡听闻云绥回来了,挣扎要起来去看云绥,却见到云绥自己来了她房里。 她握住云羡的手,“云羡,你要快点好起来!知道吗?我答应了二婶婶要好好照顾你的。” 云羡点头,“我马上会好,五姐姐,你不要走,行不行?我这几天没见到你,我真的很担心你!” 云绥道:“我没事,就是跟侯府的人走散了,又受了惊吓,被好心人发现,养了几天才醒来。跟他们说了我是侯府的小姐之后,他们立马就把我给送回来了。” 云羡在刘氏过世后成熟不少,见云绥下巴上几道红痕,就知道她在撒谎,不过她也不拆穿,只道:“五姐姐,你能回来就好了。” 她紧紧握着云绥的手,好像生怕她再次跑掉似的,“五姐姐,我已经没了娘,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云绥打了下她的脑袋,“你说什么傻话?我活的好好的,你怎么会失去我?再说了,你还有二叔,三哥四哥,他们都很疼你的。” 云羡含泪不语,云绥看她的模样,也不住落泪,俩姐妹抱在一起痛哭一场,第二天,两个人都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老太太守在云绥床前,问大夫:“五小姐的病,可有大碍?” “没有。五小姐不过是惊悸加之劳累伤心所致,小的开几幅调理的方子,不日就会好起来的。” “有劳了。” 林氏带着云颜来看望云绥,被老太太叫人给打发了出去。 云颜道:“娘!人家不待见我们,我们走吧。” 第三十七章 “你懂什么?你妹妹刚刚脱险,我们怎么能不去慰问一番?” 云颜冷笑道:“这云绥跟我们本来就是水火不容的,现在她变成这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氏连忙堵住她的嘴,“你小声点,这可是在外面。云绥纵然对你有千百万个不好,可她是你妹妹,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云颜也想起云绥跟自己说过的那番话,其实还挺有道理的。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就没几人能自己做主,即便你是公主皇子,也要由皇帝来替你抉择人选。 云颜这么一想,也就想开了。 可无人的时候,想起那人俊美的脸,还是忍不住落泪。 既然不喜欢她,又为何要待她这么好?叫她空存希望呢? 这林氏跟云颜的想法不同,她如今就想着能从云绥嘴里套话,如此就能得知她到底看到又听到了些什么了。 她跟段板儿合伙谋害她性命,她若是发现这事跟她有关,以云绥的个性,势必会追究到底。 到时她再做什么,也都来不及了。 林氏心急如焚,甚至想过要不要杀了云绥灭口。 可这是在侯府,若云绥真的死了,老爷,老太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抓住凶手,她更是罪加一等,被休掉不说,还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这几天,林氏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又不敢张扬太过,否则引起云绥那丫头怀疑,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云绥好好的睡了几天觉,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但她静坐下来一想,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以岐王的性格,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她? 如若不是她还有利用价值的话,岐王又为什么大费周章救下她,又亲自送她回府? 这些谜团一直在她脑子里绕来绕去,她决定去春归堂,找云焱问问清楚。 以她对云颐的了解,他对自己没什么感情,所以一听到自己被拐走,他只会担心连累侯府的名声,而不是她的安危。 而且云颐不可能会为了她,背弃贤王另投明主,那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样的? “只用了一招,反间计。” 云焱听见云绥想的如此清楚,也不打算瞒着她了,直言不讳道:“听见大哥不打算救你之后,我就假扮成刺客佯装行刺他。到了早上,再说是贤王以为他要归顺岐王,所以将他处之而后快。” 云绥望着云焱,眸中有了水光,“二叔,谢谢你。” 她没想过自己的亲爹不管她,云焱不过是她的叔叔,却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云焱拍拍她的肩膀:“别哭,绥儿。二叔这么多年看着你长大,要我见死不救,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云绥抿唇,点点头,“二叔真心待我,我必然涌泉相报,真心换真心。” 可还有一件事情,云绥并不认为自己是被拐子给拐走的,她觉得这拐走她的人,一定是早就谋划好了,就在那边候着的。 那几匹马也很奇怪,为什么会突然就在他们送葬的时候,冲进队伍里来。 云绥一面想,一面跟云羡说话,云羡看出她心不在焉,“五姐姐,你在想什么?” 云绥道:“没什么,你个小孩子别瞎猜!” “我不是小孩子了。五姐姐,我爹说,要开始给我议亲了。” 云绥恍然想起,很快就是云羡的生辰,过了生辰,她就是十三岁了。 寻常人家十三岁的女儿,都会要开始相看人家了,早早定下亲事,等到待嫁之年再嫁出去。 云绥看着云羡稚嫩的小脸,轻抚着,温柔的看着她:“宝儿,二叔会为你找一门好亲事的。你说说,你有什么要求。你的婚事必然也要老太太最后敲定的。你跟说下要求,我也好帮你周旋周旋。” 云羡却道:“五姐姐,我害怕。我不想嫁人。” 云绥抱着她:“怎么了?宝儿,女子都要嫁人的,难道你想上山当姑子吗?” 云羡抱着她,抱的很紧,“五姐姐,我不想嫁出去。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那些宅院里勾心斗角我应付不过来。” 云绥看小小的人儿哭成泪人,心中不忍,也只能狠心将她推开,“云羡,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快要满十三岁了,再过三年就要出嫁。姐姐过了及笄之后也要定亲了,所以姐姐不能一直陪着你,但是姐姐答应你,一定会经常回来看你,只要有空,我就来看你。” 云绥不过是在说谎而已,嫁为人妇,哪里还能容的了自己做主? 到底是嫁到别人家里去,哪里比得上自己家自由? 进门就要看公婆,丈夫的脸色,若是还有一家子亲戚,那更加有的受。 云绥道:“云羡,你现在还小,但是以后总会长大的,总要面对这一切。既然这一切是不可避免的,那为什么不鼓起勇气来,好好的度过难关?” 云羡:“那要是过不了呢?” “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云羡,我会帮你的,我会把我会的知道的都全部教给你。” 云羡仰头看着她:“真的吗?” “真的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云绥道:“有我在,我们宝儿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开心就好了。” 云羡软软的小身子贴着她:“嗯,我最喜欢五姐姐了。” “哟!老太太那里看不着,倒是跑到这里来了。五丫头,你身体怎么样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云绥放开云羡,起身给她行礼,“见过母亲。” 林氏伸手去扶,“你也叫我一声母亲,哪里就用得上这么客气了?倒显得生分,也显得我不近人情。” 云绥躲开她的手,径自站起身,“不知母亲过来,有何要事?” 林氏看她这冷漠如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能转向床上的云羡,笑问道:“我们小六,现在病养的怎么样了?” 云羡看也没看她,“我很好,不劳大伯母费心。” 这一个两个都不喜她,林氏也不想自讨没趣,只问云绥:“你这一被拐,就好几天,路上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 第三十八章 云绥面色严肃,“母亲这是何意?” 云绥装不懂,林氏也不好问的太过直白,她只不过想知道云绥究竟有没有见到段板儿,又是否听见段板儿说这件事情跟她有关而已。 而云绥看林氏神情摇摆不定,反问:“母亲到底担心什么?不放直说。” “我没担心什么,我就是关心一下你,你一个女孩子,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我就担心你受欺负。” 林氏握住云绥的手,“绥儿,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从前的事情就怀疑我的用心啊!” 云绥从她手中抽出手,“母亲言重了,云绥从未怀疑过母亲。” 因为她从来就知道林氏是个口蜜腹剑的蛇蝎心肠,哪里还会有所怀疑? 话说林氏收了苏夫人那套头面,事情却没办好,苏夫人有些着急,便亲自登门拜访来了。 林氏正为云绥的事情伤神,听闻苏夫人来了,不得已强打起精神,让松雪给自己戴了一只碧玉滴珠簪子,华贵又显得端庄优雅。 若不论年纪,林氏确实是个十足的美人,丹凤眼,樱桃唇,也难怪当年风流成性的忠勇侯世子云颐会看上她。 苏夫人见到林氏,先是称赞林氏头上的簪子好看,又道:“我家蕴哥儿是个顶孝顺的,之前送给云夫人那一套,就是他送给我的生辰礼。” 话都说到这份上,林氏哪里还能不明白? 她要是再装糊涂,只怕对方要翻脸了,林氏笑道:“那套头面顶精致的,蕴哥儿看来也费了不少心思。那我就不夺人之好了,我本来也觉得就这么收了夫人你一套头面不太合适。” 说完便命松雪将头面取出来,苏夫人连忙喊住她:“不用去了!云夫人,我不是在意那一套头面,而是关心这桩婚事,到底能不能成。” 林氏心里暗喜,她还以为这招太险了点,但是看来苏夫人是真的很喜欢云绥,否则刚才她说要取出来,她顺理成章收回去便是了,又不是过了明路的东西,只要下人口风严,外头谁能知道? 见苏夫人脸上仍带着笑,林氏道:“苏夫人,这件事情,并非我不帮你,而是,老太太那边实在宠爱云绥,况且云绥前些日子又......” 苏夫人一听这话头,连忙问:“云绥怎么了?” 林氏讪笑两声,“没事,就是,去外头走亲戚的时候,不小心淋了雨,受了风寒。老太太因此更加怜惜她,只怕在亲事上面更会严格把关。” 苏夫人却沉思着林氏的话,恨不能将字一个一个拆开来看,后面的话,她都没怎么听进去。 等到她回到府中,却忽然了悟了林氏的言外之意。 如今侯府二太太刘氏刚刚出殡,云绥这个时候出去走什么亲戚,还说她淋雨受风寒。 她这种侯府小姐,出门都有随性的奴婢给她撑伞,又怎么会淋雨? 疑点重重,让邱氏饭也没用多少。 苏蕴跟三五好友在外面好生喝了一回酒,回来就问邱氏:“母亲,儿子让您去问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邱氏如今提起这件事情就烦,“韬之,这件事情,娘看,要不还是算了吧。” 苏蕴想到那日在荣益堂对云绥惊鸿一瞥,顿时不乐意的皱起眉:“娘,儿子就看中这么一个女孩,娘,你可千万不能不管我。不然的话我下半场春闱只怕都要不过了。” 邱氏被他闹的颇为头疼,可她如今不过猜测而已,也不好直接就对儿子说她怀疑云绥遭劫失了清白,只能打发他:“好了,这件事情为娘会帮你再想想办法的。” 苏蕴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很是俊朗阳光,作揖道:“儿子多谢母亲。” 邱氏摆摆手:“行了,回去吧。” 这苏蕴在京城公子哥当中也算能排得上号的,家世出众,品貌一流,又是个多情的性子,对身边的奴婢都鲜少苛责,总说女儿家是水做的,无比脆弱,身为男子理应怜香惜玉才是。 他也自诩阅美无数,可都不及见到云绥的那一眼。 只是一眼,他连话都说不出,心突突跳个不停,怔在原地,竟像得了癔症一般,痴痴的只望着人家姑娘,目不转睛。 此举十分失礼,身边的长随小厮连忙拉着他去了。 但苏蕴回来之后却魂不守舍的,邱氏一问,他便如实交代了出来。 又连连央求一番,邱氏见儿子如此眼高于低,目下无尘的人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女孩,这说什么也得帮他成了这一桩美事才对。 而且云绥虽是庶女,好歹是侯府的女孩,又养在老太太身边,礼节品貌也都不错,儿子娶了她回来,也不算辱没。 但如今听林氏这话,邱氏这心里总觉得不安定,她儿子这等人才想要什么样的女孩娶不到,那云绥充其量不过比别人多几分颜色罢了,其他又有什么强的? 忠勇侯府里,云绥正在算账,老太太走进来,“绥儿,你的及笄礼,你是想自己亲自操办,还是,要你母亲帮你?” 现在刘氏已经没了,府里主事的人自然而然变成了林氏。 云绥手里这几本账簿,也是老太太着人从林氏那边拿过来的。 林氏是林家嫡女,自幼就有嫡母教学主持中馈,这账目也没什么不对的。 但是云绥想到林氏就是残害刘氏的凶手,她拼着一口气也不能让这大权重新落回到林氏手中。 云绥道:“祖母,二婶婶过身了,这府里也还有办老了事的掌柜,总不至于无可用之人了,这掌家的权利为何又会落到林氏手中?” 老太太叹气道:“这林氏在府里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这府中多少人都是她的亲信,她这些年来,为了培植这些人用了不少力气,想要除掉她,恐怕得先从这些人下手。” 云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孙女倒是觉得只要扳倒了林氏,不怕她手里这些人不去另栖高枝。” 老太太:“你有什么想法?” 第三十九章 “祖母,事到如今,孙女也不打算瞒着您了。二婶婶是,是林氏害死的。” 老太太惊讶的瞪大眼睛,而后又浑身颤抖,“这,林氏,她真的敢在府里做出这种事情?莫非当我是死的不成?” 她愤怒的一拍洋漆小几子,显然已经怒不可遏。 云绥连忙帮她拍背顺气,“祖母,您先别急。孙女已经有了人证,就是邹姨娘跟一个名叫段板儿的采办。二婶婶先是被云楚气的肝虚火旺,大夫给开了藜芦散,邹姨娘跟林氏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二婶婶吃的药,竟然利用药性相冲,给二婶婶送人参,邹姨娘更是每日带着一身芍药香味去春归堂。长此以往,二婶婶才支撑不住了。” 云绥说完,已经成了泪人,老太太紧紧握住她的手,“绥儿,不哭,有祖母在,祖母一定为你主持公道!一定!” 云绥:“那祖母难道不担心二姐姐的婚事了吗?” “我现在处置了林氏才对颜儿最好,整天被这样的娘给教养着,还不知要歪成如何模样!” 老太太又道:“不行,我得把颜儿放到自己身边带着。” 说完又看着云绥:“绥儿,你可介意?” 云绥摇摇头:“只要祖母您能处置杀害二婶婶的凶手,云绥怎么样都不在意。” 她欠云羡一家太多,她若是不能亲手替二婶婶报仇,那她简直枉为人。 云绥先带着老太太去找关在后院的段板儿,却根本不见踪影。 再去找邹姨娘,邹姨娘虽然还活着,但是显然已经被吓的神志不清了,她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不是我害死你的,是林氏!是那个恶毒的林氏!她根本不是什么温良淑德的贤妻,她就是个恶毒无比的妒妇!” 邹姨娘一边说一边在屋中走来走去,不时放声大哭,或者放声大笑。 云绥怕冲撞了老太太,带着她出去了。 “祖母,邹姨娘,像是已经失心疯了。” 段板儿失踪,邹姨娘又变得疯癫,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的。 老太太看起来很是疲惫,“先回去吧。” 没有证据,云绥就无法指证林氏,要她看着杀人犯逍遥法外,她做不到。 云绥将侯府里的账本悉数翻了出来,包括好几年前的。 桃叶不解的看着她:“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啊?” “我要查,查出林氏这些年贪了中公多少银子。人心不足蛇吞象,林家虽然是望族,累世官宦,但是想要供出林氏这般的体面,却也是做不到的。” 她去过玉成院,那边吃饭的碗都是前朝的古董,也就仅次于老太太这里了。 老太太不喜奢侈浪费,所以尽量低调布置,可云绥还是能看出,老太太房里的东西比林氏那边的更要贵重的多。 林氏是表面富贵,老太太才是真正的奢华。 她想林氏如此虚荣的人,大笔的银子从她手中过去,她怎么可能会不想着从中捞一点油水? 也许还不止一点。 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会有无数次,一开始只想拿一两银子,没被发现之后,就想着能拿更多,越来越贪婪,也就会露出更大的破绽。 桃叶看着云绥翻了一晚上的账簿,眼睛都熬红了,心疼不已,扯了扯玉痕的袖子:“玉痕,你劝劝小姐吧!她这样熬下去,身体要给熬坏的。” 玉痕点头:“你说的对,我这就去给小姐熬一碗参汤过来。” 桃叶瞪她一眼,“你这人怎么这样?” 玉痕笑着看她:“你这个笨蛋,小姐的个性你难道不知道吗?她要是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以为你三言两语能把她给劝回来,有这功夫心疼小姐,还不如给她熬点补身子的汤水。” 桃叶虽然不苟同,但是也觉得玉痕说的貌似有那么点道理。 两个人熬完参汤回来之后,云绥却没发现任何的错漏。 暗道林氏果然不好对付。 桃叶见云绥眉头紧锁,拿了参汤过去:“小姐,喝汤吧。” 云绥拿过来,喝了一口,就被烫到了嘴,那汤全部洒落在账簿上面。 桃叶连忙过去收拾,可是为时晚矣,那账簿已经被汤水给弄脏了,上面的字迹全部都被洇成一滩模糊的墨迹。 桃叶忙道:“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你辛苦,想帮帮你而已。” 玉痕帮腔道:“是啊!桃叶是真心为了小姐你着想的。而且这账簿虽然污了,却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云绥看她:“什么办法?” “拿账簿跟去年的对比一下,反正府里采办的东西都大差不差,再写一份就是。” “再写一份?” 云绥被这么一提醒,忽然想到,有没有可能,这份账簿跟本就是假的,真的,在林氏那里。 她做了两份账簿,所以她在这本假账簿上,根本查不出任何的错漏。 云绥念及此,越发的觉得前路是遍布荆棘,迷雾重重。 不过,不论如何,她也要让林氏杀人偿命。 但是现在,要如何查到那本假账簿。 而且说不定,那账簿已经被林氏给烧掉了,她这种人,不可能留这样危险的东西在府里,留下祸患。 云绥头疼,便去请教老太太,“祖母,孙女查账,发现林氏这些年一点错漏都无,但是孙女仍然怀疑,林氏一定是做了假账。” “绥儿,这雁过无痕,你又要如何查证?” 老太太心知云绥是不可能放弃追查林氏的,所以也只能在一边给她出谋划策了。 这孩子心性坚韧,又聪慧过人,日后必然有一番造化在的。 云绥道:“这个还要劳烦祖母您了。” “你尽管说。” 云绥说完之后,老太太看了她一会,“那就依你所说,就这么办吧。我知道,你心里恨极了林氏,连在人后叫她母亲都不愿意。但是越是这个节骨眼上,你就越要沉住气。明白吗?谋定而后动,才能成事。” “多谢祖母教诲,孙女明白了。” 第四十章 林氏这边听闻云绥在查账,忙叫来孙妈妈:“那些账簿都处理好了吧?” “处理好了,太太您放心吧。那些人都还想得您的银子,哪里还能不用心为您办事?” 林氏道:“哼!这些个黄鼠狼,都一个个成了精了,见天的往我这里挖银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办了多少差事,就敢往我这里邀功。” “太太您说的是,可是眼下,这老太太一直对您不满,您也只能先安顿好这些人,否则的话,他们若是向着老太太那边,那您在这府里,可就艰难了。” 就林氏做的那些事情,孙妈妈也是清楚的。 她拿着中公的钱放印子钱,从中不知道贪了多少银子,这其中一部分银子自然也落到了她这个心腹的手中。 只是她拿着依旧有些烫手,屡次想劝林氏收敛点,不要太过,可林氏那时在府里只手遮天,上上下下,没哪个敢不服她的。 如此也助长了她的气焰,真以为这府里是她林氏的天下了。 想到这里,孙妈妈在心里长叹一口气,但是林氏毕竟她看着长大的,又是她侍奉了半生的主子,即使不情愿,她也会用心办事。 可林氏却忽道:“孙妈妈,你说要是老太太没了的话,云绥还敢跟我做对吗?” 孙妈妈惊讶的看着她:“太太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老太太,这事,不对,这念头您都不能动啊!您已经做错了很多事情,不能再错了!” 林氏横她一眼,“好你个奴婢!还敢说主子的不是?我这回且看在母亲面上,不罚你,但是你这张老脸还能卖的了多久,你自己心里掂量掂量清楚。” 孙妈妈被她说的面上无光,弓腰退出去了。 玉成院的西厢房,正是云颜的住处,她如今也没心思绣什么嫁衣了。 刘氏死了,她要守一年的孝才行。 好在江家是勋爵世家,一诺千金,表示对于她的情况完全理解,婚期再择就是了。 云颜也因此对江家生出了几多好感。 她原来也因为宋流书珠玉在前,对江澜不甚满意,可是她听说,江澜已经中了举人,在京城里也享有盛誉,人人都说他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云颜就不免有些心旌摇曳,也决定不再折腾,一门心思待嫁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刘氏一死,她的婚期就要耽误整整一年。 云颜正为此闷闷不乐,就见到孙妈妈从林氏房里走出来,看着神色很是郁郁。 “孙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孙妈妈还是云颜的乳娘,因此同她情分非比一般,见到她只笑道:“没事,我今个身上不大爽利。” “那要不要休息一天,孙妈妈你年纪也大了,别总是做小丫头们的活计,小心累着了自己。” 云颜将孙妈妈扶到一边的石凳子上坐着,“孙妈妈,我在这里陪着你说说话吧,我每天也很闷。” 孙妈妈道:“我猜你是想听关于江世子的事情吧?” 云颜被猜中了,也不遮掩,“我未曾见过他,总不能连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圆是扁就嫁给他吧?” 孙妈妈面上浮现一丝逗弄的笑:“那江世子啊,不光人品样貌万里挑一,更有一肚子学问,连圣上都赞过呢!” 云颜就知道孙妈妈见多识广,问她准没错,“那他到底长得如何?眼睛大还是小,鼻子高还是低?” 孙妈妈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小姐你等到成亲之日,他揭开你的盖头,亲自看看不就知道了?可比我这老婆子说的准确多了!” 云颜有些气恼,“孙妈妈,你就知道笑话我!我下次不找你说了!” 孙妈妈:“你不找我说,找谁说去?” 云颜愤愤的走进了玉成院里,孙妈妈则在身后看着她。 这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女孩,日后前程尚未可知,但若是林氏出事了,那她还能独善其身吗? 侯府里女人间的斗争不见硝烟,朝堂上,如今也是风起云涌。 自从云颐将那张折子递给皇帝之后,皇帝大怒,一气之下将贤王萧麟幽禁府中,没他命令不得踏出府门一步。 而一品大员蔡思明也因此受到牵连,举家流放。 此举动震惊文武百官,一时无人敢给贤王求情,都怕惹祸上身。 毕竟蔡思明可是历经两朝屹立不倒的老臣,如今都被皇帝雷厉风行的给发落了,毫不留情。 那他们是比蔡思明官职高,还是比他有威望,有恩宠,岂敢贸然行事。 天子之怒,尸横百里,流血漂橹。 众人只叹,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莫向尊前奏花落,凉风只在西殿头。 一时之间,众官员望风而动,已有不少官员纷纷倒戈意图投靠岐王,以求能保住项上人头。 可此时皇帝正为贤王结交权臣一事大动干戈,谁又敢在这风口浪尖明目张胆去巴结岐王? 只好走一走岐王麾下人的门路。 云颐自然是当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因为就是他将那封能让贤王落马的折子交给皇上的。 云颐如今却最是惴惴不安,“二弟,你说如今这侯府宾客盈门,我却是一个都不敢接待啊!这夺嫡之争,向来不到最后关头,不知鹿死谁手。我如今这般得罪贤王,日后他若起复,我必然是首当其冲啊!” 云焱给他倒了杯茶:“大哥,参与这夺嫡斗争当中,不管你向着贤王还是岐王,都会有风险。哪怕你就保持中立,也得接受这两党中人的排挤跟威逼利诱才行。官场如战场,大哥你虽不如行伍之人征战沙场,骁勇善战,可他人怀宝剑,你有笔如刀。大哥,经此一役,岐王必然会看重你,等过这阵,大哥你还是平步青云吗?” 这话正说到云颐心坎上,他立时变作一副笑脸,“不错不错,二弟果然是足智多谋。以后我这个大哥,只怕还要让你多多为我出谋划策才是。” 云焱拱手作揖:“大哥言重了,小弟不敢。这都是大哥的功劳,小弟不过在旁相劝几句罢了。” 第四十一章 云颐云焱二人如何筹谋暂且不提,另一边的宋府却是门庭冷落。 因荣国公嫡长子宋砚书尚了嘉懿长公主,被封镇国公,而三女宋令仪又嫁贤王萧麟为妻。 从前宋府因这两门姻亲端的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如今却人人避之若浼。 所以此次风波,受到冲击最大的,也就是从前受惠最多的——宋家。 荣国公宋义山官居御史,乃是文官之首,如今却无法为自己辩解一词一句。 眼看春闱将至,以如今的局势,宋流书的科举考试也很可能因此而受到连累。 宋流书是他第一得意看重的儿子,自然不愿他如此埋没。 可昔日同僚,门生好友,他都一一递过拜帖,不是被退回去,就是婉言拒绝一番。 宋流书见父亲心事重重,深锁眉头,便道:“父亲可是为贤王一事烦忧?” 宋义山道:“文端,如今时局不稳,不知岐王还有什么招数,我们宋家同贤王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他若真的倒台,我们宋家,只怕也......” “父亲,岐王如今虽然险胜一招,可贤王也并非等闲之辈。况且,只要贤王没失了圣心,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宋义山看着自己沉稳冷静的儿子,只见他仪容俊雅,湛然若神,不由问道:“文端,难道你已有主意?” “贤王同圣上相貌颇类,因此备受宠爱。贤王自幼聪颖好学,又天赋异禀。若非前朝有训诫立长立嫡,贤王将会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如今因为谣传跟党争,圣上不过对其失望罢了。贤王若按兵不动,谢绝宴客,安心闭门思过。待到圣上平复怒火,昔日尊荣自然能慢慢恢复。” 宋义山听了儿子的话,也顿时像吃了定心丸,面色缓和许多,拍着他的肩膀,“我儿果然是治世之才,论谋算,为父尚且不如啊!” 宋流书自谦一番,又道:“怕只怕岐王那边是同样的想法。圣上本就更加属意贤王,即使贤王不争,这个皇位也极有可能是他的。但是贤王若被安上了谋反的帽子,那即使再多的恩宠,也保不住他了。” 宋义山又何尝不知这点? 皇帝极其厌恶外戚世家跟皇子结党营私,他们宋家就是妥妥的外戚世家。本来就不受皇帝喜爱,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御史,弹劾新贵,权贵无数,不知在朝中得罪了多少人。 不然也不至于落难时候无人肯雪中送炭了。 贤王会触怒皇帝,无非是因他跟大臣结党,似有谋逆的嫌疑,所以皇帝才大发雷霆,重重惩处,以彰其咎。 而民间流传的童谣,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幸而当今圣上虽然不算盛世明君,却也是非分明,断不会跟前朝天子一般,因为天象就斩杀皇后,因做梦就杀王公大臣。 何况他同贤王是血肉至亲,虎毒不食子。 而这边开解了父亲,宋流书自己却是一脸沉郁,听松在一边都忍不住问:“世子爷,您如今这是怎么了?奴才瞧着您,像是心里有事。” 宋流书心里没事,却有一个人,让他念念不忘。 云颐对于岐王一党来说是力挽狂澜的大功臣,整个云家也因他此举站到了岐王一边,却同宋家从此成为敌人。 从前他能借着跟云轩讨论制艺去侯府,偶尔还能见到云绥,以后却是再也不能了。 别说进去侯府的大门,就连跟云轩之间的联系也要断了。 他们各事其主,这都是形势所迫。 忠勇侯府里,云绥谎称自己已经在林氏手下人手里找到了账簿。 她此举,就是要让林氏坐不住,自乱阵脚,等到她来收拾自己的时候,就是她出手的时候。 她大肆将此事宣扬出去,林氏早早听闻,叫来孙妈妈出主意,孙妈妈道:“当初我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极其隐蔽,怎么又会有账簿落到云绥手中了。” 孙妈妈的话显然不够有说服力,林氏还是坚持,“把那些人全部都查一遍,我倒要看看是谁,把这件事情给供出去的。” 云绥等的就是林氏此举,她早就让桃叶盯着孙妈妈的一举一动,一有消息,就让玉灵来通知他们。 玉痕则负责跟孙妈妈找来的人攀谈,她生的一双桃花眼,看谁都顾盼多情,是以府里的小厮长随们,凡是见到她的,都很难不动心。 也就能够借此多套出点有用信息来。 孙妈妈走遍了侯府找人,玉痕便在孙妈妈走后,去问一个当采办的王管事,那王管事是个年轻没经过事的,还没娶妻,见到玉痕这等颜色的,自然是想着多亲近两句。 “刚才孙妈妈找你说什么呢?” 王管事道:“没什么。” 玉痕嗔道:“那你这么说,我就走了。” 王管事连忙拦住她:“别走,孙妈妈跟我说的事情,就是一些家常的事。我跟他儿子也是一个地方当差的,我们俩家还是邻居。” “就这些?孙妈妈不是给你说了什么好处,你想一个人私吞,所以不告诉我的吧?” 王管事看玉痕脸被气的有点红,像点了胭脂似的,明艳娇媚,顿时忘了孙妈妈交代过他的,一股脑说道:“就是,府里账簿的事情。” 他说到这里想打住已经来不及,玉痕叫来身边两个小厮,“给我把他抓起来!去见五小姐。” 王吉祥闻言,连连告饶,更是悔不当初,“玉痕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可没说什么啊!” “你说了账簿的事情,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不容王吉祥辩解,他人已经被带到了云绥面前,云绥面色沉静,无悲无喜,可瞧着却很老成,让王吉祥有些害怕。 “五小姐,小的还要回去当差,您发发慈悲,放小的回去吧!否则的话,夫人怪罪下来,我要吃挂落的。” 云绥却冷冷看着他:“王管事,你以为你还回得去吗?” 云绥把一本账簿甩在他面前,“你说,这账簿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两份不一样?” “小的不知道。” 第四十二章 云绥冷哼一声,“不知道?好,看来王管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来人!拖出去先打五十个板子!” 王吉祥连忙道:“别别别!小的,小的再想想。”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要是没想清楚的话,可就是五十个板子。” 云绥又慢条斯理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你是大太太的人,对不对?现在老太太已经知道账簿造假的事情了。而且我对外说是从大太太手下手里拿到的。你现在被我抓到了这里来,你说大太太首先会怀疑谁?” 王吉祥吓的脸色发白,“五小姐,你,你不能这样诬陷我啊!小的,小的只不过跟玉痕多说了两句话而已,五小姐,你就放过我吧。” “想放过你很简单。我跟大太太不一样。只要你能揭发大太太,将功折罪,以后你就是我身边第一得用的管事。但是你不说的话,大太太很有可能拿你出来顶包以保全自己,到时候你们一家都难逃脱。这样的事情,还需要我替你做选择吗?” 王吉祥手都在抖,“五小姐,小的只有一个要求,只要小的家人平安,这点您能帮小的吗?” “我答应你。保全你的家人,不会让他们少一根寒毛。如今我受老太太庇护,这话不会骗你。我也有能力办到。” “好。” 王吉祥像是下定了决心,道:“五小姐,大太太每次做账都会做两份,一份是公账,专门供给府里账房查账的,另外一份就是私账,主要就是担心我们这些手下人在账目上做手脚。” 云绥没想到林氏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手段跟阴私。 她立即禀报给了老太太,老太太一拍桌案,“走,绥儿,跟我去拿人。” 王吉祥提供了一份账簿,但是只是一部分而已,不过就这些也够了。 老太太跟云绥除了带着赵嬷嬷春喜,桃叶玉痕这几个心腹之外,还带了一群管事媳妇跟粗使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去林氏的玉成院。 孙妈妈见势不好,连忙去叫人通知云颜。 云颜是老太太最宠爱的孙女,若是她在的话,老太太多少也会看在她的份上,从轻发落。 这是她唯一能为林氏做的了。 林氏作恶多端,她已打算要带着她一起去云家家庙里礼佛,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不问世事。 可是林氏如何能甘心,她见到老太太云绥带着人来,一副吃惊的样子,“娘,五丫头,你们这是做什么?好大的架势!” 老太太将账簿往桌子上一拍,又让王吉祥出来。 “林氏,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今天是老爷不在府里,否则我现在就让他写休书!” 林氏道:“娘,写什么休书?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你篡改府中公账,做了阴阳两份账簿,此为一。撺掇唆使邹姨娘利用药性陷害二婶婶性命,此为二。而后害怕事情败露,将段板儿放走,又逼疯邹姨娘,此为三。还有,我前一阵险些被奸人所掳,应当也是你的手笔吧?” 云绥一字一句,振振有词,让林氏有些撑不住的后退两步。 老太太道:“把林氏给我抓起来!” 几个管事媳妇蜂拥而上,林氏哭喊道:“娘!我是老爷明媒正娶的妻子,您不能就这样处置我!而且我林家也不是没人的。娘!您不能这样对我啊!” 云颜从西厢过来,正听见母亲的喊声,连忙跑进去,见到林氏正被几个媳妇子拉扯,她立时奔过去,紧紧抱住林氏,“你们干什么?都给本小姐松手!谁都不许欺负我娘!” 老太太见到云颜,面露不忍,云绥怕老太太又心软,只叫桃叶死死扣住云颜不让她动。 又多叫了几个婆子,直接将林氏给抬了出去。 云颜向老太太求情:“祖母,我求您,放过我娘吧!她纵然有天大的错处,她也是侯府主母,也是我跟大哥的娘亲。祖母,您不能因为一时气愤就这样对待娘啊!” 老太太看云颜哭的泪水涟涟,十分可怜,可纵然如此,她也决心要处置林氏。 云绥道:“桃叶,二姐姐累了,快扶她回去休息吧。” 桃叶立时捞起云颜,麻利的拖着她走了。 这一心腹大患终于解决,云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林氏又岂是好对付的? 林家乃是京中望族,累世官宦,每代都能出无数的举人,官员。但是从前因为云颐是站贤王一党的,他们自然也被迫捆绑成贤王党羽。 而今云颐归属岐王麾下,岐王又正得势,他们少不得要多来侯府走动走动,这个时候正是他们最不愿意跟云家闹掰的时候。 所以当他们接到云颜写来的信件时,林家老爷林绍钧可谓如坐针毡,林家老太太费氏则更为担忧女儿的安危。 “岂有此理!竟敢把我女儿囚禁起来!不行,我要去侯府讨个说法。” 林老太爷拉住她:“不许去!现在侯府正是得势的时候,你这时候得罪了他,让他一气之下把蕊儿给休了,从此两家交恶。那我们林家在朝中更加孤立无援了。” 费氏也有些目光短浅,问道:“那该怎么办?难道就看着蕊儿在侯府受苦?” 林老太爷道:“我早劝告过她,收敛收敛自己的性子,她非不听!从前你纵容她太过,如今才会酿成大祸。侯府礼教森严,我看姑爷也不是个暴戾的性子,想必这回,她是犯下大错了!” 话虽如此,但在次日早上,林老太爷便同费氏一同前往侯府。 正值云颐休沐,闻言,忙换了见客的衣裳,十分庄重过去拜见岳父岳母。 林绍钧道:“贤婿,老夫今天来,就是为了见见我的女儿。不知她现在何处?” 云颐想到老太太交代的,便道:“内人今天病了,怕过了病气给二老,改日我再携内人亲自去府上致歉。” 费氏闻言,心知云颜说的果真不错,府里果然出事了。 “我们就要见女儿。” 第四十三章 林绍钧瞪了费氏一眼,仍是笑道:“你岳母思女心切,你就全了她这一番心意吧!” 云颐哪里能成全的了? 老太太都跟他说过林氏的罪状了,那桩桩件件让他听着都心里震惊。 更加后悔当初娶了这么个老婆。 林绍钧见云颐摇摆不定,心下微沉,想着云颐这回大概真会休了他的女儿。 费氏见云颐犹豫,便翻旧账,“侯爷,你可还记得你当初叫我把女儿嫁给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云颐记不大清了,不过想来是承诺一辈子对她好之类的话吧。 “你说,你们俩只有丧偶,没有和离!” 林绍钧一听这话,连忙给云颐赔罪:“你岳母也是太过着急,一时口不择言,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费氏冷笑道:“怎么?你如今攀附上了岐王,就真的不将我们林家放在眼里了?哼!我告诉你,我今天必须见到我女儿!” 云颐反而被她这话给提醒了。 如今林氏在明面上还是贤王一党的,他跟林氏之间唯一的联系就只剩下林氏了。 倘若他借此同林氏和离,既可以摆脱如此蛇蝎妇人,还侯府一个清净。二来他是朝中新贵,这朝中想巴结他的数不胜数,到时名门闺秀还不随着他挑?三来,可以彻底同贤王一党划清界限,以表明自己归附岐王之决心。 一举三得,云颐想到,面上已经换了副嘴脸,“林老夫人想见令千金也不是不行,不过要等我写完休书才行。” 林绍钧最怕听见这话,立时起来打圆场:“贤婿,哪至于就要休妻了?我替贱内给你赔罪,赔罪。” 说着又瞪着费氏,可费氏却不屑给一个小辈赔罪,只做不见。 云颐看着林绍钧的模样,腰杆更直了,笑道:“林老太爷不必如此,林老夫人既然思女心切,那我就成全她。这厢让她直接带令千金回家。” 他倒没想真写休书,只不过想让林家二老知道知道他的厉害,明白他已经今非昔比。 林绍钧心叫不好,也只能面上赔笑:“贤婿,蕊儿若犯错,你打也打的,骂也骂的,可千万别说休妻这两个字。我们俩家结为秦晋之好,这本是一桩美事,如今你在朝中根基未稳,却闹着休妻,史官必然会上书你一本治家不严。可见这,对咱们俩家都不是好事啊!” 云颐面露犹豫,林绍钧道:“我们林家虽不是勋爵之家,可老朽在朝中为官数十载,门生无数,贤婿若真想同林家闹翻,可也要掂量掂量不是?” 这话倒是让云颐彻底打消了休妻的想法。 这林家可不好得罪,如若不然的话,他之前早就休掉林氏了。 这娶一房得力能够襄助仕途的妻子有时候也未必就是好事,比如说到了休妻的时候,也要瞻前顾后,否则真在朝中树立一个如此强大的敌人,可绝对不是件好事啊! 云颐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暂时容忍一阵,等到他变得更强大之后,再提休妻的事情。 云绥自然也听说了云颐跟林家二老见面的事情,她问老太太:“老爷不休了林氏,只怕她以后还会在府中作恶。” 老太太却忽然面色深沉,问她:“绥儿,林氏害了你二婶婶性命,你是否敢让她血债血偿?” 云绥直愣愣望着老太太,“祖母,您的意思是?” 老太太道:“老爷之所以不敢休妻,不过因为林家树大根深,不好轻易为敌。而老爷如今也并非从前的三品侍郎,他现在有了岐王的庇护,这朝中无人敢跟他作对。所以我猜,林家是来劝和的。林家劝和,也不过想借着老爷依附岐王,以求能在夺嫡之争中屹立不倒。” 云绥瞬间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您是说,只要让林家跟云家继续交好,达成各自的目的。那林氏是否活着,根本不重要。” “不错。” 老太太闭着眼睛,“未免夜长梦多,绥儿,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吧。” 云颐要娶填房,也要等到孝期过了之后再娶。也就是一年之后,一年时间,足够他迅速在朝中建立新的势力,彼时林家再来过问,只说林氏是得了急病死的,他们又敢再说什么? 不过求能让林氏的丑事得以遮掩,进去云家祖坟罢了。 有云颜跟云轩在,如此一来,两家倒也不至于彻底闹掰。 只是云绥却有些犹豫,她来到蘅芜院里,依偎在周姨娘怀里,周姨娘也轻轻帮她梳着头发,“绥儿,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云绥也没藏着掖着,“姨娘,女儿,要杀掉一个人,这个人女儿非杀不可。” 她脑袋埋在周姨娘小腹上,“姨娘,你说女儿要怎么办?” “既然非杀不可,那你还犹豫什么?” 云绥沉默不语,却死死握住自己的裙摆。 在侯府的西面最里,有个叫梧桐苑的住处,最为偏僻荒凉,除了每日来打扫的婆子之外,几乎没人会到这里来。 林氏如今就被关在这里。 云绥带着桃叶跟玉痕走进去,见到了躺在床上的林氏。 林氏见到云绥,疯了一样冲上前,却被桃叶一把给推开。 她瘫在地上,愤恨的看着云绥,似乎恨不能将她给千刀万剐,“云绥,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会是想杀我吧?我告诉你,即使你二婶婶是我杀的,又怎么样?她那种蠢货,即使不被我所杀,在这侯府里又能活到什么时候?” 云绥不语,只淡漠的看着她,不带一丝怜悯,更没有任何情绪。 如同看待一个死物一般看着她。 林氏则摇摇晃晃站起来,“云绥,你想私自动手?哼!你当我林家是好欺负的吗?你现在杀了我,我林家明天就敢找人上门来将侯府闹的天翻地覆!” 云绥却笑了,“林氏,到了现在,你还以为林家会保你?我告诉你吧,林老太太跟林老太爷昨天就来过了,他们说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只要不休妻就行了。你自己琢磨琢磨,是什么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