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叩窗棂》 第1章 第一章 伴随着木门挤压发出的干涩声音,那门户打开了,洞开的门口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脸。不过,他也只是向外面探头,不知道是街道的清冷还是空气的过于寒凉,他又是禁不住地缩回了脖子。但就在这时候,在他的身后,却有了似乎有些怯懦的说话。 “梦成,儿子,你这是,今儿又去哪儿呀?” 那显得有些冷白的脸虽然也回头,但没有说话,而是他微微地摇了头。 似习以为常了,那母亲虽然失望,眼神里更多的却又是无奈和无助。之后的说话,那有些谨小慎微的声音,几乎是没有了底气一般像在求他。 “可你还没说呀,妈妈的老家,那女孩——” 再一次回头,但是这时候脸上那表情,并不比外面阴寒天气好多少。 或许仍然不是回答,在微微叹息后,那母亲小心翼翼地说;“好啦,不说了。妈妈原来不就是想,乡头角落的,在哪儿不是过日子——” 那儿子出门了,大概是她又说的话,虽然不再回头,但也不是离开而是背对她地等在那。 果然,那母亲期期艾艾又说;“梦儿,妈知道,你,你又是追求。可这肚子,人是铁饭是钢对不——” 他霎着眼,很快转身,也不看母亲地伸了手。或许是他拿在手里的不是钱,而是另外那手里的馒头,母亲那望向他的脸上,似乎也因此堆砌出了更多的忧愁和焦虑褶皱。 这之后,他走了,那身穿半旧工装的儿子也不再回头地消失于门外。那母亲紧走几步,然后人依了门框,一脸凄苦而又无奈地目送那背影,直到他完全地消失于视线。 大概天气的阴寒,到处关门闭户的清晨小街,就好像还没有完全挣脱睡梦一般老远见不到人影。但就是这种阴冷寂寥中的行走,青年依然不紧不慢的脚步,却看不到如何加快的迹象。 但是,当掠过的晨风搅动空气,扑面而来的更深寒气,他还是不由自主缩了脖子地脸望天空。大概头上这一致的灰茫,尤其淡淡薄雾严霜一般,他裤兜里的一双手还是不自觉更紧地贴了身体。 一阵阵晨风裹挟了薄雾,时断时续地侵袭街道,叩击得小街寒酸门窗哆嗦着颤栗。风带着潮气玩遍了街头,不但恣意蹂躏房屋墙壁那些标语口号,而且嚣张跋扈地搓揉,在纸张破裂之后还又在在肆无忌惮地翻卷。 或许是不胜一阵更大的寒风,那横越街道的巨幅标语,不但空中纸张破裂,而脱离母体残破纸片苦不堪言的随风起舞中,无奈的飘荡,最终汇同那些纸角碎屑,纡尊降贵的在地面上演绎出悲催挣扎的旋动。 晨风带着刺肤的寒意毫不留情地扑向路人,仿佛要穿透织物掏尽体温,让人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数九的凛冽,以及冷酷寒冬的风刀霜剑。然而,就这小街两旁的树木,尤其那看似光秃枝桠却又鲜然可辨的嫩绿芽胞,却也分明地预示,这毕竟已经是一九七六年迟来的春天。 不紧不慢的行走,渐渐也快是街口了,而几条街道交汇的大街已经是人来人往,但青年却并没有因此就加快脚步。不过就在人们的行步匆匆之中,除了晨练跑步节奏分明地震动着空气,而另外一条僻街出现的一行人,却又是极大地吸引了青年的眼球。 不紧不慢走着的这些人,与众不同的是,他们几乎每一个人身上都携带有东西。有人手提墨汁瓶,有的怀抱了纸捆,抗凳子的人旁边,还走着的两个人是抬着浆糊桶。那模样还算俊俏的女孩,不但身上挎包手里还有着排笔,估计是不堪天气的寒凉,她还不时轮换地小手放到嘴边呵气。 清晨的大街,像这样走着的一行人,在这个年代生活的人们用不着多想,几乎一下子就能够判断出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而那青年从一开始的看见,他那关注的目光似乎就不打算离开这些人,当这些人转入大街,只是稍微的犹豫,他便加快脚步的尾随其后。 用不了多久,在城市的主要大街,地区文工团那段长长的壁头前,那一行人已经开始了他们的忙碌。他们在努力去掉壁头上那些张贴物,但由于持续近十年的重复张贴,这段不断旧貌换新颜的壁头早就和浆糊,纸宵严重地三结合,清理远比张贴要艰难得多。大概成就感驱动,有的人甚至还用上了裁纸小刀。 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地,墙壁不断在露出它原来的面目。而那一大段的墙面,尤其还有的依稀残存壁画,也有上了年岁的人驻足观看的同时,还因为曾经风风火火的大跃进年代,那嘴里还又在唏嘘不已。 清理过后便是张贴,刷好浆糊,接着就有人粘贴上白纸。 站上凳子手在纸上量算,挥动排笔前先掠了他那后梳的头发,然后压上的一笔一划不但老练,而且也相当娴熟。 不少的路人在驻足观看,人们的视线随着书写的手移动。但是随着一个个字体的出现,一些目光专注的脸上,却是神情越来越严峻地变得明显的凝重,就仿佛正在的书写,和他们的生死荣辱攸关。 不再有凳子移动了,黑字在白纸上是那样的醒目,一些笔画似还有墨汁流动,恍眼看去,仿佛正在滴淌的黑血。 ‘打到最大——死不改悔,正在走——还乡团总头子——’ 仿佛不详的预感,沉默的人中,有的人在愤然离开。一些悲观失落的脸,不但明显地有了悲凉,也有的眼神就好像充斥了太多的愤怒和绝望交织。不过就在这时候,突然,犹如爆裂的声音,在人们的耳里炸似地轰响了起来。 然而,这强烈震荡空气,就连人的思想也仿佛霎时间湮没的震撼并不就此罢休,因为这是高音喇叭开始了广播。由于闹市区安置于高楼,又是所有的高音喇叭同一时间启动,巨大音量瞬息间倾泻的声浪汇聚和碰撞,如同在头上滚动一般的声浪,那既亢奋也铿锵的乐曲,激昂中的澎湃歌声也更是在响彻了云霄。 不过,不只是有些人有这猝不及防的震撼,那书写中人同样也受到了惊扰。但不同的是,相比其他人,他这惊吓的结果显然要严重得多,因为就在那快要完成的字体上,竟然还无由的多拖出了一划来。 一旦发现,醒悟过来,这人顿时的惶恐,吓坏的神情几乎是呆若木鸡。捏笔的手固定一样停在了半空,惨白的脸五官扭曲,神情凝固死鱼一般的眼神呆滞,就是有墨汁滴在了工装上他也是浑然不觉。 “怕个求哇,你,也不想,他妈那算个什么人!” 喊着的说话来自于他同伴,这人似豁然顿悟,猛醒一般看向同伴,随即点了头。他感激一笑,决然转身,一只手抹了后梳的头发,重新提起笔来伸向原来的书写。 他写了,转眼之间完成了未尽的笔划,但仍然是面壁,就这样看着地就好像在犹豫什么。 突然,他再次地举笔向上。而这一次,他是由那多拖出的笔划果断上拉,贯穿了整个人名,再移笔,却是掉头向下的一个斜拉。而他匪夷所思多出的动作,这时候那大幅的标语,让那名字有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醒目大叉。 这人转过身来面向看他的人群,在众多迟疑的目光注视下中,他那眼神里却又是分明地在期待。 果然,他得到了想要的回报,片刻的沉寂后,不但有了同伴的喝彩,并且还又是并不如何稀疏的掌声。 太阳出来了,或许才是穿透雾气,这时候的阳光既难以淡化人们脸上的阴影,也很难真正温润那失落而惶惑不安忧郁的心。人们各自地散开,似乎内心里某种的失望或失落,一些困惑的眼神里,甚至还有了近似于无奈的悲凉。 他在走,大街上,连续几天的阳光似还原了初春意味,但那形只影单的青年还是在孤独地行走。一身半旧工装,这样的年代,该会迎来多少羡慕的眼光,但遗憾的是,就算繁华闹市沐浴阳光,周围的一切,青年就好像视而不见的表情冷漠和麻木。 其实除了工装,在他上衣那口袋不但别有了一支黑壳钢笔,并且还又是放有了一副眼镜。特别那刚好露出口袋的眼镜把,如果细看,应该明显地有着曾经修补的痕迹。 青年像这样走在大街上,无论是人多还是面对地走,一旦有眼光落向工装上饰物,尤其女孩子,他几乎都会有意识地去看人家的脸。不过,虽然不介意对方目光在脸上流连,但随即的四目相对,他那既不像情绪交流,而又颇有意味一直地目不转睛,不少的女孩却是花容失色地赶紧逃避。 然而,已经是躲避他了,仍然还是目光的追踪,有时候,也有被他这视线固执追逐的女孩难免地愤愤然。 “有病呐,看这个人——” “疯子,我的妈,原来,原来他是疯了的——” 然而,对于受到惊吓的惊慌失措或者愤怒不已,哪怕就是大声喊叫或当街呵斥,他既不生气也视而不见一般,反而神色漠然地走自己的。只是这之后,他不但脸上恢复了原来的冷漠,就是那眼神,也好像呆滞地有些近似于麻木。 第2章 第二章 这天,已经中午过后一些时间了,阳光在城市一大街的地面上,划下了那行走中的青年的孤独身影。 虽然大街,但相比闹市,这一段街道要清冷得多。快是政府一机关大门了,有轿车在开过来,看情形是要转向这机关的大门。可是独自在走的青年,对于身后正在接近的轿车就好像浑然不觉,一脸冷漠的几乎看不到表情。 虽然黑壳的小车稍微减速地转弯,但是在靠近他的时候,仍然免不了几乎是擦他而过。不过与此同时鸣响的喇叭,大概突如其来的尖利声音,却是惊得那青年出于本能地脚下就地一跳。 轿车开走了,在机关的大门留下了被它扬起的,一阵混合了汽油味的尘埃。 不过,就在这躲避的瞬息,青年还是透过车窗玻璃,看见了轿车后座上的中年人。而他身旁还有的人,印象中,也不过一头乌黑的秀发。 几乎是下意识,在向机关里张望过后,又是看向了大门旁的那些机构标牌,而其中那两枚他还有了目光短暂停留。 地区劳动局:地区民兵指挥部。 不过,仅此而已,继续地行走,原来冷漠的神情或者面无表情,也并不因这种的小插曲就有所变化。 时间在无声地流逝,太阳早已经西斜,天边也开始堆砌出了火红的晚云。 而这时候阳光划在路面的高楼阴影,不但将大段的街面纳入到了它那扩展,也越来越放肆地制造出了明亮和暗色的交织。可是行步匆匆的少女,无论是走进阳光还是又步入到阴影,那轻松愉悦的脸儿,似乎也只是写满了青春女子的活泼靓丽。 而当她又是步入阳光,沐浴着霞光,就好像与晚霞交相辉映一般,喷着的红晕的脸颊,似乎也更是突出了俏丽和生动。以至于那轻盈的脚步,苗条的身姿,清澈的眼神,那青年只是看见,禁不住就有些呆了。 不过,也只是看清楚她那赏心悦目的脸,仿佛受不了女子那甜蜜,他那冷漠的脸居然也有了变化。当然,毕竟一定的距离,在转身之后,他还又是很快闪身躲进了一道巷子。 和大街上相比,巷子里面不但阴冷多了,没有了阳光照晒的空气,似乎就连呼吸里也远比大街上寒凉了许多。 进入巷子后并不是走多远,他坐下来了,身子靠了墙角的坐下。但就在他合上眼睛打算休息时,由于某种的声音,似警觉到什么,他突然支起头,显得疑惑地向着小巷深处张望。 两边高墙的长巷这一段,由于很少人的走动,显得格外安谧的空气中,或许刚刚有过的异样,不过是他那声叹息的回音吧。于是他放松了,而且是安下心来,闭上眼睛地开始了休息。 但很快,又有声音了,而且不但声响清晰,并且也更像是来自于小巷深处。声音还有了持续,人的声音,不可能叹息,就好像在哭,或者什么人一声长长抽泣。 他站了起来,也仅仅稍微的犹豫,他便放开步子地走向了巷子的深处。 也不是多远,突然又一声抽泣,惊得他禁不住地向着巷子弯过去那方向张望。一阵地疾走,但很快看到的一幕,目瞪口呆的他却又是地就站住。 巷子的这一段依然两边高高院墙;除了刚刚的悲泣声音,院墙凹进之处那长长秀发也说明,面壁伫立的她应该是女子,而且很有可能还是年轻的女孩。 但马上,接着又有了的抽噎,那凄惨而痛不欲生的悲凉韵味,却是紧叩人心的,就仿佛让人的灵魂也因此而颤抖了。 随后又有了手的拍打,就好像无意识地疯了一般拍打的,是那墙壁上还开有的一道小木门。但很快,伴随着这拍打,空气中,犹如迸发一般响起了女子那不尽凄惨的哀号。 “天——天呐——妈妈——” 放声的哭嚎,凄惨的悲哀震动着空气,震撼了人心,就好像汹汹波涛一声不接一声地尽情宣泄了起来。而随着这样的惨然哭号,就是手指紧抠了木门,女子却又是不堪痛苦地在身子弯曲,秀发倒垂地双膝跪在了地上。 就仿佛她的世界暴裂了,天崩了,理想在坍塌中分崩离析地化为乌有。 撕心裂肺一般的哀嚎,就仿佛她的世界暴裂了,天崩了,那种的绝望,那种的痛不欲生,就好像理想和生命中的一切在坍塌中分崩离析地化为乌有。以至于那如同万念俱灰的凄哀哭泣,就仿佛在控诉罪恶,在谴责犯罪,在痛悼青春的毁灭,在如花年华坠落于惨绝人寰深渊的悲催—— 不过,面对这一切的那青年,他并不是行动而是一直保持了距离地一旁看着。只是他这时候的脸,不但早不是原来的冷漠,而腮帮好几下的抽搐,就好像他猜测或预感到什么一般在强压内心愤怒。 哭泣逐渐地减弱,巷子里也越来越静谧下来,女子终于开始了动弹身体。不过一开始的尝试站立,由于身体的僵持和软弱,她不得不暂时地放弃。 几经努力后,她挣扎地依靠着墙壁,总算让身体有了直立。又过了片刻,身体逐渐地适应,她开始走动了。只是放弃扶持墙壁,才走出没有几步,或许冷不防看见的男子,这可怜的人儿惊吓中,一张脸也是霎时间地惨白。 幸好还能够手还撑住了墙壁,身体晃悠中,不至于真的就跌到。 但也是这时候,青年这一刻清楚的看见,这尤其脸色惨白的女子,她的年轻就好像还没有真正完成发育的稚嫩时,他不是吃惊而是震撼,说不出的强烈震撼。而接触到的那眼神,给他那感觉,根本就是了无生趣,就仿佛在恶梦里一样的绝望和恐惧。 或许是她的惊吓不已,青年后退了,几乎本能地好几步后退。 大概他不像是危险,女孩不再看他,也不理会他地脚下又开始了原来的移动。 她又走了,在手撑了墙壁缓慢移动身体。青年无奈看着的眼光移开,不过当目光转向墙壁中那小木门,不经意间看见的地上那小纸团,他又是回头,显得疑惑地看了那正艰难移动身体的女孩。 地上揉皱的纸团,女子的悲号,似醒悟到什么,很快,他走过去弯下了腰来。然而捡起的纸团在手上展开,才是看这几乎已经湿润的纸张,他就大吃一惊地瞪大了眼睛。 招工通知书,柳小慧—— 尤其上面好几个鲜红大印的招工登记表,这样的年代,对于一个人将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因为一旦有了它,正式的工作不但经济收入,就是今后的人生前途到政治面貌,一生的命运也将因此而翻天覆地改变。 而这样的一刻,它又是这种的出现,那么,这意味着或者又在说明了什么吗—— 痛不欲生的哀嚎,地上这抛弃的这一纸招工通知;够了,应该是足够说明了一切。显然,这之前,女子的身上应该发生过什么,以至于意想不到的噩梦,才至于她难以承受的毁灭性打击。 一阵的犹豫,青年放开了步子,还不到巷子拐弯处,他追上了那一脸凄惨艰难移动身体的姑娘。 “对不起,请求稍等一下,可以吗?” 似乎不理解他这喘息着的说话,这如同遭遇噩梦的脸,惊吓中,明显心有余悸地看向那陌生男子。 “我是梦成,姓贾。想说的,就一句话——” 女孩身体在哆嗦,但她那疑虑而惊恐的眼神,就仿佛他是来自于另外世界的怪物。 “恶有恶报,天道轮回,相信吧,没有坏人逃得了他应该的下场。” 她看他,认真地看了他,但秀发中,这面无血色的脸却只是更加地惨白。 什么样的罪孽啊,以至于花样年华的青春少女,不但没有了本该含苞待放的娇艳,反而一脸的了无生趣和苦寒。尤其一双的泪眼,就好像苦难的深潭一般,仅仅是霎动,便又是泪水成串地涌流不止。不过,就算诸多的不忍,但他还是向她伸出手地摊开了手掌。 “活着,让自己好好地活着,就一定会看到,那些人类社会的败类,他们遭受报应的那一天!” 然而,当目光一触及到他手掌中纸团,就像是被灼伤,女子却是身体哆嗦地泪水夺眶而出。 “请相信——” 可是,让青年意想不到的是,突然,女子从他掌心里抓走了那纸。根本就没看,她拿在手中就撕扯了起来,那已经润湿的纸,她就像是倾注了仇恨一般地咬牙撕扯。 她走了,扔下碎纸的步履踉跄,就仿佛逃避瘟疫一般地离开。不过,在那逐渐远去的身体里,却又是抛下了犹如伤心蚀骨的灵魂深处悲鸣。 阴霾逐渐加深的长巷里,这充斥了太多苦寒,太多哀怨,近似于绝望的悲声,尤其那悲凉而凄惨的余韵回荡,仿佛久久地不肯散去—— 第3章 第三章 大街上,她看见了那个人,至于很快又是不见他,她甚至就没有想过。因为那位贾梦成,除了自己男友应建良家的邻居,人们的口口相传,基本上就和一个疯子差不多。 其实有时候,她也觉得疯子贾梦成很可怜。群众斗群众的时候,明知道自己胆小,何苦又要参加造反派,并且还是野战的那一种,结果把自己给吓疯了。 当然,应该是那会自己的年龄太小,特别那个年头,尤其轰轰烈烈革命气势以及造反潮流大环境,许多的事,也许很难让人冷静下来理性的思考。 当然,既无聊也没有实际意义的东西多想,至于吗。因为只是低头,手中这尼龙网兜里并不完全束缚的纸卷,就让人想不开心也难。 这可不是平常的纸卷,作为奖状,既是她平常工作的努力,也是单位领导和同志们对她的肯定。 厂年度先进,这是何样的荣誉,好几百人的表彰大会,她站上主席台前排。是党委书记亲手给她颁发奖状,并且还戴上了大红花。 “祝贺你,白宁同志,感谢你对国家作出的贡献!” 在这激动人心的一刻,她心跳加快热血沸腾,禁不住地热泪盈眶。实际上,和大家一样,作为织机旁一名女工,她只是做了份内的工作。 “白宁——” 会场上,喇叭里放大的声音,现在了好像还响在脑海。她想笑,她还想唱,又唱又跳,可惜这是在大街上。多想自己也有一对翅膀,一下子地回家,在妈妈身边,搂着她又唱又笑。 不过,要真的是这样,妈妈很可能被自己吓坏,会嗔怪她地说她疯丫头。 不,她不会只是疯,她还会努力。在今后,她还将织出更多质量更好的美丽绸缎,让这个世界,铺满蚕丝织出来的五光十色霞彩。 职工新村是解放后,沿着荒坡逐次上移修建的,她的家就在这些建筑中,而且是那栋房子一层最末的那户。 就快到家了,她反而有些犹豫了起来,就这样提着奖状和大红花回去合适么。妈妈高兴是肯定的,可当面的夸奖,这让人多么地难为情。 不要,谦虚一点吧,不能让妈妈一眼看见。就快到家了,那手也背在了身子后面。 原来顾忌是多余了,母亲并不在家。自个拿钥匙开门,进到屋里,那嘴嘟上,手里的东西丟在一边,一个人坐在椅子里生起了闷气。 但很快,她又是笑了,凭什么呀,妈妈会知道今天的你有什么特别。或许心情又恢复了愉快,拿了小圆镜,看着镜子里那青春红润的脸,她又是手指在玻璃上轻刮,嘴里俏皮地嗔怪;“讨厌,没羞!” 她自个又笑了,而镜子里,这时候的脸上鼻梁周围那些雀斑,似乎也好像淡然了许多。 翻过小圆镜,男友应建良的照片映入了视线。 照片里的应建良可不是笑,一脸郑重其事的表情,就好像让人信任的大男孩。不过认真地细看,他嘴角那隐约的棱角,给人的感觉,又好像某种潜在的天生倔强。 “他就是建良哥,哇,好像还可以。不过姐,这小男生,注意一下他这双眼睛——” 那时候,妈妈的养女,妹妹李兰芳在欣赏之余,尤其含笑的提示曾经还让她紧张过。 “眼睛吗,什么意思啊。” “这脸型应该不错,五官端正,只是这一双眼睛,注意到了吗——” “还是不明白,快说啊,你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看这里,注意没有,这眼角儿会不会有些——” “上斜么,好像有点吧。不过,这有什么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得当心,不能让别的女孩招惹得花心——” 原来是绕着弯儿消遣自己,白宁可是生气了,追着去打妹妹李兰芳,在墙角挠得她举了手投降。母亲并不打算了解情况,只是嗔怪她,还说姐妹俩就是再疯也不要过头。 不是不相信妹妹李兰芳,而是她绝不相信,自己了解并且全身心爱上的建良,有一天会背叛自己看上别的女子。 放回小镜子,但是抬头间看见墙壁上的大像框,她禁不住被像框里那从前的全家福所吸引。怀抱自己的父亲戴着眼镜,不明白他的眼神,但可以肯定的是,和全家人一样,他的心情应该也是相当地不错。 哥哥靠在母亲的身边,他显得很开心,一张脸笑得十分的灿烂。 然而几年以后,他们这和谐的一切,却又发生了做梦也想不到的改变。尤其是那夜晚父亲和造反派战友出门,这之后,从此就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属于他的家庭。 于是,她这郁闷的心,也越来越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爸,你在哪儿呀,为什么不回家,现在了你为什么还是不回来。这些年过去了,不再派性没有了武斗,别的人早就回了家,可你,你为什么还是音信全无呀—— 她的心在说,在祈求,充斥了思念和缠绵—— 时间无声无息在过去,天早就黑了下来。夜晚的月辉爬在对面房子的墙根,就像是固定在那一般的不见有移动。尤其这种的时候,就连月光照出的那附在墙角的藓苔,似乎也像在散发着浸肤的寒意。似乎受不了这冰凉,白宁还不时地停了手中编织,将有些发僵的手送到嘴边呵气。 但就算是这样,夜深了她还是不能够睡下,因为她要等,一定要等到应建良的到来。至于她的建良迟迟地不出现,她相信是因为加班,就算属于没有报酬的尽义务,但工厂需要,她的建良就不会有拒绝。而他这种经常的情况,她的态度也是很明确,既不会反对也不至于抱怨。 虽然寒气在从门口漫进来,白宁仍然不打算完全关上门,而是更加严实地将身体裹在了温暖的军棉大衣里。 身上厚实的军棉大衣,这是属于兄长的遗物。那时候,哥哥在珍宝岛之战牺牲,部队将他生前所有的遗物,包括这件棉大衣一道送回了家里。 或许这就是命运,兄长本来是红卫兵,参加过大串联,在天安门广场接受过领袖检阅。可后来,他却和他那帮同学告别了造反派进了部队,成为了人民解放军战士。 可谁又会想到,为了保卫国家,捍卫祖国领土完整,他竟战死在沙场。 那时候人们慰问母亲,替她的家钉上烈军属光荣牌。可遗憾的是,父亲并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儿子。 她深深地思念他们,父亲和兄长。 她无法忘记,那一夜,擂门的声音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她看见满屋子的人,他们都背着枪,爸爸的肩头也挎了一只。妈妈在哭,她拉着父亲的手不放。 但父亲还是走了,母亲曾经也向女儿作过解释;是派性武斗,为了保卫先烈们打下的红色江山。 再后来武斗终于平息,出去的人们陆续回了家,可是她的父亲却渺无音信。那些日子妈妈就像是疯了,只要有空,她就会出去找人打听父亲的下落。 白宁想不明白,学校里,教师都当了牛鬼蛇神,可是作为教师的她的父亲居然造反派,而且还参加了武斗。 她不相信父亲会死,他是那样善良和蔼,那样富于同情心以及正义感,他怎么可能啊,他会拿枪去杀害自己的同胞。她相信父亲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说不定哪一天她回家,就会奇迹般地看见已经回到家里的亲人。 已经很夜深了,寂静的夜里,这脑子越来越变得迟钝了起来—— 不能,自己可不能就这样睡去。门并不是真正关上,是她的建良到来后,就能够立即脱离夜寒走进家的温暖。 因为现在这内心里,应建良除了是心上人,父亲和兄长,由于生活中没有了他们,也只好让他占据了这些位置。试想有一天,假如妹妹李兰芳的话真的应验,应建良要移情别恋,很难以想象,那时候的自己又该是何以自处。 他会吗,他们的将来会出现那样情形吗,她不信。早已经读懂的人儿,有一天残忍地丢下自己,那绝不是她爱着的应建良—— 第4章 第四章 对不起,建,原谅我,再也不会那些乱七八糟念头了,她的心在说。随着时间流逝,夜晚也更加地静谧,但她还是在坚持,就是等待中合上了眼睛,那脸儿也是满满的温馨和甜蜜。 怎么回事啊,这身子在摇晃,好像被什么轻推地摇动。可睡意太缠绵了,本能的抗拒,还让她有了很不愉快。 但突然,耳际的声音,就仿佛灵魂叩击一般,霎时间,就好像将她从遥远的梦乡一下子地拉回到现实。倏然地睁眼,看见她心上的人儿,有些羞涩地投给他难免睡眼迷蒙的笑。 “宁,你不应该这样的,知道吗。” “可你,建,你埋怨我了吗。” “是,而且还生气,很不高兴地生气。” 他是认真的,脸色也很严肃,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年轻女子抱歉一笑;“可是不知道呀,建,怎么这眼睛就合上了。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吗。” 面对娇憨的笑脸,那青年还是摇了头;“幸好不放心,到底赶来了这一趟,没想到,果然还真的就这样——” 或许他的难过,已经完全清醒的白宁忙说;“对不起,认错还不行吗,不再生气好不好,建。” “唉,不是早就答应过,晚上一定不要留门。可是看你吧,不是上床睡觉,而且,而且还——” 他的生气,这样的责难,白宁反而心里甜丝丝的。不过,她却是认了真地说;“记住了,汲取教训,下不为例可以吗。” “不会吧,还要下一次?宁,为了我们,为了你妈妈,这个家,安全第一,你一定要记住!” “遵命,大人,可是再也不敢了啊。” 除了顽皮地说话,人也要站起来,看到她身上的棉大衣滑落,应建良慌忙抓住并且提起来替她披好。但也因为他这样做,冷不防手触脸颊的一阵透心冰凉,白宁还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随即,她将那手拉向自己,心疼地说; “建,看你呀,人都冻成这样了,这棉袄你得披上。” 由于白宁这样说,还要将他这手藏进自己怀里,那青年慌了,急忙用另外那手按住她肩头地说;“不用,真的用不着,进屋了,就已经暖和多了嘛。” “还是你披上吧,建,我去炉子上给你拿吃的。” “不必了,宁,我得离开,这就走。太晚了,你也该睡觉是不是。” 注意看他后,她点头;“好吧,真的是很晚。不过,为了什么这时候才赶来,好像,总得说上几句吧。” 他声音干涩的一笑;“相信我,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把车骑得飞快地跑来见你。” 明显地含糊其词,勉强的笑脸,目光也不是平常,她有些不满了;“你没有,建,你并没有回答我什么啊。” “宁,很晚了是不是,有些话,就明天再说可以吗。” 似有些不对劲了,不但说话没有了爽快,而电灯光芒中,这时候的他,就好像眼角眉梢也潜藏了忧郁。不过,固执地将他那冰凉的手拉向自己,她还又是压了嗓子轻轻地说;“建,你心情不好,很不好。心里有事,对么。” 不愿意让她的娇躯来温暖自己,但极力要抽回的手,白宁并不放过。于是,姑娘恳求的目光中,他低头了。 “记得我们都说过,不会有隐瞒,无论生活中有什么,就算天大的麻烦,一起想办法共同来面对。” “是的,宁,请相信我。祸福相倚,不离不弃。” “可是,现在,看你自己吧。” 青年知道,他不可能还要坚持了,因为那样的话,除了伤她的心,自己的好意还更是适得其反。 原来应建良的父亲突发急病住院,而且还有了危险,受到惊吓的白宁顿时脸色大变,眼睛里也潮湿了起来。青年又是安慰她,虽然肺心病,但不至于真的就生命危险。 “家属签字了呀,病危通知书,建,怎么这样啊!” 她急了,眼里也泛出了泪花。青年只好解释,设备抢修,突击过程一些人抽走开大批判会,想不影响生产,父亲应廷贵不带头行吗。没想到汗流浃背之后,肺部感染情况严重,造成了他病来如山倒的危险。 “不行,和你去医院,就现在,必须去。” “不是说了,在夜里病情有可能反复,医生只是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但我还是愿意现在去,就希望伯父他清醒过来,能够亲眼看见我们。” 人在医院病情也得到控制,这看望,晚了几个小时不行吗。可是青年并不能说服姑娘,由于白宁并不退让的固执坚持,二人难免争执了起来。 其实里间睡觉的母亲早就被他们惊醒,但由于两人这时候的情况,她不可能再是沉默了,于是,青年们很快听见了母亲在里屋的召唤。 “是建良这孩子吧,进来说吧,这大夜深的,你和宁儿怎么啦。” 两个人来到母亲的床前,但是在了解情况后,母亲选择了支持女儿。于是,白宁就不是躺在温暖的被窝,而是坐上应建良的自行车后架,冒着夜寒赶去了市人民医院。 寒星闪烁,冷月高悬:坐在青年骑着的自行车后架上,感受深夜里刺肤的寒冷,白宁那心境似也平添了许多的惆怅。 身上裹了哥哥遗物的厚重棉大衣,双手围上青年的腰,这夜风的吹拂,那感觉仍然难免刀子刮脸一般。可就是这种寒凝的深夜,不但还会有逗留街头,而他们像这样的路过,街头路灯下,还有了小青年们的高声浪叫。 “偷的婆娘啊,跑你妈这样快!” “哥们,慢一点,带上哥,我帮你把婆娘搂稳点!” 骑着车的应建良既不理会,甚至也没有回头地压低了嗓门吩咐;“别去管,小混混,用不着去理睬!” 白宁也不说话,只是用手在他身体上轻捏了算是回答。不过在回望了远去的那片路灯光芒之后,她心里却是纳闷,就算是是无聊,混迹街头喊出了那些话,对于他们又有什么样的实际意义。 然而,当抬头这寒气袭人的夜,尤其光滑而湛蓝天穹那几点寒星,孤零零地让这神秘夜梦幻一般,有一种近似于凄艳的美。那心里禁不住地感慨,也不知道从古到今,这个星球上生活过的人们,曾经有过多少眼睛也自己这样仰望过夜空,也不知道,那一刻,他们又该怎么样的一番心境。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虽然这样的夜空经常有,注视它的人却是不断在变。尤其相对于古人,他们除了敬畏,其真实的内心因为神仙和轮回,更会相信生命将以另一种方式,虚幻的灵魂永远地存在。 而现代科学的普及和人们对于物质世界的认知,知道了生老病死这大自然特定规律和法则,绝对是任何一个生命不可能的逾越。人们唯一能够的,也只是希望和企盼,在自己生命中,亲人的存在能够更多更长久一些。 不会,伯父应廷贵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会挺过来,并且还会很快让身体康复—— 她的心在说,在诚恳地祈求。 第5章 第五章 谈不上陌生的医院,曾经孩子那记忆里,只是白色的长褂,白宁就会想起注射器那尖尖针头。现在成人了,深夜里走在医院白色的走廊,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还是有了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尤其的寂静中,偶尔几声呻吟,她这心甚至还有了一阵的发怵。当然,不至于真的就要害怕,生老病死,是因为生命本身的自然规律,毕竟许多的生命回到那一无所知的虚无,都有可能免不了医院这生前的最后通道。 然而,随着应建良进病室,看见那鼻孔里输氧气,床前悬挂输液输瓶,不等看清楚露在白被单外面那焦黄面容,她就忍不住难受的心里好一阵酸涩。 当然,这是在医院,病房里别的床位那些病人正在安歇,轻轻地走近,她能够的也只是看着病人,在病床前悄然落泪。 “没事的,小白,医生说,你伯父他这昏睡是最好的情况。”建良的母亲悄悄地说,拉了她手,让她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了。 “气喘病,现在这带氧呼吸,还是不惊动他最好。”那儿子说。 她明白了,呼吸困难的缓解,病人更好的休息应该有助于身体状况的好转。不过擦拭眼泪,望着枕头上那明显泛黄的脸,一阵地难受,她还是禁不住地双眼有了模糊。 伯父,你会没事,一定的,就知道你会战神病魔。 伯父你知道吗,在白宁的眼里,你是那么豁达,那么坚强,那么富于爱心的好人和长辈。要不是你,没有了父亲在身边的自己,和你家建良,也不知道现在又会如何的一番情形。 她想说,想把心里话告诉他,可是她知道,有些事不好开口也不能说。特别在过去,偶尔一次的偷听,尤其是建良母亲背后说自己的话,几乎要绝望的她,甚至还有了要和建良分手的念头。 “人好又怎么啦,这世上好的女子多着呐。依我说,就鼻梁上那麻雀粪,说她迷死人,鬼才信!” 鼻梁上有那么些微的黄褐斑,与生俱来的情况,就算有影响,但自己并不因此就自卑。自己父亲就说过,一个人的缺陷,先天是因素,但真正可悲的是人在后天的不努力。 人呐,不管男女,重要的,还得看人的本质。 建良的父亲这样说,他是那样的语重心长;“但凡规矩人家,尤其在父母心目中,子女们全都是他们疼爱的宝贝心肝。当心啊,你在伤害她的时候,其实你也是在伤害老年父母的心——” 真感激有这样的父亲,就因为有他的呵护,两个人的真心相爱,才至于少了许多的纠结和烦恼。可想不到的是,平常时候,这气管炎哮踹就已经带给应廷贵伯父不小的困扰,现在这突然的病倒,很难说对他身体伤害不会雪上加霜。也仅仅一念至此,霎时间,她除了不寒而栗,一颗心还有了隐隐作痛。 走廊里有声音传进来,是什么人在走动,白宁蓦然回头,思绪也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但接着的发现,她却是睁大眼睛,一脸不解的疑惑。 不会吧,这寂静的病房既没有建良,也不见了他的母亲。那么,什么样的情况,以至于这寒冷的深夜里,母子俩居然要丢下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 看了看病人,她又是坐下,转脸门口地等在那。但是又过了一会,仍然不见外面有声音,白宁难免有些不安了,又一次认真观察病人,应伯父均匀的鼻息,她站了起来。 其实离开病房还不是走廊口,白宁就听到了声音,什么人压了嗓门的说话有些像交谈。由于更深夜静,传过来的说话一直在持续,白宁也没有多想,继续向走廊那一头移动着脚步。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好像还是一男一女。什么样的情况啊,居然避开建筑,在这天寒地冻的夜里露天交谈。 可才是怀疑,由于距离拉近,紧接着的说话声音却惊得她一下子就地站住。太熟悉了,根本用不着想她也知道,那是应建良,而且有了提高的说话明显是在回答他母亲,霎时间,白宁那心也像收紧了。 “不可能谣言,这一次是动真的了,清退,必须而且是彻底清退。” “打胡乱说,你就这样肯定,特殊情况也不考虑。” “这次来真的了,妈,不知道我要怎样说,你才会相信。” “天呐,所有临时的,哪怕属于长期,就算工作需要单位也不能留人。怪了,真的奇了怪了!” 好像不是因为伯父,而是母子俩另有隐情。那么,自己这是算什么,不相干的外人偷听,要不,怎么可能母子俩就好像在回避自己一般。不过,虽然白宁这心里不是滋味,也觉得偷听谈话不道德,但考虑到应伯父,她还是打算一定的距离,稍微倾听之后再离开。 是母亲的说话,声音还明显地急躁;“你说什么,先人,发文件?没有搞错吧,这不是要人命了!” “是真的,听说还是省革委,是发的红头文件。” “我看还是笑话,发文件不让人上班,哪找这种事。” “好吧,全告诉你,是厂革委领导,还特别强调,全面清理辞退临时工,没有劳动证,就算单位想留人也办不到。” 那母亲恼怒的喊;“老天,劳动证,拿不到就不许人上班?人干活劳动还发证明,从古到今,哪一家也没这种的王法!” “是地革委扩大会,辞退临时工,各级革委会必须严格贯彻落实。” 一阵沉默之后,那母亲发怒了;“是哪个砍脑壳,敲烂沙罐的杂碎,出这种馊主意,做下缺德事,用屁眼想事情呐!” 那儿子抱怨说;“看你说什么啊,妈,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爸病成这样,师父又别的单位突击,所以才是问你,我该怎么办,去,还是——” 那母亲焦躁地说;“我都糊涂了,你把刚才的话再从头说一遍,单位找你们开会,头头们说的都哪些名堂。” “就这句话,凡是没有办理劳动证的,到时候,临时工包括家属子女,厂里一律不得安排上班。” “不安排,我的天,你爸的面子他得故吧,就不相信姓郑的他做得出来。” 那儿子委婉解释说;“其实这几年,家属子弟手里的活儿也熟了,郑伟他也这样说。但是没办法呀,厂里生产离不开我们,还好几次打报告说明情况,可就是文件来头太硬,厂革委会顶不住,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情况清楚了,难怪母子俩要避开自己,原来是建良的工作出问题。想不到,十多岁就在父亲工作的纺机厂上班的应建良,就算一身过硬的技术,作为长期临时工的他也会出现工作危机。爱人的焦灼,白宁这时候那心里,自然也会很不是滋味。 不过,母子俩的说话还在继续,尤其那母亲又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哭丧一般的抱怨。 “也活该倒霉,偏偏这要命关头,你老子又是病倒。你刚才说那话,姓郑的主任叫你们做的,找上面的那事儿怎么样说法。” “想留下来工作,找单位闹没有用,得反应情况,大家得行动起来向局里去争取。” “去呀,工作不想要了,当然你得去!” “可是,总觉得这心里不踏实,除了那么多人同时到局里找领导,再说爸也一直地强调,郑伟这个人心术不正,就担心——” 那母亲啐道;“我呸,你担心,用得着你哪门子担心。人家领导啊,书记,厂革委代主任,你爸说柳书记住院,现在他一手遮天。我问你,党领导的话你不听,是真的不想上班做事,还是要翻天了。” “唉,就知道你,真不该和你说这些——” “你不说,不和老娘说,这脑瓜子,我看就和你那老子一个样,难得有开窍。能上班多好,一个大男人在家闲着,就不怕人笑话。再说是领导让去,天大的事有他们扛,你一个小工人,根本就是在底下瞎担心!” 稍微的沉默,那儿子妥协了;“好吧,是你答应我去的,妈,这件事,你以后去向爸解释。那我明天——” “去,就是我叫你去的。除非,你不是夹卵的男人!” 可是走动了,除了脚步声还有那母亲轻微的咳嗽,相信这是母子俩在返回,白宁慌忙抽身离开。走廊里,不经意间的手肘触碰,身边那房门竟自地裂开。原来洗手间,也不管男女,她也不多想就一头扎了进去。 第6章 第六章 让白宁想不到的是,她回到病房才是坐下,那母子也是返回地现身门口。父亲住院,建良又是工作出麻烦,他们这时候那心里就已经够受的了,所以偷听的情况,她也只好是只字不提。 毕竟医院病房,再是病人需要留人陪护,这里也容不下更多的人,所以在建良的妈妈劝说下,白宁只好答应让建良骑自行车送回家。第二天厂休日,睡下之前她也曾告诫自己不赖床,但是等到睁开眼睛,外面还是早已经阳光普照的光景了。 她生自己的气,心里也郁闷,之后又是不满迁怒于自己母亲。该有多讨厌啊,昨晚不是答应早些叫醒自己,可妈妈就是出门也没有这样做。当然,到底自己睡过头了,得赶紧上医院探望病人,要想不两手空空,她现在最应该的可不是生气而是抓紧时间出门。 她出门了,一家家商店进出,走在大街上的白宁更加犹豫了;因为不是她想不明白而是不知道,像应伯父这种的大病,真正需要的又该什么样补品。而商店这些柜台里,她平常熟悉的除了麦乳精,再就是营养粉或者奶粉,可呼吸道的气管病,容易燥热的情况这行吗。 早就听长辈们讲过,就算是补性食物,如果偏于燥性也不利于身体的恢复。还是妈妈有经验,不管是支气管还是肺心病,对于病人合适最好的还是鸡汤。 其实在平常的感冒,母亲就用的老鸭子,加上泡菜坛子里的陈年萝卜。和鸡汤不同,那算不上滋补,妈妈说,但是不能小看了用它来驱寒的效果。 妈妈有可能起了个大早,大概也是为了滋补的鸡汤,因为留给自己的纸条也是说,打算寻找些合适的什么带给病人。想一想她这寻找吧,到处都在割尾巴年头,就算农村里偷养了鸡鸭,拿进城里来担心没收,人们大多是私下里暗中来交易。 但这种事还得有经验,否则,就算早早的出门,就算是找到地方,也很有可能因为不熟悉交易败兴而归。可是接下来自己又该怎么办,这时候的她,却是禁不住地一脸茫然。 无意中进的一家药店,或许不见顾客的冷清吧,高高的柜台后面,营业员聚在一起地很像在闲聊。 当然,只是走马观花,并不在乎他们中有谁多看上了自己一眼。既然不被打扰,她也就从容不迫,目光专注于柜台里那些陈列样品。 补酒应该是不行,如果参茸鹿胶,龟板虫草类似的补性,像应伯父这种病人合适吗。不过迟疑之间,还来不及看价格,就有了说话的声音,而且明显是问她; “你好,同志,是看起了什么吗。” “不,不是看起了什么。因为是我在想,身体不好又上了年纪,这样情况的人,该如何来滋补身体最好。” “参茸酒,要便宜的话,十全大补丸也可以。” 他是中年人,体态有些发胖的男子,客气的说话还脸上有了微笑。 “比如哮踹,就是气管炎的一类,也可以吗。” 他不但摇头,笑也没了;“不好说,如果不是感冒,少量服一点估计问题不大。” “可伯父他就是感冒,因为感冒才并发症厉害得住院的,这样,你说的补药还能够吃吗?” 他大惊失色,人在柜台里也是退步,抬了双手地摆动着说;“不,不可,万万不可!中药滋补一类,绝对的不可以乱吃。有一句行话,也许你可能没有听说过——” 的确是稀罕,不过问了他一句话,居然紧张得还扭曲了五官。 “行话呀,不明白,你想说的是什么。” “记住,小姑娘,你可得千万记住;特别医药行业这样的一句话,那也是祖训;人参杀人并无过,大黄救命全无功!” 或许是他的严肃,他的认真,似乎他这样的行话,难免让人觉得费解的困惑。不过,接下来,他却是表现出耐心,并且表情严肃地又作了进一步的讲解。 药用十八反,是做这一行的入门常识,大黄解决大便不通,能说这不是救命吗。但是人感冒受凉,服用了人参,特别身体糟糕情况下,让人性命不保,可以说先人们应该会有血的教训—— 虽然浅显易懂,但也相当地怕人,白宁也只好打消了药店买滋补品念头。可是在感谢他之后离开药店,对于还能够送病人什么,她这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更加茫然。 看来这件事还是妈妈去做为好,要胡乱地买东西送进医院,到时候就算建良那母亲不是嘲笑,她也会认为自己是不长脑子的浪费。 唉,人就是这样,小的时候总想快快长大,可人真的长大了,才知道生活的不容易,竟然会如此之多想不到多的麻烦和困扰。现在有妈妈在安排一切,但永远照顾自己可能吗,因为有一天她也会老的呀。 尤其想到生活中,在未知的将来,这人生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类似的经验和学问,某种长大成人之后的畏惧,她这心里却是油然而生。于是她想到了妹妹李兰芳,因为生活常识一类问题上,相比之下,她应该是比自己更加有主见。 可惜的是,偏偏昨天晚上她不是回家,而且这一周也很有可能见不到人。白宁相信她是加班,特别是最近,由于工作需要的加班,兰芳工作的化工厂也越来越成为常态。 其实有时候她也是不理解,难道就因为离城十多公里,尤其突出政治的气候下,化工厂不但正常工作,居然就连星期天也可以不休息。而这种情况要放在城里,哪怕很不起眼的单位负责人,沦落为唯生产力论倒霉蛋并不是没有先例。 初春阳光的天气,又是星期天,已经主要街道的大街上,就好像有一种不同以往的显得清静。平常的那些人呢,就算少了行步匆匆忙于工作,总还有晒太阳或者操持家务的奔走吧,居然老远看着大街上也是行人稀少。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自己,接下来的时间,她又该怎么办。就这样回家有意思吗,如果上医院,探望病人却又两手空空,建良母亲又会如何看自己,不懂人情世故可以肯定。 由于昨夜里偷听母子俩谈话,她相信,应建良这时候不大可能在医院。有可能失去工作,作为男子汉,内心压力和打击一定不轻。可就是承受着如此巨大压力,他却没说,并且自己面前居然就看不到一丝的不满或者抱怨。 当然,不是不可以理解,他一定在努力,事情还没有结果就把焦虑传递自己,这不是建良的为人。他曾经说过,最大的心愿,就是今后的岁月里带给她愉快,而且只有愉快。 白宁相信他,也知道她的建良,尤其摆弄机器方面,似乎他天生的有着浓厚兴趣。要是有一天,他无缘无故被单位清退,对他的打击,尤其心理上又该会何样的沉重。 试想一下,一个男子汉不是工作,让父母养活地游手好闲过日子,尤其自尊心,对于他也是不可接受的伤害。而身强力壮的建良不再工作,接下来他又会怎样做,拿了户口报名上山下乡。以现在的政策,对于青年人,这几乎已经是大势所趋。 一旦他真要这样做了的话,对于自己又将意味着什么。就算不是生离死别,那种焦虑和等待的厄运重现,会不会自己的生命中,又将是再一次难以承受的恶梦—— 她不敢想,也不愿意想了。而就在这时候,大街上好像热闹了起来。 不,不是热闹,是喧嚣。有人在奔跑,并且在身后还有了喊叫,显得急促的声音混合着奔跑的脚步,不但让她警觉而且意识也顿时地回复到现实。 也只是这时候才注意到,大街上,不但那些人在跑,并且又都是朝着同一的方向。相距不远的前面街口,不同方向的人,在向着另外的一条街道汇聚。 待到身后急骤的脚步接近,白宁回头,看见那是一对男女的青年。手拉了手的奔跑中,男青年同时还喘息着大声的说话,明显是在鼓励着对方。 “赶紧啊,人已经弄到了,可不能错过机会!” “可就算抓了领导,要还是不答应,又能把他怎样。” “向他提要求,必须给答复。要让他保证,人上不了班,一家人吃饭他来解决!” “虽然要能够上班该多好,可这样做,无理取闹,我们会不会——” “反正,反正——不是还有领导,听说官儿不小的主任——” 两个人跑着的说话,男子既兴奋也自信心满满,女孩半信半疑,但也是不甘落后地在跟上。 眼看着逐渐跑远的两个人,回味他们的话,再加上昨晚偷听建良母子的对话,白宁那心情也不由得复杂了起来。不过,虽然也犹豫,但她这脚下却又是不自觉地在向那个方向跟进。 第7章 第七章 转向那街道,随着人流汇入聚集的人群,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人就像被推挤着地快是热闹中心了。凑这样的热闹有意思吗,白宁也犹豫,但是她发现,现在就是想抽身并非易事。 情况越来越不妙,虽然不至于纺织局机关,但这很普通的街道上,人们还在四方八面地涌来。尤其越来越密实的身体包围中,只要稍微有移动,换来的却是对她身体更加地裹挟和胁迫。 幸好人群汹涌着的拥挤,很快又是身体形成人墙,反而又变成了谁都不好动的平衡。既然暂时不至于轻易退出,而周围挤着也自己一样的女子,倒不如随遇而安之后,看情况伺机而动吧。 毕竟一些的窃窃私语,就已经给了她某种的预感,人们的这种聚集,似乎有些和昨夜里母子俩的交谈相吻合。不过,为了工作,找领导反应情况,并不是就完全不可以理解。 不过,情况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是,如此的人群聚集可能解决问题吗。好像有问题了,昨夜里,假如建良听从了母亲的意见,他现在是否也已经挤在了这些人们之中。也只是这怀疑,刹那间,白宁的一颗心就没有了安宁。 突然,人群潮动了,一阵格外的拥挤,白宁几乎是不由自主被推向了人群的中心。也只是这时候她才发现,难怪这里会形成人墙,因为核心中,早就有佩戴袖标的民兵小分队在维持。 其实人群这会突然的挤动,是因为核心中有了情况,路边台阶已经有了的几个人。这时候,有人手拿大话筒放到嘴边,并且高举起拳头呼喊起了口号。 “打到正在走的走资派,我们要工作!” “翻案不得人心,革命群众要工作,要吃饭!” “抓革命促生产,宁长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 人群在响应,并且热烈响应,纷纷举起拳头的身体,呼喊的口号迸发出身体力量地似要振聋发聩。不过手臂的伸缩中,突然,白宁依稀看到的那台阶上,在那领喊者的身边好像还跪着人。 但这样的看见也只是一晃而过,等到高喊口号停止,人群的潮动也将她的视野挤向了另外角度。不过紧接着,有人开始了讲话,或许是他口号式的说辞,尤其显得空洞的大道理和来这里的人们愿望背道而驰,很快就遭到了不可忍受的一片愤怒。 “都什么东东,主要的,说重点。” “滚,滚呐。要不,你他妈下来——” 台阶上那说话停了,有人接过了大话筒。在抬了双手,按动空气的动作之后,他表示马上换人,换上一个和大家情况一样的人来说话。 新的人出现于人们视线,一身工装还打有补丁,瘦高的个头,年轻的脸就像还有些不知所措的紧张。而刚才喊话的那人放下手之后,他放开嗓门,却是近似于声嘶力竭喊叫一般地说话。 “请大家安静,安静!革命同志们,无产阶级战友们,请安静下来!现在,我们有同志要发言;他代表你们,也代表我们广大无产阶级革命群众,对顽固推行——在轻工业局的总代表,局党组书记,局主任姚程,一系列走xxxx道路的罪行进行批判和斗争——” “——他妈的太坏,姚程,这个翻案不得人心的xxx骨干份子,他披着红色革命外衣,骨子里,根本就是地主资本家的孝子贤孙!他心中没有我们工人阶级,一点也没有,我们的临时工也是人呐,可他妈的走资派就不把我们当人看待——” “打到走资派姚程!” “伟大的无产阶级——万岁——” 人群里,有人领头地呼喊起了口号,但不幸的是,人群反而有了安静,尤其响应者有许多也是有气无力。 由于接近于人群的核心,能够听清楚的那人说话,白宁在反感的同时甚至还有了气愤。全面清理辞退临时工,应该是代表政府的革委发文精神,可是那人却在非常荒唐的谴责纺织局,如此光天化日之下不顾事实的信口雌黄。有意识地混淆视听,他这样做目的何在。 刹那间的怀疑,白宁意识到危险了,显然,还要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可是应建良,他在么,要是他在这些人中间,自己就应该告诉他,唤醒他。那么没有找到应建良,自己还能够走,真的就甘心一走了之吗。 于是,她冷静下来,东张西望,让自己焦虑的目光在这喧嚣之中,对一张张年轻的脸中收寻。 台阶上换了人,结束了那人拼命一般的叫嚣,开始以他自誉为切身体会的大批判和大揭发。 “我现在要揭发,我要公布他的反xx罪状!罪证之一:就是利用党和人民给他的权利,大开后门! “一次招工,几百多个人呐,根本不正当手续弄到厂里当了正式工。对于如此猖狂而又卑鄙的开后门罪行,他嘴里又如何狡辩;说是通过查访,解决全市生活最贫困,零就业家庭吃饭基本生存问题。而这些人中间,据说还有地富反坏右也包括臭老九子女—— “其用心何其毒也,丑恶的嘴脸,无耻的狡辩,从根本上污蔑大好形势的嚣张气焰,充分彻底暴露了他还乡团嘴脸,实际还在走的走资派! “什么叫零就业,难道上山下乡,这还不算就业吗。可以说,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恶毒攻击和污蔑我们社会,为顽固推行唯生产力论找借口!除了这,姚走资派还多次,并且利用各种机会鼓吹,要引进和研制自动化纺织机器设备,而这也进一步暴露了他崇洋媚外的丑恶嘴脸。事实证明,他看不起我们工人阶级,妄想用机器取代我们姐妹的工作岗位,剥脱她们劳动权利—— “他请隐士,举遗民,克己复礼,把那些早已经被人民打到在地,并且踏上了一只脚的牛鬼蛇神牵出来,扶上台。他还丧心病狂的成立什么专家组,研究队伍。所作所为,其狼子野心,反x命嘴脸暴露无遗! “无数事实更加的证明,姚程——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翻案不得人心的正在走的走资派。现在他又要赶我们了,向我们革命群众反攻倒算。我们临时工也革命群众啊,有一份工作,我们才谈得上抓革命促生产,难道不是吗。所以革命同志们,无产阶级战友们,我们能够答应姚程及其一伙吗!” “不能,绝不答应,让我们工作!” “所以,我们不但要批判,还警告那些正在走的走资派,劳动人民,有他们工作的权利!” “打倒姚程——打倒还在走的还乡团走资派!” 人们响应了,激情汹涌汇聚起来的喊声,就好像闷雷一般在人们的头上滚动着。而人群也因为激情澎湃在潮动,在拥挤,而变本加厉更加地互相挤压。 不过就是这样的一阵拥挤,身不由己的白宁,却是非常意外的又进一步被人群推挤到了核心的最前面。而这样一来她也是清楚地看到,虽然不是纺织局机关大门,但是台阶维持出空间的那些人背后,有房门是大开着的。 但很快,就在她张望过后收回视线的时候,不经意间,她发现地上还跪有人。而维持秩序带着红袖标的脚下,那人低着头,完全是双膝跪在了地上。 这样的看见,白宁不但惊呆了,目瞪口呆的她甚至还倒抽了口凉气。因为这样的一幕,还是孩子时候的记忆里,那是文革最初的动荡,可现在这情景再现是因为什么,又意味着什么啊。 用不着去想了,仅仅这样的现场,不祥的预感几乎霎时间地袭上了她心头。紧张她又发现,原来除了人跪着,他还又是被反绑了双手,而低垂了脑袋的身体那胸前还挂有的牌子,还又是黑色的醒目大字; 打到正在走——纺织系统还乡团姚程—— 第8章 第八章 她的眼睛湿了,但不是生气而是愤怒,内心深深震撼的白宁,甚至无法面对这种难以接受的现实。早就不是造反有理年代了,去年的整顿还说要安定团结,可现实是,动荡年代那样的非人道这种重演,预示或者又在说明了什么啊。 不过,她需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哪怕起码的常识,眼前这匪夷所思场景,也并非只是找领导反应问题那样简单。毕竟辞退临时工属于上面的政策,就是局一级领导人愿意,他也没有办法擅自改变上面的文件精神。 用不着想了,别有用心,几乎可以肯定,人群的这种聚集,有可能是他们被人蒙蔽和利用了。至于某些人想要的结果,当前的批唯生产力论愈演愈烈,甚至升级为斗争就足以说明了一切。 这种的怵目惊心,白宁意识到危险,那心里甚至还有了悲哀,因为和现实生活中绝大多数人一样,她不想,也更不愿意社会还要有动荡了。这两年的整顿,安定团结,把国民经济搞起来几乎是深入人心,如果内耗,那一定是社会性的灾难。 可让人心寒的是,报纸上有过报道的变相街头批斗,今天在这个城市像这样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她甚至不敢去多想。而现在她应该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应建良,告诉并且说服他,带着他和自己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人丛里不见应建良,虽然稍微的安心,但白宁还是不敢有丝毫的侥幸。哪怕让人挤压,遭受拥挤甚至身不由己,她还是在人丛中努力坚持。 又有了新人的揭发,他脸色不好,虽然也穿着打有补丁的旧工装,但只是抬手,袖口那露在外面的手工编织毛衣,还有了因为破烂掉出的线头。 “我是一个干活路的,我懂不了多少大道理,我只是恳求,请求领导们,革命首长们,革命委员会主任的领导,放过我们吧,求你们了。没有别的,给我们这些临时工的革命群众,一条活路,就这样。 “不是我一定需要这份工作,希望能够上班,真的不是为了我一个人——父亲瘫倒在床,五个兄妹,乡下知青的姐姐一天不足一毛钱,这个家得靠我,必须得有收入来养活—— “可我的收入也就只有吃饭,父亲的营养,弟妹们的学费都得我交,交不起还得想办法!不是我想求你们领导,我不在工厂上班了,拿不到劳动证,上山下乡我是没问题,可是家人怎么办?我爸的工伤工资,吃药保命所剩无几,我没有工作了,一家人还能够,还有命可以活吗? “所以我请求姚程主任,各位革委会领导你们高抬贵手,就算可怜我们这些无产阶级人——看在你们在参加革命以前,很多领导也是出生于受苦人的份上,就给我们革命群众一个机会,不让工厂清退我们,不赶我们走行不行呐,我的天——” 或许是因为自身的处境,激动的他说到动情处,那消瘦的脸不但泪水流淌,哆嗦的声音也近似于呜咽地说不下去了。 大概青年所讲,由于他的情况在人们心中的同情或者共鸣,人群却是好一阵地骚动。但就是这动荡拥挤,不经意间,白宁却是又一次地被推到了中心,并且这种的靠前,还让她更加清楚地看见了地上那跪着的走资派姚程。 但是这时候,那本来一直低头跪着的领导人不但抬了头,他还又是斜脸地目光望向那发言的青年。虽然看不出他如何的表情,但是白宁看见他喉结在动,而且很明显地好几下蠕动。 但也仅此而已,走资派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过张嘴。只是阳光下的这脸,他那眨动的眼睛里,居然就好像也在濛濛了起来。不过片刻后,当又有人带头呼喊起口号,他目光上移,好像是看天,就仿佛在研究天上那幻动的云团。 突然,人群又在潮动地拥挤,白宁也因此视线被别的身体遮挡。呼喊着的口号,嘈杂的乱哄哄声音中,虽然已经完全看不到那跪着的人,可是他那望向青年的眼睛在眨动,却依然深深地感动了白宁的心。而她也更加相信,大凡忠实于理想和奋斗事业,这样的领导干部,他的心灵必然会和人民休戚相关命运共振。 稍微地走神,又是换上了另外的发言,而不同于刚才,这个人的喊叫,感觉就好像他在自说自话一般。特别他那近似于狂嚎着的嗓门,口吐的牵强而偏狭的理论,除了人们耳熟能详的公式化,恶意攻击性的声讨,姚程不但阶级敌人,甚至远比渣滓洞的打手们还要阴险恶毒和本性残忍。 可是就在这人大声谴责,走资派姚程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颠覆人类正义,他的工作就是毁灭人们对美好的向往,让人们重新去吃苦受罪的时候,人群躁动了。而且由于这一次的人潮涌动,白宁又是看见了那跪着的人,但不同的是,他的身体在动,是摇晃,摇晃中的脸五官还有了痛苦的扭曲。 随即看见他背后的一个人龇牙咧嘴,不知道吼出了什么,凶相毕露的脸有着醒目的大鼻头。紧接着又是挥手动作,跪着的人在倒下—— 然而,人群随即的拥挤推搡,白宁还来不及看见那遭遇打击的身体倒地,视线就被人完全遮挡了。但就在这样的一瞬间,突然映入视线,那为她熟悉的面孔闪过,霎时间地叩动心弦,似乎连呼吸也在停止了。 不要,不要啊,请不要挤压我。她挣扎着,伸长脖子,拼命一般眼光向那边搜寻,可遗憾的是没有用,角度不同了,眼里全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可是,不会看花眼了吧,那一晃而过的人真是她的建良吗。但马上,她肯定了,是他,不会是自己看错,那就是自己命一样爱着的心上人儿。台阶上那些人中间,他脸向着地上那跪着的人,而且一双手还有动作。 好奇怪的动作,他的那手在另一只手上,好像在搓揉,对另一只手背搓揉。 但也是这疑虑,霎时间某种的联想,那心脏禁不住地骤然跳快。紧接着,某种说不出的惶恐和害怕,她甚至还不由得浑身哆嗦了起来。 不会,不可能,那绝不会是他! 她的心在喊,凭着对男友的了解,她相信,出于一念之私就对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动手,那不可能是她的建。是认错人了,与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为伍,她的建怎么可能啊。 突然,这时候的人群一下子地汹涌潮动了起来,而人声喧嚣中,还有了撕扯嗓门一般的尖声喊叫; “打人了,天呐,看他们打人——” “血,我的妈,要打死人了哇!” 惊恐的声音震动空气,也强烈震撼着人心,特别是又有的一句‘已经打死人了’,一时间,人群就像炸锅一般顿时地惊慌失措溃散。于是转眼间,这些曾经满怀希望的人们,出现了谁也不愿意比别人逊色的拥挤中疯狂撤退。 于是,盲目的相互拥挤,彼此推搡着争先恐后的逃离,人潮中的白宁早已经是身不由己了。但用不着担心,随着人潮裹挟和簇拥,在几乎脚不沾地之后,随波逐流中得以站稳,她就已经远离了是非之地。 但就在这时候,仓惶奔逃的人群中,就好像冒出来一般,一队手拿木棍的武装基干民兵逆人流而行,几乎是跑步地在赶往出事地。 她不管不顾,一切视而不见走自己的。就是暗自地落泪,也不过心灰意冷看透人性,看透人世间虚伪和虚无,就好像灵魂出窍一样凭着本能的身体移动。 于是这流着泪的行走,这脑子里空空神情恍惚的她,就仿佛支离破碎的心,只是在幻灭中一步步地走向绝望,走向人生至暗的深渊。 第9章 第九章 白宁没有看错,那一刻她看见的就是应建良,不同的是,那青年既没有发现她,对于她脸上的惊诧也是完全地没感觉。不过当时就算有人告诉应建良,他心爱的女孩也在这样的人群并且还是急着地找他,他除了嗤之以鼻,还会认为是无聊的玩笑。 其实当白宁看到应建良的时候,由于难以面对的现实,他在那一刻的内心的确也是说不出该什么滋味。因为突然这种难以置信的场面,大凡正常的头脑,他也不可能会相信这是找领导反应情况,而且还会希望的答复。 到底局革委领导人,不但众目睽睽双膝跪地,而且在他的胸前还侮辱性地掉着大黑牌。这好些年之前的可怕,这种如此不可思议地再现,对他的震撼,就是泰山压顶也不过如此了。 不是他要出现在这种的场合,虽然早就得到通知,一上班,有可能失去工作的临时工集中起来,一道去找纺织局向领导陈情,可他心里并不踏实。然而,尽管他是犹豫,并且上班之后呆在车间一直继续手里的工作,但是人们找来了。 一开始还是好言相劝,可是到后来干脆抢夺起他修理机器的工具,甚至这样的争夺之间,他还又是手背意外地被砸伤。 可就算是这样人们也并不放过他,大家都在为了工作努力和争取,凭什么他不去,要坐享其成,天王老子也不行。说不过大家,平常一起干活的工友,就是撕破脸也不放过他,不愿意绝大多数人的对立,他只好是随了大流。 出发时间太晚,又是路上行动迟缓,目的地街道上早就人满为患地拥挤不堪。但出乎意外的是,热心人出现了,说是有办法,保证帮忙他们能够见到局领导表达诉求。 这之后,就是应建良等人被带领着走偏门。先是进入一宿舍,再绕着的由一侧门进入局机关。然后由厕所后面维护中的墙壁过路,再从一房屋门口出来,人就已经是黑压压聚集人群面对面的核心。 见到了希望见的人,但是这种如愿以偿见到的领导,纺织局一把手的姚程主任不但没有了人身自由,并且还已经成为了被街头围攻和批斗的对象。如此地怵目惊心的一幕,无论如何,在他也是不可能接受的现实。 找领导反应情况和诉求,自己反而街头闹剧帮凶一样的出现,这根本就是分明不是梦,却远比恶梦还要恶心人的现实。一旦醒悟,他赶紧逃了,迅速远离了这让人悔之莫及的喧嚣。 可是让他想不到的,就在毫不犹豫挤出人群的时候,那些人出手了,肮脏罪恶的手残忍地打向身体,向那毫无反抗能力的走资派进行了身体摧残。而这种卑劣无耻的暴力和血腥,也是他回到车间工作一些以后才从别的人口中得悉。 人们聚集起来的诉求,被人别有用心的利用,成为了街头围攻批斗,变相地从身体上摧残和迫害领导人。虽然看上去荒诞,实际上和不少的情况一样,答案有可能还是归结为突出政治。而作为临时工,类似的政治,虽然应建良既看不懂也不想理解,但他也知道,现实之中,许多的事情一旦和突出政治联系上,往往就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比如他的师傅,车间主任杨大宝,还是在年初,由于坚持新的产品设计,还被党委点名批评为反动学术权威的走狗。幸好在父亲的劝说下,师傅不得不灵魂深处自我革命,交出了总算过关的检讨。 和之前一样,面对那些想不明白,应建良就用干活来帮助自己。而努力干活,集中精力做好手中的事,几乎是解决烦恼的灵丹妙药,因为至少工作的时候,所有的郁闷和困惑很快就会忘在了脑后。 不过这一次,灵丹好像不灵了,居然静不下来。坚持拿了工具,这手的疼痛却突了出来,免不了好奇的察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这左手背有青紫,居然还是一片不小的淤血。 当然,到底自己砸伤了手,这怪不了别人。 大概生产班长的父亲住进了医院,车间主任也不在,街头围攻殴打走资派,钳工班里有人绘声绘色的讲述,甚至平常很少参与闲聊的老工人,也在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对人施暴,残忍的身体殴打和摧残,温克发说得高兴,居然还开怀地笑出了声音来。应建良忍住厌恶,放下锉刀,大声地喊; “还是忙活吧,我爸说了,要机器还是动不了,今天谁也别想正常下班!” 应该是平常威信,钳工班长应廷贵名头果然管用,闲话停止,人们回到了各自岗位地忙碌了起来。 下班后,虽然应建良骑自行车特地绕道,但是经过上午闹事的那街道,相比平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平静的街面上,无论商铺还是过往行人,既感觉不到上午那喧嚣,就是曾经有过的暴力和血腥,这时候也不见一点的痕迹。 当然,过去了,而一切的过去总是逃不掉时间那魔手。但就算时间会抹掉过去,但凡人间的悲欢离合,总会留下来记忆,而人们的记忆,实际上也在形成了历史,或者人类历史经验的总结。 个体生命是短暂的,以生命形式存在的人,谁都逃不过来去匆匆。但尽管这样,人类之间的争斗,尤其是战争,从古到今这世界上就没有真正平息过。而善良和邪恶,犯罪和正义的较量,在人类社会历史上,也总是在不断反复地上演和重复。 空气中,有喧嚣声在响过来,是宣传车出现在街口。缓缓行驶过来的车上,大概所有的喇叭开足了音量,于是渐渐高昂,铿锵有力的播音萦绕于耳。 “我们警告那些唯生产力论——认清形势,悬崖勒马,向人民低头认罪,这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加快骑车的速度,将噪音抛在了老远,但就算是这样,应建良仍然免不了内心的郁闷和压抑。父亲躺在医院里,也不知道病情是否反复,而街头闹剧的丑恶,更是加重了对于未来的迷茫,应建良这时候的心境几乎糟糕到了无以复加。 或许这阵的压抑,忧心忡忡的他也会反应迟钝,有人横穿街道闷着头地跑,也本能地捏了刹车,但是不应该有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不管不顾地奔跑,迎面骑上他自行车前轮,并且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人在倒下。 幸好慌乱中,他一只脚及时踩到了地面,幸好倒下的瞬间,那人的手还能够及时抓住他自行车,否则,人倒地加上车的惯性伤害,那样的后果一定会不堪设想。 虽然人跌倒在地,还被自行车轮子压上了腿,但他只是移开自行车,不等搀扶,这人却自己翻身坐了起来。 “伤得怎么样,很痛吗。” “说什么呐,没你的事,你走,你各人走啊。” 蜷缩了身体,没好气的说话,居然还明显地很不耐烦。但他也只是抬头,看清楚的这脸,应建良却是惊吓不轻。 深蓝色西装,少年的脸由于干瘦,有些儿显得尖了的下巴,似乎明显地有些营养不良。尤其是他坐在地上,皱了眉头地拿手在那只腿上揉动,更是让他后悔不已地内心自责。 “很抱歉,对不起你了,请相信我会,会负起责任来。” “别碰我,无聊,自己的事,我说过要你管了么。” 斜了脸看他,也不理会他的伸手,继续揉腿的动作,担心他情况不妙,应建良不由得心里更加地收紧。不料,他才是伸手想要搀扶,少年不但侧身躲避,反而手撑地站了起来。 “别碰我,没你的事,请走开,你给我让开。” 第10章 第十章 无论他是意气用事还是蛮横刁难,可他这出事,到底自己不可推脱责任,所以很快,应建良却是格外诚恳地说;“对不起,事已至此,其实我也是很内疚。要是很疼或者不好受,请忍耐一下,推着送你上医院,相信我会很小心——” 在好奇地看他之后,少年站稳身体,尝试地迈步之后,却是很不耐烦地说;“吃错药了吧,你这人,就没听见么,我自己的事和你没关系。也真是,你烦不烦呐!” 他什么意思啊,应建良一脸呆愕地看他,像有些反应不过来。当然,毕竟自己骑车撞上他,就算他如何生气或者愤怒,自己也是咎由自取。于是,他又是一脸诚恳地说; “请理解一下,事情已经出了,情况如何,医院里我们听医生的好不好。” 或许不少的人在围上来,少年看了看远处,没想到那脸色也变了。随即,他摇头,眼睛蹬着应建良地说;“真的莫名其妙,你这人。不是说了,不关你的事,我自己不小心,我活该,这样总够了吧!” 没想到他话没说完,人就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而他这并不很利索地走,随即又是加快速度,很快没入了在街道那边的行人之中。 “我的天,这种小孩子脾气,没见过。” “无论如何,不应该放人走,作为肇事者就应该负起责任,不是人送医院检查,肯定会摊上大事——” 热闹没有了,虽然围观群众散开,但他们那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到底也让应建良难免惭愧。可遗憾的是,他想过补救,并且打算追赶那受伤的少年,但是当对面公交车开走,不但公交站台空无一人,这大街上也不见了那小青年人影。 想不到一场意外,应该很不一般烦人的麻烦如此轻易了结,应建良不知道是自己幸运,还是小青年脑子真有问题。当然,这种的解脱不至于就如何踏实,骑自行车伤害到他人,就算他不计较,自己就真的心安吗。 其实也只有再次骑上自行车,手背的疼痛,这种骑车撞人的意外,似乎他这才有了恍然大悟。感觉到有人奔跑,本能地捏了车刹,但由于手背受伤,习惯性地手捏车刹,由于力道并不到位才至于不应该的事情发生了。 吸取教训,他再也不敢大意的骑车,速度也比之前放慢了许多。 好像有人在奔跑,大街上,自己后面的跑步不会要追赶什么吧。当然,他应建良没心情,自然也没必要回头。 奔跑在持续,有这种古怪,越来越接近的跑步就像遭遇到自己虹吸。忍不住地回头,就这瞬间,伴随着一声呵斥,骑着的自行车突然滞住,应建良一只脚踩地稳住自己,随即发现有人在狠命地拉了他自行车后架。 “你跑,给老子你跑,要跑得脱,算你杂种本事!” “你干什么,不会吃饱了撑的吧。”不是他要生气,人再熟习,也不该这样的玩笑。 “抓紧呐,不要让这小子跑了!” 原来后面还有人在跑,不等跑近,气喘吁吁的喊话就像在咆哮。完全陌生的家伙,看不出开玩笑,尤其大街上他这种满嘴秽语,应建良也不打算还有客气。 “原来杂种啊,要吃饱了没事干,滚回去问你妈要老汉!” 那后来者上前,拉了自行车龙头,面路凶相地咆哮;“叫你他妈停下,你个狗东西还跑,他妈的跑!” 既然一再恶语伤人,就算曾经认识,应建良也不打算还有顾忌,他反唇相讥说;“你妈什么啦,狗东西?也难怪,看到的你会人模狗样!” “咦,不想活了,你他妈还嘴硬!” “不要说我,劝你一句,这嘴巴还是干净一点最好。” 对方看他,一副窄长脸,斜了脸地眼瞪他,接着咬牙切齿地吼叫了起来;“我看你他妈,是该修理了,你嫌肉皮长紧了想松,对吧。” 应建良轻蔑地看他,傲气地说;“如果你想,要试一下,没问题。” 这人嘴巴扭歪,五官移位,瞪着的眼里就像在闪着凶光;“行啊,他妈的自己找死,跟老子们斗,信不信到时候搞死你——” 应建良讥讽道;“什么你老子,还元始天尊呐。” “不和他啰嗦,手给他拉开,叫他把车交出来!” 狭长的脸逼近,眼露凶光地瞪他,随着带有权威的喝斥,几乎是习惯性地扬起了手臂。不过,没有挥舞着打下来,因为这手抬起就被应建良拿住,而且是紧攥了他手腕。 这家伙显然也是个很角色,平常欺负弱小不曾有过吃亏,顿时又是眼光发直,另外一只手几乎本能地挥拳。但不等打下,应建良只是在那捏着的地方稍一用力,这人立即扭歪了嘴,身子倾斜扭曲地嘴里泄出了痛苦的尖叫。 “哎呦呦,妈耶耶!” 这人的同伴急了,冲上来的也要挥拳,大概同伴的遭遇,本来凶神恶煞的一张脸竟然绽放出笑地求告;“放手,同志,你对你不好,请赶快放手吧。” “你说什么,好像没听见。”看了看他,应建良冷冷的说。 “对不起了,大哥,非常的抱歉,我们这也是工作啊,是在执行任务。” 这人一边解释,又从裤兜掏出来一红色袖标。想不到这样的两个家伙,居然还是民兵小分队执勤队员。不过应建良并不服气,看着他将袖标往手臂,他气愤地说;“行啊,执勤民兵,可是大街上胡作非为,有你们这样做事情的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了,同志,最好是配合我们,这对你有好处。” “好处,什么意思。”他不解地问,松开了攥在手里的那手腕。 不过,在听他进一步的解释以后,应建良恍然大悟了,原来拼命的追赶自己并非心血来潮的好玩,而是为了他刚刚骑车撞人这件事。 “奉命做事啊,还是请理解我们。” 看来不是不可以理解,原来受人指派,才至于有大街上追赶自己。当然,事情并不复杂,完全可以说清楚;自己站起来,又是自个走人,怎么说也应该不存在身体如何伤害吧。 “咦,这是人话么,听你的意思,好像骑车撞人还有理了。装,你他妈的装啊!” 大概不甘心刚才的教训,窄长脸上细长眼睛瞪看他,身体后缩,却是凶相毕露地鼓着两个腮帮子。另一个或许年长一些,向伙伴摇头后,转脸应建良说话态度也相对的和气。 “实在是对不起了,同志,今天你这样的情况,恐怕还真的躲不过!” “躲不过什么意思,告诉你们,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躲。骑车撞上人我承认,而且也算是努力劝说了,是他自己要走人。至于我是否逃避,大街上在场的群众也有目共睹。” 那狭窄脸笑了,阴冷一笑;“他走人是肯定的,人家什么身份,你又算老几。如果还不懂事,这样吧,撒跑尿看一下你自己!” 眼看应建良脸色有变,另外那人又是急忙解释;“怪不了我们,同志,应该是你运气不好。漏一点消息给你,地革委主要领导人,首长的公子,我想,用不着我多说了吧——” 应建良明白了,以那少年这样的情况,他这大街上骑车撞人,要想轻而易举脱身并非易事。接受调查是肯定的,他需要说清楚问题,然后是家庭背景,政治立场。总之,必须得让人相信偶然突发情况,不存在恶意或者不良动机。 第11章 第十一章 时间在悄无声息地流逝,随着白日光亮越来越变得昏暗,视觉里也逐渐地开始有了模糊。眼看就快黑夜降临了,但奇怪的是,街道办后院里几乎就没有任何人的声息。 长久地站立,应建良不但双腿,就好像连心也已经麻木了。但就是这种呆在小木门后面,面对门这开裂的缝隙,的确也是他最好的选择,因为就这两层楼梯步下面搭建的一点可怜空间,这临时的囚室哪怕稍微后退,鼻孔里就会说不出应该什么样的难闻味道。 那时候应建良同意他们,并不是真的就相信民兵,跟他们上街道派出所,是希望通过公安的处理,既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减少了今后不必要的麻烦。可是没想到人到派出所,因为紧急任务,跟着就是民兵小分队全员出发。 派出所暂时腾不出人手,要么他带上手铐,要么先找地方暂时呆着,一个负责模样的人让他选择。 就算不情愿,但必须的选择,迫于无奈的他也只好接受了后者。 办公室你这种情况肯定是不行,那人说,然后带着他,来到这样一个据说之前也会临时关人地方。于是本来算不上犯案的他,却不得不像囚徒一样,暂时失去自由的被关在了这种算不上人呆的囚室。 虽然那人临走还说,他的问题,很快就会有民警接手处理,但几个小时就这样过去,这样的后院就不见有人来过。随着夜幕降临,天色完全地黑了下来,不但视觉里一片模糊,而沉寂的四周几乎也感觉不到人的活动。 失去自由,还又是如此干巴巴地等待,从来没有也想不到的憋屈,他曾经也焦虑不满和愤慨。可就算如何焦灼或者怒不可遏,所有的情绪,最终也不得不因为时间的消磨而平息下来。 实际上,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因为躺在医院病房里的父亲,因为心爱的女友白宁。如果父亲的病情反复,他这个长子,也更是母亲和弟妹们需要的依靠。可是他却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在屈辱的拘禁中空耗时间。 不过破烂的小木板房门,甚至谈不上费事,轻而易举他就可以破门而出。但是他不能,就算再是无法忍受,他唯一能够的也是等,毕竟,一个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但也是这种的情况下,他才可能有时间去回想过去的这一天;先是榔头砸伤手背,接着近似于胁迫地进入到街头闹剧,偏偏绕道特地经过那围攻批斗局领导现场,却又骑车撞到一大领导的儿子。一系列的想不到,却又出现的意外,就像是应了人们那句话,躲过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突然,他想起了,在当时及时地捏了刹车,结果还是骑车出事,这应该和手背受伤,给出的力道不足有关系。可就算是这样,事情发生,现在又能怎么样,实际上,假如没有绕道,不去那迫害领导人现场,很难说还会有骑车撞人。偏偏运气太差,撞上的少年,他居然不同寻常的身份。 不,不至于就要后悔,自己的绕道,是因为对领导人的批斗,及至后来还发生了暴力殴打。毕竟涉足过事发现场,尤其车间里,温克发绘声绘色讲述,也更是深深触动了自己这心。 而那样的一场街头闹剧,就是此刻,这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困惑。作为纺织局领导的姚程,就算如何的过错,难道党和政府的组织程序不行吗,为什么会是街头围攻批斗甚至暴力毒打—— 温克发说,那一切就两个字,归根到底还是政治。其实生活现实中,据说有许多的情况一旦和政治沾上,尤其上纲上线之后,人就很难摆脱没完没了的厄运。 父亲告诉他,以前那些年不是这样,现在是运动,总有一天会好起来。 师傅扬大宝更倾向于直白,他说整天的吵闹,让社会动荡的没有安宁,怨天尤人没用,问题是你怎样做,该怎样做。人的衣食住行,解放军保护国家,社会还是得回归应该的本质。所以学习吧,用心掌握技术,早晚有一天,社会生活中你会看到自身的价值。 他相信师傅,但是父亲不一样,他好像信不过自己,动不动训斥还板着个脸;人没个追求,活着也是个废的。 虽然好些年工作了,到底临时工,这企业里自己又该怎样做才算有追求,父亲并没有给出具体答案。还是师傅干脆;他说不要管别人,一些人吵吵闹闹,你临时工身份不属于企业,做好你的事,工人的本分就是创造物质财富。 不过,作为车间党支书的扬大宝,开会讲的却又是另外的一番说词;就算决心要做革命老黄牛,你也不要埋头拉车不看路,促生产更是要抓革命—— 不想了,因为许多问题越是胡思乱想,反而让人一头雾水地迷茫。不知不觉中,不但身体麻木,就连意识也因为疲倦似迟钝了许多。 可还是不见人来,居然也感觉不到外面有光亮,要停电的话,很难说今晚就会如何难熬的长夜。因为要真的停电,那些人还可能来吗,人们会不会有可能忘记了,这楼梯下的角落还关有他这样一个人。一念至此,不详的预感,禁不住浑身哆嗦地人就像在掉入深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了声音。赶紧脸凑近木门那些缝隙,还有了的光亮,甚至他这心也一阵地跳快。这之后,伴随着人们的说话还有了光的移动,那显然是手电筒的照射。 有人出现了,有男也有女的走动,还又是手电光在划破黑暗的晃动。一些人开始在向着这边走,但是那些越来越近的脚步不大可能走向他,而是这些执勤回来的基干民兵很有可能要登楼。 果然不出所料,很快就是人在踏上楼梯。毕竟木质结构的二层旧式楼房,就是很平常的踩踏,木质楼梯下面那一点可怜空间震动出的声音也不小,由于人们接连的上楼,狭小空间人的那感觉几乎就是震耳欲聋。 而更加糟糕的是,除了难以忍受的响声,还因为震动在里面激起了扬尘,应建良只好在竖起工作服领子的同时手捂了鼻孔,脸贴向小木门地尽可能保护好自己。 上楼的脚步逐渐稀疏,随着走动的结束,总算有了平静,楼上的青年们在说话,还有人哼着歌。应建良耐心等待着,他相信会来,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他,因为他这肇事当事人,招惹上的人身份很不寻常。 没过多久的确出现了人,先是手电光向这边的照射,然后是民兵说话的声音。静夜的空气里,两个人对话的声音格外地清晰。 “那家伙现在怎么样,猜一下?” “你要我猜什么屌,他你妈说嘛。” “打赌,敢吗,赌这家伙人还在,还是他已经逃掉。” “郁闷,逃你妹呀,就知道,无聊的废话!” “咦,闹着玩嘛,看你——” 手电在照射过来,由于突然的强烈光亮,应建良还有了闭上眼睛躲避。 “哈,他在,真他妈搞笑,这家伙真的还在那!”那民兵喊,几乎是不加掩饰地既惊讶也快活。 另外那民兵却嘟噜;“我就说过嘛,好像不是黄文化吹嘘的,这人看上去就不大像坏人。” 木门打开了,应建良走了出来。没有拿手电筒的民兵这样地问他;“都这时候了,你该不会还逃吧?” 应建良有气无力的苦笑;“骑自行车发生了意外,很平常的事,凭什么我要逃。” 这人爽快地说;“我想也是,这样的话,就不给你上手铐了。” 或许他这上手铐,应建良那心里就难免既酸涩,也很有些恼火。当然,他们只是执行任务的民兵,何况肚子饿了,长时间折磨人的拘禁,本身也是不堪疲惫,于是想说的话也忍回了肚子。 经过黑夜里的坝子,走进办公楼房底层,就看见已经燃着蜡烛的那间办公室。也只是民兵带他进门,应建良那感觉,就好像里面有许多的目光在看他。 烛光摇曳的房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燃着的好几只蜡烛,照出了办公桌后面公安制服的民警。他身旁的中年男子一脸的严肃,而另外那年轻女子面前还有的记录本子,也更像是人们在对他严阵以待。 应建良进去后,带他进来的两个民兵各自走开,是汇合到了房间里他那些同伴中。看到离办公桌不远放有的小木凳,知道是为他准备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应建良这心里既反感,同时也某种说不出的酸涩。 不过,到底有了穿着制服的民警,尤其他的出现,的确也在心理上给了应建良很大安慰。 他在那小凳子上坐了,民警向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然后视线转向他,好像还特别注意的在观察。 片刻后,房间里出奇的沉寂中,民警开始了他的问话。不含感情色彩的声调不高,但是无形之中,屋子的空气中似还有了某种的严肃或者肃穆。 “说你的名字,请大声回答。” “我是——名字应建良。”他迟疑地答。 “重新说一遍,你声音再大一点!”不但提高了嗓门,而干警看他的目光也严厉了许多。 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稍微地迟疑,应建良还是按要求大声作了重复。 “本人成分,干什么的,快说,如实地说。。” “单位工人。不过,还不算正式的。” 工作单位年龄籍贯父亲母亲政治面貌祖孙三代基本情况。有无关管杀押地富反坏右—— 第12章 第十二章 应建良自信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所有问题他都如实的作了回答,或许他说话的干脆,民警那脸上表情也柔和些了。不过接下来的问话语气,和之前一样,仍然也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 “能保证你的回答,情况属实,和事实完全没有出入吗?” “是的,我保证。” “还是想一下,你真的就这样肯定?” “我肯定,因为没有也没必要说谎。” “好吧,会核实的。”民警说,又问;“你说吧,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 “是的,因为我骑自行车,不小心撞上了别人。” “咦,不小心,你是不小心?我看你他妈,根本就像不老实!”突然,那狭长脸从暗角落里冒了出来,手指了应建良怪声怪气地喊。 民警微微摇头,显得不满地说;“我说,黄文化同志对吧,能不能坐下来,让人家说完可以吗。” “可是他说谎,不能听他的,龙所长!” 所长略为皱了眉头;“办案嘛,总的说来,得了解情况是不是。主席教导我们,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那么,你可以退下去了,这里有笔录,如果认为有不妥,到时候你完全可以再补充。” 虽然极不情愿,但黄文化也只好是退开。随后,民警看着应建良,严厉了声音地说,他特别要强调的是,骑车撞人,所有的情况,应建良必须实事求是,包括动机,都要真实客观陈述,不得有任何隐瞒或者欺骗。 不会,应建良诚恳地说,自己没必要也用不着说谎。至于骑车撞上人,平日里工厂上班,和那青年从来不认识,撞击一个不相干的人,为什么啊。何况父亲又是病危住院,才被医生抢救了过来,作为长子,还要去惹事生非,可能有那份闲心么。 并不否认自己的原因伤害到他人,但出事以后,自己不存在逃逸,而且还竭力劝说对方上医院。是事人不愿意,他不但拒绝,还自己离开事发现场走人。他这样的情况,大街上,当时围观的群众也是有目共睹。 “说谎!这家伙他妈,我肯定完全是撒谎!” 又是黄文化,他忍耐不住地又一次蹦了出来。在手指应建良的同时,他又是怒气冲冲,阴阳怪气口吻地喊着说;“听你这意思,就好像是小波他撞你了?你是不是还想说,小波他还谢你,嫌你撞他还不够狠,会不会还要你再来撞上他一次!” 虽然这人的咆哮明显无理至极,但那些民兵小分队员们,却又是一个个笑口大开。 问话的干警可没笑,只是紧拧了眉头,一脸严肃轮流地看了他们。然而,当那人更加放肆地恶意中伤,应建良激怒得要站起来时,民警几乎又是声色严厉的对他呵斥。 “你这是干什么,坐下。应建良你听好,给我坐下,你马上。” 应建良坐好,但还是明显激怒的还想说什么,但让他想不到的是,民警眼瞪他,甚至还手拍了桌子。 “叫你坐下,没有听到吗!党的政策,你也应该是清楚,实事求是,这也是我们办案的基本原则。当然,你这件事,根据已了解的情况,是否就放到无产阶级革命路线高度上来看待,暂时还不能这样说。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应建良同志,回去后,你一定要加强学习,特别是思想觉悟和世界观的改造——” “是的,可是我——” “你什么你,记住,这不是对你的要求,而是我们给你的警告。” 看上去严厉的训斥,但回味他的话,似乎又让应建良感觉到某种的弦外之音,一度紧张的心情也有了放松。不过这时候,那黄文化再次地蹦了出来,他凑向应建良,故意用那讥讽和嘲弄的声音说; “你可是什么,不服气对吧?那我来教你,不如这样说吧;我是愿意坦白的,有什么交代什么!同志们是否还记得,这台词,究竟样板戏哪一个家伙的?” “智取威虎山,杨子荣审问小炉匠!” “哇,哈哈——”人们笑了,几乎异口同声的回答,接着就是爆发一般的哄堂大笑。于是这时候的办公室,似乎就连房梁,也因为人们这一阵的快乐在震动。 人们的嘲笑声中,尤其还伴随着嘲弄一般的目光,就仿佛作为笑料的应建良,根本就是样板戏里,那被侦查员杨子荣处决的小丑一样角色。刹那间,不堪羞辱的他愤怒了,甚至于激怒得几乎涨红了一张脸。 不过这时候,那民警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人们快活的纷纷议论中,所长脸向中年人,如同征询一般在和他低语。 “暂时就这样了吧,不如先让他回去,你觉得怎么样。” 中年人拿了女子面前的记录在看,显得有些犹豫。但就在他要点头的时候,一旁听得明白的黄文化脸色一变,顿时不满的大声喊叫了起来。 “这家伙,龙所长,我们辛辛苦苦抓来,不能就这样放了他!” “为什么,你有什么打算?” “不是我打算,因为已经汇报过了,小波的父亲,那可是我们地革委主要领导人啊!” “就因为这吗?那么我问你,那个梁小波,你能够证明吗,他同意你这样的意见。” “暂时没有,不等于不会有。再说,革命群众的检举和揭发,这个并不难!” 民警冷冷的看了他,然后转脸中年人;“唔,老文,听到了吧,那么,你们街道办——” 老文犹豫着说;“是啊,不好说,但就撞人动机,会不会值得考虑。” “既然这样的话,估计派出所暂时也不大抽得出人手,这件事,你们民兵小分队要怎么处理,那就自己看着办吧。” “这,龙所长——” 所长站起来,他郑重其事地说;“但是有一点,我希望提醒你们有的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有句话说什么,人在做天在看。什么是天,人民,老三篇里,主席教导我们,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请问,我没有说错吧?” 中年人也身子顶开椅子地站了起来,他说;“不行啊,所长,按照规定,案件侦破小分队够不上资格。” 但就在这时,有人在进来,突然带着一阵风地进来,使得蜡烛的火头摇曳地就像要熄灭。而空气里,几乎同时地响起了他那粗犷的嗓门; “妈的,又是停电——咦,怎么回事,有犯人了!” “这个,欧指挥——” 屋里的气氛似乎有了微妙变化,烛光中,有人自觉地跳下了桌子。不过,当这大个头的欧指挥转头,目光习惯性的扫描那所谓的犯人之后,挪开的目光,又是迅速地再看了应建良。但也就是这四目的相对,他那大大咧咧的脸好像还有了吃惊。 应建良同样也脸上有了异样,似乎潜意识里,这突然闯入的欧指挥,他还有着某种既遥远,但应该很不错的记忆。 但马上,这欧指挥又是转向龙所长,并且是低了头在向他说什么。那所长微微点头后,一张脸也更加地严峻。之后是欧指挥站直了身子地脸转向了大家。 “很对不起,又得辛苦各位了,就在灭资路口,有两伙小流氓要在街头集伙械斗。现在我宣布,执勤民兵小分队全部,立即整队出发。现在你们有五分钟准备时间,请各位抓紧。” 看不出人们是什么表情,就算有些不愉快,但民兵们又是在纷纷走出房间。 黄文化没有走,似乎也不打算就这样走掉,他凑向欧指挥,谄笑了脸地说;“欧指挥,因为特别的情况,我可以不去吗?” “你什么事,说啊,赶快说。” “这个就是,就是我抓的这犯人,很不老实刁民,我怀疑他——” 他看他,很认真地看。但突然,他嘴里啐道;“我呸,就你个东西,你他妈以为你是谁。给老子滚,赶快,执行任务,没有人可以列外!” 黄文化退缩身子,显得猥琐地看向那派出所长,但那所长却视而不见一般地告诉欧指挥;“估计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骑自行车嘛,难免有那么一点小意外。” “欧指挥,那可是梁,地革委梁主任的儿子——” 欧指挥再看向这狭长脸,他讥讽一笑,随即就是怒骂;“做你妈的大头梦去吧,拿屁股当脸,还以为你杂种多大个了不起面子!”滚呐,马上给老子滚出去!” “是这样,欧,欧指挥——” “滚,滚呐,你马上给老子滚出去!” 想不到这欧指挥在暴躁怒骂的同时,还又是抬腿,突然踢向了黄文化腰眼。冷不防挨了他这一下,那狭长脸负痛,扭歪嘴地慌忙缩身,然后是低头弓腰跳着的逃出去。 看着这样的一幕,应建良应该是记忆起了什么,以至于他这时候的那脸,居然还有了如释重负一般的放松。 第13章 第十三章 母亲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大早起来马不停蹄一直地忙,从外面回来,女儿不但在家,而且就快中午了她人还在床上。 她不明白的是,昨晚上大半夜的,白宁闹着一定要医院里看望应家父亲,怎么今天这大白天的,这人也醒来反而还可以赖在床上。可还有不让人省心的,就连回答自己的说话,她也是懒洋洋的像没有了精神。 这人怎么啦,会不会应伯父病重心里不好受,又或者顾不得夜寒心急火燎赶路,她这娇嫩身子骨出问题了。 “不会,妈妈,我没事,就让我再躺一会。”她说,拉了被头蒙上脸。 但就是她这样央求,她还是伸手摸了她额头。感觉也不大像感冒发热,似有些安心了,既然和自己说话没兴趣,她也就离开床前忙自己的事情。 看得出,白宁心情不好,而且还是心里很不好受。原因用不着猜,应廷贵的突发疾病,说不定人有可能病情堪忧。试想一下,建良家一大家子的人,要没有了那父亲这顶梁柱,这过日子就成问题。 唉,也真是傻女孩,就算人家这样,你自己这难过又能够帮助到病人什么呀。当然,这些道理现在劝说,孩子也不一定就听得进去,等等吧,但愿病人脱离危险地人挺过来。 好在这一趟没有白忙活,私下里交易,总算病人能有身体恢复需要的鸡汤。于是赶紧地忙乎,她相信,白宁上医院探望病人的时候,熬好的鸡汤,她会亲自地端到应家父亲的手上。 然而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一次她失算了,就是过了中午,白宁还是不起来地蒙了头睡觉。 “烦不烦呐,妈,人家晚班,就不能安心多睡一会吗。” “可是这,这鸡汤——” “就走一趟吧,趁这个机会看一下应伯父,礼尚往来,妈也该去一下吧。” 这孩子,说话也不想一下,和应家父亲,大家该什么样关系,可能礼尚往来吗。母亲摇了摇头,要自己不跑这一趟,这鸡汤搁久了味道就大不一样。 她去了,医院里,病人除了清醒,精神状态也并不像担心的那样糟糕。于是,原来揪着的一颗心,也在看见那父亲的第一眼就有了踏实。 “妹呀,我添了些去寒的,这鸡汤,就是有那么点感冒也不会碍事。” “谢谢啦,白妈妈,可是累着你了啊!” 和那母亲常秀华聊了好一会,病人情况好转且趋于稳定,对方脸上也有的笑,的确也让她心安多了。女儿白宁还得上晚班,离开医院,她又是心急火燎地急着往家里赶。 还好,热在锅里的饭菜动过,虽然吃得不多,母亲这心多少也有了宽慰。想不到人又是床上,而且她这睡眠沉沉的,就是自己进屋也不见有动静。听着女儿均匀的呼吸,伫立床前的母亲相信,孩子这样的情况,大概还是因为昨晚欠缺的睡眠吧。 动作很轻地离开女儿床前,来到外间才是坐下,无意中看到墙壁上那相框,那张最大的全家福,她这心却是禁不住地悸动。起身凝视,脑海里,又一次唤起了过去那许多的记忆。 尤其是照全家福的时候,相片定格的那一段时光,该是多么让人留恋的美好啊。可遗憾的是,随着岁月流逝,这一家子曾经那美满幸福,一切又都成为了往事,并且只要是想起,就难免让人挥之不去的痛。 照片中的丈夫微微含笑,虽然他显得轻松和惬意,却并不知道自己一绺的头发在可笑地上翘。也不知道藏在镜片后面的那眼睛,那时候他在看什么,或者看到的是什么,但他已经不可能看到今天,特别是现在—— 母亲仅仅这样地想,霎时间,这心就像在揪着的疼痛。坐回椅子里,她神情迷茫中,那心又是无由地滋生出了许多的怨恨。 承枫,你在哪,先人,你现在人在哪儿呀?怎么可以呀,你就一走了事再也不回来—— 她的心在喊,在疼,在感到自己就好像身心疲惫,已经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可是没有理会,和过去一样,相框里的人不可能理会她。而他这含了笑的容颜,似乎就好像他在信任,在相信生活中的艰辛,哪怕一个人她也会顽强地支撑下去。 记忆在流动,渐渐地,过去的那些时光翻浮了上来—— 那时候,夫妻俩抚育着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平静规律的生活,充满温馨的家庭,那样的日子该是多么有滋有味的惬意啊。可做梦也没有想到,文革爆发了,而他们这种安宁和平静,从此也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当然,不只是他们,那时候,几乎整个中华大地,都在经受着一场史无前例的轰轰烈烈冲击和洗礼。 社会的动荡中,几乎一夜之间,就有了各种造反的组织相继成立。开始还是大辩论,渐渐发展到谩骂和彼此攻击,再后来,便是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于是口诛笔伐变成了流血冲突,以至于到最后演变成了真枪实弹的武斗。 实际上当初的闹派性,也不知道在多少的家庭,就已经因此造成了难以调和的纷争对立和仇恨。夫妻之间,父子之间,从口诛笔伐到誓不两立,更是演绎出了说不清道不尽的矛盾甚至荒唐。 虽然时过境迁,但就是时至今日,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一天夜里,父子俩那互不相容的派性辩论。尤其因此的父子反目,至今纠结地响在母亲这脑海,成为了她心里挥之不去的痛。 “爸,你错了,大错特错!你睁大眼睛看一看,这伟大的波澜壮阔的文化大革命,就是要彻底荡涤一切污泥浊水,牛鬼蛇神地富反坏右不但踩在脚下,还要再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你这样来认识我不反对,”父亲对儿子说;“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对人待事还是要当心,走极端会非常危险。” “我请问,你所谓的走极端什么意思?” “用得着问我吗,你自己就应该明白,你们的那些战友会不会都这样,不是口诛笔伐,就是打砸抢?” “不错,砸烂旧的国家机器,建立革命红色政权,你羡慕了吧。那么,我建议你最好还是脱离革命红卫兵,加入我们红色造反兵团!” “混帐!”那父亲斥责道;“红造什么玩意儿,屁也不懂的楞头青——按说你也快是高中毕业了,应该要明白,这是史无前例的无产xxxx大革命,不是儿戏!岂容你们乱砸乱打,乱炮齐轰!” “什么叫乱炮齐轰,我们是拿起笔墨作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 “小声一点,先人们呐——”她拉开丈夫,希望能够让那已经被儿子激怒的为父者冷静。之后又劝说儿子;“小祖宗,他是你爸爸呀。像你这样和父亲说话,还有点规矩没有。” “妈,你听见的,是他在造谣,在污蔑我们!” “傻儿子,就算有不对的地方,也不该轮到你来说你爸。儿子,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应该是明白事理了是不是。” “妈,求求你不要管好不好——”儿子扶她到一边,非常认真地告诉她;这可不是平常家事,是革命的原则和大是大非。更何况,老子反动儿背叛。破四旧立四新,封建礼教本身就意味着反动。 “妈,我们辩论的是政治,是阶级——斗争关系国家和社会主义红色江山生死存亡!”儿子这样说,接着又是前驱几步来到那父亲面前,虽然激动但也非常诚恳地说; “爸,请原谅我没有对你礼貌客气,原因很简单,虽然一家人,可是在革命路线斗争中,主席教导我们,不能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剧烈行动。之所以到现在我还要向你委曲求全,就是希望你真正看清楚革命形势,因为你参加的,不怕你生气,那根本就是货真价实,逆潮流而动的保皇组织!” “什么,你说我什么?保皇组织——”那父亲一怔,立即脸色大变。他取下眼镜,哈气,然后戴上。 “笑话,岂有此理!你知道什么,你才吃了几天米。说我保皇,拿证据出来,有吗,你说啊!” 儿子摇了头;“你说要证据,好哇,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请问,政府机构,还有大专院校那些头头,臭老九们,他们都上哪儿去了。你自己说吧!” “上哪去了,这还用得着我来说,学习班,批斗大会,还有各类大批判,你敢说没有看见。如果没有那些人,各种批斗场合,挂黑牌戴高帽子游街,能够有那么广大的人民群众踊跃参加,会火热进行吗?告诉你,小子,凡是在我们手里的牛鬼蛇神,就没有一个是能够逃脱得了,无产阶级专政的革命铁拳!” “妙,果然动人,也冠冕堂皇!”那儿子拍掌嘲笑道;“难怪别人说地委苟书记让保皇派给保护了起来,并且还痴心妄想,准备在将来对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向革命群众,进行秋后算帐和打击迫害!不知道这算不算也是谣言?” “岂止是谣言,而且还是别有用心的污蔑!” “真的是污蔑,不一定吧,想一想。” “你说让我想,你什么意思?” 那儿子讥笑地说;“把人藏到医院里派人保护起来,并且舒舒服服让护士日夜服侍,甚至还在替他输液保养,我说的这些,请问,能够是造谣吗!” 那父亲瞪着儿子,像终于明白了过来,他激怒得哆嗦了嗓子地吼;“你知道,畜生,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还用得着问吗,有句话叫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不过我想,作为一家人,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奉劝你。” “说下去,你想说什么。” “革命洪流滚滚向前,历史的车轮,岂是螳螂之臂还可能阻挡的!” 第14章 第十四章 虽然丈夫气得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但让母亲奇怪的是,儿子这种咄咄逼人的嚣张,那父亲并不是发作,而是在手扶后眼镜很快控制了情绪。再向儿子说话,平和的语气,让人明显地感觉到往常的那种父爱。 “榕儿,我想你克制一下自己,冷静听我说几句话。希望你答应?” 儿子望向他,在等待。于是,这父亲用他那就像讲课一般的声音,显得平静而从容地说了起来。 “通过辩论,我发现你的确长大了。你有自己的观点这很正常,但是,就算我们彼此的派性和观点不同,可有一点又是相同的,就是无论哪一派造反组织,都在希望自己坚持的,是正确的革命理想和奋斗目标。你同意吗?” “说吧,请说出你想说的意思。” “伟大领袖教导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文化大革命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最根本的,还是要将封资修等一切人类社会生活中的污泥浊水荡涤干净,也不是一定就要剥夺人的生命吧。革命是要触及人的灵魂,人的灵魂深处闹革命,但见死不救,这还算是正常人的所为吗?” 儿子冷笑;“陈词滥调,意思还是要保皇,所以坦白说,很难苟同!” “不会太绝对了吧,再想想?” “没必要,救人必须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要看对象是谁。因为对敌人的仁慈,就意味着对革命的背叛!” “牛鬼蛇神走资派,并不意味着就要一棍子打死吧。” “既然专政对象,他当然就是敌人!而对于敌人,雷锋说,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鲁迅还说过,要发扬痛打落水狗精神。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宜将剩勇追穷寇;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更何况,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剧烈行动!” “够了!”那父亲明显失去了耐性,眼瞪着那面露得意的儿子,几乎是教训地说;“知道你这样是什么吗,断章取意,还明显的牵强附会。看你的言行,足见你乳臭未干,任性浅薄。但就是这样的你,尤其造反组织头目,倘若继续你这样下去,危险,相当的危险!” “哈,你嫉妒,理屈词穷了。难道不是吗!” “不,当然不是,我是怕。怕你会胡作非为,怕你会以你的浅薄和冒失,要不幸将来担当了一定的社会责任,你会对我们党,对人民,以至于我们的社会,造成不可估量的重大灾难!” “爸?哦,不,也许现在我不应该这样来称呼你,因为我们谈的是政治。白厚枫同志,我现在警告也抗议,你这是人身攻击,是人格侮辱!我知道,你恼羞成怒了,于是对革命闯将污蔑和恶毒陷害!” “错,是爱护——” “诡辩,你这个保皇派,臭老九的劣根,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将会为了你今天这些可耻行为,感到后悔和应有的羞愧!” “天呐,少说一句好不好?求你们了,老少先人们——” 母亲搂着吓得投入她怀里,紧紧抱住她脖子的女儿向他们恳求,可这父子俩却早已经被彼此完全激怒了,说话一句比一句更怕人。母亲流着泪,几乎在央求她儿子;“白榕,我的儿呀,你不该,你不能这样和你爸说话——” “妈妈,你看看,他这样像一个父亲么。特别他反动立场,根本就不是站在革命人民方面!” “你说什么,我站错了——” “对呀,战队站错了,站过来就是了,现在还不晚。可是他要死心塌地当保皇派,这样的父亲,他配么。” “行啊,我不配,这意思,你就不打算认我这父亲啰。” “如果你仍然顽固不化,一意孤行,可以说,不配,真的很不配也更不像是父亲。” “好哇,那么,现在我不是你父亲了。你走,现在就可以走了。” “我走,肯定走。除非你重新回到正确的革命路线上来,否则,我就必须和你彻底划清革命界限!” 恼羞成怒的父亲颤抖地手指了门,嘴里厉声地喊;“那你滚,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要踏进我家门!” “妈,是他说的,我滚了!妈妈,我走了,今后我会来看你,我一定回来看你——” “厚枫,快拦住他。你的儿子呀,厚枫,他不懂事,难不成你也疯了——” 放下女儿追出去,可是儿子已经跑远,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儿子身影,只有浑朦的夜暗。从此以后,为了找回她的儿子,也不知有多少个白天和傍晚,母亲走遍了城里大街小巷地寻找。为了找到儿子将他带回家,她去了已经荒芜的学校,躲避着不断飞来的砖头和瓦片。在武斗的混乱中,在人们的厮打和相互谩骂中,哪怕再是危险,她也没有想到过放弃努力。 虽然不是找到儿子,但是有一天,她收到了儿子的消息,原来她那宝贝儿子偷偷潜回家,拿了户口本汇合他要好的同学参军了。儿子成为了解放军战士,也是人武部通知,母亲这才相信并且真正地放下了心来。 儿子在信中向父亲道歉,承认是他错了,请求原谅他在那时候的幼稚和天真。他还劝说父亲退出这种群众对群众,毫无意义的派性争斗,他写道;不管爸是否原谅,我还是希望我的父亲能够早日醒悟,彻底放弃无益于国家和民族,尤其群众派性之间无谓的流血征战。 但不幸的是,后来在保卫祖国领土完整的战斗中,儿子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可是到现在,父亲也不知道儿子参军,并且还向他诚恳道歉,更不知道他后来的为国捐躯。因为自从那深夜里,一伙背着枪的武斗人员敲开门将他叫走,这个家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而母亲的生活中,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再没有了丈夫和儿子。 在后来,无意中遇上流落街头的李兰芳姐弟,母亲收留了他们。由于这样的养子养女,使得接下来的生活,又平添了许多的艰辛和磨难。 特别丈夫一直的下落不明,在她几近绝望的心里,女儿白宁已经是她活着的理由以及全部寄托。所以宝贝女儿哪怕不愉快,不但会触及母亲敏感的心,也更会深深地牵扯她那灵魂。 擦去眼泪再次来到床前,发现孩子翻身,被子盖得不是很严实,她晚下腰很轻地替她掖上。但也就是这时候,不经意间,她却意外地发现女儿枕头边那纸卷。 到底好奇,母亲虽然也犹豫,但还是将纸卷拿在了手上。凭着窗口透来的光亮,还不是打开,那心就说不出的激动了,这样的纸卷太熟悉了,只是凭感觉,她就肯定了这应该是奖状。而这种的荣誉,在过去的工作岗位上,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拥有过。 果然没错,年度先进生产者,上面的名字是她女儿白宁。一个普通的女工,能够这样的荣誉,说明了不平凡的劳动中,她的贡献国家和社会,得到了单位组织和群众的认同,是对勤奋劳动的肯定和表彰。 母亲知足了,说不出的幸福和满足,她多想亲吻自己宝贝的女儿,但是她不能,不能因为自己惊扰了孩子的睡梦。 然而床上的人儿还是醒了,因为她睁开的眼睛,目光好奇地在投向母亲。不过真正地看清楚,尤其她拿在手里的奖状,女儿又是脑袋重新落回枕头,显得无精打采地抱怨; “妈你做什么呀,看人家,感觉怪怪的。” 显得有气无力的说话,明显的很不开心,是故意吓你的妈妈吧,她摇了摇头。 “年度先进呐,宁子,什么时候拿回的奖状,怎么就没有告诉妈妈一声。” 拉了被子的蒙上脑袋,而从被窝里传出来的说话,就像是很不满的嗔怪;“看你嘛,妈妈,说好的,可你又翻我的东西!” “可不是翻什么啊,宁子,这不,就你枕头边儿——” “好啦,就不怪你了,妈妈。我就想安静,一个人多躺一会。” “想睡就睡吧,妈不烦你,妈这就出去。”母亲拿了奖状,心满意足的出去,拿来老花眼镜,这盖有单位大印的奖状,她要逐字逐句地慢慢来欣赏。 第15章 第十五章 母亲离开后,白宁脸露出被子,但仍然免不了神色黯然地显得迷离恍惚。刚刚有过的打盹,原来晕乎乎的脑子也有了清醒,偏偏她这心里反而还又是更加地没有了好受。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是这个世界变了,还是自己在跟不上时代。但不是世界在变,是人,个体的人,自以为看透也读懂了他,原来在内心深处仍然潜藏着的自私卑鄙和无能。 也不知道多少次犹豫,她怀疑是自己看错或者幻觉,可是亲眼所见,凭本能她也相信,自己在人群中看见的没错,那就是她在寻找的应建良。原来心中的爱人,对他寄托了一生的男子啊,跪着的人背后,那手在揉动另一只手背—— 不想,哦,不可以再想了,因为只要是想,浮现于脑海的那一幕,这心里的痛,就像有东西在心尖儿针扎。 不是她要痛不欲生,而是打这太平拳,让人从根本上看清了一个人本质的可怕。分明遭受围攻,被迫跪地彻底没有自由了,还要冷酷无情地殴打本身,根本就是在对人身体迫害和摧残。做下这种事,除了本质的冷血,也更加无异于人格的扭曲。 她哭了,是心在哭,在流泪。那不仅仅是悲伤,尤其内心里对人的绝望,从未有过的痛实际上也是心的泣血。 她多么希望,当时那看见不是真的,一切只是梦。但无论如何,她也摆脱不了在受害人身后,那手在搓揉另一只手背。特别是良知和情感的纠结,内心里每一次的挣扎,结果也不过是更加地伤害和折磨着自己。 但尽管是这样,当着母亲,白宁到底还是克制了自己。所以虽然感到她的心情不佳情绪糟糕,那母亲也是相信,原因还是医院里应家父亲目前的安危。 上班工作,白宁的确也把控好了情绪,毕竟刚刚表彰的先进,织机前的表现不至于就要让人失望吧。可是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才开始工作不久,头脑的昏沉,巡回的身子也显得发软地很不对劲。 为什么啊,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就像有什么在啄动。然而,问题出来了,这稍微的走神,想不到织出的产品居然还有了纰点。 巡检员看见,很是不客气的批评了她,接着又是车间主任来她的车位。在检看了产品之后,虽然不说一句话,可她拉长的脸难免有些不好看。 虽然心里也焦躁,但白宁还是暗自发狠地要求自己;不能,你不能那样窝囊,绝对不要再出纰漏。会的,你一定会把工作做得又快又好。 好不容易捱到吃饭的时间,晚上的食堂算不上拥挤,手里很快就端上了饭菜。但没有食欲,更谈不上胃口,还是这身子软软的,甚至还有了头重脚轻。不至于就生病吧,有些人那种娇柔自己会吗,她不信。 但偏偏这时候,就听到有人讥讽的说话,就好像明显在针对她。 “这人呐,说不清楚,看她平常吧,这大批判不积极,就干活不赖这也算先进。就今晚,听说了吗,嘻嘻,让人笑掉大牙——” 白宁听着,那本来憋闷的心就更不是味儿,没想到这心里着急,眼前突然发暗,手里的碗也丢了。眼看人在倒下,幸好有人手疾眼快,总算及时地将她身体揽住。 在工厂医务室,医生量过了体温,些许的发热,体温偏差不大。在注射之后,白宁那感觉也好多了,胸口也至于刚才那样发闷和烦躁。 自己是上班,不能影响了生产任务吧,但才是翻身,不至于下床,没想到医生却拿了输液过来。 虽然她是赶紧躺好,但他还是不高兴了瞪了眼睛的说;“怎么回事,小命不想要了。赶快给我躺下,今晚哪也不要去。” 自己没事了,白宁固执的坚持,而且她还说,就是打针吃药,也不会掉这输液瓶。医生告诉她,是别的病人需要,至于她的情况,是否输液,人留下来观察,完成相关的检查看情况再定。 又过了一会,趁着观察室无人,她偷偷溜回了车间。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有人顶上了她的车位。 但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车间的广播这时候正在广播她,说她是带病坚持工作,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尤其又是号召向白宁同志学习,真正的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 白宁脸红了,不由得面红耳赤说不出的惭愧。偏偏她这种出现被人看见,尤其一些复杂的眼光,这也更是让她更是难堪地狼狈不已。 继续上班显然是不可能了,在包括领导的大家劝说下,她不得不沮丧地离开车间。可是又重回医务室,没想到医生正四处地找她,一看见她,就是一脸不客气的训斥。 无组织无纪律,如果还要乱跑,就连你们车间也会跟着挨批评。 白宁老实了,说她知错,这夜里就呆观察室。不过,医生又是告诉她,为什么突然低血糖,是否和贫血严重程度有关,必要的检验数据不能少—— 不会吓唬自己,贫血引起的低血糖反应,该不会小题大做了吧。因为以自己家现在生活条件,营养不良的贫血,这怎么可能。 但就算感觉自己没事了,但刚刚的头重脚轻,浑身就像没有了力气,甚至心里难受的昏晕又该怎么解释。于是,禁不住忧心忡忡的她,难免又在胡思乱想了起来。 他来了,恍惚间,她的应建良在走来,是走向她。 “怎么回事啊,正到处找你呐,你不知道。” 为什么事找我,她想问,谁知道睁开眼睛看见日光灯,这才明白自己是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她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做梦。 更深夜静中,格外沉寂的夜,再没有睡意的她,似乎因为刚才的梦而唤起了内心深处某种的温馨。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是要忘记,可是,她却难以真正驱赶走他的影子。 记忆翻覆的退开又是回来,特别这时候,曾经激动灵魂的那些美妙记忆,却又在不自觉地凸显了出来。 想不到就是今天,内心中那一阵美好,那在犹如霞光簇拥中的应建良,竟然像植入了生命一般,居然还是不会哪怕一点的褪去色采。 记忆将她带回到了几年前,那是十七岁少女的豆蔻年华,也是她白宁情窦初开金色的梦—— 纺机厂正在施工的基建工地,蔚蓝的天空,和谐的柔风中,在望着新挖出的泥土堆发呆之后,她终于绝望了。看来是丢了,丢失的书已经渺无踪影,她沮丧地坐向了地面的草帽。 或许是早就是注意她了,在向这边张望过后,那人在走,似乎在向着自己走过来。 “好像有事啊,看见你刚才——” 斜脸看了他,但仅此而已,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她白宁不屑于理睬。 “我想,就问一下,不至于惹你不高兴吧。” 不理睬还要问,这脸皮,不会皇帝他妈了吧,她心里想。讨厌的家伙,大大咧咧口气,真以为穿了工装你就了不起。 “走你的吧,你这人,谁招惹你了不是。” “哇,厉害,看不出来,小姑娘。” “说什么呐,谁小姑娘了,也真是,自以为是的家伙。” “好,承认我不对,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过,也不是我想多事,因为刚才,还以为你是在寻找——” 寻找怎么啦,碍着你什么了,她想说,但话到嘴边却又戛然而止。但不是因为他转身要走,而是一直背在身后的手里,正拿着的一本旧书让她眼里顿时一亮。 “我的妈,不会吧,你手上,我这书——” “壕沟里,刚好路过,担心就快给水浸湿。不过,我这多此一举——” 太像了,和自己丢失,刚才焦急寻找却又不见踪影的书,尤其破旧的程度几乎一模一样,以至于她有些迫不及待地喊。 “是它,就你手上的书。天呀,我急着找的就是它呀!” “那么你确定,我这是在物归原主。” “是的,谢谢。”白宁说,还报以了感激地一笑。不料他也是看向她,而彼此的四目相对,发现他并不比自己大多少,不由得一下子燥热了脸。 第16章 第十六章 他走了,也不回头地走进阳光,随后又在消失于不远处那车间。白宁呆呆地看着,就仿佛他还在,正沐浴阳光,裹着明媚灿烂光晕在走向自己,就像要深入内心地融入到灵魂。 这以后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看清楚他,自己会有这种的古怪,就好像似曾相识又仿佛和他是曾经约定一般。是因为帮忙了自己既不是得意,也不再交谈,一脸无所求地转身走人,还是他的诚恳,或者他那天生一般的憨厚。 当然,不过一本丢失的书,自己在那青年手上失而复得,就是感谢,也不至于就要想入非非吧。于是,她决定健忘了,不过替建设单位挖土方的临时工,在这里也是时间有限的劳动。 说来也奇怪,自己愿意看见他,而且不止一次,的确也有意或者无意地见到过那小子。好几次的看见,是他会带上修理工具在走,不过有一次和一中年人,他就像跟班一样走在后面。 不过这种的看见他很快就不会有了,因为作为街道上临时安排,工厂建设大楼挖这地基一旦完成,特别是白宁他们这批临时突击人员就会走人。或许这就是缘分吧,这天下班,她比平时稍微晚走了一会,没想到出厂门不久,会在大街上的行人中看见那青年。 那真的是他吗,一身工装,身影也是熟悉,却又是腋窝下夹着一本大书。一阵地紧走,看清楚果然是他,有这种的奇葩,他居然一边走那嘴里还念念有词。 “什么意思啊,对顶角相等,三角形全等。” “数学公式,几何作业,至于意思,师傅说下一节课会讲。”他说,但马上又一脸的惊诧;“不会吧,你是——我们认识吗。” 也不直接回答,抿嘴一笑后她说;“呀,好大的一本书,这你也能看。” “哇,原来是你,爱看书的小姑娘。” 由于他认出自己,她本来很开心,但因为他后来一句话,她不满地嘴也嘟上了。 “瞧不起人呐,不就是有了工作,这口气,感觉就好像你在猪八戒照镜子。” “厉害,伶牙利嘴。不过你告诉我,凭什么啊,一句玩笑话就骂人家里外不是人。” 她噗嗤一笑,却又是打趣他地说;“呵呵,很有知识呀,这书也特别的不同寻常!” 他摇头;“估计你不会有兴趣,因为和你那些故事,这书根本就南辕北辙。” “不赖啊,出口成章。不过,这书里,那上面又都是些什么呀。” “是机械,车间生产必须的基础知识。师父说,作为工人,要想过硬的生产技能,首先就得基础牢靠。” 见他将书递向自己,白宁接在手上翻了很快又还给他,却又是感叹;“妈吔,就是看着也晕,可是苦了你。” 他认真地说;“不会,不至于就是苦。这样说吧,一开始是有那么些畏惧,不过后来工作上碰到问题多了,还别说,有它还真的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呀,该不会,你还是机械专业毕业的吧。” “说什么呐,我专业毕业,看看我哪一点像。这样说吧,厦门大学,还是小学本科。” 她捂嘴笑了;“是吗,不会是骗我吧。” “不相信,可我为什么要骗你。当然啰,你很有文化,外国的书也看。” 她有些纳闷了;“这就奇了怪了,人家看外国人的书,你怎么知道。” “贵族之家,你忘了,书我可是完璧归赵了啊。” 她明白过来,心里释然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主动提起之前的事,自己那心反而有了窃喜。不过,白宁看向他,却是认真了地说;“好吧,我承认,喜欢看书,其实这也是爱好。至于文化,可以说,和你差不多,我们俩彼此彼此。” “不会吧,喜欢看书,还是外国人的小说。” 她郑重其事地说;“外国小说又怎么啦,人心相通你应该是明白,文学其实也是人学,是人的经历和命运。至于看什么书,你也知道现在就是世界名著,差不多都成了黄色反动,所以没办法,也只好找到什么就看什么吧。” “原来这样啊,懂了。不过能够讲一下吗,看了那些书,特别国外的,这感觉如何。” “感觉吗,行啊,实话实说,真正好的作品,心里那滋味,可以说妙不可言。当然,如果不能沉浸于故事,不是和作品主人心灵共鸣,那又另当别论。” “真的,看小说还会这种的神奇。那么,你这妙不可言,还可以具体一些吗。” “不如这样吧,讲一个给你,中国民间故事里面的,愿意听么。” 在他点头后,她讲了。 他果然在听,很认真地听她讲,甚至不等听完故事,他就深有感触地说;“猎人的儿子夏吾冬,这民间故事不错,真的很感动人。” “类似的故事多着呐,青蛙王子,太子爱吓山,特别望夫云的悲情。而巴金的家春秋,巴黎圣母院,狄更斯的老古玩店,包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人和命运抗争中的那些人间悲喜剧,你在感同身受的同时也免不了自我地激励——” “这样多的书,说实话,就听你说,我差不多就要晕了。” “为什么,是我啰嗦了吗。” “不,当然不是,说实话,这以前我知道的有三国,红楼梦,水浒,再就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类。至于西游记,由于那是黄色书,自然是不感兴趣。” “这很好理解,所以不怪你,因为破四旧那会,谁叫我们还都是孩子。” “千真万确,这话不假。” “书嘛,总的说来,智慧结晶,不少的也是人的精神食粮,能够潜移默化中净化人的心灵——” 或许青年的眼里看到的好奇和赞赏,她接着又讲了。他也在听,而且认真地听后来还有了入迷,对于石门开这故事,他还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从乞讨到衣食无忧,这样的石门,对于丧失劳动力的老年夫妻,算得上翻天覆地境遇的改变。可是养尊处优的锦衣玉食厌倦了,偏偏留恋起之前,特别糟糠夫妻相濡以沫那样的光景,结果双双饥寒交迫暴尸荒野。你认为他们这是为什么,作者想告诉人们什么——” “不知足,或者老人们不识好歹,是这意思吧。” 他微微摇头;“糟糠夫妻,相濡以沫,这说明的,应该是人的灵性啊。我们之所以是人,有别于其它动物,感情可能是根本原因。物资丰富,精神空虚,没有了感情维系和滋润,人会不会反而更容易迷失了自己。” 想不到的另类解释,禁不住惊诧好奇地看他,但很快,就好像醒悟一般,她眉开眼笑了;“说真的,你这样一说,好像还很有哲理呀!” 自己一样年纪轻轻,却又独自理性的思考,和他的交往自己没有看错人。既然这样,不如另外的故事吧,果然,这样的提议,他反应出了极大的兴趣。 于是,二人从次开始的交往,假如书在无形中起到了红娘的作用,而讲故事,特别一些故事引起的心灵共鸣,更是让他们在心灵交融中感到了充实和愉快。然后是时间,更多的接触之后,这两个单纯的心灵走到了一起。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山盟海誓,没有物欲诱惑,甚至也没有说过一句爱与不爱,不知不觉中,对方在生命中变得越来越重要。尤其心中那份缠绵,就好像前世约定一般,无论是否在一起,彼此都会在内心深处拥有和牵挂着对方。 白宁自以为,从今以后,自己这一生的生命中不可能还有接纳别的人,而她也更是相信,两个人幸福甜蜜的生活中,他们会彼此看着地一天天变老。 但做梦也想不到,突然有一天,这根深蒂固一般的情感,也会突然间不可理喻地产生变数。 不,不是是自己要怀疑,要动摇,人群中那闪现出来的脸,他在摩挲另一只手的手背,双手反绑,毫无抵抗能力的领导干部身体在摇晃,不胜痛苦地身体倒下—— 哦,天呀,不愿意凑热闹,偏偏又是那样地撞见。为什么,这难道就是命,命中注定,自己和那个人有缘无分—— 不,不是自己,自绝于感情的是他。就算吧,就算将失去工作,但知道原因是政策,还要向无辜的领导人动手,这说明了什么。试想一下,就算他的表现受到别有用心的赞赏而得以工作继续,可如此卑劣阴暗本性,这抹不去的耻辱,假如在今后和他生活在一起,不要说他应建良,就是自己这良心会怎么样,还有还可能有安稳吗——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一夜的辗转难眠,反复地思考,看似柔弱的姑娘终于让理性战胜了感情。假如一个人从骨子里庸俗而又极端自私,和他勉强共渡一生,真的还有幸福可言吗,壮士断腕虽然惨烈,可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到底多年的感情啊,一想到今后的生活中将再没有了他,这种生离死别一般的情感撕裂,无论如何克制,她仍然禁不住心如刀绞地凄然泪下。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趁着医务室人员交接班,她找到值班医生,恳求他;既然不是输液,发烧也褪了,与其自己在这里等着恢复,还不如回家自我保养。 看见医生犹豫,她又是说,就食堂里跌了那么一下,现在没什么不好的感觉。再说下班了自己不是回家,妈妈会怎么想,担心着急出问题怎么办。所以,以自身的情况,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还要躺在医务室里了。 值班医生知道她母亲,由于并不如何了解白宁夜里的情况,替她检查了血压和心跳,量过体温,他勉强地同意了。除了按时吃药,感觉身体有任何不适,你得马上赶去附近医院或者回医务室。 这显然并不苛刻,她满口的答应。不过,当她提出开病假,医生的脸色就变了。 “我不是说了吗,你病情不明,按说不应该放人走。现在我同意你回一趟家安抚好母亲,其实这已经是破例,如果还要得寸进尺的话,那继续留下人不要走。” 白宁急忙陪笑;“说着玩儿的,可别当真了啊,求你了贾医生——” 从医务室出来,就害怕医生改变想法,她几乎是跑步地离开。 母亲不在家,人去了哪儿,白宁也没有心思怎么想。其实放下药袋在椅子里坐了,一不留神,这脑子里又是胡思乱想了起来。 虽然也强迫自己,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和那个人撇开关系,可不知道怎么了,不知不觉这脑子里又是他。她气愤自己,拿了书地翻看,可是好几页了,就好像索然无味地没有感觉。 丢开了书,这脑子里像空落落的,这心里不但说不出的空虚,还又是伴随着某种的失落和迷惘。 不能,不可以这样,白宁你得要有勇气学会坚强,没有原则糊里糊涂过日子,那才是真正的可怜。 门外好像有响动,是声音在传过来。随着逐渐清晰的脚步,以及自行车轮胎的碾压地面,几乎是本能,她知道了那是什么人正在接近自己的家。 用不着怀疑了,随着自行车在门前的停放,应该就是他应建良的终于现身。不知道为什么,这心莫名其妙的在跳快,而且人也一下子地紧张了。 “不会下班刚回来吧,这会还不是睡下。” 兴冲冲地说话,但马上,他站住,一脸的呆愕。因为他看见的白宁不但站到了门口,而且还又是伸开了手臂地像要堵上门。 “不必,你不必要进来。” 冷冷地看他,声音里也是冷漠,青年不解地扭头看了,忙说;“好像没有,没什么事吧。” “说的你,应建良,这没你的事,你走吧。” 或许她苍白了的脸,青年醒悟一般的说;“知道了,对不起,惹你生气了。但是到现在才赶来,我相信,你一定会理解我的。” “理解呀,应建良,也包括你这时候的出现,我想,我应该比什么时候都要理解你。” “不过,宁,这时候我能来,是因为又在停产大批判。反正也不让人做事,瞅着机会,不少也偷溜了出来。” “原来你偷跑啊,就不后悔么。特别大批判这突出政治,你该呆下去才是。” 或许她说话还有那腔调,好奇地看她后,他忙解释;“就放心好了,不会有事,政治问题,向来就没我们什么事,大批判会也更加不会有人管。” “行啊,知道啦。现在,你可以走了。” “不会吧,白宁,你说我走,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想多了,应建良,你可以走,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突然提高嗓门,还又是声色俱厉,霎时间的惊讶,那青年看她,似不相信一般一脸的大惑不解。但很快,大概预感到不妙,他有些着急了。 “我知道,是我惹你不高兴,都怪我。可是我想——” 微微摇头后她冷冷的说;“想什么呐,应建良,其实你何苦还来呀,你应该呆在工厂里才对,因为有工作对你多重要。所以回吧,你赶快走,去保证好你的工作。” 他听出来了,白宁就好像话中有话,感觉到她的不信任,他急切地说;“宁,你怎么了,不相信我了吗。可是要不是因为不得已,这会才赶来,可能吗——” 她看他,认真看这张自己以为读透了的脸;尤其他这不得已,居然现在了,还要恬不知耻地一副无辜嘴脸,白宁不由得愤怒了。 “你到底做过什么,问你自己去吧。应建良,送你一句话;一个人,最好还是不要太让人鄙视。” 这明显泛白的脸,几乎冷漠的眼神,尤其某种对自己的不信任,看得应建良禁不住地心里发憷。她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骑自行车撞人,关在楼梯下面那狭窄空间,后来又是回答问题,被人嘲讽引起的开怀大笑太多的窝囊—— 没想到,紧接着又是白宁说话,是问他; “还有那里的执勤民兵小分队,和他们的人也有的关系,我想,你不会要否认吧。” 为什么要否认,幸好小学同学欧治国,那里的执勤民兵负责人告诉自己,不管梁小波是否有事,摆平这事小菜一碟。于是,他表情轻松地说; “不会,我承认。就因为这样,用不着担心,过去了,事情完全地结束。” 她看见了,在这样说话的时候,他那嘴角似还有了一缕的笑意。 但就是这看见,清楚地看见,这时候他的这张脸,她情愿不是真的。承认了打人,他们这打人和清理现场的民兵小分队早有勾连,可是他这样的承认甚至还有了轻松,这对于还在犹豫的她,无异于致命的一击。 这还是他吗,自以为读懂也看明白,并且对他一往情深的男子。不但打了太平拳的懦弱,而一己私利就对无辜者施暴的丧失人格底线,就是现在了居然也毫无反悔或者负疚。试想一下,以他这心底的阴暗龌龊,利害攸关的关键一刻灵魂本质的凸显,未知的将来,自己又可能希望或者指望他什么。 不过揪心的痛之后,总算克制了厌恶,她问;“过去了,你真的相信,又或者,你不会没有想法吧。” “是的,我想过了,自己的错,引以为戒,今后一定格外小心。” “原来,还要今后啊——” 他诚恳地说;“是的,切身的体会我也知道,同样的错误,尽可能不要再犯。” 她看他,认真看这自己以为读透,尤其恬不知耻的一副无辜嘴脸,白宁激怒得脸色也变了。但她还是隐忍地说;“听明白了,特别你这体会。可是我听说,你现在上班这单位,很有可能将会彻底清退临时工,有这事吗。” “是的,现在可以肯定了,发的这文件,的确是出在市革委。” “这样的话,应建良,你现在单位的工作,不会是稳了吧。” “难说,也不一定。” “怎么,你应该是干得很不错了,还是没信心。” “和信心没关系,据说发这文件,还是中央下来的精神。” “这意思,你这工作,原来还是有可能不保。” “大概,不排除这种可能。” 不料,白宁脸色一变,突然声色俱厉地说;“这样的话,应建良,你现在该怎样做,我想,用不着我再说了吧。” 愕然地看她,随即点头;“当然,我走,这就走,我马上离开。” 迟疑地转身,极不甘心地移动身体。但也只是走近后他向自行车伸手,突然,白宁几乎是爆发一般,怒不可遏地大声呵斥; “你滚,滚呐!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踏进我家门半步!” 厉声呵斥犹如字字珠玑,惊得他浑身猛一哆嗦,推上自行车,却是惊慌失措仓皇地逃离。 第18章 第十八章 应建良已经是推着自行车在仓皇离开,但身后,女友那可怕的喊叫仍然在追着他。仿佛脑子震碎了,思想也没了,急匆匆地走,几乎是凭着本能在避让路人。尤其这个时候,即便有人在对他招呼,他也会充耳不闻走自己的。 实际上,就是回到单位,一路上别人怎么看他,或者是否有过打招呼,这显得空白的脑子里根本就一无所知。不过车间里回到之前的工作,无论是修理机器还是回答他人问话,他的情况倒也看不出如何的不对劲。 大概熟能生巧吧,像这样工作起来,挫出的零件,打磨之后试着的按装,部件和机器的吻合符合预期。但在又开始拆卸起另一部待修的机器,有人表达了不满,明天的事情用不着提前来做。但用不着理会,看了眼大家,他自顾自地又开始了忙活。 大概是生产班长的父亲住院吧,钳工班就好像失去了管束,虽然不到下班的时间,人们就已经早早地放下了手里工具。 下班之前,请把东西归位工具收拾好,是党员的程师傅在强调。总得随大流吧,应建良照做,但他也是到了工厂大门,却又是发现自己还是出车间太早。当然,不至于就返回,去一趟厕所回来,出厂时间应该也绰绰有余。 来到医院,看到父亲不但能坐,还能够自己吃东西,这的确也让他有了宽心。但是父亲问起车间里生产,由于他的回答太过于简单,难免惹得父亲相当的不高兴。 “什么叫差不多?你也老大不小算得上大人了,怎么到现在,做事情还是这种没章法!我问你,总装车间那台调试仪修得怎样了,是不是已经交到了他们手上?” “好像,应该是送过去了吧。” “什么叫好像?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回答起事情,还是和没长脑子一个样!” 虽然不想惹父亲生气,可就算很想努力,回答他的话自己还是提不起精神来。之后又是父亲问车间情况,而他的回答,除了不满,他甚至还是很生气地摇了头。 “没用的东西,算了,你还是回去吧。给我听好,回去后,把你师父杨大宝布置的那些问题,必须认真多反复研究几遍。就想不明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长进的榆木脑壳!” 榆木脑壳,父亲好像看出了什么,不过他这样的形容,以自己现在情况倒像是很恰如其分。要不的话,为什么这脑子里思考起来,反应和应对,总觉得有一种迟钝或者呆滞。 当然,自己是人,不至于真的就榆木那样植物。从医院里出来,他觉得不但脑子里混乱,这也是空虚的心,憋屈中又是说不出的郁闷和难受。 现在就回家,父亲说的那样做,似乎不可能,要静不下来,这看书也会因为没有了心情而无用功。脑子里这样地想,又是手推了自行车,几乎是漫无目的大街上走。 恍惚之间,不知不觉已经傍河大街了,但也只是河坎边那一片的桉树林,霎时间,他的这颗心却是猛然悸恸。紧接着,就好像某种委屈,竟至于这心酸涩地说不出的难受。 几近黄昏的天气,才是进到树木中,除了某种的压抑,他觉得似乎就是空气,这时候也好像在散发着焦虑和忧伤。可是曾几何时,只要经过这黄昏中的树木,在他的心里唤起的,总是说不出的温柔和甜蜜。 因为就是这黄昏,这些的树木,不但承载了他们过去的青春萌动,也记载了那情窦初开的妙不可言。曾经多少的耐心等待,一次次的翘首期盼,而那款款走来的倩影,又是如何强烈地激动他的心—— 可是那一切,却在她那声嘶力竭的喊叫中荡然无存。 “你滚,滚呐!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踏进我家门半步!” 他滚了,因为这恶梦一般的现实,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人的心智似乎也因此而粉碎。 或许这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被心爱的人儿抛弃了,何况之前还又是毫无预兆,猝不及防的变故。这种的残酷中,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可怕魔手,能够将发誓要终身守望的两个人,转眼之间变成了从此地形同陌路—— “这意思,你这工作,原来还是有可能不保。” “大概,不排除这种可能。” “这样的话,应建良,你现在该怎样做,我想,用不着我再说了吧。 “当然,我走,这就走,我马上离开。” 不要,不能够再想了,任何的胡思乱想,那也是对爱人的亵渎。他这样对自己说。不过,他这时候的头脑里,似乎也因此有了活跃。 于是他能够想,也开始了思索。回顾和白宁这短暂的相见,她问了什么,还又是说了什么,渐渐地,似有些明白了。 自己的骑车撞人,楼梯下面狭窄的囚室,尤其那恶意嘲讽引发的哄堂大笑。 他也愤怒,委屈,但无论如何地不甘心,为了不让情况更加恶化,他能够的也只有忍受。何况这种无奈的窝囊,到底也是自己有错在先,逃避责任自己可以吗。他的心在说,在挣扎—— 天早已经黑了下来,无助地仰脸天空,这眼里也只是夜暗。但也只是一想到心上人的唾弃,尤其和他恩断义绝,两个人从此将形同陌路,猛然地觉悟,霎时间就好像心如刀绞,瞪向夜暗的那眼神里近似于幻灭。 夜太宏大了,孤独空虚的心灵不堪那份悲凉,他流泪了。潸然而下的流泪,无声的哭泣,犹如心灵的泣血。 恍惚中,他看见了,白宁在走来。她手里拿书,款步地走,那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 吾独爱莲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蔓不枝,中通外直,亭亭静置,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或许是好奇,他问;“宁,你怎么啦,这可是颓废文章啊。” 不料她却皱了眉头;“不,建,我突然觉得,取这御寒的宝衣,根本不值。” “你什么意思啊,好像,我有些糊涂了。” “望夫云,这故事你应该是知道——” 是的,他知道,因为这故事白宁讲过。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他这心却是好一阵说不出的凄凉。 “说来我听一下,故事都怎么回事。” 故事望夫云,应该是天寒地冻,丈夫愿意哪怕付出命来,也要取得御寒的宝衣。可是很不幸,男子从悬崖掉下摔死,而她自己也变成天上不肯散去,一直凝望丈夫的云彩。 “可以啊,建,你没有说错。” “感觉很悲情,也很凄艳,但也说明了感情,因为爱,人可以心甘情愿为她去牺牲。不能不说,故事不错,寓意深刻。” 没想到,白宁却冷了脸,不满的说;“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结果是什么,爱她的人只能够水中月一般的看见。匹夫之勇啊,这活着的人,他会不会也生不如死!” “为了爱人和家庭成员幸福,只要有一线的希望就该争取,这也算男人的天职吧。” “不,之所以你这样想,是因为你父母家人一直在身边,不知道生离死别的煎熬。所以,建,我要你答应,望夫云里那丈夫的冒险,不要,永远也不要那样的傻事!” 他答应了,白宁笑了,还温柔地拉了他手。 他感到她的手好冷,尤其的寒凉好像浸入到心里,就仿佛他们正置身于望夫云那样的冰窖。他想把这样的感受告诉白宁,可是她却一本正经地严肃了起来。。 “我们家有个秘密,我现在就告诉你。不过你得保证,千万不要对人说,一点也不能有泄露。” 记住了,请相信我,他说。于是白宁凑近他,还特别地压低了声音。 “我妹妹李兰芳,你曾经问我,她为什么不是和我一个姓,我说是亲戚家女孩,实际上,那不是真的。兰芳是我和妈妈,我们从大街上捡回来收养的。” “那是人啊,女孩子,怎么可能随便捡回来。” “你不信——”她睁圆了一双杏眼,认真地说;“是真的,当时还有一个小男孩,是兰芳的弟弟。那时候他们都很小,我当然也小。他们在哭,就在大街上,弟弟在姐姐的怀里。他们没有大人,没有家,当然也没有饭吃。看那样的情形,要是再不管,他们很可能就会没命了,所以我和妈妈就带了他们回家。 “实话告诉你吧,实际上,兰芳姐弟俩是黑五类,走资派的孩子。他们的父母让造反派抓走了。不过,这些事可不能说出去啊,是政治,要别人知道了,不光我们会遭殃,妈妈说,兰芳妹妹也不知道会有多惨。” “原来,这样啊。” “我要你发誓,这秘密,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千万不能说。永远也不!” “相信我,已经保证过了,害人害己,这样的坏事绝不会。” 白宁好像并不相信他,尤其看他那眼光怪怪的,就像在怜悯或者鄙视。 她什么意思啊,似恍惚记得,兰芳这情况,白宁好像早就和自己说过。但他这心里正自疑惑,冷不防,却看见有民兵小分队在走来。 这些人什么也不说,直接地进屋,并且抓住了白宁。他急了,慌忙起身地阻拦。 但是他动不了,也不知道自己被什么绊住,这脚挪不开。没想到心里正焦燥,却又听得有人在喊;“把欧治国叫过来,我看他欧指挥,这件事又如何来处理!” 原来是黄文化,那张窄长脸笑了,正冲着自己地狞笑。他这一紧,刚刚感觉到事情不妙,就在这时候,却见欧治国正押了李兰芳从里屋走出来,他不由得大怒。 “欧治国,如果还当我是你老同学,当年最贴朋友的话,放开她,必须放开!” 欧治国奇怪的看了看他,还是那无所谓的语气;“没问题,就你这句话,我放还不行吗。” 谁知道白宁生气了,手指了他,扯直了嗓子喊;“应建良,我不会放过你!绝不!” 倏然惊醒,他看见夜,眼里只是夜。这浑然一致夜的暗黑,原来是做梦,一个让自己惊悚却又更加仿徨和迷茫的梦。 第19章 第十九章 就快住家的楼房了,这耳朵里却隐隐约约有了哭声,赶紧地走,母亲确定是有人在哭,女子的哭泣。分明楼栋里传来的哭泣,她那心里难免纳罕,什么样的情况啊,会是这一大早上地伤心。 但并没有走几步她又是犹豫了,因为传进耳朵的这哭声,似有些不大对劲。怎么会,除了声音好像自己住的单元,而且更像是自己的家。 她不信,自己家两个大姑娘要都在,哪怕闹翻天她们也绝不是哭。不会是别的人家出状况,又或者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吧,比如楼上的黄姐和媳妇口角,曾经就在自己家有过好半天的伤心抹泪。 离家更近了,可越是接近,那哭声越是扰得她心里没有了安宁。再向前走,她一颗心就不只是发毛,因为几乎可以肯定,这悲泣的声音就从那,女儿白宁房间的窗棂之间在传送出来。 虽然不相信,但她还是站住地不打算进屋。哭声减弱了,但也不是就止住,或许确定了哭泣的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女儿白宁,她除了心收紧,几乎整个的人都在哆嗦了起来。 母亲知道自己的女儿,以她要强的个性,平常的情况不要说哭,就是想看到她如何伤心也难。已经好些年了,自从收留养女李兰芳,今天这样放声大哭,女儿算得上破天荒的头一次。 显然,女儿出事了,而且还很不一般情况,开始的惊慌失措之后,母亲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其实最能够让白宁情绪表现的,就是单位同志之间,或者工作上出状况,因此的不开心,在以前白宁的确也有过。可认真地想,就算有那些烦恼,无论如何也不该这阵如此地伤心委屈呀。 她在想,但才是转念头应建良那孩子,却禁不住地心里一动。就刚刚,自己从菜市场回来,冷不防看见了应建良推着自行车在走。但奇怪的是,既然走那样快,他为什么又不是骑车。 不会是车滚子爆胎了吧,她想,就算其它问题,也可以找离这不远的王三老汉给看一下。不料,她喊了,好像没听见,并且接着又是喊了好几声。可让人郁闷的是,他居然不回应,还是闷着头地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许久了自己这出气也没有了畅快。 这时候回想,特别女儿白宁现在的情况,母亲这心越是感觉到蹊跷。两边楼房的街道,就是各走一边,他是下坡,相距不是很大的街道,人也不多的情况下听不到自己的喊声,怎么想也觉得是问题。由此看来,白宁的难受,会不会问题就出在他两个人的身上。 但就算吧,就算两个小年轻闹意见,不理睬自己,这可不是年轻人应该的呀。而且这之前,像这样的装聋作哑,就是说遍了满世界的年轻人,她也是相信应建良不会。那么,究竟什么样的情况,几乎就没看见过红脸的两个人,一个失声痛哭,一个旁若无人急匆匆赶路,母亲想不着急也难。 不过,才要推门回家,母亲又是犹豫了。这时候进去真的合适吗,假如建良和白宁刚闹了意见,自己这贸然现身,又能够做什么。到底年轻人,孩子因为一些问题一时地别扭,自己跟着掺和,有这个必要,可能解决问题吗。 其实应建良这孩子自己信得过,心眼不错为人也实在,没有不好的习惯,而且他那容易忍让的好脾气也更是难得。年轻人嘛,自己的问题还是他们自己去解决,年轻时候一定的磨合,对于他们的将来也会大有裨益。 在这样想过之后,母亲决定了,明智的选择,就是自己暂时抽身地离开。做教师的丈夫就曾经说过,有时候痛苦哭上一场,让内心的压抑释放,心理上自我医治,有时候也算是不错的一剂良方。 在外面转悠了一圈,又和前一幢房子的吴妈闲聊过后,再回家看到的女儿,果然已经是风平浪静了。只是她也不是睡觉,而是手拿了书在看,母亲有些不高兴了。 “大夜班的,一晚上工作,宁子,你真的就不困么。” “是这样,妈妈,厂里有点事,呆会还得去一下。”女儿拿开书,很平静地说。 故意不看那红了眼圈的脸,母亲摇头说;“闹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一晚上的工作,不肯把这眼睛合上休息,这身体还当一回事么。” 应该是感觉到母亲生气了,白宁忙安慰她地说;“妈妈,有点事和你说,不过先说好,可不要一点事就大惊小怪,你得答应?” 母亲虽然紧张,但却故意嗔怪地说;“看你这丫头,说啊,什么事还要你妈妈先答应了你。” 扶她坐下后,白宁撒娇一般地说;“是这样,妈妈,一点小感冒,但不可能贫血,可医生不答应,所以昨晚我不是一直在岗位上。” 母亲看她,惊吓得脸也变色了,因为她知道一个人真要是贫血的后果。但很快,她控制了情绪不安地问;“后来怎么样,贫血还是感冒,结果出来了么。” 她摇头;“不是让回家了嘛,说明已经没有了问题。这不,待会去一趟医务室,去拿医生开出的检验报告。” “当心呐,真要是贫血,这小感冒,就拍有可能才是生病的开始。” 轻摇晃了她肩头,她不满地说;“果然大惊小怪了,就知道你会。” 没想到,那母亲又是柔和了一张脸;“要真的有贫血,这也不是你的错,那些年过日子艰难,小小年纪身体亏欠,自然你这体质——” 白宁嘟上嘴地说;“妈,看你吧,说好的不翻老话,怎么啦,一说贫血你就没完没了。其实这身体自个清楚着呐,医生嘛,就喜欢唬人好让你听话。” “宁子,人家医生读书出来,凭的医病这本事。所以傻女儿,忠言逆耳,你可不能不当一回事。” “记住啦,妈妈你就放心吧,宁子当然知道,身体是革命本钱嘛。”她说,在亲了母亲,哄得她开心以后这才出门。 走在大街上,白宁那感觉怪怪的,就好像除了心情不同于之前,整个人也是浑身说不出的清爽。怎么会呀,一场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大哭,就好像原来的那些烦恼,都被哭泣的眼泪彻底清洗掉一般。 他走了,自己哭了,至于为什么要哭,就是现在回想,似也觉得很有些莫名其妙。但有一点得承认,眼睁睁看着的走掉,那一刻,就仿佛被他掏空了心,毁灭了自己所有的希望。 因为就算对他那些恶劣行为反感至极,也厌恶至极,但也不至于就十恶不赦吧,何况这些年什么样的情感啊,可能一下子真的就断绝了么。假如他觉悟,他良心发现真正地自我反省,而不是这种没了心肝地走人,自己这软下来的心,不可能真的就不给他机会。 可是他走了,不顾忌他人冷血和毫无悔意地走,除了让眼前的一切暗淡无光,也更是让这心力交瘁的绝望内心,被深深伤害的灵魂,仿佛就像陷入到了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 好在过去了,也想明白了,不应该是伤心,而是不想,逐渐地彻底忘记那个人。她下定决心,自信不会再去为那不值得的人伤心痛苦,于是自我的鼓励;白宁不要怕,振作起来,心如芷水,在今后,这就是你应该的坚持。 既然身体状况不是问题,自己恢复上班,总得先和车间说明情况吧。谁知道才走近车间,车间主任看见她,一把拉住她的说话,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在发泄不满。 “天呐,我的大小姐,总算把你给盼来了!听说你才住院还想要假条,你呀,真是急死人!” 白宁急忙地解释,不过一点儿头痛脑热,至于吗,还要泡病假。所以,自己没问题了,今天晚上这班得自己上。 谁知道主任那脸也变色了;“这可不行啊,姑娘,知道吗,你这样反倒在害我。实话说吧,厂党委有领导找过我了,幸好我是女的,刮胡子也那么回事。” “可是,张阿姨——” “回去吧,看在你妈妈面子上,不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我说,小先人,一切听医生的,要医生同意,你二十四小时上班我也没意见。何苦呢,不上班,病假一样不会少了你一分钱工资。” 医生的证明,主任话说到这份上,白宁只好又去了医务室。 想不到昨晚值班的张医生看到她,那眉毛胡子都好像要挤到一堆。 “行啊,你个小逃兵,人总算是露面了!” 我什么逃兵啊,白宁难免的奇怪。 医生手指头点了她的说;“我说你呀,人不大,可是把人给坑苦了!” “我吗,没做什么呀,人家又怎么啦。” “还笑,我都想哭了!” 白宁猜到他想说什么,忙分辨;人没问题了,当班医生也批准回去安慰一下母亲。这不,张老师,人在你面前了还不行。 “你倒是走了,知道吗,所长派人来家里,差不多都快把我老祖宗给翻了出来。还真的不赖,厂领导,工会,头头们都跑了来看你,说是慰问。结果呢,你人不见了。我这下子算是倒霉到家了,挨批评不说,就是医务所检讨报告,也要写上我的大名——” “不会吧,真的有这么吓人。” 张医生这胡子刮得光光的脸,嘴皮翻动中,激动得眼镜似也有些歪了。白宁看着,忍不住想笑,但又慌忙低了头。 在替她把脉后,接着的检查,看情形还算是满意。白宁央求他,千万别建议换自己的岗位,但医生却又是摇头。 就算没有别的情况,你这贫血也不敢有大意,按照规定,三班运转不可能。纳入长白班,其实这也是厂党委对职工的关怀和保护—— 她不听,也绝不接受,自己年纪轻轻,这照顾性的安排还是给别的人吧。习惯了的挡车岗位,作为青年团员,三大革命的锻炼中,在那里自己才可能更好的发挥。 还好,虚惊一场,因为是否岗位调换,也必须是送医院的检验数据出来之后。可以不用医务室留置观察,但她需要一定的休息和身体调养,医生说,坚持开出了病假条。没问题呀,白宁很乐意地收下,但是不等出厂门,撕扯掉的假条就投入了垃圾桶。 第20章 第二十章 蓝蓝的天,阳光明丽的大街,就是吹在脸颊的风也是甜的。身体无恙,不过一点的贫血,自己这样的情况,妈妈总该是放心了吧,白宁开心地想。 不过,不一定就是回家吧,也许自己还应该做点什么。很快,她醒悟过来了,难怪这心里好像有牵挂,原来是伯父,应建良医院里的父亲。 只是,可以吗,和那儿子已经分手,自己这医院里探望病人合适吗。她这样地想,或许那心里犹豫,脚下似也没有了刚刚的轻松。 别的不说,就冲着平日里,应伯父对自己的那份关爱,这医院也应该去。何况不同于儿子,伯父是一个有原则和立场的人,那些年的造反派头头,一听说要拿起枪武斗,他毅然宣布了退出。 不过派性观点不同,自己的阶级兄弟,却要拿枪口来解决问题,这不符合党的原则,一谈起当年,伯父就难免忍不住的激动。事实上,后来摒弃派性的大联合,也足以证明了他的选择没有错。 尤其时间上,自己这时候去医院也算恰到好处,那儿子不在,自然也就避免了相见的尴尬。于是,在一番的考虑之后,她转身走向了另外的那条街道。 来到医院住院部,病室门口,白宁正要推那虚掩的门,由于里面的说话,那手又是赶紧的缩回。 “我说伙计,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全厂临时工都去,你家建良不去,这说得过去吗。” 是应建良的师父,这父子俩的车间主任杨大宝说话。但那父亲并不接受,他显得生气地说; “什么叫说不过去,大是大非啊,都大人了,得长脑子才是。” “事情要你说的这样简单就好了,想一想,大家都做的事情他例外,别的人会答应吗。再说是找局里反应问题,希望留下来继续厂里上班,就你会算,事先就想到会被别有用心,会阴谋诡计利用。” “不管怎么说,跟着瞎起哄,我早就提醒过他,不值得饶恕!” 杨大宝不满地说;“我算是看透你了,就知道怪孩子。老伙计,想一想文革初期闹派性,我们俩怎么样,也算有一定的头脑吧,还不是一样的跟着凑热闹。别不承认,那会你还特别的来劲,怪我是多喝了墨水,小知识分子——” “当时的情况不同,主席发话了嘛,作为党员,党的领袖发号召能不听。谁知道会有人趁浑水摸鱼,运动被人利用,造成了群众斗群众的武斗。” 那师傅说;“好啦,别马列主义照电筒,看得见别人照不到自己。要我说,还得怪我们俩当初瞎了眼,你要是听我劝,这造反团团长不坚持让给郑伟,今天这厂革委这些折腾,曹书记气得吐血住院,会吗——” “好你个大宝,话不能这样说,史无前例那会,提倡的大风大浪,培养事业接班人。姓郑的根红苗正,孙悟空啊,你知道他骨子里都什么东西。” “行了,不只你,其实我也有责任,没看清这个人本质,投了关键的那一票。现在还是说你的儿子,如果厂里真的不能上班,你有什么考虑吗。” “不会那么严重吧,如果正式工闹腾,又没有了临时工突击,这工作又怎么搞。” “唉!老应,伙计,现在这个样子还谈什么生产。整天吵吵闹闹,一说到安排任务,生产压革命的帽子就扣了上来。” “会解决的,相信中央早晚会清楚下面这些情况。” “看不清楚,光天化日之下批斗殴打纺织局党组姚程书记,还说成了群众用实际行动批唯生产力论——” 扬大宝说话声音虽然压低,但应廷贵接着的说话,无论语气还是态度,却又是明显地坚决。 “退休顶替不可能,我现在干活不是问题——万不得已,建娃就是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得你这师傅的真传,农村里凭修机器手艺他也饿不死——” 有人在过来,是护士,白宁让开身子地退到一边。不过在一阵的犹豫之后,她改变了想法,选择了悄然抽身地离开。 多好的长辈们啊,忧国忧民,富于社会责任感,言谈之中无论对国家还是个人利益,赤诚之心让人感动。特别那父亲对应建良前途的考虑,看似不近人情,实际上也是他作为一个党员应有的立场。只是可怜了那父亲和师父,或许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亲手培养教育的那青年,光鲜的后面,那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某些阴暗和恶劣。 虽然来到医院,没有见到病人地抱撼而走,但白宁并不后悔,伯父身体恢复不错,自己的确也是心安多了。何况考虑到和应建良目前的关系,自己这看望伯父,反而惹得彼此没有了愉快的话,倒不如不见为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将一切的烦恼丢开,也不存在真的生病,为了晚上的工作,怎么说自己也该好好地睡上一觉吧,可这人偏偏就没有睡意。不过没关系,看书吧,省得闲着没事,保不定这脑子里又无聊地胡思乱想。 晚上的工作还算一切顺利,得保住流动红旗,班长说。她好几次地来自己车位,那眼神就看得出来,实际她是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的确也是古怪,下班后回家,经历了一夜工作居然还是辗转难眠。总算是入睡,外面稍微的响动,这人又是醒来的没了睡意。这人也是懒懒的,对什么都索然无味的没兴趣,只好又是躺床,拿了书在手里看。 母亲不高兴了,拿了她手中的书,很是不满的嗔怪;“宁子,你怎么啦,不会谁惹着了你不是。” “说什么呐,人家怎么了嘛,妈妈。” 没想到,母亲换上了笑脸;“宁子,你帮我,替妈妈做件事。” “行啊,什么事,妈你说呀。” “这鸡汤很难弄的,得趁热喝下才好。人年轻腿脚快,这样吧,你帮妈把这汤送给你应伯父。” 她索性躺下来,还拉上被子;“不去,人家困着呐,得睡觉不是。” 母亲不满了,拉下她被头地说;“就走一趟嘛,女儿,活动一下,你会睡得更香。” “可是不行啊,妈妈,也不看什么时候了。” “我知道,妈怎会不清楚,快中午了不是。告诉你吧,你伯父病人,吃饭不会平常那样定时,你应妈妈下班回家做饭,保不定你人到了,人家送饭还在路上。” “不嘛,妈妈,就别烦人家好不好。东西放炉子上温着,有了空你自己跑一趟,不也是锻炼是不是。” 由于她被子蒙脸,母亲一声叹息;“唉,这丫头,就没有想过,人家过去是怎样待你心疼你,现在生病住院,去看望一下就这么难吗。几天的一直不见你人影儿,就是不怪人家背后说闲话,这薄情寡义,我们可以吗。” 母亲这些话,白宁听着,那心里的确也很不是味儿。试想一下,儿子即将被清退失去工作,自己这避而不见,病中的父亲那心里又该何样的一种滋味。 她在想,母亲的话,她不能不认真想了。虽然不去医院见伯父的确怪不了自己,但是两个人现在这样的情况,总不能一直地不明不白吧。何况去一趟,也不至于就刀山火海,自己和建良的事,对他们有一个交代也早晚的事。 她去了,听从母亲劝告,拿了炖好的食物赶去医院。这一路上心里还有的顾虑,就是医院里和应建良碰面的尴尬,自己又该如何应对。不过真正来到病房,看见大开着的门里只是那妹妹应建秀,白宁不免松了口大气。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个小孩,建秀抱在手里,让那父亲应廷贵逗着他玩。 看来身体恢复还不错,病人除了坐直身子,晃动起手中花花绿绿纸片,那嘴里又是轻轻哼起了一首老歌曲。 “工人阶级硬骨头,跟着毛泽东,我们走走走——” 转头之间,冷不防看见白宁,那妹妹除了睁大眼睛,稚嫩的脸儿,还又是眼角眉梢都在笑。 “呀,宁子姐!” “伯父好,二妹你也在。” 少女看着她,灿烂笑着的说;“今天不上课,妈妈让我来医院照顾爸爸。真好,想不到,赶上姐你也来了!” 女孩的兴奋是真实的,自然的真情流露足以让白宁相信,自己和建良现在的情况,至少这单纯的中学生暂时还不是知道。 “又是送东西啊,这多让人过意不去!”看着她放下饭盒,那父亲却是摇头地感叹。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伯父,我妈妈熬的一点鸡汤。” “还又是鸡汤,还说不特别。唉,为我应廷贵,可是难为你母亲了,市场轻易买不到,熬好了还又送来,这份情呐,叫人怎么消受得起哟!” 白宁忙说;“就放心好了,伯父,我妈妈说,就当是运动,锻炼了一下身体。” “有这样锻炼人的吗,好孩子。好吧,你伯父心领了,不过回去告诉你妈妈,就快出院了,可不要劳神费时再送什么了啊。” 看他说话这脸色,白宁相信了,她开心地说;“真的吗,伯父,没想到会这样快。不过,身体恢复怎么样,出院后没问题吧。” 那父亲说,老毛病差不多就行了,医生要求出院后,还得在家将息一些时间。 白宁挚信地点头说;“看来还是我妈说对了,伯父身体底子在那,身子骨也硬朗。不过出院后,有空了,还望伯父能来我家里做客。” 那伯父皱了眉头,嗔怪说;“还是做客么?你这女孩子,你伯父可不只是客人呐!” 他这样说,又是爽朗的笑,白宁醒悟过来,虽然脸上也燥热,但那心就好像亏欠他们一般地很不是滋味。好在这时候建秀送还了小孩回来,她含笑地看了看白宁,凑近了床头柜白宁送来的食物。 也只是揭盖子,霎时间,却是清炖鸡汤香味勾人食欲一般满病室地弥漫。 不料这时候门外又有了人,并且满屋子都是她那近似于喊着的说话; “哎哟,我的天,白妈妈你这是,让人哪受得起——”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那母亲梁秀华才是进门,由于鼻孔里的鸡肉香味脱口喊话,却因为突然看到白宁顿时地住口。虽然惊讶得几乎有些目瞪口呆,但很快她又是脸上堆笑,再说话,语气却是白宁少见的亲切和热情。 “我的妈,原来宁子姑娘啊,告诉伯母,什么样好风把你给吹来的!” 猛地看见这母亲梁秀华,白宁那心不由得一紧,不过并不等她说话,在一旁的那女儿建秀却是一脸的不平。 “看你说的什么呀,宁子姐姐她是看望我爸。人又不是纸,怎么就吹来的!” “咦,二妹,吃饱了不是,闲事管到了你妈头上!” “怪我吗,话都不会说。” 那母亲尽管生气,但还是转脸白宁,和悦了嗓子地说;“小白呀,姑娘,可别理会她小孩子家,你伯母这话,分明是难得我母女这里遇上嘛。” 见白宁点头,那父亲应廷贵忙说;“也是啊,晚班工作嘛,大夜里不睡觉很辛苦。” 那母亲又说;“其实白妈妈说了,宁妹子要睡眠好一点,她也不会拦着孩子上医院——” 那母亲这样说话,还又是手揽了她,虽然她这少见的亲昵动作白宁有些不适,但那心里反而又是安心自在多了。她不知道,自己和应建良的分手,好像她和这家人一样地不像是知情,因为以那母亲藏不住事的性格,这时候的见面,她说话就不会现在的这语气。 当然,她很忙,下午要上班,家里还有小儿子应建华,应母能够呆在这里的时间相当有限。而在她短暂停留,又急匆匆地走了之后,白宁心里那感觉,似乎也因此而轻松自在多了。 应伯母梁秀华送来足够吃的食物,加上白宁所送,建秀央求白宁不要走,留下来和他们分享。这多出来的饭菜足够了,姐呀,不可能难得来,人来了就走吧,怎么说,也得让建秀多陪上一会吧。 女孩子太痴了,就揽了她手臂地不放,加上那父亲也是好言劝说,白宁虽然为难,可就算拒绝也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 人留了下来,小姑娘如愿以偿,冷不防向她饭盒里加菜,姐妹俩就这样笑着让着,一顿饭几乎是在笑闹的愉快之中完成。不久又是医生查房,一下子来了好些白大褂,白宁自然也不便马上就告辞。 一阵地折腾之后,就连护士也走了,可是建秀仍然不愿意白宁离开。单纯可爱的小女孩,除了将白宁当作姐姐,就好像还天生地对她充满了依恋。 “姐,不急着走,让人家再陪陪你嘛。” “姐有事,好妹妹。” “要你走了,人家一个人多没意思啊,再呆一会,求你了?” 除了这样的恳求,稚嫩的脸望着她,还一直地不肯放手。看来那父亲也是不愿意她现在就离开,甚至还没话找话的问了她。 “听说你工作很上进,还评上了工厂年度先进?” “伯父,你可别听我妈妈瞎吹啊。” “好就是好,怎么能说吹呢。” 白宁摇了头;“其实我这先进,听有的人背后议论,就好像还是谁让出来的一样。” “不会,孩子,先进岂能是让。这个我知道,应该是你具有的条件超过了别人,工作做的比别人好那才有资格选上。” “可是人家说我大批判就过够不上,还有政治表现也不够突出。” “现在嘛,有些情况不好说,有那么一点因素也不奇怪。工作好,这就说明了政治态度和立场没有问题,作为工人,主要还是体现在完成生产任务创造财富,光是靠耍嘴皮子,又怎么能够建设好社会主义。” “是呀,道理上我也是这样想,不过——” “可惜我们家建良不是正式的,不可能参加年度的先进评选。你知道他工作上不含糊,技术在生产中也顶得了事,就因为临时工身份没那种资格。不过也不要太计较个人得失,人呐,关键是那份上进的心,就不至于委屈和埋没了孩自己。” 只是谈到应建良,她那心里就是说不出的痛,可遗憾的是,伯父像这样来告诉自己,说明他并不真正了解那儿子。这让她想到一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于是她很快又是转换了话题。 “不是有人对我这年度先进有意见,说心里话,这突出政治,自己就想,工人上班就是做事创造财富,这脑子里就应该想着怎么把事情做好,偏偏就有人批判,说是埋头拉车不看路。” 应廷贵听着,一张脸就变得严肃了;“你可以这样去想,孩子,但千万不可以这样去说啊?” “为什么?这样的话,这人不就口是心非了吗。” “是啊,你也许是对的,但这有个政治气氛问题。特别现在的社会风气,出了那么些耍嘴皮,干不了活的,可也不要小看了他们,一旦上纲上线,就是再多大的干部,那日子都不会有好过。” “所以啊,伯父,我感觉现实中真的不缺这种人!” 那父亲点头说;“我还是觉得,要从大的方向看问题,比如相信我们的党,她的宗旨就是为人民谋幸福。解放前那些日子你不知道,特别穷人,在有钱人眼里就从来没有当人看,他看你,根本就是猪狗不如,人命贱着呐!所以我铁了心跟党走,就是饿死,冻死,我无怨无悔,原因就在党的领导下,这社会里怎么说我还是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呐——” 白宁似乎这才明白,为什么应建良曾经会说,他的父亲有着深厚而又朴素的阶级感情,看来应该是和他们那一代人曾经艰辛的人生经历有关。不过,或许这父亲难免情绪激动的气喘,旁边的建秀悄悄拉了白宁衣服,还又是向她低语; “我爸就这样,像书上国民党骂的,他这是在对你赤化耶!可别当真啊,和他计较,当心惹出犯病来。” 看了看这唇红齿白,满脸幼稚却又天真烂漫的中学生,尤其她那既担心自己,又认真的神秘模样,白宁禁不住会心地一笑。 “不会吧,你们的书里,还会有这些文章吗?” 女孩自以为她是领会了自己的幽默,在点头的同时,居然又是开心地笑出了声音起来。但不巧的是,刚好又护士从门前经过,由于听见笑声推开门地探头,随即一张脸很是不高兴地拉长。 “没事就留一个人,也不要老呆在病房里。少和病人说话,注意让他多休息!” 护士离开后,二人彼此的对看。建秀吐了一下舌头,那嘴里嘟噜道;“妈呀,人家怎么了嘛,干什么这么凶。” 她说完,又要笑,白宁忙用手捂她的嘴,嗔道;“我算服你了,笑那么大的声音。” “好哇,姐,又怪我了不是!” 应廷贵早已侧了头,而且是合上眼睛休息。姐妹俩看了看他,又相互地看了,也不说话地彼此点头。这之后,就是两个人拉手悄悄退出了病房。 因为是医院吧,住院部病区楼房相距的坝子中间,居然还保留和养护了一小型花坛。虽然看不到花朵,但这样环境中一点的绿茵,似乎也有了一种难得的新鲜。 不过姐妹俩出来,稍微在那里停留后,又开始顺着地上生有杂草的平地慢步。 白宁才打算要说什么,没想到,应建秀居然郁闷的一声叹息。 “唉,宁子姐,你说,人为什么说病就生病了呢?” “怎么,这样也算问题呀。” 小姑娘很不开心的摇头;“记得爸没住院那会,天天上学放学,这生活有多好多开心。可现在一回到家,丢下书包忙这忙那,这心里,可是烦着呐!” 注意看了女孩的脸,白宁安慰她;“会过去的,秀,人会生病,这也是自然规律嘛。” “虽然知道,这心里也明白,可就是不愿意啊!” “是啊,天天开心谁不想,但可能吗,敢保证吃了五谷不生百病。至于你爸,还是那句老话,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他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建秀真诚地说;“姐,谢谢你。可你知道吗,那会一听说我爸病危,就把我吓得腿也哆嗦了,就好像这天在塌了。而我妈呢,除了抹眼泪,连人也不要骂了。用课堂上刚学到的形容词,妈当时那样儿,就真的是魂不守舍!” “呀,不会太夸张了吧。” “根本就是这样嘛,姐,还骗你不成。” 白宁抿嘴一笑;“不错嘛,果然活学活用,算得上林秃子的好弟子!” “好哇,不怀好意,用那坏家伙来取消我!” 建秀捏紧了小拳头要捶她,白宁笑着地紧走了几步躲她。 不过女孩追上她,却是挽了她胳膊,明显郁闷地问;“宁子姐,你相信算命吗?” “看你这小脑袋瓜啊,都什么些名堂,封建迷信,真还以为靠得住。” 建秀却是一脸的认真;“姐,告诉你一件事,也许你就不会这样来笑我了。” “是吗,什么事,你说。” “也不是多久,反正春节过后吧,我妈让算命先生替我们都算了一下。也太神了,算命的说我们今年大不利,还说我哥犯白虎,要我妈去乡下,请人来家里跳大神辟邪!” “真的吗,还有这种事,可没有听说啊。” “妈要我们都别说,我哥也不告诉。算命的说,他会想办法驱灾辟邪,想要好几块钱,但我妈只给了他两块。按说这钱也不少了吧,平常算一次命,也不过一两毛钱。你说邪不邪,没过多久爸突然就病了,可更加奇怪的是,才把我爸的命救过来,哥跟着又是出事!” “哦,你哥他出事,你也知道。”敏感地看她后,白宁转开脸地看向了一边。 “哥骑自行车撞人,你说该有多倒霉,撞上的偏又是官儿子!” 原来还不是自己的担心,而是另外一件事,虽然心仍然快跳,白宁看了她,却淡淡地说;“这么有本事啊,官儿子,你哥他也撞。” 建秀忿忿地说;“撞上人,哥哪想啊。可偏偏倒霉,撞倒的人站起来走了,我哥倒被那些民兵小分队抓去,折腾了大半夜。幸好碰巧那里的民兵头儿是熟人,有他罩着,哥这才没了事的给放回来。” 应建良骑自行车出事,并且还遭受了麻烦,似感觉有些不对劲,白宁问;“还记得吗,你哥出事,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会吧,姐,这也要靠人家,当然是我爸住院第二天。” 霎时间地心里一紧,白宁紧盯她地问;“你爸住院第二天,真的吗,再想想?” “这也能记错,是真的,不信你问我弟弟建华,那晚上我们就呆在医院,一直地等哥来接人回家。结果好晚了,大半夜的哥才赶来,人饿得不行,我爸剩下的冷饭他也吃。” 随着建秀的说话,她预感到什么了,但并不一定就是相信什么,于是勉强一笑,她说;“这样看来,可是够委屈你们了啊。不过,你哥有那熟人的民兵头儿,他可是不说,从来就没有告诉我呀。” “但我哥是这样说的,那欧治国的执勤民兵指挥,是他多年以前的老同学。” “老同学,应该初中时候吧。” “不,他和哥,是小学时候就非常要好,很铁的那种。” 白宁有些怀疑了,应建良这骑车出事,会不会打了太平拳,由于心虚有意编造的事故。当然,就算他是为了掩饰和民兵小分队有的勾连,事已至此,对于自己还有意义吗意义。当然,就算不便揭穿,她还是故意地埋怨; “不至于吧,凭着你哥骑自行车技术,惹出撞人的麻烦,你也信了。” 或许是她说话这口吻,建秀不服气的辩解说;“可不能真的就怪我哥啊,有原因的。” “很好理解,反正出事了嘛,怎样说都可以。” “要这样说的话,姐,可不想理你了!” 建秀不高兴了,还嘟上小嘴一脸的委屈,白宁忙说;“行啊,就听一下,说吧,他什么原因。” “哥骑车不快,也看见了危险,他这出事,是由于上班时候给砸伤了手。要不是握车闸力度不够,和横着跑来的人迎头撞上,怎么可能呀。” 奇怪,真的是上班砸伤了手背,白宁心里在冷笑。不过她却是沉住气的又问;“工作嘛,受点伤以前也有,骑车出事是因为砸伤的手,恐怕难以自圆其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应建秀惊讶地看了她,她生气了,小脸儿扭开,也不理她地完全没有了笑样。白宁也觉得自己过分,说话太直接,可毕竟亲眼目睹了闹剧场面,对于那个人如此蒙骗家人的无耻谎言,自然是心有不甘。 在微微摇头之后,白宁又是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秀,你哥那手伤得如何,他现在的情况你注意到了吗?” “肯定是伤得不轻,要不,怎么现在了这手背还大块的青紫啊。也是服了我哥,他照样骑车,还说这点儿伤不碍事,淤血自己很快会消除。” “就算有一点的青紫,又是手背,骑自行车也不该是问题吧。” “才不是一点,除了手背青紫,我哥他手也肿过呀!” “手肿,这样厉害,真的呀。” 小姑娘心疼得嗓子也有些喑哑了;“哥说他没事,淤血不是发炎,会很快好起来的,要我们用不着担心。” 感觉有问题了,如果是打太平拳,骨折有可能,手背大块青紫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但也只是这样的怀疑,白宁那颗心难免就不平静了起来。 不过,她又是故意叹气;“唉,也是啊,你哥这干活的右手受伤,除了骑车不方便,工作起来相信也是很不容易。” “不,可不是右手,哥是伤在左手。姐,你应该也是心疼了对吧?” 她不可能是心疼,而是震撼,突然间就好像心在鞭挞一般。建秀不可能骗自己,伤在手背哄不了人,尤其回想那时候,人群中的应建良那抚摸手背,她一颗心甚至还有了慌乱。 那汹涌挤着的人群,自己再次地被推向了更加的核心,那跪着的领导身体在摇晃,就在他身后,应建良凸显了出来。有大鼻头在咬牙切齿,在他身边的应建良一只手在摩挲另一外那手的手背—— 建良不是左撇子,但是他却左手打了太平拳,结果让自己受伤并且还手背淤血,这显然不符合常理。可是建秀说,他是左手背出问题,而这样一来,情况就不很不一般了,因为是自己错了,并且非常可笑而又荒唐地误会和冤枉了他。 她摇了摇头,那嘴里自语;“伤在左手,怎么可能啊——” “这你也要怀疑,姐,不会哥没有告诉你吧。肯定的,他是不想你担心。可是宁子姐,你想啊,上班拿榔头把自己砸伤,要不是左手可能吗。” 建秀的说话,就好像灵魂拷问一般,霎时间,白宁的那心,就好像翻江倒海一般剧烈地翻腾了起来。以至于她不但脚下滞住,脸也顿时苍白地身体哆嗦了。 假如应建良打太平拳子虚乌有,他是无辜的,那么,自己的那些痛苦,那些情感煎熬乃至于绝望,不过是无中生有地在自寻烦恼。可结果是什么,自己又干了什么,仅仅自家门前男子汉那种迷茫,那种惊恐,那种突然打击之下倍感委屈和难受的折磨,她无法想,不敢想,几乎也不能再想了—— 白宁这突然失态,近似于失魂落魄,小姑娘吓坏了。慌忙地伸手扶她,不但那稚嫩的脸儿惊慌失措,说话的声音也是紧张和焦虑。 “姐,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或许这姐姐没有反应,小姑娘急了,甚至慌得结巴了声音地说;“宁子姐姐,是我说错话了吗,可你是知道我的呀,就像我妈说的,说话不知道轻重,经常都是有口无心是不是。” 似被她的声音唤醒,白宁看了看她,却又因为几乎无法接受的事实,她有气无力地说;“不会,你没有说错,是因为别的事,姐有些心情不好。” “我知道,听白妈妈说过,那晚上和哥上医院看望我爸,姐有些受凉。” “小题大做,我妈也真是。” 没想到小姑娘却说;“宁子姐,你得坚强起来,我爸说,按时吃药,不要惯着毛病,这样你就会很快好起来。” “好的,秀,你真的很懂事。”她说,手抚了她肩头拉她身边,但并不能因此就减轻心里的难受。尤其无故带给心上人的痛苦,除了后悔,她的心也在疼,在远比生病还要难以承受的折磨。 在内心一阵狂风暴雨之后,稍微冷静一些了,相信自己铸成了大错,她追悔莫及的同时也难免自我谴责。如果应建良的手背受伤是真的,就应该自己误会了他,可就算后悔也于事无补啊,如何来挽救感情上可怕的伤害,因为这也是在挽救自己。 只是,他们真的还可能,还有挽救的机会吗。也只是这样地想,这时候的她,几乎是一下子地没有了信心。 “二妹,你哥现在怎么样,特别他心情还好么。” 那小姑娘说;“不好是肯定的,姐,发生这么多的事我们都一样,还可能有好心情吗。可我也相信哥,他应该是能够忍受!” “能够忍受啊,秀,什么意思。” 建秀一脸的严肃;“记得我爸对妈说,人长大了,总得经历一些事。” “你爸爸应该是正确的,不过,你哥呢,他怎么样。” “哥他是男子汉,就算有事情,他也得藏在心里嘛。” 稚气的脸,清亮的眼眸,却又模仿着成年人,尽可能表现出成熟的严肃。白宁看出来了,应该是两人这样的情况,建良并没有告诉家里人,而他自己默默在承受,似乎这也让人心里注入了希望。 但就在这时候,偶尔的抬头,远处那不经意看见的身影,却让她的心猛地一哆嗦。 是他吗,靠近住院部门口一侧,那手推自行车的人儿。认真地再看,紧接着,她一颗心却异样地狂跳了起来。 推着自行车绕着走,再过去是住院部一侧的停车棚,基本上可以确定,应建良是要在那停放好自行车,然后去病房里探望他父亲。不过,虽然人不动,她却转脸应建秀地说; “秀,二妹,看见你哥了吗。” “姐,你说的,在什么时候啊?” “就现在,看那边停车棚,注意看,像他吗,你的哥。” 建秀慌忙转头,随着白宁手指的方向伸了脖子。而这时候,停放好自行车的应建良正走出停车蓬,建秀看见他,顿时地眉开眼笑还又是一声欢呼。 “呀,是他,那真的就是我哥!” “秀,姐要你马上赶回到病房,愿意吗。”白宁轻轻地说。 “只是我啊,为什么?” “而且不要告诉他我在这,能做到吗。” “为什么呀,连哥也不说吗?” “是这样,谁都不要说,你保证。” 她看着白宁,不解地霎动眼睛。很快,似乎有些明白了,光洁柔嫩的脸儿还浮出了不乏顽皮的笑。 “知道啦,想给我哥一个惊喜,是这样吧!” 白宁含蓄地说;“怎么样,你觉得可以吗。” 女孩开心地拍手欢语;“呀,真好,真的好浪漫!” 但白宁又是强调;“除了不让他知道我在这,而且你还要记住,我可是一直在这里等着呐。” “就放心好了,宁子姐,肯定不会要你等多久!” 看着满心愉快远去的小女生,此刻的白宁,那心里却是百感交集;自己没有看错,爱着的人儿,他并不堕落。 医院大门下车,出门后,应建良才要撩推骑上,没想到自行车却是滞住,禁不住回头,这才发现被人拉住了他自行车后架。但就是这看见,他却是目瞪口呆,人就像呆傻了一般。 “白宁,原来你也在。” 白宁按捺住情绪,尽可能平静的说;“怎么啦,是不想,还是不打算认识了。” 他摇头;“不是,真的没有,因为没想到,会是这里见到你。” 由于他是手把了自行车,很清楚看到手背上的青紫,霎时间,白宁这心不由得猛地悸恸。紧接着,就好像胸口里有什么在涌向了喉头,鼻子里一阵的酸涩,那眼睛也潮了。 不过,她很快又是眼睛望向了一边地说;“难道你以为,结束了,我们就这样完了,对吧。” “没有,没有想过。那么,能提示一下什么吗。” 或许他这明显消瘦的脸,尤其是那种憔悴,白宁更是好一阵的不忍心。不过,避开他视线后,她放低了声音地说;“你想过吗,这些年来,我们之间,会不会有必要算一下帐。” “算账啊,原来——”一阵愕然后,他诚恳地点了头;“是的,特别这些年,人不来还又是给留饭,这钱和粮票的确也亏欠了太多——”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城市偏僻一角的反帝路后街,解放以前的魁星路,其实那时候还是入城的主要通道之一。据说每逢当场天,进城的人们一大早就络绎不绝,不等天亮,街道就人声鼎沸的热闹非凡。有上了年岁的老人谈起后街,尤其回忆从前的繁华,常常还免不了的眉飞色舞。 不过解放后,由于国家的建设和发展,人们搬走小山,又在小街背后新建了另外的街道。在那里路面宽阔,高楼耸立,而后街的功能也因此被逐渐的取代。 不过,随着中央大干快上的号召,这种街面狭窄,房屋低矮陈旧不堪的小街,却意外地迎来了历史机遇。一些集体或小型手工企业纷纷的兴起,一度没落的后街,似乎也因此开始有了昔日的热闹和繁荣。 但也正是这种小型企业的发展,随着生产和规模的扩张,随之而来的就是生产场地严重不足,于是就有了各种生产物质或者与生产相关材料的沿街堆放。可就是这样不堪重负的小街,还要承受学大寨支援农业收集的堆肥,使得本来路面狭窄的后街,一些路段的过于壅塞就是大白天里也不好通行。 偏偏这又是几乎没有月光的一个夜晚,已经算是小心了,一不留神,白宁还是脚踢进了什么东西里面。怎么回事啊,自己这脚就好像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衔住一般,突然的惊吓,她几乎是尖声地喊了起来。 “糟糕,建,它,它咬住了我的脚!” “你说什么,咬脚,不会吧。” “动不了,这脚取不出来呀,建良!” 扶了她,他低头看了,紧挨竹筐这黑乎乎一团,借着夜色,青年似明白过来,他微微一笑;“没事,不可能有东西咬你。不过说真的,好像,你还很有本事啊。” “讨厌,脚下这软绵绵的,什么东西呀。” 应建良蹲下来,他说;“是铁屑,车床下来的废料。别乱动,我帮你,脚慢慢退出来。得当心,可不要让铁屑扎伤脚。” 白宁手撑了他肩头,不安地说;“只是脚,鞋子怎么办。” “没关系,人安全了,取出鞋子不是问题。” 在应建良帮助下,脚摆脱了鞋子,然后是这夜暗中,他在这卷着的铁屑中摸索地,小心翼翼地取着陷入里面的鞋子。白宁等待中,忍不住地抱怨;“怎么回事啊,路本来就壅塞,地上还放这种的东西,存心坑人呐。” 应建良说;“不大可能故意放,路上这种的情况,估计大概也是搬运中出现的掉落。” 总算取出鞋子,应建良又倒拿着在地面磕了,再伸手鞋里,确信没了异物,这才让白宁穿上。 “怎么样,再试,逐渐用力。” 她照做,不由得笑了;“没事,可以啦。建,很幸运,多亏有了你。” 应建良报以了一笑,又是说;“我们现在这反帝路越来越不像话,不要说走夜路,就是大白天走路,你也得多留神才行。” 看了看黑黝黝的夜暗,白宁抱怨说;“怎么说这也是城市街道,这种乱,总该人管吧。再说,那么多的住家户他们也未必都看得下去。” 应建良说;“不是突出政治嘛,大帽子满天飞年头,不想惹祸上身的话,平常人还是自己小心为妙最好。” 看了看他,白宁无语了。不过,也没有走几步,她却是忧郁地说;“建你这样说,会不会是在告诉我,知难而退。因为今晚,也许我们俩有可能白忙活。” 应建良诚恳地说;“现实不会我们想的那样,特别居委会这盖章,应该是我妈妈最了解情况。” 白宁有些不满了;“了解情况,好像不明白。” 那青年忙说;“比如说吧,现在这个时间,主任他在,家里能见到人吗。” “居委会主任嘛,这时候,还没有回家。” “你应该是听到了吧,我妈说,费正文经常夜不归,主要是好酒。” “意思是说,他有可能喝醉,所以怀疑他不是在家。” 应建良解释地说;“你可能不相信,费主任酒量一般,但平常就好这一口。都说他有酒好办事,投人所好嘛,所以在别人家醉酒,自然也是见惯不惊。” “原来,这样的居委会主任呐,你们这——”白宁说,那心情也因此凝重了起来。 应建良的单位转工介绍信,只要是居委会盖章,他保住工作就不是问题。可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激动之下,居然自告奋勇要陪着应建良去办好这件事。 由于他们说要见到主任,最好是较晚时候家里找他,这就是机会呀,早一点把事情办成多好。可是两个人这样的走夜路,那青年把话挑明,难免大失所望,看出她心情不好,他也是不说话地陪着默默走路。 不觉间居然有了月光,白宁好奇地抬头,这才发现原来那厚重云层的天空,还有了弯月挣脱云层,向地面散出了淡淡的朦胧。再看身边的人儿,他似乎脸色也不好地像走神。 他瘦了,虽然不像在医院大门口看见的眼神忧郁,但是脸的轮廓,就好像感情上的折磨让他一下子老成了许多。无端地怀疑,甚至绝情地要和他分手,白宁一想到自己的愚蠢尤其对他心灵伤害,那心里就后悔不已。 幸好他答应了算账,在桉树林里,她说了,坦白了一切。不是自己要误解他,而是一系列的误会,难以割舍的感情,自己也是泣血一样的内心熬煎啊。 话说明白,他也谈了自己,实际上,彼此也是太多的没想到。误会澄清,对于头抵在胸口的哭泣,建良选择了理解。 “不哭,宁,我知道,全明白了。如果一个人没了脊梁骨,不值得,那个人绝不应该成为你生命中的选择——” 多好的人呐,她笑了,破涕为笑,因为她的建良理解并且原谅了自己。她希望建良也笑,以前那样开开心心,两个人幸福地在一起,可是他有心事,是工作的不确定在挫伤他那男子汉的心。 才是露脸的月辉没了,月牙藏匿云层地若隐若现,而这样的小街也因此沉入了深重的昏暗。看了看这既没有路人,住户灯光也稀少的夜暗,应建良脚下犹豫了。 “还去吗,宁。要不,我们前面转口回去,怎么样。” “可我觉得,既然都这里了,不试一下,好像还是不甘心。” 应建良说;“说起来,不过盖一下居委会那枚章,但是某种的潜规则,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它真的存在。” “真的吗,一定要请吃请喝——” “街道居民结婚,孩子上户,升学,户口迁移,工作包括参军,他手里的那枚章,据说他说过这样一句话,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太过分了吧,就不怕群众意见。” “还别说,不少人还并不反感有这个人办事。首先,饮食上特别不挑剔,再就是有请必到,而他需要的也只是酒。据说酒精的麻醉,他盖章还特别爽快。” 白宁感叹说;“想不到你们这居民段,还会这样一个尤物!” “现在清楚了吧,当时你坚持,为什么我爸妈都不那么赞同。所以,还是回吧,送你回家,我们多陪你妈妈说话。” 没想到白宁还是摇了头;“不,说好了找他,我还是想见识一下你们这宝贝主任。能够居委会主任,怎么说,人家总还是有他的能耐吧。” 应建良苦笑地说;“一定要说能耐,这样说吧,感觉从费正文身上,似乎又推翻了人们的一条定论。” “定论呀,你什么意思。” “因为他那样的经历,就好像在证明,这机遇,不一定就是给了有准备的人。” “这样说人家啊,为什么。” 应建良还没说话,却是苦涩一笑。接着他说了,费正文这居委主任相关情况,他没有也不打算还有保留。 费正文主任不是本地人,他有一个家,据说是穷困潦倒被这里一豁嘴的女人收留。这人曾经也有过工作,大约受不了单位约束,那两年工业压缩人员,是他主动申请辞职回了家。 但是他回来并不是另有打算,而是根本就不想做事,成天赖在家里,睡够了之后他会出去捡一些破烂卖钱。加上他那豁嘴女人在街道上做一些杂事,不稳定的收入,一家人还是勉强维持了温饱。 文革开始了,大概是闲来无事吧,费主任有时候也跟在别人的后面凑热闹。那时候,抓人折磨人大批判瞎起哄,并不需要对人对事负任何责任,所以,有时候人们叫上他,他也表现得兴趣地干得来劲。 至于时来运转,他被什么人看中,有可能是他家的一贫如洗,再加上让他找人或者去抓什么人又特别地有积极性。因为说来也怪,那个时候的费正文不但腿脚勤快,居然也不怕得罪谁。 有人开始重用他了,让人费解的是,别看这家伙平常低声下气干活怕出力,可是整人,批斗人,他倒是特别不含糊。毕竟纯粹的无产阶级嘛,大约越穷越革命吧,就这样,费正文这一打杂跑腿,运动后期成了居委会主任。 不过,这个人虽然做下了一些坏事,当时的革命潮流嘛,加上人就像没有头脑一样记不住事,所以谈不上特别和谁有仇恨。再就是平常时候也不会表现出多大能耐,就是喜好口福,办事情自然就谈不上如何的原则——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看来这话果然不假!” 白宁这样的感慨,应建良感觉到了,除了心情不好,因为那位主任这种的奇葩经历,她那心里也难免压抑的愤怒和反感。但他也不是安慰或者劝说,而是柔和了声音地问; “主任这样的情况,我想,可以了吗,现在送你回家。” 白宁不是回答,而是目光看向他,明显地在犹豫。而这时候,月亮正好从云堆里透了出来,迷朦的月辉中,或许是建良那忧郁的脸上还有的憔悴,她禁不住一阵地心疼。 “建,能听我一句么?” “什么事,你说。” “就算办不了临时工转工介绍信,你也不能难过或者悲观,好吗。” “宁,好像不大明白你意思。” 姑娘靠近他,柔声地细语;“我知道,你把工作看得很重,可是我觉得,真的有本事有技术,实际就意味着你应该有将来。既然是这样,暂时是否在厂里上班,急于一时,你至于吗。” 他诚恳地说;“是的,这道理我明白,但我想做事也希望做事,而且争取把事情做到最好。” “建,可你想过吗,你还有我们呀。妈妈身体不怎么好,我又是工作三班倒,这家务得有人打理是不是——加上妈妈退休费,过日子开销不是问题,忍耐一下等机会,为什么又不行——” 应建良拿了姑娘的手,颤声说;“不是不行,我说过,在我的生命中只有你,然后是机器。这两大愿望,我希望一生的陪伴,决不有离开。” 姑娘仰脸他,却是含了泪地抱怨;“你还说呐,可是在那会,从医院来到河边,人家向你又是陪不是又是道歉,可你就是不理睬。你赶我走,还说那绝情的话,再不想理我,不要我了——” 他急了;“不,那不是真的,宁,绝对不是心里话。虽然想不明白我们之间出什么问题了,但让你为难,以为跟着我只会让你不幸福,这绝不是我要的。我应建良对天发过誓,只要你幸福,我愿意承受一切!” “是的,知道你,应该也读懂了你的心,可我到底还是误解过你。可你也知道,我也是太想你,一心和你共同这一辈子,怀疑是你打太平拳,一个男人最不应该的没有骨气,才特别紧张害怕甚至病态一样的情况——” “过去了,不是说好,不可以再提起。” “可是你就没想啊,生活中要真的没有了你,真正的幸福,你以为我这一生还会,还可能有么。” 她的声音,她这无限深情的心灵流露,男子汉的眼眸里也含有了泪水。稍微平静了,他诚恳地说;“说心里话,我也一样,所以我也怕过。我害怕要没了工作,废物一样的情况,平静安稳的日子都做不到,有何来保证你的幸福——” 白宁认真地说;“建,要真心想我幸福的话,那就是你不能离开我,无论我们今后遭遇到什么,你也永远不要你离开我的视线。建,我要你答应,不离开,永远,保证你再也不会离开我。” “是的,听你的,我保证。” 看了看迷茫的夜暗,在他的怀里,白宁又是伤感的说;“建,你不知道,我心里好害怕分开,就担心你像爸和哥哥那样,突然从生活中消失地没有了。因为在我的心里,看你就像是他们,所以当初内心里那样的煎熬,我还是盼着,哪怕你有一句让我回心转意的话,勉强和你继续下去我也认。可是谁知道,我的确又是在冤枉你呀!” 或许是她仍然难以释怀地难受,他心疼地将女孩紧搂住,低下头轻声地耳语;“知道了,白宁,离别的滋味,那时候可不只是痛苦。还有空虚,也只是空虚,放下工作,空荡荡的心,时间一分一秒的,就好像毫无意义也特别漫长——” “建,对不起了!”白宁说,脸紧他胸膛的像要啜泣。于是,他又是在她耳边说; “虽然经历了,也让我们足够痛苦过,但我还是觉得,那样的经历对于我们,或者不一定就是坏事。” “建,什么意思啊?”那泪痕的脸突然抬起,显得不解的看着他。 “真心的拥有对方,将来共同一生的爱人,我们应该也是能够清清白白的做人。” “是的,建,没错,我们是这样,并且一直的是!”她说,双手紧抱地偎依着他。 月光又一次隐没了,悄悄地退出,让夜暗将这一对沉浸于恋爱中的甜蜜恋人,浑然一致的消融在了它那漫无边际的无形中。 不过,当姑娘松开手,放开他地望向远处夜暗时,朦朦的夜色中,不远处,就好像有一个影子一般的东西在若隐若现。不会看花眼了吧,毕竟他们经过了的那一带,路边不断有替乡下收集存放的堆肥。 但就是她这迟疑,怪异又出现了,尤其古怪的影响既如同人形,却又特别夸张地出奇高大。显然,再次的看见,足以让那姑娘惊呆了。 而当这奇特的怪影渐渐升高,还又是在夜色里摇晃着伸展,而在更加夸张地放大之后,这种的影像又是转眼即逝的消失不见。以至于紧张看着的白宁,不但霎时间的不寒而栗,并且还异常恐惧的喊叫了起来。 “你看——看它,建——” 刚刚要松手的姑娘,惊恐地一声喊叫又是投入他怀里,而且还又是死死地抱住他。突然的情况,应建良虽然吃惊不小,但本能的护住了姑娘,这少有住家户亮灯的小街,他视觉里也只是迷蒙的夜色。 “宁,你怎么了?看它,你想说的是什么——” 她动了,头离开他,但并不是就放开他。大概是他这样的冷静,白宁又一次的抬头,依旧望向了原来那方向。 突然,那东西又有了,不同于刚才,黑黝黝夜暗里的那模糊影子,就好像冒出来在逐渐地生长。摇摇晃晃中,它在伸展,隐隐约约的伸展伴随着不停摇晃,它在变,渐次变得不可思议的越来越巨型。 而当夜色中,这依稀可辨的影子,在夜空中显示出它那人一般的直立影像时,随之而来的体型膨胀,视觉之中,那无异于不可思议的庞然大物。白宁又一次喊了,但由于不断增加的恐怖,她几乎在从喉咙里挤出了喊叫; “是它——那个东西它,它出来了——” 月牙挣破云层又一次地露脸,月光的复现,冲淡了夜里的暗黑。 这一次,不但姑娘,应建良也清楚地看见了。并且还是朦胧月辉中,眼看着那摇晃着升起的物体奇怪生长,转眼间甚至还屹立于夜色的庞大身躯,如此恐怖的一幕,吓懵了的他也是不堪这一阵骇然地身体哆嗦不已。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应该是怀中的姑娘吧,突然的惊吓,几乎灵魂出窍一般恐惧,但应建良到底还是稳住了自己。目不转睛于夜色里那可怕怪异,那具备人形,横凌于半空,犹如庞然大物的巨人,几乎是本能,他甚至还想起了传说中的僵尸。 但不至于僵尸,因为那形体在摇摆。只是这摇摆着的晃悠,居然转眼之间,又是一切突然消失地不见了踪影。霎时间的毛发悚然,异常恐怖的一刻,更加怪异的是,这时候的空气中却响起了声音。 幽幽然地在响,在持续着响,尤其这样的静夜里,那感觉就恍如传说中的厉鬼冤魂在哭泣。偏偏那声音不但持续,并且也越来越清晰,尤其间或有的近似于凄厉怪叫,又仿佛是在鬼哭狼嚎。 似受不了夜暗中这恐怖,白宁藏进应建良怀里,不但更紧地贴上他,那紧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了身体的肌肤。 不过,虽然他是盯看那方向,但奇怪的是,应建良却越来越不再是惊慌失措。而且和她相反,他在放松,越来越放松地在平静了下来。 “原来是他,对,应该就是他了!”他说,声音平静而从容。 “你说什么——建——” 那肯定的语气答;“不是要找他吗,原来还担心,恐怕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可是没想到冤家路窄。我们要找的那位费主任,他人就在那。” 应该是他的自信,白宁松手并且抬起了头来。不过,她却是心有余悸地说;“你说谁,建,什么他在那。” “就那个人,刚刚你看到的,其实就是他费正文,居委会费主任。” 下意识地再看那夜,虽然不见恐怖影像,但悠悠然的声音还在响。于是慌忙埋头于他怀抱,却是颤抖了嗓子地说; “说什么呐,那怪物是,是他,费正文的主任。” “这样吧,你听,认真听那声音,会不会像人在念唱什么。” 她果然听了,而且是屏息凝听,随即却是摇头;“不会,怎么会呀,不可能你说的人在唱歌。” “是真的在唱,你再听,感觉一下,拖声摇气虽然怪腔怪调,样板戏味儿,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 白宁侧耳的听了,但还是摇头;“好像,还是感觉不出来啊。” “红灯记中的一段,那韵味,你再感受一下。” 白宁照做了,片刻,她不但松手放开应建良,还禁不住眉开眼笑了;“当真,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的味儿。只是,就像是逼迫嗓子,偏又捏声细气干嚎,怎么听,那感觉也像是屈鬼怨魂的哭叫!” 好在这时候了,那样的唱歌不但没有停止,而令夜行人胆寒的唱腔,夜暗中悠悠然的持续,歌词倒是明确多了。 “临行——喝——喝他妈一碗酒——鸠山那个妹妹和我交——交哪个——朋他妈那个友——” 真正明白到他念唱的是什么,白宁再也忍不住了,她忍俊不禁,不得不用手捂了嘴,尽可能忍住的不笑出声音来。 “听出来了,这样板戏,不要说那荒腔走板吊命的念唱,就是歌词也怪怪的。真的想不到,这年代的革命,你们这居然出来这种的一个活宝。” “是啊,难得这样的一个活宝,说实话,他这种吓人过去也听别人讲过,没想到是真的。特别这样的夜里突然撞见,不了解他,不熟悉这里情况的,要不被他吓尿,至少也算得上心理承受力的一次考验。” 白宁这才真正松了口大气,她手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气地说;“考验,这话不假,说真的,妈呀,刚刚可是吓死个人了。只是,你说那怪物是他,特别那恐怖,凭什么呀。” 他点点头,然后问;“诺大个头,后来又巨人一般,而且摇摇晃晃情况,对吧。” 看见她点头,他分析地说;费正文主任瘦高的个子,而他现在又是面对乡下做堆肥收集起来的一个个垃圾堆,偏偏这时候的主任应该是酩酊大醉。想一下,醉鬼他是要做什么,当然是回家。急着地忙于翻越小山一样的垃圾堆,当脚下深陷垃圾的时候,人又会怎样的情形,自然是身体摇摇晃晃—— “可是在长大,我看见的,那种膨胀一样的可怕怪物呀——” 主任是人,不可能膨胀,但迷蒙的夜色,他的确也在越来越庞大。后来我想明白了,原因其实就在他身上,是那件汽车司机特有的深蓝色长褂。费正文这种几乎常年的标配,如果他是穿在身上,在这乡下做堆肥收集起来的垃圾堆翻越,就像是小山一样的垃圾,人踩在上面很难免脚下深陷,或者站立不稳甚至有可能跌倒。 但醉鬼的他还会从垃圾中再站起来,为了陷人的垃圾里平衡身体,他会伸手,伸开他那宽松蓝长褂袖子的手。当这样的手臂展开,宽大的袖子下垂,这样的夜晚,极不平常的特别巨大影子,如果是毫不知情,自然也很难相信,他只是一个人而不是所谓的怪物。 恍然大悟之后,白宁不由得感慨地说;“原来这样啊,建。说实话,要不是有你,人要是真有魂魄,也会给他吓没了。” 应建良坦诚地说;“其实刚开始,猛然地看见,我也是给他吓坏了,后来听他唱歌,才又是醒悟,明白了那应该是谁。” “是吗,唱歌啊,什么意思。” “主任醉酒,这种情况亲眼见到过,特别那怪腔怪调。其实最早听见,曾经还怀疑,会不会这人脑子出问题。” 白宁捂嘴一笑;“我说嘛,凭什么,你会肯定那不是可怕怪物而是人。” “好啦,差不多就这样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就走了呀,就这样走掉,建,就不看他一眼吗。” “一个十足的醉鬼,有这个必要吗。” 白宁不是马上回答,她在想,在思索。不过,应建良才看见这眼睛亮亮的,她几乎就是声音里有了顽皮的说话。 “不如这样吧,建,也许我们可以帮他一下。” “帮他啊,那醉鬼——” “你想啊,要绕过这山一样的垃圾,对于醉鬼,这可是很不容易对吧。” “不必了吧,这个人除了酒,你对他好心没有用。再说家常便饭的情况,酒醒了,相信他会没事的。” “可是我们怎么办,也不见面,就这样空着两手走掉。” “不走怎么样,还有可以选择的吗。” 白宁轻轻地摇头;“你不是说,求主任办事,就是需要不够光明正大,得请他吃饱喝足,盖章才不是问题。” “不是我说,应该是不少人的经验之谈。” “那么,建,别犯傻了,如果让他也破例一次,或许现在就是机会。” “机会啊,好像不明白——” “但有个先决条件,除非在他的身上,并没有我们要盖的公章。” 应建良虽然也反应过来,但却是一脸的犹豫,白宁也不理他,而是毅然地转身。而供销社后墙那一大段路面,沿途的垃圾堆之一,醉鬼正在那上面挣扎地努力攀登着。 “费主任,怎么啦,这酒你还没有干啊。” “干!我他妈,干——” “酒你是喝了,事情没有忘记吧,你的章——” “你说章?有,老子的章这儿呐——” 肮脏的手哆嗦太厉害,怎么也伸不进怀里。白宁凑向他,忍受着令人作呕的刺鼻酒臭,手伸进他胸口里面的衣服,摸索着掏出来一个手绢的包裹。 可是那醉鬼倒下了,突然扑向她地在倾倒,白宁慌忙闪身,醉鬼跌向了松软的垃圾。不过白宁也不是搀扶,而是打开手绢,就着朦胧的月色认真地察看。 不错,是它,果然是公章。禁不住一阵的欣喜,白宁笑了。 应建良总算跟了上来,在将手绢这包裹交他手上后,白宁也不说话地推了他一把。这一次建良也不是犹豫,他手里紧握了东西迅速地走,几乎是转眼间人就没入了夜色。 醉鬼还在挣扎,在摇摇晃晃地站立,白宁赶紧上前地打算帮他。但她只是伸出手来,不等搀扶,不料,一个酒嗝突然从那体腔中直冲了出来。 冷不防着了这一下,令人作呕的恶臭,就像是直接地进入到了胃里一般,霎时间,她这身体里就像在翻江倒海。除了喉咙里怪怪的,而胃里一阵的翻腾,禁不住地作呕,她这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出奇难受。 避之不及的她躲了,双手捂了嘴地逃下垃圾堆,远远躲着地甚至也不敢回头看一眼。但是在这个时候,那醉鬼仍然在努力,在那臭熏熏的垃圾堆里挣扎地奋斗着。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又是一个星期天,和往常一样,母亲一大早就起了床。收拾过屋子,一个人吃完早饭,女儿白宁还赖在床上的没有动静,也不是叫她,而是将留给她的饭放在蜂窝煤炉子上温着。 家里的菜足够,母亲也没有心思做别的,又一次地走到门口,在手把了门框向外面张望过后,她那脸上明显地还有了几许的焦虑。 她没有回家,现在了,还是不见养女李兰芳回来。按说周六的晚上她就应该回到自己家,但已经星期天这个时候了,楼道里根本就不见她影子。当然,也不是就没有先例,那是单位里需要她星期天加班。 只是她今天这情况也太反常了吧,就算农业急需要化肥,连着两个星期天不让人休息可能吗。何况现在突出政治批唯生产力论愈演愈烈,工厂的领导,真的就不怕埋头拉车不看路的大帽子。 到底女孩子,一个大姑娘家的,母亲越想那心里越不踏实。不行,要今天还是不见孩子回来,这一趟自己必须走,孩子在工厂里的情况,怎么说也该闹个明白。 虽然她是这样在考虑,但重新坐回椅子里,母亲仍然免不了心里很郁闷。她决定,就算自己赶去兰芳单位,不至于就要告诉女儿白宁,所以现在也不打算叫醒她,难得等到厂休日,年轻人多睡一会儿这不是坏事。 不知不觉中,这脑子里又是白宁和建良这两个年轻人,特别前些日子女儿的不开心,的确还惹得她好一阵的不安心。还说两个人天生一对,建良做事有耐心,从来不见二人闹别扭,谁知道真正闹起来还那样的寒碜人。 建良那孩子连着几天不见人影,自己的女儿也不出门,躲房间闷声不响地也不看书。没想到,自己在旁边看着,那心里干着急地就要上火,突然之间,两个人又什么事都没有了。而且他们的那光景,看上去比过去还要黏糊,特别白宁对建良那种殷勤,特别有时候看他那眼神,让人这心难免很有些不习惯。 不过母亲也承认,到底建良这孩子做人踏实,不像有的人,看到自己受宠就高高浮在上。他完全不是,一样的手脚勤快,一样地懂事和孝顺。 母亲正自地胡思乱想,冷不防,突然间,有人就像一阵风一样的冲进了屋里。而且不等她反应过来,那直奔她的人儿,还又是双手围上了她脖子,撒娇一般地喊; “妈,妈妈,想我了吗。我猜,你一定想死我了!” 母亲回过神来,看清楚眼前这笑脸儿,却是故意不高兴地摇了头;“这孩子,谁说一定就想你了。你这手,快给我拿开。” “我不,偏不,妈妈,让你的芳儿亲一下!” 在她额头亲了,女孩蹲下,嬉笑地向她仰了脸,眼角眉梢都是快活。母亲忍不住也笑了。不过,她却是故意地嗔道;“不回家,连话也不找人带一个,你以为,真的就稀罕你了不是。” 兰芳仍然笑着地斜了脸看她,顽皮的说;“可不能怪我呀,妈妈,上个星期天都没走,必须加班赶任务,要求我们谁也不要想走。” “现在这形势,批唯生产,满大街的口号,这单位头头,不会吃了豹子胆吧。” “哈哈,妈妈,还别说,这紧跟形势,没想到你也会。” “讨打,笑话你母亲,没大没小的。” 兰芳认真地说;“可是上次说过了呀,妈你忘了,样板田突击,足足一个公社的大寨田化肥。开现场会需要,大领导亲自抓的典型,他本人也会到场。” 母亲摇头;“就知道,还是那一套,拿形式主义的东西作践人!” 兰芳一脸灿烂的笑,娇憨地说;“给你带回来一个人,妈妈,你看他是谁,还记得吧。” 也只是兰芳让开身子,母亲这才发现,原来屋里还进来了一个青年的男子。看到母亲眼光移向自己,在点头后,他还轻轻一笑。 “是我啊,伯母,你身体还好吧。” “好,我好,啊,你也好——”母亲说,却又是一脸的疑惑;这年青人分明眼熟,但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她怎么也记忆不起来。 养女李兰芳摇头,还轻轻一笑;“亚平啊,妈妈,你想想,不多久之前来过我们家的那个人——” 母亲醒悟过来,她打量着客人,嘴里抱歉地说;“我说嘛,就感觉应该是见过,原来是小曾,亚平你这孩子。可那会你可不是这身打扮,没有大棉袄,还留了平头,这人看起来反倒是更加精神了。” 曾亚平笑了笑;“其实那时候也不是我的棉袄,是王阿姨拿给我,硬要我穿上的。” 母亲说;“你王阿姨也是有心,虽说春节过后的天气,要遇上寒潮,这保暖肯定还是应该的。” 兰芳就像嘲笑地说;“妈,你不知道吧,在长辈面前,亚平可是特别乖这样的一个人。” “能够听话多好,不像现在有的年青人,长辈说的话他不是听不进去,就是一个耳朵进,另一个耳朵出。我看亚平这样就很好!” “妈你在说谁呀,听上去,我怎么感觉好像怪怪的。” 是白宁在她房间里说话,不过,母亲故意冷了声音地说;“还有谁,用得着我说吗,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哇,原来没出去,姐就在家里!” 母亲不满地说;“是呀,赖床,这丫头人醒来了也不急着吃早饭。你说话她不听,还当你是念经。” “就知道妈是说她,姐这个懒猪。行啊,这时候了还不起床上吃饭,看我怎么来收拾她!” 兰芳说话,却是挽了袖子,笑着地奔向了那半掩着的房门。不过,在姑娘们的一阵笑闹之后,出乎预料的,房间里就像是被子捂着的声音,更像是这妹妹李兰芳在向她们的母亲求救。 母亲虽然听着,却并不打算理会。她甚至还这样地告诉青年曾亚平;她们这是疯,平常难得见面,一到堆两个人又是疯。等她们疯够了,累了,那会就知道停下来。 对于母亲的解释,曾亚平报以了会心的一笑。因为他不但理解,也感同身受,如此自在温馨的气氛,说明了她们该是如何幸福的一家子。 虽然星期天,应建良还是一大早地去了厂里,直到忙完了昨天剩下的活,这才急匆匆赶往了白宁的家。应该是过了中午吧,不等锁上自行车,这耳朵里居然还有了锅里炒菜的声音,而且还几乎是扑鼻的香味。 随即他发现,不但厨房弥漫了蒸气,而且里面还有的人,雾气之中并非白宁的妈妈,那身形更像是一个男子。进了厨房,看见的人,更让他显得难以置信的惊讶。 “曾——亚平!” 不但他吃惊地喊,与此同时,里面的人也在喊出同样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这两个青年人面对面,彼此地相视而笑。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请不客气。” 看了看他,曾亚平说;“行啊,建良哥,那就帮忙品尝一下,这味道你感觉怎么样。” 他说话,拿了案板上切着的东西送到了他的嘴边,应建良虽然也躲,还是就他的手吃进了嘴里。想不到还不是咀嚼,便已经是非常可人的麻辣味儿,犹如极品的珍稀佳肴,不免让他倍感惊异和纳罕。 “怎么样,哥,咸淡还合适吧。”亚平问他,其实他的嘴里也在咀嚼。 “真的很不错,估计,应该是花钱不菲吧。” 曾亚平摇头,告诉他,父亲原来的老部下,说是从老家带来的野味。当然,真情实意,不可能金钱来衡量。 但就这说话的片刻,想不到炉子上这锅里突然沸腾的噗泄,于是他放下菜刀急忙地处理。也就是这时候应建良才发现,厨房里除了野味,另外还有不少好吃的。只是案板上这些碗碟里面的食物,他更愿意相信,这里好些东西应该都是亚平的杰作。 应建良端了碗筷出去,李兰芳拿了清理好准备菜汤的蔬菜要进来,幸好她反应快急忙闪身躲开。不过看见应建良,她脸上原来的笑,却是一下子地没有了。 “总算见到你人了,我的哥。当然,很庆幸,你还是来了。” 但并不等应建良回答,白宁就在她身后说话了;“人家是工作,二妹,是做正经事,就不要误会了好不好。” “做什么工作呀,分明星期天,像这种做事情,他们那厂子,不会也太唯生产力了吧。” 应建良忙解释;“铣床出故障,师父安排的,生产急需嘛,要我赶着突击修理出来。” 母亲说话了;“兰子,你得相信建良,除了做饭,大凡家里力气活,平常都是他主动在做。” 不过,兰芳却是含了笑地说;“我知道,妈妈。可是姐,就看不惯,你老是护着他,就不想人家说话了不是。” “讨打呀,我看你是——”看见白宁脸上燥热地伸手,兰芳嘻笑了地慌忙躲开。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午饭开始了,难得如此丰盛的美味佳肴,亚平每端上一道菜还报出了名字来。张飞牛肉,人们并不陌生,果脯肉松,应建良几乎想象不出这菜应该是什么做成的。至于牛排软骨,这很好理解,但是这里脊,亚平说算得上宫廷菜,他就觉得不好理解了。 在将鸡腿放进母亲的碗里后,亚平解释说,自己也是大学时候下放农场,无意之中看到菜谱,百无聊赖嘛,也就尝试地做过一两次。当然,难得大家这样的相聚,难免心血来潮,也就东施效颦地露了这一手。 兰芳不高兴地说;“得意了不是,可你知道吗,露这一手,家里一个月的菜油,看看吧,还剩下有多少。” 看见亚平一脸的尴尬,母亲忙说;“芳儿,亚平说得对,难得一家人这样闹闹热热。油熬油煎,不都在那,人吃进肚子,不也是营养身体好。” 兰芳还是抱怨说;“还说呐,不是说了亚平带来了东西,可是妈妈你还是拿了票证去买。就你和姐,这不,两个人的供应一下子地没了。” 母亲安慰她地说;“没事,芳儿,这过日子也不是就光盯着供应。相信妈,下次回家,妈有这个办法,让你和你姐都沾上油荤!” “可不是我啊,单位里伙食,只要是加班就有好吃的。就担心你和姐,平常有好吃的等着我回来,说起收拾回家,让人这心里总是又欢喜又犯愁的。” 母亲听着那脸色就变了,她着急地说;“天呐,要因为这就不回家,二妹,妈可是真要生气了啊。其实现在这日子,你不知道妈过得有多舒心,比起那些年吃百家饭,可以说,已经好到天上去啦!” “伯母,你好像说百家饭——”亚平说,一脸的好奇。 没想到白母还没有说话,他身边的李兰芳就不高兴了,在眼瞪了他的同时还又是嗔怪;“关你什么事啊,吃你的饭吧。” 不过,曾亚平倒是饶有兴趣地说;“是这样,说起这百家饭,有一个民间流传的故事,我想——” “你想什么呐,曾亚平你烦不烦,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李兰芳不但生气,几乎还是大为恼火,尤其冲着他嚷着的说话,如此强烈反应的确也让曾亚平既深感意外也难以理解。但很快,随着目光移向那母亲,他就不只是奇怪,而是眼神里顿时地惊讶不已。 那母亲刚刚还快活的脸上,不但突然间神色黯然,而且似乎还平添了许多的忧郁。在坐的,除了应建良显得有些不解的茫然,而且白宁也已经放下了手中筷子,眼睛霎动的,眼眶里就好像还有了晶莹的泪水充盈。 似敏感到什么,难免暗自吃惊的曾亚平却不动声色,尽可能和颜悦色地说;“也许,伯母,我有些唐突了。可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百家饭无关于姓氏,那只是明朝开国皇帝,流传于民间——” “够了,为什么就不能闭上你这张嘴呀,曾亚平!” 或许李兰芳又一次的喊叫,曾亚平不由得脸色大变,再看那母亲,那显得苦涩的脸,似乎人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而这时候的白宁,却是依偎一般,脸埋在了母亲的怀里。 房间里静了下来,出气的安静,似乎让人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母亲轻拍了女儿孩的脊背,她眼神迷离恍惚,就好像在安抚一般地自语; “不会了,孩子,都过去了,那一切再也不会有了——” “妈妈——”兰芳喊,也忍不住难受地投入了母亲怀里。 完全不同于刚才气氛的屋子里,就好像连空气也变得凝重了起来。尤其这时候,曾亚平不只是敏感,而是感悟到什么了,人们的痛苦似已经告诉他,这个家,这些母女们,过去曾有的不幸或者经历的苦难,该是如何可怕地折磨和伤害过她们。 虽然他心里不忍,但是他知道,那些旧日的阴影和伤害不是她们的错,但也不能依然潜伏于母女们心中,继续不停的蚕食和伤害着她们。于是,他说了,既诚恳也严肃地说了。 “虽然不知道,那个有关朱元璋的民间传说,为什么会让人这样的敏感和不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时候,因为兰芳姐弟,伯母你们一定过得非常的不容易。所以,假如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知道,特别这百家饭——” 突然,白宁哭了,兰芳也发出了痛苦的呜咽。不过,就在应建良倍感惊讶,一脸迷惑的时候,李兰芳却遂然抬头,满面泪痕地向那母亲大声地喊;“你说,妈妈,就告诉他,这百家饭,我们没有什么不光彩的呀!” 母亲眨动着眼睛,在极力克制地不让眼泪流出来,她抬手轻抚了兰芳流泪的脸,但她却是欲言又止地轻轻了摇头。不过,那女儿又喊了,她慽然的声音带着某种悲凉地喊道; “就告诉他吧,妈妈你告诉他,那时候造反派赶走我们,姐弟流落街头,奄奄一息中,是妈妈你救下了我们。可就因为我们,妈妈一家人又过上的什么样日子——妈你说,说啊。这不是耻辱,绝不是!” “芳儿,妈的好孩子——” 眼泪终于止不住的在流出来,母亲流着泪,将哭泣的女儿们揽入了怀里。 的确,曾经的过去不应该是耻辱,只是那过去的压迫太沉重了。她不愿去想,不想再有任何的回忆,但此时此刻,过去那一幕幕往事,却是抑制不住的在浮现了出来。 恍惚中,又是那哭泣,细弱的声音仿佛深刻于脑海,潜藏在身体,在记忆的深处并不间断地响着。 柔弱的哭泣时断时续,却又在强烈地扣击着她的心,搅动和牵扯着她那母性的灵魂。可是就算这弱小的哭声在如何可怕地揪动母亲心灵,她也不要而且也不能回头,就这样牵着女儿白宁小手地走,那哭泣很快就会过去。 阳光在身上像烤炙一般的强烈,但尤其这时候,似乎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地不可忍受了。因为此刻的母亲,和这个年代的许多人一样,这心已经近似于麻木了,那足够悲苦的心灵似再也装不下更多。然而,她终于还是站住,并且回过了头去。 躲避了阳光暴晒,倦缩在街边墙壁下的阴影里,小女孩怀抱着一个比她更加幼小的男孩。是他在哭,时断时续游丝一样微弱哭泣,在从那奄奄一息的幼小体腔中发出来。 烈日在逼近,而他们稚嫩的身体就快紧贴上墙壁,再继续下去,要不了一会,这一对可怜的小人儿,就会不可避免地承受火辣辣的烈日烤炙。 母亲不能够走了,如果一走了之,接下来,有可能就是任凭创造了生命的大自然,那火一般的阳光无情照晒,或许就此地耗干了他们的身体。 显然是因为饥饿,就是挪动了身体,那姐姐也明显地力不从心。于是到后来,那姐姐也只好让小男孩茸拉了脑袋躺自己怀抱,任凭奄奄一息的哭泣越来越变得就像是若有若无。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那是一九六七年夏天,连续数日无雨的太阳暴晒,就是偶尔吹来的风也像是热浪。那滚滚热浪就仿佛曾经追逐过孙悟空的火焰山,还不是出门,人就会感受到那似乎没有止境一般的酷暑烤炙。 不但大清早起来就没有了凉爽,地面的水分也仿佛被彻底烘干了,就连躲在树阴里的蝉鸣,听上去也像在预感世界末日地,显得不胜酷暑的就好像在阵阵哀吟。然而,武斗在持续,城市里的动荡反而让空气里弥漫了战火的硝烟。 终于,骇人听闻的枪炮声总算逐渐地有了稀疏了,武斗渐渐地趋于平息,据说是因为战斗的另一方造反派主动撤离了城市。但城市并没有因此就真正安宁下来,大街上依然布满了荷枪实弹的武斗队员。建筑制高点的高音喇叭整日不间断地在响,更多的是反复播送着武斗的状况,并且借此鼓吹和炫耀着他们的胜利就是革命派的不可战胜。当然,其中也免不了不时插入的激昂歌曲,以及呼喊着近似于狂热的口号。 连着几天的全城戒严,甚至一些僻静的街道,不时也有背着枪的武装人员在突然破门而入,说是搜查那些未曾撤走的造反派残余人员或者奸细。不断有人被抓走,或者由于亲人失踪,人们的痛哭流涕。 不过在人们中间,也有新的传言不胫而走,据说仓皇出逃撤离城市的造反派,正在酝酿着一场更大规模的战役。还有消息说,已经有大量派性的武装人员正在从各个地方赶来增援,他们将农村包围城市,就像血洗四川泸州一样的攻取和彻底占领这坐城市。 一时间,不但街头巷尾人心惶惶,而且更加可怕的是,城市的街道上居然还发现有尸体。主要的大街上,除了执勤的武斗人员突然多了起来,而宣传车一再播送的通告,也是要求没有特别的事情,人们最好是尽量不出门。 险恶的形势下,陷入恐慌的居民们哪怕是半夜里,似乎就是睡觉也会大睁了一只眼睛。谣传的派性武斗,一场恶战的确发生了,说是在郊外,城里造反派武装英勇顽强阻击了敌人,防线没有后退,城市固若金汤。 然而,广播里除了连篇累帙,反复炫耀城市保卫战伟大胜利,而另类的一个的公告,也更是极大地震动了人心:地区人民医院篮球场,即将有一次派性武斗死亡人员露天尸展。不但允许居民前往观看,同时也允许死者亲属认领尸体,并且可以带回去自行的掩埋。 几乎爆炸性新闻,整个的城市都因此被造动了。毕竟这样的史无前例,凭着对国家和领袖的热爱,就算本人不是,但兄弟姐妹或者儿女亲友,总该免不了有参加运动的吧。所以从最初的口诛笔伐,到后来的真刀真枪面对面厮杀,谁又能够说得清楚,这场人民群众充分发动起来了的伟大运动,就完全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实际上,参观尸展的热情是空前的,人们扶老携幼几乎堵塞了医院所有的出入口,可以说是盛况空前。母亲也不例外,由于不放心,她还带上了自己女儿白宁。 还不到医院,一路上听到的哭声,早就已经揪动着母亲的心了。但就算再是心碎,拥挤的人们中她还得继续走,紧护住自己女儿地走,尤其这个时候,亲人的安危代替了任何的恐怖。 她看了,这些保持死前各种奇形怪状姿势的残缺尸体,母亲不是恐惧而是坚持认真地看完。因为她知道,还是在不久以前,曾经鲜活的生命,他们还是妻子的丈夫,儿女的父亲,母亲眼里的娇子。虽然如今躺在这里,也仅仅只是等待亲人的最后一哭,但他们不是一己私利,而是在为心中的理想还有狂热的激情去战斗和献身。 然而此时此刻,高楼上那些高音喇叭仍然在响个不停。 ‘战斗的胜利,打破了敌人企图以农村包围城市,进而夺取和占领城市的狂妄梦想——这是——大革命又一伟大胜利——它充分证明了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那就是,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 “妈妈,没有爸爸和哥哥。” “是啊,乖。我们回去。” “就知道,爸爸不会死,我哥哥也是。” “说得好,他们都好好儿活着,妈的心肝!” 离开了操场,母亲放开了女儿的小脸,亲吻她。除了自己看过,那里没有父与子,而孩子的话也是预兆,说明那父子俩活着,现在真的都没事。只是像这样的残酷,特别是一句规模性的派性之间武斗还会吗,又可能持续多久,这样的问题她甚至不敢多想。 “妈妈,他们在哭耶?” “啊,走吧,乖,再走一会妈妈背你。” 她实际早就看见,可这样的年头,像这种哭泣她听到看到的也太多了。 “他们的大人呢,妈妈,再这样下去,他们会死掉吗——” 母亲无法回答了,女儿的问题已经深深地触动了她母性的心弦,她不可能还要不回头。 “没有了,阿姨!我们的家没了——” “为什么没有家,你们的父母呢?” “爸走了,造反派叔叔抓走了我爸,不让我们跟他们走。后来妈妈不见了,再也没有回来——” “可是,你们的家啊,为什么不是呆在家里?” “回不去了,造反派叔叔赶我们走,晚上也不让回去睡觉。他们还守在门口,背的枪——” 应该是可以明白了,这一对可怜的孩子,他们应该属于什么样情况。可稚嫩的生命呀,就因为出生于那样的家庭,难道就要背负父母们的责任承受如此地不幸—— “阿姨,你告诉我,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要错了,我们会改呀。可是看我弟弟吧,好害怕,他这样能活,还能够再活吗?” 母亲翻看了那幼孩的眼睛,她不愿意相信孩子是饿,一定是遭受着可怕的饥饿。 “是呀,原来很饿,现在不知道了。弟弟他说饿,可我没有了力气呀。就担心弟弟他会死,我好害怕,因为到时候不见了他,爸爸妈妈一定不会原谅我。” “哦,孩子!好孩子——” 只要是母亲,她不可能还要无动于衷了,她搂住了孩子们,亲着他们的小脸。母亲用她单薄的身体托起了这一对孩子,她相信并希望着,有一天,孩子的父母,或者孩子别的亲属会找上门来。 但是她错了,自从母亲带领的小兰芳,在辨认她曾经的家以后,虽然只是孩子远远的指认,孩子一切的情况她似乎全都明白了。母亲告诫姐弟俩,“绝对不能去,切记,就是那一带的逗留玩耍也不行!” 父母都是走资派,孩子的母亲还是历史反革命,并且有关他们的下落,居然至今也是毫无音讯。显然,如果孩子们不能忘记过去,哪怕只是向人提起他们的父母,作为黑五类子女,还将祸及自己一家人的安危。 从此以后,母亲放弃了交还孩子,挑起了抚养他们的重担。但毕竟没有户口,自然也没有口粮和各种供应,孩子们正在成长,身体发育需要足够的食物,在那个流行票证的年代,为了填饱肚子,母亲不得不用工资到黑市上去买票证。 毕竟一个人有限的工资收入,万般无奈之下,母亲将目光转向了车间的姐妹。上班的时候,除了食堂,不少人也会家里送饭,她们中常常有人因为不同原因,会将没有吃完的剩饭倒掉。 “就倒我饭盒吧,邻居的大黑,就算是帮人家。” “亏你想得到,没问题,蒋姐那里还有。” 由于每天都有姐妹们剩下的饭菜倒进她的饭盒里,于是,孩子们碗里的食物也开始多起来。不过,虽然母亲不用看着孩子们瘦小的脸犯愁,自己也不再是常常半饥不饱的去上班,但是到了大热天,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不要,妈妈你闻一下,这什么呀,味儿怪怪的。” “宁子,听话,吃一点,好吗。” “不嘛,我不——” “给我,妈妈,就让我吃吧。真香,这饭!” 兰芳说,大口地往嘴里扒饭。但很快,她有了反胃,眼睛睁得大大的很难受。母亲心疼地抱她,亲她的小脸。“别吃,我们不吃了,快吐出来,乖乖——” “我没事,妈妈,不信,你看!”她挣开母亲的怀抱,重新捧起碗,用力向嘴里扒吃着。 她吃了,还天真的问;“还有肉渣儿,可香了。妈,这叫做什么饭呀?” “百家饭。”母亲含泪地答。 “为什么是百家饭——”白宁问。 兰芳懂事地拉了她;“我知道,妈做百家饭,家里就不会愁没有钱买不到吃的——” 母亲将孩子们拉向自己怀里,摇着头地说;“不说,得记住,这话再也不要说了。不让外面的人知道,芳儿,是妈妈不能让人赶你们走,明白吗。” 那时候,就算日子过得再艰难,母亲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放弃姐弟俩,但不幸的是,那弟弟在一次偷偷跟人下河游泳时,意外的被河水无情的吞噬了。年幼的生命就此告别人世,这以后,也成为了一家人心里挥之不去的疼。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有人找上门了,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先是狂风骤起,紧接着的电闪雷鸣暴雨滂沱中,一个穿雨衣的女人走进了这个家。 兰芳见过她,有一天傍晚,这位中年的妇女喊住李兰芳,并且说出的她的名字。这陌生的女人告诉母亲,她姓王,是受兰芳父亲的战友所托,前来看望孩子。当她听到兰芳姐弟沦落街头,命悬一线的不幸,王阿姨难受得流下了痛苦的眼泪。 姓王的阿姨走了,但就在当晚,她留下了钱和粮票。不久之后,由于有了兰芳姐弟户口迁移,复刻闹革命的时候得以就近入学。 非常的不幸,在一次和同学偷偷下河游泳,弟弟失去了生命。但是不等兰芳初中毕业,一份招工通知,母亲带她去了离城市三十多公里的化工厂报到。于是,这个家的情况,从此也有了根本性改变。 虽然早就了解兰芳后来的这些情况,但母亲所讲,亚平仍然很认真地在听。所以,他后来向母亲的表态也非常地诚恳,正如兰芳所讲,不是耻辱,这样的百家饭没有什么不光彩。 而我们的民族,先祖大贤不是早就有这样一句格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这也说明尊重生命,其实也是人类在爱惜自己。何况母亲的想法,孩子是无辜的,就算父母走资派,也是他执行而不是发明了错误路线,没有文件说那是阶级敌人。 亚平感慨万千,他还想说,这就是母亲,这就是母爱,义无反顾地拯救生命,不求回报含辛茹苦地付出,充分说明了平凡中见伟大,可是有人找上门来了。但没有进门,他只是在门口说,居民小组马上的政治学习,让白妈妈这学习小组长准备好发言。 母亲告诉大家是居民小组长的何大爷,自己这大家伙选举的学习组长,要带头批猫的发言。 “妈你说什么批猫呀,不会白猫黑猫吧。” 母亲一脸的纳闷;“是啊,这大批判,你们说说看,怎么又招惹上猫了,还说是最高指示。” 兰芳听明白了,忙说;“我的妈,可不关猫的事,是有位领导人说过的一句话。通俗的话,就是遭人抓了辫子。” 母亲说;“我怎么不知道,是拿人和猫来比吧。七栋吴大爷就说,他家那猫看上去威猛,就是不抓耗子,还躲,老是躲开——” 母亲问了时间,人也紧张了,赶快地起身。在稍事收拾之后,告诉大家可能晚一些才能回来,然后赶急匆匆地出门。 母亲走了后,兰芳说,听说就今天,城里有的确良这新的布料上柜台开卖,面料非常的薄,如果合适的话,她希望给母亲做一件大热天穿的衬衣。白宁听说也来了兴趣,自己见识过这新的面料,可由于是穿在人家身上,东西究竟如何也难以肯定。 “走一趟没问题,但是既然布料,总得要布票吧。”应建良说。 兰芳说,好像不需要,只是付钱就行了。白宁不放心,还是去母亲的房间,将找出的布票带在了身上。 青年们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又开始了争论。 虽然白宁认为,上年纪的人最好还是绵绸,但是兰芳却摇头。她的理由是,绵绸太容易起皱,大热天吸汗没说的,问题是穿在身上难免有碍观瞻。 不过听她这样说,白宁看了一眼应建良,却是抿嘴笑了。兰芳好奇地看她,白宁示意地向她歪了一下嘴,兰芳果然会意,尤其想起大热天,建良的母亲穿在身上那皱巴巴自制绵绸短袖,自己也禁不住的裂开了嘴。 兰芳的消息果然不错,还不是走近,老远看见的供销社商店门外就已经是排队。出来的人们中,也有手拿那新的面料,走着的同时还又是认真观看。 的确不错的面料,算得上超轻超薄,兰芳就别人手里看了,也免不了面露惊讶。不过在抚摸过这新的产品之后,白宁原来的热情似乎已经打了折扣,进了店铺看见布料柜台前的人山人海,她那脸上,远不是兰芳那样的大失所望。 本来规模不大的商店,而布料柜台也谈不上正常排队,除了人们彼此拥挤着喊出刺耳喧嚣,而挤在柜台前的这些人,还有人在同伴帮助下,甚至身体压在别人头上地尽可能向柜台里面伸手。 “怎么办,现在——”应建良看了一脸失望的兰芳,眼光转向曾亚平。 也许亚平也是摇头,白宁说;“没意思,不如别的地方看一看。还有这面料花色,感觉也不大适合上年纪的人。” 大概不无遗憾吧,兰芳在退出去之后,也免不了好几次地回头那商铺。不久之后走进市百货商场,大概少了之前的拥挤吧,虽然宽敞的大厅,整齐的柜台,有序摆放的商品,兰芳那心情反而是兴趣全无。 已经二楼了,几乎千篇一律的商品,真正能够吸引眼球的情况几乎看不到。兰芳原来是跟着白宁的,突然看到新款的壁挂鈡,她这才有了兴趣地认真欣赏。 尤其挂钟这种的古色古香,特别样式居然还明显过去时代痕迹,难道生产厂家,就不怕被人指责和诬陷吗,她心里想。不过也只是回过神来,却发现身边不但没有了白宁,甚至就连亚平和建良,这周围也看不到他们人影。 慌忙地四处寻找,下到了一楼,还是出口的大门一侧,冷不防看见的应建良,她免不了地松了口大气。 “他们呐,怎么就你一个?” 他摇头;“不知道,在看一种玩具的时候,感觉那设计有新意,结果是一转眼,才发现和大家走丢了。” 兰芳轻轻一笑;“是吗,你也是啊,原来还以为只是我和大家走散了。” 或许是兰芳表情轻松,他问;“怎么办,也许,现在进去找他们吧。” 兰芳摇头;“没意思,老是那些的东西没兴趣,找人太费事,不如就外面等,人盯着门口地等着。” 应建良表示了他没意见,没想到兰芳却突然问他;“建良哥,你觉得亚平怎么样?” “不错!特别他人品,我觉得很实在!” 认真看了他,兰芳说;“谢谢,相信你是真心话。不过,亚平这次说了一句话,愿意我说吗。” “这还用问,除非,不是看我也自家人。” “行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请吧,什么话,你告诉我。” “我姐瘦了,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最明显的,莫过于她那眼眶——” 他脸色一暗,说话的声音也低沉了许多;“是的,她瘦了,人看上去也比以前清瘦了许多。但我相信,过去了,你姐的身体一定会很快地恢复。” “恢复啊,你说我姐——” 避开她眼光,他显得难过地说;“怪我,是我不好,大晚上的就不应该说,可是我爸病危住院,白宁从我脸上看出来了。她坚持要去,并且非要让我连夜带她上医院——” “原来,深夜里赶去医院啊。” 他说了,不过后来发生的,特别两个人的误会他没有讲。幸好兰芳的担心有了合理的解释,而且她也诚心地表示了理解。 “知道啦,风寒感冒,这样的话可以理解。建良哥,请原谅我,因为我们姐弟曾经带给她们母女的苦难,我发过誓不再伤害,更不愿意别的人对她们有伤害。” “是的,我理解,兰芳,其实这也是我应建良内心的发誓。” “谢谢,哥,只要姐信你我就相信。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姐是死心眼地跟你了,她这一辈子的幸福,可以说是在你的手中。所以建良哥,求你了,只要你对我姐好,为你们,我这个妹妹就是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也心甘!” 应建良理解,知道她和那母女的内心情感,但他也更愿意相信,兰芳曾经的那些苦难应该是过去。没想到,兰芳又是说; “你也知道,怎么说亚平他也算高干子弟,自己也军工企业的车间党委书记,但是你看他,纨绔派头领导架子,他身上有吗。严格的家庭教育,很小时候他就知道前途靠自己努力,从父辈那里继承的也是如何更好地服务社会。所以,在妈妈家他的勤快不是赚表现,其实那就是平常的他——” 其实厨房里,亲眼所见的曾亚平应付自如,就已经给了他深刻的印象,而兰芳现在这样来告诉自己她的亚平,显然应该有她的考虑,于是他诚恳地说; “二妹,是要告诉或者提醒我什么吗,当然要求也行,说吧,像一家人一样,你告诉我好吗。” 兰芳拉了他的手,就像是央求他;“是呀,一家人,其实在我的心目中,已经承认了你这未来的姐夫。可惜的是,这个家,妈妈和我姐,真正靠得住就你,也只有你了——” “放心好了,兰芳,不好让你失望,我会做到——” 不过两个正在亲密交谈的青年不知道,这时候,街道的斜对面,有一双眼睛正在老远地盯看着他们。 第30章 第三十章 人群熙来攘往热闹繁华的大街,那人不走了,他驻足在看,似乎为那对男女青年所吸引。 不,不仅仅吸引,目视那姑娘,他那脸上甚至还有了惊诧。 浅绿色休闲毛衣,谈不上刻意的着装,但却突出了姑娘苗条身姿。而修长身段那白皙的脖颈,盘于头顶的乌黑秀发,难免也别有风味的在亭亭玉立。 也只是她的转脸,女子那白里透红的脸颊,精致的五官,尤其明亮的大眼睛,微微含笑中,使得她看上去就仿佛天生丽质一般,让人禁不住要联想到千娇百媚。偏偏和女孩面对的男子,他不但寒酸工装,就是乱糟糟不曾修饰过的头发,也说明了两个人的气质迥异。 可是他们拉手了,大街上,分明不应该是恋人却要拉了手地秀亲热,他们这新的情况,男子显然有了他的想法。他走了,向着那目标放开了脚步,让人不易察觉地接近后,他站住,并且释放出了声音。 “哈哈,真巧啊,这不是小应,建良老弟吗!” 突然的说话,而且叫出了他名字,惊得应建良猛地转头。不过,看见的这脸虽然面带微笑,他除了深感意外,却并没有报以如何的热忱。 “原来是主任,郑主任你啊。” 郑主任微微摇头,嗔怪地说;“不,这不是单位里,还是叫我郑伟,或者哥也行。怎么说,以前也是你爸的徒弟嘛,哈!” 你爸的徒弟,他说,如此的稀罕,应建良就好像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料,看见他发怔,那主任却说; “我想,不只是碰巧吧,你们两位。” “当然,百货公司,不是刚走散了嘛。”应建良回过神来,应付一般的答。 “我不一样,一个人,路过这里嘛。既然看见你们,顺便问候一下你爸的情况,我师父他身体恢复,人现在怎么样,好些了吗。” 他如实地答;“身体恢复应该是不错,只是放不下单位的事,他有些急于想上班,但身体情况暂时还不大可能。” “这当然不行!大病出院,必须要有一段时间的将息。你告诉师父,他就是想上班,也必须我第一个批准才行!” “好吧,那我谢谢你了。只是郑主任,我爸他那样的脾气——” “啊,这个,我了解,但现在,关键就看你了。兄弟,真的爱护你父亲,就应该劝说师父,只有真正健康的身体,才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精神可佳,但还得要身体这革命的本钱,你说对不对——” “好的,我一定努力争取说服我爸。” “还有就是那件事,清退临时工,市革委再次开会,基本上既定决策,小应呐,得有心理准备。不过厂里也不是就不努力,党委会上我还是那个意见,单位工作离不开你们,多年的临时工了,关键岗位你们是骨干——” 李兰芳发现,这个人说话之间,已经好几次地看了自己,这让她心里很是不适。其实谈不上陌生的这位郑主任,大约应建良父亲的影响,自己对他也很难有好的印象。至于这个时候,一边和应建良说话,他那一双眼睛又要不停地瞟向自己,她除了反感,根本就不打算还要多去想。 不过,毕竟建良厂里的领导,没必要招惹他什么吧。于是,趁着二人说话,她独自走开了。 才说到兴头上,还来不及更换话题,姑娘的突然抽身离去,这让猝不及防的郑伟难免地失落。于是,随着姑娘的身影在商场门口的消失,他这张脸也开始阴了下来。 郑伟扫兴地离开,青年们又是重新地聚在了一起。时候不早了,新的面料已经不保希望,再逛商店已经没有了兴致,由于暂时没有了目标,青年们也只是随意地在大街上漫步。 兰芳挽了白宁一边走,两个人还压了嗓子地在交谈着。 “是呀,临时工,建良在单位的工作身份一直就这样。” 兰芳似有些不理解,她问;“就想不明白,纺机厂他干多少年了,还临时工,怎么可能呀。” 白宁解释说;“是啊,人是十六岁离开课堂去的单位,据说在当时,一是为了照顾多子女生活困难家庭,再是考虑到企业技术工人有些青黄不接。可由于一直没有招工指标,这批职工子弟只好成为了企业里长期临时工。” 兰芳叹气说;“唉,怎么会呀,也算企业生产技术骨干了,居然还要因为工作身份而烦恼。可见这造化弄人,真的是不假。” 或许两个女孩子的悄悄话,彼此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曾亚平紧走两步,跟上她们含了笑地问;“什么情况啊,好像还很严肃的。” 兰芳有些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人家女孩子悄悄话,你一个大男人家的,关你什么事啊。” 由于在这样说了之后,姑娘们还紧走几步地和他拉开距离,亚平尴尬一笑,同时也识趣地放缓了脚步。待应建良走近,或许他脸上的还有了的忧郁,他问;“怎么啦,建良哥,感觉心情不怎么样啊。” 应建良说;“我在想,现在这个时代怎么了,只想自食其力好像也难。” 他摇头;“不会,应该不至于,不一定城里上班就是工作,比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也是自食其力嘛。” “这话不假,口号也是,农村广阔天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有作为。” “不,对于不少人,实际上也是。当然,我还是相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应该算不上国策,有可能也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什么意思啊。” “四个现代化,总理生前的政府工作报告,国家建设和社会发展的方向看,国家的富强和强大,应该也是伴随着农业机械的广泛利用,农村人口的逐渐减少。” “可现实是,打量年轻力壮的青年人下乡,不愿意而留在城市的,因为无权工作闲在家里无所事事,依靠年老父母辛苦劳动来养活。四个现代化,还可能有希望吗。” 亚平严肃了地说;“是啊,的确也不得不承认的现实。但你想过吗,多年的内耗,持续的动荡,六亿五千万的人口几年下来九亿多,带给城市的压力可想而知——” 随着亚平的讲解,应建良果然开窍了,他说;“明白了,这权宜之计,就好像洪水分流,既缓解了城市压力,通过农村自食其力,让人也增加了生活阅历。” “而且随着国家建设发展,又将意味着什么,应该可想而知了吧。” “是的,大量的工作岗位,好几次的大招工,已经不少的下乡知青回城参加了工作。可是,刚才开过去的宣传车——” 亚平轻蔑一笑;“宁要社会主义晚点,不要资本主义正点,对吧。想一想,列车如果不能够正点,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一系列的火车相撞,后果又该会是什么。所以啊,走极端,狭隘的偏执,或者类似情绪化的东西,你信吗。” “可现实就这样啊,除了那些政治口号,给你上纲上线,让人就是干活也不踏实——” 虽然曾亚平的脸色一下子更加冷峻了,但他却坚定地说;“暂时的,相信好了,相信我们的党,这样的现象不可能长久。” “可现在,又是正在走的最大走资派——会不会我们的国家,或者九一三事件那样的人物——” 认真看他后,亚平严肃了地说;“不清楚,也很难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上面有问题是真的。因为就算出发点不是一己私利,一些人的某些观念,实事求是的分析研究,的确也让人很难以认同——” 在当年,配合解放军打下今天的和平,人民群众的手推车功不可没,可那时候为什么是军民万众一心,是因为老百姓当家做主人美好的生活,不愿意腐朽政权轻易剥夺。但没有了外部威胁的和平环境的今天,不要说日新月异的现代科学,先进生产技术意味着生产力,只是大锅饭的情况下,又如何来充分激发人的主观轮动性和创造性—— 不错,我们的执政是为人民,宗旨也是为人民服务,但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是什么,为什么又要按劳分配——如果不是把国民经济搞起来,多少代人穷其一生的强国梦如何来实现——再高调和漂亮的口号也无助于事,所以,建良,暂时的那些喧嚣不必当真—— 虽然亚平理性客观的一席话,应建良的确也难免深受启发,但他还是说出了内心的疑惑;“暂时,亚平,现在这许多的乱象,你说暂时——” 亚平肯定地说;“实事求是,善于批评和自我批评,我们党这光荣传统也让自身更具有自我的修复能力。所幸老一代革命家还在,而这也就意味着国家和民族的希望——” 应建良发现,亚平这样说的时候,他那严肃的脸上,那深邃的目光充满了自信和坚毅。他相信了,也颇为鼓舞,不过,他还是问; “那么,现在,我还可以做些什么吗。” “我想,等,坐地等花开那样地等待。因为,毕竟个人的情况不一样。” “好的,也谢谢你亚平,因为很多事,至少我今后不会再那么糊涂。” “不糊涂什么呀,建良哥。”想不到兰芳跟上来,转脸曾亚平,明显不满地说;“亚平,我警告你,如果对我哥乱说话,当心我饶不了你!” “不会,相信我,不过很平常的交谈。”亚平说,他看向应建良,两个人目光相对,却又是会心一笑。 已经是傍河大道了,街道对面不远的桉树林过去,很快就是大河边。不料,青年们横穿过街道,会有人突然从后面窜出,并且奔跑中还一头扎向了亚平和李兰芳之间。 冷不防地冲撞,李兰芳几乎是来不及反应。身体的撞击,眼看她脚下踉跄人就要跌倒,幸好亚平手疾眼快及时地一把将她拉住。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不过,在亚平的扶持下兰芳才站稳住自己,还来不及回头撞她的人,这耳朵里却是应建良极为生气的一声怒斥; “行啊,长本事了,你应建华!” “不敢了,大哥,再也不敢——” 原来撞上她的,他居然是建良的兄弟应建华。不过这时候,这半大个头的肇事者不但被应建良紧紧控制,而且他也是吓得不轻地在望着兄长求饶。 “你是,为什么不是在家做作业,还要跑这地方乱串——” 应建良气愤地说,但突然的汽车急刹车声音,却又是惊得他近似于本能的转头。但也只是回头,身后这大街上的这一幕,他禁不住顿时地目瞪口呆了。 街道的中央,面对着一辆刚刚急刹车的大型的货车,一个看上去和他们面前的建华年岁相当的少年,明显吓傻了一般地站在那不动。 很快,那几乎挨着他身体的卡车,有司机打开了车门。不过,就在司机的脚下到地面的时候,突然,那孩子像猛然惊醒一般,他动了。 但在紧瞅着走向他的人之后,孩子后退了。慢慢的后退,随即,像意识到什么,他跑了,放开脚步没命一般迅速的奔跑。 小人儿不见了,但司机并没有追赶,而是望着孩子逃跑的方向,就好像会不过神来一般站住地发呆。片刻后,在向着孩子没入树林方向,他重重的向地上啐了之后,也不知道嘴里还骂了什么,然后是忿忿地自个回到了车上。 显然,而大街上这样的情形,同样看着的应建华应该也吓得不轻。当那兄长应建良恼怒异常的眼光瞪向他,他几乎哆嗦了声音,乞求一般地说;“哥你也看见了,是他,是李二娃追我,一直在追我呀。” “李二娃?他追你,原来你们俩互相追赶!” 刚刚怵目惊心的情况,那兄长明白过来,他就不是简单生气了,禁不住地愤怒,他还高高地举起了手来。不过,不等他发挥,白宁拉住了他那就要打下来的手。 “不要,建良,听我的——” 威胁解除,应建华并不放心,借机躲向了白宁的身后。但很快,那兄长又是将他拉回,并且声色俱厉地说; “说啊,你得说清楚,李二娃追你,为什么要追的是你。刚刚的情况你看到了,大街上玩命,不把原因老实讲出来,蒙混过关,你休想!” “建华,说呀。和那李二娃怎么个情况,要不是如实告诉大家,没有人帮得上你。”兰芳看着瑟瑟发抖的少年,一脸的认真。 应建华相信了,大约是他们的在场,他说话似乎也比刚才有了底气。 “本来嘛,我做完作业,妈答应我可以出去玩一会。就是李二娃,他说大河里淹死了人,硬拉着我陪着他去看。我说不去,他还是拉我,我只好跟他去看了。” 曾亚平摇头;“真的吗,有这种事,淹死人?不可能吧,这气候,现在也不该游泳的季节。” 建华急了;“没有哇,亚平哥哥,我没有,可不是说谎啊——” 兰芳说;“不错,还记得你亚平大哥。但也不要怕他,你如实的说,把情况说出来就行。” 似受到鼓励,应建华再说话,声音也比刚才轻松多了。 “不是骗你们,真的是死人,听说是河里浮上来,被人捞起放到岸边的。妈吔,还是个女的,肚子那么大,都肿起来了!身上还烂了的,说是给鱼咬了。听大人说,这河里有青鳝,光钻淹死人的肚皮——” 不过,就在应建华说这话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李兰芳却突然一声‘妈呀’,那张脸顿时就一阵苍白地人也在晃。随即她又是身子软软地像要倒下去,身边的曾亚平发现,慌忙又是一把将她搂住。 或许是扶好兰芳,亚平脸上的焦虑,白宁凑向他的耳语;“放心好了,妹妹没事,过一会就好啦。” 果然,兰芳的确也很快就缓了过来,她摆脱亚平的手,却是眼神迷茫地摇了头。或许亚平的疑惑,白宁又是向他耳语;“大概是兰芳想起了当年,她弟弟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情形吧——” 不过这时候,应建华并没有停止,他仍然在讲述之前的那些经过。 “是李二娃他羞我,说我看没穿衣服的女的。可不是我,是他各人先看了嘛!还有疯子贾梦成,他凑那么近,不知羞耻,还弯了腰杆。李二娃就在他侧边——” “够了,你滚回去吧!”那兄长见他越说越不像话,高声呵斥地打断了他的说话。 应建华顿时地住了口,却是一脸委屈,明显求助的望向了大家。白宁伸手揽了他脖子,但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了柔和;“不可以,建华,你今后再也不能这样了。一是去河边,再就是在大街上乱跑,绝对的不可以。” “记住啦,宁子姐姐。” “千万千万,特别是和人大街上胡闹,李二娃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对吧。” “对呀,就差一点,差一颗米就出事。” “你什么出事,丢命,闹不好这小命就玩完!”那兄长几乎是吼着地说。 不过这时候,李兰芳也恢复了过来,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转脸少年,她那眼里也有了柔和。 “过来,建华,二姐问你,这个人,还没有招呼过他吧。” “知道,曾哥哥他来过我们家。可那时候,他还没有怎么跟我说过话。” “好吧,现在我们说话,可以吗。” “没问题,曾哥哥。” 大概兰芳没事了,这心情不错,亚平将应建华拉向自己,审视地看着他;“你知道刚才很危险,对不对?” “我说了呀,也保证了今后不再犯,不去河边也不大街上乱跑。不信,你问宁子姐姐。” 亚平却严肃地说;“口头答应,拿什么来让人相信你,起码的,行动上你也得有所表示吧。” “你要求吧,大哥哥。不过今天这事,就是你们,除非不要再告诉我妈妈。” “厉害,真的人小鬼大,自己的事没完,居然还敢要挟起别人来!” 不但亚平说话,自己忍不住笑了,就是兰芳也不由得裂开了嘴地在笑。可是那兄长没有,严肃个脸,眼角眉梢一点也没有开心。 不过很快,亚平又冷下了脸地对那少年说;“好啦,现在说正事,我问你,父亲刚出院,对么?” 应建华点头;“在家将息着,医生说的,暂时还不可以上班。” 亚平眼光征询地看向了大家,然后说;“我看不如这样吧,去建良哥的家,看望和问候一下伯父怎么样。” 白宁转眼兰芳,见她轻轻点头后又去看应建良,那心里就有些明白了。大概是没有异议,亚平视线又回到了建华的脸上。 “有一个将功补过机会,愿意吗。” “没问题,请首长指示。” “行啊,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充当我们的先头部队。我命令,你马上赶回去报信,就说我们随后就到,有问题吗。” “报告首长,保证完成任务!”小家伙不但来了精神,还又是模仿看过的电影,举起了手地向他敬礼。 亚平也不笑,放开他,一脸的严肃;“应建华听我的口令;立正,向后转,顺着人行道,开步跑。” 按照他的口令,建华照做了,而且举手抬脚非常的认真。不过,并没有跑出多远,在一段距离后,他不但放开步子,并且还一颠一射作骑马状地跑了起来。 白宁看着,虽然也笑,但很快又是向建良低语;“伯父刚出院,你告诉了妹妹——” 应建良正要回答,冷不防就有了高音喇叭在响;原来是开过来的宣传车,并且是突然加大音量,播放起了激情而又斗志高昂的文章。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宁长社会主义的草——中国人民的战天斗地——”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应廷贵想不明白,不就一次较为严重的感冒吧,这人怎么啦,就好像抽筋剥皮一般,就连下床也不利索了。他不相信,硬挺住多走了几步,结果是不但呼吸不上来,这腿脚软软的整个人也轻飘飘一般地站立也不行了。 不行,他应廷贵不可能那种娇气,他必须正常的走路,单位里那么多工作需要他,而这个家庭也还需要他努力的劳动来养活。于是咬了牙,手撑着家具,又一次试着迈开腿地走了几步。 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就不是原来的提不起气来,那感觉就仿佛呼吸通道闭锁,不要说进气,就是出气也显得异常艰难。霎时间的憋闷,这心里发慌,人就像快落气了一般,眼前一阵发暗,不由得重新跌坐回马架椅子里。 那从里屋出来的妻子梁秀华,看见丈夫不但张了嘴地喘息,灰白了的一张脸,连五官也扭曲的人像变了样,突然的惊吓,她几乎是恐惧地喊叫了起来;“我的天!廷贵,先人,你这是,你怎么了啊——” 他无法回答,那口气一直提不上来,但还是抬了抬手。妻子放下东西替他抹胸口,总算缓过了气来,他喘息着,沮丧而又无奈的叹息; “唉,人呐,怎么可以得这种病!” 妻子的心目中,丈夫一直就是顶天立地汉子,而他的这一声感叹,尤其从来没有过的无奈,她慌得一把抱了他地喊;“廷贵,哥啊,你,你可不要吓我啊!” 丈夫喘息着,艰难的呼吸着,但也只是望向她地将一只手搭上了她手背。 看见他难受,妻子的心在疼,但她现在唯一的能做的也只好拿手轻抚他胸口。医生说了,肺心病,也就是原来的气喘已经发展到心肺出问题。但是她不信,这个坚强的男子汉,深深爱着自己和家人的丈夫,一定会好起来,渡过了这一段艰难,她的爱人又会从前那样,只是看见就让人充满信心。 渐渐地,丈夫的呼吸逐渐有了平稳,但他喘息着的说话却是问她,刚刚看见她手里拿着的,不会什么人的来信吧。 梁秀华赶紧说了;“一早上收到的,那会你还在床上。” “不会搞错了吧,谁会寄信到我们家来。” 梁秀华摇头,自己不识字,一家人没有远方亲戚,会不会邮递员出错,也只好丈夫看过之后才知道。 也只是看了信封,斜躺马架椅子里的应廷贵就坐直了身子;“没错,原来这信,是叔他写来寄给我们的!” 听他这样说,梁秀华一下子紧张了,两只眼睛紧盯着丈夫哆嗦的手。 他在看,但是丈夫这看信的一张脸,却是好半天了也不见有反应。于是,那妻子有些忍不住地焦躁了起来。 “廷贵,叔说什么了,这信都说的什么呀,你念出声来好不好。” 应廷贵拿开信,看她以后摇了头,那眼睛好像也有些潮湿了。 “不应该,怎么会吧啊,叔的情况不该是这样啊——” 那妻子紧张了;“你说什么,廷贵,哥,我叔他,他现在怎么了哇!” 应廷贵难过地说;“不是叔,叔本人情况这信里没说。是乡下,他们那里出问题,乡亲们的情况非常地糟糕。” 她有些慌乱的喊;“什么非常糟糕,先人你念出来,你读哇,这信上都说什么了哇!” 那丈夫看了看她,犹豫后,他读了,喘息着替她念出了声音来。 “廷贵,秀儿:叔现在,万般无奈之下,是在用这张老脸向你们求救哇。帮帮他们,救那些孩子—— “叔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叔这样做,真的到了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哇——眼看青黄不接,全村年前就没有了炊烟——现在春播季节,可是别说种子,就是野菜,连根儿也给人挖了。吃完了树皮,一些人逃荒,剩下的人,几十里地去挖观音土,那是一种白泥巴—— “用它来填肚子——大人还挣扎的对付,最可怜的是那些孩子。吃了观音土拉不出来,我又不能给他们开泄药——行医几十年,救不了大人和孩子,这心的苦没法说哇—— “连年干旱,粮食收成大减:干部们虚报产量,征购不减反增。人平均口粮,包括杂粮,分到人头——” 梁秀华听着,那眼泪早已经包不住;“为什么,老应,你说,怎么会这样啊。报子广播里不都说,我们这里年连的丰收吗——” 应廷贵摇摇头,也许情绪的太过于激动,呼吸突然地困难,他也只好是干瞪了眼地难受。不过情况稍微地好转,才是伸手打算安抚妻子,可是那妻子不但推开他的手,还又是哭着地跑开了。 叔早就说过,要没有特别情况,不会有进城,更不可能写信来影响他夫妻。可是他来信了,实际上,叔特地从乡下寄信给他们,梁秀华就预感到叔有可能的情况不妙。 叔的话,如果自己,不会找他们,是因为他乡亲们的那些孩子,现在情况已经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她哭了,扑倒床上,捂了被子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丈夫和孩子,叔就是她最牵挂的亲人了。 往事在浮现出来,恍惚中,还听得母亲的说话,那是她临死前断断续续的声音—— “女儿交你了,他叔——带她,一条活路哇——” 叔含着眼泪掩埋了母亲,背着她,有时也牵了她的小手,没日没夜的走。 和这个年头的许多人一样,在兵荒马乱中逃避着灾荒,饥饿,疾病和兵祸,他们要远离开这干旱和贫瘠的土地。 叔哄着她,告诉她,是要带她去找她那被抓了壮丁的父亲。 他们和逃难的乡亲们去了不少地方,包括传说中能够吃饱的县份。但和那时候许多地方一样,穷人面对的依然也是充满贫穷和饥饿,匪患以及随时的兵祸。 幸好叔是草药郎中,他能够随手扯来植物替人治病。但就算是这样,叔这个我想让也不得不带着她辗转流离,在经过了好些地方之后返回来,终于在这个离家乡不远的城市里落下了脚。 叔主要是替穷人看病,有时富人也会找上门来。 那一年,叔将一个倒在街头,名叫应廷贵的外乡青年从寒热中救活了过来。不久之后,叔带着她进了那家铁匠铺。 “秀,我看廷贵这小伙子人不错?” “叔,看你都说的什么呀!” 她生气地扭开了脸。可是,当真正看清楚炉火映红的,年轻人那结实强壮的身体,以及充满活力的红黑脸膛时,少女本能的羞涩,也让她的脸不由得绯红了起来。 “留下吧,秀儿,这年轻人实在,靠得住!人呐,吃得了苦就行。俗话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 她留下了,叔去忙他的,但他时常也来看望小夫妻俩,并且还会不时地给他们带来好吃的。有时候,他看着小两口,特别他们的夫妻恩爱,那脸上的表情的确也乐滋滋地心满意足。 “土改了,我得回到乡下分土地。你们就不用回去了,廷贵有手艺,就留在城里吧——” 叔回到了家乡,但偶尔也会来城里,并且还顺便带来了一些地里的收获物。几十里背那些东西进城可不容易,但无论夫妻这样说,叔就是不会听。 “别说啦,这都是给孩子们的!”他抱起小孩子逗他们玩的时候,那样子很有些好笑,就像是返老还童了一般,居然像孩子一般乐呵呵的。 叔会挨个的亲他们,可是孩子们总是躲避他,尤其是他那花白的胡须。看见孩子在手中挣扎,叔会开心的大笑。但是,夫妇俩一再地要他留下来的挽留和恳求,他总是很干脆地回绝。 “真的要进城来住下,那可不是享福哇,那叫活受罪。再说,乡亲们需要我,要是我不在,他们怎么办。” “真的需要你,来家里不就行了吗。” “不行啊,来这里找人多麻烦。再说大家伙平常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上山回来,他的病不吃药也轻松了多少。乡里人进一趟城不容易,不是大病,不会进城看医生——” 后来闹派性,叔特地从乡下赶来嘱咐他们,现在不要再来乡下看他了,他会照顾好自己。不是了不得大事,平时就不要出门走动,以免被误会。这年头不讲道理,走亲戚串门的也抓,说是反革命串联—— 叔说过,有事情,他会在信上和他们说的。现在终于来信了,但是信上告诉他们的,却是让人非常揪心的辛酸和恐怖。 然而,毕竟这些年以来,她都是听丈夫的,家里的一切都是听他拿主意。于是,在哭过之后,梁秀华又来到了丈夫的身边。 “廷贵,这一次,无论如何一定要接叔来家里。” “叔能来这当然最好,不过,叔答应,可能来么。” “怎么说,总得试一试吧。” 丈夫脸色严峻地说;“秀华,我觉得,叔在信上说得很明白,无论如何,得救下乡亲们的那些孩子。” “哥,你的意思——” “放心好了,我知道该怎样做。当然,得筹划一下,人命关天啊,这个忙,我们必须做到最大程度——” 夫妻俩正说着话,冷不防,他们的小儿子应建华突然从外面蹦跳了进来。而且并不等站稳,他便拉开了嗓门,大声地叫嚷了起来。 “来了,妈妈,赶快呀,他们人来了!” “我呸,你干什么呐,大惊小怪,吃饱了撑的!” 不过,就是那母亲明显动怒,她这儿子却仍然是一脸的欢天喜地;“是他们,妈妈,好多人耶。宁子姐,兰芳姐姐,还有姓曾的大哥!” 霎时间,那母亲惊呆了,几乎不相信地突然目瞪口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当母亲终于相信,儿子应建华说的那个叫曾亚平的要来他们家,而且是很快人就到,她着急也慌了。毕竟春节后来过她家里,李兰芳那男朋友的客人身份不凡,除了老子是大首长,他自己也是干部,能够光顾她这种平常人家,也算是足够让人长脸了。 可是看一下自己这个家,平常不在意,这时候再看,天啦,乱糟糟的简直惨不忍睹。不行,就算寒酸小户,也不该这种东西乱丢乱放,混乱得一塌糊涂让人笑话吧。 于是手忙脚乱地赶紧收拾,看见儿子建华歇着,才要招呼他来帮忙,没想到她的女儿应建秀也出现在了门口。就好像看到了救星,那母亲兴奋地放开了嗓门,不由得大声地对女儿吆喝了。 “还磨蹭个什么,赶快呀,秀妹,快来帮忙妈妈做事。” “干什么呀,人家才回来,就不说歇一会。” “没时间了,乖,家里来客人了。快搭把手,帮着妈妈收拾。” “是真的,兰芳姐姐,还有亚平的大哥。”那弟弟说。 女孩眼睛发亮,一声欢呼;“真好,宁子姐要来。可不要骗我啊,要不,建华当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信,你滚呐!” 那弟弟说,拿起母亲交给的抹布,向她翻了一个白眼。建秀相信了,自然也不敢怠慢。 他们来了,并不等他们真正收拾好,大家心目中的贵客就走进了这个家。母亲忙着招呼客人,建秀拉了白宁的手不肯丢开,但经不住母亲一再地招呼,要她帮着自己为客人准备吃的,她也只好非常不情愿的放手。 离开热闹,来到冷冷清清的厨房,小姑娘满心地不高兴。与此同时,她也很是并没有自己的妈妈,曾亚平大哥并不想坐母亲已经擦过,后来又用衣袖再次抹了的那椅子,可是她坚持,执意要请他换坐家里那把好的木椅。 人家坐了,又让人起来,这种的待客之道,唉,没文化的妇女多没意思。在感叹之后,外间传来的说笑声,尤其那里的热闹,这让她既闹心也难免地心有不甘。 做女孩也太没意思了,事情一忙,妈妈总是想到自己。而这种人呆在厨房,鼻孔里让人难受的煤烟味,外间谈话和热闹的大人们就不想,自己这心里又该什么样的滋味吗。 就算是抱怨,要做的事情她还得做,眼见这绿幽幽火苗终于在窜了上来,这也让她松了口大气。放下扇子,嘴里咀嚼着亚平带来的橘饼,不同寻常香甜的味儿,这时候品尝出来,那感觉,就好像天上人间的极品佳肴也不过如此了。 好像母亲只给了弟弟很小一块,给自己的是大块,分量也要多些。可就算是这样,自己也不会像弟弟一口就送进嘴里,得慢慢的一点一点儿品味。 锅里有声响了,家里最后的腊肉和香肠,是时候放进锅里了吧,她站了起来。而在做完这件事以后,由于剩下的就是等,于是她解下了身上的围裙。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外间的电灯,感觉上,好像比平日里还明亮了许多。 难怪外面屋子静静地,原来是亚平大哥在说话,而且是讲故事。建秀依着门框地听着,渐渐的,她几乎是忘了一切地入迷。 “司机又一次告诫知青们,”,曾亚平清了清嗓子,然后继续他的故事;“车上面的棺材里装有死人,这并非唬人。他劝说知青们,不一定就是这种顺风车,回家嘛,最好是另外再想办法找机会。 “知青们不会听他的,好不容易搭上能够回城方向的汽车,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就放弃。更何况,革命小将连死都不怕,现在又岂能够惧怕一具死尸。要知道,当年的红卫兵造反,就是从最初的破四旧,砸庙宇毁泥塑神像开始,后来的武斗,他们是那么坚决和勇敢,就是面对死亡威胁,许多人甚至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既然苦口婆心任何的劝告,谁也没有当着一回事,知道奈何不了这些知青,货车驾驶员只好加大油门开他的车。汽车离开了场镇,在偏僻山野崎岖的公路上颠簸着,已经黄昏的时候,寂静的崇山峻岭之间,在这没有遮盖的汽车车厢里,人的视野,也只是不尽迟暮的浑茫和苍凉。 “而当苍鹰在头顶上一阵盘旋,丢下几声啼鸣飞走后,留下的那凄厉叫声,特别经久不息的余韵,加上眼前这放有死尸的棺材,难免也让人禁不住地有些毛骨耸然了起来。而一阵阵山风,又是吹得道路两边的灌木草丛起伏的摇摆不止,更是让这时候的知青们难免有了一种说不清楚的畏惧。不过,大家还是在坚持,双手紧抓了车厢板的坚持着。 “在后来,大概时间一久,也有胆大的人试着坐向了棺材。或许是并没有看见任何的异常,于是,其余的人也陆续坐上了棺材盖。大家心安了,有人还拿出香烟分给大家,然后陆续地抽了起来。 “突然,有人感觉不对劲了,棺木里有异动,是异常的震动。在他警觉的跳了起来后,所有的人几乎都感觉到了,于是纷纷逃避地也跟着离开了棺材。但是棺材已经不只是震动,而是外形在变,棺材盖有了移位。而随着这种移位越来越明显,棺材出现了裂缝,并且还是一点点逐渐地扩大。 “伴随着这种扩大,紧接着,更加恐怖的一幕出现了,众人紧张的注视下,那棺材盖子越来越大的裂口,慢慢的升起了一颗头来。 “那是一张属于老人的,头发胡子完全斑白,几乎纵巴巴的一张脸。而就是这脸,那没有门牙的嘴在磨动,在逐渐地裂开。皱纹堆砌中,暮色苍茫的浑灰光线中,他好像要笑,一种怪异的,有些近似于讨好地在笑。 “显然,尤其这个时候,在这山野的暮色四合的黄昏里,棺材之中悄然出现这样的一付形骸,远不是正常头脑可以接受的。因为就算头脑里不迷信,但由于司机有言在先,一再说明棺材里装的就是死尸,可是不但从棺材里面伸出他那死人头来,并且这脸上还又是死人不应该有的表情。这突然可怕的现实,就是城里人的知青,如果这大脑里,还要什么鬼怪,僵尸,妖魔的联想,这又该会是如何恐怖的一幕。 “当然,就算他们中也有人不信邪,还能够面对这晦暗也皱巴巴的脸。但就是这样的脸在裂出笑来之后,嘴的开合中,还又是吐出了人的声音来。 “‘把你们的烟,也给我巴上一口哇——’ “这样的一句话,要换在平常应该再自然不过了,但毕竟司机事前警告过的死人,特别那样情况下说出来,人这感觉该会是什么。何况棺材中还伸出了手,那瘦骨嶙峋干枯一样的手,正在摊开手指地伸向了他们。 “人们无一例外地吓坏了,模糊的视觉中,那伸给他们的五个手指头看上去更像是索命爪子。可以想象,这种的恐怖,会不会已经超越了年轻心灵的承受极限。一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瞬间崩溃了,这种如同厉鬼冤魂一般的恐怖,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地逃离——” 建秀听到这,不但早就心惊肉跳,似乎受不了这恐怖和寒碜,她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喊叫了起来; “我的妈呀,原来死了的人,还真的会诈尸!” “愚蠢,封建迷信你也信!”那弟弟应建华说,并且还鄙视地瞪了一眼那姐姐。 建秀也不示弱,她唾道;“呸,小屁孩,你才迷信呐!” 那弟弟很不高兴地解释;“就没有长耳朵吗,刚才亚平大哥说了,是老头怕司机赶他下去,事先人就钻进车上的棺材里藏了起来!” 建秀明白过来,但还是不甘心地反唇相讥;“我又怎么啦,招惹你哪儿了,你还没长鼻子呐!” 不过,姐弟俩的你来我往中,那父亲应廷贵却是在不放心地问;“小曾啊,后来怎么样,那些年轻孩子们——” 亚平忙解释;幸好是上坡,路况本来就不好,加上司机发现不对劲及时地踩刹车,据说跳车造成的身体伤害不会多严重。 “那就好,这样的话,当然最好。”那父亲说。 但也是这时候,那母亲看着她女儿建秀,似猛然想起,慌忙起身走到她身边,压低嗓子地喊出了她的焦虑; “咦,二妹,你怎么不是在厨房。我的天,让煮的东西呐!”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应建秀逃离一般回到厨房,那母亲也跟了过来。还好,锅里煮着的东西恰到好处。大约也没有什么好责怪女儿的,接下来一顿操作,吩咐建秀待会儿焖饭,她自己又走出去了。 建秀压上了新的蜂窝煤,将一切伺弄好以后,再看了锅里的情况,她放心了。母亲也没有再进来,这火头升起也得要时间,于是她又重新去到了外间。 也太扫兴了吧,想不到厨房这一阵的忙,外间又是曾亚平一个人在说话,而且还又是讲故事。尤其和刚才不一样的是,这另外的这一个故事,就是平常习惯了的父亲咳嗽也没有了。 “据说,那是一次中央政治局临时开会。中途休息,那位自我膨胀和狂妄,自视甚高的年轻领导人,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想法,他居然也去了老帅们休息的房间。看见他大大咧咧进来,老帅们原来幽默诙谐的谈话也暂时地中断。 “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另外有别的原因,这位年轻领导人一反平时的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装模作样,居然主动的表示出了虚心和恭敬。但是,深知这人秉性的老帅们,不会被这眼前的假象蒙蔽。 “年轻领导人似乎并不在意人们的旁若无他,他从容大度,表现出了足够殷勤的微笑。走向那位矮个领导面前,眼看着他在桌面上把玩的鸡蛋,他恭敬而谦虚地问说; “‘这鸡蛋,桌面上还能够立起来吗?’ “‘能不能,就得看你自己了。’矮个子领导看了他一眼,继续把玩他手里的鸡蛋。 “‘恐怕不能吧,这桌面和鸡蛋两头同样的光滑,让这鸡蛋在这上面立稳,可能吗。’ “这领导颇有意味的看了看他,然后说;‘是啊,很难说,有可能,也有可能不能。’ “年轻领导人感觉不对劲,他这样的话该什么意味,是轻视,还是在嘲笑或者讽刺自己的智慧。不过就算不满,要想发作,应该也没有可以说得过去的特别理由吧,所以他忍住了。不过,大家看他后又都把目光挪开,感觉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造反派的脾气上来了。 “‘你手里这鸡蛋,能借我用一下可以吗。” “‘你这借用,怎么回事啊。’ “‘因为就不相信,别人能,我会立不起来!’ “‘啊,这样的话,没问题,你拿去吧。’矮个领导说,把自己手里的鸡蛋交给了他。 “于是,年轻领导人开始了在桌面上立鸡蛋。而这一次,他的确也是下了决心,一定要用行动证明给老家伙们看,你们能,自己为什么不行。可是,从不同角度的尝试,并且也花了足够心思,要想这鸡蛋在桌面上立起来,正像他自己说的,同样光滑的两面,力的承接与吻合,几乎没有平衡的可能。 “终于,在一番努力之后,几乎满头是汗的他,到最后也不得不在大家的目光中宣布失败。 “‘我说过嘛,这鸡蛋根本就立不起!’他说,并且还有了被人算计那样的气愤。 “‘真的是立不起吗——’ “所有的眼光都吸引到他的身上,但是他看到了,没有一双眼睛里,对他这样的努力还有赞赏或者满意。他生气了,更加地忿忿不平,这些为国家和民族一生鞍马劳顿,曾经南征北战九死一生,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帅们,对他不会有信任。尤其自己被人当猴耍的忽悠和作弄,要换在别的时候,他一定会勃然大怒,让其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他知道,就算忍无可忍,这口气他这时候还是得咽下。 “‘我可以肯定,把这鸡蛋立起来,根本不可能!’ “‘是吗,你真的肯定?’ “‘绝对,而且根本就没有立起的可能!’ “‘行啊,你就看好——’矮个领导怜悯的看了他一眼,一把从他手里把鸡蛋夺了过来。在众人的目光中,他那握鸡蛋的手高高举起,又重重的放了下去。伴随着‘啪’的一声,鸡蛋稳稳地立在了桌面上。与此同时,空气中响起了他的说话; “‘看到了吧,立不起的是人,而不是蛋。’ “年轻领导人傻眼了,不过等待明白过来,他笑了,甚至还开心得放声地大笑了起来。随即又是那手指了桌面的喊; “‘破了!哈,这他妈鸡蛋,它破了!’ 矮个领导郑重严肃,一字一句地说;“‘不错,你说得很正确,是破了。记得主席这样的教导过我们;不破不立,破,就是立。破字当头,立,也就在其中了。回去翻一下主席语录,你可以对照,看看我背诵的最高指示是否准确无误。’ “‘这,你们这是——’ “年轻领导人无言以对了,他大睁着显得困惑的眼睛,呆望着这一张张密切注视他的脸。毕竟在他早就熟读过领袖的语录里面,那最高指示,他的确也是记忆深刻。于是,人们等来的是他不承认自己是输,还有自取其辱的怨恨,在怒气冲冲出去的时候,嘴里还丢下的不知是威胁还是赌气的一句话。 “‘好哇,等着,你们——’ “人们知道他会去哪里,也知道他可能的告状,包括还会和一些人研究今天这经历——但老帅们相信,伟人曾经说过一句话,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 其实不等亚平说完,应母梁秀华就笑了,好像还笑得很响亮。但那父亲应廷贵没有笑,实际上他这时候的脸色,远比之前还要痛苦和难受。 曾亚平讲的这笑话,真的只是笑话吗,似乎并不那样简单,毕竟在党和国家内部,就曾经有过五七一工程那样可怕的过去。但也仅仅这样怀疑,突然间,这位党员的内心深处,就好像某种不详的预感在袭上心头。 兰芳说她和亚平不会留下来吃饭,因为不曾打过招呼,妈妈还在家里等着。不过就在他们临走之前,应廷贵叫住曾亚平,并且和他有过简单的交谈。 亚平说,笑话是出差时候从火车上听来的,应该属于坊间传闻吧。 “也难怪,怎么想,我也觉得这笑话不可信。不过,你怎么看。” 亚平答,伯父不是说了,带生鸡蛋开会,就是一般的领导人那也是完全地不可能。至于民间为什么有这种的奇谈怪话,自己也是听来的,但也不至于就完全否认有的传言是真的——据说主席就曾经这样向某些人打过招呼;不要搞了,几人帮你们不要再搞了—— 也只是他末后这句话,霎时间,应廷贵那感觉,就像有凉气从小腹升起,紧接着就好像透彻骨髓一般凉透了全身。仿佛某种的危机感,那胸口像压了什么,呼吸也像更其艰难地有些提不起气来。 送走客人,父亲将儿女们叫到身边,语气严厉地警告了他们;今晚的笑话,特别鸡蛋,谁要是向外人说出半个字,当心把皮给他揭脱一层。 虽然小儿子建华说他在亚平大哥身边睡着,后来说什么自己就没有听,但那母亲还是少见地吼他;得当心你小命,知道不,犯人的脑壳,好多都是说脱的!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一觉醒来,眼里看到的竟然是雾,而且还是弥天大雾,不过即便是这样,也并不至于就影响到客运站按时发车。而当客车驶出市区,应建良那感觉,这白茫茫的大雾,就仿佛整个的世界也因此而匿地迷失。 但不会有迷失,因为大雾弥漫的国道上,不时就有汽车亮着的车灯在晃悠过来。两车交会后,伴随着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又是车灯的光芒刺穿雾霾,眼前的一切就好像在白茫茫大雾包裹中浮游一般。 这就是大自然,神奇的雾霾,无论你是否愿意,只要置身于其中,和你相伴的存在就会不依不饶。师傅扬大宝说,雾霾也是物质,是水这物质汽化的结果。可生活的现实就不一样,一些东西就像是雾里看花,有时候你看到的某些实,它是是假,有些情况几乎就很难让人正闹清楚。 如现在这整天的吵吵闹闹,就连师傅也小心翼翼,担心某一件事或者问题的处理,闹不好就让人给上纲上线。如一次街头的闹剧,纺织局姚程主任不但遭受,身体也无缘无故遭受到摧残。 但让人费解的是,偏偏现实的宣传上,这样一类不正常,似乎一切又都归类于。有时候,他觉得人们这样的,无论如何的夸大和空洞,让工厂正常的生产也要乱糟糟的算不上好事。 亚平说,生活的不正常,历史证明,人不可能让它持续多久。因为我们正在做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暂时的乱像,也可以看做前进路上的探索,就算有野心家的兴风作浪,也根本不可能阻挡国家走向繁荣富强。而以他本人的情况,既想不明白也做不了什么的现实,耐下心来静待花开也许不错的选择。 有人在咳嗽,是前面的人,车厢里谈不上多少的乘客,应建良身后的座位全都空着。连接城乡的班车,三天才有的一趟如此载客,这和几年前的一天两趟,不少人只能站着,几乎没有可性。 当然,并不是这里的人们不需要流动,是饥荒,接连的干旱。叔公说,干部虚报产量,说明也有人祸。实际车上的乘客就可以明白了,对于他这一趟下乡,父母们为什么会那样忧心忡忡。 “你可要记住啊,路上一定要特别的机警和小心,遇上抢夺,千万不要跟那些人对着干。万不得已,就把手里的东西交出去自己逃命——呈匹夫之勇,不但自己枉丢了性命,也会害了你叔公和那些孩子——” 太平区镇到叔公家,应建良早就熟门熟路,自往返应该不是问题。可这一次下乡送粮,替叔公救急,担心遭遇,会有那样的情况吗。 看来还不是一场大病,让父亲居然也变得谨小慎微,因为的做法也更是让他出乎意外。并不等起床,在叫醒自己之前,不但将家里现有的大米装进了挎包,而且钱和粮票,她也早就缝进了准备好的贴身衣服。 “,你叔公,就看你的了——” 一早上车站送他,母亲不但抱他,还一反常态地亲了。客车开动了,母亲在向他招手的同时,还又是在抹着眼泪。 他知道,叔公其实就是母亲的父母,如果没有他的养育,母亲就不可能有今天。也是难为叔公了,为了一句承诺,自己孑然一身,在促成侄女婚姻的时候,他还东拼西凑设法下了后街这房子。 你等着,叔公,你和你照顾的那些孩子不会有事!那感恩的心激动地说。 或许路面的平缓,和别的人一样,他也有些昏昏欲睡了。但他坚持着,不会让自己有睡着,可是也不知过了多久,恍然惊醒,睁开的眼睛里,外面的一切已经另外一番景象。 大雾退缩了,地势起伏中,一些田地开始还原出它本来面目。虽然山凹或低洼处依然也雾霾盘踞,但阡陌良田,竹木环绕中的农家,已经有了人在活动的情形。 是因为时令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吧,绿茵少了,几乎没有看到鲜花。以前客车里看见的那些田间地头,或者房前屋后,盛开的一丛丛,或一树树鲜研的争奇斗艳呢。 记得上次的下乡,那白色红花,或者浅黄,看上去多像是不同颜色绚丽的轻云啊。特别那种鲜艳,那种娇媚,那种绚丽的赏心悦目,现在回想,也难免让人回味无穷。然而这蜿蜒的公路行进中,客车里的探头,突然看见的一幕,他却是惊惊讶得仿佛心也一下子收紧。 那是什么啊,冰冷的水田里,那几个身体在动,因此搅动出了污浊。 不,他们在劳动,前面的人弯腰低头艰难移动,后面的人手扶犁头地跟进。于是,不是耕牛而是人,全部由人组合出的一幅原始农耕画面。 为什么会是这样,这种水田里辛苦劳作,怎么可以啊,居然让人来代替了耕牛。而几年以前也是去乡下叔公家,即便大忙的季节,人们在田里的劳作,也不至于农业生产回归于如此的原始—— 当然,用不着谁来解释,他不可能不明白为什么。而在这不久之后,还有更加震撼他心灵的,车厢外面那更加不同寻常的景象。 光秃秃的山野,几乎看不到植被地呈现出一致的荒芜,就连浅丘山坡地,那些曾经垒砌的大寨田既看不到人的劳作,甚至也好像没有了绿色的呈现出荒蛮。而紧接着更加奇特的景象,就是也看见了树,可是那些树的主干却又是怪异的灰白。 不,那可能是灰白么,认再看,却又免不了的目瞪口呆,原来是这些树木的树皮居然没有了。然而就在这时候,客车里突然有了紧张而又不安的喊声,是驾驶员在说,是告诫大家; “都把车窗关紧,头不要伸出窗外!无论出现任何的情况,不要下车,谁都不要!” 车厢里出现了动,不仅仅司机的情绪传染,尤其当疑惑的脸看了窗外之后,人们便缩回座位将身体蜷缩了起来。 其实已经用不着将头伸出车窗外了,透过司机前面的挡风玻璃,就能够看到这样的国道上,沿着路边正在艰难行进的人们。 渐渐地,路上的情况越来越清晰了,这些人是扶老携幼,脚步艰难的在缓慢行进。而且这些人中间,除了老人妇女和儿童,也有年轻的男子,在他们身上的共同点,那就是肌饿,饥肠辘辘的肌饿。 食不果腹,使得这些不胜虚弱的身体有气无力。用不着怀疑了,他们在逃荒,他们就是逃荒出来的饥民。 肌饿就刻画在这些人忧伤晦暗的脸上,肌饿在让那没有了神采的眼睛暗淡无光,肌饿也更是让人步履艰难。但就算是这样,哪怕饥肠辘辘,哪怕因为肌饿有可能路途倒毙,他们也只是在走,彼此扶持着艰难前行,一路上并没有出现司机担心的那种袭击。 就像叔公的来信,太平区镇这干旱的重灾区,就像换了一个世界。不见曾经的喧哗和热闹,当场天应该的人头攒动,孩子的奔跑,小贩的吆喝,空气中的旱烟味,已经让位于就是青壮年身体,也不过是在不胜虚弱地缓慢移动。 孩子在不堪饥饿的哀哀哭泣,曾经强壮的汉子,目光呆滞,不堪虚弱地在扶墙而行。街道没有变,熟悉的建筑冷漠而呆板,没有了树皮的树木刻画的一片凄凉中,就连阳光好像也失去了它本来色彩地在散发出哀愁。 难以面对的肌饿现实,应建良几乎没有了勇气抬头。因为这些面黄肌瘦,这些孩子的哭泣,老人承受饥饿的折磨,哪怕多看上一眼,这心这感觉都是疼,甚至于揪心的难受。 毕竟同胞,自己的乡亲,假如在当初,那时候的父母也回到乡下分了土地,或许自己的现在,情况并不会眼前的乡亲们好上多少。已经不可能心有旁骛了,他能够的也只好是低了头,加快了步伐,争取尽可能更快地走出眼前这样的残酷现实。 知道前面不远就有供销社餐馆,这腹中也早就饥饿,但他不能够停留。场镇那狭小弯曲的街道过去,不多的一段落,他就会摆脱眼前这一阵让人难以承受的残酷。 然而只是拐向那熟悉的小街,还不见餐馆,看见的一幕却让他惊呆了。因为前面不是路而是人,黑压压一的人,他们遮住了小路,塞满和占据了附近几乎所有空地。 让人心碎的是,悄无声息散布在这里的,他们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小孩。许多人在随地而坐,有的母亲躺倒在地,任凭孩子嘴里发出肌饿的哭泣。 不过,正让他胆寒的一幕出现了;因为就在前面不远处,供销社餐馆那一片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而且他们都是男子汉。那些男人们彼此拥挤着,不但将那餐馆严实地堵塞了起来,更加糟糕的是,不同方向陆续还有人赶来加入他们。 他明白也理解他们,因为肌饿,因为饥肠辘辘。但遗憾的是,自己爱莫能助,帮不了他们,哪怕不是因为叔公救助的那些孩子,如此众多的肌饿,身上有限的粮食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有可能替自己招惹来更烦。 他只好转身,选择了退回去,重新地绕道行走。挎包里的粮食可以放弃,身上的粮票,毕竟集中了自己家,白宁,还有亚平和兰芳的捐赠,容不得半点的闪失。 通过荒芜中的田坎,上了山坡,再回头场尾那供销社餐馆,他发现在那里已经是更加地人潮涌动了起来。实际上,这之后很短的时间,那躁动不安的人群突然就有了喊叫。餐馆不见了,因为已经淹没于黑压压的人群,众多肌饿身体汇聚起来的声音,居然也如同呐喊一般的强烈。 异常的混乱,人们那样的喊叫,远不是平常的情绪宣泄。应建良预感到,尤其那可能存有食物的地方,这些饥饿的身体似在冲动,在快要忘乎所以了。 果然,人群混乱了,在相互的拥挤。有人在跑,在撤出人群的逃离,明显失控的场面,用不着怀疑了,那里很可能在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 那些生性憨厚勤劳淳朴的庄稼汉,或许他们可以受饥饿,甘心情愿的脸朝黄土背朝天劳作于田间,用最原始的生产工具创造出粮食,贡献国家,养家活口。而且白发苍苍的父母,结发的妻子,嗷嗷待哺的孩子,只要一息尚存,他们便会义不容辞担负起喂养的责任。 可是,当穷尽努力,当只有眼睁睁看着亲人的不胜饥饿,哀哀啼哭甚至濒临死亡威胁的时候,这些父母的,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弟妹的兄长,他们终于难以冷静了—— 他不知道应该是同情还是谴责那些人,但是他们的确在做了,一念之差做出了冲击餐馆,平里就是睡梦里也不敢有过念头的那种荒唐——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应建良这次乡下送粮,往返的时间,一切正常的话,怎么说也需要两三天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人走的第二天,白宁一下班还是迫不及待的赶去了建良的家。当然,这样做的结果可想而知。 总算捱到建良应该返家的时间了,可是已经很晚了还是不见他人影,这的确也让白宁那心里难免地忧虑。那父亲向她解释说,会不会班车的问题,你伯母打听过了,原来两天一次的班车,好像在安排上有了新的变动。 其实她知道,虽然伯父这样安慰自己,实际上他们的心里也不轻松。当然,她也知道用不着担心建良,从小就往返的熟门熟路,他不可能路上出问题,只是这几天的分开,让人感到时间上的难耐,这心里空虚又好像说不出的寂寞。 又是周末了,还是不见人回家,这个时候不但她感到忧心如焚,就是应伯父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说,如果不是班车安排问题,要的有什么不妥,他自己会抱病亲自下乡走一趟。 或许是他在喘息着的说话,白宁反而用他们的话来安慰他;可是伯母说,会不会是叔公,他想建良多留下来几天。 那母亲梁秀华回来了,依然愁眉不展的一张脸。她打听来的坏消息是,班车还在按时发出和返回,但是会绕道太平区。乡下不少地方出现了饥民,不过或者伤害人,至今还没有过这种的现象。 那父亲后来作了这样的分析:如果叔那里见不到去人,为了救那些孩子的命,他会设法再和城里的。可是,交通没有中断,建良如此的去而不返,还有的可能,会不会因为叔的健康—— 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因为除此以外,就很难找到应建良留乡下迟迟不归,任何足以服人的理由了。星期天李兰芳回家,建良下乡送粮迟迟不归的情况,她也是这样地相信。 她说亚平也很看好应建良,还说有这样的人过子,应该是可以放心了。大概白宁却仍然一脸的忧虑,她又是说; “姐,你烦不烦呐,得相信建良哥,已经二十二岁多,应该大人了。到这时候人还留在乡下,我相信,除非是不得已。” “是啊,我也是这样相信,可话是这样说,但现在的那乡下,也不看又什么样的情况啊。” 兰芳明白到她的意思,那一带的乡下的确有问题,市区里也在开始涌来饥民。白宁的这种担惊受怕不是不可以理解,但自己就是不相信建良会有麻烦,既然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劝说她,倒不如暂时将她心思从建良的身上引开吧。 想了想,她说道;“我有些想不明白的是,现在什么样情况啊,奇怪的是,有的人居然还当了先进。” 奇怪地看她后,白宁脸热了,她点头地说;“知道了,是,一定是她让你看了奖状。” “姐,好事嘛,可能不让我也高兴吗。” 白宁抱怨地说;“就知道会这样,也是,她还把这事拿去告诉了应伯伯。” 不料,兰芳却含了笑的说;“的是没想到,就连你也够年度先进。可以说,你们单位领导那胆子,也算得上够大了!” “胆大,不会吧,这意思,我的就那么差劲么。” “可不要误会啊,”兰芳笑说道;“现在什么样气氛,而你怎么样,根本不像口号喊得特别响的那号人。就是你可以工作做得百分之百好,但是反什么的斗争,挂帅,大批判,扪心自问,你够格么。” 白宁信服的点头;“你说得不错,如果这样的话,我的确是不够,很不够。可惜的是,什么是工人,本分就是做出劳动价值,所以啊,年度的先进,我们单位特别注重用产量质量作为考核。” 兰芳摇摇头;“所以嘛,这不是胆大是什么。要换在我们化工厂,没说的,典型的唯生产力论,不让字报贴满天,那些人决不肯罢休。闹不好除了,还要再给你踏上一只脚,叫你永世也不得翻身。” 白宁一下子严肃了一张脸,她说;“还别说,二妹,前几天,就因为那句抓是为了促生产,厂里可是都闹翻天了。除了大字报,还有人去纺织厅告状,结果你猜怎么样?” “快说啊,姐。” “作了决定,凡是上班时间丢下工作的,包括人员,不听劝告,影响了外贸任务,一律作为旷工处理。如果继续不到岗位,累计两周的,开除出厂。这样一来,工厂里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了。” “痛快!果然有胆识,有魄力的好领导。”兰芳赞叹说。 “那么,这先进,你应该是相信我了吧。” 兰芳挚地说;“其实没有,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我姐,而且也很高兴现在还能有你们这样的企业,特别那样的好领导。当然,实话实说,你们的情况特殊也是原因,外贸任务嘛,关系到国家出口换汇。 “只是现在这形势啊,不但平常企业,就是现在有的大企业听说也在开始乱套了。就拿亚平他们来说吧,大型的军工企业,居然也有人在折腾了。亚平他们几个头头分别下到各个工段,下了死命令,必须确保计划按质按量完成生产任务。如果有谁擅自离岗,不问理由,一律停发工资——” 姐妹俩正说到兴头上,没想到门口光线一暗,不但有了人在外面探头,而且那脸还又是马上地缩回。兰芳正自疑惑,不会什么人找错门了吧,没想又是探头向屋里窥视,如此的怪异,惊得她几乎是喊了出来; “想干什么呀,你这人!” “找人,嘿嘿,我是找人呐,同志。” 那脸现了出来,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白宁吃惊地和兰芳对视,彼此地摇头。于是,白宁说话也没有了客气。 “呐,你,大清早地找什么人。” 这人笑了,讨好一般干笑的说;“是这样,因为我听说,我找的人就住在这,所以——” 看得出,这人不像是撒谎。只是怎么会呀,这脸除了醒目的大鼻头,尤这笑,一双眼睛就好像在脸上挤出来两道缝隙一般,几乎要让人感到某种的。当然,不至于就以貌取人吧,于是兰芳说话,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你要找的人是谁,还有你的听说到底怎么回事,请吧,你告诉我们。” 这人笑着地点头;“啊,是这样,同志,我还是想,请问,这里是不是,是不是姓白?” “什么意思,是否姓白,又怎么啦。”白宁不高兴地说。 这人嘻皮笑脸地说;“是这样,这么说吧,本来我是找应师父,就是他叫应建良的师父,可不是说他的父亲。因为有事嘛,对不,我这就,这就一路问起过来啦——” 实际上,看见这人第一眼,白宁就恍惚地记得,这样一张脸,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认地想,又几乎完全地没有了印象,但有一点很奇怪,这人的出现,似乎在她这心里唤起了某种本能的不舒适。 但不等她说话,兰芳又说了,是问他;“你说你找应建良,为什么找他,你又是什么人。” “这样说来,他们说的没错,我的天,原来就是你们呐!” “什么就是我们,并不认识你,快走吧,请你给我走开!” “嘻嘻,我可不可以这样,让我进来再和你们说。”这个人就像没有听见别人的说话一样,他嘴里说着,一只脚居然跨进了门来。 “站住,你这个人,谁同意你进来的!” 由于白宁不是说,而是近似于生气地在对他怒斥,这人站住,但还是一脸傻傻地呆笑。 白宁之所以生气,其实并非这五短身材的其貌不扬,因为以貌取人,她不至于那种世俗。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她这内心里,的确又像是与生俱来一般地在对他反感和厌恶。可是李兰芳反而很冷静,由于他说出到应建良,在向白宁微微摆头后,她脸转向了那人。 “说吧,找应师傅,你又是为什么事情。” “这样好了,自我介绍一下,温克发,温开水的温。和小应师父,我们是在一起上班工作和学习。” “这样啊,说吧,为什么来这里找应建良。” “我看我还是坐下来说,走了这半天,大伙儿坐着说话也方便——”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他进来了,这个温克发的人也不等女主人表示,除了进门,还又是随手拿了凳子在门边坐了。这之后,他干咳了几下,用手背了抹嘴,接着就开始了他的讲述。 可不是自己要来啊,走这一趟完全是因为领导,厂革会郑伟他亲自地布置,还说这可是特别要求的任务哟。要家里见不到应建良师傅本人,得另外去那地方,就是在他的女朋友家里去找。 “是吗,原来你们领导的安排呀。那么他让你找人,不会没有原因吧。”兰芳问。 “当然啦,肯定有事嘛,这样说吧,我手里这张表,应师傅同志必须填。而且还特别交代,必须是今天就填好交上去。” 也许他一脸郑重其事,兰芳故意好奇地说;“不会吧,就为了让他填一张表,你们领导让你急着找来。” “肯定嘛,要不是这样,吃错药了,我会费力不讨好地颠来。说的,领导说,这表对小应师父,那可是非常非常地重要啰!” 不过,白宁却是冷着脸的说;“对不起,你找错人了,快走吧,你说的事我们没兴趣。” 兰芳本来伸手,打算要接温克发递来的那所谓表格,由于白宁这样说话,在惊讶地看她之后,她放弃了。 温克发着急了,他忙说;“同志,是工作唷,可不是儿戏。关系到人留单位里工作,这对小应师傅很关键,也很重要喔!” 他这样一说,兰芳脸色就有了变化,她凑向白宁压了嗓子的说;“先看一下,姐,还是看一下好吗。” 目光斜瞟了一眼那表格,白宁仍然没有好脸色;“和他说什么呀,不觉得无聊吗,应建良自己的事,我上班要他来管过吗。也是稀罕,他的工作,凭什么又要我来管,单位里的事找他本人去。” 不过,这温克发笑了,好像还很有趣的一笑;“嘻嘻,我说姐啊,他要本人在,寻到这里来,我犯得着吗。要不是很要紧的事,你想啊,领导怎么会安排,让人劳神费事专门跑这一趟。” 然而,白宁并不领情,仍然态度生硬的拒绝他;“行啊,那你就去告诉你们领导,应建良本人的问题让他自己去解决。所以,你可以走了,马上,拿你的东西赶紧走人。” 不但温克发,兰芳也有些惊讶了;不会吧,莫名其妙的生气,白宁怎么这样啊,就是心情不好,建良工友找上门来,怎么说也得近人情一些才是。再说就是不帮建良填那张表,也不至于就得罪他吧,毕竟建良是和他在一起工作。这样地想过之后,兰芳也不再劝说白宁,她脸转向那人,说话的声音也有了柔和。 “这样说吧,同志,不了解建良在厂里的情况,所以这表格我们不会,也不可能去填写。反帝路后街,你可以找建良的父亲,我相信伯父他会知道应该怎么做。” “这样说的话,那就算啦,不去了,我也不想再去找人了。”温克发说,明显不满地皱了眉头;“因为这城里想找户人家,起乡下来,你想要多烦人就有多麻烦人。” 兰芳含笑的说;“的呀,可是,你还是找上了我们。” 他叹了口气;“唉,你以为,我这找来的容易吗,要不是郑主任亲自给划了图,就是要了我命,想找到你们这也不知该猴年马月。说实话,就是找来这职工新村,我还是转了好几个圈,差点让人当我是偷儿!” “哇,的吗,有这种事。”兰芳说,又是手捂了嘴地要笑。但很快,她又是认了的问;“不过你刚才说什么,你们那个什么主任他给你画图,的吗?” “郑伟主任,他当着我亲自画的,你自己看吧。”他说,掏出一纸片递向李兰芳。 兰芳并没有伸手,有些不高兴地摇头说;“这样看来,心思细密,看来他的确就是这样一个。” 温克发高兴了;“肯定啰,领导嘛,管这么大一个厂子,又是内外一把抓,不这样能行吗。主任他这细心,其实也是充分表现了他对事业,对同志的负责精神。我表叔就这样表扬他,说郑伟这个年轻人,很不错嘛!” “你表叔,他怎么回事,也在你们厂工作吗。” 温克发仰脸;“可能吗,我们那厂子算什么,我表叔眼里,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你什么意思啊。” 温克发拧了脖子,显得骄傲的说;“不妨告诉你,像工厂单位这种地方,我表叔就是来看上一眼,那里的头儿,他要是敢不屁颠屁颠,你把我温克发名字倒着喊!” “什么意思啊,你表叔怎么啦,这样吓人。” “吓人肯定的,特别当官的。实话给你说了吧,我表叔可不是一般人,大领导,这里数一数二的大官。要不信,你可以去问一下,在我们这地区,要说位高权重,有谁能和他!” “位高权重啊——” 温克发笑了,在他骄傲笑着的时候,那薄嘴皮的上翘,似乎极尽可能地就要贴上他那大鼻头。于是由于脸上肌肉的挤压,这时候的他那眼睛,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被人在额头下随意划出的两条缝隙。 因为有那么个当官的亲戚,他这沾沾自喜的自豪和得意,李兰芳就有些明白了,也难怪白宁对他没有好脸色。不过,就算让人反感和厌恶,但毕竟应建良因为工作,还不得不和他打交道,只是为建良着想,得罪他可不是好事。 当然,对于这突然神气起来的家伙,多少给一点教训总可以吧。兰芳想,并且很快,她脑子里就有了主意。 “这样看来,你表叔这位高拳头重,不会练过拳脚功夫吧。” “错啦,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温克发惊讶了,似还有些激动,于是看着她地还露出了眼珠儿。 “怎么啦,我说错什么了吗。” “也不瞒你了,实话说了吧,其实这些事,我可是从来也不对别人说的。就拿我自己来说吧,你也许不相信,说起来,一年以前那会儿,我还在乡下跟牛耶。多亏了我表叔,他发了一句话,人这命就大不同了,一下子成为了国家正式的工人!” “一句话,这样看来,你表叔可是神通广大呀。” 似没有感觉到她的嘲讽,他信誓旦旦地说;“岂止是神通广大,我告诉你吧,只要我表叔发话,那些大小的领导,没有谁敢不听他的!” “原来这样啊,你表叔,看来你们家这亲戚果然厉害。” 温克发更加激动起来了;“亲戚,肯定嘛,和我们家可以说非常亲的我表叔。因为他是我家姑姑弟弟女人屋里的哥,我温克发有今天,说白了,还是了姑家里人写给表叔的那封信,要不,我们家还有表叔这样了不得的大官儿,这人还蒙在鼓里呐。” “原来有这表叔,你以前也不知道。” 他认地点头;“说起来,我父母他们老实巴交的农民,就这城里也没有去过几回。加上平常做人,拿我们乡下人的话说,一巴掌也打不出个屁来。” “这样看来,你表叔好像也是乡下人了。” “老家是乡下的,可现在,他算是威风八面啦。去年酒桌子上我听人说,我表叔他只要一蹬脚,这城市整个都会抖起来。要不是这样,我表叔看了写给他的信,就一个,怎么可能小车下到乡下,直接到屋里来接我进城!” “进城了,当工人了,他这还管用。” “肯定嘛,那会儿的场面,说起来这人该有多风光,村子里来了乌龟车,就是瘫在屋里,他们也爬了起来看热闹。可是我自己,昨天还在跟牛,没料到一转眼,就这样糊里糊涂坐上高级轿车,两个肩膀扛个头,进城吃皇粮,成了国家的工人!” 白宁想起来了,面前这样的一副尊容,自己为什么只是看见,就好像天生一般由衷地反感。似乎又是那一阵的拥挤喧嚣,那一刻,这大鼻头的脸上肌肉扭动,一捋了袖子突然冲上去,冲向跪在地上的姚程主任—— 不但自己尽可能地克制,大约看清楚他人品了,兰芳说话除了冷嘲热讽,对他也不乏轻蔑和鄙视。可是这从外到内一致庸俗不堪的家伙,就好像浑然不知,并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 兰芳说话,明显也有些不客气了,她讥讽地说;“听你这样说,你那个亲戚,感觉上,好像还有些和尚打伞的本事啊“ “这话不假,无法无天,这就是我表叔。通俗的话说,我表叔他当的这官,在我们这里,一手遮天的只有他!” “这样的吓人,那么,你这表叔他什么样的官儿呀。” “南下,你想一下,这南下干部有多!” “南下,还什么意思?” “这样说好了,打过长江,才是解放全中国,这个你总知道吧。” “明白了,这意思,原来解放战争那会,你这表叔他就参加了军队。” 温克发的大鼻头抖动,炫耀一般地说;“岂止是那会,我表叔他,他参加的,那根本就是红军!” “原来,老红军呀。” “当然啦,红军,中国工农红军!”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原来他那表叔是老红军,白宁姐妹俩的脸色顿时就有了改观,因为没有枪林弹雨走过来的红军,就没有今天的新中国。所以,这时候的姐妹们不但态度大变,就是眼神也是发自内心的肃然起敬。 不过,兰芳还是这样问了他;“不过你知道,他们那是第几方面军,雪山草地有过吗,你的那表叔。” “爬雪山过草地,那是肯定的。我记得,应该是刘邓大军吧。” “刘邓大军——” “对唷,我表叔他本来就是!” “不会吧,怎么可能啊,刘邓大军——” “嗨,这你都不知道,战争考验了我,打败蒋匪军,歌曲就这样唱的嘛。” 兰芳转脸白宁,见她微微摇头,姐妹俩难免面面相觑。 似不满她的无知,温克发又是解释;“当然啰,那会儿,刘和邓,应该是他们还没有变坏。再不,就是刘邓修正路线,他们反嘴脸还没有完全暴露出来!” “是——吗——” “当然嘛,你说不是这样,还应该是什么——”他说,一脸的得意。兰芳看出来也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大概是想通过对表叔的炫耀,借以显摆自己身份吧。 不无怜悯地摇头后,兰芳故意地问;“行啊,就算是刘邓大军吧,那么,解放战争的几大战役,你那个表叔参加战斗,他有过吗。” 温克发生气了;“参加,当然是参加,这还用得着怀疑。我表叔干那时候,军队本身就是要打仗嘛!啊呸——” 没想到他说到兴头上,却是喉咙里一阵响,那嘴张开,一声啊呸,一团痰液从体腔喷出,直接落在了脚前。 虽然厌恶地扭头,但很快,兰芳还是这样的问了他;“好吧,你表叔打过仗。那么,说一下吧,你表叔参加的,具体是哪一次战役的作战。” “很多很多哇,如飞夺泸定桥,强渡大渡河,突破乌江,还有佳海战役。这些,我表叔他可是都在浴血奋战唷!” “佳海吗,那怎么回事,好像就没有听说过。” “嗨,我的天,这个你也没有听说哇——” 温克发得意了,不但嘴角上翘,而且还又一次让那眼睛挤成一条缝。不过他脚前的脓痰,那有些粘稠的痰液,倒像是瞪大的一只泛黄的眼睛,不无地看向他。 在手背擦了嘴后,他又是说开了;“想不到你们城里人,佳海战役,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其实还有呐,南征北战的七战七捷,孟良崮,张灵甫殉国,你说,这仗打得有多残酷。还有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百万雄师过大江,那可是虎踞龙盘啊,军队这胜利多不容易——” 既然如此无知而又浅薄,还要和他客气显然多余了。不过,考虑到建良,虽然兰芳还是了,但还是觉得,多少也得教训他一下吧,于是她说; “够了,闭嘴吧,你这个人。拿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以及看过的一些电影说事,有意思吗。” 她生气了,温克发有些懵了,自己说错了什么吗,没有啊,不会电影也错了吧。当然,自己男人,他可不会生气,而且他还又是发现,这生气的女孩子,反而漂亮得还更加地迷人。 “我不也说了,还有红军突破乌江,九死一生呐,我表叔他们就是这样战斗活下来的。” 看了他脚前那痰液,白宁向兰芳表达了不满;“孤陋寡闻,偏又恬不知耻,和他废什么话,有意思吗!” 他听见了,而且马上又看到,就连这大也改变了态度,那脸上似有些挂不住。当然,就是不满她们,自己也不能生气,特别就像电影里或者画一样漂亮的女孩面前,他怎么可能有生气。 何况这俊俏脸蛋,高雅举止,让人就恍如梦中一样,能够这样的面对,他也是值了。为了呆下来,为了这让人着迷的女人味儿,他还得说,特别表叔这样的大人物,他那些光辉历史,有许多,自己的确有是一知半解。 “啊,说得对,我表叔,对他正的了解是在后来。所以,所以我——” “不要说了,这个师傅,你听好,”兰芳严肃了地说;“我告诉你,不存在你说的什么佳海。请你记住,解放战争著名的三大战役,分别是辽沈,淮海,平津。” “哇,这样啊——”他半张了嘴,用力点头,表示了自己的心悦诚服。但遗憾的是,像这样面对她们,他好像是到头了,因为很快,另外那女子就手指了门口,毫不客气地说; “对不起,你走吧,现在就走。” 就这样让走人,当他温克发什么了。不过他还是笑了,只是这一次,由于他是尴尬地皮笑肉不笑,那眼睛也不至于就完全被肌肉所封闭。 “我觉得我是还应该——特别重要哦,这该填写的表格——” “你走,还有你这张表,快出去,离开我的家!” 虽然结巴,但他还是坚持说;“可这件事,主任,领导那里交代——” “对不起,回去告诉你们领导,来错地方了。因为和你们单位,我们并没有任何的关系。” 虽然已经声色俱厉,严词拒绝了,这个人还是在坚持;“这个,当不考虑,要不是填写,应师父他——” “那是他和你们单位的事。你走吧,马上,赶快给我滚,滚出我的家!” 眼看白宁拿了扫帚,温克发知道,再不走人,有可能的就是自讨没趣,于是极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离开了这个家庭。 这个人走后,白宁在厨房盛了蜂窝煤灰渣,覆盖上那个人遗留在地上,那充斥着无数细菌的浓痰。完成清扫,然后是她出门倒垃圾,不过这时候,又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了她的家门口。 “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这个家姓白,我没有找错吧。” 由于他是陌生面孔,如此的情况,李兰芳难免惊讶,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很客气的说;“不知道你意思,姓白的怎么啦。” 虽然五大三粗的大块头,但青年男子在抹了一下头之后,人站在门口,显得有些尴尬地用那粗沉嗓音说; “这样好了,介绍一下我自己;姓欧,名字欧治国。” “哦,是吗。” “是这样,其实我来是想找应建良。因为他告诉我,不上班的时候,他经常会呆在白宁姑家里。” “这样啊,请问,为什么事找他,能说吗。” 他浅浅一笑;“啊,这个,有事倒是谈不上。” 认看了他,兰芳也想了;这姓欧的怎么回事,自己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何况应建良下乡送粮,这个人就好像不知情一样绝口不提。于是,她想了想,也微笑了客气地说; “对不起,我想,我帮不了你。我姓李,关于应建良,反帝路后街,你不妨去那里再打听一下——” “反帝路后街,知道,我从前去过他家。”这大个子除了很客气的说话,还又是礼貌一笑,的确也给了她不错的印象。 “这样的话,门牌号数,你大概用不着我说了吧。” “是的,应该不是问题,我想我会找到他本人。” “那么,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谢谢。请原谅,很不好意思打搅了你。” 这人说话,还又是点头。不过他才是离开,又是很快站住,并且转过身来地说;“哦,顺便说一句,可以的话请转告应建良,我家还是老地方,他曾经去过那巷子。” “没问题,我一定转告。” 欧治国离开不久,白宁倒垃圾返回到家里,但不等她坐下,兰芳却是抱怨地说;“你说今天怎么啦,建良人不在,偏又是接连有人上门来找他。” 白宁叹气说;“就刚才那讨厌的牛皮大仙,说实话,也够烦他了。” “知道,早看出来了。不过,他这从农村出来的关系户,说的,姐没有以貌取人吧。” “以貌取人,那种庸俗我会吗。是人都长有的五官,各自在脸上的分布不同而已,模样是否好看错不在己。” “可是,姐的意思——” “前些日子,街头批斗纺织局领导,在他的身后龇牙咧嘴,那个有着大鼻头的脸,和你说过的——” “你说,姚程伯伯——原来他,这个温克发——” 看见兰芳突然脸色发白,而且黯然神伤眼含泪水,白宁吓了一跳;“怎么啦,兰芳,好妹妹,不可能这也生我的气吧——” 她揉了眼睛地说;“王阿姨说,姚程伯父伤得很重,送省医院会很长时间都回不了家——” 兰芳这时候突然难受,她嘴里这王阿姨,白宁似乎这才醒悟。其实几年以前,自从王阿姨走进这个家,兰芳姐弟后来的户口和上学,包括她后来参加工作,都让人感觉她那无形的手的扶助。 “差一点忘了,姐,还有人找来,刚刚那个人也是找建良。” “你说什么,还有人来,也是找建良。” “对呀,他说他是欧治国。不过,这个姓欧的,我没有让他进门就打发他走人了。” 白宁吃惊得瞪大了眼睛;“什么,欧治国,你怎么知道——” 兰芳好奇地看她;“是他说的,自报家门,姐,这个人他怎么啦。” 白宁不是回答,而是一脸急切地问;“他说什么了吗,会不会告诉你,他找建良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兰芳不解的说;“他没说,只说他是找建良哥。不过放心吧,我本来要告诉建良家地址,可是他说知道。” “人走多久了,不会很远了吧。的很郁闷,都怪我,出去倒垃圾,碰上小慧闲聊了几句。” “距离你回来,也谈不上多久,但追赶应该是不行了。” “那不行,我得去,怎么也得追一下看看!”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就在应母梁秀华担惊受怕,心理承受几乎极限的时候,应建良下乡送粮第八个晚上,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而他这出乎意外突然地归来,看着儿子进门的那母亲,她甚至怀疑自己只是在做梦。 “不是说,车站已经暂停那一带的班车营运吗,你这是——” 对于父亲的疑惑,那儿子说;“先是绕道走,另外的一条公路,然后上了长途汽车。” 在全身上下看过,确信他是自己盼望的儿子时,母亲笑了,偏偏那嘴里却是在骂;“看你呀,先人,已经有都多少天的不见人。我就说,老天,回一趟乡下,这人怎么可能不见影子了哇!” 那儿子挣脱她地说;“妈妈,你让我洗把脸好不好。真饿,这肚子好饿,家里有可以吃的吗?” 那妹妹建秀开心地说;“有啊,哥,真的有。妈妈说,一定要每天给你留饭,看来她是对的!” 在应建良吃饭的时候,建秀和弟弟应建华围住他们的兄长,看他那眼光,就像是在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 “哥,这样晚的回来,不会是真的走路吧。”那妹妹问。 建良摇头,“你哥恐怕还没有那本事,百多华里路,就是神行太保戴忠,回家来也得明早上。” “哇,梁山好汉呐,大哥。”建华说。 那妹妹却是疑惑;“可是妈妈说,好像暂停班车了嘛。” 看见父亲也是不解地看自己,建良只好是解释;昨天修完提灌设备,人们用手扶拖拉机直接送人。上另外的国道后,又是他们帮忙招呼,坐上了来这里的外地长途客车。 “你说什么,帮什么人修设备——” “是的,爸,另外的公社,是叔公答应人家的。” 那父亲恍然大悟;“我说嘛,怎么会啊,自己没吃的,还把人困在那样地方。” 应建华兴奋了,他羡慕地说;“大哥,运气不错嘛,还让坐了手扶拖拉机。感觉怎么样,好玩对吧。” 这大哥苦笑;“你呀,什么叫好玩,知道吗,这一路上颠簸,那感觉就好像胃都快给抖出来啰。” 建秀霎动眼睛,开心的笑了;“就知道玩,说你小屁孩,自己还不信。” 那弟弟建华眼瞪了她,很不高兴了;“说什么呐,踩你尾巴了,没有呀。” 建秀也不理会,转脸大哥,压了嗓子地说;“告诉你,哥,宁子姐姐可是天天来。这不,转班了,要不的话,保管她这会也在。” 不过并不等应建良回答,那父亲却说;“走这一趟,路上怎么样,没有遇上什么麻烦吧。” 他摇头说;“我还好,总算是顺利,可乡下的情况,特别那一带的乡亲,就一个字,惨。特别叔公他们太平区,不少地方人们的饥荒,可以说相当地惨不忍睹。” “惨不忍睹,你这样说——”那父亲说,还又是皱上了眉头。 靠天吃饭,不管口号喊得多响亮,现在的农业生产还真的就是这样。特别种地还有个节气吧,按说春季备耕,不久就是农业生产大忙季节,可叔公那里的人差不多都走了。 “走了,这地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撂荒吗。” 他苦笑地摇了头;做梦也想不到的饥荒,连小孩子都没吃的了,大人根本就是饿着肚子,这地不撂荒还能怎么办。 原来乡下的叔公,实际上不等春节,他们整个大队的人家就断了粮。一直不见救济,无可奈何的大队书记也只好是给大家下跪。不应该呀,上面要求的谎报粮食产量,现在可是坑苦了大家,他现在能够的就是开出证明,和大家扶老携幼一起地出走乞讨—— “逃荒要饭,大队开证明逃荒要饭——”那父亲一脸茫然,像回不过神来。母亲更是一脸地惊恐,她焦急地问; “我叔,你叔公他怎么样,见着人了么?” 那儿子说,叔公没事,看上去身体还算硬朗。前进公社提灌设备,自己在那的耽搁,就是他答应下来的。 “这就好,你叔公他没事,钱粮也送到了手上,谢天谢地,这可是菩萨保佑啊!”那母亲双手合上,闭眼,一脸的虔诚。 不过,那父亲却问;“不是让去你叔公那儿,和前进公社扯上,这又怎么回事?” 那儿子解释说;实际上,叔公就住在生产大队长家里,因为就这个时候,大队长的儿媳妇因为生小孩坐月子。儿子当兵在部队上,他这儿媳妇又是幸福公社的人,由于父亲是那里的公社书记,有他的接济,这日子还能勉强过下去。 真正的麻烦不是叔公,而是那屋里需要养活的人太多了。因为那里的人,大凡能够走路的,基本上都跟着大人出去要饭,丢下的除了老人就是无法走路的小孩。 叔公说自己一大把年纪,活不了多久的人,但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小孩子饿死,所以万般无奈之下,他不得以只好向城里的亲人求助。如果不出意外,叔公说,带去的粮票和钱,计划着加些别的野菜,兴许还是可以熬过这春荒。 “意外,什么意外,你叔公说了吗。” 他如实的回答了,除非别的公干家属,他们收留的孩子不出问题, 实际上,那里的饥荒如此严重,既是天灾也更是人祸。虽然整个太平区都在遭受严重干旱,可是幸福公社顶住压力,粮食收成上坚持了实事求是,由于并不存在虚增农业收成,所以就是荒月,现在了还有救济粮在发下来。到现在,幸福公社不但日子还能够对付,基本上不存在逃荒要饭,而且他们还开始忙着春耕播种。 考虑到大家的今后,幸福公社的王书记说,想要帮助这里的人们,就是尽可能把丢荒的那些水田都抽上水。他说就算没有栽秧,只要田地里多一些草,来年多少也有点儿东西塞肚子吧。由于就水源问题,需要求助于邻县的前进公社,才有了提灌设备的维修,叔公提出了让应建良去看一下。 “让修理的那些机器,你能修,都修理好了吗?”那忧心忡忡的父亲问。 儿子答;很普通的提灌设备谈不上复杂,麻烦的是柴油发电机。不过在好几次地拆卸之后,总算找到感觉,以后的情况也就顺利多了。 “不错,能修就好,机器嘛,其实也有个触类旁通。只是电路知识,说来应该是你比我懂得一些,毕竟你有师父嘛。” “是的,爸。不过,说实话,除了设备的太老旧,主要的麻烦还是有的零件根本就找不到。农机站那几台老式车床也不好做活计,需要的材料也只好在报废的机器上拆卸,切割下来做成零件,不但特别费事也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那父亲满意地说;“不错,要么不做,要做就尽可能做到最好,这样才能体现出我们工人的脾气。” 然而,父亲的赞誉,并没有让那儿子露出笑脸来。接着他倒是很认真地告诉父母,送自己走的时候,王书记说了,如果不是上面正在凑他的材料,有可能送他进学习班,他会多留自己一些日子。因为幸福公社的设备,特别好几个生产大队,现有的机器问题也是不小。 父亲应廷贵除了摇头,那心情有是郁闷,因为以现在的政治氛围,送人去学习班有可能意味着什么,可以说他是心知肚明。 一夜的蒙头大睡,应建良睁开眼睛,已经是阳光透过房顶亮瓦,在房间里划下耀眼的明亮。不过,虽然家里只有自己,但早饭却是温在灶上的锅里。 连着几天的半饥半饱,能够半干的米粥,早就腹中肌饿的他自然也是知足了。父亲昨晚就说了,上午用不着去单位,因为停产的批判右倾翻案风大会,哪怕急需的生产也是不被允许。 难得的闲暇,他拿了机械书,半躺在父亲的马架椅子上看了起来。不过,就在他正看到兴头上的时候,没想到,居然会门口的光线突然一暗。 抬头看他,那人也在看他,但这难以置信的脸,却是让他说不出的惊讶和疑惑。因为这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他们家的邻居疯子贾梦成。 或许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件事像他现在看到的这样滑稽了;因为那个脑子不正常的人,那疯子,他在两眼看自己的时候,平日里那毫无生气的脸,居然还浮现出明显的微笑。 “啊,贾——你是——” 他点了头,轻轻地说;“对不起,我知道,打扰到你了。” 想不到,疯子居然也会礼貌而客气的说话。当然,就算这个人脑袋有问题,而自己和他家几乎也谈不上来往,但作为街坊邻居,也不该过分吧。 “没关系,你太客气了。” 他又说;“谢谢,不过我想,如果你不是拒绝的话——” 他什么意思啊,这个疯子。应建良注意地看了他,却是说;“是这样,我正在看的,是和我工作上有关。” 就好像没有理会他隐含的暗示,疯子突然闪身进到屋里。而更加不可接受的是,他居然还又是拿了小凳,门的一侧,在暗影里面对他地坐了下来。 “非常抱歉,也对不起,请原谅我冒犯你了。但我想,你会明白的,今后也许会理解我。” 到底疯子,听他说话果然不正常,既然如此,也不至于就如何招惹他吧。于是,他含糊地说;“哦,是吗,你能明白就好。” 明显不愿意离开,他蜷缩于暗影中,压低了嗓子说;“我想,就不考虑客套了,因为我想和你谈的,无论你是否赏脸,请允许我把话说完,希望你答应。” 不会疯子的疯话吧,他想;“这个,作为邻居,也许,悉听尊便吧。” “谢谢,万分地感谢。当然,有你这句话,那我也就不客气啰。” “是吗,随你吧——”他说,感觉到疯子的无礼,甚至于有些得寸进尺,但他毕竟疯子。 于是,这之后,贾梦成一脸严肃,一本正经的地说;“好吧,那我也约法三章,如果我接下来的说话,惹你反感,或者认为是疯话,你赶我走,不会有介意。” “好的,请记住你说的话。” 还没有说话,疯子贾梦成似乎就有些激动了;“或者可能的选择,我已经不多了,可是,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它不能,也不应该就这样消失。” “好像,你说了秘密。” “是的,不过确切的说,罪恶,实际上那是一个罪案。” “哦,原来罪案——” 贾梦成神色严峻地点头,接着开始了他的讲述;“已经好些年了,也许你不会相信,实际就因为它,我才变成了今天这样,在众人眼里一个没用的疯子。但比起他们,那些因为这件最恶而失去生命的人来说,我还活着,可以说已经算得上够幸运的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贾梦成说,他是那对夫妇直到中年才有了的唯一独生子。大概有这孩子,也是父母们多年的梦想成真,在高兴之余,他们替儿子取名贾梦生。 可是生下的孩子,除了让他顺利成长,而且长大以后还能够有所作为吧,不久之后,他们又替孩子改名为贾梦成。 在家里,梦成是个活泼可爱,也很听话的孩子,父母视为掌上明珠。在学校,就算不是品学兼优,但是读书成绩靠前,他还是小学里少先队中队长。 由于贾梦成顺利的考进了中学,为了方便孩子更好的上学读书,他们举家搬来了后街。眼看逐渐长大的梦成发奋努力,懂事明理,双亲的心里也是既满足也充满了期待。 但不料,就在进入高中的第二年,史无前例的爆发了。 那时候,贾梦成和许多当代青年一样,以为乌云席卷了大地,火炬当由一代青年用青春,用血与火来继续燃烧。于是,他和他的同学们,带着般的狂热和虔诚,义无反顾地全身心投入了这场巨人发动的大运动。 “我无法否认,”贾梦成说;“因为事实就是这样,无论最初的破四旧,砸专政机关,还是街头辩论,以及后来的大规模武斗,我都是极其坚定虔诚的。因为和那时许多的热血青年一样,坚信我们所从事的一切,都是为了党,为了领袖,为了无产阶级和主义事业。我们的追求和作为是崇高的,正义的,历史赋予我们而且唯有我们才能够完成,也义不容辞的伟大历史使命。 “我们向发誓:头可断,血可流,粉身碎骨也要捍卫路线。像前辈一样,我们将用生命和青春,哪怕洒热血牺牲,也要打出一个红彤彤的毛思想新世界! “当两派激烈的争斗日趋白热化的时候,拳头和谩骂终于被枪弹所取代。在制高点的争夺失利,以及逐条街道和巷战遭受重创后,一个漆黑的夜晚,我们奉命撤离了城市。后来才被告知,这次行动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按照伟大领袖的军事思想,总部决定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重大战略转移。 “我所在的连队全部是由学生组成,总部最为倚重的攻坚连队之一,我当时是排长。有时候,我们也被作为突击队使用,因此,我们的人员伤亡和补充也是整个野战武装里面最多的。而当我看到身边那些平日里熟悉的年轻身体,在战斗中突然僵住,或者手捂创口踉跄跌倒。我扑向他们,摇动他们的躯体,希望他们能够活下来。 “有许多次,在包扎那些流血伤口的时候,特别是年轻生命痛苦的挣扎和抽搐,我的心在愤怒,也在痛。尤其当我面对血泊中那失去生命的尸身,眼看着那放大的瞳孔凝视青白天空,心在一阵阵痉挛之后,那时候的我,多想拉了手榴弹和作战敌人同归于尽—— “他们死去了,在今天,除了亲人的记忆,他们就像割去的小草,被他们曾经生活,战斗过的土地遗忘了。虽然时光流逝,往事却总是让人难以忘怀,过去的那些经历,至今仍然历历在目,恍如昨天。还记得战场上,那时候的人们手握红宝书,对着造反大旗的庄严宣誓,一个个热泪盈眶。高喊着激昂的口号:头可断,血可流—— “他们用行动实践着自己的誓言,奋不顾身的扑向对方密集的子弹,即便是在就要饮弹身亡的那一刻弥留,明知道生命之火行将熄灭,但是那曾经充满激情和希望的年轻身体,他们并不是哪怕丝毫的动摇或后悔。他们用生命的全部力量握住战友的手,或面带微笑,或狂热的亲吻领袖像章或者语录。 “只有在这时,他们流泪了!‘请替我转告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告诉老人家,就说他的战士没有辜负心中永远爱戴的伟大领袖——’ “还记得不少人在咽气之前,一边流着泪,却一遍遍的挣扎着呼喊领袖万岁。他们背诵着,人总是要死的,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以此来鼓励和安慰流着泪守在身边的同学和战友。相信吗,面对死亡,他们唯一的遗憾是,‘再也见不到主义了!’ “这种临终前的叹息,有的时候,就是在睡梦里我好像也听得到。 “不过,在经历过几次恶战的残酷后,我那幼稚的狂热,似乎也在悄悄的发生变化。尤其当我们不断捕捉到对方的伤员或者战斗人员,在对他们的审讯中,这些和我们面对面作战的敌人,他们在和我们说一样的话,讲一样的道理,发出一样的誓言。似乎为了和我们一样目的,他们才把枪口对准我们,并且和我们进行殊死搏斗。 “和我们唯一不同的是,是作战敌人他们不同的派性,但难以理解的是,和我们一样,他们同样也在因此而引以为自豪。而更为可怕的,他们居然也像我们,对领袖,对共和国,表现出了无比的忠诚和热爱。为了无产阶级专政和人类最绚丽的主义事业,他们同样的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并且视死如归。 “种种的疑问不能不让人困惑和郁闷了,深夜里,我躺在谷草堆里,望着夜空中数不清的星斗,冥思苦想,一切又像,又不像能够得到解释。 “看来,并不只是我一个人有这样一些烦恼;那天,总部来人参加了前线指挥部,部份野战连队骨干斗私批修会。在会上,人们批判了各种错误思想和认识。朗读语录时,雷鸣般的声音在头上滚动:‘什么人站在方面,他就是派。什么人站在反方面,他就是反派——’ “在接下来的发言中,由于认识到自己在前些日子的怀疑和动摇,我正准备举手发言自我揭发,但是这机会被我的战友,同班同学抢去了。在这之后,虽然同学当时在发言时,因为曾经一度内心的彷徨和怀疑,已经后悔得泪流满面了,然而不久之后,他还是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由于在他发言后,会议的被终止,那时候,我甚至还为了自己没有来得及发言表白,心中还懊恼过。现在想来,不知道那是否是一种幸运。总之,后来当知青时才知道,我那位同学在那次发言后不但被带走,而且关押过后,由于遭受的折磨落下了终身残疾。 “由此可见,一个人的糊涂,虽然在事后看起来难免荒唐可笑,但是当事者迷,这应该是千古恒言了。也许是心中那怎么也无法彻底摒弃的许多疑问,在那之后的一个偶然遭遇,我有了改变,而那样的改变,实际上也是从此改变了我的命运。 “那是一个傍晚,我从战壕被带到了前线指挥部。负责人询问了我一些家庭情况,他看上去还算满意。在摇曳的煤油灯光中,我接受了一个紧急任务,将一份绝密文件连夜送往总部。其实用不着看地图我也知道,总部的位置距离此地六十多华里的山路,只要翻过了黑马山,就可以看见对面半山腰的总部驻地。我向保证,这一大片邻近城市的土地,都是我们逐一争夺过来的,我一定完成任务。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没有月亮,几乎也见不到星点,我也是凭着记忆在摸索着前进。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是由于孤单,还是夜的太过于寂静,虽然也经历了那些战斗,目睹了战争的血腥和恐怖,但这种荒漠一样黑夜的山野里,我这心还是难免某种说不清的恐惧。 “微弱的夜光,依稀可辨的路,夜暗里格外的沉寂,微微的夜风掠过,轻抚草丛和灌木的声响混合着昆虫的弹奏,稍微的异常,也足以让人惊吓地毛骨悚然。夜太宏大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容一切,就好像极尽可能地在修饰和夸大那些未知的威胁。 “视觉中,夜里模糊的影像时隐时现,聚合了仿佛又在分离,尤其静夜里那些千奇百怪的声音,有时候那感觉,就像有千百个屈鬼冤魂在哭泣地尾随。又好像自己已经被敌方侦察兵发现,躲在夜暗中的悄悄盯梢,随时有可能扑上来突然掐住我脖子,在结果我生命的同时取走身上的急件。 “就这样一直地往前,这种夜暗罩住的世界,山路更像是迷宫,尤其地势低洼,那里的漆黑就如同深渊一般。但我必须得走,由着蜿蜒曲折山路地一直向下,更加深沉的黑暗中,我在摸索地前行着。 “已经够小心翼翼了,但还是有了脚下滑溜。人差一点跌倒,居然也在心里发憷,加上视觉的不清不楚,凹凸的石头就好像卷缩了野兽;前面的灌木丛中,似乎正潜藏了手叩扳机的敌方战士。一株小树,竟然幻化成了破四旧时,被我亲手毁坏的庙子里那些泥塑菩萨。 “前进途中,我就像封神榜里上了阴阳图的那王子,思虑所及,能够想到的东西全都幻化了出来,甚至还有了形容丑陋面目狰狞的牛头马面,他们正在横亘于我前进的路上。当然,不至于就吓糊涂,心里反复背诵最高指示,借以缓解了我那紧张的神经。 “我发现走叉道了,远处那隐约地貌,使我感到前进的方向有问题。于是重新地返回,小山岗审视夜暗,以黑夜里远处模糊的山峰影像,总算确定好方向。不过这一次,不等下到山坡,突然的脚下踩空,我不但人失去重心,而且身不由己的跌倒,还又是身体失控地在向下翻滚。 “幸好慌乱中,我还是抓住了什么。虽然那抓在手里的植物让人难受,但我到底因此稳住了自己,毕竟这样的刺藤帮了我也算是救了我。大概地检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虽然受此惊吓,身体应该是并无大碍,就是疼痛,那也不过很平常的皮外伤。当然,用不着庆幸,毕竟任务在身,容不得我有任何的逗留。 “重新站起来,我得寻找,寻找一条我能够尽快从这里走出去的路。可是并没有走出多远就有了不对劲,脚下软软的,这感觉就像是踩着了什么人的身体。而更加可怕的,与此同时,还有了的一声呻吟,霎时间,我就像吓傻了一般仿佛在灵魂出窍。”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浑然一体的黑夜里,那一刻的感觉,似乎我不再是活人而是去了传说中的另一个世界,以至于冥冥中别的魂魄在向我发出指示。但就在我由于极度惊吓,马上就要瘫倒的时候,脚下那声音又响了。 “虽然如同蚊泣一般微弱的声音,但我确信它的确是说话,只是这声音它应该是来自于地狱。 “‘请不要——你不要离开——我——我没死——’ “虽然恐怖至极,但还是本能的低头看向它。遗憾的是,夜的视觉里,只有更加深沉的夜的漆黑。 “‘请不要怕;你,你试着摸一下我胸口的心跳——’ “在终于明白了他说的话以后,霎时间的醒悟,我甚至忍不住地心中窃喜;什么,我活着,仍然还活在人间!本来不迷信的头脑似一下子地清醒,对呀,物质的世界,心跳就意味着生命的存在。何况就算吧,就算他死了并且也真的鬼魂,能够奈河桥作伴,这样也很不错啊。于是,按照他说的,我蹲了下来,是凑向了地上这更加的暗黑。 “‘我时间不多了,同志,’这个人喘息着,显得艰难地说话;‘不管你是什么人,什么派性我也顾不上,因为现在也只有认你了。有这样一件事,我必须说,我得告诉你,悄无声息带入坟墓我就是罪人——’ “我知道他看不清楚,但还是向他点了头。他让我相信他是人,现在还活着的一个人,他说这世上如果真有鬼,这鬼,也只是在有的人心里。他让我摸他的衣兜,要我从里面取出火柴。 “我照做了,划亮不多的几根中的一根火柴。可是就这光亮照出的,他不但身体血肉模糊,而这个人的脸就像是在血泊中。陡然的恐惧和惊吓,我手里的火柴也丢了。 “‘你已经看见了,年轻人,’他说;‘和你一样,我也是人,是造反派武斗人员。小伙子,我生命不多了,在咽气之前,这件事我必须对你讲,是一个秘密,作为一名党员,没有权利让它就这样跟着我一起消失。怎么,你在听吗——’ “是的,我听着。我说。这时候,我不再是那样害怕了,因为这个人在喘息,看得出来,他活着但非常的虚弱,说不定有可能随时会断气。应该是某种的意志力,他在坚持,在努力争取要把心里所想说出来。 “呼吸越来越急促和艰难,我感觉,他没救了,应该不会坚持多久。所受的教育,我懂得一个人对垂死者的义务,因此我尽可能埋低头,认真倾听和分辨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而我原来也相信,他想要交代或者要说的,并非完全和他亲人需要知道的遗嘱有关。 “在一阵剧烈喘息过后,他说话要连贯一些了,我感到,他应该是一个受过很好教育的中年人。 “原来,和我一样,他也是联合造反总司令部的同志,而且他还是在总部工作。他说,过去一个偶然机会,他得悉这样的一个情况,似乎在总部里,一直长期着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那人既是历史反,也是走资派,不但反动,还及其不老实的非常顽固不化。考虑到这人的危害性,秘密的关押,就连他这个总部的宣传干事也是不必知道。 “其实见到那个人,是因为他手中的一份机密文件掉落,被风吹到了悬崖边缘。但就在他下到垭口寻找,却在无意中发现了悬崖一侧,那并不起眼的瓜棚一样小屋。破烂的棚子里居然有人,他头发胡子粘连一起,不但面色晦暗而且还是形容枯槁的一个人。如此的古怪,他就不仅仅只是好奇了,但让他想不到的是,不等靠近,就有了全副武装的年青看守将他挡住。 “‘你,请不要靠近!’ “‘你说什么,是我啊——’ “‘对不起,除非总部特殊指令,非常危险的罪犯,任何人也包括了你不得有靠近。’ “‘造总宣传部干事,这样我也不行吗。’ “‘是的,请不要为难我了。’ “‘那么,你告诉我,这个人他是谁——’ “这守卫认识他,知道他是总部什么人,大概他的坚持,守卫只好解释,和他一样,有关这个人的情况,自己的确也是不知情。但是奉命看守这人,不容许任何人靠近,如果不听招呼,他可以先开枪然后再报告。 “中年人对此显然很不满;‘什么,知道是我也要开枪——’ “小青年的回答很肯定,所有人,包括总司令部任何人员。除非有马参谋长亲笔批复。不过,那青年守卫说,他已经憋急了,需要方便一下。如果愿意,中年人是否可以暂时替代他一下。 “中年人满口答应,因为这样的话,多少也能够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吧。不可能人进去,但破烂的棚子,他清楚地看到了这野人一般的犯人。而让他吃惊的是,蓬头垢面的这个人,脚上还拖有了长长的镣铐。不过就是这样了,这个人的脸上也不是沮丧,他不但眼神坚毅自信,而且看他的目光,也好像要穿透过他脑子,看透这中年人的灵魂。 “突然。他开口说话了;‘请问,你是党员吗?’ “看见中年人点头,他又说;‘如果你现在还是党员,你就应该记得,一名真正的党员,他誓言里包含的责任和义务——’ “看守过来了,犯人停止了说话,并且垂低了头。” “自从这种的看见,从此以后,中年人的心里再也没有了平静。为什么啊,像这样的造反派野战司令部,居然会有那野人一样的囚禁者。而玩味那人的话,本能的感觉,那人似乎也不至于就坏人,因为如果十恶不赦的罪人,他嘴里这党员,入党宣誓及责任义务,可能吗—— “为什么是那样的关押,他是什么人,一个已经背弃信仰的叛徒,还是对党和刻骨仇恨的反动份子。可长长铁链,这样的拘禁,这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静夜里,免不了的反思,他想不困惑也难—— “不久之后,由于临近地区造反武装的增援,两派武斗人员的拉锯战,越来越有利于造总一方的局面,总部驻地暂时也不再频繁的变动了。似乎正在蕴踉的某个重大战役,这个时候的总部,几乎所有负责人都忙碌了起来。这天,趁着人们无暇他顾的时候,中年人看准机会,偷偷潜入了囚犯新的关押点。 “在一间类似猪圈的破烂屋子里,在刺鼻的恶臭中,他终于和那囚犯有了面对面的谈话。他囚徒说了,犯罪的不是自己,是那个人,他当兵转业后,利用职务之便贪污了一大笔钱。他的上司接到举报后,立即着手进行调查。 “调查的结果令人震惊,不但检举属实,而且这个人的作案手法和性质也都相当地恶劣。为了取得证据,上级作了大量的工作。但就在查证落实,关键材料也已经掌握,案件即将移交检查机关的前夕,在夜里突然发生了办公室失窃。而也就是这时候,已经开始的文化大,也从如火如荼进入到了越来越接近于狂热阶段。 “想不到就这极短的时间,罪犯居然成为了造反派骨干和负责人。而以他特别的狂热,加上无所顾忌的彻底造反精神,很快还被推举成为了联合多个造反组织的派性头目。匪夷所思的是,这种甚嚣尘上的社会剧烈动荡中,那人原来的上司却在混乱中成为了罪犯的阶下囚。 “由于一开始就感觉到发动的某种异常,对于原来打算移交的犯罪材料,其中最有价值的证据,那上司多了一个心眼,不但一直带在身边并且还作了特殊隐藏。因此,虽然那夜里材料被盗,但关键证据实际上已经被保护了下来。 “最初的那一段时期的关押,作为走资派的上司,还能够关押中接受各种批判大会,但不久,他就被完全隔离地严格看管了起来。然而,无论罪犯如何的威逼利诱,再残酷的迫害,走资派也没有说出一个字。罪犯不会放过他,虽然长期关押中受尽了折磨,但是他不会,也绝不可能出卖一个党员的灵魂。 “‘我并不是不想活,’走资派说;‘和任何人一样,我也热爱生活,珍惜生命。但我也不怕死,从入党宣誓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发誓,我这个放牛娃出生的苦孩子,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党和给的。为了党和的利益,在需要的时候,我并不害怕付出一切,也包括生命——’ “‘但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跑步的声音,听得出,应该有不少的人正在向着这个地方奔跑过来。’走资派还来得及说了;他女儿小仿认得这只笔。你告诉她,抓耗子的地方,有一只很大的老鼠——她会明白的——囚犯在说话的同时,还将一只钢笔塞进了中年人手里。 “人们冲进来,抓住了两人。他们用手电筒照囚徒的脸,拿匕首在他的脸上划动。血流出来了,囚徒没有动,根本就没有挣扎。这些人气急败坏的向着血肉模糊的脸咆哮;‘还是不说,看来是白给了你机会——’ “囚徒纹丝不动,也不看他们,很明显,他早就在心里早作好了必死的准备。这些人用脚踩走资派,迫使他跪在地上,两个人反扭了他手,让人托起他下巴地面对他们。 “走资派肮脏的脸上,那嘴蠕动着,突然地啐向他们,将混合着血液的唾液喷在这些人的脸上。他们动手了,毫无人性地将刺刀捅进了他身体,走资派就这样被杀害了。面对这一切的中年人明白了,不过,虽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结局,但他心里也不完全是害怕,因为这些人的罪恶和血腥已经激起了他的正义感。 “作为党员,走资派已经是他的榜样了。他真正后悔的是,这些所谓的造反派领导,一群没有了人性的歹徒,为什么这之前,自己从开始就没有从另一个角度去观察,从而有所觉察到他们。作为党员,与这些人为伍,已经足以让他感到了耻辱和羞愧。 “人们给了他纸和笔,并且告诉他,最后的机会,生和死就在他一念之间。中年人知道,无论是党性还是做人的原则,他都无法满足这些歹徒。不过他也不打算就放弃生的希望,因为走资派告诉他这一切,应该是希望有朝一日,这件罪案能够得到伸张正义。所以,他承认了,出于好奇来看了这个人,还说素未谋面,走资派也不可能就信任吧,他告诉的也是他不是坏人,是被人冤枉了。 “这些人绝不会轻易相信他,除了当即将他关押起来,威逼利诱之后,还又是给了他时间考虑。他们拿来了纸和笔,警告他,一切决定于那张纸,他可以因此很幸福,也可以很快就变成一堆垃圾。 “其实中年人预感到了,就是实话实说,仅仅因为知道了这些家伙拘禁领导干部,自己也不可能还有好的结局,何况原则问题上,他不会也不可能屈服。时间一到,他们不再等了,就在这个没有月亮,几乎极少天光的夜晚,他们用匕首捅了他,然后将他推下了这漆黑的山崖。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中年人的呼吸更加困难了,就像他的胸口压着大山,但他仍然挣扎的想移动他的手。我帮了他,从他的口袋里,我摸到了钢笔。‘还有眼镜。’他说。我伸手衣服,摸索着拿了出来。 “他大张着嘴,拼命的喘气。他的身体一直哆嗦和颤抖不止,伴随着阵阵抽搐,终于说出来的几个字,我听清楚了,是他在劝告我。 “错了——青年人,一切都错了——派性被坏人利用——回去吧,别再跟着胡闹——’ “随着头歪向了一边,生命的火焰,在他的身体里也完全地熄灭。但这时候,守在他身边的我不是害怕,而是内心深处阵阵的寒凉,以及就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般的空虚。似乎这世界变了,变得天荒地老面目全非,如果一定要说这脑子里还有什么的话,那就是幻灭,犹如理想的破灭—— “错了,派性,胡闹——这什么意思啊,我不知道,一切多像梦。可是,我真的是在梦里吗,心跳又如此地明显,夜暗中,依稀可辨的山峰隐约轮廓,一切是那样的真实。而这个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身体,在弥留之际,知道行将与这个世界告别,他还是坚持着告诉我了那一切的残酷。 “他说错了,什么错了,为什么是错了,实际上眼前这种残忍杀害似乎就已经说明了什么—— “虽然在那种时候,我几乎不能思想,或者思维和意识格外地迟钝,但我最终还是作出了我这一生最为明智的决定。因为这之后,我用一些草藤盖住中年人尸身,然后撕碎急件逃回了家里。 “后来才知道,我撕掉的,是一个供总部作出战略性决战的关键性情报。据说已经成功联络的各地造反武装,他们正在星夜驰援,准备从不同方向同时发动攻击,就像血洗四川泸州那样,一举攻取并且血洗我生长的城市。 “也正是由于情报反馈时间的拖延,作战计划被推迟,恰好就这紧要关头,中央下发了七三,七二四布告,更大的灾难才因此而避免。我后来还得知,野战联队以为我已经牺牲,他们为我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 “武斗平息以后,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青年一样,我响应号召,报名上山下乡,到农村安家落户,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也许,这就是命运吧,我的知青生活,依然充满了苦涩。 “大概造反派的影响吧,上山下乡的知青们,即便到那偏僻的边远山区,仍然改变不了好动天性。或许造就的天不怕地不怕秉性,有的人除了强要胡拿,还又是游手好闲不停的滋事,以至于个别地方不断发生的集伙械斗,使得天性淳朴厚道的山区农民,对知青的热情开始大打了折扣。那一年,我所在的地方,发生了一件影响很大的——” 似乎是因为激动,贾梦成暂停了说话,以便于缓和自己的情绪。 应建良没有动,他在等,几乎忘记一切地在等着贾梦成。其实不但那一段特别混乱,对于大人们在做的事情,年少无知的他认知有限,就是现在乡下知青生活,由于不是亲历,许多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 稍微的平静,贾梦成又说了;知青和乡民的冲突,起因是公社书记的儿子和女知青在恋爱中,发生了不该出现的情况。女知青的追求者认为是强,但那书记的儿子只承认双方自愿,于是,彼此为这僵持不下。 应该是女子的追求者的奔走,城里女子遭人强暴,的确也很容易激起人们的愤怒。出于打抱不平,一群知青夜袭了书记家,并且将他们认为的肇事者打伤致残。 但就算是这样,知青们也并不打算就此罢休,而乡民们也愤怒了,为了不至于扩大事态,公社领导以及保卫部门的出面主要也是劝和。偏偏有人兴风作浪,借机巧妙地利用和煽动了农民与知青的矛盾,最后酿成大规模的。 贾梦成没有想到掺合进去,尤其是对立的双方,他更愿意作一些理性地规劝。至于为什么又会被抓起来,并且还又是被人打闷棒的情况,他无论怎么想也是不明白。不过那样的结果,却是直接导致了他很快地返城,只是在他的档案中,却又是多了精神失常这样的鉴定。 贾梦成难过的摇头;“接受一个疯子,没有一个单位会同意,就算妈妈退休顶班也不行。我不知道公社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是疯子,能吃能睡,思维正常,开始的一段时间,我心里好苦,好空虚。因为一个人不能自己工作的话,他就只能像废物一样虚度时光,空耗青春年华,心里的那种绝望,那感觉就好像是生不如死。 “我和妈妈没有少去医院,但不是疯子这样的情况,没有医生愿意给我出具相关的证明。而且他们还说,档案里的东西,不是一张证明就可以改变的。我绝望至极,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就是没有疯,他也很难不会因此而疯掉。 “坦白说,曾经极度的痛苦中,我想到死,甚至还遗憾当初的子弹为什么不能偏一点,相信那时候我真的倒下,就是死也会心满意足。当然,自己不能就这样下去,父亲去世后,本来不该再让妈妈痛苦,可除了怨天尤人,我真的已经一无是处了啊。 “就在百无聊赖中,一次随意地翻看日记,不经意又看见的钢笔和眼镜,霎时间,我想起了中年人,还有那让他失去生命的秘密。过去的教育让我懂得,一个人存在于他生活的时代,只要不是虚度时光,就已经让生命呈现出了他应该的价值。 “我的脸发热了,就这样一直颓废地存在下去,行尸走肉了吗。想一想,为了正义,中年人和走资派他们付出的什么,宝贵生命呐。当然,他们是党员,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但我也是当代的青年呀。揭露罪犯,伸张正义,社会的公平和公正以及正常的程序,我为什么不做。 “试想一下,假如继承他们未尽的事情,难道不就意味着我在工作,在服务和回报社会。按照鲁迅的话说,是战士—— “一旦下定决心,我便开始工作。追逐的对象,当年造总的几个头头,特别三结合时,进了地革委班子的那些人。开始我把视线转向政法委的那一位,因为有一段时间,在街头巷尾,很容易就会从人们口中听到他那斑斑劣迹。可不幸的是,我的检举揭发信发出去不多久,这个人就自家阳台坠楼而亡。 “我以为我的追逐应该就此结束,剩下的,就是寻找烈士的亲属和后代。但真正做起来,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简单,毕竟弥留之际,中年人给出的信息,甚至来不及告诉那些人的姓名。只是知道有个小仿,我猜想那是女孩子,寻访没有结果,我能够的就是带上眼镜和钢笔,坚持不懈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碰运气。 “不过,就在我开始失望,觉得努力已经失去意义时,偶然的机会,我突然发现原来追逐的罪犯,他有可能尚在人间。并且最可恨的,是他现在不思悔改,在利用手中权利不断制造新的罪恶。” “你说你发现,什么意思啊?” “十多天前,从河里捞起来女尸,你不会没有听说吧。” 应建良点头,不解地眨眼。贾梦成说;“这样好了,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你自己看。” 他看了,似有些莫名其妙;“感觉有些像招工通知书,但也不确定。只是,怎么回事啊,好像拼凑起来的——” “你说的不错,认真看,上面还有的名字;肖小雪。” “啊,是的,名字没错——” 贾梦成脸色晦暗地说;“是姑娘丢下,我捡起来还给她,结果又被她撕扯成碎片。后来我捡起来,拼好后又重新粘帖,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样子。” 又看了纸片,他疑惑的说;“原来这样啊;该不会,你知道女孩什么吧?” 贾梦成严肃地说;“我相信,不应该所谓的女孩不慎失足落水,她应该是自尽。之所以投河自杀,是因为她被骗后的轻生。” “骗啊,你说。可是——” “是他,那个人,那无耻的家伙本性难移,并没有停止在继续地犯罪!” 不会又在头脑混乱,妄自臆测吧,他想,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凭什么说是他,有证据吗。还有的就是,你说可恶的罪犯,以你现在的条件,很难真正去确定——” 贾梦成诚恳地说;“是的,我承认,一些蛛丝马迹所作的推测,谈不上确定。至于如何锁定目标,中年人说过,罪犯的后脖子,第一颗算盘骨正中间有一颗红痣,豌豆大小。” “哦,原来这样啊——”疑惑地看他,似有些警觉了,建良问;“不过,你和我说这些,什么意思啊——” 认真看他,他说;“是的,我需要帮个忙,能够请求你吗?” “请求,我帮忙,说吧,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暂时保管一下,除了我们今天说的,眼镜,钢笔和日记,也包括这张招工通知也要放在你这。” “为什么找我,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梦成说;“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但我想,也许缘份吧。不过,不管是否答应我,但有一点你必须记住,除了你,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另外的人知道。否则,那不是你我可能承受的后果。” 的确是难以置信,这人们眼中的疯子贾梦成,居然还可以如此地眼神冷峻和严肃。当然,在惊讶的同时,为了不刺激到他,他还是点了头; “明白你意思了,也记住了你的告诫。只是,这替你保管,打算什么时候你拿走。” 他摇头;“我无法肯定,也许,很快我就会来找你。也许,永远也不会。” “永远也不会——” “我说过,我需要证实。而我所做的一切,没有一己之私,而是不能让英烈们流血牺牲付之东流!” 应建良注意到,当贾梦成这样说的时候,他不但目光严峻,那坚毅眼神似也在熠熠有光。然而,并不等他多想,梦成却说; “就这样吧,别了,我的好邻居。还有的就是请千万记住,我是疯子,在今后就是面对面,就当作没接触,请不要招呼。” “什么,不招呼吗——” “是的,不能,绝不能因为疯子招来无妄之灾!” “这样的话,好像就不明白了——” “只是保管而已,不让人知道。切记。”他说,随即脸色一变;“没时间了,有人在过来。请不要看我,继续看书,请把眼光停在书上!” 贾梦成声音很轻地说,也不等话音落下,人却弹射一般突然地出去。但马上,他又是返身过来,伸开双臂,两只手横撑了门框地向屋里探头。 应建良惊讶地看他,谁知道他却猛然转身,蹦跳着一下子地离开。不过并不是就走掉,而是他靠近另一户人家,还又是将脸凑向那紧闭的门缝。 而贾梦成此刻的行为,刚好走过来的居委主任费正文看在眼里,他顿时就拉长了一张脸。这疯子也太不像话了吧,居然开始扰住家户,要继续这样下去,一旦伤人,只要疯子有那样苗头,就应该派人先把他捆起来。 当然,还是看一下是否会有什么特别的情况,费正文加快了脚步。 不过,那开着门的家里,应家大小子正手捧书本看得用心,他放心了。于是提了下污秽的蓝色长褂衣领,这心情不错,他还一脸轻松地哼起了样板戏来。 “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开口张口笑,过后就不那个,那个是娘——”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或许春天宜人的气候,明丽阳光照耀下的巷子里,就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路面,看上去似也有了说不出的某种生动。甚至两边高高院墙,那爬附于墙基的青苔,在白宁此刻的眼里,仿佛也好像彰显了几许的茵绿。 半上午的光景,前进巷这一段几乎没人的路面,居然还有了好几只麻雀在跳跃着觅食。她笑了,喷红的脸儿,不由得浮现出几许愉快而又顽皮的笑意。 哇,未免也太放肆了吧,小家伙们! 她佝偻了身子,放轻了脚步。这之后,她突然紧走几步然后蹬脚,又是双手从后面挥出地嘴里一声吆喝;“哇,还不快跑!” 突然的惊扰,霎时间,正在觅食的麻雀噗翅腾起,忙不迭地射向了天空。眼看小鸟不见了踪影,笑脸儿回眸男友,她这才发现,自己这有些孩子气的行为,建良居然就好像无感一般。 不会吧,说好的两个人走这一趟,他居然若有所思地如此走神。 “建,你不开心,在想什么呐。” 他猛然醒悟一般,却摇头;“不开心,你说我,不会。” “可是,我看见的,你在皱眉头。” 他想了想,说;“好吧,我承认,还是上次骑车出事那件事。在当时要没有治国出面,你说现在,我又会什么样一番情形。” 白宁奇怪地看了看他,她说;“当真的,应该很难说,三生不抵一熟嘛。不过,到底过去了,治国帮了忙,我们放在心上就是。” “可是治国他找我啊,还特别找上了你家,想过吗,不可能就完全没有原因吧。” 白宁认真地说;“就因为这种担心,你刚乡下回来,我还是要陪着你去见他。我是想,如果对你的那件事处理,反而让他还有了后续的麻烦,我们就该向他保证绝对地负责。” 他赞同地说;“我也是这样的想,特别现在的治国,特别他还是老样子的大大咧咧,很难不让人担心。虽然那晚上放我回去,他嘴里说小菜一碟,可是梁小波那身份,还有那特别想表现自己的黄文化——” 白宁肯定的说;“就算吧,为了放你,让欧治国招惹来麻烦,可我们认账呀。所以管它什么样后果,事情我们认就是,想那么多有用吗。” “还有就是,我在想,毕竟治国他帮了我,偏偏自己没动静,反而还让他上门来找我——” 白宁摇头;“客观情况呀,完全可以说清楚,因为饥荒你在乡下的耽搁,并不是有意要怠慢了他。不过,建,那天还有的那位不速之客——” “温克发,对么。” “是呀,说心里话,特别这个人,我和兰芳,我们的感觉都很不好。” 他干脆地说;“没事的,宁,这个人用不着去理会。” “可是芳妹说,到底有关你单位里的工作,而且这个人一再说,表格不及时填写,后果会很严重。” 应建良说,“完全胡说八道,也不知道是他脑子有病,还是郑伟在有意捉弄温克发,一纸工作情况摸底调查,谁来填写都一样。” “原来这个人,他是在拿鸡毛当令箭呐!”听他这样说,白宁放心了。 继续地走,深入巷子里面住家户较为密集的区域,凭着儿时的记忆,应建良和白宁走进了那院子。很平常的四合院,但没有天井,中间这空坝在靠院墙的那面有一颗大槐树。 院子里没人,好些人户门关锁闭,但是对着院门的那排平房,中间的那房门却是虚掩上的。不过,凭着记忆,应建良虽然也相信那应该欧治国的家,但他还是很谨慎地轻拍了门。 屋里没有反应,但木门在微微裂开地有了缝隙。应建良很小心地轻唤了欧治国,由于还是没有响应,于是他只好迟疑地退后。但是这时候,院子斜对面的一家住户,却是房门一下子地打开了。 “谁呀,什么样的事,你们要找欧治国?” 随着声音,从那打开的门里走出来一年轻女子。彼此地看着,但很快,那明显有些稚嫩的俊秀脸儿泛起了红晕。 “对不起,请问,欧治国的家,我想我没有敲错门吧。” 明亮的大眼睛望他,女孩还是抿嘴一笑,甜甜的声音说;“呵呵,没错,你肯定没错。只是他这会儿没答应,我想,这屋里就应该没有人。” 是很随便的说话,还是她这嗓子,他的那感觉,就好像有着某种的记忆。可是再看眼前这少女,无论他怎么想,却又是几乎谈不上如何明确的印象。不过,那向他们走来的女孩,尤其她看建良那眼光,却又让白宁很有些不爽。 “不会吧,家里没人,可是这家门——” 那姑娘却笑了,红润光洁的那笑脸,让人感觉有些暧昧的殷勤。不过她说话,柔和的声音里,倒是好像有一种明显的不满。 “病了,这家伙,为这种事都不想理他。三脚猫一样,心血来潮,不管不顾说走就走。” 应建良眉头皱上了;“要这样的话,好像来得不是时候。不过,能帮忙估计一下吗,要等上多久,我们才能见到治国他本人。” 在微微摇头后,看着他,她问;“怎么啦,这时候找他,该不会你们有什么急事吧?” 应建良说;“就算谈不上急事,可既然找来了,总还是希望能够见到他本人吧。” 一阵的犹豫,她点头;“行啊,我知道上哪找他。要不,这样好了,去找他,我可以领着你们找人。” 应建良转脸白宁,后者爽快回答;“谢谢,这当然最好。只是,很抱歉,这样一来可就麻烦了你。” “说什么呐,跟我还用客气。” 或许她这样的话,白宁禁不住奇怪地看了看应建良。不过女孩却殷勤地说;“这样吧,你们跟着我走就是,也不必去理会那些人。要是有人说什么,就当听不见,因为不需要也不必要去理睬。” 虽然她脸上笑吟吟的,但说出的话,难免让人莫名其妙地似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看这苗条秀气的身段转身,建良看了看白宁,随即跟在了她的后面。 白宁虽然也不好说什么,但她跟了上来,那嘴里却是很不高兴地嘟噜;不好理解,有的人你知道吧,她什么意思啊—— 应建良回头,或许想要安抚她,不料这带路的女孩才是出院门,很快又是进入巷子对面的一家院子。他轻轻摇头,慌忙地跟上。 想不到从这院子另一道门出去,女孩径直地进到别人的家。这家里没人,她不管不顾,直接穿堂入舍地后门出去,却是另外的小巷。 走一小段巷道之后,又是进到另外的一户人家,和之前一样,仍然旁若无人地从那家的后门出来。不过这一次,又是一家大院却不同之前,不小的天井坝子居然还有着水井,而且人还不是进去,就感觉到里面的人声嘈杂。 不经主人允许,冒冒失失地进入别人的家,而且还又是旁若无人一般一再地穿堂过户,不但白宁,就是应建良有是一张脸早就挂不住。就算女子和住户关系再是融洽,看见那屋子里有人,也不该视而不见就这样地过去吧,进这院子后,应建良难免有些犹豫了。 但就在他犹豫着,是否应该向女孩提出不愿意这种难堪的时候,突然的一阵爆笑,伴随着一阵地大声喧哗,少女停下脚步,还又是抿嘴含笑地转脸他二人。 “没错,果然治国他在那,就这家闹腾厉害的屋里。” 或许带路结束,明眸皓齿的女孩,那娇秀的脸儿满是轻松。随着姑娘转脸这一阵阵喧哗,白宁看见满屋子的小年轻围着桌子,在向那站了起来的大块头发出欢愉的喊叫。 或许受不了,那大个子的青年粗沉了嗓子在喊;“你说什么,真的是我不认,毛狗娃,你再说一遍!” “怎么啦,我只是说,看各人手上的牌——” “这牌怎的,老子就不信,你们没做手脚!” “没有哇,我没看见,不信你问他们。” “愿赌服输,治国,想赖,你休息——” 人们喊叫着,有人凑过去,并且一把抢去了大块头手中的扑克牌。儿他在用力往桌子上摔牌后,紧接着,又是爆发一般的开怀和喊叫。 “猪,我,这家伙手头就是猪!” “圈板都跑了,治国你说,这猪怎么办,肯定是留给了你自己!” “还有呐,夜叉手头这梅花十,撑死你没商量!” “我,我说,你们——” 由于他们玩的扑克牌是拱猪,很流行的一种扑克游戏,白宁也忍不住和建良相视而笑。或许欧治国除了输,不可能还有翻身机会,带路的女孩贪看屋子里,似预感到什么,她牙咬了嘴唇,却是尽可能地在忍住笑。于是,这单纯的女孩,尤其稚气的娇俏脸儿那一对酒窝儿,似乎也让少女有了天真烂漫动人的可爱。 节目出来了,桌面上,已经有人摆放了一大脸盆的清水。在人们的哄笑声中,看得出来,欧治国应该是屈服了。不过,才是埋脸盆子的水,就有人按了他这头,于是激励地挣扎。 不过,湿漉漉的脸起,用手抹脸之后的怒目圆睁,才是要发作,不经意看见等在门外的人,他惊呆了。傻呆呆的脸,任凭水滴流动,人就像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紧接着,却是几乎众口一词,人们大声地吆喝。 “泡进去,欧治国!别算赖,把脸泡进去!” 似醒悟过来,虽然也挣动,但一拧脖子,他弯腰低头,将整个脸一下子埋进了盛满水的脸盆。伴随着有人高声喊叫出的数字,人们的欢笑,让这里的热闹气氛就好像沸腾了一般。 终于,那憋着气的脸猛然抬起,并且仰脸地大口喘气。但并不等他如何地缓过来,在他的面前,又有了一大碗的水 这一次没有含糊,在手抹了脸上水滴,气息稍稍的平稳,他双手捧碗,仰了脖子将水吞下。这之后,他举起碗并且反过来地示人,那嘴里豪爽地说; “吵个屌,不就认罚嘛,看你们这糗样,还以为多大个男女关系!” 虽然他说话人也在往外走,但还是有人伸了手想拉他,欧治国一咧身子甩开那人,跳出门外地喊着说;“我去,建良,对不起,怠慢你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或许这种情况下的见面吧,看见欧治国脸上那表情难免很有些尴尬的不自在,应建良说;“没什么,治国,人不可能手气一直地好。” 欧治国自嘲地说;“嘿嘿,也是无聊,几个开裆裤时候伙伴,无聊的消遣而已。” 在一旁的白宁微微含笑地说;“我怎么感觉,你那几个朋友,好像都不想放过你呀。” 他憨厚一笑,坦诚地说;“当真的,这话不假。不过说实话,和他们在一起,这人可是无拘无束地轻松。不过,你是——” 应建良介绍说;“她是白宁,治国,我告诉过你的。” 欧治国用手抹了头发,甩掉手上的水,不好意思地说;“我就说嘛,上次去的时候,看见的可不是她。当时我的冒昧,那感觉好像还吓着了人家姑娘。” 白宁抱歉一笑;“怎么可能啊,我妹妹李兰芳说了,你很客气很友好。只是很对不起,我那会刚好有事出去。” “你妹妹,李兰芳——” 白宁说;“姨的女儿嘛,她自然也是我妹。” “哦,原来这样,是我话多啦。” 应建良解释说;“对不起,现在才过来找你。父亲住院你知道,可偏偏又是乡下叔公有事,这不,去妈妈老家耽搁了好几天回来。” 治国点头;“这样啊,建良哥,那就不说了。不过找到这里来,是英英她带的路吧,可是她人呢?” 应建良转脸,这才发现身边早没有了那女孩。白宁看向欧治国还在滴水的湿滤滤头发,关切地提醒; “得擦一下,看头上这水,要进到耳朵里可不好。” 欧治国掏出手绢用手抹了头发,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碍不了事的。” 几个人说着话,绕了好一大圈的路才是回到刚才那院子。欧治国推开门,转脸应建良地说;“感觉怎么样,这院子里,还是和过去差不多吧。” 看了看院子一角的那槐树,建良感慨说;“是啊,环境没变,连树都一模一样。不过,我们可是不一样了,因为孩子的时候再也回不去。” “时光流水嘛,要想回去,就看有时候做梦,或许在梦里会不会。嘿嘿。”治国说,自以为幽默,他还笑了。 有人在进来,是替他们带路的女孩英英,她显得很认真地说;“喝茶么,我家里有,是我爸最好的茶叶,平常时候他自己也舍不得拿出来。” 白宁说;“这样的话,看来很贵重的了。不过和建良,我们俩可没有喝茶的习惯,所以别浪费了。” 那女孩才看向欧治国,他却说;“对不起了,建良,我这个人就王老五一个,看这窝吧,平常要不是英英,就连喝水也没有一口热的。” 英英不满的眼瞪了他;“自己犯贱呐,不跟妈住,偏要一个人。我看渴死你,也是活该!” 二人这样的情况,白宁禁不住看了应建良,虽然没说话,但他却是报以了会意的眼神。欧治国凑向应建良地解释;大人了嘛,还要孩子那样没完没了的耳朵不清静,你说谁愿意啊—— 英英告辞了,她说炉子上正烧着水,爷爷在看着,自己得赶紧回去。看着英英离开,欧治国问应建良; “怎么样,想起来了吧,那时候,头发老是梳成树丫的小女孩——” 他笑了;“不错,有印象,曾经走路歪歪咧咧的小女孩——” “真的,还记得吧,我们在树下做作业,稍不留神,小桌上的橡皮擦胶就不见了。后来才发现是英英。” “是啊,小家伙拿走后放在嘴里,啃得东西几乎没有办法用。” “嘿嘿,谁也想不到,到处找不见的擦胶,那个小不点居然会把它当作了糖果!” 回忆往事,两个人都禁不住的笑了。只是如此不值一提的小事,两个大男子说得开心,就像忘记了一般冷她在一边,这的确也让白宁难免有些不理解。不过这之后,随着他们的回忆,他们的那些过去倒也让她有了兴趣。 建良学习成绩不错,帮助调皮捣蛋的欧治国,一开始也是老师的安排。治国也并不是真的就冥顽不宁,既然不愿意一直地差生,同学真心的帮助也是动力,因此不久之后,他的学习成绩也有了根本上变化。 欧妈妈看在眼里,品学兼优啊,建良可是很不错的好孩子,所以,为了儿子的学习,就是拧了他耳朵,她不但不护短反而还又是褒奖。治国从小就身体壮实,那之后,学校里,他几乎就成了建良的保护神。并且有一次,因为报复欺负建良的学生,治国还因此受到了较为严重的处罚。 不过谈话回到生活的现实,尤其应建良目前的状况,欧治国却是明显地表现出了相当的不理解。 “说真的,建良,按说不至于混成这样啊。拿我妈的话说,天生的,你就该读书的料!” 应建良不无遗憾地说;“那还是读书么,复课闹,三个年级一起上的初中。根本就没有完成小学课程的我自己,先不说讲课是否能听懂,课堂当时的混乱,老师在黑板上写字,弹弓就射到她的头上。老师捂着流血的头流泪,下面乱哄哄地吵作一团——” “不,这只是你们,”治国说;“我和你情况不一样,武斗才开始,父亲就把我送到了乡下老家,在很偏远的一个小镇。那里还算安定,我继续上完了小学,中学也是在那儿读的。大概,这就是人的命运吧,没想到如此的阴差阳错,你居然就没能够继续地读书。命运如此,也不知道,这只是个人的不幸,还是国家和社会的不幸。” 应建良坦然一笑;“没错,自己一个小工,而且还临时的。其实认真说来,重要的是自食其力,一定要有经得起考验的真本事。不过治国,我想问一下,那件事,后来又怎么样情况?” “什么事,你想我回答的,直接说啊。” “就上次,我骑车出事,你放我走,怎么样,会不会现在还纠缠不放。治国,我想你说实话,告诉我真实的情况。” 治国瞪看他,随即笑了;“不是说过嘛,让你走人,根本就小菜一碟。实话说吧,对于梁小波,你们那件事,恐怕他自己也早就忘了。” “他忘了啊,好像有些不明白。” “不过说真的,建良哥,看得出来,和从前一样,你总是替别人着想,做事情有情有义。直说吧,许多事,小波听我的,而且必须听我的——” 看得出,治国是认真的,白宁相信他这样说是发自内心。建良在问他,但欧治国说话,看上去好像就没有了之前的洒脱。 “好吧,我告诉你,认识梁小波是因为他父亲。地革委付主任的梁云彬,实权派那样的一个,你应该是听说过。如果一定要问怎么回事,我想,就算是我妈妈过去积下的阴德吧。” “阴德,治国,怎么这样说自己。” “是真的,要不的话,不但不可能这里看见你们,说不定,监牢里,有可能我正在做劳动改造。” “没必要吧,有你这样来损自己的吗。” “谈不上损我自己,我怎么样德性你也知道,吞不下那口恶气替人出头,或者替人打抱不平吧,用刀子捅伤了人。偏偏这次祸事惹大了,我被抓了关起来。命运就这样说不清楚,倒霉的我不但放了出来,反而还又是成了去抓别人的人。” “抓别人,我好像有些糊涂了。” “你知道,城区工作,执勤民兵小分队指挥。为什么会这样,原来有个大领导,是他出手帮了我。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层级的关系,有关我们和这领导的情况,还得从的时候说起——” 似意识到什么,欧治国突然停止了说话,但是应建良却明显好奇地问他;“怎么回事啊,治国,你说的,不会那时候的文化大运动吧。” “是的,不否认,如果没有那场史无前例,今天的欧治国就会另外一回事。所以啊,人这命运,有时候的确也难免某种特定情况的主宰。” “你这样说的话,治国,好像就更加不明白了。” 或许是这一对情侣看向他,尤其他们那怀疑的目光,欧治国却是一脸的窘迫。而当他面露难言又止,但是在那二人对看,让他感觉到对方某种的不信任,就像是下决心一般,欧治国点了头。 “好吧,我说,也只有你建良哥,我没有什么好瞒的。” 由于担心他为难,白宁说;“假如可以的话,我想出去透一口气。” 欧治国反应过来,他摇头;“大可不必,我曾经发誓,和建良,我们永远最好的兄弟。建良相信姐,我这个当兄弟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谢,真心地谢谢你的信任。”白宁感动地说。 “信任就够了,用不着谢。因为,我们不会,永远也不会酒肉朋友那样的虚伪!” 应建良认真而严肃地说;“如果你方便说给我们,我们也向你保证,只是听,我和白宁,仅此而已。” 欧治国似有些激动了;“建良你知道,父母就只生了我和妹妹,妈妈让我跟你学,从小就当你是亲哥了。所以也只有在你面前,言听计从,我从来都是,所以我们家和梁云彬的梁叔,自家兄弟,客套话就不必了。现在我想问你一句话,造反时候有个二月逆流,还记得吧。” “初期,已经武斗迹象的时候,对么。” “是的,就那时候,爆发不久,我妈妈帮了一个人。或者,也可以说是救了他——”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在看了看门外之后,欧治国说了,并且是尽可能压低了嗓门地说话。 “所谓二月逆流,就那段时间,不是公检法有个联合行动,逮捕那些造反派的头头——我妈妈在门市上班,主要工作就是卖供应的猪肉,得保证人们正常生活需要,她每天天不亮就得到门市剔猪骨头。那天清早,天还不是完全亮开,我妈妈正在干活,没想到,突然就有人推开店门冲了进来。 “猛然间冲进来一个大男人,我妈可是吓坏了。不过,好像进来的那人更害怕,他除了反身关门,还慌慌张张的一双眼睛四处地看。虽然害怕,但我妈还是状起了胆子的说,‘你出去吧,现在还不是开始营业!’ “谁知道,这人却一下子地跪了下来;‘救我,大姐?你救救我啊——’” 白宁在听,和应建良一样倾听着他的讲述,可他们却是一脸的迷惘。就算是特殊的年代吧,凌晨的大街上,一个大男人遭人追杀,这明显地不可思议。 而接下来,治国妈妈这样的往事也更是让二人一脸的懵逼,听他的讲述,感觉上很像是又一个现代版的沙家浜。 当然,除了同样地被追杀,其中的不同,就是那被救的人,是让那母亲藏进了装有猪骨头的大筐子。至于样板戏里的胡传奎,为了躲避日寇的追杀,是被阿庆嫂藏进了水缸。 追杀是真的,很快就是一群人冲进铺子,凶神恶煞一般地搜索,特别脸上那狠劲,说明了只要抓住这躲藏男,手中的砍刀或者铁棍,避难者很可能就是生死难料。当然,虽然险象环生,毕竟这些人又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其实母亲这样做,除了天性善良和淳朴,也是凭着母性本能的悲天悯人,所以她这急中生智救人,并不存在还有更多想法或动机。而后来,尤其了解被救者是机关干部,一伙人又凶神恶煞追杀,动了恻隐之心的她决定了,帮助这个人,毕竟因为伤口他已经体力难支。 但让她做梦想不到的是,她这帮助人于危难,居然还会成就了那人不一样的将来。 大概这也许是中的又一奇观吧,几年以后,那被她救下的人摇身一变,居然奇迹一般,在造反派的大联合三结合中,成了本地区革委会主要负责人。 于是,当这位母亲正在为街头斗殴,刀子捅伤他人被抓捕,并且有可能判刑而焦急万分的时候,奇迹一般,那人出现了。店铺门前,当年被她救下的那人出了轿车,一群人守在门口,他走进来,亲切看望了女营业员。 接着的奇迹是,就在当天的晚上,本来应该身陷囹圄的母亲的儿子回到了她身边。几乎是很快,就有了机关专车接他母子俩,并且在大领导家里,热情的接待,还是这位身份已经非同寻常的亲自地给他们端茶倒水。 不久之后,不顾她的一再推辞,没有文化的母亲担任了食品公司门市主任。并且很快,她的儿子也在城区报道,成为了负责基干民兵指挥部工作,城区正式承认的干部。 “虽然是这样,”治国坦诚道;“凭良心说,我们母子从来也没有过仗势欺人,也绝不会有意地整人害人那样的坏事。不相信,我母子的言行举止,以后你们可以去打听。” 建良说;“为什么是问别人,治国,我觉得,一个人做任何的事,重要的是问自己,自己这心,你是不是真正做到了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是的,做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建良,我记住了你的话。可是坦白的说,有时候,面对那些明显冤屈的痛苦,上面的命令你又不得不执行的时候,其实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那感觉就好像自己扮演了很不光彩角色。” 应建良诚恳地说;“也倒是,近墨者黑嘛,但是你能够这样怀疑过自己,还是很难得。” 欧治国显得有些忧郁地说;“比如有一次,押送一批人去五七干校,你知道这些干部怎么样,不是沮丧消沉反而很平静。其中一部起头,他们唱起的一首歌,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艰苦哪安家。可那是安家么,上头交代过,明摆着是在送他们劳动改造。” 白宁说话了;“我觉得,有些事情,尤其情势所迫,还是建良那句话,如果对得起自己良心,就不必要过份纠结。因为现实生活中,特别你工作的特殊性,恐怕许多事情由不得你自己所想。” “谢谢,白宁姐,很感激你的理解。而我所处的环境,那晚上建良哥也是见识过了,这执勤民兵小分队,我不敢说多数人不好,但特别坏甚至昧良心,骨子里缺少人性的也有。可我能够的,也只是告诉自己不要做错事,尽量不要做错。但遗憾的是,工作中,许多的事,有时候的确也难免由不得你——” 应建良真诚地说;“到底工作性质决定,而你奉命办的事,你要不做,照样有人干。关键是你做事不过份,不会故意折磨或者有意伤害他人,如果条件允许,尽量做到力所能及的人性化。” “明白了,谢啦,今后我会的,会争取做得更好。不过建良,告诉我自己的这些苦恼,你会不会更加地看不起我。” 他诚恳的说;“说什么呐,治国。正好相反,特别你这些主观意愿和做人本质,我才敢内心里承认,我看到的还是原来的那个你!” 欧治国激动了;“知足了,建良,说真的,这些一直的内心困扰和纠结,我从来也没有对任何人讲过。现在我们又重新相见,能够一吐为快,特别是还能,还能够无话不谈的兄弟,可以说,是我欧治国的三生有幸——” 有人进来了,是英英,想不到这不少的时间,她居然是在替大家烧水沏茶。这种的付出,人们不可能还要拒绝,所以在品尝之后,白宁的确也诚心诚意地发出了内心的赞叹。 “浓郁清香,现在知道了,好茶该什么样滋味。” 欧治国嘻笑了地说;“她父亲的珍藏嘛,平日里,很难得有这好事。说起来,我今天,也算是沾了建良哥你们的光。” 他这样说,大家都笑了。英英一脸绯红,腼腆地躲在了欧治国身边,但是看得出,对于大家的这种相聚,她也是满心的欢喜和愉悦。 或许再次见识到的欧治国,尤其他那梁叔,这一晚,应建良显得有些辗转难眠。 当然,不存在嫉妒,各人的人生轨迹不一样,欧治国有现在,特别稳定的一份工作,俗话说,那是他的造化。而他应建良就一凡夫俗子,最大的奢望,莫过于师傅杨大宝那样,一身过得硬的机械修理技术。其实他也是不明白,治国说的那位梁叔,自己为什么会去想,不经意又在想。 当然,无关于攀龙附凤,因为当年被追杀的梁叔,却在偶然间,让他想起了贾梦成,特别他那个故事主角的杀人罪犯。 荒唐,无聊,怎么可能这种的联想。在当年,遭遇追杀的那位梁叔,毕竟他本身就是机关的干部。 但这些奇怪的念头之后,这脑子里,居然会是睡意完全地消失。贾梦成,还有疯子贾梦成的讲述,特别他那所谓的罪案。 疯子的故事而已,这时候冒了出来,自己怎么回事啊。虽然自我嘲笑,可是丢不开,片刻后,仿佛又是他贾梦成,他在诉说,还表情丰富地眼睛眼神。 无论如何,故事很完整,叙述娓娓道来,既不拖泥带水,也衔接连贯的看不出如何破绽。假如他不是疯子,假如具备一定条件,甚至可以说,他这语言逻辑清晰,人物层次分明的讲述,至少是值得让人恭维。 可是很不幸,在过去,想国大量的英雄故事,这疯子脑子里大概也装了不少,于是混沌的头脑,颠三倒四有了胡乱的编撰。因为想一下,今天的社会什么情况,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制度,非法拘禁甚至杀人害命,有这种可能吗。 党员怎么回事,从父亲和师傅身上就足以感受到,任何事情不能一事当前替个人打算,就是出于公心的决定,也要考虑照顾弱势者具体情况。而贾梦成完全颠倒了,感觉他在把旧时代那些恶棍的作恶多端,按在了时候的造反派身上。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想甚至烦恼,疯子所谓的罪案,不过潜意识里或许忘不了当英雄的妄想。而疯子的讲述,也可以看做紊乱头脑,偶而清醒的行为吧。 只是,他让保管的东西怎么办,还回去,还是找他请他拿走。可是,要刺激到他反而惹来麻烦怎么办,他不得不想了—— 唉,郁闷,也够倒霉了,平白无故找上自己。并不等表态,东西塞给自己,就这样丢下拔腿就走。并且是一番疯话之后,突然跳起来逃离一般离开——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小王又一次看向了里面办公室那门,已经有一些时间了,厂革委代主任郑伟的办公室里,几乎就没有听到一点的动静。或许某种的考虑,她整理起文件的时候,还故意弄出了明显的声响。 但没有,里间办公室还是有任何的反应。怎么回事啊,好像这不大符合郑伟主任一向的习惯吧,她想。 可自己需要短时间地离开一会,这外间没人,不可能一直就这样等下去吧。到底内急,得向领导说明一下,她站起来,用身体顶开了椅子。 郑伟主任的确没走,人还在里面,只是这时候的他正头伏于桌面。不知道领导是睡着,还只是在这样地闭目养神休息。有东西掉在了地上,办公桌的一侧,看样子应该是文件。 作为办事员,收拾和整理办公室既是她的工作,也是必须的职责所在。于是,她轻手轻脚地进去,很小心的捡起了地上文件。 虽然她已经够注意了,可就在放下文件的时候,却仍然不小心碰到了茶杯。 由于并没有真正盖好的茶杯盖子滑落桌面,突然震出的响动,发出了惊扰睡梦人的刺耳噪音,主任猛然抬头,惊愕的脸,朦胧睡眼茫然地张望。 “啊,怎么啦,那——” 主任怒气冲冲,尤其他那眼神,惊得她禁不住地哆嗦,以至于说话也有了结巴;“是这样——你文件掉了,主任。所以我——” 虽然还是瞪眼看她,但渐渐地反应了过来,可是有了清醒的他不但生气,还又是震怒不已地大发雷霆; “你,谁让你进来的?出去,滚,你给我出去!” 领导少见的这种发火,惊得姑娘浑身颤抖,慌忙放下手中东西逃一样地离开。但尽管这样,在出去的时候,她仍然习惯的带上了房门。 可不是他要生气,郑伟这种的发怒,是因为睡梦中这突然哐当,一下子震醒了他难得的一个好梦。因为睡梦中,是那难得一见的美貌女子,她的纯情清秀,且又不失风姿绰约的亭亭玉立,那种近乎古典的完美让他惊呆,让他也醉了。 她神形飘逸,微微含笑,举手投足,文静端庄之中,不乏气质高雅。似乎她本身并非凡人,就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可望而不可及的美丽仙子,是广寒宫里的嫦娥。 仙女高高在上,她踩着白云,身披霞光地在天上冉冉升高。他在奔跑,奔跑着地追逐。遗憾的是,他太凡夫俗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女子傲然含笑地飘飞,若隐若现地在逐渐飞远。 他急了,难道眼睁睁看着,心中的仙女就这样消失在更远更加高深莫测的天宇吗。奇迹出现了,自己居然也早已经腾空而,如此地天随人愿,机不可失啊,他得追上,追上仙子向她倾诉心中的爱慕。 然而,眼看近在迟尺,面貌仙女伸手可及的时候,突然闪电划过,一声哐当雷鸣,惊天动地一般将人震醒。 回到现实的他揉了揉眼睛,美梦中的遂然惊醒,那心里好一阵地窝火。愚蠢,我,最初就应该赶走那毛手毛脚的办事员小王。 不过,再是回味美梦,几乎情不自禁,他很快又玩味起那梦境来。或许是冷静,他突然发现,梦中的仙女并非无中生有。那时候,在百货大楼门前,和应建良一起的姑娘,那模样,那一颦一笑,和梦中的仙女竟然如此的相似。 似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梦,因为那不只是梦,而是潜意识中,女子似乎已经深入到了他的灵魂。 遗憾的是,有关那女孩,包括她和应建良的关系亲密,特别委派的温克发去了一趟,也见到了美女,但他的汇报仅此而已。他有些后悔了,假如在当初不是派他,而是自己走这一趟,那那迷人的女孩,还可能只是梦想,或者梦一般地单相思吗。 可惜悔之晚矣,或许心中的遗恨和惋惜,令他的心情也变得烦躁了起来。一年多前,妻子突发疾病去世,自己忙于事业,就是有时候生理上有要求,男女之事也无暇顾及。现在不同了,企业领导,个人奋斗到如此境界,也该是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了。 其实当年和妻子结婚,那是迫于情势,少不更事时候的,通俗的话说,他是奉子成婚。而那美貌女子不一样,是内心的一种情绪,古怪的感觉,应该属于一见钟情的爱恋。 第一眼就心动,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这心里的渴求,对于那入迷于女子的感觉,就好像这人深陷情窦地不能自拔。试想一下,假如有那天生丽质的姑娘陪伴,他这一生,该是何样的快事和幸福。因为仅仅是为了她,自己就得拼,哪怕穷尽一生心血也要打拼出光鲜的未来。 不过,就这烦恼和懊恼中,不经意想到的应建良,却让他心里顿时地一亮。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有那小子在,接触到那美丽女孩自己还可能是问题吗。实际上,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努力,如何想方设法接触到女子,只要获得好感,不就有可能进一步打动她的芳心吗。 他兴奋了,甚至还有了激动。大方向确定,接下来是步骤,他开始想了,脑子里反复地思考,并且很快开始有了眉目。 关键是儿子,麻烦的是他那父亲应廷贵。虽然老头是建厂骨干,曾经也自己师父,可最近以来,和那固执的老工人的情况,却是相互之间越走越远。 当然,老工人的脾气和秉性他知道,既不会名利之心,也并不敬畏权势,特别看重那两个字,原则。至于他那性格,按通俗的话说,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地软硬不吃。 当然,不至于就一筹莫展,毕竟工厂里,那儿子应建良只是临时工,只要还想在单位里下去,就已经意味着自己的机会。不过,就在郑伟集中精力思考,才开始厘清思路的时候,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 他拿起话筒,本来是要冲着对方喊叫,但马上,他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什么,你们——民兵总指挥部?啊,是,我就是负责人,姓郑,郑伟。对,应建良,的确有这么个人。他正在上班。哦,好的,马上叫他来。只是,能告诉一下,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电话挂断了,但是放下电话的郑伟,却是好一阵地发呆;地区民兵总指挥部,欧治国指挥找应建良,这什么意思啊—— 用不着想郑伟也知道,总指挥部指挥,那级别自己够不上。只是姓欧的家伙他找应建良,往自己办公室打电话,这什么意思似有些搞不懂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民兵总指挥部的指挥,找他这样一个根本不起眼的单位临时工,说明了应家小子的不简单。 那么,居然攀上这种关系,这又说明或者意味了什么,当然是这家伙开始不想安分了。突然间,他警觉了;不会吧,电话打给自己,难道他是打算凭借关系来浮上水了—— 或许,不一定就什么坏事吧,应建良不过一临时工,就是想威胁到自己,他也还早着呐。冷笑过后,那心里说;行啊,应家小子,你有想法,没问题,扶你一把,老子借此机会圆了美梦又为什么不可以。 或许是有了信心,也胸有成竹了,他甚至还发现,这些年以来的政治生活和斗争中,自己的日趋成熟和老练,他喊出的声音里还有了愉快。 “主任,你是叫我呀——” 办事员小王叩门后,她推门,小心翼翼地露脸。 “你现在去车间,把应建良给我找来——啊,不,”他说,随即摇头;“还是先去维修车间,把那里的主任杨大宝叫来吧。之后再去找应建良,告诉他来我的办公室。” “可是,就不能让他们一道来吗。” 主任不高兴了,他提高了嗓门;“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现在去叫杨大宝,过一会儿你再请应建良!” 小王慌张地退开,并且关上门。 没过多久,维修车间主任杨大宝走进了主任办公室。办公桌后面的主任向他示意,杨大宝坐了,是靠墙那长条的藤椅坐下。 “主任,有任务,还是——” “啊,不,是这样,有情况想了解一下,特别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啊,主任,可是,什么样的情况——” 这五短身材,一脸太多胡须桩子的中年人,虽然一脸的疑惑,此刻却又是十分诚恳地看向自己,郑伟点了点头。多年以来的了解,他知道,虽然有时候,杨大宝会提出让人生气的意见,但在固执的坚持被否定后,对于布置的任务他仍然会认真去执行。 “我说的是生产方面,特别钳工班现在的情况,你不会没有想法吧。” “想法啊,可现在这维修没出问题,别的方面也是正常啊。当然,车间目前的情况,领导有什么具体要求的话——” 郑伟说;“不是我要求,而是暂时没问题,并不等于就真的没问题。老杨啊,想一下,我说的话你再想。” 他想了,但还是摇头。郑伟说;“我问你,我师父应廷贵这钳工班,他身体健康情况,你是不知道,还是没有真正地了解。” 他语塞了;“是的,应师傅这次的生病不同以往,他身体恢复情况也可以说不容乐观。我劝说过老应注意身体,可是他坚持,理由是,钳工班不能出问题。” “抓,促生产嘛,我也想不出问题。但现在的问题是,一名老工人,铁匠铺发展起来的国企元老,如今疾病缠身,请问你怎么想的。难不成,一定要人倒在工作上,我们才来后悔吗!” “可是——” “没有可是,扬大宝同志,无论如何,大批判不能松懈,生产进度还得要抓起来。这工作怎么做,作为车间领导,总而言之,你必须给我拿出一个全盘的意见来!”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杨大宝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成天理论,斗争,批判吗,甚至大会小会,在他的口中,自己几乎就是埋头拉车不看路的典型。今天怎么回事啊,他突然变调了,这生产好像和抓并列了起来。 于是,稍微的犹豫,杨大宝来了精神;“明白了,主任,新的工作计划安排,请领导放心,我杨大宝这就去做。” 郑伟摇头,伸手示意他坐下;“你什么新的工作计划,我的意思,铸造车间特别高炉的全面维修保养,你想过吗,我师父那身体状况,现场操作,还可能让他攀上爬下吗。” “肯定是不行,凭着他多年的设备维修经验,可以现场坐镇指挥——” “具体操作,有没有考虑过,增设一名副班长怎么样。” 杨大宝恍然大悟了,原来特地找来自己,就为了这样的一件事啊。他点头;接受领导的批评,有关付班长人选,回去后,马上和支部的同志研究。 主任严肃了地说;“人选嘛,首先要根红苗正,考虑到个人客观的情况,政治思想觉悟可以慢慢来,但有一点,既要年轻,也是技术全面的才行。工人生产,做起事来或者生产安排,带头的作用,技术上必须要服得了人才行。” “这样啊,恐怕——” 或许杨大宝一脸难色,他轻轻一笑;“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但是干事业嘛,主席教导我们,要吐故纳新。所以啊我的意见,不一定就是正式的职工,临时工里面有没有,我看有。” “主任的意思——” “虽然一个班组负责人,但是提升到培养事业接班人高度——这就得从党的事业角度去看待。新生事物嘛,电影春苗,就突出了一代新人茁壮成长。” “只是,这样的人选,大家——”杨大宝紧紧的凝了眉头。 “我就这句话,只要是本质不错,你给我放手大胆的使用提拔。政治思想方面严格要求,那是在今后的斗争中教育和培养——” “那么,具体的人选,领导上——” 郑伟抬头天花板,沉吟后说;“这个人怎么样,他儿子?” “不会吧,应建良,主任这意思——” “怎么,这个人,你觉得有问题。” “这倒不是,只是我徒弟应建良,他——” 郑伟挥了挥手;“总的说来,一切从大局出发,至于是不是你徒弟,这并不重要,在当初,我也是师父的徒弟,他还不是照样把我推上了的风口浪尖。顾虑别人怎么想,这事业还要不要,好啦,回去吧,回去把你们的意见报上来。” 杨大宝离开不久,应建良走进了办公室。看得出来,自己特意的召见,就是亲切的微笑,他的反应也是平淡。 “主任,什么事啊,说是你通知我来的。” “啊,对,是有事情,要不,怎么会找你来这一趟。” “为什么,关于我的工作吗?” 他摇头;“不,我们先不要谈这个。你坐,坐下来说,按你们青年人的话说,沟通,或者,交心谈心嘛。哈哈——” 他坐了,却是狐疑;“你说谁,领导和我啊,这交心谈心不会搞错了吧。” 郑伟注意到,应建良虽然接过来小王端给他的茶盅,但是他放在茶几上就没有多看上一眼。他心里明白,要想真正改善与这个青年的关系,看来他还需要多一点的耐心。 “是你又怎么样,为什么又不可以。小应同志,再怎么说,在当年我还是你父亲的徒弟,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从这个角度,我们俩都有摆脱不开的关系。当然,现在找你,不是要和你谈这些——” 他认真地说;“主任,车间里忙着呐,什么事,请直说吧。” 郑伟并没有计较他生硬的态度,反而显得心情愉快的说;“是啊,你们很忙我了解,正因为这样,革委会和党委才想方设法争取到把你们工作保留了下来。现在的问题是,你们班组下一步的工作安排怎么样,你心里有数么。” 好奇的看他后,应建良摇头;“主任不会取笑我了吧,临时工,这才是我现在的身份。” 郑伟郑重其事地说;“临时工,那又怎样,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你积极上进,在三大斗争中发挥出重要作用,事业接班人,我郑伟对你有这个信心。” 郑伟相信,自己的话应该是意义深刻,应建良不可能不领会。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小子虽然也惊讶,可是那反应却是根本性的冷漠。 “对不起,主任,如果生产安排的话,我手头的活真的很忙。所以请原谅,为了不影响到别人,我该回去了。” 郑伟生气了,不可能是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可是这家伙居然不买账。但不至于真的就发火,看见他站起来,他摇了摇头地说; “不急,先不要忙着走,实话告诉你,现在还像过去那样,一天几个小时的打鈡上班,盖章拿钱,恐怕不行了。考虑到单位的工作,根据你在各方面的表现,给你肩上压担子,我劝你,最好还是心理上能够有所准备。” 其实一开始,主任办公室那办事员小王找来,告诉自己领导要他马上去一趟办公室,他就感到事情蹊跷。原来的担心,也是怀疑这临时工有麻烦了,没想到自己一来,主任却是拉近乎。 而之后的说话,也更是莫名其妙,让人云里雾里就好像被他故意戏耍作弄人一般。尤其是他后来的那句压担子,就是一般人听着,对于临时工,那根本就无异于天方夜谭。 “说实话,听不懂,还是听不懂你说的意思。” 好意帮他,居然如此地不给面子,郑伟倍感受挫地那目光,在研究一般地看他后,脸色也随之而更加地难看了。当然,轻易就放弃自己的决定,这不是他郑伟,片刻后,他正色地说; “如果我说得还不明确,这么说吧,举个例子;我师父,你的父亲作为生产班长,设备维修关键地方,总该亲历亲为吧。但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怎么样,他能够服人吗——” 在厂里上班也好几年了,郑伟作为领导也总是高高在上,应建良对他的了解,主要还是受父辈的影响。而头一次这样面对面交谈,应建良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刚才的话让人搞不懂他目的,但他提到生产还有自己的父亲,所说的话的确也不无道理。 主任继续说;“都知道你是有真本事,得益于你师父杨大宝真传。生产上,你父亲身体受不了,一直都是你去做,这是一个儿子必须的。但是维修高炉,仅凭一个人能够办到吗,不能,得有人配合。所以,这就有个工作安排人员调配的问题——” 看来郑伟主任还不是那种夸夸其谈,毕竟跟了父亲那些年,显然很熟悉车间的具体情况。不过,向自己的这些分析,他是要告诉的是什么,生产班长,会不会打算自己去说服父亲主动放弃。 果然,他提出来了;“说吧,对于我谈到的这些问题,你自己的想法。” 稍微的考虑,他委婉地说;“只是干活的临时工,不参与厂里政治生产,自然也包括行政管理方面一类的事情。” “恐怕以后不行了,得改了。” “可是现在,我想——” 在显得失望的看了他之后,郑伟转开了脸,冷冷的说;“有个叫欧治国的,我想,你们认识吧。” 突然的情况,吃惊地看他后,应建良点头;“是的,小学时候的同学嘛。” 郑伟也不说话,只是明显奇怪的眼光看了他。不过这时候,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 在拿了话筒放到耳边听了,他轻轻的说了一句;“他在,人已经来了。” 看见他把电话递向自己,应建良接了,但也只是话筒凑向耳边,那脸色就变了,显得很有些吃惊。 ‘你说什么,你是小波——好像有些闹不懂——不错,是我,应建良。请问你找我,为什么事吗——” 不多的交谈,郑伟看见应建良除了脸色大变,而且还表现出震惊和紧张。而电话里接着的交谈,对话中,就像是他们之中的什么人在执行公务时,好像还意外地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虽然拿着文件看,耳朵里在听,但就这样的电话,郑伟就已经相信,这应建良的家伙不简单,他早不是自己原来想的那样单纯。不过,就算他是攀权附贵了,可万丈高楼还得从平地开始吧,没有自己手中这权利支持,他一步登天可能吗,爬得有多高,摔下来一定就会有多重。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儿子的情况基本上掌握,接下来就是那父亲应廷贵,自己提拔重用了他儿子,老头子得心里有数才是。当然,毕竟不大好说话的倔老头子,他儿子即将的转运,他又会什么样态度,郑伟暂时还难以肯定。 车间里,应廷贵正在全神贯注的工作。很一般的机器零件,他这锉刀打磨,应该是老虎钳没有压稳,零件出现了移位。于是他不得不放下锉刀,退开老虎钳,重新开始固定起零件。 郑伟帮了他,轻而易举就办到了,零件牢牢的固定在老虎钳上。 不过,看清楚帮他的人,应廷贵也惊讶,但并不至于就是感谢他。 郑伟含笑地说;“师父,你这身体,特别是健康,可是还需要真正的恢复才是啊。” 按说他是出于关心,算得上暖心的话,但老工人却并不买账,他喘息的说; “原来,原来是郑大主任——你怎么也来这,弄脏了手可不好——” 感觉到他话里明显的讥讽,但是郑伟也不恼,反而是脸露微笑的说;“师父,按说你就不应该急着来上班,怎么说,这身体一定地恢复,不也是更加有利于工作。” “不上班?你这是不想,还是不打算让我工作了。” “怎么会呀,师傅,常言道,身体是本钱,我们得珍惜才对。” 应廷贵放下锉刀,在旁边的工具箱子上坐下来,喘息着地看了对方,那目光明显地有一种冷漠。 “我听明白了,本来可以干活,但你想我不上班就拿钱,是这意思吧。” 郑伟苦笑了笑,他说;“病假嘛,按规定,自然不会对工资有影响。而你这是生病,身体需要适当的休息和恢复,我的考虑,实际上也是有利于在今后,你能够更好的工作。” “行啊,多谢领导的关心。不过有一句话,我早就想说,想问你了。” “什么情况,师父,你请讲。” “如果工人都不干活,不做正事了,人还可以吃什么?” “生病了嘛,这个别情况,按照规定,一段的时间工资收入不少一分钱,这也是国家政策——” “不,我不是说我自己!”老工人冷峻了一张脸,突然提高了声音;“看看吧,你这大半年全面负责,厂里这生产。生产任务,进度指标没人管,昨天人家又找上门来,缺德哟,就连机器架子固定也会出问题!” “啊,是吗。这个负责质量的老李,看来我得过问一下了。” “就想不明白,发生这样一类的问题,已经是经常了,就不知道,你开会研究过吗,经验教训总结了没有。你给我说说,除了政治学习大批判,这抓促生产,这生产促了么,又怎么个促的——” 郑伟没有料到,身体衰弱得固定老虎钳也是问题,呼吸还明显困难的情况了,他还会这倔脾气。不过怜悯地看了他,想了想,他说;“是,你说的情况我听懂了。不过就昨天,我在局里接受的严厉批评,这个情况你可能还没有听说吧?” “怎么,批评你什么了——” “还能够什么,当然是没抓好,自己单位抓右倾翻案风,唯生产力典型,具体的人和事,凑不了数啊,上级给的批评,内容空洞,对像不明确。这不,发回来让我亲自总结重新上报。” “哦,你是说,这些事怪不得你——” “不是我说,你帮忙想一下,我们这厂里,真的要这样折腾来抓典型,这典型如何抓,又该凑谁的材料——” 应廷贵似有些哑口无言了,望着他,喘息地好一会也说不出话来。虽然曾经师徒,但两个人的情况早就不像从前,不要说倾心谈话,就是面对面,特别是工作上和郑伟的几次争执以后,对于眼前这个大权在握的人一些做法,老工人更多的只有失望和遗憾。 实际这还不是主要的,最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半年前的一场争执,党委袁书记被他气得吐血住院,上面还停了他工作地让长期休养。但就在郑伟接手企业负责工作不久,藤工程师却因为崇洋媚外进了学习班,据说后来在省里一研究院打扫卫生。 老工人不说话,郑伟也不再保持微笑了。他知道,想要改变这个固执的老头子,最好的办法,除了诉苦还是诉苦,因为过多的解释,自己难免反而是弄巧成拙。 于是,清了清嗓子,郑伟显得委屈地说;“其实和大家一样,我也是希望,袁书记能够解放出来恢复工作,他作为老领导,在工人群众中很有威信。但是,党的路线斗争,原则,想要回避可能吗。原来准备要上的新的纺织机,并且纳入年度计划,预算和拨款,上面有吗—— “至于抓促生产,是否就要否定学术权威和专家,我自己就是有想法又如何,和党在当前的政治斗争大方向背道而驰,当前的斗争形势允许吗。师傅,要是愿意的话,你可以来我办公室看一看,这桌子上堆的文件;批唯生产力,批右倾翻案风,还有斗争大方向工作总结汇报;阶级斗争在我厂的新动向,各种的汇报,可以说,工作多得让人理不出头绪来!” 老工人摇头;“你这样说的话,工厂生产,产品质量,这些起码该做的就不要了么——” “该做,要做,但工作千头万绪,总还得分主次,你说对吧。” 应廷贵气愤的说;“你哪样主次,就你那些嘴皮子干不了正经事的瞎折腾,说句难听的,继续像这样搞下去,要不了多久,人都该去喝西北风啰!” “师傅——” “住口,不需要你这样叫我!什么叫工厂,工人的本分是什么,说别人埋头拉车不看路,我想问一句,要是不好好生产,这车子上再没有多少东西可以给你拉了,到那个时候,你这个代理书记和主任,还有什么脸,还有什么事业可以让你再去干!” 郑伟生气了,而且脸气得煞白,像应廷贵这样的说话,按照现在的说法,就算不是反动也该问题严重了。当然,也不好现在就给他上纲上线吧,他不但忍了,还又是奈了性子显得委屈的说; “师父啊,我觉得在当初,你就不该推举我来做造反团长。要你自己干到今天,我相信,你就不会现在这样来对待我了。” 应廷贵听着,那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瞪了眼睛的喊;“好哇,你这个家伙,作为党员我在提醒你,你怎么就把帐赖到了我的头上。” “说真的,师父,还记得当初你介绍我入党的时候说过,我们是党员,党交给的任务必须按要求去做,并且做到最好。说实话,上级领导不通过专家新的设备研究,要拿我们的人抓典型,我能不执行?就说这成天大批判,政治理论,把握斗争新动像,我不做行吗? “新闻报子,还有发下来的文件,两报一刊,红旗杂志,梁效文章,你拿来对照,我郑伟所做的,有哪些,不是党的基本路线要求的。我知道有人说我整人,喊口号不干实事,用压生产,可是上级批评我做得很不够。 “就是中央广播电台,不是也天天在喊,哪一个地方搞好了,生产就自然而然上去了。师傅同志,作为一个党的负责干部,他不按照路线方针政策去布置去做工作,这能行吗——” 似乎是他这样一番辩解,应廷贵那感觉,就好像脑子里突然空白了一般。不过,虽然郑伟的抱怨看似无可挑剔,但这感觉上,就好像他在某些方面,或多或少很有些不对劲。 总算想起了,老工人点了点头地说;“有一件事情,我问你:上个月的街头围攻姚程主任,说吧,你在其中都做了些什么。” “我吗,人开始在单位,后来接通知赶去局里。事后才听说,找领导反映情况没想到被带偏了,群情激奋之下,发生了不应该的状况。” “当街行凶,肋骨折断,内脏出血,岂止是不应该。这种对领导干部身体上的摧残,根本就是别有用心,也完全违背了党对于有错误干部,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政策!” 老工人这样说的时候,那毫不客气的目光,郑伟觉得就像是两把利刃一样刺向他。不过,虽然心虚,但是他也知道不能够避而不答。 “那里的情况,你不能怪我,让大家整队去了,这也是上面在程序上的要求。至于那些人在后来,发生了的那些行为——” 不料,老工人打断他说话,突然问;“你说的上面,他们究竟是谁?” 郑伟知道,不可以再和他这样说下去了,既然被怀疑,他也就不打算隐瞒;“是促进办的人,他们电话上通知,长期临时工应该有组织有纪律,共同来向局党组反映问题——” “你说什么,促进办,那什么样名堂?” “局里成立不多久,反击右倾翻案风斗争促进办公室。我上报的工厂阶级斗争大批判材料,也是给他们打回来,要求我揪出典型,重新做好再报上去。” 看得出来,郑伟不像是在欺骗他,霎时间,应廷贵这心情也一下子说不出的沉重。就是郑伟离开,在向他告辞,他就好像几乎没有了感觉。 很快,他想起那夜里,曾亚平讲过的所谓笑话。他的那立鸡蛋故事不可能是真的,但他又是在隐喻或者揭示了什么吗——还有就是引用的领袖那句话,不破不立——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应建良离开郑伟办公室以后,并不是回到车间,而他也不打算告诉父亲就擅自离开了工厂。因为他熟悉的一个名字梁小波,他在电话里说, 欧治国人受伤还住进了医院,电话是梁小波打来的,而凭着他和治国的关系,应建良自然也是深信不疑。尤其小波给自己的电话还是打进厂领导办公室,敏感到治国的情况严重性,只是担心老同学身体状况,他也不可能还静得下来。 不存在紧急维修任务,完全可以赶去医院了解欧治国受伤情况。不过这件事他还是不想父亲知道,于是告诉一道工作的程师傅,有点私事,得耽搁一会,也没换衣服就走人。 厂大门不是问题,替父亲买药,临时出去一下这已经有过先例。可是由于仓促走人,工装里囊空如洗,应建良也只好空了两手直接赶去医院。 由于父亲多次的住院,地区医院住院部已经是熟门熟路,用不着找谁打听,他很快就来到了电话里说的那病室。 门是完全打开的,人没进去,他就在门外看见了欧治国。而他头上缠有的白色绷带,就证明了小波电话里的治国受伤,果然确有其事。 只是此时看见的欧治国,他不但坐在病床上,而且还是侧身那病床前站立的孩子,他还在有说有笑。或许他的情况不像想象中的严重,这也让应建良不免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是在对孩子讲故事,听上去,那嗓子和平日不一样地有一种嘶哑。 “就这样,大灰狼来了。敬礼!大灰狼向小白兔举手行礼。再敬礼!然后,大灰狼说,你吃不吃?你要还不吃,当心我把你给吃了!” 那小人儿是背对着房门,在外面看不到他脸上表情。欧治国和颜悦色地又说;“来吧,把饼干拿去吃了。听话,得像个乖孩子是不是!” 孩子转脸,极力要避开他的手,但应建良看清楚这小男孩,却是禁不住的吃惊。孩子太瘦了,特别面色晦暗的小脸,尖尖的下巴,让他一双大睁的眼睛,在这脸上显得特别突出的不成比例。 就好像在这个瘦小的身体里,已经装满了太多他无法承受的痛苦,孩子就是要做出高兴来,但勉强出来的笑,反而一张脸皱巴巴的,就像堆砌出来极力压抑的无尽苦涩。于是,这个特别瘦弱的孩子,那样儿,看上去活像一个干瘪的小老头。 在对伸向自己的饼干厌倦地摇头后,看见应建良进来,小男孩推开了欧治国的手,然后转身地向外跑。孩子突然的情况,应建良只好急忙仄身地避让。 孩子走了,消失在病房门口,欧治国在招呼他,声音里明显地有一种惊讶。 “这么巧,建良,原来你刚好也在医院!” 不会吧,难道给自己的电话,并不是欧治国本意。不过虽然心里纳闷,但应建良还是表现轻松地说; “你怎么回事,招惹到谁了,居然躲这里来。” 本想轻松一下气氛的问候,不料欧治国会笑,并且说;“我这是在躲,建良哥,你怎么知道的。” 自己知道,他什么意思啊,看了看他头上的绷带,应建良反而有些迷惑不解了。不过,他却是问;“刚才那孩子,你和他,你们怎么回事。” 没想到,欧治国会脸色一变,居然表现出某种的难受。他摇头苦笑;“孩子在住院,是乡下来的。说来也太残酷了,没得救,现在不光他父亲,孩子的病情,就连医生也是无可奈何!” “为什么,是因为钱吗?” “不,现在已经和钱没有关系了,你看见的,他根本就不想吃东西!” “是吗,这孩子,他什么样的绝症?” “按说也很普通,就蛔虫,因为家里没有钱,一直就这样拖下去。结果,虫钻进胆囊——” 孩子这种的情况,一时间,和欧治国一样,应建良难免也心情压抑地有一种沉重。知道他和那孩子应该没有任何关系,目光看向他额头上绷带地正要问他,不料这时候又有人进了病室。 “我猜,应建良大哥,没错吧,治国。”进来那小青年说话,还又是嘻笑了一张脸。 欧治国肯定的说;“正确,你们两个,应该是头回生两回熟嘛。” 好奇地看了小青年,应建良发现他这见面熟一样看自己,那眼神里居然还显得热情。不过,虽然对他的印象有些似曾相识,但他还是疑惑地转脸病床上的欧治国。 但紧接着,小青年看向他,却是一脸的歉疚;“对不起了,应大哥,上次的事给你添堵了。请原谅,都是我梁小波不好。” 果然他是梁小波,也难怪脑子里似曾相识的感觉。明白他在就那次自己的骑自行车出事,特别后来的遭遇表示道歉,应建良自然不好怠慢,忙说;“其实也是我不好,当时骑车小心一点,也不会有那不该的意外。” 小波一脸真诚的说;“这样的话,应大哥,就像治国说的,就像梁山兄弟,我们不打不相识!” 欧治国跳下床来,豪爽的说;“没错,建良,这意思,就是上次的事请不要误会了小波。做出那些事,是黄文化他想邀功请赏,跟你计较,小波根本就没那意思。” 小波也一脸的诚恳;“是的,是这样。因为当时好不容易从家里逃出来,黄秘书他一直在找我,所以陷害你,你说我有那闲工夫么。” 应建良不解地说;“逃出来啊,怎么回事——” 小波摇头,一脸的委屈;“父亲说,英语没长进,要跟我算总账。想我听他的,可能吗,实话说吧,越是他想的,我偏不!” 不会逆反心理吧,他想。看了看眼前这少年,他摇头;“这样的话,还是不要的好。俗话说,知识多了累不着人,大人也是为你好是不是。” 欧治国说;“说真的,不要看别人的眼里,梁叔平日里有多厉害,可就是儿子这一关,让他很有些伤脑筋。不怕告诉你,小波,你爸不止一次地告诉我,只要替他管好小波,无论我什么样的要求都可以谈。” 好奇地看了他,应建良说;“真的吗,这样的话,就好像应了那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这样一说,大家都笑了。不过应建良发现,这浅红色灯芯绒外衣衬托的脸,他笑得可不是如何的自然。或许衣服的原因,眼前这身体单薄的小青年,远比最初时候看见还要显得身体瘦弱。 在坐下来后,应建良问;“治国,怎么回事,什么样的情况,居然你也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欧治国叹气;“唉,你让我怎么说才好,总之,一言难尽吧。” “问题是,哪儿受伤不好,偏要伤到头上。说吧,你这伤,医生怎样说的。” 欧治国诡异的一笑;“这个嘛,告诉你我没事,你信么。实际真没有,脑壳一点的皮外伤,不过是砖头飞过来擦破了一点皮。至于身体包括脑袋,其余地方全都完好无损。” 也许是他的轻描淡写,反而让应建良有了不安。谁知道梁小波在一旁咧了嘴,几乎是嘲笑着的解释; “应大哥,他这可不是哄你,所以他这受伤千万别当真。治国哥之所以躲这里,说白了,说他在消极怠工并不过分!” “真的吗,好像这就让人不好理解了——” 欧治国点头;“是的,是这样,说来也是无奈之举。如果一定要说为什么,记得你告诉过我,遇上那些有损良心的情况,如果改变不了,可能的话,最好是尽量避开。” 看见欧治国说话,那脸上几乎还有了得意,由于不了解情况,应建良自然也是不置可否。不过,用不着他问,很快,他为什么要这样地呆着,欧治国坦诚地说了。 然而不等他说完,应建良那脸色就有了变化,他心情沉重地说;“原来这样啊,逃荒要饭,特别这些日子,大街上这样的情况的确也多了起来。可你想过没有,这驱赶,真的就解决问题吗。” “所以,接到这样的任务,我怎么办,只好是能躲就躲远点。” 应建良不满了;“什么样的情况,老兄,人在饿肚子啊!换在你,这人不吃饭可能吗?不是想办法解决问题,恐怕饥荒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请问,你躲,到时候真的就能躲避得了吗!” 或许他的焦虑,欧治国也心情沉重了起来;“是的,建良兄,你的考虑,果然和我们不一样。但正像你知道的,任务就这样,我们民兵小分队只是负责驱赶。” “除了驱赶,难道就没有别的。得想办法,比如是否能够利用公权力,找到解决问题的进一步办法才是。” “可是我,就那民兵小分队——” 应建良很是不满了;“不难理解,不忍心为难肌饿的人们,你选择了逃避,于是就这样在医院里躲起来。只是这种躲,真的就心安理得,不能够或者再没有别的打算了吗?” 欧治国一脸的茫然,但很快,他又是无奈地说;“说实话,不这样,我自己又能够做什么,那么多的逃荒要饭,我帮谁,或者不帮谁。说实话,我也知道那些饥民很可怜,他们没有东西吃,肚子里一定是饿得不行,所以驱赶的混乱中,飞来的砖块擦破了头皮,我也就趁机把自己藏进了医院——啊,你好!” 突然停止说话,欧治国还又是抬手,对着门口有力的摇动了好几下。 他二人转脸,发现在病房的门口,在一衣衫褴褛的汉子怀抱中,刚才跑出去那小孩,正有气无力地向屋子里摆动他那干细的小手。而他黄瘦的小脸,那勉强堆砌出来的笑,看上去比哭好不了多少。 在那父亲抱着孩子离开后,欧治国不忍心地叹气;“唉,可怜的孩子,不可能还有救活的机会了,他回去也不过等死。” “回去等死,怎么会这样啊?”小波问。 欧治国答;“我问过医生,孩子送进来,一开始也许还有机会。可惜的是,两个原因,先是钱,然后就是医生的问题。” “医生怎么啦,治病救人,难道还有不愿意救人的。”小波说。 “唉,当然不是。都说医者父母心,见死不救,医生可能吗——”欧治国说,甚至还有些动情了。 原来父亲送孩子住院,由于一批医生参加三分之一到基层农村,权威专家因为戴帽子无权手术,剩下的医生除了门诊还得忙着突出政治,孩子和需要手术的病人一样,也只好是排轮子地候着。终于能够手术了,可是孩子病情恶化,感染化脓,就是成功手术,成活的机率基本上也没有。现在除了给孩子止痛药,剩下的,就只有孩子苦熬时间等着死亡时刻的来临—— 第50章 第五十章 一个弱小生命本来不应该的即将消失,现实的这种残酷,的确也让大家心情非常不好受。然而,还有更加可怕的,就是现实中,那些正在遭受肌饿的逃难的人们,大量的生命危险怎么办。 在一阵沉默后,应建良心情分外沉重的说;“说实话,这次回妈妈乡下老家,一路上所见的饥荒,可以说情况怵目惊心。其实那些饥民的要求既简单也很必然,不愿意就这样饿死。和刚刚那孩子一样,饥民丢下家园涌进城市,为什么,是因为无法抗拒的死亡恐惧啊!” 在默默地看他后,欧治国一脸沮丧地摇头叹气。倒是梁小波一脸苦涩的说;“没有吃的,我知道那该什么样的滋味。那些年跟着乡下的外婆,有一年,也是连续天干,许多的人户还没到春荒,家里就什么吃的也没有了。往山上跑寻找吃的,肚子里那种饿啊,恨不得抓起泥巴塞进嘴里!” 应建良说;“这次去乡下,我看到的不是春耕备种,而是人们拖家带口出门逃荒。至于为什么是这样,对于那些饥民现在讨论已经没有了意义,问题是他们这样的情况,我们又该做什么或者怎么做——” 欧治国想了,他坚决地说;“这样好了,建良,我家里还有些粮票,搞些米来救助一下他们。我想,自己能够做的,也只有这样多了。” 但是应建良摇头;“不错,总算有实质上行动了。只是不够,谈不上解决问题,最多也不过心理上自我安慰而已。” “可是,以你的意思——” “众人拾柴火焰高,你站出来啊,特别你有办法接触到的那些负责干部,告诉他们,如果不能想方设法救济人们,说句不客气的话,结果就是人命关天。假如饥民的情况继续恶化,恐怕更大的灾难和后果,不是谁来承担责任,而是那些生命,有可能和那个蛔虫钻胆的孩子一样面临最可怕的悲惨!” 欧治国瞪大了眼睛,就像被他突然惊醒一般,那眼神也明显地紧张和慌乱了起来。 “是的,没错,谢谢你及时提醒。那么建良哥,就你的意思,现在我们就去做,马上地行动。” “应该的,行动,最好的办法就是行动。至于怎样做,想一想,得多动一下脑子才是。” 梁小波感叹地说;“是的,行动,其实我们早就该想了。应大哥,难怪治国那样看重和你的感情,你这样的大哥果然不一样,我服了,所以我这次打电话让你来医院,是因为特别地想结识你!” 不过,应建良还来不及回答,欧治国却推了梁小波一把;“小波,这样的话以后再说吧,还是建良的话,现在我们得动,并且赶快地行动起来!” 应建良说;“是啊,事不宜迟,只是这行动,小波和你怎么做,是不是还得先理出个头绪来——” 但就在几个人说话的时候,突然一个人闯了进来,并且看着欧治国,喊出的声音还有了激动;“欧指挥,我的天,总算见到你了!” “老韩,你怎么啦,慌慌张张的。” 老韩喘着气地说;“麻烦大了,欧指挥;黄队长他,他把人抓起来了!” “什么意思,你什么抓起来——” “那些可恶的刁民啊,他全都给抓了关起来。” “刁民啊,又怎么一回事?” “抢餐馆呐,开始还是餐厅里和顾客抢食,到后来,那些饥民干脆抢,把顾客正吃着的饭拿过来就往嘴巴里吃。所以黄文化让抓,已经抓了好些人呐。” “这样的话,恐怕有问题吧——” 这人苦逼地说;“现在的问题是,人抓了,不管,执勤民兵小分队没办法,只好找了服贸公司篮球场,暂时把这些人看管起来。黄队长说,接下来,就只有请示欧指挥处理了。” 欧指挥眼瞪着他;“你说什么,找我来处理,你们哪个黄队长?” “就是三小队,黄文化呀,欧指挥。” 欧治国气忿忿地说;“原来又是这家伙,行啊,你去告诉他,老子不管。他让抓的,这些人怎样处理让他看着办,但有一点得说好,要饿死人,他得负全部责任。” 老韩急了,忙解释;“是这样,这些人也是饿急了,人横七竖八躺在那。黄队长说,得找大货车把这些刁民拉走,送得远远地。但找车这件事,只有你,欧指挥亲自出面人家才给这个脸。” 欧指挥生气了,大声地斥责;“胡说八道!我说老韩,也快三十的人了吧,饿肚子就是刁民,你三天不吃东西,我喊你刁民,你干吗!” “可是,车,车的问题——” 应建良不满地说;“都什么样的人呐,以为你们把饥民拉走,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告诉你,这样对待那些饥肠辘辘,这不叫馊主意,是害人,搞不好会害死人的!”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得搞吃的,否则,那就是害人害己!” 小波也恨恨地说;“不是吓唬谁,要真的死人,不说良心,单是责任,你们从上到下,我爸一个也不会放过!” 老韩转脸小波,似认出了他,惊吓得脸也变色了。欧治国看了看应建良,他有些急了;“不行,这件事我得管,老韩你跑去通知黄文化,他不是队长了,三小队由你负责。另外你告诉大家,不能动,那些饥民等我来处理!” “现在就去吗,欧指挥。” “是的,马上,我随后就来。” 老韩转身走了,欧治国转脸应建良,忿忿不平地说;“就担心黄文化这种人,平时做事本来就没心肝,为了不让他搞出更烦来,我得赶快去。” 后者提示说;“治国,别的不说,得搞点吃的先让人家填肚子。” 欧治国点头,转脸小波地说;“这样好了,小波,你去找我妈妈,让她把家里所有钱粮交给你带上,到那单位操场来见我。” “没问题,这就去,治国大哥。” “我看不如这样吧,治国,”应建良提议到,“先把那些抓来的群众稳住,最好是找餐馆买些馒头之类吃的。考虑到大街上饥民太多,这救济,你和小波,恐怕还得另外再想办法。” “这办法怎么想,古时候的赈济灾民,开仓放粮,或者大户人家组织的煮粥济贫,可现在,我——” 应建良打断他的话,恳切地说;“单打独斗,肯定不可能解决问题,我的想法是,比如认知上,有比较明理,手中也有一定权利那样的人。你加上小波,如果晓之以利害,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让更多的人动起来。” 欧治国还在迟疑,小波却叫喊了起来;“明白了,建良大哥,有了,我有办法了!” “你什么办法,说啊——” 小年轻眼睛亮亮的,显得兴奋地说;“借粮食,有可能真还办得到。招待所马书记,记得他那次玩笑话,说他就像水井里的桶,一直地上不去,就是少了我爸那小指头轻轻一勾。” 欧治国轻蔑地嘲笑;“我去,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这人该多大的官瘾!” 应建良摇了摇头;“现在顾不得那些了,关键是能够解决饥民的饿肚子。所以尽力而为吧,兄弟,就像那句话,管他白猫黑猫——” “知道啦,应大哥。不如你帮我们,大家一起来,怎么样!”小波说。 应建良摇头;“如果派得上用场,我义不容辞。但你们想过吗,相对于关系人,如果碍手碍脚的话,还有这个必要么。” “可是我还是觉得,有应大哥在,假如到时候还有别的更好办法,你也可以替我们出主意呀?” 应建良说;“没问题,只要用得着,我义不容辞。这样吧,下班后我会去女朋友白宁的家,治国你知道的,在那里我随时等候你们的吩咐。”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应廷贵没有想到,上班这宝贵时间,杨大宝居然会让支委会成员停了手中的活,参加临时召开的会议。而他更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开会,竟然还有厂政工科李科长到场。 这开会的气氛似有些不对劲,书记杨大宝紧绷着一张脸,也不和人说话。最后一名支委走进车间办公室,在政工科李科长点头后,杨大宝宣布会议开始并发言。 “领导郑伟说了,斗争形势大好,大批判越来越深入。但是抓促生产,全方位看,我们还有很大的不足。特别是生产形势不容乐观,去年的欠账,今年半年度指标,说明了拖后腿,纺机厂严重拖了局里后腿—— “现在什么样情况,领导讲了,社会上发了多少布票,工厂就得生产相应的布匹来。可是纺织机械这一块,不要说别的,就是去年基础上追加的任务,现在进度怎么样,大家也是有目共睹—— “我们怎么办,当然是加拼命,还是工业学大庆那句话,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具体怎么上,就是思想深处找原因,再就是内部挖潜力。这个潜力在哪,怎么挖,先从人事布局做起,那就是让干得动活有气力的青年人上,老同志坐镇指挥—— “有句俗话,车工紧,钳工松。这什么意思,就是说车工的活看得到,摸得着。你钳工就不一样了,比如高炉的炉膛,就是耐火砖间隙小小问题,维修处理你就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不同后果。所以,这动,还得钳工班开始——” 然而,让人们想不到的是,支书扬大宝不但直截了当提出了车间钳工班付班长议题,而他提出的人选也让大家一片哗然。一个临时工,班长应廷贵的儿子应建良入选付班长,这无异于荒唐提议立即遭到了大家的反对。 班长应廷贵也是更加地态度鲜明,事前没有过任何交流,却又贸然提出这样的议题,让儿子来协助自己的工作,这人事安排怎么啦。 不过,不等杨大宝解释,政工科李科长就非常严肃的说话了;之所以提出这样的人事安排,是结合当前斗争形势,为了更好的做好当前抓,促生产工作。而这样的安排,既是工作需要,也是目前日益复杂的斗争形势需要。 有人提出,从技术角度,应建良这付班长人选应该不错,但身份临时工,担任企业生产班组长,这在任何一家国企都没有先例。因为先不说别的,不属于企业在册职工,他根本就不具备资格。 李科长给予了驳斥,他强调;政工科是经过全面筛选,认真考察后,非常严肃地向车间作出了这项推荐。他再次强调,工厂一大批职工家属子女,他们经历过几年的努力,已经成为了生产和骨干。 对这些人中优秀同志的任用,这就是新生事物,是反击右倾翻案风政治斗争的需要,工作的需要。将一大批在三大运动和斗争中,涌现出来的积极份子,提拔到负责甚至领导岗位是历史的必然,大家是赞成还是反对,这是对的态度问题,政治立场问题。 由于要求每个支委会委员必须表态,杨大宝首先举手。一阵迟疑后,人们陆续地在把手举了起来。但应廷贵没动,他就像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般,脸上疑虑困惑兼有。 不过,并不争取他的意见,杨大宝断然宣布;“我宣布,根据少数服从多数原则,钳工班付班长人选,支委会表决通过。当然,如果有不同的意见,可以保留。那么接下来,我们就下一项议题,本车间部分临时工年度月工资长三块钱,请大家开始讨论——” 会议结束后,应廷贵留了下来。 “伙计,是你的意思吗?”他问。 那伙计,车间主任杨大宝甚至也没有抬头;“怎么,你不也在场嘛——” “请解释一下,我家建良担任付班长,为什么?” “程序上,你认为,有什么不妥吗。” 或许他这公事公办的模样,应廷贵生气了,不由得大声的指责;“不是不妥,而是荒唐,使用一个临时工,这件事根本就是非常的荒唐。” 杨大宝看了看他,显得平静地说;“你还是坐吧,伙计。有想法可以理解,但为这件事生气,你以为真的有必要吗。” 应廷贵推开了杨大宝递向他的茶杯,生硬的说;“要不行的话,我可以不干这个班长,但你们不能拿我的儿子这样来恶心人。” 杨大宝掏出香烟,看了看喘息着说话的老工人,又将烟塞回了烟盒里。 “恐怕我说了不算,至于为什么要说恶心你,我就想不明白了。” “怪了,我看你心里有名堂,是这样吧。” 杨大宝不高兴地说;“你可以怀疑我,但是伙计,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样的安排不可能是我吧。” “那么,是谁,又什么意思啊——” 扬大宝皱了眉头,压了嗓子地说;“我个人的看法,如果正常情况下,以建良的个人素质和生产技能,向这个方向培养不是不可以。但是为什么现在上面有这个意图,突然想起要用他,说实话,到现在我这心里也是犯糊涂。” 应廷贵疑惑地说;“上面,这上面是谁,他怎么个用心。啊,我想起了,郑伟找过我,还特别谈了我家建良——” “我说嘛,他怎么回事,突然就来这种名堂。” “是啊,太突然了。可是在当时,我可是那样说的他,希望做人,这心术得正,也不见他如何的不高兴。原来还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或者行为会有所三思,结果没想到,居然一下子弄出这名堂来。你说,这样做他是想堵我的嘴,还是另外有什么打算。” “原来,郑伟他也找过你啊。”杨大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 老工人说;“是他来的车间,莫名其妙找我说了一些话。我当时就猜不透,他这是怎么啦,果然不出所料,出这种幺蛾子了!” 不过,扬大宝却是说;“虽然不知道,也看不明白,但我想,不就完全生产任务,多了个名正言顺管事的,所以这件事不一定就坏到了哪里。” 但应廷贵并不理睬他的话,他严肃地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如果有见不得人的行为妥协,像这样来换取我儿子的工作,这简直就是一种羞辱。我应廷贵自信对党忠心耿耿,拿个人的事来损害党和利益,苟且之事我绝不!” 杨大宝摇了头;“伙计,我看你是想多了,我觉得郑伟这个人,至少是现在,应该还不存在你说的这方面问题。再说毕竟单位领导,上面有要求,或者人为鼓动他闹腾,有些情况他也是局限。至于他像这样来按排建良,我的估计,会不会单位搞一点滑头,造势来迎合上面某些领导。当然,这只是猜测。” “可建良这件事,我怎么办,说说你的看法。” 杨大宝压低了声音;“暂时还说不清楚,我想,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想,只要我们的孩子不会投机取巧,不跟他去做某些不光彩名堂,他什么用心又何必理会——” 应廷贵发狠的说;“不会,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凡是有违原则的情况,只要我一句话,我家孩子就不可能答应!” 杨大宝听他这样说,那脸色就有了变化;“我说,老哥,建良这件事你得支持,实际上他也是变相地在帮忙你。” “不明白,你这意思——” “就问一句,让那个就是抄写大字报也狗屁不通,技术上不学的温克发,他来帮助你管理和负责钳工班,你甘心吗。” 应廷贵呆住了,显然,杨大宝的话不是没道理,因为支委会上还有的决定,就是那个随时喜欢表现自己的温克发,作为学习理论组长,他马上就是负责班里的政治学习工作。而这样一来,今后遇上生产任务,和大批判学习按排,钳工班很难免避免出现时间上的冲突—— 车间办公室的窗子外面,这时候似有什么人在晃悠,扬大宝在向应廷贵摇头暗示之后,两个人也就结束了彼此推心置腹的谈话。毕竟之前就有过传言,企业里一定要揪出执行唯生产力论的黑干将,无论什么人,一旦发现就在劫难逃。 在目送身体已经处于虚弱的老友离开后,扬大宝反而心情更加地沉重了起来。实际他既不知道也很难理解,郑伟将应建良推出来,他究竟什么样目的和用心。 姚程倒下了,局主要领导都受到冲击,新的机器研制成了泡影。目前是反右倾,批唯生产热情日益高涨,人们的生产几近瘫痪:但是那种让人茫然的斗争激情仍然在蔓延。 厂革委会代主任郑伟虽然算不上急先锋,但是他已经有所动作了。他在党委扩大会上的那番讲话,特别提到要冲破一切阻力,坚决提拔优秀青年干部到领导岗位,突击入党,突击提干。而且他传达贯彻新的文件精神会议上,还说有领导提出要求,像电影‘春苗’那样的青年女领导,在他们的单位能不能出典型。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工厂还是生产企业吗,以后的情况又会是什么,他不敢想。但是作为党员,郑伟作为对上级党组织负责的领导,他决定布置的任务和工作,因为有上级文件,自己就是有意见也必须贯彻执行。毕竟思想不通,组织服从,这也是纪律。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应建良没想到,当他走进那熟悉的房间,师父不但赶快起身,而且对他还又是笑脸相迎。 “哈,来了啊。坐,你请,就坐这里。” 也太稀罕了吧,师傅扬大宝不但一反常态的热情,而他这络腮胡脸上那不正常殷勤的笑,似也某种的滑稽。但绝不是滑稽可笑,师傅这种的反常,甚至让他那心里还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这可是平常对自己要求严厉的师傅啊,就是有时候的和蔼可亲也不是这样,除了让自己坐他的椅子,还又是杯子里倒满水地亲自给他。为什么,自己在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师傅这种明显距离的表现,足以让他心里相当地不好受。 “师傅,你说找我,让我下班后来一趟宿舍——” “怎么,有问题吗。当然,是这样,没有别的,交流,打算和你交流一下。就这样。” “原来,交流啊。可是师傅,要工作上有什么要求的话,哪怕是批评,我保证改,并且尽力做到最好。” 杨大宝看了看这个徒弟,收敛了笑。他掏出香烟,点上后,喷出来一束烟雾;“有一个问题,我想你先给我答案。怎么样,愿意吗。” 他不解地说;“师父,有什么事,你要求就是。” 杨大宝摇头;“不是我要求,而是谈问题,比如说,假如你是生产班长,铸造车间接下来的设备大修,你打算怎么干。” “搞错了吧,师傅,假如我是生产班长——” “是啊,我的意思,如果让你当这个钳工班班长,工作计划安排,你会怎么样考虑。” 那徒弟摇头;“不,师傅,这不是应该我来回答的问题。” 杨大宝从烟雾中的观察,徒弟的反应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生产管理,似乎看不出他在这方面动过心思。如果这个生产付班长的按排,不大像是徒弟自己要求的,那么就应该是应廷贵的猜测,原因有可能还是在郑伟主任身上。 那么,主任他什么意思,是他改弦易辙,真的要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生产上,而有意识地要培养应建良并非是他另有所图。可是以他现在的许多动作,看上去又不大像,除了一再停下生产的大批判活动,最近他是有增无减,还又是大谈什么新生事物。 那师傅杨大宝眼睛望着自己吐出来的烟圈,稍微的考虑后,他淡淡的说;“现在情况不同了,同志,我在想,钳工班的事恐怕你得负起责任来。” “我负责,师傅,为什么这样说。该不会是我工作上,在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吗。” “这倒不是,是因为很快就会宣布,本车间新的钳工班付班长,接下来将配合协助你父亲工作。”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相干——” 虽然那徒弟一脸的迷惑不解,但那已经短桩络腮胡子的脸,却看不到更多的表情。 “自己想一下,你做过什么,我说的是最近。” 大概他的不信任,那脸涨红了,但很快又是由红转白。他果然想了,随后点头;“知道了,最近一次的擅自做主,是因为那时候我爸生病,总装又是急要,所以我借父亲的话,请各位师傅坚持干完了活才走人。” 在认真看他后,扬大宝不动声色地说;“那件事我知道,而且你做得没错。不过我问的,如果另外情况,你能够告诉我一些什么吗。” 他几乎是没想,很干脆地说;“另外情况,请师傅直接提出你的问题。请相信,和以前一样,我都会没有保留如实回答。” 那师父仔细的看他,几乎目光审视一般看他的眼睛。不过很快,虽然他目光不再像刚才那种严肃,但说话的声音却依然冷淡。 “好吧,你去过郑伟办公室,就昨天。我没有说错吧。” “是的,但郑伟他找我,是因为有我的电话打到了他那办公室。” “什么,你的电话,厂领导办公室,这什么意思?” 他解释说;不是自己,的确没想到,一个朋友为了找他,会把电话打到了郑伟主任办公室。这件事,办事员王丽她可以证明。” 然而他这样的解释,杨大宝望他那眼睛里,眼光中似乎反而充斥了更多的疑虑。 “你是为了接电话,所以去了办公室。那么在后来,郑伟主任,他不会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是的,他说了。一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叫我到办公室,主任讲了好些话,理论,还有大会上经常讲的大批判,当前斗争形势,还说了大风大浪。我说政治方面,临时工嘛,不参与企业那些和设备修理无关的活动,所以那些理论斗争,也就谈不上什么兴趣。” 意味深长地看了他,杨大宝似长舒了一口气。但他继续的说话,却仍然让应建良深感不安。 “车间的情况,特别钳工班的生产安排,包括人员计划,你们谈过吗。” 他想了想,答;“说了,是郑伟在说,他提到我父亲,说他身体健康状况,担心影响到今后的班组工作,后来还说要给我压担子。” “就这些,还有吗?” “反正,没心情理会他那一套。但我也答应,自己会做好父亲交代的事情。” “就这些,再没有了别的。” “是的,就这些。后来电话响了,的确是找我的电话。” 毕竟自己爱徒,扬大宝更愿意相信他,接着的说话,脸色也柔和了许多。 “好吧,说一下我的问题;上班的时间找你,那找你的他什么人。因为,像这样急着打来电话,不可能无缘无故吧——” 师傅的弦外之音,应该是听出来了,他微微红脸地说;“是欧治国出事,但是打电话的,他是梁小波。” 杨大宝皱了皱眉头,他问;“这个欧治国什么人,这以前,好像并没有听你说起过嘛。当然,不是要查你什么,我这是就事论事问一下,个人隐私,你也可以不回答。” “不,没什么不能说的,欧治国,以前的小学同学,也是不久之前意外地见到。至于他的情况,现在城区工作,城区执勤民兵小分队,主要是他在负责。” 认真地看他后,他问;“还有那个梁小波,他的情况,能说一下吗。” “一次意外遇上的梁小波,他打来电话,是通知我欧治国出事。其实谈不上严重,执行任务,砖头擦伤了治国头皮。还有的就是,梁小波算不上成人,人也很单纯,只是,他的家庭背景——” “说啊,是他的出生,还是家庭成份,让你觉得——” 他摇头,但是他说了之后,杨大宝那反应,就好像有些难以置信;“什么,你说他父亲,地革委——” “是的,我肯定,他父亲就是地革委负责人的梁云彬。” “你说他什么,梁云彬——”那师父就像是某种震撼一般,看他徒弟这眼神,就仿佛他是某种不可思议的外星怪物。 应建良认真地说;“相信我,师傅,欧治国不会乱说。小波他自己也说,父亲让黄秘书整天地盯着他,让人既窝囊也反感。”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杨大宝又重新的坐了下来,他掏出香烟,那点烟的手仍然还有些哆嗦。作为地区主要梁云彬,地革委日常的工作,基本上就是这位付主任他在主持。 然而,毕竟很不一般的,和这样家庭背景子弟来往,这对于自己徒弟合适吗,他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值得考虑了,假如郑伟对应家父子态度的突然转变,这就是原因的话,那么,自己的那些担心会不会就显得多余了。 然而,杨大宝的心情并没有就此轻松,一个人有理想和抱负,同时又有机遇,这固然不错,但个人的成功,必须要经过自己的奋斗和努力才行啊。所谓百炼成钢,而人也只有通过一定的磨砺,才能够真正的成长和成熟起来。假如投机取巧,就算有朝一日顺风顺水,一旦走上了领导或者负责岗位,不正常的成长,无论是国家和个人,那也绝对地不会好事。 显然,既然他有这样一层关系,从爱护徒弟角度,自己也更加有责任去提醒,去教育好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于是他决定,就有关的问题,自己有必要先了解一下他的态度。 “是这样,建良,师父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最近的政治大环境,你应该有所感觉吧。就拿工厂现在的有些情况,可能有些微妙,私下里问一句,你也不会就完全地没有感觉吧。” 或许他认真的目光,那徒弟点头;“说真的,如果一定要说微妙,我还是觉得,不应该太多的停产学习。” 那师傅叹道;“是啊,动不动就停产停工,争论几句就是生产压,生产进度跟不上又是问责,难呐。不过暂时的,师傅相信,长时间这种折腾,社会经不起。而对于你,师父可是看着成长的,又手把手教,目的就是希望你过硬技术,能够贡献国家报答社会。唯一的不放心,就是希望你千万不要走叉道。” “知道啦,师父!”或许又是之前的推心置腹,那青年感动地说;“你和父亲的话,我会的,会深刻地记在心里。并且也理解,特别长辈们教我技术知识,同时也教育我做人的苦心!” 杨大宝说;“行啊,你心里明白就好。那么接下来,应建良,虽然你是我徒弟,但我们这是在谈工作,什么叫公私之间泾渭分明,你应该是知道。” “是的,师傅,有什么事,请直接告诉就是。” “我现在作为车间负责人,正式通知你,你已经被提名钳工班生产付班长,必须协助好你父亲工作。” 应建良那反应,却是着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不,这不是真的。师傅,你是知道我的,不可能的事,我不可能有接受!” 杨大宝抬手,示意他坐下来;“关于这件事,不管你个人意见如何,我现在要求你,这个责任,你必须负起来。” “怎么会啊,我可能答应么。” 在看了这倔强的脸之后,他肯定的说;“除非你答应,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我徒弟。” 那青年顿时一脸的大惊失色,尤其师父脸色的严肃和没有商量余地态度,就像当初没有完成他布置的作业那样,的确也让他说不出的诚惶诚恐。 或许看出来他内心里的迷惘和委屈,那师父觉得,徒弟虽然结交了那样一些子弟,但本质上他并没有因此就产生某种不好的变化。而这样的感觉,不但他这心里感到安慰和踏实,同时也萌生了新的想法。 不是因为自己爱徒,也无关于根红苗正,就他平常各方面表现,假如身份正式的话,眼前这青年应该是具有了党员培养的条件。而现在,既然在郑伟眼里,他现在的情况有可能改观,无论企业身份是否改变,自己顺势而为,加以正确引导又为什么不可以。 试想一下,生产技能全面,基础知识自己也是倾其所有,倘若政治思想能够逐渐成熟,培养他成才自己何乐而不为。当然,正确的引导和教育是必要的,一个人真正的成功,关键是他能够正确的人生观,特别人生价值上的努力和奋斗。 于是他站起来,亲切地说;“好啦,小应,正好我有事要出去。走吧,师父陪你一程,有些话,我们爷儿俩边走边谈——”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当母亲转脸那身子依靠门框站立的人儿,或许白日的光线,感觉这身板单薄的少年,特别那消瘦的脸颊就好像少了血色地似有些泛黄,出于母性的本能,那心里不由得几许的不忍。身体羸弱,偏偏还要衣服宽松,也更是让这种瘦弱突出了他那下巴尖尖,白宁的妈妈甚至还微微摇了头。 “小波是吧,你坐,坐下来等,建良那孩子不定哪时候才来。” 小波收回视线,却是轻轻一笑;“没关系的,白妈妈,回家总是坐,所以我这站一会不碍事的。” “不会,谁说碍事了。这不,家里还拿得出来的零食,也只有这炒熟的干胡豆了。要不嫌弃,孩子,先拿这胡豆哄一下肚子。” 少年不好意思地一笑,将母亲递来的胡豆接在了手里。 白宁解释说;“很抱歉,小波,不知道你和治国要来。这种干爆胡豆,要没兴趣的话,就不必勉强了。” 欧治国笑着说;“客气了,白姐姐;就这样赶来你们家,不嫌我们冒失,就已经很感谢了。” 白宁说;“要这样说的话,上次叨扰,你和英英给我们的招待,我和建良该怎么说。可这会时间仓促,所以只好这胡豆,平常妈妈替我准备的零食。” “平常零食啊,得尝一下!”小波说,丢胡豆嘴里。 白宁含笑说;“是真的,我妈妈她那牙齿可不敢恭维,所以平日里,她也只是吃煮过的。” 母亲说;“人老啦,就是想吃也没那个福分。不过话说回来,要换在过去时候,特别有几年,就是这样的东西也是不可多得。” “哇,不错,白妈妈,我觉得,嚼在嘴里还真香!”小波说话,还又是满意地点了头。 不过欧治国却笑了;“行啊,小波,表现不错嘛。我好像记得,这胡豆我妈妈也炒给你吃过,就没听你说过一句胡豆好吃。” 小波红了脸地说;“我说的是真话,也不怕你怄气,白妈妈这胡豆的酥脆,欧妈妈的可不大像。” 白宁才要说话,却看到欧治国在嬉笑了一张脸,这才明白他是故意在拿同伴逗趣。不过在认真看了小波后,母亲说话,却是先摇了头。 “还是太瘦了,特别是看这脸儿。吃饭怎么样,孩子,家里三顿饭还能凑合得上吧。” 小波一怔,似有些不明所以,欧治国看着小波,却是颇有意味的笑了;“白妈妈,小波这干瘦可是怪不了谁啊,如果一定要说原因,恐怕还是在他的这张嘴上。” 母亲认真了,她说;“孩子啊,听伯母说几句,不管家里情况怎样,有吃的,千万莫要刁嘴才是——” 理解母亲的心意,小波感动了,他如实地回答;“可不是自己想挑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看着吃的没胃口,就不大想吃东西了。” 白母直摇头;“这可不行啊,好儿子,要知道,这过日子其实也不容易,大人有他的难。一定要记住,饮食不管好歹,有的吃就吃,要不的话,身体亏欠,将来做事情你会精力赶不上别人。” 小波点头后,那脸上就有了难过;“如果要说的话,大概那些年乡下外婆家,经常没吃东西就睡觉吧。那时候没吃的,在后来吃饭就不大好了,就是这肚子空着,看着吃的也谈不上胃口。” 白宁拉了母亲衣角,或许她那眼神,母亲似也醒悟,但还是劝说他;“可怜的孩子,这可不大好啊,要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得告诉大人看医生才是。怎么说,小小年纪,可不要伤了身体才是。” 他诚恳地说;“好的,白妈妈,我记住了。今后一定注意——” 天就快黑下来,还是不见应建良赶来,梁小波拿了白宁正看的一本书,凑近灯光翻看后,他问; “白姐姐,这什么书啊,破破烂烂的都不成样子了。” 白宁说;“镜花缘,李汝真写的,破四旧被人偷留下来的。” “啊,原来。姐姐看过了,这里面都什么样故事?” “小姑娘寻父亲,看上去神怪之类,其实褒贬时弊。比如两面国人,一不如意,笑面马上恶脸相对。这书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翻过,大部分现在还能够看,已经算是相当地不错。” 小波好奇地看了她,一脸认真地说;“姐这样喜欢看书,行啊,有想看的,我可以帮。” “不会吧,有些书恐怕不好说——” “就我家,而且各种各样的书。这样吧,你想看的书,哪天应大哥有空,喜欢的书你让他来我家帮着寻几本。” “真的吗,都什么类型书,先说好,政治理论我可没兴趣。” “不会,很多的文学作品,有时候无聊我也翻看,比如战争与和平:红与黑。还有死魂灵,果戈理的,开始我还以为是鬼怪书,耐着性子翻了,原来是活人打死人的主意。泰戈尔的沉船,大仲马的山伯爵,特别巴金的寒夜,从恩爱夫妻到撒手肺结核丈夫,你读了保证会掉泪!” “这样看来,原来你也喜欢读书呀!”不是白宁要吃惊,毕竟他说出来的那些书名,有些她读过,但有的仅仅是听说。 小波不好意思了,他说;“可是谈不上喜好,遇上心情特别郁闷,偶尔也会去翻一些书看。只是,大多数也不过走马观花。” “不错啊,总算有知音了!”见他们说得高兴,欧治国也来了兴趣。 闲聊中,梁小波就最近看过的书,显得卖力地介绍了外国人巴尔扎克。欧治国也讲了吝啬鬼的故事,古人对财富的欲望,垂死的父亲久久地不能落气,是因为疼惜床前的蜡烛还不被吹灭。 已经较晚了,欧治国和梁小波也不打算走,总不能一直地饿着肚子吧。担心建良又是加班,母亲端来了晚饭,由于家里粮票都给了建良的乡下叔公,端上桌子的也是大米稀饭。大概白妈妈之前的劝说,小波大口地吃,虽然米粥,他还不止一次地说晚饭很香。 应建良赶来了,意外看见的来客,他在满心的歉意之后,也很诚心地作了解释。如果早知道二位等待,再是工作,自己也一定会抽时间赶过来一趟。 没有别的,就是报告情况,按他的要求,需要做的事情,小波和治国已经竭尽所能地做好,也就是办妥。小波解释说;不是有言在先吗,不能给上班单位里打电话,有事情找建良大哥,就在白姐姐的家里等你的大驾。 送他们出门的应建良站住了,他说;“没问题,现在就说吧,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的,我这。” 不等欧治国开口,小波就迫不及待的说;“可不是这样啊,建良大哥你猜一下,为什么今晚赶来,我们是下决心要等到你。” “这猜一下,不会是你们,遇上什么特别的麻烦了吧。” 欧治国摇头;“我说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办妥,而且全部做好了吗。再想,你想一想。” 不料梁小波却说;“行啦,干脆点,就先说我和治国大哥,昨天从医院回去后,我们怎么做,都做了什么,包括解决问题的那些经过。另外还有的大喜事,下一步再告诉你。” “解决了问题,还有大喜事啊——” 小波骄傲地说;“是啊,饥民的问题解决啦,而且可以说是最理想,也最让人很满意的结果。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吗,因为让饥民每个人吃上东西,而且还又是按人头发了粮食。怎么样,没想到吧——”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看见他两个人脸上的开心,应建良的确也浑身一下子地轻松。欧治国又接着地介绍,为了饥荒的事情圆满解决,就这一天一夜,他和小波算是马不停蹄地做了很大努力。 一开始,招待所食堂那位负责人答应了小波,馒头不是问题,但总得解决粮食的来源。于是欧治国出面担保,信誓旦旦地打包票,粮食不是问题,很快将陆续地送来。 大概知道治国是地区领导身边的人,加上领导宝贝的儿子,有了欧治国签名的条子,食堂负责人说他豁出去了。 第一步成功了,有了的粮食也只是救急,饥荒带给人们更大的粮食危机又该怎么办。小波动了心思,父亲办公室里的电话,加上印章,粮库冯主任他会怎么样,是否就一口回绝,也只好是听天由命。 父亲不在家,就连黄秘书也不见人。欧治国以梁主任办公室名义打了电话,并且加重语气地警告;如果大量饥民倒毙街头,饿死人的罪名,冯主任恐怕跑不了干系。 毕竟人命关天,主任慌了,不但答应,而且还说他马上安排,亲自带人向招待所送粮。但有一点,动用本地库存粮食,必须主要领导指示并且盖章的批文。治国保证,自己亲自带上批条过来。 说得高兴,小波还笑了;“相信吗,建良大哥,我偷盖印章那时候,治国当时那熊样,好像自己作了多大亏心事。就听见他嘴里好几次地说,对不起梁叔了,为这事关上我几年也认。” 欧治国眼瞪了他;“没见过有你这当儿子的,擅自调用粮食,该什么样罪名知道吗,不判死刑,也得把牢底坐穿。可是你,还当是报复了你爸,自个反倒是洋洋得意地特别起劲。” “洋洋得意,这话不假,可治国大哥,真要负责的话,我那老子梁云彬他也得拿话来说吧。再说,就不相信,以他这种的秉性,你以为还有人敢为难到我们的头上。” 欧治国禁不住地感叹;“唉,幸好事情圆满解决,要不,这党纪国法,我也是活罪难逃。至于你梁小波,送你四个字;少不更事,就没你什么事啦。” 似意识到什么,应建良禁不住地问;“你说什么,圆满解决,我好像不大明白了。” 梁小波笑了,显得非常开心地笑;“嘻嘻,知道你担心什么,应大哥。其实有好事,可以说有大好事还没说呐。告诉你吧,上面的工作组下来啦,我偷听到的,好像就连省里的人,都给撇到了一边地不知情!” 欧治国说;“毕竟动粮库,那可是天大的责任,在当时就是见了条子,那里的主任还是坚持必须打完了电话再说。而自己当时的那感觉,就担心事情有可能要黄,这心也一下子地凉了大半。 “不料,蹊跷的是,主任赶回来,反而是亲自指挥并且加大了装货的数量。并且还又是说,还得赶紧组织安排人手,因为在做好接收粮食准备的同时,还要对这里的饥民造册,以便于作好粮食分发的准备。” 的确,这种了不起的大好事,应该让那些受饥荒折磨,逃难城市的饥民总算有了好的结果。没想到欧治国却说;还有呐,因为饥荒,你不是下乡给亲人送粮吗,听小波他说吧,送你一个特大喜事的好消息。 “特大喜事,他送我——” 小波兴奋地说;“是这样,也是不久之前才偷听的电话,好像有什么人把饥荒这件事告到了中央,已经在紧急调拨粮食。并且派出的工作组,好像将绕过省里,他们会直接带着粮食下到灾区。所以我爸也顾不上管我了,他得到消息在召开紧急会议,据说要给饥民发粮然后送出城市。” “太好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是,这是真的吗。” 小波点头;“我看见的,那些人跑来开会,一个个紧张得要命。我听见他们悄悄议论,得想办法让工作组知道,他们的人扎向受灾那地方,关键是安全!” “太好了,这大喜事的确也太大了。谢谢,小波!” 不是应建良要激动,而是他相信,粮库主任动用库存粮食本身,有可能证实了小波所说的大喜事。实际上,对于救助饥民的努力,师傅杨大宝就大为的赞赏。而且他还说,有理由相信梁小波的父亲,因为对于群众的疾苦,我们的党和政府,不可能像某些擅长于夸夸其谈,脱离实际的所谓理论家那种麻木。 “相信吧,小应,真正的党人,除了心系普通百姓,尤其情感上,也是在和群众血肉相连心灵互动共振——”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由于白宁答应找小波借书,星期天上午,按约定时间,应建良得准时地赶到机关大门。毕竟是去机关,考虑到停车,他只好放弃了骑自行车地走路。可不知为什么,走在大街上,他那感觉,总好像一路上有眼睛在盯看自己一般。 不至于无缘无故就得罪什么人了吧,他不信,可是转头地四看,大街走着的行人中似乎并没有如何的异样。不过就在大街的一转角,不经意间看见的一个身影,却让他禁不住再次地回头。 没有了,那有些像贾梦成的身影,就好像自己的错觉。可是停下脚步地再看,还是不见那人的影子,这心里难免有些疑惑了起来。也太敏感了吧,疯子贾梦成,不过街坊邻居而已,就因为有过那样一次谈话,有时候居然莫名其妙,不自觉就会想起他。 当然,曾经的讲述,那所谓罪案,一个不正常的头脑,仍然英雄情节未泯,的确也让人难免地扼腕感叹。大概心理作用吧,有过上次的接触,遇见他,自己总会免不了多看上几眼。 但也仅此而已,在那次谈话之后,除了再没有过接触,就是有时候不经意看见贾梦成那微微佝偻身影,彼此谁也没有过理睬。实际上,就是碰巧迎面相遇,他几乎也没有过正眼看自己。甚至有一次,看见四周无人,自己打算招呼,可是贾梦成却是突然掉头急匆匆走掉。 有时候应建良觉得,虽然疯子贾梦成神经不正常,但是像他那样逻辑分明地交谈,怎么想也有些匪夷所思。还有的就是,有过那样的一次谈话之后,之后的形同陌路,他的确也是执行得一丝不苟。 不过也不是就完全不可以理解,比如间歇性的疯病,据说有时候的清醒,这人看上去就会无异于常人。既然是这样,贾梦成让保管的那些东西,自己还是认真对待为好,要是有一天疯子突然清醒找上自己,至少东西能够完好无损地物归原主。 唉,认真地想,怎么说这贾梦成也是可怜,就因为大脑出问题,思维一旦紊乱,他的世界也就从此地一片混乱。相信从小接受的教育,贾梦成的爱憎分明这应该肯定,编造出被人陷害拘禁关押的走资派,还有遇害的中年人,大概以前看过的英雄故事有关吧。精神失常的幻觉串联起来故事,于是构造出的自己,他是一个不与黑恶势力妥协的英勇无畏斗士。 实际上,像这种表现出不正常的相关行为举止,应建良以前也有过见识,不同的是,那是一个疯了的妇女。她向路边的一块石头吐唾液,有一段时间每次早上路过,几乎都会看见她在重复这种的无聊。 当然,对于那妇女可不是无聊,或许她那迷失的世界里,这样的石头,说不定有可能是她假想中的什么人。 “建良大哥,在想什么呐,看你走神成这样。” 耳际突然的说话,将应建良惊醒一般,思绪也拉回到了现实。但并不等他回答,梁小波又是含了笑地说; “为了恭迎大驾,顺便出来散步,这大门外,我可是等候多时啦。” 应建良诚恳地说;“谢谢小波,幸好不是迟到,但还是谢谢,辛苦你了。” 小青年高兴地说;“说什么呐,治国大哥的话,自家兄弟,跟谁客气用得着吗。” 两个人说话,不觉间已经是机关大门口。尤其大门两旁那醒目的‘地区劳动局:地区民兵总指挥部’,应建良还禁不住地多看了两眼。 大门敞开着,不但门卫,还有执勤民兵在守卫旁边的侧门。目视梁小波两人走向侧门,那背枪的民兵们在恭敬地点头后,还又是脸上挂有了微笑。 有从里面出来的人招呼梁小波,已经花白的头发,但这并不妨碍他用皱纹堆砌出近似于恭维的笑来。 小波显然认识他们,但也只是冷冷的点了头。看到那笑脸移向自己,就算感觉别扭,由于对方不肯收回等待的目光,应建良也只好表现出礼貌地点了头。 其实人们的这种殷勤才是开始,因为小波陪伴的往里走,这种让人不自在的情形就不断地一再重复。于是只要是可能,他就尽量回避那些转向自己的笑脸,那些谦恭的目光,那种对于不一般人物的敬意。 有人叫住了梁小波,说是找到一份便于他学习的资料,如果方便的话,他也可以现在去拿。小波说,学习英语辅助资料,是父亲的意思,自己是接受还是拒绝就建良大哥一句话。 学习知识有帮助,为什么是拒绝。小波爽快地答应了,但是在离开之前,他手指了那片开阔草坪说,他现在的住家,就是那片草坪那面,树木掩映中的黄色房子。 实际上,对于现在这脚下,特别是前面那片开阔平展草坪,包括后面那外表黄色房子,应建良的确也是有着记忆。只是好些年以前,还是小学时候他和一些同学曾经的来过,这里不会修剪整齐的灌木或者灌木拥护的小径。 那还是时候,是大规模武斗之前,有人提议到机关里去看批斗。他去了,好几名的同学,大家一起目睹了那些所谓的坏人被押在台子上。 那些据说还是官儿不小的大人们,他们头上戴着写上字的高帽子,胸口掉有名字打叉的大牌子。尤其一个个孩子一样服服帖帖,弓腰低头地接受机关造反派训斥,孩子时候的眼里,那情形的确也说不出的滑稽和可笑。到底童心犹在,这之后,同学们还又是在草坪中演练了起来。 ‘我交代,我说,对于工作中犯下的错误我会深刻认识’,特别是摸仿起刚刚看见的那一切,大家一个个笑得在地上打滚。 当然,至于草坪那面的黄房子之后是否还有小楼,这记忆里就模糊地不大清楚了。现在远远地看去,树木之中还有的小楼,距离的原因,也不过楼的隐约轮廓。 小波过来了,几乎是跑着地赶来,不等走近,他就气喘吁吁地说;“建良大哥,我这也是听你的,要不,这种无聊空洞的英语单词,我哪找心情!” 应建良却是劝他;“知识嘛,自己也一样经历过,一开始的枯燥也无聊难免。可等到真正派上用场,那时候你又会后悔,当初要不是虚度时光该有多好。” 小波信服地说;“好吧,听你的没错,这是治国大哥的话。” 由小波领着,走进了那外观呈黄色的房子,应建良发现这木质结构的建筑,就是脚下也是木板铺就。大概过去的建筑吧,这大白天的,房子里面特别中间的通道光线并不好,幸好也有门窗全开,视觉的情况才会好一些。 小波说;“就这前面,右手第三个门。当心点,我把门打开,光线就又不一样了。” 其实问题不大,这里面,主要还是眼睛的适应。只是木质地面,一进来,脚下踩出的声响还有了回音,他不得不很小心地放轻了脚步。 小波打开门,还不是进房间,里面的凌乱却是超出了应建良的想象。按说也够宽敞的房间了,可是这里的混乱,就好像随意乱放,凡是能够移动的都不会有固定所在,甚至就连被子也是部分滑落到木板地上。至于衣帽鞋袜,也是和报刊杂志,包括书籍,彼此混杂地胡丢乱放。 不过小波并不打算收拾,抓起沙发上的内衣,他又是扔到了别的角落。 “对不起了,建良大哥,这看起来很不像话,但不会有收拾,决不。”在客人坐下后,他端来茶水,那嘴里这样说。 “怎么啦,小波,好像你心情——” “再就是,我不会让他们碰我的东西,谁也不行。父亲说不能把房间搞得狗窝都不如,想让人听他的,我偏不。” “你这是,小波——” 梁小波继续说;“可不是赌气啊,我跟他,可没那份闲心,不过是不想,不想有谁进我的房间。其实以前在乡下,外婆家还不如现在这个样子,两间屋子,除了睡觉,外间不是放吃的,就是堆放捡来的柴禾。 “那时候,屋子里就外婆我们两个人。当然,有时候舅舅会拿一些吃的来。这些年了,总是忘不了,外婆往灶膛里添柴禾,我把树枝弄断了递给她——” 应建良发现,小波讲述过去的那些情形,特别那一双清亮的眼眸,惆怅中就好像有着一种类似于伤感或者迷离恍惚。仿佛这样的记忆,在缠绵于内心的同时,也浸湿和加重了他的忧郁。 不过很快,他又一声地叹息;“唉——在后来,还是离开了,外婆也接到了舅舅家。可遗憾的是,她到底没有再活上多久——” 有人在推门,很轻地推开,随后将头探进了门的裂口。 但并不等看清楚,那脸又缩回了。不过,小波察觉,他突然起身,抓了床上一只鞋子就向那门砸去。 门合上了,外面有了人在走开的脚步声。 小波提高了嗓门,明显愤怒的说;“你看见了,我实际生活该什么样子,囚徒,这和囚禁有什么两样!所以不想回来,回到这屋子,有时候就是在睡梦里,那感觉也好像自己被人盯着。时时刻刻的盯着,应大哥,凭什么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来对付我——” 渐渐地,应建良似有些明白了;之所以如此优越的条件,也抵消不了内心的忧郁,是因为曾经相依为命的外婆,在小青年心灵根深蒂固的思念情窦。 看来这样的梁小波,远不是一般人对于领导干部子弟的看法,至于师傅杨大宝疑虑的优越感十足纨绔,那根本就不属于他。而真正让人担心的,是由于从前乡下的经历,难免过于散漫和疏于管束的小青年,显得有些率性而为,或者某种的心理上逆反。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走廊最里面的那道门没有上锁,小波用手一推门就开了。里面几乎没有光线的一团漆黑,进去后按了墙壁上开关,日光灯把屋子里照得有些炫目的明亮。眼睛里有了适应,应建良这才发现,原来是墙壁覆盖的厚重红色窗帘,几乎遮挡住了外面所有的自然光线。 随即他又是发现,进去的房间显得很有些不同寻常,不但墙壁挂有领袖肖像,而且房间里四周安放的还是沙发座椅,甚至就是茶几上的烟缸也是整齐划一。显得宽大的办公桌,那单独的椅子,也是部分收进了桌子的下面。 实际上,就房间里面这种更像会议室的布置,给人的感觉,难免有种近似于庄重肃穆的压抑。虽然小波进去后,没有任何顾虑地在走,但应建良的行动却是谨慎多了。 小波打间那头的一扇门,瞬息间涌进来的自然光,一下子突出了那房间里放满了书籍的一排排书架。小波回脸,很认真地向应建良说; “相信了吧,建良大哥,这里全是书,不同类型的书籍。” 或许想不到就这样地方,居然能够看到如此之多的书,应建良难免有些出乎意外的吃惊。快步地进去,转脸一排书架上的书,那脸上顿时就有了兴奋。但很快又是怀疑,真的吗,这里的书自己可以选,而且选中的就能够借走。 小波诚恳地说;“虽然不知道,这里面有哪些是白姐姐想看的书,但好看的小说绝对地不少。” 其实也只是少见的线装书,就足以引起了应建良的好奇。取书在手里,书名怪怪的,红楼续梦,这什么东东。尤其还又是繁体字,他摇摇头,将书塞回了书架。 梁小波凑过来,取下那书,随即摇了头;“其实我也翻过,大概无聊文人的玩意儿,编撰的林黛玉复活,还和宝钗他们一块组成了家庭——” 的确是难以想象,在经过破四旧之后,居然还会有如此荒诞的东西在这里保存了下来。他还回书,绕过去,从那排书架随手取出的一本书,却是机械工程的论述。他拿在手中,但也不过好奇翻看,很快又是很小心地放回。 不急于找书,先是浏览,众多的书籍,让他这种无缘图书馆的青年大开了眼界。书籍本身,实际就是人类文明和智慧的结晶,无论自然科学还是文学作品,也都是从古到今,人们不知道曾经多少的实践和思想,以及在苦苦求索后的结果。其中不少的优秀著作,那些智慧的头脑,也不知道是如何在呕心沥血,甚至以生命浇筑出来的精华。 不过用不了多久,应建良就由于发现了他需要的书,几乎是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而他的这种情况,梁小波知道不便于打扰,于是轻轻地在他耳边说;“建良大概你随便看,随便地找。有需要借出去的,也可以拿出来先放到一边,到时候好一快地带走。” 应建良几乎没听他说的些什么,目不转睛的浏览,几乎无意识地嘴里答应;“好的,就听你的吧。” 小波又说;“白宁姐姐的书我替她选了,老古玩店,保证她一定会喜欢。” “是吗,这样的话,能够喜欢就好。” “那么,你自己安心地找吧,我得出去一会,就不打扰了。” “这样啊,当然,没问题。” “要有事,你喊我就是,但声音一定要大才是。” “行啊,知道啦。” 虽然也抬头感激的一笑,但应建良那眼光,就像是沾到了手里的那书上一样。这之后,至于小波又说的话,甚至他的离开,他几乎也没有感觉。 实际上,应建良这时候拿在手里浏览的,也正是吸引他的纺织机械,尤其不同产品的构造以及结构,就是那些示意图似懂非懂,对于他也是难免的诱惑。何况相关机器设备,特别问题处理和解决方法的论述,这不同于之前的新的知识,也更是让他有了浓厚兴趣。 然而,就在他被书里内容所吸引,并且还又是玩味思索的时候,有人来了,而且是正在走向他。 很轻的脚步,就算踩踏出轻细声音,埋头于书本的他也浑然不觉。不过那人几乎悄无声息地走近他后,突然,从他的体腔里迸发出了浑厚的声音来。 “干什么,你什么人,谁让进来的!” 突然的呵斥,响亮的喊声带着威严,显得冷厉,在静谧的空气中荡起了回音。而这爆发一般的声音,在猝不及防的青年脑海里,就如同雷劈一般,霎时间的惊悸,浑身哆嗦的应建良,那捧着在看的书也惊吓中掉落于地上。 “说啊,为什么,你怎么不说话!” 似反应不过来,应建良看着他,那眼神茫然地就像呆傻了一般。而这头发后梳,精力充沛,声音洪亮的中年男子,那目光犀利就仿佛要看穿他的脑后。 但并不等应建良回过神来,这时候又有了声音,是走廊里传来的叫嚣,与此同时还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干什么啊,梁云彬,你——” 那显得有些失真的声音才是落下,突然,梁小波出现了。那小青年像子弹一样冲进来,还不是站稳,又是他几乎尖了嗓子地叫喊。 “别理他,应大哥。这个人,你咆哮个什么,想吓唬谁呀!” 已经站在二人之间的小青年,除了气急败坏地喊叫,那喷红的脸怒对中年人,明显敌意的眼神,就好像仇深似海一般。但稀罕的是,中年人不是生气,居然和颜悦色,声音委婉地说; “我咆哮了吗,不是吧,波儿——” 梁小波气愤地说;“少跟我狡辩,在外面都听到了,大呼小叫的。你自己想,这样做,还像是人应该的说话吗!” 虽然梁云彬脸色一沉,但很快又是克制,他说;“这孩子,有这样和你父亲说话的吗。就算我说话少了客气,怎么说这里也是机关,人得有教养对吧。” 那儿子反唇相讥说;“嘻嘻,恬不知耻,分明是咆哮,居然狡辩说少了客气。行啊,你狠,我知道,就数你有教养。” 那父亲哭笑不得地说;“不知道我要说多少遍你才明白,这是我的家,突然有陌生人,一家之主就问了一下嘛。波儿,得讲道理好不好。” “知道啦,你这样也是问一下。梁云彬你记住,有句话,有样学样!” 没想到这父亲摊手,苦笑了笑;“好吧,我承认,这态度上的欠缺。但你这有朋友家里来,事前招呼,你有过吗。” “你问呐,你完全可以问,但是你对他吼叫,隔几间屋子,我都能听到!” “有些胡搅蛮缠了吧,不是承认不够客气,声音是大了一些。要不这样吧,问一下你的人,我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像吼叫。” 那儿子愤怒地说;“用不着,知道你死爱面子不会承认,可我也正式通知你,应建良大哥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和他过不去,就是替你自己找麻烦!” “朋友啊,知道了,可是波儿,得讲道理好不好。你有这样的朋友,事先说过,或者哪怕打招呼也行。可是,你有过吗,没有嘛是不是。” 用不着多想应建良也明白了,他正在面对的这个人是谁,他除了是父亲,还是地区党政的。只是很难理解,这样一对奇葩父子,那感觉,似明显有悖于常理地,他们在父子角色转换之嫌。 幸好一开始,房间里梁小波谈过他以前一些情况,虽然梁云彬这父亲身份不一般,但知子莫若父,他这种委曲求全就可以了解了。反倒是那儿子,尤其他过分的不依不饶,并不利于他将来心智上的成长。 因为自己惹得父子俩不愉快,小波还在坚持父亲道歉,这已经让应建良很是过意不去了,他上前一步,面对那父亲一脸诚恳地说;“很对不起,叔叔,我叫应建良;贸然打扰,还进你的书房,是我考虑不周。所以,请求你的原谅。” 那儿子小波固执地说;“建良大哥,你是我请来的,我说了,在这里,你完全用不着理他!” 看了眼儿子,这父亲转脸应建良地说;“好啦,说清楚就好,而我也有些反应过度。不过我想知道的是,年轻人,为什么我会看见你人在书房。” “是这样,因为书,小波告诉我,想找的书,他能帮上我。” “唔,看书啊,不错,这就好,这样很好。年轻人爱学习,当然好事,不过,找到了吗。还有,你想看的,会是哪一类的书籍。” 稍微的犹豫,他说;“现在了还能够找到哪些书看,其实一开始也是怀疑,可是欧治国说,想看的书,小波应该能够帮上忙。” “欧治国,原来是他——” 他说,认真看他后,那脸色就不一样了,眼神里似也有了亲切。这之后转脸小波,虽然那儿子冷笑地也不理他,但奇怪的是,在手抹了掉落额前的一络头发后,他说话声音也有了愉悦。 “行了,儿子,就到这吧。不是我要管你们年轻人的事,你的这位大哥,怎么说,我这做长辈的不知者不为过吧。” 也许小波还是无动于衷,他又说;“误会了,年轻人。来吧,来握个手,在这里我也郑重表示,这个家欢迎你。” 看见那父亲向自己伸手,应建良自然不敢怠慢。在握手后,那父亲转向他儿子,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波儿,自己看你这朋友吧,人家来找书看,这说明了什么,增长知识啊。想一想,如果年纪轻轻不自觉学习,将来怎样来服务社会。所以这方面,儿子,你得多向他学习才是啊。” 在眼瞪了父亲之后,那儿子转脸应建良,后者微微地向他点头,他这才勉强地说;“用得着你说么,治国哥早就说了,从建良大哥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欠缺。” 那父亲一笑;“哈哈,这样啊,评价蛮不错嘛。不过小应同志,我看过了,机械技术,唔,专研精神这很好,可是喜欢读书,特别政治理论上也得多下功夫才行啊。主席说了,没有正确的政治观点就等于没有灵魂,干嘛,就得理论和领袖思想来武装和丰富自己。读书学习和实践相结合,在为理想奋斗的过程中,才有可能更好地把握斗争大方向。当然,这只是我个人读书的一点体会。” “好的,谢谢叔叔。” 有另外的声音,是什么人在外面的门上轻轻叩击,梁云彬嘴里应了“这就来,”而后转脸应建良,认真地说; “行啊,我看就这样吧,有事我得走。想要什么书,你和波儿商量。另外,等哪时候有空,我让秘书挑一套毛选送你。” 梁小波明显不耐烦地说;“够了吧,梁云彬,没完没了,也不嫌烦。” “你看,这孩子——”那父亲说,显得无奈的摆了摆头。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这段时间的蹲守,贾梦成却是一无所获,高高院墙中的那道小木门,自从有过那女孩的情况之后,几乎就不见还有过开启。也许连续的下过几场雨,就连墙壁基脚那地方,现在也开始在爬满了浅绿色的青苔。 自从受害女子投河自尽,巷子里的守候,他已经是彻底失望了。其实在过去,人从小木门里出来,对于自己的关注,那些女子要不是讳莫如深,也都会忍气吞声,不会有人听他的,自然也不存在向有关部门举报犯罪的可能。 当然,不是就不可以理解,传统的观念,施暴者非同寻常的能量,就算当事人放手一搏,最终的结果很难不会自取其辱。而这种嗅到犯罪,却难以来认定犯罪或者犯罪人,迫使他不得不重新来考虑了。 更何况向无辜女性下手的家伙,与自己多年追踪寻找的那个罪犯是否有关,总得要有必须的证据支持吧。实际上,多次举报每次无果之后,的确也会让他好一段时间地陷入暂时迷茫。 似乎一切的努力已经走到了尽头,这些年以来的追踪,甚至罪犯的真正面目仍然不清不楚。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那么,走资派,中年人他们的牺牲意义何在,又何谈人间公平公正和正义。而残忍歹毒的凶手就像寄生于人体的毒瘤,如果任其发展,无异于毁灭生命肌体灾难的存在。 突然有些不对劲了,头脑里开始有了晕眩。预感到疾病就要发作的征兆,他不得不赶紧调整好坐的姿势。 果然,疼痛如期而至,仿佛有什么从骨头里向外发散,连同着筋骨的牵扯着身体。这阵疼痛从骨髓一直蔓延到全身,直至神经末梢,于是,整个的身体都禁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终于有了恢复,他有些哀怨的抬起脸,困惑的眼睛无助地望向迷茫天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颓废和失落。已经废物了吗,自己再也不能作为战士去执行应该的使命,揪出那隐藏在正常肌体中的毒瘤了。 他完了,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将就此结束! 不!他几乎要喊出声音来,咬着牙,坚持着地站立起来。不能,决不能半途而废,也许上天给的生命,就是要他在人间执行伸张正义的使命,忍辱偷生,那不是自己。 是战士就该去战斗,是鲁迅这样说的吗?生命不息,战斗不止,武斗中就曾经流行过这样的一句话,但那是为了没有意义的派性之间的厮杀。可是今天他做的,是有益于的事情,为了人类社会正常的秩序,为了公平和公正,为了伸张正义,他怎么可以有任何的软弱或者退缩。 贾梦成在想,在思索,渐渐地有了头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决定了。既然所有线索都集中到那个人身上,自己要做的就是求证,放手一搏哪怕粉身碎骨。 走出巷子,重新来到大街上,眼里看到的人群,他一度灰暗的心似也增添了自信。 实际上,这些青年人他们大多还只是学生,除了胸口佩戴着白花,有的袖子上还套有黑布。人们静坐于街头,或者在那片绿茵中,一个个脸色冷峻,沉浸于不发一言的静默。 像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止一两天了,他们为什么是这样,和许多路过的人们一样,贾梦成也会好奇的注意他们。 “悼念,也可以是追思。” 简洁干脆的告白,没有豪言壮语,但却泄漏出他们的沉重,彰显出忧国忧民的情怀。 用不着猜也知道,人们是在哀悼,在追思什么了。显然,并非一个伟人的逝世,而这怀念,是希望也是寄托和追求,代表了整个民族的心愿,表达着的意志。他们用这样的行动在告诉世人,中华民族必须崛起,人类文明前进的脚步,不会因为某些野心家阴谋家就能够阻挡。 敏感到社会生态的某种不正常,但他更相信人类的社会活动,不会因为一些邪恶的家伙而停滞。而人类的文明和进步,也总是由于成千上万优秀儿女的带领和推动,不断在向更高的层次发展和演化。 有人说,于无声处似有声。记得鲁迅说过,不是在沉默中爆发,便是在沉默中死亡。 当然,贾梦成觉得,现实中的他最应该的,就是如何才可能揪出那罪犯,将他那歹毒残忍和丑陋灵魂暴露在大庭广众,让沉冤得以昭雪—— 有队伍在走过来,是从另一街道转向这边的民兵,已是近黄昏将黑的天色了,谈不上整齐的队列就在身边。看不出他们是去执行什么紧急任务,虽然大多是青年人,但人们脸上的表情并不至于就如何的严肃。 机会就在眼前,不可能轻易就错过。已经走在了他们之间,一些人在说话,是低声交谈或者议论。在这些男女青年中,不少人手臂套上的民兵小分队袖标,已经足以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咦,你是红旗厂的吧?” 由于没想到,这样的队列里会有人对自己说话,贾梦成一怔,不由得紧张地看了他。一张完全陌生的年轻的脸,自己既不认识,脑子里也没有任何有关他的记忆。 这人说;“就和我们排在一起吧,别再往后靠了,这种时候不大好找人。” 贾梦成明白了,他应该是错把自己动作了什么人。不过也不打算解释,他点头后,挨在他身边地走。而他这样的插队,队列前后的那些民兵,并没有看到任何不同的表示。 “怎么回事,不会是太仓促了吧——” 这人的问话,由于不明所以,贾梦成正要含糊作答,那人又说话了;“其实我也一样,要不是幸好袖标就放在衣兜里,这时候我也会没有。” 贾梦成明白了,但故意不满地说;“告诉你吧,我可是故意不带上的。” “为什么——” “要不是临时通知,就该下班回家了嘛。” 那人轻轻一笑;“哈,说来也是,当别人什么了,真的就那么听。说实话,要不是多少负了一点责,无聊的苦差,谁想啊。” 梦成抱怨地说;“彼此彼此,和你一样。我们这算什么,临时抓夫,难道不是吗。” 这人说;“就知道不会什么好事,多半是或者巡逻,没意思的苦差事!” “嘘,小声点。”贾梦成警惕地四周看了看。 那青年感激地看了他,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老兄,春节执勤时候同一个城区,虽然没有说上几句话,但是你做事的谨慎我服。怎么样,你对春华,还是没有感觉吗?” 梦成摇了摇头,他已经确信,暮色四合的大街,这家伙应该是把自己当作了他认识,但还是不很熟悉的什么人。这样看来,和这些人一道混进去,在他们将要去的地方快闪,这想法没错。 这人说;“说来也都是机械大口嘛,同一个系统。记得我给你说过,我在永红机械,和你一样,也只是武装基干民兵付连长。不过,春花她暂时还不是正式,但已经编入科室基干排了嘛。” 贾梦成知道他什么意思了,忙压低了嗓音的说;“谢了,你的心意我明白,不过你也知道,家里面,大人有他们的想法。” “慢慢来吧,老年人固执,这种事总想你听他的。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朋友之间,春华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电话里说一声。” “没问题,朋友嘛,我也是你这句话。” 两人相视的一笑后,没想到这人接着就转变了话题,是劝他;“我说,你袖标在的话,还是带上的好。” 贾梦成摇头,还苦了一张脸;“说过嘛,我真的没带。不是来不及,是根本就不想带。” “好吧,应该不是问题,因为不只是你,我们也好多人都没带袖标。到时候真要是扣人,不行的话,我帮你应付几句。” 贾梦成原来还有些犹豫,听他这样说,那心也就安定多了。就快机关大门了,队伍行动也变得迟缓了起来。有人压低了嗓门在问;“说是总指挥接见,这晚上的还亲自来看望,真的有可能吗。” “是啊,百忙之中,他可是地区党政。也许,但也很难说。” 那人压了嗓子;“其实我也是怀疑,开始说城区指挥部,结果又让来总指挥部。这么多的人,总指挥接见,安全上怕是得考虑——” 这时候,有人手拿话筒,在队列旁边大声地喊; “请各单位民兵执勤小分队注意了,请大家安静,不要再互相交头接耳的说话!特别进了机关,同志们一定要注意纪律,保持好队伍秩序!” 虽然已经是机关的大门,但贾梦成安心了,因为并没有他原来担心的进门检查或登记。挂有武装民兵总指挥部牌子的大门口,明亮的灯光下,在执勤人员的注视中,队伍鱼贯的进入既没有检查,甚至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停顿。 而像这样从不同街道向这里赶来的队列,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很远地根本见不到尾。在下意识回头之后,这样的情形也让贾梦成坚定了信心,原来紧张不安的心也因此有了振奋。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实际上也只是走过草坪,快到黄色房子前面时,队列也自动就地解散。黄色房子和小楼之间,原来宽敞的坝子全是人,男女民兵们或站或坐,也有聚在一起压了嗓子地交谈。 其实不等队伍散开,贾梦成身边这人就在说笑中和他人走开,并且是早就不见了他人影子。已经黑了下来的天色,不明不暗越来越浑糊的光线,贾梦成随着人流往里面走,直到已经是闹嚷嚷挤满人的院坝这才停住。 很快亮起了灯光,是小楼下面房间里牵出来的两只大瓦数灯泡,不过这样的照亮,相对于越来越多几乎黑压压的人群,其照明效果难免也打了折扣。实际并非如何靠后,相距不远的情况下,人和人的面部上,也很难一下子就分清楚谁是谁。 这种的情况,贾梦成既感觉到安全也自在多了。不过挤在混乱人丛中的他,除了有意识的人众里走动,听他们的那些私下里议论,同时也在对这里的环境更多地观察。 夜色虽然最好的掩护,但要想真正确定这幢独立小洋楼所处位置,反而又是带给他了更大困扰。但有一点可以相信,小楼那背后,很有可能就是他常常蹲守,院墙有着小木门的那巷子。 如果这种目测是真的,小楼背后果然院墙,那么相距那小木门,彼此之间又如何的距离,这时候的他,就是大概的判断也根本不可能。还有的就是,如果确定这里和那一道小木门之间的距离,又能够说明或者证明什么,他自己也是说不清楚。 当然,既然混进来了,顺势而为吧。于是,他决定放弃干扰和杂念,继续不同角度对这里进一步地观察。 也许目前的这种混乱,应该是他最好的机会了,如果周边的那些灌木藏匿,不至于轻易就被人发现。剩下的就是等,等到这些人走了以后,或者是更深夜静四处无人,再进一步地行动,但愿到时候会有意外的收获。 贾梦成想好了,但他才是进入到灌木丛,就听见有人拿了话筒在高声喊话; “注意啦,提请同志们注意,不要在这里小便!万年青中的那几位,你们出来,全部都给我出来! “我知道,来到这里的各位,你们大多是单位民兵骨干以及负责干部,凭着应有的觉悟,大家也应该懂得如何的遵守秩序!” 跨进去的脚只好又收回,不过,不只他贾梦成,因为还有不少的人影在灌木中站起来,并且是向外走。有手电光在照过来,躲藏暂时不可能了,他只好离开灌木从,迅速让自己溶入了人群。 当然,用不着担心,这样乱糟糟的情形,机会应该多的是。而这也很容易让他想起了最初的造反派,那时候,也是各个造反组织聚在一起开会,彼此之间并不是很熟悉,一时间,所谓分辨身份那就是一个笑话。 又有人拿起了话筒,并且开始了大声的向人群喊话。 “同志们,无产阶级战友们,辛苦大家了!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来,充分说明了我们的总指挥,地革委领导梁云彬,对我们广大武装基干民兵同志们的信任和亲切关怀!请大家鼓掌!” 掌声过后,这人开始进入到正题。 “下面,有请地区民兵总指挥部领导成员,民兵执勤小分队付总指挥欧治国同志,向大家传达对全体民兵的亲切慰问! “接下来,就当前政治斗争形势分析——有关继续专政下的严峻斗争,对我们的要求以及具体指示——特别是今晚,历史将赋予我们的伟大使命,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请大家欢迎!” 于是,又是一阵掌声中,并且还有了呼喊起口号来。 贾梦成看见了,也看清楚了明亮灯光下的那个人,这让他不只是吃惊,而是几乎惊呆了。因为他不但见过这张脸,而且不止一次的看见,这人是和自己的邻居应建良走在了一起。 或许没想到这大个头家伙竟然如此人物,和自己那看上去本份老实的邻居应建良,尤其他的不甘寂寞,两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可比性。可正是和这人搅和一起的那邻居,自己不但把那样的秘密告诉他,并且,还将全部的证据也托付地交到了他手上。 霎时间,仅仅这种的意识,贾梦成那感觉,就像被什么当头敲击了一般,突然的一阵晕眩,就感觉到背心透凉的头皮发麻。那心更像是在下沉,整个的人也在下沉,仿佛要堕入到那无影无形的没有知觉中。 这是命运吗,因为做梦也想不到,现实居然跟他开了个如此荒唐绝顶的玩笑。不,当然不是命运,是自己,自己平常的观察,一再地考虑之后的决定。 那么,完了吗,一切的努力都是那么可笑的白费了,走资派,中年人,他们的牺牲将因为自己的疏漏而付之东流!如果真的是这样,他贾梦成该是什么了,罪人?的,或者历史的罪人! 一阵阵恐惧,一阵阵骇异,让他心慌意乱也追悔万分。为什么,为什么居然百密一疏!多年的忍辱负重,就这样毁于自己的轻率和疏忽大意。长期的观察,那么细致的客观分析作出的判断,却仅仅只是一个既难以挽回,又不可饶恕的错误! 试想一下,假如自己的努力,所有的一切完全暴露,罪犯不但不会被绳之以法,而秘密也将因此不再是秘密。那么接下来,又将会发生什么呢—— 不,他不能,就这样带着那一切无声无息的湮灭,他贾梦成绝对不可以! 那么现在怎么办,他得躲起来,而且赶快的逃走,因为只要自己留下来,凭着这头脑记忆,对于罪犯有着威胁的秘密就始终存在。 只是,现在就放弃了吗,眼前这难得的绝好机会。不,锁定那坏人,他再不能犹豫,必须是孤注一掷。 极力让自己冷静,贾梦成在人群中移动的四下里观察。他需要瞅准时机,人所不知的情况下,尽快找到一个能够脱离人们视线的藏匿之地。 而此刻,那个大个头的家伙,仍然在兴高采烈地讲着他的形势。 欧治国在讲话,在人群低声议论一直没有过停止的情况下,凭借着话筒,让他那照着手稿读着的声音,力盖众说声声不息地响起。国际形势,社会中不得人心的翻案,阶级,,斗争,以及跳梁小丑。后来,他放弃了稿子。 “本来,地革委梁云彬同志,是要亲自到会场和大家见面,给同志们讲话。但是由于有紧急情况,主任来不了啦,所以呀,委托我在这里向同志们道歉! “但是,说了,以后一定会在百忙之中,抽时间来看望大家!还让我带话给各位,他说;感谢你们,的同志们,你们辛苦了!” 虽然有掌声,但人群一片哗然之后也更是议论纷纷。很快就有人提高了嗓门,不但表示了明显不满,还又是有了显得大胆的公开发泄。 “不是说紧急任务吗,说好了的,要亲自地接见——” “也太过份了,不会哄我们过来吧——” “安静!各位,大家请安静!” 主持人在这样招呼人们的同时,还有手电光芒向说话的人群照射,这之后就有了显得严厉而尖刻的问话。 “你哪个单位,说出你们的名字来!” 效果很不错,那种突出的情绪化声音没有了。当手电筒的光芒从眼前晃过,贾梦成和别的人一样,赶紧低头地避开那刺眼光亮。 人群安定下来了,欧治国又在说话,是照着手稿在读。 “分外严峻的斗争形势,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情况,主任说,已经是和正在走,死不改悔的——你死我活关键性的较量了—— “各位在街头已经看到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行动了,正在猖狂的向进攻——我们怎么办?主任说,必须保卫政权,保卫社会主义新生事物,必要的时候,痛下决心!如果那些人仗着有谁在背后撑腰,还执迷不悟,那就是痴心妄想! “不要理睬那些打过仗,扛过枪,过过江的顽固不化!你有功劳,那也是属于的。凡是道路上,哪一级政权负责人拦路——我们不拍他,要有这个信心,也有这个魄力,不必担心别人说你是在踢开党委闹——” 不会吧,踢开党委闹,这什么意思。难道这是要否定党的领导,或者自己来把自己打倒——不理解,真的不好理解,这些人,他们这是要干什么,目的是什么,又在真正代表了谁的利益—— 因为很难想象,执政党的领导作用一旦被削弱,我们的社会又将会什么样情况。当年的折腾,动荡初期人们的冲击国家机关,瘫痪国家机器,整个的社会陷入那恶梦一般无政府状态的空前混乱—— 事实证明,那样的结果,不但让普通民众陷入社会动荡,甚至生命和财产受到威胁,工农业的瘫痪几乎造成了百业萧条。如此下去,岂不是仁人志士一百多年的不屈奋斗和强国梦,也将犹如海市蜃楼,南柯一梦般的幻灭—— 不,他们不会得逞,贾梦成摇头冷笑,他相信,就算某些野心人物暂时的蒙骗,一切也是暂时的。之所以他们注定的会失败,是因为党人的奋斗,总是以利益为福祉,才有了我们今天的新中国。 就算有那么一些人妄想将天下搅乱,也不过蚍蜉撼树的自不量力,回想过去,即便是武斗那样爆裂的混乱局面,只是党中央的号召,极短的时间,一切也都烟消云散。而的响应之快,执行的坚决,事实足以说明,党在广大群众中的崇高地位和威望,是绝对不可能轻易就被撼动。 人群开始混乱了起来,嗡嗡的声音中,那个欧治国正在大声地宣布各基层执勤民兵,他们在不同城区的具体任务。当然,没有必要再去理会人们来这里开会目的,他必须抓住机会尽快将自己躲藏起来。 已经观察清楚,基本上可以认定,这两层的小楼,那上面是绕着房间的通渠阳台,在那上面游动地对各个方向观察应该不是问题。至于确定了巷子以及小木门位置,对于寻找和认定罪犯是否有意义,既然不在行动考虑范围,那就将这件事继续下去再说吧。 躲在灌木中的观察,他很快又有了新的发现,原来这楼上,还不是他开始以为的房间里无人。黑暗中有灯光,是经过遮挡之后,房间透出的隐约柔光。不过,至于那房间怎么回事,办公室或者个人居所,自己这样的行动不至于就如何地妨碍他什么吧。 人群在流走,是自由在走,有人在高声的大叫; “请注意,一定要在指定地点集合——领取木棒和其它工具。还有的就是,各位带队的负责人要安排多带手铐——” 捉拿反骨干,领取棍棒;如此的叫嚣,让这夜晚的空气,似乎平添了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