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渣受他以爱意为食》 1. 第一章 神明给予我的,并非是我所渴求的。 我强加给神明的,我要祂蹙眉吞下。 漂亮的小怪物被祂怜惜抱在怀中,小怪物眉眼恹恹,十指无力勾着祂如雪的脖颈。 乌漆的长发已然垂落小腿,小怪物微抬下巴,亲了亲祂的唇瓣,并未得到任何爱意。 祂成为神明的代价便是剥离掉心脏,没了心脏祂便失去了对小怪物的爱。 小怪物是以爱意为食的,若祂无法再为他奉上爱意,他便会死亡。 他蜷缩在祂怀里,委屈极了,“master,我好饿呀。” 如瀑金发倾洒于圣座,祂垂眼,浓睫遮住远比宝石更为蛊惑的碧蓝眼珠,冷白长指点在小怪物的眉间,一粒浓红的小痣便浮现而出。 祂悲悯地吻上这颗小痣,又轻柔而下。 祂将裹挟了珍珠的舌尖探入小怪物的唇缝,小怪物半梦半醒间,吞下了祂赐予的珠子。 转而间,祂便眼睁睁看着怀中的爱人化作星碎消失。 若是祂无法再为爱人奉上爱意,或许……他们可以呢? “娇娇,你会原谅我的对么?”祂顶着圣洁冷清的皮囊,却又如偷情者呢喃。 -- 北平城的天一挨近春尾儿就犯腻,又闷又燥,非得叫人去销魂窟里听个曲儿才舒坦,北平最妙的销魂窟在城南的破巷子里,曲曲环环折进去,推开挂了金玉铃铛的红漆门,迎面是奢靡烂醉的酒香,再一抬眼,就能瞧见在二楼凭栏而立的旗袍美人。 盛秾娇长发如浓云随他垂首的姿态而倾洒下来,勉强盖住了露背旗袍下的些许景致,他后腰环了圈珍珠链子,两珠嵌着金边的上等绿松石恰好落在腰窝的凹里。 这装饰极为繁琐的腰肢蛇般向前一俯,他把一玉白滑腻的细胳膊探出乌木栏杆,翠玉镯子护不住细手腕,往下一滑都到长指中间了,他曲着漂亮的指不让镯子掉下去,涂了丹寇的椭圆指尖缓缓燃着浓雾,那烟快烧到尾了他还在发愣。 “娇娇,喝酒喝一半怎的跑出来了?” 直到身后那人拿鼻尖嗅盛秾娇后颈时他才回神。 盛秾娇连忙把烟摁灭在眼边的细柱子上,灰扑簌簌往下飞,呛到他了。 他捂着嘴细细咳嗽,蝴蝶骨就这样在身后那人的目光里花枝乱颤。 盛秾娇咳嗽完了才弯着眼尾儿看薄栏意,软腔调里沉了嗔怪:“倷屋满是宝货,吾不喜欢嘛。” 这姿势把盛秾娇的弧度一点不挡尽数赏给了大厅的看客,看客看痴了,连戏台的秀美花旦都不稀罕了。 薄栏意扣着盛秾娇的肩把人正过来只看自己。 他捏着帕子往盛秾娇脸上一按,耐着性子给人柔柔地擦劣质烟灰。 “你心口伤过,就别抽这烟了,我托人从西洋运了批糖,都是你喜欢的味,咱以后吃糖,不抽烟了,好不好?”他温声劝着。 “不好。”盛秾娇不高兴地瘪嘴,他情绪一上来眼里就露水,湿漉漉可怜死了,“倷欺负、欺负人啦,不跟倷回屋陪里们闹了。” 盛秾娇是姑苏来北平讨活的,一口苏州方言没被改过来,饿了几次才软下骨头乖乖学国音,他私底下讲话还是愿讲方言,吴侬软语一开腔就跟轻吟慢转唱曲子般,配上这艳绝了的美人皮,真叫人恨不得拽住他多讲几句话来听听。 “听话,跟我回去,今个儿楼里可来大人物,你要是今儿在外边乱晃悠惹到他了,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咱回屋,屋里安全。” 薄栏意的面皮生得年轻俊秀,身上的书生气都极俊,他这样低声一哄人,颇有如玉才子的意味。 “大人物?他会给吾铜钿么?” 盛秾娇薄红的唇还沾点酒渍,方才在包厢被灌酒太狠冷白的面颊都潮了,眼皮子细细弱弱地往下一耷拉,迷蒙的情意被浓黑的睫遮住,这样显得颓丧脆弱。 在层层红灯笼的昏光下跟仙儿一样,可他在男人怀里一抬眼,世俗烂味就冒出来了。 “二爷,回话呀。” 盛秾娇轻轻晃薄栏意西装下的胳膊,隔着布料把撒娇的劲儿传到薄栏意心尖上了。 薄栏意咽咽嗓子,没答盛秾娇。 他没法告诉盛秾娇今夜要来的大人物便是自己的父亲。 说是父亲,其实是养父,一丝血缘关系也没有,父亲只手遮天又有滔天的钱财,若是被盛秾娇瞧见……怕是盛秾娇会眼巴巴凑上去讨好父亲,从而将他丢弃掉。 钱?盛秾娇最喜欢的钱…… 薄栏意在心里细细盘算自己财产都变卖了有没有可能跟父亲比一比。 显而易见,远不可能,所以他一点也不想让盛秾娇这个视财如命的小狐狸看见父亲。 盛秾娇却把薄栏意的沉默认作默认一般,他心情大好,方才的郁郁寡欢被即将到来的金钱所杀死,他直接就踮脚亲了下薄栏意温凉的面皮。 不过点到为止的、近乎礼仪般的吻,便让薄栏意方寸大乱。 他垂眼,抿唇隐忍地看着盛秾娇,“听话,咱们躲起来,好不好?” “嘛要躲?” 盛秾娇羞怯又不解,歪着头看薄栏意。 “给铜钿干嘛还怕他,吾上赶着亲热还来莫及呀,二爷,倷回屋,吾不怕他,吾在这儿等他。” “……我给你钱,你别去找他。” 薄栏意十指攥紧又松开,他沉着脸想了又想才把一直放口袋备用的银票拿出来,数量极大够中产阶级一年不愁吃穿了。 他把银票抬高,就这样吊着盛秾娇回了屋。 盛秾娇回屋就躺软沙发上摸着手里的银票笑,蜷缩起来皮肉又白,若是把赤色绸缎旗袍撕开,就活像白狐狸成精。 这钱真好赚,薄栏意真好骗。 盛秾娇才不稀罕什么大人物,他又不蠢,若是那大人物连薄栏意都要躲,他是疯了才会迎上去讨好,他不如就妥当些从薄栏意那里敲笔额外财就够了。 索性额外财还算够,也不枉他刚才装蠢卖傻。 薄栏意跟人笑着喝酒,余光却一直瞥角落落地灯边的盛秾娇。 盛秾娇是名动北平的浪荡美人,给钱就凑上来黏人,偏生不给干,到底是个卖艺不卖身的贞洁货色,亲一下唇就算是盛秾娇对他们的恩赐了。 这般的美人不知为什么就是看上了薄栏意,薄栏意自己都不知晓其中意味,盛秾娇是不知道自己便是北平第一大家的小儿子,只当自己是个普通商贾。 看上后就成了相好鸳鸯。 可又不止是他的。 他看着身边一个小年轻把手掌搓了又搓才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 小年轻凑近薄栏意,小声问:“栏意兄,我今夜肯来这楼跟你谈生意,全看的是盛秾娇的名声,我花钱投了你的铺子,花了钱的啊,怎么连摸他一把都不成?光喝酒有什么意思,摸也不让摸,当婊子还装清高啊?” 薄栏意把酒杯放下,温声对他笑:“娇娇认人,最近只让我——” “给钱就好说。”盛秾娇轻软出声。 盛秾娇赤足从沙发上坐起来,足掌贴着暖和的西域地毯,他似是困了,低着脖子拿那银票揉腕骨玩,他这会儿开始讲国音,字正腔圆语调却冷了,艳皮子冷嗓音,活生生把那小年轻勾得血气一热。 盛秾娇今年不过二十一,可浑身的少年气儿早没了,除却殊艳如玫瑰的样貌,他就是个又俗又贪的标准市井小人,偏偏太会撒娇,一帮富家子挣着一掷千金要买他赎他。 他不走出这勾栏,瘦尖而弧度白滑的下巴贴着琵琶头,他就在台子上交腿坐着,两条白腿互相蹭着,灯笼光泼下来把他打量的目光流转开来,他瞧中台下的谁了就跟花蝴蝶似的提裙摆下台,细胳膊揽住人家的胳膊,面颊细细贴着人家的脖颈,他再乖巧地喊句“郎君”,保准那人再也对他移不开眼。 男人爱他怜他,他却是图人家的钱,捞足油水他就跟人断关系,上一个被他断了还眼巴巴等他回心转意呢,他就忙着找下家继续捞油水。 他挑男人只有两个要求: 一是有钱有势,二是得有书生气儿。 满了这两点盛秾娇就跟人好。 盛秾娇最近跟薄栏意就是因为这个。 “二爷您过来,给我把这衣裳揉顺开。” 盛秾娇就坐着把长旗袍下摆往两腿缝隙间一挤,他把旗袍玩皱了就朝薄栏意勾勾手。 薄栏意听话地过来,品味上乘的富贵包厢里加上盛秾娇就三个人,可不知为何,总拥堵极了,恨不得再少些。 薄栏意环着盛秾娇的腰把人从沙发上抱起来,盛秾娇两腿自然而然圈住他的后腰,薄栏意喝醉了,盛秾娇吩咐什么他就干什么。 他顺着盛秾娇的意把人抵在墙上,盛秾娇后背严丝合缝贴着墙。 盛秾娇勾着薄栏意的后脖子,下巴压在他挺直的肩上,对方才那个小年轻笑吟吟地说:“小孩儿给钱,哥哥给你看活春.宫。” 小年轻捏在指腹的酒杯啪嗒落地滚老远,他来不及捡,慌慌张张就红着脸跑出去了,门都没来得及关。 盛秾娇哄着薄栏意去关门,薄栏意就这样抱着他去,门关了没动,直接把他压在门上,旗袍一撩,莹润缠了圈黑带子的大腿肉就明晃晃地露出来。 “您拿这个捆我。”盛秾娇细声细语,又用软腔了,“您既然花钱养了我,那干什么都成。” 盛秾娇在外人眼里当真是个男婊.子,浪而自知,偏生蠢笨又貌美。 打小没爹没娘凭着漂亮皮囊给个富家少爷当了书童,那少爷当真是极出挑的人物,站那儿不动都如谪仙般,盛秾娇跟了他几年,后来少爷年纪轻轻病死了,那家夫人本就看不惯盛秾娇这狐狸精,儿子一病死还未下葬,夫人就把盛秾娇卖了。 飘飘转转从苏州卖到了北平,被窑子老鸨一眼瞧中买下来成了头牌。 他是真不卖身,一是东家下了死命令不让旁人真碰盛秾娇,二是他嫌那些男人入不了眼,哪怕是外人眼里出了名的少年公子他也不喜欢,可他必须要黏那些爱他的男男女女。 因为他是以爱意为食的,凑近那些爱他的人能让他活下去。 说来也是奇怪,自打成年了他便不再需要进食什么,那些追求者一凑近他,他就不觉得饿了,跟把别人的爱意当食物了般。 盛秾娇深知自己这般不对劲于是不曾给旁人讲过,索性他也机灵,直接借着浪荡的名声也顺便填饱了肚子。 他现如今勾引薄栏意并非动了情,就只是饿了而已,但这些人的爱意不够好吃,他悄然吸食时只觉得难以下咽。 但没办法,成年后只有他人爱意才能被盛秾娇咽入腹,旁些吃食一点也无法入唇。 若是没人爱他,他便会饿死。 但怎么会没人爱他呢? 2. 第二章 薄栏意是第一回见盛秾娇绑黑皮带子,他定定看着,双眼发愣。 盛秾娇绑这个非扣得死紧,雪白莹润又饱满的大腿肉被带子束缚住,红印子随抬腿落腿的动作而上下晕染开,薄栏意小心翼翼给他解带子的锁扣,啪嗒解开后大腿肉在他两指间抖了抖。 “娇娇,瞧这儿,都红了。”薄栏意醉了酒,于是文雅掺了点下流。 “红了……倷亲亲吾,那块儿疼的。” 薄栏意闻言把盛秾娇往怀里捞得更稳当些,盛秾娇后背抵着门,后腰悬空余下的都跟蝴蝶翅膀的弧度般。 薄栏意俯腰,面皮挨着盛秾娇的小脸,盛秾娇骨架子小他一手就可以把人抱住。 空着的这手自然就捏着人家的下巴把人脸抬起来,盛秾娇自己把唇张开,舌尖红艳艳的,又薄又滑跟薄栏意的纠缠着一块。 两人脸挨着脸,潮气随着夜欲在月影的缝里纠葛。 盛秾娇被亲太狠喘不来气,他指尖细细捏着薄栏意的后颈,话被嘴里的硬舌头搅碎了: “慢、莫要……疼,二爷。” 薄栏意充耳不闻,他的舌头剐蹭侵占盛秾娇狭窄的唇腔,手从下巴松下来,试探着在盛秾娇的后腰处游走。 盛秾娇身上的肉真是好,肤若凝脂骨骼纤细,哪里该瘦就瘦得清冷,哪里该肥就肥得艳俗,线条跟拿丹青笔勾勒出来的一样。 “娇娇,我一辈子对你好。”薄栏意喃喃低语,他还年轻,诉爱都是腼腆的。 盛秾娇把眼垂下。 “二爷。”盛秾娇细声叫着。 弧度艳丽的狐狸眼色感很重,涣散开来活像墨池生涟漪,软乎乎喊一声“二爷”简直能把人钓死。 薄栏意不明白盛秾娇为什么喊他二爷,不对,不止是对他。 盛秾娇对哪个相好都喊二爷。 少年人开始吃味,他拿尖牙泄愤般,不知轻重咬着盛秾娇的唇,令盛秾娇疼得蹙眉。 他气得直接扇了薄栏意一巴掌。 “疼,你亲疼吾了。”盛秾娇这时哽咽起来,又弱又小的,尾音还委屈巴巴含着水儿,一口吴侬软语被含糊嘟哝出来,“莫做什么相好了,小毕扬子。” 小毕扬子是骂人的话,这话一说代表盛秾娇真的生气了,上次盛秾娇生他气了就骂这个,骂完三天没正眼瞧过他,还是他在楼外跪了三个时辰才让盛秾娇心软。 薄栏意吓得连忙回了神,他不敢亲盛秾娇了。 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无措看着盛秾娇在他眼前流泪珠子。 哭起来又娇又软,怪可怜的,但脾气又格外得大。 盛秾娇刚才被那个小赤佬灌了几杯高浓度西洋酒,热潮上脸,一醉就喜欢闹脾气。 迷迷糊糊得谁也不怕,薄栏意方才亲他时候越了界,竟然还拿那物将他撞了撞。 “做莫得相好。”盛秾娇细细地骂:“怂逼死样鬼气的,只会床上耍横,算莫得男人,呸!” 薄栏意被骂也不还嘴,他抬手,想摸盛秾娇的背顺顺狐狸毛。 谁成想掌心刚覆上去盛秾娇就跟离了水的白鱼般开始扑腾,屋里冰快化没了。 白烟升上来又垂下去,地上淌了水儿,盛秾娇脚落地上滑了一下。 薄栏意要去扶他可又怕扶了盛秾娇会生气嫌丢脸。 他想了想,装作没看见盛秾娇的狼狈。 索性有厚垫子护着,没受伤,盛秾娇一边解旗袍扣子,一边进了内屋洗澡。 水声哗啦啦的,令薄栏意痛苦极了。 他今夜给了盛秾娇太多钱,盛秾娇今夜就格外听他的话。 可今夜那钱是薄栏意能给他的最多的了。 薄栏意是薄家最小的儿子,手里权势最小连钱也是最少的。 盛秾娇在钱上一点也不笨,所以他摸透了薄栏意的家底,怕是今夜一过,他就要跟他断开找下家了。 薄栏意苦涩地想。 薄情货色。 不愧是名扬北平的薄情货色。 薄栏意自嘲一笑,喉间有些疼。 果然。 果然盛秾娇拿够钱就要跟他断干净,方才不该一时冲动把钱给他的。 招了狐狸精的道。 说是被亲疼了全是谎话,他就是不想跟他好了,不想好了就有千般理由埋汰他远离他。 罢了。 薄栏意合眼,指节微屈。 说多生厌,明日把郊外那宅子卖了当些钱把盛秾娇哄回来就好了,只要有钱,盛秾娇不会不看他的。 盛秾娇洗完出来换了身行头。 口脂卸了,面颊的潮也散了,如云长发垂落下来,他还捏着帕子擦。 一身淡青长袍配了棉白袜子,浓重的艳色消了几分,他的原生唇色是寡淡浅薄的,可细眉浓睫又点如漆墨。 他就立在门边,腕骨上的翠玉镯子冷冷泛着润泽的光,他如今看薄栏意就没情了,像在看陌生人,国音语调又清又缓: “薄栏意,我腻了你了。” 薄栏意站起来,颤着唇要说什么。 盛秾娇抬手掩嘴,打哈欠跟猫儿一样轻。 古典秾艳的长眼尾一斜,乌睫不耐地抖了抖,“你还要待着么?” -- 薄栏意离开后盛秾娇就窝在沙发上摸着银票玩,细细说了好久的悄悄话,说到后来鼻尖就发酸,他胡乱揉了把鼻尖把酸意压下去就出了包厢。 他又倚着包厢外的栏杆发愣,这回玉镯子没护住,一下子就从手腕滑下来要从二楼摔下去了。 玉镯子脆,怕是落地就要碎裂。 盛秾娇白着脸心跳都停了,一时痛不欲生,谁知镯子被人接住了。 那人手的骨节矜贵分明,长指轻而易举就勾住了玉镯子的内环。 “镯子……”盛秾娇双手死死扣着栏杆,半身探出来,对下边那被众人围着的人物喊,“先生,那是我的镯子……” 那人坐轮椅上缓缓抬眼,与二楼上满眼含泪的盛秾娇对视上了。 薄离玉勾着指间的玉镯子,保养得体的关节微微屈起,弧度在莹润暖黄的灯笼光下跟拿瓷釉涂了薄薄一层似的,连带有浓重年月感的成熟面容都冷了。 这男人模样生得极为英俊,眉深目阔窄高鼻,琥珀琉璃珠子般的瞳色一眼望不到底,睫毛乏倦地垂着,又长又软地在眼下白皮子处泼了昏影儿,他坐在制作精良上乘的轮椅上,椅背儿教衣着奢华的丫鬟扶着,身边两侧都是西装革履的上流人。 “我、先生……那个,镯子……”盛秾娇焦急地探出半个身子,宽松的青袍子都遮不住摇曳曲线,后腰处的勾环真是色而绝,白袜子踏在棉毯子上,脚后跟踮起来了,小脚弧度漂漂亮亮地往栏杆这儿一抬,大厅有几个控制不住地直接往离盛秾娇下边近的地方走,企图从那白脚尖往上望一望,最好袍子脚尖往上,能从袍子底目光畅通无阻把盛秾娇下边望干净。 “娇娇,快下来让我抱抱!”一个穿灰色长袍的俊秀年轻人对盛秾娇喊。 盛秾娇嗔他的旧情人一眼,眼尾还挂着亮泪珠。 薄离玉在大厅坐着,面无表情又冷漠疏离,他淡淡抬眼看了盛秾娇,就一下便收了,盛秾娇那截栏杆下是大厅的戏台子,戏台子上的花旦还咿咿呀呀唱着牡丹亭。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曲笛、三弦的妙音没被楼里的闹剧叫停,一波三折温柔缠绵,薄离玉收手,镯子还勾在指间,长指搭在轮椅扶手上,随着昆曲的奏感而轻轻敲着,镯子叮叮当当随他的动作一通乱响,声响不大可盛秾娇垂下腰一瞧就跟那男人在砸他镯子玩一般。 “该死的赤佬。”盛秾娇顿时恼了,被富家子娇惯出来的蛮横性子一点就炸,他提着长袍子的摆低眼下楼,大腿内侧刚被薄栏意蹭狠了,边下楼边泛红地痒,他咬牙忍着,下完楼梯小腿连着瘦脚踝开始脆弱弱地颤。 他抬手捂着心口,那细胳膊从长宽袖子里探出来,玉白玉白地抵着旁边的红漆粗柱子,狐狸眼死盯那瘸子的侧脸。 侧脸都被人挡着看不全,从仅露的一部分来讲,不得不说是好看,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眼尾的纹路还有残疾的腿了,瘸子坐轮椅上都直着腰抬脖子,比梨园的还懂什么叫好体态。 盛秾娇越看那人的侧脸越觉得熟悉,跟哪里见过一样。 叮—— 玉镯子随琵琶收拨的响一并脆了,这把盛秾娇吓得不轻,他也顾不得心口闷堵了,连忙三两步过去把碍眼的几个贵客推了推,小力气哪儿推得动身高马大的男人,那几个男人作势要逗弄他,可这时薄离玉启唇了: “都下去。” 众人连忙唉声答是,不一会儿大厅就空荡荡的,戏台子上的贪嗔痴一并退场,珠玉帘子一合,风月就断了。 盛秾娇见没人了就愈发大胆,直接指着薄离玉的侧脸就骂:“赤佬莫讲道理,拿吾东西又要弄坏它,恁做么,穿地人模人样还这般坏,吾看恁是昏特哉!” 盛秾娇骂完就手一伸,只见白影不见形地把玉镯子从薄离玉指间抢回来了。 “妈的赤佬,人模狗样不学好,恁——” 苏州话骂人像撒娇,尤其是盛秾娇骂人,七分软三分嗲的哪能让被骂的人伤一点心? “胆子这样大?”薄离玉蓦地偏头。 盛秾娇被他的气态吓得脸一白,脚步往后一退,吓得发抖还是想闹脾气。 “没人敢这样骂我的。”薄离玉脖颈弧度的线玉瓷般勾勒下来,隐在系得一丝不苟的缎白绣了白鹤的长衫下,不染尘灰的白底布鞋踩在轮椅的横档上,大腿上放了把合着的长扇,扇柄拿金箔烫了蝶恋花的纹样,瞧着就是个值千金的宝物。 薄离玉温和看他,眼尾泛起细细的曲儿,“你倒跟他们不一样。” 男人的语调很柔,像是上好的暖玉般,可就是把盛秾娇莫名吓得腿一软。 这人是伪君子。 盛秾娇莫名有种直觉,这样的人最是可怕,嘴上说着好话心里却阴着有千般万般的法子折磨人。 盛秾娇刚让玉镯子昏了头,现在才发觉面前这瘸子是个不好惹的人物,别……难不成他就是薄栏意今夜让他避着的大人物吧? “吾……” 一开腔盛秾娇就闭嘴,朝薄离玉讨好一笑,换了国音以示敬重。 “我这人脑子笨容易得罪人,先生您莫怪,我一定改,您老饶我这一次。” 嘴上真情实意忏着悔,脚已经往后退了。 薄离玉的目光淡淡往盛秾娇身上的吻痕看去。 良久,他手一抬,门外的两个黑衣男人就跨马金刀地进来,还未等薄离玉吩咐就一人一边把盛秾娇压住,盛秾娇被压着往楼上送去,白袜子在反抗的时候都皱了,粉白沾了吻痕的后脚跟连着两条明晰的瘦线在尾端合了,跟片蔷薇花瓣一般秀丽。 就是花瓣被他那个小儿子给欺负红了,瞧着怪惹人疼的。 3. 第三章 “哎——恁们……我。” 盛秾娇被两个男人推进最上乘的包厢里,里边是金玉暖阁处处奢靡繁琐,盛秾娇这个平日里花枝招展的艳美人卸了红妆就淡了,在这包厢里竟难得有了脱俗的清冷味。 两个男人把他推进来后就飞速把门上了锁,任由他在里头又踹又骂他俩屹立不动守在门两边。 盛秾娇嘴一瘪,撒泼坐地上开始掉泪珠子。 他拿袖摆细细揉着眼尾,坐地上就算有软垫子护着也疼,他皮嫩,一掐就红的那种,瞧他这嫩样本该是个少爷千金命的,哪想一个被男人养的兔儿爷这么娇气。 寻常男人要像他这样早被人戳脊梁骨了,可盛秾娇不会,他一哭不管男男女女都心软要疼他,哪里还寻思阳刚不阳刚、女气不女气的。 薄离玉一进来就瞧见盛秾娇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他不消身后人扶持,自己跨了这早特意修理过的平整门槛。 门一并上屋里霎时灯火如昼,地上那哭得又娇又香的美人就更晃眼了。 薄离玉捏着手里的药瓶,正欲扶着轮椅朝盛秾娇过来。 盛秾娇眼一尖满心都是讨薄离玉欢喜好活命了。 他屁股一离地就挨着薄离玉的胳膊一通似水的摇:“先生,您看您比我大那么多,我就一孩子,哪懂什么人情世故,您就饶我一次,不然、不然您打我,打多狠都成,只要您泄气饶了我。” “打你作甚?”薄离玉摇摇头,把药瓶子放盛秾娇的手心里,轮椅向旁边一挪,跟盛秾娇保持了距离,他想了想,说:“我方才瞧你伤了脚,这药治伤痕,你拿去涂了,明早一睁眼伤就会消。” 盛秾娇受宠若惊接过,小心翼翼握手里,叽里咕噜把薄离玉夸得天花乱坠。 薄离玉好笑地望他,温声打断道:“娇娇。” 这两个字念得极为缱绻,似是念喊过许多遍了,娇娇两个字旁人念出来要么黏腻要么虚伪,可薄离玉跟他们不同,他声线清润音调精准,念娇娇像在念相敬如宾的尊夫人。 盛秾娇在入神地看药瓶子上的名儿,一听薄离玉喊自己的小名就吓住了,药瓶子咕噜噜离了手滚到薄离玉的脚边。 他脸皮子这时候薄了没好意思挨着人家去捡药瓶子。 还是薄离玉自己弯腰捡起来给他的。 盛秾娇接过后就推着薄离玉的轮椅把人往床边送,“您是要就寝么?我很会哄人睡的,你若是愿意,便当药钱付了成不成?” “这屋……”薄离玉迟疑片刻,抬手按住盛秾娇有意凑近他的小臂,他说:“这屋你睡,我一会儿要回宅子,” “诶?”盛秾娇有些纳闷了。 这人干嘛对自己这样好? 盛秾娇不敢问,以为是大人物菩萨心肠泛滥,又或许是蠢笨把他看做良家子被富家纨绔欺负了才单独给他开个房求个安稳觉。 原是他眼拙错怪了大人物,大人物不是伪君子,大人物是好人。 盛秾娇鼻子一酸,手摸着腕骨的宽大玉镯子绕圈,他又想起大人物方才一抬手恰好勾住玉镯好没让它碎坏的场面,他吸吸鼻子,心里开始实在感激大人物帮他护住了少爷给他留的遗物。 自打自家少爷去世后没人待他这般好了。 “这镯子的恩……先生。”于是他敛了娇气无礼,乖乖巧巧地问:“还不知道先生的名讳……我若是发达了,定登门拜访先生的恩情。” 薄离玉敛眸启唇,檀香味似有似无传到盛秾娇的细鼻腔里。 盛秾娇一时糊涂听错了音。 “诶?” 盛秾娇眼尾亮生生俏起来,笑意混着泪珠子漂亮地撒。 他止不住笑,耳垂都红艳艳泛了潮,干干净净地对薄离玉说:“玻璃鱼是什么名儿?” 薄离玉抬眼望他。 盛秾娇登时不乐了,还假正经打圆场:“玻璃做的鱼么?一听就是矜贵人家的名字,意境好也吉利,真好听。” 薄离玉被他气笑了,无奈摇头:“真是狡狐狸。” 薄离玉走后盛秾娇一脸稀罕地在屋里转悠,边嘟哝边好奇地戳瞧见的名贵物件,这屋妈妈一直不让他进,说这是专门给北平一个大人物准备的,这屋白日夜里都有姑娘来打扫,干净又香得很,不同于别屋的浓香,这屋熏的是盛秾娇不晓得是什么名儿的货,凑近那镂空雕花香炉子嗅一嗅,盛秾娇觉得似曾相识。 好像薄离玉身上就这香,又淡又清雅,闭眼跟能看见菩萨一样清心寡欲。 不像自己成日拿玫瑰冷膏擦身子,时间一长混了甜的玫瑰香就跟长身上了一样,怪腻人的。 想到此处,盛秾娇难得生出一点腼腆的心思,薄先生人长得俊也就罢了,要死不死还是个多金有权的正人君子,这般好的人,不勾过来当下家岂不可惜? 若是那人对自己有心思了,是不是往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呢? 不、不成。 还没摸清那位先生的底,若是个一捏就烂的地痞纸老虎呢,可被妈妈那样尊贵敬着的人能是假有钱的么? 更何况那先生一看就气度非凡,不是百年世家哪里养的出来那样好的气态,定是世袭下来的大贵族。 到底勾不勾来呢? 罢了,不想了。 今夜闹腾那样久盛秾娇早就困了,他把蚕丝毯子往身上一盖,侧着脸猫着腰就合眼会周公去了。 他这人太娇贵平日里连做个梦都嫌累,起初来楼里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才十六岁,那时候因为有东家的命令谁也不敢碰他,他就想着吃喝玩乐好不自在。 十八岁一过便被梦魇缠身,盛秾娇害怕做梦,梦里是掐他脖子要将他扒皮抽筋的美艳妇人,而后场景一换便是父母在火海里死掉的惨像。 梦里从来没有遇见过什么好东西,今夜却难得好一次。 因为入了梦一睁眼竟是少爷。 盛秾娇在梦里如同实质般在自己十四岁的躯体里,瞧见什么感觉什么都是久违的自在,他今夜做的是场清明梦,心里明镜一般晓得是个梦是个回忆,可眼还是止不住地看少爷。 梦里的少爷仍旧穿着温润棉白的宽松袍子,虽病骨支离但身子还是清俊贵雅。 他手里捏着扇子,端坐在大院梧桐树下的石桌旁,少爷喜欢下棋又不喜欢与旁人一起入棋盘,他自己一手捏黑子,思索着落了棋就抬眼看坐石桌对边一直盯着他瞧的盛秾娇。 “昨夜……”少爷愧疚地对盛秾娇说:“我已经让母亲把她们送回去了,以后不会再有人吓着你的。” 盛秾娇不吭声,昨晚那事隔了这么些年他还是记得清楚。 少爷比盛秾娇大三岁,盛秾娇那年还稚嫩,少爷却已经长成了该娶妻生子的男人了,少爷院里昨晚被夫人塞了四个女人进来,盛秾娇怕黑每晚都跟少爷一块睡觉,少爷还哼歌哄他,昨晚他困极了,没等少爷就被子一裹上了床,迷迷糊糊被几个女人一通乱摸,再睁眼就是四个漂亮女人要亲他。 长指甲把他的细胳膊握得紧,少爷身子不好平日里深居简出外头女人也不知道少爷长个什么样子,见过的也描述不出个所以然,就只是说跟天上的神仙一般俊。 盛秾娇打小就是美人坯子,几个女人见他生得好还睡着少爷的屋自然就误会了。 最后还是少爷阴着脸进来的,少爷自己一个人,这事没让任何一个旁人知道,他让那四个女人滚,少爷书生风骨哪里会骂脏话。 盛秾娇听到那个“滚”字时都顾不得哭了,只觉得少爷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好凶跟要杀人一样。 几个女人白着脸浑身乱抖出了门,被少爷眼一瞥就跪地说嘴定然闭得严实今晚的事不会多说半个字。 少爷见人走了他把门一合这才眼底泛温柔,他把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盛秾娇搂怀里哄,哄到最后盛秾娇鼻尖眼尾红红地昏睡过去了。 -- 盛家昔日也算得上苏州一等一的富贵人家,夫妻俩老来得子有了盛秾娇,盛秾娇自幼就是在金银堆里养出来的,后来十岁家道中落还被讨债的烧了宅子,夫妻俩被人绑在大院里活生生烧死了。 盛秾娇是被家里仆人偷偷带出来的,仆人救主心切后来也入了火,盛秾娇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城郊的寺庙边角里蜷缩着。 要说人长得好连带命也会好几分,他才蜷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找他了。 那人到中年了,瞧着文质彬彬衣着华贵,像是富贵人家的管事,管事把他抱着进了谢家,谢家嫡亲的少爷就高坐在桌子边上,骨骼俊秀的手指搭着温热润白的茶杯,管事跟少爷讲天寒地冻小孩不带回来就要死了,少爷菩萨心肠留了盛秾娇。 盛秾娇待在少爷院里当贴身书童,少爷体弱多病不喜出门,教书先生每日都早进晚归来谢宅给少爷授课,盛秾娇就穿着干净的小青袍子立在他桌边侍奉。 说是侍奉也不算,盛秾娇哪里会照顾人,他渴了是少爷给他倒水,他嫌热嘟嘴不喝,少爷笑他娇气而后把杯子的水细细晾温了再小口灌给盛秾娇喝,给少爷当了四年书童了,他脑子笨摸不透少爷的想法喜好,少爷却早把他摸干净了。 盛秾娇站一会儿就犯困,天冷屋里烧着地暖还铺了绵毯子,盛秾娇依旧嫌冷,他跟少爷撒娇说要汤婆子暖手,少爷自然给他,他眯着眼小狐狸一般倚着少爷的肩,少爷把盖腿毯子给半梦半醒的盛秾娇盖上,小身板被红毯子严严实实裹着,雪白的小半张脸露出来,水润润的哪里像受过苦的。 少爷见他睡了就让教书先生轻点讲话。 教书先生见惯不怪,他直接闭嘴坐位置上沉默看少爷自己磨墨写字了,话说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少爷这样对盛秾娇时简直气得要晕过去。 一个富家矜贵少年郎,一个貌若女子的小书童,日日夜夜黏在一起未免太过旖旎。 富贵人家养小娈童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可这是谢筠月!苏州出了名的谪仙君子,怎么能跟外头那些混混纨绔一般沉迷男色! 教书先生祖上是清流文臣自是见不得好苗子被美色毁了,他第一日下学后就准备去跟谢夫人讲盛秾娇留不得,哪成想刚出了谢筠月院里的阁楼就被管事拦住了,管事话说得礼貌但字字背里带血,把威胁摆明面上告诉那教书先生别管少爷的私事。 教书先生背冒冷汗,他浑身发麻如有所感抬眼,就瞧见谢筠月在阁楼上居高临下笑着瞧他。 只一眼,便腿软心停。 教书先生自此把嘴封得严严实实,谢夫人询他问谢筠月的学业也是老实夸赞,谢夫人再含蓄问私事,他一鞠躬一开口便是一概不知。 4. 第四章 谢夫人敛下眼底尖锐笑着扶教书先生起来,谢筠月坐一边任由盛秾娇站着给他夹菜,盛秾娇夹的都是他自己喜欢的,夹到少爷碗盘里等谢夫人不注意,少爷袖子一抬一盖,盛秾娇自己就飞快把饭菜喂嘴里吃得餍足。 桌上四人心思各异,唯独盛秾娇心尖单纯只在乎吃喝享乐,谢筠月疼他谢夫人自然送不走他,可谢筠月必须得为谢家续香火。 谢夫人早年生了一对双胞胎,哥哥出生时后背有个暗红胎记,纹路瞧着怪异邪乎,找高僧一算惊觉是个孽胎,那后背胎记竟是血孽深重的阿修罗,谢家夫妇信佛赶紧把孩子丢了自认养弟弟就好,哪知道谢筠月十岁时生了怪病自此三步一喘连吐血的。 谢家家主去世了谢家上上下下就谢夫人管着,子嗣就谢筠月一个,谢筠月绝不能入了男色,他必须尽快与女子成婚生下后代,若是哪天谢筠月眼一闭死了,谢家连个未来家主都没有。 谢夫人这才想出找四个风尘女子给谢筠月开荤破雏让他尝女色滋味的主意,谢筠月心思缜密没让旁人晓得盛秾娇与他是同床共枕的,这才出了场闹剧。 盛秾娇吓得一直哭,哭晕了再一睁眼就是少爷坐床边蹙眉关切地问他还难受不难受,少爷面色苍白嘴唇无色,反观盛秾娇睡得饱还被少爷贴身伺候擦药洗漱的,盛秾娇面色红润精致地下床,他心里难得愧疚一次就没好意思理少爷。 后来谢筠月跟盛秾娇说来院子里陪他下场棋,盛秾娇就侍奉着,谢筠月跟他道了歉。 盛秾娇觉得谢筠月真傻,哪里是他的错,十七岁的男儿郎还没跟女人好过,这说出去定然会被笑话。 若不是盛秾娇黏人非跟谢筠月睡一块儿,想必少爷就跟那些女人翻云覆雨好不自在了吧,也许,也许还会生小娃娃,到时候小娃娃会取代他伺候少爷,少爷就不要他要丢他了。 盛秾娇那年十四岁,他太单纯满心都是谢筠月,一想到少爷将来会娶妻生子就不会理他哄他的场景他就难受,盛秾娇被养坏了,那时听了他的道歉就心如刀割,扎人的话全刺向无辜的少爷。 他骂谢筠月短命鬼还找女人不怕人家守活寡么。 谢筠月那日难得气愤一次,他站起来,俊秀的面皮子涨红了,他跟盛秾娇说他不娶妻。 盛秾娇问他为什么不娶,天底下哪个男人不娶老婆的。 少爷一向字字珠玑可对盛秾娇却说不出什么,他背过去不回话。 盛秾娇直接掀了棋盘往外跑,他出了谢宅哪里也不认得,是谢筠月提着灯把他找到的,盛秾娇不理他非倔着性子自己往深巷子里跑,谢筠月急得吐了血盛秾娇才听话老实。 回去后谢筠月躺床上拿名贵药吊了半个月才睁了眼。 但凡、但凡那日盛秾娇听话一点接受谢筠月的道歉,谢筠月就不会再伤到身体痛不欲生。 盛秾娇听惯了自家少爷给他的道歉,尽管他并没有错。 时隔这么多年,谢筠月早就入土了,盛秾娇却跟才刚开七情六欲一般开始怀念他爱慕他,盛秾娇等人死了才后知后觉,他感受到那份少爷对他的感情和自己对少爷的感情,他一直想给谢筠月道个歉。 这清明梦的机会难得一遇,十七岁的谢筠月就坐在对面,近在咫尺,盛秾娇喉间哽咽要站起来,他刚说了“二爷”两字,二爷温和地看他。 对不起还没出口,梦就醒了,他眼睁睁看着二爷在自己面前被一阵黑盖住又撕碎。 他哭着醒过来双眼模糊,勉强瞧见眼前有道白影,极为相似的白袍子、扇子、温润如玉的气度跟嗓音。 那人把盛秾娇揽起来,盛秾娇离了毯子感觉又冷又痛,长发披散下来,鼻尖微动,他十指扣着那人的肩膀嘴咬着那人的脖子就抽泣。 嘴里含糊念着二爷二爷。 “娇娇。”薄离玉一向寡淡的声线这会儿瞧见盛秾娇哭了就变味了。 盛秾娇此时神志不清分不清梦还是现实,他怜惜地抬手,手心护着盛秾娇柔软的后颈,慢慢拍了拍,声线温柔:“别哭,二爷在呢。” “二爷,吾,吾难受……”盛秾娇抽了抽小鼻子,覆了薄汗的额头在薄离玉下巴处胡乱蹭了蹭。 张牙舞爪的漂亮狐狸哭惨了,他自己难受还不够,非要带着旁人一同难受才舒坦些,雪白的尖牙亲昵又残忍地刺进薄离玉的脖颈,脖颈是温凉滑腻的,盛秾娇夜里睡得暖和连带唇间吐出来的都是水汽朦胧。 “乖,娇娇不难受。”薄离玉抬手,他正欲把盛秾娇面颊上的碎发拨回耳侧,可盛秾娇这时完全开了眼。 盛秾娇认出这人不是二爷后就不真心实意地黏人了,他把唇从薄离玉脖子处张开,湿液暧昧地留在玉白皮肉上,皮肉下浅如花枝的血管都湿了。 “倷……”盛秾娇揉揉眼,他清醒一点后就换了国音:“薄先生,您不是回去了么?” 摸不清有钱人的底时就得礼貌些,这样人家挑不出差错他也能讨个欢喜。 薄离玉模样瞧着不近□□,可身份摆着,他不可能探不清风月场的路子,路子他定是熟的。 风月场什么样的讨喜? 定是乖巧、听话又蠢笨的,须得事事顺心又时时能当解语花的美人。 “有事耽搁了,方才路过这屋听见你哭闹,一时担忧,就进来了。”薄离玉这般古板的话却是拿极为清越的嗓音念的,于是字字浸着文仙气。 “薄先生原是关心我么?” 盛秾娇瞧见薄离玉脖子上那道他搞出来的水痕,他挽起青袍子的袖摆,捏手里探过腰,温声细语地。 他边擦边在薄离玉耳边讲悄悄话,“您刚才走了,我难过才哭的,您一回来,我心尖就泛痒,哪里会难受呢?” 这卧房摆了数多西洋物件,镶金戴玉的挂钟立在雕花衣柜边上,钟摆滴滴答答轻微晃着,连带透亮窗玻璃投来的喑哑树影都抖了,一点影子末梢淌到了床上,似是一把男人的手,克制又贪婪地囚住了盛秾娇那截从蚕丝毯子露出来的脚踝。 “你啊。” 薄离玉颇有分寸感地握住他的手腕,把人离开自己一点。 盛秾娇作势要瘪嘴继续掉金豆子。 薄离玉无奈收了手,任由盛秾娇不知轻重给自己擦脖子。 盛秾娇自觉聪明于是不由得露了笑,他这几年养出了个好习惯就是受了委屈跟疼不会想太久,受疼了就赶紧忘干净,不忘就会疼。 他现在满心都是如何把薄离玉拿下当下家,之前薄栏意跟他讲大人物会砍他脑袋他是害怕的,脑海里想的大人物是个凶神恶煞的土匪山大王,谁成想是个成熟文雅的正人君子呢。 春尾儿的夜又潮又冷,盛秾娇额间薄汗都散了,他收了帕子搁蕾丝枕巾边上,一胳膊撑着床面,一胳膊揉了揉睡热的脸颊。 “您……”盛秾娇的狐狸眼不是艳丽的,它颇有古典韵味,双眼皮由窄到宽眼尾如花瓣般翘起,乌睫半垂盖了明亮清澈的瞳,他脖颈曲下,长发滑下来把小半个身子盖严实了。 薄离玉见他不讲话了,就问:“怎么了?” “薄先生呀。”盛秾娇细细颤抖一下,语调绵软,他抬眼又羞涩收回,手攥着毯子边,“我、我怕黑,您能陪我一块儿睡么?” 薄离玉搭在轮椅上的手微扣,他温和笑着:“这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啦?吾……”盛秾娇啪嗒不乐意了,他一掀毯子双脚落地,脚尖挨着棉地毯就蜷缩一下,他嫌冷,铺了地暖也嫌,可他现在满心焦急,今夜这么好个机会,要是没把薄离玉留下怕是再也没机会见到。 他赶紧下床半跪在薄离玉鞋边,狐狸样的娇,鹅蛋脸弧度细滑雪白,哭完后眼尾的红由深到浅蔓延下来,“薄先生,您误会了,我不是被欺负的良家子,我、我是住在这儿,但我干净,这几年没被人睡过,您要嫌弃的话可以不弄我,把我带回家当个哄睡的也成啊。” 薄离玉垂眼看他,眼底泛冷,可盛秾娇瞧不见。 盛秾娇还在装软。 他低低地哽咽:“客人们都待我不好,我不喜欢,我、我只欢喜薄先生,薄先生,您带我走吧。” “我讨厌这劳什子勾栏院。” 这话一点真都不带,客人待他如珠似宝非捧心尖上哄他笑了才舒坦,千金难买娇娇笑这话连北平的三岁小儿都晓得。 盛秾娇这些年赚了那么多钱早能赎身了,也有人说过要替他赎身娶他过门。 他不愿离开,离开了去做什么呢?他什么也不会,在这儿还能当婊子赚钱,出了勾栏院就是进男人家当小姨娘。 那玩意儿地位比婊子还贱,进去了就得争宠,他再漂亮也是个男的,生不出孩子也没女人抱着绵软,男人能稀罕他多久?怕是没几个月就得死在后院老井里。 薄离玉就算是个瘸子也是个男人,岁月沉甸下来的气度不怒自威,约莫四十左右的岁数什么没见过,盛秾娇知道自己这一套不够高明,可老男人不该都喜欢年纪比他小的嘛,他虽然二十有一但长得嫩,推出去说十八都有人信,嫩生生的,他不信薄离玉没动一点心。 可薄离玉面无表情,他敛了笑,像个冷清疏离的长辈,他推开盛秾娇压在他膝盖上的手尖,轮椅向后退了退,指间的长扇骨快被捏碎了,他启唇,别有深意地、居高临下地看盛秾娇。 盛秾娇有点害怕了。 “不知检点!”薄离玉把扇子往地下一丢,他沉着音,字字入骨冷:“你对谁都讲那样的假话么?” 5. 第五章 盛秾娇吓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些年凭着好样貌跟机灵劲,他在哪个男人身边都如鱼得水混着。 这薄离玉怎的那样凶! 凶起来的模样又似曾相识,跟以前谢筠月,他家二爷训他时一样凶。 二爷平日里脾气很好,可盛秾娇真惹祸了他就敛笑当玉面阎王,打盛秾娇手心都是轻的,可打完他就心疼,边给盛秾娇抹眼泪边忙着擦药哄人。 二爷会哄他,可薄离玉定然不会。 盛秾娇害怕掉脑袋,往日里的风月伎俩薄离玉一点都瞧不上,他似乎是把薄离玉惹怒了。 薄离玉见他害怕了就无奈蹙眉。 “娇娇,这房我给你睡,是好心,哪里有别的意思?” 薄离玉叹气,“你是不是良家子关我什么事呢,我不在乎,你也别自作轻贱。” 他朝盛秾娇勾勾手,盛秾娇凑过来,他抬指,指腹热热地给盛秾娇擦透亮泪珠子,他俯腰,俊美成熟的面孔凑近盛秾娇,“我没生气,娇娇,你别害怕。” 盛秾娇这个视线满眼都是薄离玉胸前的白鹤,连带一截玉般的脖颈,喉结随他讲话滑动。 老男人的韵味魅力尽显。 刚凶完又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盛秾娇觉得薄先生的风月伎俩更胜一筹,可薄离玉的言行举止极为文雅,哪里像是久经过爱欲的? 想必人家薄先生是话本上讲的真正的正人君子,骨子里都是书卷气。 要是二爷命长点,活到薄先生这个岁数,是不是也跟薄先生一般是这模样呢? 不苟言笑又成熟稳重,举手投足都是旁人学不来的优越文气。 处处完美惹人欢喜。 ……欢喜? 为什么会欢喜? 跟念想二爷时一般的、从心口涌来的欢喜…… “娇娇?”薄离玉见盛秾娇一直不吭声以为真把人凶到了,他又念一遍:“娇娇?” “恁别喊吾娇娇!吾们哪里恩么亲啦?”盛秾娇面颊羞红蹭地站起来。 青袍子些许皱了,一截白亮小腿露出来,往下是修剪漂亮的粉白脚尖,这抹色都羞到脚踝骨了。 又细又嫩地抖起来。 “我听他们那样喊你,以为你就叫娇娇,原来是个小名么?”薄离玉不明所以地问。 “您……您真是,我改主意了,今夜不一块儿睡了,您既然忙,我就送您下楼。”盛秾娇余光乱晃。 他干脆一咬牙,哒哒几步绕到薄离玉轮椅后边,扇子捡起来站薄离玉后背处远一点,扇子胡乱抛到薄离玉大腿上,然后双手按着他的轮椅后柄,一偏方向,直冲门走去。 这勾栏院叫露华浓,名字取得好奈何外观看着没什么稀奇,深巷子里立着的红门小高楼。 可一推门就别有洞天,它是北平最大的销金窟,里头美人如云无一处不是乱花迷人眼。 盛秾娇作为头牌自然一出来露面就被众人瞧着,今夜更甚些,因为他是与薄家家主一并出的屋。 露华浓建筑做得精致绝妙,修建时连带轮椅专用的直道都有,盛秾娇光着脚把人送到大厅,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连忙迎上来把薄离玉围着。 盛秾娇听见那几个人唤“玻璃鱼”为薄先生。 薄先生? 盛秾娇倒是想到今夜刚丢了的姘头,也姓薄,不过年岁太小,才满十八。 薄离玉走前余光微瞥,望了眼盛秾娇。 盛秾娇未等薄离玉讲话就背过去,边捂心口边红脸上楼回了自己屋。 他自己的屋就在薄离玉给他准备的那间上等厢房的隔壁,虽是挨着,盛秾娇这屋跟旁的一比是好屋,但跟前半夜睡的薄离玉给他安排的那屋一比,就是天上地下。 盛秾娇睡自己屋有些不舒坦了,他开始想今夜遇见的这个薄先生先生到底多富,又能给他多少钱挥霍。 而后又开始想薄先生跟他接吻的场面。 这般优越,又俊美如神祇的男人,尝起来究竟什么滋味呢? 如若薄先生爱了他……岂不是便不用吸食那些腌臜男人的难吃爱意了? —— 薄离玉跟盛秾娇一并出屋这事闹得有点大,露华浓里有个与盛秾娇相熟的姐姐等薄家一众人走了才去找他。 他裹着被子羞答答开门。 姐姐笑意盈盈问他怎么跟薄先生搅一起了,是不是要发达嫁过去当夫人了。 盛秾娇摇摇头,小声说:“你别乱讲,先生哪里看得上我……” “娇娇,你以前可不会说这般丧气的话。”姐姐一脸担忧,她还抬手去摸盛秾娇的额头,真的有些烫。 “以前是玩玩而已,我哪里喜欢他们?这回……这回遇见薄先生,总觉得似曾相识,像是以前见过他,怎么办呀姐姐。”盛秾娇面颊潮红着,乌发散下来遮住滚烫的耳垂,他嗫嚅几声,“我这次好像真喜欢上一个人了。” 宛若薄离玉就是长命百岁了的谢筠月,他今夜细细打量挨近,发觉那种欢喜的后味儿叫失而复得。 他好像把二爷找回来了。 他此刻这般欢喜,关门趴了床,浓睫一垂遮了薄眼皮,昏睡间便不自觉地从后腰处露了条白尾巴。 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尾巴尖颇为雪亮,瞧着便钓人心痒难耐。 恨不得狠狠揉着尾巴将这个蠢笨美人欺负哭。 —— 过几日是盛秾娇一月出次远门的日子,妈妈看他看得严,不管他怎么撒泼耍赖都十分狠心,说一月一次就是一月一次,白日里晨走晚归,若是晚了就扣他心爱的衣裳和饰品,这些东西妈妈也会看着恩客不让他们偷偷给盛秾娇。 所以盛秾娇出远门游玩时总丧脸憋嘴,他不开心极了,须得那些富家子挥金如土才能把他哄笑。 可四月底的这趟出门,天还没亮盛秾娇就打扮好去敲妈妈的门了,满是雀跃与欢喜地喊妈妈起床。 妈妈一脸嗔怪地推开门,笑音带骂,她年过四十风韵犹存,眉眼十分温柔,她当年也算是救了盛秾娇,若不是她买下盛秾娇,怕他现在早就被卖到偏远山村了,那些人.贩子说是拿了一位大家夫人的钱,要把盛秾娇卖得离江南越远越好,盛秾娇本来是要到东北那边的,那边不安稳局势动荡,他要过去了,怕是会那帮子狗日的折.磨致死。 她一时不忍便把浑身是伤的盛秾娇买回来,寻思把人养好了就给笔钱让孩子离开北平这是非地。 可露华浓的东家不知道又发了什么疯,他这男人从不露面,连妈妈都没见过他真容,他隔日就派了一帮子人来露华浓把盛秾娇强行留下按了卖身契留下。 妈妈跪下磕头都拦不住,说这孩子是良家子。 无用的挣扎罢了。 盛秾娇虽然蠢了点,但还算有点机灵劲儿,他惯会偷闲作乐,喜爱用一切优势来捞油水让自己不吃亏。 那些客人待他像祖宗,自然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等时间一到,他就当负心汉把人狠狠踹了离开,怎么让恩客伤心他就怎么做,非叫他们离了他便要死要活可如何都再得不到他。 美色愈发惑人,盛秾娇从不谙世事的金贵少年郎成了个市井气十足的公狐狸。 妈妈对盛秾娇心里有愧,她膝下无子盛秾娇又嘴甜乖巧,她心里也把盛秾娇当成了亲儿子,不让盛秾娇经常出门是怕这孩子出事,这孩子心思单纯又张扬,给他自由太过会惹是非。 “妈妈,我、我今日想去城郊的观音庙一趟,听说薄先生会去,我也想跟着去,您不用为我备车了。”盛秾娇今日没穿旗袍,他穿的是寻常红袍子,肩两边绣了金灿灿的牡丹纹样,宽袖又薄又软地盖住细胳膊,一截腕骨露出来,指尖水亮亮地泛粉白。 “观音庙?薄先生?” 妈妈思索一下便乐了,她抬指,点了点盛秾娇柔软的鼻尖:“真跟传闻里一般……你喜欢上人家啦?” 这几日北平除了讨论战乱流民就是薄离玉跟盛秾娇的风流韵事。 有见者说那夜盛秾娇面颊潮红眼边含泪,似是哭惨了,他衣衫凌乱连鞋袜都未穿,边帮薄离玉推轮椅下楼边低脖子不吭声,连楼都没送出去,只把人送到大堂就颤抖着背影慌乱上楼关了门。 似是极为不舍薄离玉离开,于是忍着哭赶忙离开不看。 这闹得满城风雨,说是盛秾娇这个薄情货色居然也有为个男人抛真心而要死要活的场面。 当真笑话! 若是以往的盛秾娇,听了这流言非气得咽不下气,可现如今的盛秾娇却点头称是,耳垂微红了,眼角笑意坦荡赤城。 “我欢喜他。” 盛秾娇把长发利落束起了,耳坠子发饰与钗子一盖未戴,浓密乌发的尾颇有生机地垂在窄腰后边,他笑得开心,小尖牙在淡色饱满的唇间若隐若现。 薄先生那日离开后他花了好多钱才打听到人家的消息,说那薄先生祖上三代都是大贵族,清末时薄先生的长兄还考中了新科状元,好不意气风发,一家都是极为显贵的俊杰,到了这世道,薄家只剩薄先生一人了,连带三个养子。 薄离玉早已断了贪嗔痴,一生无欲无求,风流韵事于他而言绝无可能。 唯独人到中年,遇了个盛秾娇。 盛秾娇出不了远门可北平说得上名堂的、露华浓能讲上话的地盘他完全进出自由,他去了几家打听,连带动用了旧情人的关系,据说薄先生刚从上海回来养病,估计要待个一两年,生意全由家中大少爷掌管了,二少爷在军政界是个翻云覆雨的人物,三少爷年纪小似是还在念学。 以盛秾娇的手段断然查不出再仔细的,可光查到这儿就已经知道薄家地位不得了了,可盛秾娇就是铁了心要薄离玉跟他好,他特意摸准薄离玉今个儿要去观音庙烧香拜佛,他得跟去,定要攀到薄离玉这高枝。 北平城郊的观音庙在山尖尖上,被繁茂绿树层层环绕,城区的天儿还闷着,到这城郊就冷了。 盛秾娇坐马车上脑袋昏沉沉的,他咳嗽几声,捂住嘴,陈年老病犯了,雪白的手心落了黏糊的血。 6. 第六章 车夫隔着帘子问他怎么咳嗽那样狠。 盛秾娇一蹙眉,隐了咳血的事,只说天冷生寒。 他让车夫停车去一旁的酒铺子,酒铺子拿暗红帘子一片一片绕起来,木质建筑古朴细致,台阶两边随意摆的都是极名贵花树,衣着考究的女儿家抱着酒在大堂优雅穿梭,裙摆长长地飘动,铺子里酒香浮动,那几抹裙摆晃眼间跟梦似的好看。 盛秾娇不信神佛所以他从不拜神庙,今早是他第一次来北平这出了名的观音庙,也是第一次见这酒铺子,不像寻常人家建得起的,大概是哪家富人名下的资产。 他落座,温热的瓷杯揽手里,细细暖着,酒味不刺鼻闻着有天然麦香,还有些甜,他咽咽嗓子,正欲拿起来喝一口,可胳膊肘被身后来人撞了一下,酒洒出来,泼满了红袖子,湿哒哒压在皮肉上,难受极了。 盛秾娇站起,他瞪着那小厮扮相的男人,凶巴巴的。 “你作何撞我!” 大堂一瞬安静下来,都探着脖子看那穿着红袍子模样分不出男女的小美人,小美人气得细肩膀颤抖,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红,跟发烧了般,这病态的可怜样混了野劲儿,瞧着真好看。 “怎么了?” 一道清润男音打破寂静,喑哑的轮椅推动音慢慢响起。 串了珍珠的红帘子啪嗒合上,大堂里亮着红烛光,透过窗外的稀薄日亮,照得薄离玉的面颊愈发跟玉一般,又暖又疏离。 薄离玉从正门一进来,客人认出他来纷纷示好作辑:“薄家主。” 薄离玉笑着颔首应了,目光却一直在瞧盛秾娇。 “二……薄先生!”盛秾娇一见他就跟落汤的猫一般,凶样没了,变得委屈巴巴。 —— 二楼的木帘子被春风吹得四下乱撞,乌木桌干净摆面前,两边立着落地琉璃灯,灯花稀稀落落地红一片,盛秾娇坐在窗边风口处,酒铺子外的柳树枝探进来勾到他的腕骨,他全然不顾,满眼都是手里那碗热腾腾的小米粥。 盛秾娇嘴一挨上碗边,满满的米粥就顺着灌进了喉腔,他起得早又没吃东西,这个点难免饿,薄离玉拿着瓷勺子坐对面,一时找不到时间递给他。 “慢点喝,还有。”薄离玉无奈道。 碗啪嗒搁桌面,盛秾娇熟练地要从袖子里把帕子拿出来擦嘴,可手一摸上衣物才反应过来不是来时的红袍子了。 方才薄离玉叫个姑娘带他去换了套干净衣裳,衣裳是一等一的好材质,雪白绣了玉莲花的交领长袍子模样丝毫不繁琐,可处处细致,衣裳上还有淡檀香味儿,盛秾娇不好意思把衣裳弄脏,他伸舌头,红艳艳的小舌尖舔了上唇,把那白米粒舔掉了。 盛秾娇幼时受的是大家礼仪,后来跟着谢筠月身边也学了点礼义廉耻,那些虚面子在勾栏院这些年都快忘干净了,吃饭舔嘴这个姿势旁人做来难免粗俗不雅观,可他幸好有张好皮相,舔起来居然有点欲,偏偏眼神清亮透澈。 “拿这个擦。” 薄离玉丝毫不嫌弃盛秾娇的粗俗,他下半身在轮椅上,上腰还能动,他胳膊往前微微一探,瓷白长指间有片丝绸帕子,盛秾娇小心翼翼接过,别过头,红着耳垂擦嘴。 “薄先生,您不问我……我今个儿为什么来吗?”盛秾娇正回脑袋,狐狸眼望着他。 他淡淡一笑,眉眼温和难得带了戏谑:“不是为我烧香祈福?” “啊?昂……是、是这个理儿,我想您长命百岁,就来了。”盛秾娇红着眼,双手攥紧袖子。 他这话像是对薄离玉说的,又像是透过薄离玉跟另一个人讲。 薄离玉丝毫不在意一般,他感激道:“嗯,盛先生的好意,我收下了。” 灯笼里火烛肆意烧着,盛秾娇坐一边,感觉后心口都被烧着了,他可能真染了风寒,红热从眼皮到面颊,唇色却淡,病恹恹的带了难辨雌雄的美。 “叫我娇娇就好,您唤我小名我不生气的,我还怕您生疏我呢,薄先生。”盛秾娇想了想,他认真地说:“我那夜是头昏脑热冲撞您,今个儿我陪你去菩萨庙,我定然三叩九拜为您祈福谢罪。” 这话讲的假意十足,盛秾娇不过是想讲几句好听的让薄离玉开心,没准薄离玉一开心就带他去菩萨庙,一天时间挨一块儿,他不信两人生不出一点苗头。 薄离玉装听不出后头的意味儿,他长指扣在明亮泛光的桌面,指尖修剪整洁,像是文人拿惯丹青笔的手,可盛秾娇听闻薄离玉的腿未受伤前是惯会拿枪玩刀的。 “你叫我莫疏远你,可你又在疏远我,一直薄先生薄先生的叫。”薄离玉轻笑:“盛、先、生,您该唤我什么呢?” 丫鬟进来无声端走餐食盘子,拿茶杯茶壶与甜点替了,薄离玉裹着油皮纸,把莲花形状的软糕递给盛秾娇。 盛秾娇接过没吃,他捏手里,细声问:“能叫您二爷么?” 薄离玉垂眼拿纸巾擦指尖的糕点味,他温声说:“换一个。” 盛秾娇细长的脖子往下一低,长发是拿挂了金铃铛的红绳子系上的,绳子微散,长发哗啦一下倾盖住那截薄离玉不敢细看的后颈。 “可我觉得薄先生就很亲了,您……您不带这样欺负我的!”盛秾娇不乐意了,他站起来,小身板青竹一般又嫩又直的。 少年气一下子就把白皮肉覆住了,一直久违的蓬勃与真实在他眼里迸发。 盛秾娇这一刻又像是十几岁时那般天真无畏什么也不怕,就直视薄离玉,居高临下他这几年一直在心底害怕的权势:“我就叫您薄先生,您要不乐意,我就不理您了。” 薄离玉抬眼看盛秾娇,他这人五官冷着时宛若山尖白雪,又冷又难攀折,可一真笑了,就温柔入骨,岁月感混着成熟韵味一并在眼尾散开,皱纹给他增添了更多韵味。 “……您怎么说?”盛秾娇眼巴巴又坐下了,凶完就怂唧唧地装可怜,小细腿挨着椅子,腿肉悄悄地蹭。 薄离玉手里是茶盏,热烟缕缕模糊了玉白俊美的下半张面颊。 盛秾娇瞧着他喝了口茶才回他话。 “好,都听娇娇的。” 薄离玉允了盛秾娇的无理取闹,茶未入唇,盛秾娇就被那热气熏烫了。 盛秾娇一时口干舌燥,他又恃宠而骄了,指着不远处的紫砂茶壶对薄离玉命令般说:“我想喝。” 薄离玉给他倒了杯,薄离玉似是懂茶道的,举止极为标准优雅,茶入了杯盏他没急着给盛秾娇,而是晃了晃,深色茶水晕开了才给他。 盛秾娇接过后一脸纳闷看了眼茶水,不清透也没淡香,闻着的味又甜又浓,哪里像茶,他抬眼看薄离玉,薄离玉也在饮茶。 薄先生都喝了,那这茶也合该没毒吧? 小狐狸般警惕了一下就放下戒心了,他一闭眼,猛地一下就把“茶”灌嘴里喝干净了,喝太快吐都没法子吐。 “这、这什么东西!哪里是茶了?”盛秾娇吐着舌头一脸苦涩,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闻着甜他还以为是好喝的、他没尝过的名贵茶,可一入嘴就极为苦涩浓稠,还带了苦梨子的涩。 “我有说这是茶么?” 薄离玉君子般正襟危坐,宽袖子上绣着高洁白鹤,他指腹扣着茶盏,面不改色又饮了口,唇被水润了,字字轻缓:“这是治风寒的药。” 盛秾娇这脸色潮红又咳嗽,准是来的路上冷热交加感染了风寒,小狐狸精明得很一看就怕苦,不使点法子他哪里会乖乖喝药。 盛秾娇呸呸几下,袖子胡乱抹着嘴,“薄先生,您欺负人……我、我头好晕,都怪您气我!” “头、头晕……” 这话说得又低又含糊,盛秾娇眼前逐渐看不见东西,脑袋一沉就要砸桌子上。 “头晕睡一觉就好了。”薄离玉手一伸,手心挨着盛秾娇的面颊没让他砸桌上。 “不能睡,我想去、我想跟您一块,姐姐说菩萨庙外边……有灯笼跟糖人……我没见过这儿的。”盛秾娇嘟哝着。 “受了风寒就该好好睡一觉,想要什么我给你买。”薄离玉放了茶,神色淡淡话里却有安慰的意。 “不要……要一起……” “乖,别胡闹,我带你上榻。” 薄离玉坐轮椅行动不便,他只好先缓缓离手让盛秾娇的脸不受疼就侧挨着桌面,放下了他再转动轮椅,把人揽怀里后像呵护珍宝一般,手心扶着盛秾娇的后心口,细细地拍了会儿。 到盛秾娇呼吸平稳了他才停,而后要抱着人上榻。 盛秾娇体格小,又瘦又匀称,薄离玉的手从他膝盖下穿过,一手护着腰,一手扶着膝盖把人搂怀里,抱得那样紧,像是要抱进骨血里,这俩人哪里有这般亲的渊源? 若是盛秾娇醒着定会害怕疑惑。 可如今他合了眼什么也不晓得。 薄离玉把他放床榻上,给他脱了鞋袜,脚心冰凉,他叫人拿了汤婆子过来,热炉放在床头,棉毯盖身上盖得严实,一点缝也没露,盛秾娇的小脸面色红润睡得香甜,薄离玉坐床边看了会儿才让下人推他出去。 出去后门被下人小心合上,一点声没出,长廊曲环外头一片葱茏春景,雾色青山就在不远处,映衬着赤红酒铺一时不知天上人间。 晚间风卷云舒,火烧云飘在半空染红了这片苍翠。 “驾!” 骏马铁蹄凶狠踏过青石路道,嘶鸣声磅礴不绝。 马上那人一身高阶军装,军帽帽檐低下生了阴鸷的乌影,鼻型挺立冷漠,偏生弧度明晰的薄唇生着红,纨绔般,又恣意又傲慢,他坐于马上,视线死盯酒铺二楼的某个镂花圆窗。 薄平戈看够了才收回目光,马鞭高抬,他不回头,对身后几个士兵嘲讽地说:“那里头,是我爹铁树开花爱上的心肝儿,他要是人老昏花把人娶进门,往后我不得日日见夜夜瞧?勾栏院出来的……操,真他娘的晦气!” “我今个儿还非得见见他不可了,什么货色能把我爹勾住?”薄平戈暴躁地骂,马鞭重重落于半空强有力震出强响,他翻身下马,长腿一落地就直奔正门而去。 几个士兵拦不住也不敢拦。 他们的新司令不是个好相处的,要是惹恼了非得吃个枪子。 看司令这狠样,就怕酒铺子里那薄家主娇养的“女人”今个儿怕是活不了了。 7. 第七章 盛秾娇身子早年受过一场病,病根没治好连带还生了些副症,风寒药加点安眠物对常人来讲就是小睡一觉而已,到他这里就不行,非睡个昏天暗地才能睁眼。 薄离玉烧香拜佛的流程繁琐又无趣,没到深夜归不得,这酒铺子一下子没了东家就乱套,薄平戈带着杀气汹汹的军士闯进来,军士面无表情立枪站两边,薄平戈走到掌柜那柜前,长腿被军靴包裹,底子啪嗒落地,腰身向前一探,宛若肉食动物在侵占领地。 “掌柜的,我瞧您年纪大了,也经不得吓,您呢,老实听我话,保准儿能活命。” 他个子又高又壮,一片阴影洒下来,额前碎发被军帽压着,双眼狭长乌漆,掌柜双腿直吓得抖个不停。 “钥匙。”薄平戈年轻英俊的脸猛地凑近掌柜。 音调又沉又凶,“婊子待的那屋的钥匙,给我。” 钥匙颤巍巍落在满经枪林弹雨的男人手掌里,指节呈浅棕色,指骨瘦长有力,手筋绷着,似是下一刻便可爆发捏断对面人的喉咙。 这样凶的手,开门时却怪小心,他那样壮,精致的古朴长锁在他手里宛若小孩的玩物,眼微眯将钥匙戳进锁孔,戳了几下来回转好几次才控制住力道,锁开后他暗骂几句来泄愤。 往日里他二少爷去哪儿不是畅通无阻,谁成想今日为抓个婊子居然还要屈尊降贵去开如此麻烦的锁?他父亲把这酒铺子当宝贝儿,要是他给把门踹坏了,父亲非得扒掉他一层皮。 他腰间别着绳子跟蒙汗药,就等默着声进去悄悄把那婊子绑起来丢出北平城。 这屋一开,薄平戈瞧见低调儒雅的摆件就知道是他父亲一贯的品味,父亲喜清雅寡淡,想必那婊子定是个模样秀气手脚柔弱的娇女人,这般女人轻而易举就能绑住,于是他放了戒心。 薄平戈迈步过去,胳膊一掀白纱床帘,盛秾娇就露了面。 窗外赤红磅礴的火烧云快烧尽了,一点余晖大把泼进来,穿过镂空白纱帘子洒在盛秾娇的面颊上,雪白上覆了暧昧的黄影儿,鼻尖秀丽地停了热烈璀璨的光,往上是浓艳艳的乌漆眉眼,起伏又深又重,混血似的异域风情到淡色的唇上消了,唇形很古典,弧度像是花瓣,弯弯地勾出唇峰到尾却细窄闭上了。 乌发如浓云散着,雪白的小脸在发里显得好生可怜,薄平戈的怒气不知为何哗啦啦地散掉了,他咬咬牙,没吭声,只狠命攥紧手里的绳子,可又不作任何动作。 盛秾娇睡着的时候模样又乖又软,唇还微微动弹几下,吴侬软语时不时冒几句。 薄平戈就搬个椅子坐床边,暗绿军裤被一截腰带利落束着,往下矫健的肌肉线条被严谨的衣物隐着,他双腿懒散交叠,脚尖抵着床跟儿晃了晃,床跟着吱呀乱响。 盛秾娇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本来是平躺在床,他一翻身,脑袋磕到床杆子,额头啪嗒把杆子撞得一直乱晃。 “哎呦!”盛秾娇捂着脑门掉眼泪,眼含糊睁开,目光朦胧。 薄平戈见他醒了就起身,绳子往前一扯,就要去捆盛秾娇的腰。 盛秾娇刚醒还带点脾气,他见有个陌生男人拿绳子过来,浑身的劲儿都立起来了。 他半坐着,脑门往前啪嗒一撞,直接就跟薄平戈的脑门撞一块儿了。 拜天地一般,盛秾娇没稳住从床上掉下来,薄平戈一点准备没做也往后一倒,他体力好又是战场走出来的,自然不会轻易倒地,他稳当站着正欲发火,可盛秾娇脸要砸地上了。 他不知为何就胳膊一伸,圈着盛秾娇的腰往床上一压,盛秾娇细长的腿被他的腿往两边岔开,腿在他腰边跟鱼一样扑腾,没穿鞋袜,光裸的触感蹭着有些冷硬的军装,发出沙哑声响。 “哪里来的赤佬?什么什吴拨嗦的钟生玩意儿?” 盛秾娇手心费力推着薄平戈的胸膛,男人的气息太重压得他难受,他一边把脑袋侧过去,一边费力地骂。 薄平戈这些年在东北战场,他听得懂东北话与北平话,旁的地方的北方话他也听懂些,唯独南方那些七拐八转的软声细语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可他又不蠢,盛秾娇那语气分明是在骂他,他哪里肯被骂,直接皱着眉,大手往盛秾娇嘴上一捂。 盛秾娇鼻腔都被盖住了,他难受得很,双眼含泪呜呜地叫。 “吾、吾不……” 盛秾娇开始细细咳嗽,薄平戈看他像在看一件稀奇宝贝。 薄平戈平日里接触的男女都是豪气直爽的,哪里遇见过这般脆弱娇气的,还他娘是个公的! 放以前薄平戈遇见这样的男人会直接退避三舍的,若是那人非闯自己眼前犯恶心,他定会把那人丢出军营喂狗。 可眼前这个小公狐狸……模样又艳又纯,留着女人一样的长发,衣裳穿的还是父亲喜欢的样式,父亲的衣服对他而言太宽大,他松垮垮穿身上,腰身窄窄地两道弧度很清晰压出来,余下的都瘪着,许是为了睡觉舒坦就没穿长裤,雪白的腿因为挣扎而亮生生露出来,长衫往上皱着,大腿肉被薄平戈压在腰下,薄平戈能感受那截滑腻在发抖。 盛秾娇一时害怕,吓得眼泪一直流,他半合眼,舌头舔着薄平戈的手心,湿润的黏腻感就这般传给了薄平戈。 “你作何舔我?” 薄平戈吓得连忙收手,他膝盖压着床沿把床压出凹陷,他满眼复杂看着盛秾娇。 盛秾娇费力撑着身子往后退着,细瘦的小腿一点遮挡也没有,还因为刚被薄平戈压着而出了红痕。 他捂着嘴,在床角瑟瑟发抖,“您、您别欺负我了……” “我只是问,你为何那样舔我的手?”薄平戈半身又回了床帐,登徒子一般扯着盛秾娇的脚踝,把人从床角扯到跟前。 “不是……军爷,我错了,我不舔了,不会再脏您的手的,我刚磕您脑袋,对不住,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您……成么?” 盛秾娇被薄平戈腰间程光瓦亮的枪吓到了,他左看右看都没人进来救他,他想喊薄离玉的名儿,可又怕这人是来抓薄离玉的,不是北平近日被军队抓了好些往西洋走私物件的商人嘛,他害怕一喊出薄离玉的名儿,眼前这军爷就要把他当同党关牢里了。 于是盛秾娇急着撇清关系:“什么薄离玉玻璃鱼的我一概不认识,我就一留宿这儿歇息的客人,我没罪,军爷,我可是老实人!” 薄平戈冷笑出声。 盛秾娇见状简直吓破胆,他没经历过严刑逼问,可也听过他们讲北平军都是铁血无情的人间恶鬼,他可不能去牢里,去了哪里还能有命?可他身上没带够钱没法贿赂…… 嗯? 倒是有个法子,盛秾娇自作聪明地在心里乐起来,可雪白的面皮子却依旧怯怯的。 纤细的脖颈低垂出动人的弧度,他柔声说:“您不叫我舔您,我还会别的,保证您欢喜,军爷,这天也黑了……要不您?” 盛秾娇不碰薄平戈的一寸皮肤,他只半跪在床面,长发滑下来,俊秀掺艳的少年模样就露了水光。 媚意上了眼却不俗,相反与干净混一块儿简直妙绝。 薄平戈看他半晌才回应,声线又懒又敷衍,满是讽刺:“嗯,好啊。” 他怎会不知盛秾娇心中所想?不过自作聪明的草包蠢货。 小公狐狸怪薄情,枉费他父亲的一腔深情了,他伤了他老子,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得替父亲报复回来? 不过一个薄情货色,他若是今夜为了“活命”就能靠出卖自己来背叛薄离玉,那薄离玉纯属深情喂狗。 薄平戈要让他父亲知晓这小公狐狸是个伪情种! 于是他按着盛秾娇的脖子把人压回床面,另一只手拽着绳子把他的嘴撑开,绳子塞嘴里又绑在后脑勺,系得紧,水液从唇角往下滑,连带喉结细微颤抖,这一切把薄平戈勾得心痒痒。 薄平戈不打算与盛秾娇产生什么交际,他最是厌恶勾栏院的货色,换成条公狐狸他也厌恶,他没打算碰盛秾娇,满心都只是把这小家伙绑起来丢走。 可不知道为什么,盛秾娇这般软乎乎地唤他一声“军爷”,他脑子跟着心一热,心里骂着盛秾娇也许真是个白狐狸成精,不然怎么会让他险些失了方寸? 赶紧把这小公狐狸绑起来扔出北平!眼不见心不烦! 盛秾娇嘴里塞着绳子,讲什么都含糊,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圆润狐狸眼眨了几下,睫毛浓密地抖,浓重艳色铺展开来,往下就纯了,他小腿往前胡乱扑棱,脚后跟磨着柔软上乘的床单要往角落跑。 薄平戈正把绳子尾缠到盛秾娇手腕上,力道对于这个惯擅舞刀弄枪的二少爷来说,已经很轻了,可盛秾娇皮嫩还容易留印痕,绳子刚碰上就红了。 盛秾娇哭唧唧地挣扎。 “军……唔……” “啧,你别乱动!” 薄平戈狼一般以强烈的压迫感撑在盛秾娇身上,他长腿屈起,膝盖压在床面,他太重了,压得盛秾娇疼。 “吾……疼啊,恁轻、轻……”盛秾娇含糊求饶。 薄平戈一抬眼,便瞧见盛秾娇的满眼委屈。 这委屈含了透亮的泪珠,让薄平戈惊惧极了,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对盛秾娇产生这般亲昵的冲动,他皱眉,心脏砰砰跳着。 8. 第八章 “你今个儿听话些,我就轻点你,听见没?小公狐狸?”他莫名敛了戾气,拿平生最有耐心的嗓跟人讲话。 盛秾娇连忙点头,他这时吐开了绳子,细喘几声后才恢复腔调。 “你疼我我自然高兴,不过军爷,我瞧您模样气度皆非池中物,怕是大族人家出身的,怎的弃了金银入战场呢?想必……”盛秾娇讨好地笑,眉眼水淋淋的,漂亮极了。 他把唇间那松散绳子拿舌头往下一吐,红唇白齿地开口便清亮少年郎,奈何语调却极为谄媚,像个市井小人,“想必您是有鸿鹄志的大人物,大人物不都杀英雄的么?我就一草芥哪里需要您动手杀?” 盛秾娇笑嘻嘻的,抬眼,满是崇拜地看着薄平戈。 薄平戈太高了,这般在床边,阴影泼洒下来简直把盛秾娇彻底笼盖住了。 “在你眼里,我真这般好?”薄平戈是被夸到大的,他早已习惯,可盛秾娇方才几句夸奖居然让他久违地感到愉悦。 于是他放松了一瞬间的警惕。 盛秾娇早就在等薄平戈松懈了,他一感受到手腕上绳子一松,脑袋就猛地向前一撞,雪白的额头直接砸了薄平戈的脑门。 “砰”的声就把薄平戈往后撞得一趔趄,绳子顷刻间松开,薄平戈头晕眼花,掌心捂着被盛秾娇用力撞了的额头,阴鸷的眼骤然看向盛秾娇,“你……” “吾,吾怎么啦?” 盛秾娇此刻哪里有一丝胆怯害怕的模样,他眉眼满是算计与窃喜,轻飘飘站起来,指间在乌漆长发穿梭几下便顺了,红绳子缠着铃铛在他松散的发束间摇晃,他以为可以全身而退,于是格外挑衅薄平戈。 笑话了?真当他盛秾娇蠢吗?他才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蠢货呢! 他把身上的绳子解开后,脚踝还在发颤,他气急了,一下床就朝跪地上,一声不吭的的薄平戈踹了一脚。 赤足狠狠踩了男人的臂膀,他在泄愤,正欲多说几句辱骂之言,可男人骤然睁了眼。 久经战场的男人怎么可能被他一脑瓜就给撞晕?不过是一时松懈所以短暂晕眩罢了。 快到夜了,屋外的云早没了,半边昏月亮在树影里摇晃跟要死了一样。 薄平戈站起来,一片阴影倾盖下来把盛秾娇的视线遮得乌漆漆的,他个子与身后的薄平戈比起来太可怜了,他被男人的气势快吓坏了,自以为是的聪明早成了后悔。 “你在玩我吗?当我薄老二是什么人了?嗯?”薄平戈微眯眼,一点笑意也没有,虎口死死捏着盛秾娇瘦弱的下巴。 盛秾娇张口就要喊救命。 薄平戈直接把盛秾娇往后一拽,“害你二爷出了糗还想全身而退,我今个儿还非得把你丢出北平不可!” 盛秾娇一路脚踢踹着瞧见的椅子与摆件,叮叮哐哐地猛响,站门外的军兵听见了,于是问:“司令,发生什么事了?” 盛秾娇听见外头有人于是瞧见一抹希望,他尖牙咬上薄平戈的虎口,薄平戈面不改色,他把盛秾娇单手扛起,一截细腰搭在自己肩膀上。 盛秾娇云似的随着大腿肉在薄平戈掌心乱抖。 若即若离的玫瑰香就在薄平戈鼻子间传来,怕是上海滩名伶身上都熏不出这般好闻的香,还混了些貌似是盛秾娇自己身上的淡味,散开后就不浓腻,而是清冷勾人。 “没事。”薄平戈漠然一笑,余光瞥着肩上一动也不敢动的盛秾娇,慢悠悠的、玩儿似的字字清晰:“我爹的小相好不听话,我替我爹教训下。” 9. 第九章 门外军兵顿时不吭声,顷刻离开。 “你、你爹?什么相好?”盛秾娇艰涩地问。 “啧,装什么蠢呢?” “我才不蠢……我……”盛秾娇眼角含泪可脑袋清明,他这时颇灵光地明白了一件事。 屋里这欺负他的军爷不是来抓薄离玉跟他进监狱的,这军爷是薄离玉的儿子,听他方才的称呼估计就是那军界新贵薄平戈,薄离玉的第二个儿子了。 而且薄平戈似乎误会了什么,他把他误会成薄离玉的相好? 哪里是相好啦?连嘴都没亲过好不啦? “你乱想什么呢?”薄平戈凶他。 薄平戈阴鸷的眉眼摘了军帽后就明朗许多,可骨相太深刻,像匹生来坏种的狼,面无表情就很可怕。 可怕归可怕……长得其实真的很英俊。 盛秾娇这边云里雾里地乱想,薄平戈却已然将绳子在盛秾娇后腰处系上了死结。 “你!你居然这样对我!” 盛秾娇哪里肯被薄平戈捆,挣扎的过程中屁股不小心落到了他掌心。 被长袍盖着的弧度跟桃子一般,往下到与大腿的连接处就是凹的,真是哪哪都漂亮惹人稀罕。 手感也是爽利十足。 薄平戈起初摸到这肉时还心生抗拒,谁知五指再一收拢,嘶……这滋味。 惹得薄平戈还想再打几下。 他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久经沙场骨子里都带了暴虐与好战因子,他也从不克制。 于是盛秾娇在他这里格外危险。 “恁……军爷,不是,薄二爷您……” 盛秾娇吓得后退一步,他额前发略微散了,露出方才因撞薄平戈而多出来的红痕,细眉乌眼水淋淋的,怪可爱。 狐狸眼又在四处乱晃,像在迟钝地思索该怎么跑才好,哪里跑得掉? 刚后退一步就被被薄平戈粗暴地扛在肩上,盛秾娇鼻子灵,他紧挨着薄平戈,感觉这人身上久经沙场的血腥味都快把他呛死了。 这让他双腿直发颤。 薄平戈胳膊往盛秾娇腰上一搭,轻而易举就把人拽下来了,盛秾娇天旋地转没反应过来呢,整个身子就被背过去,鼻尖贴着满是莲花与白鹤的一幅长油画。 盛秾娇眉眼模糊,瞧着这大概是张西洋画,还提了个名字,那名儿他以前听恩客讲过,是什么英什么国的一个很有名的人的名字。 说是能让他画画的人少之又少,自然一幅画千金难求,没想到薄平戈这人出身名门却是个五大三粗的莽夫!竟连这名画都不知道爱惜,盛秾娇对值钱的东西都很宝贝,于是他费力地挣扎几下,试图让鼻尖离油画远点。 “你干嘛呢?”薄平戈不耐烦地把他转了个身,盛秾娇可怜巴巴望着他。 薄平戈从不克制,他既然对盛秾娇起了心思,不介意在这儿跟这小公狐狸玩玩。 “不是……是这画……”盛秾娇狐狸眼往侧边一瞥,长睫毛在薄平戈的视野里一晃一晃。 这画虽然拿薄薄一层透亮的东西框住了,可盛秾娇哪里知道这东西是脆是硬,要是一会儿薄平戈不知轻重……薄离玉一回来,瞧见屋里一片狼藉加上这名画被毁…… 盛秾娇怕是把自己小命送给薄离玉,薄离玉都不会稀罕。 他可不想为了一幅画跟薄离玉撕破脸再倾家荡产,好不容易才有钓到薄离玉这条好鱼的苗头,不能、不能半路夭折啊这! “这画……能不能,那什么?”盛秾娇怕惹薄平戈生气,于是话讲得委婉乖巧,暗里讲着希望薄平戈换个位置。 盛秾娇语调软死了,软得薄平戈没了戾气。 “能不能什么?”薄平戈疑惑偏头,薄唇带了点被气笑的意味:“你想要这画?” “啊?”盛秾娇腰被军爷箍着,□□的脚心踩在地面,雪白的足上有颗小红痣,他脚冷,连带那痣都抖了起来。 薄平戈俯腰也够不到盛秾娇的鼻尖,为了凑近点,他把盛秾娇提起来,盛秾娇一悬空,吓得踮足仰头,连忙拿胳膊圈住薄平戈的脖颈,他把上半身的重量都紧张兮兮凑向薄平戈,他低头,鼻尖挨着薄平戈的鼻尖,嘴里是股好闻清淡的香味,像是药香,这香躲闪进让薄平戈闻了去。 “这画我给你,但你要先亲我一下。”薄平戈十分阔绰地说。 这画……薄平戈轻而易举就会给他? 可这画是薄离玉的啊,就算薄平戈是儿子,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薄平戈看出盛秾娇的犹豫,他抬指,捏了捏盛秾娇雪白的面皮。 “疼!”盛秾娇不舒服地乱哼哼,娇气死了,可他又反抗不起来,软乎乎的少年模样,清亮又秾艳。 “我薄二爷想给的东西,从来没有不能给的。”薄平戈声线低哑,他年岁同盛秾娇一般,二十一岁,还年轻着,烈性傲慢的皮囊下远比盛秾娇纯情。 “只要你愿意亲我一下。”薄平戈没有过接吻的心思,这还是头一回,瞧着盛秾娇软而红的唇,他耳垂微烫,一张英俊过分的脸看向盛秾娇。 说罢,又捏了捏盛秾娇的脸。 指间的面颊肉生得真妙,又嫩又滑,捏着还有余肉在指缝里细细地颤。 “能给我?那……亲一下,就够了吗?”盛秾娇心一动,他指尖被突如其来的巨大财富而激得发痒,为了缓解这痒意,他的指腹开始摩挲薄平戈的后颈,那股磅礴的年轻爆发力就在他指腹下流动。 薄平戈下意识揽了盛秾娇的腰。 太细了。 盛秾娇仰头,脖颈细细的,柔软的唇张开,薄平戈太高,他抬脖子都够不到薄平戈的嘴。 “够不到啊。”盛秾娇怯怯地说。 薄平戈直接够上去,以侵略的意味狠狠与盛秾娇嘴唇触碰在一起,盛秾娇乖巧张开,薄平戈有犬牙,又尖又急得咬上盛秾娇的唇瓣,舌头顺势闯进去,与盛秾娇的小舌头勾在一起。 盛秾娇被亲的满嘴疼,可他又不敢说,只弱弱地委屈看薄平戈。 他在知道薄平戈会给他身后这价值千金的画之后就真乖了,但他还是不想在这里,他生怕把画毁了。 薄平戈亲完他的嘴了又往下,唇咬着脖颈留了牙印,盛秾娇在他怀里弓着腰,温香软玉般蹙了眉,呢喃着说亲得疼,不给亲了。 一个男人这般娇,薄平戈本该嫌弃的,可一换到盛秾娇身上,一切都成了情趣,谁不喜欢漂亮又蠢笨的狐狸精呢? 哪个男人不喜欢啊。 他正欲再亲,可盛秾娇不让他碰了,狐狸眼瞪过来,怒气混着委屈,“薄平戈!” 盛秾娇从没被这般亲过!哪里像个人?狠得分明是匹恶狼! 薄平戈好多年没被人叫过大名了,他父亲待三个养子都极为冷漠,连入族谱的资格都没有,说是儿子,不如说是手下更为贴切,寻常一家四口都不怎么聚在一起,更别提亲人间互唤名字了,在外头他是名声大权力大旁人不敢惹的军政界新贵,谁见他都喊薄二爷薄司令。 哪里有人敢喊他薄平戈? 盛秾娇见他一言不发以为是要生气了,于是他把脑袋转过去,眼泪还啪嗒掉着。 薄平戈捏着盛秾娇的脸,五指陷进去,力道不大,玩一样吓唬小公狐狸,一开口,声线喑哑:“你唤我平戈,好不好?” “……不要。”盛秾娇瞥他一下就闭眼,鼻尖皱了皱。 盛秾娇嗓子眼咕噜噜的,像小动物撒娇时的哭泣,乌发倾洒下来,混着窗外泼进来的大把冷月光影,影绰绰地褪了风骚的艳皮子,侧脸对着薄平戈,有种遗世独立的小神仙的清俊感了。 薄平戈这时觉得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也许,也许是他搞错了,也许这小公狐狸,嗯……盛秾娇不是自愿跟他父亲混一起的? 薄平戈久居东北不知北平风流事,他一回来就听了薄离玉夜访勾栏院还跟这盛秾娇纠缠一起的消息。 薄家是百年权贵名家,这断了贪嗔痴的谪仙家主,他薄平戈自幼便发誓要成为的家主怎么能屈身去敬去疼一个下流货色? 薄平戈绝对不允许,于是他一时冲动就跟来了,他今日来是下定决心要把这狐狸扔出北平扔出薄离玉的视线,可谁知,盛秾娇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个清丽柔弱的女子,而是个艳丽张扬又欺软怕硬的小公狐狸。 这公狐狸一哭就娇死了,风骚味却没有了,只剩惹人怜惜的不知事的少年意味。 薄平戈对盛秾娇不了解多少,他甚至不知道盛秾娇今年多大,光看他模样以为才十八,心想比他年纪小今个儿又被他一通欺负,怕是难免委屈郁闷。 他指腹笨拙地抹着盛秾娇眼下的泪珠,正欲安慰,心里想着从家里多拿些奇珍异宝哄小公狐狸开心,可门外传来自己军卫跟人行礼问候的声音。 全北平能让他手底下的军心甘情愿问候的人少之又少,他一猜就知道是谁了。 该死! 门被人推开,两边都是垂眼不做声的侍从婢女,薄离玉静坐在轮椅上,腕骨上挂了串佛珠,绣了白鹤与玉莲的袍子穿得端方斯文,一双温和的眼就把盛秾娇哭得还脏兮兮的模样看进去了。 “薄先生!”盛秾娇见到他就跟见了救星般,他挣脱开薄平戈,踉跄几步到了薄离玉跟前,半跪在地上,手扯着薄离玉的袖摆一通乱晃,半哭半噎地撒娇告状:“薄先生,您替我做主,您家儿子待我不好,他、他进来就把我捆起来说要把我丢出北平……我哪里做错过什么?还有,还有——” “那画,您屋里那小心挂着的画,他因为泄愤要毁,是我护住的,您放心,一点也没伤到。” 薄平戈冷着脸玩着掌心那粗粝的绳子,他烦躁地拿舌尖舔了下尖牙,吊儿郎当解了扣子,坐在椅子上,他面对父亲还是有敬畏的,只是这敬畏混了叛逆,于是他默不作声冷眼旁观这一切。 这狐狸果然不能怜惜,哪里是薄平戈错怪了他,方才那一下干净俊秀的侧面原来是假的,盛秾娇到底果真是个下流货色! 妈的。 薄平戈五指微扣着椅子把手,他正欲揭穿这公狐狸的把柄。 可薄离玉启唇了。 薄离玉讲话温文尔雅但上位者的气态尽显,于是这压制住了狂妄自大的狼狗。 薄离玉全然不看薄平戈,他垂眼,挂了佛珠的手盖住盛秾娇的腕骨,揉了揉上边的指痕,“他待你不好?” 盛秾娇点点头,“不、不好的。” “那我替你教训回来,你可满意?”薄离玉笑着问。 怎么教训? 盛秾娇呆愣愣地没明白过来。 “砍了他的胳膊或是打断他一条腿,叫他像我这般可笑,你觉得如何?”薄离玉手指向上抬,摩挲了一下盛秾娇的下巴,哄动物一样。 盛秾娇吓得远离一点,眼神恍惚。 薄离玉俯身,瓷白英俊带着仁慈意味的面就到了盛秾娇跟前。 “娇娇,你被欺负了,就该报复回来,不是么?”薄离玉字字真诚,十分认真温柔。 盛秾娇天真,以为薄离玉是真的在关心他,可薄平戈到底是他儿子,怎么能缺胳膊断腿呢?他再蠢也知道北平有个好将领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薄平戈不能残废,他还得在战场抗战杀敌呢。 于是他摇摇头,声音细细的,“不用伤他,我、我要那副画就够了,我喜欢那画,薄先生您可以送给我吗?” 薄离玉定定看他半晌,良久才一笑,“当然可以,只是……娇娇啊,你只想要一副画么?” “嗯,您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志向,就爱财。”盛秾娇乐颠颠的笑了,浓睫微颤,笑起来是真好看,难怪那么多男人对此趋之若鹜。 薄平戈骨子里有点文人血,他看不起爱财如命的人,于是他认为盛秾娇是个小人,他为自己方才被盛秾娇蛊惑而起了亲吻的心思而厌恶。 他分明是厌恶的,可眼总是去瞧盛秾娇那软红的唇,那唇方才还在与他亲昵,如今微张开来,尽数是对着薄离玉讨好般的笑音。 薄先生? 什么薄先生? 哪个薄先生? 薄平戈感觉非常不爽,他把这认定为是对市井小人的蔑视与不屑。 他眉眼含戾,带了点虚伪的笑,长指抵着下巴去看半跪在地的盛秾娇。 盛秾娇此刻被薄离玉拿指腹蹭着唇肉,盛秾娇被摸舒服了,狐狸眼微微眯起,弧度艳丽上扬,颇为蛊惑。 窗外高悬的浓红灯笼被风吹起又无情坠落。 “娇娇,你不乖,被人亲成这般的可怜样,也不告诉二爷。” 薄离玉忽而启唇,语调照旧温润淡漠,但话一到尾,便令人透骨生寒。 盛秾娇猛地抬眼,他微颤,直直对上了薄离玉的眼。 薄离玉神色淡淡,微低了脖颈,琥珀色的眼珠似被窗外的寒夜所遮蔽,于是诡谲地勾了抹阴暗味。 他轻笑呢喃,“娇娇,不认得我了吗?” 盛秾娇顿然颅腔轰鸣,他咬唇,死死将哽咽咽入喉,方才那些虚伪娇气的哭泣尽数消失,他站起,赤足踏在木板感触到冰冷,他后退着,双眼全是害怕。 眼前一阵恍惚,意识间最后一点画面便是坐于轮椅的薄离玉,薄离玉神色淡淡,眼中再也没有方才的眷恋和不悦。 眼前一切如碎片崩裂,恍若幻境。 “盛秾娇!”薄平戈喊了一声。 盛秾娇回头,来不及反应,余光里灯火缱绻的厢房便陷入一片乌漆。 “这是哪里?” 盛秾娇赤足踩在潋滟如水波的透亮地面,这里太冷了,又望不见尽头,他攥紧雪白的领口,唇色都冷淡了。 “我想回去。”盛秾娇低声说着,他下意识往前走着。 发觉这个古怪的地方生长了一株高树。 颇为高,葱郁苍翠,叶缠绕着叶,余下滴了水珠。 长发白肤的少年人有些疲倦,他侧趴在树下石桌,浓睫抖了抖,他似是听见了什么声音,于是睁了眼,是双弧度俊秀温和的凤眼,长而黑,眼珠的色泽太过沉溺。 他指尖高抬,因为病气而没了力,长指虚弱地抬起,凤眼乞求般看着盛秾娇。 像是希望盛秾娇能碰碰他。 “娇娇。”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会让你,再度听见我的声音。” “请你不要忘记我。” 盛秾娇后退一步。 10. 第十章 薄平戈不觉得自己方才欺负盛秾娇有什么错,因为盛秾娇在他眼里不是个乖善好人,既非好人,又作何宽容? 况且小公狐狸年岁不大便满是坏心眼,凭着吴侬软语还有张漂亮皮囊,见有钱的便勾,勾到手了,拿完钱尝点色便将相好的无情弃掉。 偏生不知施了什么法,那些男人简直是中了邪,被弃了非但不由爱生恨,还愈来愈爱,拿着万两金银在盛秾娇脚边盼着盛秾娇再软乎乎地嗔他们一眼。 若旁人被这般蛊惑,薄平戈只觉得可笑,也就是军营中一个解压的乐子,谁成想这乐到了自己家中,中了邪的还是自己父亲! 北平出了名的谪仙人,温润禁欲而仁善,民间一提正人君子的称谓,非他薄离玉莫属。 既是正人君子,又作何会中狐狸精的计? 薄平戈一时气急,连盛秾娇是男是女都未得知便鲁莽赶回,想把盛秾娇丢出北平,闯入厢房绳子在手只差将人捆起,一翻狐狸面才知是个公的。 他对男色惯惯不感乐趣的,惊讶一瞬便敛了怜惜女子的心思,捆盛秾娇的力道愈狠了,谁知这小公狐狸娇气爱哭,唇都哭得软红,他也像那帮自己看不起的好色男人般被蛊惑。 热冲颅腔便俯腰吻了小公狐狸。 薄平戈没吻过旁人,技巧不好也不知轻重,把盛秾娇咬疼了,唇角都咬出了潮红,小公狐狸受疼就哭,泪珠子水淋淋地染湿浓长的睫毛,鼻尖都娇气微红,像是还有点机灵劲儿,知道躲不过薄平戈就讲夸张的好话。 末尾了连求饶都是乖的,乖乖地骂他一句“薄平戈”。 乖? 这只是薄平戈以为的假象罢了。 门一开,薄离玉烧香拜佛回来,小公狐狸就柔柔弱弱地半跪在薄离玉脚边,长发乌漆着垂落,雪白面皮都是哭多了的薄粉色,一边数落薄平戈的坏,一边又撒娇令薄离玉可怜他。 盛秾娇此番目的极为明确,被薄平戈,也就是薄离玉养子的欺负不能白算,他要补偿才肯罢休。 就要墙上那价值千金的画。 “砍了他的胳膊或是打断他一条腿,叫他像我这般可笑,你觉得如何?”薄离玉缓缓道:“娇娇,你被欺负了,就该报复回来,不是么?” “不用伤他,我、我要那副画就够了,我喜欢那画,薄先生您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只是……娇娇啊,你只想要一副画么?”薄离玉声线温润,意欲赠盛秾娇更多好的。 “爹,这小公狐狸骗您呢。”薄平戈牙尖舔舌轻嗤出声,引得盛秾娇害怯般望了他一眼。 薄平戈不躲避,他直勾勾地看着盛秾娇,很凶,盛秾娇果真垂眼不再看他,似乎被吓到了,五指还轻轻捏着薄离玉瓷白的裤尾。 “薄先生……”盛秾娇细声叫着薄离玉。 薄平戈只当自己看了场风月伎俩颇高的戏码,他军装悍戾浑身匪气,听盛秾娇拿吴侬软语跪父亲轮椅边撒娇时,他余光微探而来,有种极具压迫恶狠的性感。 盛秾娇要幅西洋人画的玩意儿便够了?换来的钱能满足这贪财狐狸? “嗯,您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志向,就爱财。” 薄平戈听到盛秾娇这样对父亲说。 不要别的? 就要这破画?值多少财? 盛秾娇是真蠢还是装蠢?他大可提出让薄离玉娶他过门当北平第一大家夫人,自是风光无限一辈子高枕无忧,现如今他不做夫人……只要一幅破画? 不、不对。 绝对不可能有人这般蠢,盛秾娇接近薄家人,一定别有用心! 莫非是暗中潜伏在北平的间谍? 薄平戈骤然杀敛看客的笑意,桃花眼色泽颇阴,长眉低压,骨骼有力的手指抵着军帽的边沿,向下遮了遮,英俊年轻的脸多了病态的阴鸷。 -- 盛秾娇真就这么蠢。 他刚也想多拿点赔偿,可被薄平戈那般凶巴巴地瞪了一眼,仅存的一点机灵劲儿都魂飞魄散了,狐狸尾巴都不敢露,赶忙心道见好就收,拿了画就跑! 他不打算勾搭薄离玉了! 本想勾搭薄离玉当下家,是觉得薄离玉瞧着就好吃,若是他爱上自己了,这样短时间就不必吃那些腌臜男人一点也不好吃的爱意,可他又害怕薄平戈,要是自己真跟他父亲好了,薄平戈不得杀了他呀。 ……想想还是算了。 薄离玉长得虽好,名声也极好,更绝的是有钱还有病,瞧着就活不长,嫁过去指不准几年就能守活寡拿到巨额遗产。 ……只恨他那个养子薄平戈太吓人了啊!他不敢勾搭薄离玉了。 尽管薄离玉给他的感觉似曾相识,像是自己唯一喜欢过的谢家二爷,谢筠月。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命重要。 盛秾娇下定决心今夜拿了画就跑,可不知为何,半跪在薄离玉脚边时,就这般有分寸地挨着,心口缺血的疼就淡了,连带想要进食的时随之而来的痛苦也是。 为何呢? 除了在谢筠月身边这般安心过,再也没人能令他留恋,他生来就不安分长情,唯一的破规矩给了谢筠月,可叹人死不复生,谢筠月死前还哄着盛秾娇给他发誓,说就算二爷没了,你也得好好活。 这么些年吸食别人的爱意,盛秾娇也挑,就找跟谢筠月像的,于是哪怕爱意再难吃,他为了谢筠月也会忍着恶心进食,他有病的,旁人吃饭能活,他古怪,非得凑在爱他的人身边吸食爱意,又不敢跟旁人说,平日里露面他也会吃五谷杂粮的玩意儿,人一散,他就得偷摸到了无人处把那些吃的吐出来。 吃了便有烧心的巨疼。 他这般在心里伤春悲秋,连带出了神。 回神还是因为薄离玉格外古怪地拿指腹摸了自己的唇。 盛秾娇此刻双膝跪在薄离玉鞋边,模样乖软还娇蠢,指尖细细捏着薄离玉绣了昂贵金线的裤腿儿,下巴本因沉闷的思索而低垂,却被薄离玉轻轻抬高了。 一时间盛秾娇下巴微仰,乌漆如云的长发向耳畔滑落,避无可避地对视上了薄离玉琥珀色的淡漠眼珠。 这眼的光泽圣而冷,偏生窗外装了赤火的灯笼被雨夜寒风撞得太狠,连带喑哑的光影都泼洒进来,遮蔽了薄离玉的面色。 薄离玉优雅垂首,脖颈如长鹤矜贵,他不留上一朝的长辫,剪过的发微长遮了后颈瓷白,这人连发都是贵气的,年岁长了,隐约有银丝在此间微晃,眼皮薄深,眼型瞧着似桃花,可眼角不尖、眼尾不抬,平行着余出一条浅红,每一丝线条都如水墨温润。 他坐在轮椅上,松弛有度,观之冷清不敢亵渎,纸醉金迷的糜烂半分沾染不得,可他偏偏在这烧香敬了佛的雨夜里变得古怪—— 自己走下了神坛般,眼珠昏暗,薄唇生了修罗恶,成熟尊贵的正人君子诡谲露了欲,皮下的滚烫简直令人发颤不已。 “娇娇,你不乖。”薄离玉温声道。 盛秾娇的唇被亲红了,唇角还破了点皮。 薄离玉拿瓷白凉薄的指腹蹭了蹭,似有似无在玩味般,轻声笑了,有点宠溺的意味,“被人亲成这般的可怜样,也不告诉二爷。” ——轰。 木窗被风骤然吹闭,惊雷轰鸣刺破黑漆,春尾的大雨皆瓢泼如蛇,阴冷白光劈开酒铺的墙面刺进来,将薄离玉的脸完完整整地映照出来。 恍惚间与谢筠月的脸重叠。 盛秾娇吓得一时腿软失语,心短瞬失了跳,五指松开薄离玉的裤腿儿,薄背可怜巴巴地颤了颤,咬着唇,双眼失神望着地面,真像只狐狸似的在细声呜咽。 像在害怕。 “二爷、他……分明,死、死掉了呀。”他喃喃自语。 长月高悬而冰冷,盛秾娇在这明灭不定的睡房内,一边被薄平戈拿疑惑的眼神考究着,一边又被薄离玉垂眼而望。 盛秾娇的细下巴连弧度都在发颤,盛秾娇往日里漂亮病气的脸满是错愕,宛若被什么蛊惑支配般,双眼无神陷入了一场幻境似的,呢喃着:“这是哪里?” 盛秾娇正在一场幻境里。 他瞧着树下枕着棋盘假寐、俊秀如月的白衣少年郎,少年郎长得和记忆里的谢筠月一模一样,凤眼随笑意微眯,倦怠般,浓黑的长发间落了半开的花,他轻轻抬指,含笑而诉的话语听起来有些遥远: “娇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请你,不要忘记我。” 盛秾娇赤足向前,也抬起指尖,即将碰到谢筠月的手了。 ——哗啦。 幻境顷刻碎散成了满地的月光,猩血的红在月光里随喑哑的哭腔而晃动,盛秾娇垂眼,踝骨满是浓稠的血了。 “盛秾娇!” 一声来自现世的喊音令盛秾娇退了步,没受鬼魅的蛊惑。 他骤然睁眼,现世里哪有什么血啊,直直对上的是坐在轮椅上,依旧古井无波的薄离玉那双带了点淡漠意味的眼。 恍若方才薄离玉对他带了爱欲的逾矩行为尽是幻觉。 盛秾娇这才回过神来。 方才好似做了个梦般,诡谲地踏入一场幻境,还被一个披了谢筠月皮囊的鬼魅蛊惑,若不是那个薄平戈唤了他的名儿,怕是自己已经跟着那只鬼下地狱了吧。 未着白袜的足还露在长袍子外,盛秾娇足尖粉颤着细微发抖。 薄平戈不得其中意味,只以为盛秾娇是因着窗外那道凭空惊雷而吓傻了,他正欲嘲笑几声,谁知小狐狸哭了。 这回是真哭,没了撒娇的甜,少年味嫩生生地从喉腔哭出来,好委屈一样,细白的指紧攥又松开,抹了抹眼泪就起身,方才跪久了,猛地起来不适应,脚踝都发颤,瞧着真可怜。 “你、不是……不是,谢筠月。” “谢筠月是谁我不关心。”薄离玉语调淡淡,他移过目光,轻捻佛珠,“我只道娇娇认错了人。” 11. 第十一章 并非谢筠月,而是薄离玉。 本就不该认错,怎的发烧后,脑子一糊涂就觉得是二爷回来了呢……分明已经死了,如何复生得来? 盛秾娇羞愧垂眼,面皮因发烧还在潮红,白日里被薄离玉拿哄孩子的法儿骗着饮了药,安稳睡一夜便会好,岂料薄平戈突然闯入来了场闹剧,这惹得他再睡不得。 雨夜湿寒,盛秾娇穿衣少还受了惊,如今病气更深,脑袋也愈发晕乎了,本就是个恃宠而骄的,此时发烧像醉酒,脾气上头就露出小尖牙。 他当着薄离玉的面开始撒泼哭闹,抱着薄离玉没了知觉的腿,一边嗅着薄离玉身上浅淡的檀香,一边含糊不清说着胡话,“二爷,您怎么能丢下我呢,我乖得很,您别不要我……” 太含糊了,红舌尖像被什么压住了一样,讲着吴侬软语,酥了骨般,齿不清语淋淋。 薄离玉似没听懂,他蹙了眉,颇为沉默,他信佛心洁,最是见不得旁人的苦与脏,盛秾娇偏生两者都沾,拿一张哭了脏兮兮的漂亮脸蹭着自己的腿,腿早年落了残疾并未有知觉,可薄离玉还是因为这般的碰触而浓睫微颤,骨节俊秀的指微曲。 正人君子如何能近色呢? 他脖颈微侧,避了眼,侧脸瓷白而俊,年岁足了,三十七岁,成熟的意味将这股俊盖住,成了疏离圣洁的冷。 也到就寝的时辰了,丫鬟在门外候到点儿了便进来,扶着轮椅后背,正欲推他离开。 “您、您又要弃了我?又、又要……二爷,别再丢了我,我真的找不到您。” 盛秾娇这时揪住了薄离玉的袖摆,薄粉的指尖因哭而失了力道,松垮垮的揪不住人,指尖最后只能可怜地勾住那串佛珠的尾绳,他咬着牙,少年人的眼瞳黑亮澄澈,偏生眼尾的红太艳,泪珠子掉下来,滚烫着令薄离玉不敢再看。 “娇娇,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薄离玉腕骨微动,将那截乌绳从盛秾娇指间抽离开来,走前偏眼对薄平戈说:“看好他,发着烧别让人跑出来淋雨。” 薄离玉停顿一瞬,温声里带了点警告,“别对他起什么心思,到底算个客人。” 室内满地的狼藉正被几个进来的姑娘们收拾好了,新床褥也铺好,就差把盛秾娇裹进去安稳睡一觉。 薄平戈知晓父亲让他看好盛秾娇是什么意思,他性子烈又凶,最是适合催着盛秾娇乖乖睡觉的合适人选,若是几个姑娘,怕是盛秾娇一个撒泼卖软她们就会纵容了,如今雨夜瓢泼,盛秾娇本就不聪明,要是发烧晕乎溜出去找什么……什么、二爷? 怕是丢在酒铺子大院都不知道怎么回来。 薄平戈在军营是铁血无情的领导者,尽管他年轻身份尊贵,但谁也不敢怀疑他的雷霆手段和凶悍,只要他威胁盛秾娇一句,怕是盛秾娇很快就会上床闭眼睡觉,明早再跟露华浓的人联络上,派人将这胡闹来此的狐狸精带走。 他们薄家,便再不会和盛秾娇有任何关系! 他正欲发个假狠,可听见盛秾娇还在哭,就站在门口,瞧着紧闭的门缝抹眼泪,薄离玉已经离开了,他不敢出去追,就留这儿独自委屈。 脑子烧晕了,比喝醉酒的人还失智。 从薄平戈这个方向看去,盛秾娇长发垂在后腰,黑漆柔亮,微微散开露出点雪白的后颈,后颈又白又嫩,还留了薄平戈不久前发狠留的指痕,这狐狸生性放浪却不适合偷情,皮肉太嫩,怕是偷欢人失控轻轻捏一下,便会留个红痕。 盛秾娇最不合适伪装良家子又暗地里玩色,小把戏一看便知。 这么说,倒是薄情放浪最配他这身皮囊。 “盛秾娇。”薄平戈喊盛秾娇,像方才盛秾娇瘫地上发愣时一样,上次这般喊,把人的魂喊回来了,这回却失败。 他觉察到不对味了,站起来,长腿迈几步便到了盛秾娇跟前,小公狐狸瘦得可怜,眼巴巴看着门,像个被丢了的小孩子,鹅蛋脸哭得水淋淋的,不知道究竟在难过什么,不就是……父亲没多陪他一会儿么? 这是父亲烧香拜佛的规矩,这夜需得九点入睡,否则便是对他信仰的神明之不敬,盛秾娇如何能动摇父亲的信仰。 “你这是……要哭多久?”薄平戈站在盛秾娇后边,抬指,戳了戳盛秾娇的脸颊,“你洗完脸,便睡了罢,若不早睡,怕是父亲会厌你。” 薄平戈与他年岁相仿,逗弄起来也少年心性觉得好玩。 “才不要二爷厌我,我会乖乖洗脸的。”盛秾娇委屈偏头,晕乎乎的,他还在发烧,加上被邪气吓了一通,于是更傻了般,也不怕薄平戈了,直接一个转身,两条细胳膊揽着薄平戈的脖子,脸埋在人家年轻壮硕的胸前,嗅了嗅。 “话说……你闻起来,也很香。” 想吃。 难过的盛秾娇在心里低喃。 “诶?你干什么?”薄平戈险些后仰,他为了稳住自己,只好胳膊回揽住盛秾娇的后腰,盛秾娇分明穿着自己父亲那身衣服,却又在父亲离去后投入了自己的怀抱。 盛秾娇嗅到男人的味就安生不少,狐狸眼都哭红了,泪珠子一粒一粒地往下坠,他哭起来是真好看,膝盖方才一直跪地,如今站着也发软,无力蜷缩在男人怀里,鼻尖弱弱地抽动,眉间艳红的一颗小痣衬得他更像只成精的狐狸。 “你父亲,看上去很讨厌我,就因为你亲了我?他是不是觉得是我勾引你呀,可我这一点真的是无辜呀,虽说我方才撒了点谎,但这点我真没呀,的确是你发疯亲的我,都怪你。” 盛秾娇水淋淋地骂薄平戈。 细黑的眉微蹙,病气未散唇色微白,有种俊秀易碎的美感,清泠泠的外皮子,毫无欺骗感。 于是薄平戈真的以为他在伤心,加上薄平戈自幼跟大哥学的都是为人之道,是非自然理得清,他觉得盛秾娇其实……也不错,没传言里那般差劲,而且父亲对他好像真有点意思,若是铁树开花两情相悦,他这个做儿子的为何要拆散鸳鸯呢? 薄平戈平生第一回有了后悔这种情绪,他觉得自己方才吻盛秾娇太冲动,如今这局面自己也有错,若不是自己失控亲了狐狸,狐狸也不会跟父亲闹矛盾。 盛秾娇这般骂他,他也没吭声反驳,狼崽子难得乖顺一次。 -- 薄平戈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会跟这小公狐狸纠缠在一起。 按着父亲的命令只需把这狐狸吓住乖乖去睡觉养病便好,谁成想自己竟也服了软,还坐一边拿平日里用枪的手捏了块小毛巾,就等着盛秾娇弯腰在梳洗盆前拿手心揉着脸上的泪,慢悠悠地洗,洗着洗着还冒个细弱的哭腔,宛如猫叫。 “我真的不讨喜吗?” 盛秾娇洗脸前被薄平戈灌了药,药效不错,加上洗了把脸,方才被鬼缠的邪气也散了,人就清醒不少,既不撒泼,也不哭了。 他接过薄平戈手里的毛巾,抬眼,看着薄平戈,相比较,本来他讨厌薄平戈,可薄离玉如今更讨人厌,他就扯了扯薄平戈的袖口,委屈巴巴又明知故问了一遍:“我当真不讨喜吗?” 顶着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漂漂亮亮又娇气。 怎么可能不讨喜? 薄平戈正欲说什么,结果盛秾娇叹息,“怎么可能不讨喜嘞,我长得漂亮人还小,而且,我还有钱呀,你爹怕不是有眼无珠不稀罕我。” “罢了罢了,又不止他一个合我眼缘,眼下不久有个你嘛,不若你娶我当夫人,薄离玉就成了我公公,我成日里在他面前与你恩爱,非叫他气急攻心不可。” 薄平戈:! 他猛地抬头,看着盛秾娇。 盛秾娇不明所以,红软的唇带着天真的勾引,“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真当真啦?” “你、你再说,我就真把你捆起来丢出北平了!”薄平戈猛地站起来,宽肩窄腰这般在夜里立在盛秾娇跟前,便让盛秾娇有点害怕。 这狼崽子听不出他在开玩笑嘛,这、怎么跟当了真一样啊? 还有,今夜里干嘛非抓着“把他捆起来丢出北平”这句话不可啊? 他这般没心没肺地想这个,薄平戈又因为他的撩拨而思绪烦乱。 于是薄平戈直接出了门。 一时死寂。 “为什么他要生气?” 盛秾娇坐在床边,困困地垂下睫毛,有些苦恼,“不就是个玩笑话么?” “可是我很开心。” 我喜欢别人因为我失魂落魄的模样。 盛秾娇天真又放浪地想。 -- 薄离玉一生信佛,戒了贪嗔痴后便是人世间出了名的圣人,他坐于轮椅跪拜不得佛,怕是如此佛才判他不敬不善,于是便令他遇了劫。 修长如玉的指间笼着香,他微微俯腰,神色悲悯,对着屋内的神像低诵佛经。 本该心无杂念,可颅内一直有盛秾娇的哭音,还有那双令他不敢看的狐狸眼。 方才盛秾娇因着他的离开而哭泣,盛秾娇垂了眼,于是他没瞧见薄离玉那双微探出袖的手,似是要揽住他的。 偏晚了一步,他离开后,盛秾娇落入了他养子的怀抱。 “我终有一日会夺走你的躯体。” 薄离玉颅内骤然有陌生男音响起。 分明清雅似竹的本音因为癫狂和占有欲而变得极为可怖,像是地狱的恶鬼在低喃诅咒。 ——哗啦。 薄离玉腕骨间那串佛珠散落在地。 他人到中年了,放肆在年少时醉酒玩过,名誉金钱在青年时便风光无限,而后也历经苦难过,到了这个年岁,像是什么也入不了眼,再激不起一丝情绪,于是哪怕鬼上身夺命,他也不会有一丝的惊或是怕。 生死不过在天,他什么都尝遍了,于是从来不求长寿。 可这鬼下一句话,令他为神佛而闭的眼缓缓睁开了。 这鬼并非夺命,而是夺人。 “薄离玉,我要拿你这具他爱的躯体,与他成夫妻之礼,行欢好之事。” 12. 第十二章 盛秾娇夜里入睡又做了噩梦,虚虚实实的玩意儿,一时令他头痛欲裂。 梦里是十几岁的年纪,要死不死梦见的是谢筠月刚下葬不久的事,记不太清了,总觉得这似梦非梦,像是亲身经历过,也像是臆想出来的一个幻象—— 是去葬了谢筠月那个墓园的路上遇了鬼,那鬼与谢筠月生得一模一样。 他十几岁时听多了鬼怪话本,尽是谢筠月讲给他哄睡的。 他便知晓鬼怪在民间话本里算不得稀奇,父母在睡前吓唬小孩儿安分的玩意儿罢了。 可若真到了现世间,便是极为可怖的,最可怖的是鬼上身。 一旦被上身,除非能解了鬼生前的执念,便再无法子,鬼会慢慢占据这具活人的躯体,贪婪而残忍地将活人灵魂生吞活剥掉,令这人替自己入阿鼻地狱受尽万般折磨,而自己则替代原先这躯体的主人,伪装着活下去。 “所以娇娇,若到了非行夜外出的地步,你出门遇了黑衣血鬼,不论他对你说何等哄骗好话,都不要信,见了他跑便是,若你被他瞧上了,他便会夺走你的身体,若你被夺走了,我会活不下去的。” 谢筠月曾经拿来为盛秾娇哄睡的话语历历在目,那是他去世不久前讲予盛秾娇听的。 带了病气的音色有些轻,在这黑夜里,像是一阵冷风般缠绕在盛秾娇耳畔。 ——哗啦。 赤足无意踩落水洼的轻响晃开一池波纹。 着了破旧衣裳的少年人在窄道里提灯夜行,发黑而长,被雨濡湿了,可怜巴巴地紧贴面颊,唇深红,偏生脸颊太冷,十六岁的年纪便天赋异禀生了惑人的皮囊。 夜太深了,路上什么活物也没有,寒月隐在浓云里半分光都透不出来,显得墓园愈发凄冷。 谢筠月已经下葬了,盛秾娇如今被逐出谢府,连祭拜的资格都没有。 清明时节雨淅淅沥沥地下,少年人撑了把长柄纸伞,羊肠小路走尽了便到苏州最大的墓园,前头多人看守着,他去不得,害怕地抿唇往后退了一步,生怕那些手拿枪器的护卫瞧见他将他杀了。 他不敢进墓园给谢筠月祭拜,谢筠月死了不足三天便被匆匆下葬,盛秾娇此时年岁尚小,又是被谢筠月拿金玉珠宝细心养出来的,他知感恩于是想送谢筠月最后一程,可二爷死后,他在谢府便是个任人欺负的可怜玩意儿,被逐出府不说,还勒令不得踏入坟墓园。 连最后见二爷一面都不成。 他胆子小,白日里躲着谢夫人花钱派出来的那批要卖他的男人,夜里就悄悄来墓园边上给二爷烧纸陪二爷。 偏生近来清明时节总下雨,夜里没法在大道上烧纸钱,他就进了墓园边上一条窄黑巷子,巷子顶撑了块苟延残喘的棚子,能躲雨,巷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盛秾娇只能隐约听见棚子落雨的吱呀音,他手掌不大,攥的香火纸都多不了,薄薄一沓被他蹲在角落丢进火堆。 “二爷,侬怎的说没便没,弯爪猫一般病死,吾、吾再见不得了……” 外头雨愈来大了,火堆的火都渐渐细弱。 “他们都不喜欢吾,寻思将吾卖到劳什子北平,说吾值钱,卖出好价钱给吾买糖,侬说,似不似当吾蠢货,吾才不肯被抓,成日躲他们好困,也没二爷给吾哄睡了……” 盛秾娇蹲在这道窄巷子的最里头,后背挨着墙面,余光两侧的墙皮斑驳,他过往被养得娇,哪怕此时落魄了也不愿挨脏,他烧完纸钱跟谢筠月说了几句私话便起身撑伞要走。 ——咯吱。 猝尔听见一声突兀的、像是谁的手骨被踩断了的声响,连带继而传来的求饶,算得上是尽失颜面,狼狈不堪。 “大人、大人饶命……”那被踩断手骨的男人被人随手扔撞倒地,就在巷子外,“大人饶命、饶命!” 盛秾娇在巷子里捂着嘴躲起来,瞧得一清二楚。 男人倒了地,满脸是血分不来模样,他跪着往前爬,到了那黑衣长发的少年郎眼前就仓皇磕头,巷子外是条车道,深夜大雨无人经过,此时月光遮隐浓雾霭霭,更显诡谲冷怖。 “雨夜不行此路,我瞧见活人了便要索命,这是规矩,破不得。”少年郎穿了一件冷漆的长黑袍子,他的腰刀一般窄瘦凌厉,个子极高,侧脸的弧度颇为清俊,可他鼻梁沾了猩红血珠,没撑伞,雨水哗啦淋了他,血珠混了透亮的雨一并落地。 “大人,我、我乃苏州第一药商,自有家财万贯,大人若是讨钱,尽数拿去!只求大人饶我一命,家中、家中……还有妻儿在等我回家啊……” “我不要钱,我今夜来此,只为杀你,因你坏了我的规矩,惊我好梦,再者你也是个坏事做尽的,我杀你,算天道正义了。” 少年郎轻笑,他歪了歪瓷白修长的脖颈,腰侧那薄冷长刀骤然出鞘,快的连残光都未留半分,长指悠悠搭在刀刃上,慢条斯理拿帕子擦着刃上的血。 血味霎时弥漫开来。 隔了段距离,盛秾娇以为自己在巷子尽头躲着便不会被发现,他丢了鞋只得赤足行走,足小心翼翼踩在地面想找个出路跑。 “呦,原来这儿还藏了只小狐狸。” 少年郎骤然侧目,含了笑意的眼珠探过来。 这巷子里外的距离分明很远,盛秾娇本不该慌张,偏偏巷外少年郎那一眼太过冷狠,带了探究与杀意。 少年郎的音线有种带了恶的天真,他丢了长刀,抬指抵着唇,脖颈微垂,冷红的舌尖探出唇,散懒地舔了下破了伤口的手指,就这般在雨夜里往巷子行走,身形颀长覆雨,瘦白的面颊朝下滴了几粒血珠。 在朝盛秾娇步步迈来。 步伐很有仪态,慢而优雅,似是受过良好的教养,像是哪家的贵公子。 只是没有哪家的贵公子会像一个疯子般在雨夜提刀负血。 “小狐狸,我见你近日总在这儿烧纸钱,是为我烧得么?无以为报就送你个礼物好了,这脑袋你收着。” 少年郎将地上一个玩意儿朝盛秾娇踢了过来,没使力道,那玩意儿滚过来慢得很。 轰! 惊雷轰鸣,寒夜狂雨肆虐,一道刺眼光影刺得此间亮如白昼。 ——咕噜噜。 待盛秾娇反应过来时,才瞧见男人那颗满脸错愕的血头咕噜噜着滚到了自己脚边。 血淋淋的头。 “你喜欢我送的礼物么?”不过短短一瞬,少年郎便已蹲在了盛秾娇眼前,乌黑的袍子略长,垂了地,雨夜瓢泼,他周身愣是一丝水珠都未沾上。 “啊!”盛秾娇吓得顿时失声,他捂住唇,浑身都在剧烈地发颤,喉腔像是被人捏住了,生涩而压抑。 少年郎歪了歪头,似是不明白盛秾娇为何吓成这个模样。 “小狐狸,你作何吓成这般模样?莫不是,瞧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额前发略长了,遮住些眉眼,身形生得优越,不看脸都觉得是极为俊俏的人,可偏生美中不足,左脸颊本该冷瓷无暇,却猝然有道鲜红的、正在往下流血的伤口,已然深可见骨。 盛秾娇怯怯地瞄了一眼便收回,那个男人被砍下的头颅他的余光还能瞧见,少年郎的乌漆的鞋尖他也瞧见了。 ……怕是遇见了以杀人为乐的疯子,坏了,他今夜怕也是要死了。 但不成啊! 他答应谢筠月,这条命须得活久些。 “大、大人,我什么也没瞧见,嘴严实得很,今夜发生的一切,我、我都不会说出去的。”盛秾娇瘫软在地,掌心贴着地面的泥泞水洼,缓缓朝背后的墙面贴去。 “若没瞧见……那有什么需要闭嘴的?”少年郎半跪在盛秾娇面前,胳膊往前一探,五指便囚住了盛秾娇瘦白的脚踝,生生不令盛秾娇再有丝毫逃跑的举止,“你这小狐狸实在愚蠢,连几句谎都说不好。” 太冰了。 这人的手,根本不是正常人的体温。 盛秾娇颅内满是惊惧,他想起少年郎方才将人脑袋砍掉后提着银亮长刀行于长夜的样子,长刀带了刺耳的喑哑剐蹭着满是鲜血的地面。 不像活人,太过狠厉与无情。 惊雷轰鸣不休,凄厉着劈开夜色,天穹彻底崩裂般,夜雨愈发大了。 ——滴答。 雨珠落在少年郎鼻尖。 盛秾娇瑟瑟发抖,眼皮都哭红了,他不敢大声,就细弱抽噎着。 “哟,我冷着你了。” “竟抖成这样。” 少年郎烦躁般将头颅仰高些许,露出的下巴弧度清瘦俊秀,他喃喃着,带了慵懒意味的嘲讽,“倒是我弟弟将你养得娇了,连这点疼都吃不得。” 他低回下巴,一手握了盛秾娇的脚踝,一手抬起,指尖随笑意蹭去了水珠。 连带将额前碎发拨开了些许,露出一双薄红凤眼,长发高束的马尾微散,黑袍子落了血,腥而狠,他眨了眨眼,浓睫的弧度像蝴蝶长翅,搭下来遮住了眼尾的伤疤。 奈何风眼生得太冷清,像是观音的眼,于是哪怕此刻,少年郎因为猩血的刺激而餍足阴郁,也会因为这凤眼的慈悲而显得无罪,与他的血孽阴狠颇为不合。 盛秾娇吓得失却了面色,红软的唇此时脆弱可怜地紧抿,泪珠憋在眼眶打着转,非因这长了张慈悲面的杀人疯子囚住他脚踝带来的冷。 而是这人除却伤疤和猩血,简直与谢筠月长得一模一样,像是……同生子。 可谢筠月那同生兄长分明在出生不久便夭折了,如今这,又是谁? 【这翠玉镯子是我为你求来的,娇娇,今后戴着它,便是我在保护你,不会有鬼怪害你的。】 盛秾娇耳畔又传来谢筠月温润病弱的嗓音。 他惊惧地看着眼前这浑身血孽的少年郎。 莫不是……遇了鬼。 这鬼还是、还是谢筠月那亲哥哥! “谢、谢乌……雪。”盛秾娇挣脱开少年郎的五指,揪着衣领缩在墙角,乌发遮了大半张脸,潮红混着泪珠,他哽咽着,吓坏了,没了意识般又重复一遍。 “谢乌雪?” 谢筠月那早夭的同胞亲哥哥。 “小狐狸,你认得我?” 少年郎听了这个名儿后歪了歪头,凤眼微眯,乌漆眼珠晃出了鎏金色的光泽,尖齿露出,天真又欢快。 “原来这世上还有记得我名字的人。” 他这般开心,于是面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又破了,可怖而慈良。 谢乌雪弧度上扬的眼敛了笑,寒声而望:“记我名讳,烧我纸钱,本该嫁我成妻,可你这心生来放浪,怕是会伤我心,不如今夜我杀了你,以绝后患之忧?” 下一瞬,他便提起被随手扔掷在地的长刀,森然刀尖晃眼间便抵住盛秾娇的下巴,冰冷刺骨,带了浓烈的血腥味。 谢乌雪迫使盛秾娇抬眼与他正视。 谢乌雪那如谪仙清冷的皮囊全是修罗恶血,高高束起的长发彻底松散,眼珠已然满是鎏金之色,随太过疯癫的笑意而流出泪水。 血红的泪珠。 鬼、鬼啊啊啊啊! 盛秾娇心脏骤停,猛地睁眼。 酒铺外雨已经歇了,灯笼昏暗着亮着光,泼洒到盛秾娇指尖。 今夜这噩梦结束了,但明夜会接着做。 今夜梦里有人杀他,不知明夜会是何梦…… 如何才能是个头呢? 盛秾娇窝在被子里,心想今日冲动来观音庙就是错的,不仅没勾搭上薄离玉,还被薄平戈欺负一通,更可怕的是,好似还撞了鬼,连着进了几次幻境。 ……鬼吃人么?吃人的时候人疼不疼? ——吱呀。 窗棂吱呀轻响。 外面那颗树生得太高,月光映照出阴影 盛秾娇:! 露出床被的足尖受了冷,他连忙收回来,把整个自己都埋进被子里,捂着嘴不敢出声。 寒风瑟瑟,盛秾娇耳朵尖都害怕地细微抖起来,雪白的耳吓出了软粉色,乌黑长发被他颤着攥在掌心,寻求安慰般。 “菩萨保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厢房黑而寂,盛秾娇含糊念了几句词后,红着眼眶从被子里探出头。 还是好怕。 那鬼今夜会不会再回来吓他呀? 于是他抱着小毯子,哒哒几声,赤着足推开门,小心翼翼推开了隔壁那扇门。 “我能和您一块睡么?”他看着男人,狐狸眼水淋淋的,细眉微蹙,烧还没退,眼下那块皮跟抹了口脂般晕开浓红的玫瑰色感。 长发耷拉下来盖住瘦薄的背,盛秾娇又困又害怕,抬指揉尽了泪珠子,鼻尖抽哒哒的。 看着男人,语调发软,“我害怕那屋,我想同您一块睡。” 13. 第十三章 一块睡觉,行吗? 这话被盛秾娇软绵而诉,宛若被涂了蜜般令人上瘾。 小美人似是做噩梦被吓坏了,狐狸眼都吓出了水淋淋的红,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抬眼,望着薄平戈。 薄平戈直接气笑了。 盛秾娇还有脸跟他一块睡? 方才他乘了父亲的命令在屋里看照盛秾娇,给人洗净脸还哄得不哭了,这般温柔的事是他薄二爷头一回干,盛秾娇却坏着心眼将他撩拨一通,说什么要他娶他做薄家小夫人……他真信了,心里百般复杂说不出滋味,他自认从不是痴情种,今夜也是第一回尝亲吻的味道,许是因为初吻的缘故,他对盛秾娇有种别样的心思。 薄平戈不觉得这是喜欢,倒更像一种……责任感?亲了人就得负责这种感觉,他虽不是薄离玉的亲儿子,也没入族谱,可受的教育都是按着上流圈子学的,他自是懂得人间道理,也知晓感情须得忠贞。 他亲了盛秾娇,若是盛秾娇要他负责,他可以娶,大不了是让天下人看场他薄二爷被狐狸精勾了的笑话。 可谁知,这他娘的只是盛秾娇没心没肺一句玩笑话! 他薄平戈少时便风光无限受尽讨好,而后入军队当了司令,自此百战百胜从来不败,加上一副好皮囊,天底下提到薄家三子,谁都道他薄二爷是天之骄子,这般的天之骄子不缺人爱慕追求,从来只有他令旁人伤心的份。 可今夜来北平,倒是生平第一回被旁人伤了心! 小公狐狸不愧是勾栏院第一货色,浪而娇,最会玩人心弦勾人心痒。 他薄二爷明知这是个陷阱,如何能陷进去呢? “一块睡?”他个子高,倚着门看盛秾娇得垂眼,狼一般凶狠的眼在夜色里更显侵略性。 盛秾娇被吓得眨了眨眼,有点傻,“成、成吗?” 他问薄平戈。 成吗? 当然不成! 休想再用这把戏骗他薄平戈! “同我一块睡?”薄平戈气笑了,“你又在耍什么把戏?怎么着,方才说让我娶你过门的假话没玩够,夜里睡不着非来再玩一次?想要什么?要钱吗?可我爹已经把那画送你了,你明日走时将它带走卖了,能换一大笔钱,够你这贪心狐狸用一阵了,还不够么?深夜来此还要来骗我钱财?” “盛秾娇,你简直要将我气死。”他生了颗尖锐的齿牙,嗤笑时抵住下唇,颇有富家公子的浪荡意味。 盛秾娇怀里抱着小毯子,歪了歪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薄平戈会生气。 不就是在一个房里睡一觉么?为什么要发脾气呢? 他找薄平戈只是觉得薄平戈他不怕鬼。 他站着哪怕是弯腰也比自己高,简直是能把自己彻底遮挡住,加上薄平戈常年在战场,血孽重而狠,这样厉害的男人,鬼一定也怕,于是只要他贴着薄平戈睡觉,就不会有鬼再来害他了。 他也想找薄离玉,可薄离玉信佛,若是得知他被鬼缠身怕是会觉得晦气就不喜欢他了,这可不行,虽说他一时害怕薄平戈而不敢勾搭薄离玉,可薄平戈要是哪日死在战场上了岂不就没了威胁? 到那时他跟薄离玉恩恩爱爱,一边借着薄离玉与谢筠月相似而像是谢筠月回来陪他般,一边薄离玉好闻且好吃,他的爱意定不会令自己难以下咽,以后进食爱意会成为享受,多美的事呀。 所以他觉得不能让薄离玉因鬼怪一事而厌弃远离他,故而才找了薄平戈。 仅此而已。 就这么简单的理由,而且贴着睡觉又不会少块肉,为什么薄平戈会生气? 还、凶他…… 盛秾娇蹙眉,浓睫随了委屈的眼微低,眼尾斜出一抹乌影儿,在这只点了几盏红灯笼的过道里,他瘦薄又小的影子倾洒开来,怀里抱着小毯子发抖。 冷。 薄平戈凶巴巴地不让他进屋,他又不敢回自己的屋,屋里一定是有鬼的,不然今夜这几回玄乎的梦和幻境怎么解释? 绝不会是他疯了。 一定是遇见鬼了! 谢筠月曾给他讲,被鬼缠上会是一辈子的事,轻则只是夺舍与之共享躯体,重则将自己的灵魂替代那鬼下地狱受无尽之刑。 ……他又想起梦里那个与谢筠月一模一样的鬼怪双生子,他脑袋不好使,记东西也不擅长,于是不清楚那究竟是个虚假的梦,还是真实存在过的回忆。 一时虚虚实实分不清,生怕那鬼从梦里来到现实,再用那把沾了血的长刀抵住自己的下巴将咽喉狠狠割开! 盛秾娇思索半晌,见薄平戈一脸不耐烦要将门关上时,他启唇了,又用了以往在纸醉金迷名利场的柔情把戏。 “我何曾贪您钱财?薄二爷,在您眼里,我就这般不堪么?”他抬指,蹭了蹭眼下的泪珠,生病了还没睡好,细眉间都含了病气,小红痣的艳味儿都淡了。 有种少年的清隽味。 这般隐忍委屈的掉泪珠,很讨他人幽深危险的目光。 薄平戈停了闭门的手,他瞧着盛秾娇,莫名生出几分愧疚。 分明是盛秾娇玩弄了他的感情,如今却又成了他的不对般。 他心下复杂,拉不下脸让盛秾娇进屋,毕竟深夜了,他跟这……与自己父亲在北平有风流谣言的小公狐狸若共处一室一夜,就算他薄二爷洁身自好不做越轨之事,可这世上终无不透风的墙,若小公狐狸真跟他父亲好上了,今夜这事儿往后被人挖出来埋汰,对谁都不好。 于是他狠狠心,想将门合上,明日他还要早起回薄府一趟,久不回北平,自己留在此处的一些事也正巧办了,不能被耽搁。 ——吱呀。 上好的雕花木门被薄平戈往屋里带了带。 盛秾娇鼻尖微抽,湿淋淋地哽咽了一下,他抬眼,“您当真,讨厌我?” “薄二爷,您连我的脸都不愿见了么?就这般急着关门,外头冷,我也不敢回屋,您若不让我进来,我身子不好,清早咳了血,午间又发烧,这烧一定太狠,不然我方才在屋里怎会出现幻觉呢?要不是薄二爷厉害将我唤醒,我怕是再也清醒不过来。” “我惦念薄二爷您对我的救命之恩,只恨无福消受,我今夜若与您睡不得便要回我那屋子,那屋子……不干净,我害怕,睡了怕是再也睁不了眼,劳烦薄二爷将我找个地儿好好埋葬。” “您就让我与您一块睡吧,就这一夜。” 盛秾娇穿了略宽松的衣袍,领口微散,露出弧度诱惑的锁骨,就这般低着小下巴,委屈吧啦含了哭腔。 “你……”薄平戈关门的手迟疑了。 盛秾娇心道薄平戈要因着自己的花言巧语上当了,正欲开心,可薄平戈下一瞬语调就变低哑。 桃花眼又凶又阴。 “小公狐狸脑子不好使就别乱骗人。” 盛秾娇:? 谁脑子不好使了?他讲得谎分明字字真情流露!薄平戈是怎么知道他在撒谎的? 薄平戈在军营最会审讯犯人,旁人撒谎于他而言太好辨认,方才被盛秾娇摆了一道是意外,他怎会再受骗呢? “老实说,你有非与我同睡的理由么?这可不是过家家,盛秾娇,我是个男人,男人最是没理智,我若夜里发疯对你做了越轨之事,你这弱身子,受得住?” 简直不要脸! 盛秾娇气急了就想骂人,可他怕薄平戈听了生气揍他,于是他拿苏州方言细细地骂:“策呢。” 薄平戈:“什么意思?” 盛秾娇:“夸薄二爷聪慧机灵,轻而易举就拆穿我的把戏。” 盛秾娇讲“策呢”的时候带了点鼻音,像在撒娇。 薄平戈信了,“哦。” 策呢,其实是“妈的”的意思,盛秾娇骂爽了,也暗中庆幸薄平戈听不懂,真好,以后生气了继续用这个法子骂薄平戈。 “这般想来我的屋……算了,进来吧,但记得,别乱招惹我。”薄平戈闷着嗓。 盛秾娇知晓自己嘴笨于是不敢多言,只道:“好。” 薄平戈还是软了心。 盛秾娇泪眼盈盈着道了谢,心里却寻思薄平戈真好骗。 他这般欺骗薄平戈却丝毫不愧疚,像是生来没有心似的。 —— 加一个现代平行小番外,感兴趣的可以看看,也可以选择跳过看下一章 与正文剧情无关,就是图个刺激 微恐微悬疑 =w= 学校在进行期中考试。 为了防止作弊,考试的时候每张桌子都被拉远了距离,学习委员正从前到后给人发语文卷子,这是最后一场考试,考完就会放两天假。 盛秾娇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地方,头发有些长了,柔软着遮住了细白的颈,他抬高下巴,看到前面第三个人已经到了卷子。 还没到自己。 他十指扣住椅子的边缘,瘦薄的背像天鹅一般挺直,夏天了依旧穿着长袖校服,白到可怜的手腕在发抖,指腹无声摸着掌心。 似乎非常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感觉周围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在缠着自己,就像此刻,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在自己唇上停留。 学习委员是班里最受欢迎的女孩子,温柔而善良,她把卷子放到盛秾娇桌上后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众人闻言回头,用视线死死盯住盛秾娇。 盛秾娇受惊一般,他垂眼,眼珠盯着自己发旧的帆布鞋,并对学习委员沉默地摇了摇头。 学习委员见状放弃了询问,而换了一排继续发试卷。 教室此刻非常安静,因为是帝都顶尖的私立高中,学生都有极好的素质教养和非富即贵的家庭背景,除了盛秾娇。 太特殊又太稀奇,开学那天好多人来看他,以为他有什么优越过人的地方。 看了后直接败兴而归。 头发和眼镜挡住了盛秾娇大半的脸,抱着书包坐在角落一声不吭,除了那身粉白的皮肤和水红的唇,别的都过分普通。 终于拿到卷子了,盛秾娇将自己那唯一一支笔攥在掌心,笔尖慢慢写着自己的名字,写不出来,没有墨了。 怎么会? 笔芯是新买的,为什么会没墨?装进去的时候分明是满的,为什么写不出来? 他俯下腰,又试了一次。 这回笔尖的力道极重,都把试卷边缘穿破了。 哗哗哗。 很吵,在这片角落成了恼人的噪音。 写不出字。 盛秾娇直接哭了。 他委委屈屈地趴在桌面,背部颤了颤,尖尖的小下巴搭在胳膊上,继续试着去写名字。 他的哭腔很轻,带着黏糊糊的喘息,像是小动物,睫毛沾了泪往下一沉,他眼前一片模糊。 前面突然有人在笑,满是恶意和嘲弄。 他抬眼,看到前桌偏过来的那张英俊年轻的脸,是个混血,乌发如漆,暗灰色的眼珠因为愉悦而更显剔透,像是昂贵的宝石。 “平戈。” 盛秾娇看见薄平戈这张脸就害怕了,他捂住嘴,小声说,“对不起,我不哭了,我、我不吵你。” “怎么能不哭呢?哭得多好听呀。”薄平戈低低一笑。 盛秾娇怯怯看了眼薄平戈。 薄平戈心情似乎很好,今天是不是,不会欺负他了? 来这个高中的第一天盛秾娇就被薄平戈盯上了。 薄平戈家里很有钱,盛秾娇不敢反抗,以为这样薄平戈就会厌倦这种欺负,可有一天薄平戈发现了新的乐趣,于是开始喊他小公狐狸。 “小公狐狸为什么哭呢?” 薄平戈以手撑着线条明晰的面颊,只施舍给盛秾娇一点余光,就这样侧着高大的身子讲话。 盛秾娇手指捏着卷子的一角,开始紧张地揉搓,“笔、写不出字来,不知道怎么——” “我弄坏的。” 薄平戈打断了他,两根长指捏着支限量版的联名钢笔。 盛秾娇愣住了,他脑子像是不好使,过了好久,薄平戈都不耐烦了他才开口。 “啊,原来是这样。”尾音绵绵软软的,有点像撒娇。 “我就说嘛,明明安了新笔芯……为什么还写不出来字,我以为是我记性变差了呢。” 盛秾娇抹了抹眼泪,他一点脾气也没有般,还对薄平戈笑了笑。 盛秾娇是蠢货吗? 蠢货! 蠢到连自己在被欺负都不知道! 薄平戈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他开始暴戾,猛地转身凑近盛秾娇,还未成年但已然具有压迫感与爆发力,强悍躯体的阴影笼盖住盛秾娇。 他一只手粗暴地扣住盛秾娇的后颅,迫使盛秾娇与他对视,“小公狐狸,除了我不会有人帮你的,谁也不会给你多余的笔,你看看现在,谁敢看这边呢?” 都在看。 尽管他们只是小心翼翼地拿眼尾的一点余光偷瞄,这点余光像是密密麻麻的小刺,把盛秾娇的自尊心都被扎死了,他开始颤抖。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了薄平戈不高兴。 监考老师也在沉默,任由薄平戈这样欺负盛秾娇。 谁也不会给你多余的笔。 盛秾娇听到这句话才有点人味,冷白的小脸一瞬间变得难过,鼻尖皱了皱,宛若泪失禁般又哭了,“不、你别欺负、欺负我……薄平戈,我要考试。” 钢笔戳着盛秾娇的嘴唇,薄平戈慢悠悠用笔尖抵住盛秾娇雪白的齿,唇因此被迫开了。 都在看。 都在看这边。 都在看他被薄平戈这样欺负。 盛秾娇哽咽着,手讨好地轻轻摸着薄平戈的小臂,黑框眼镜下乌亮的眼满是羞耻,“我——” 笔尖死死压住咽喉的位置,盛秾娇这样讲话,舌就缠上了笔,黑金的笔茎被唇齿抵住,薄平戈透过这张小小的嘴去看,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盛秾娇很会舔。 他扯嘴笑了,手松开,笔落在盛秾娇的桌子上,啪嗒一声。 墨水溅出来了,溅到了盛秾娇泛了红的面颊上,盛秾娇慌乱地握着笔,一边写卷子一边拿手背擦着脸上的污渍。 薄平戈转了身,他没穿校服,我行我素穿的球衣,后背靠着盛秾娇的桌子,长腿抖了抖,限量版球鞋踢了下自己的桌子,在警告盛秾娇听他讲话。 “给你一个小时,写完卷子来器材室找我。” 薄平戈仰头看了眼盛秾娇,乌发有些乱了,灰眼珠又凶又滚烫。 薄平戈说完便起身,他背起运动包,直接朝讲台走去,把空白卷子扔给老师后便大摇大摆出了前门。 薄平戈翘课走了,可那股压迫还在。 盛秾娇笔尖一颤,吓得什么也不敢说,下意识并拢了双腿,他尽快写着卷子,写一会就看一会挂在墙上的钟表。 校服裤子是宽松款式的,他又瘦,就算腰带系住了还是往下掉,他趴在桌子上,一边掉泪珠子一边奋笔疾书。 好委屈。 长袖校服因为趴着的动作而向上抽了抽,瘦的能看见脊背弧度的背就白晃晃露了出来,裤子太松,一截细得能一手掐断的后腰往下倒是长了肉,羊脂玉一般,到了后腰尽头的那道线戛然而止,被布料遮了起来。 右腰腰窝那有颗红痣,浅蓝色的布料随主人动笔的动作一会落下点一会升起点,连带那颗红痣都若即若离地出现。 谢筠月手里拿着监考本,他站在后门口,站姿俊秀冷清,修长的手握了支笔,正在给这个班评分。 他写完后抬眼,看着离他很近的盛秾娇的背影,盛秾娇坐在第一排的最后一个位置,还在哭,又不敢出声。 身子细颤颤地抖着,皮肤像女孩,看着就很嫩,他坐姿很秀气,两条腿一直并着。 他把校服袖子往下扯了扯,后腰布料往上一滑,那颗红痣便无意露出。 谢筠月冷淡至极地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他收了目光,盛秾娇邻座的那个男同学却没有。 男同学停了写卷子的笔,目光沉默地看着盛秾娇。 盛秾娇写卷子时很急,额前落了汗,他抬指,匆匆将碎发往左耳的位置别了别。 没了碎发的遮挡,眉眼便格外清晰地露出了。 男同学一瞬间耳尖发烫,他看到盛秾娇以往那略显阴郁的额前发下,一双他从未看过的眼。 漂亮。 男同学思索着,又将余光瞥来,用新的目光重新打量盛秾娇。 盛秾娇额前碎发已经散落,又成了原来的样子,把眼遮住后他又是阴郁雪白的不起眼贫困生。 刚才额前发拨乱时,那双眼他看得清清楚楚。 印象颇深,他分明是见过的。 那是个不久前的雨夜,他搀扶着喝醉酒了的朋友往学校走,朋友因为反胃而急忙找了个垃圾桶,垃圾桶在个黑巷子的旁边,朋友摸着垃圾桶声嘶力竭地呕吐。 他觉得难闻加上雨越下越大,风刮起来太狠撑伞都白撑,又打不到车因为是逃课酗酒所以也不敢叫家里的私家车来。 他就走进黑巷子呼吸新鲜空气,勉强也能遮点雨。 他听到巷子里有个男孩子在笑,很轻,带了恃宠而骄的傲慢。 而后是,像是有人跪在地上哀求的声音。 “我、求你,求你再看我一眼……” “我不需要你了呀。”男孩子声音越来越轻,恍惚间在雨夜里,他似乎给一直哀求的家伙一个亲吻的安慰,吻短暂地被雨水冲刷干净。 雷鸣骤响,劈开了刺眼的光亮。 ——咯吱。 他踩到了一个易拉罐。 男孩子抬了眼,慢悠悠的,带了点好奇,更多是,残忍不自知的杀意情绪。 他看到男孩子那双狐狸眼,鎏金色的眼瞳。 短短一瞬的对视便让他落荒而逃,他逃出巷子,胃里开始翻涌,他那位酗酒呕吐的朋友在垃圾桶边上吐到腿软发白,他不敢停留了,心脏狂跳在雨夜里不要命地往前跑。 满脑子都是巷子里男孩子那双眼。 年轻、艳丽而诡谲,还有湿漉漉的天真,男孩子似乎那时候还年轻,不知道伪装和隐藏。 与盛秾娇的乖巧截然相反。 而且,眼珠的颜色也不一样……莫非是他看错了,那个男孩怎么看也不像是盛秾娇。 考试时间总过得快些。 五十三分钟了,作文只写了三分之一,别的科目盛秾娇考得不错,数学还超常发挥了,应该是可以考到前三名的,这样奖学金就会稳住。 盛秾娇咬牙停下了,不能再写了,再写下去就不能准时到器材室,薄平戈会生气的。 他交了卷子后就出了教室。 器材室在五楼的尽头,那里是薄平戈的地盘,平日里没人敢去。 现在还在考试所以人很少,盛秾娇上楼梯因为跑太快而喘息着,小脸都红了,眼镜也雾蒙蒙的,他把眼镜摘下来了,边擦边上楼。 因为太专注所以不知道后边有人在跟着他。 盛秾娇走到了五楼,他走到器材室门前,推开门的刹那双眼就被身后那人拿黑布捆住了。 眼镜掉在了地上。 ——吱呀。 他被推进来,门也被关上了。 “薄平戈?” 盛秾娇眼前一片漆黑,他害怕地问,连挣扎都不敢。 身后那人紧贴着盛秾娇的身体,什么也不说,一只微凉的手目的性极强地捂住盛秾娇的唇。 好冷。 盛秾娇吓得愣住了。 瘦小的身体开始抖晃,他双眼被黑带子捆绑得很紧,眼前如深渊漆暗,耳边被勒出了浓红的勒痕。 “我、我看不见了,平戈……” 盛秾娇似是太过害怕,于是字字颤巍,小舌尖打了卷般。 “娇娇。” 身后那人松了捂住盛秾娇唇瓣的五指,他低声笑了笑,音色阴郁。 器材室被锁起来了,室内没有开灯,唯一的光亮是下午黄昏那一大簇从窗户投射进来的。 器材室角落摆满了运动器材,冰冷阴暗。 “让我亲亲你,好不好?” 亲……我? 盛秾娇有些迟钝地想。 而后一个吻便带了万般珍重,轻轻覆盖在了自己的后颈上。 很冷的一个吻,不似活人。 下一瞬器材室的门随一阵薄风吹开,眼上的带子也散了下去,盛秾娇恢复了视角,他茫然环顾四周,发觉方才那个吻了他后颈的人,不见了。 像个鬼一样。 -- 薄家那辆银顶迈巴赫十分引人注目地停在校门口,薄平戈还穿着篮球衣,白皮肤被黄昏的光照着,英俊而年轻,他散漫地将双肩包丢给司机,牙尖还抽着烟,他转身,把正朝校门口走来的谢筠月堵住了。 眉眼不善,异常凶狠。 谢筠月神色淡淡,一丝不苟的夏季校服衬得他身姿俊秀优雅,他眼下有颗泪珠,色泽太深了,有种刺眼的冷。 “盛秾娇在哪?” 薄平戈直接揪着谢筠月把人狠狠往墙上一撞,他吐了唇间的烟,狠狠看着谢筠月,“把他还给我。” 周围的学生一见这个架势就吓得不敢动了。 都站在校门里边,看到薄平戈把谢筠月往墙上一撞。 薄平戈打架是不要命的,像个疯子,也不知道谢筠月这样的顶尖优等生哪里惹到了他。 谢筠月琥珀色的眼珠非常冷漠地看着薄平戈,他淡淡道:“他丢了,关我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的关系。” 薄平戈怒极反笑,乌卷的发往下坠了汗珠,他低声,带了嘲讽:“我听到过,他喊你哥哥。” -- 诛色会所。 “盛秾娇今天没来上班?” 薄平戈跟没骨头一样进了包厢就往真皮沙发上一躺,肌肉线条清晰的长腿慢悠悠晃着,昂贵的球鞋就这么随意踩着沙发面,跟进了自己家一样。 “说是生病,请假了。” “生病?”薄平戈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那小公狐狸穷得快睡大街了,怎么可能因为生病就不来上班?敢躲老子,老子就不信他还能不回学校,回来我非得把他欺负哭。” 薄平戈烦躁地在半空甩了甩手腕,阴灰的眼珠全是暴戾,深邃的侧脸有被揍过的伤痕。 刚放学揍了谢筠月一拳,那小子一点表情都没有,怪有素质地拿同样的力道也揍了他一拳。 谢筠月越过他时像施舍一般说没见过盛秾娇。 啧。 谢筠月虽说不是人,但胜在从不撒谎,所以他是真不知道盛秾娇去哪里了。 薄平戈语文考试的时候给盛秾娇发布命令说来器材室,可器材室又被谢筠月说暂停使用已经锁了,他拿手机给盛秾娇发消息换了个地方,盛秾娇回了个“好”。 于是他就跟个望妻石一样在体育馆二楼等了一小时也没等到盛秾娇。 敢情耍他呢? “把盛秾娇辞了,这个月工资也别给他。” 薄平戈摸着自己新买的腕表,愉悦地说,“我要是发现你给他一分钱了,你也跟着他去睡大街当穷光蛋。” 经理不敢怒不敢言,小眼睛笑眯眯的连忙说好。 诛色会所的这位经理一听薄家大少爷又来会所消遣了,赶忙把笑给扯好就一路小跑过来了,肥圆的脸跟勉强能称作脖子的短小东西形成鲜明对比,哪怕穿着好几万的西装也显得又土又油,像是某国那种戴了红圆框眼镜的搞笑艺人。 人靠衣装也得看脸,还有气质。 薄平戈嫌弃地看一眼就收回,然后闭眼想着盛秾娇洗眼睛,盛秾娇虽说平日里不起眼,也没人说他漂亮,但薄平戈见过那张脸,把黑框眼镜一摘就直接把他搞硬了,又纯又欲的一双狐狸眼就这么怯怯一望,还有那回他把盛秾娇吓唬惨了,盛秾娇哭唧唧冒出来的狐狸耳朵和尾巴…… 盛秾娇是狐狸精。 真狐狸。 还是一只很漂亮的狐狸。 薄平戈忽而闭眼,指尖敲着沙发,有些不耐,又有些悸动。 悸动? ……盛秾娇他妈去哪儿了? 帝都的边缘地带存了片破旧握手楼,外墙都是脏褐色的,长月高悬,冰冷的月光泼洒下来让这一栋栋狭窄拥堵的矮楼愈发可怖。 路灯开了不如不开,太暗了,暗得让影子更长更深,就差再画两颗眼珠子就能活过来把盛秾娇吃掉了。 出租楼不仅破烂连感应灯都是坏的,一楼是个黑黢黢的大洞,地面是下水道的水泥盖子,鞋踩上面生怕一个不稳盖子就翻了人再掉进去。 楼道曲曲环环又很长,他那间出租屋在四楼,好不容易上来了,鼻尖都冒了汗珠,他揉了揉,鼻尖就脆弱敏感地红了。 他一上楼,钥匙刚插进孔里邻居就哐当把门开了。 是个老奶奶,她捏着鼻子,一边刷着假牙一边骂骂咧咧,楼道已经坏了的声控灯都因为她的大嗓门而吓亮了。 “你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啊?一股血味,难闻死了。” 昏暗的光泼洒下来,盛秾娇余光一瞥,眼里有疑惑。 血味? 为什么他屋里会有血味? ——砰! 老奶奶把门猛地关上了。 盛秾娇不明所以,咔嚓一声用钥匙把自己屋的门打开了,室内一片漆黑,盛秾娇鼻尖轻轻一嗅。 没有血的味道呀。 棉白的袜子柔软地踩着地面,他的步伐很轻盈,不谙世事一般。 啪嗒。 小客厅破旧的灯被他打开了。 他将袜子脱掉,踝骨处不知为何沾到了一点血珠。 次日醒来才清晨五点,四月中旬。 这间出租屋很小,他洗漱完便拿起面包吃掉,额前的发拨弄几下遮住了眼,他把黑色的垃圾袋扔进垃圾桶后就朝公交站走去。 昨夜那个骂了他的邻居老奶奶一到八点就准时出现在楼下那几个绿色垃圾桶跟前,精明的眼提溜乱转生怕有人窜出来跟她抢垃圾,她手速极快眼力极好,光凭手感就能知道这一大堆黑色塑料袋里装得是什么。 唯独今天失误了,苍老粗糙的手往里一探,塑料袋里的东西怎么也捏不出来,她以为是什么罕见的好东西就赶忙扒出来。 是一大块肉,已经烂了。 老奶奶跟碰了什么晦气东西似的叫着把手松开。 而后这肉像是被诅咒了般开始疯狂地渗出血液,血腥味侵入了老奶奶的七窍。 她听见有个少年在自己耳畔虚虚无无地轻笑: 【你吼了他,我不高兴。】 【还有,我身上的血味,不好闻么?我陪着娇娇这么久,他一点也没嫌弃呀。】 -- “辞掉我?为什么……辞掉我?” 盛秾娇站在诛色会所的大堂,他焦急地与前台说:“我昨天真的生病了,我请了假,经理也同意了,我、我没缺勤啊,为什么要辞掉、辞掉……我?” 前台面无表情继续敲电脑,她只对盛秾娇说了辞职一事后便将盛秾娇忽视,这家高级会所是vip制的,能进来的都非富即贵,哪怕是个保洁员家里说不定都与帝都哪个老总有点亲戚关系,就盛秾娇格外不一样,一穷二白地被招进来,笨手笨脚连酒的种类都分不清,被客人占个便宜就害怕得哭个不停,都成年人了,却又这样子软弱。 她一向看不起这样的人。 盛秾娇揉了揉眼,他低头转身,慢慢朝旋转门走去。 薄平戈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居高临下看着盛秾娇,盛秾娇今天没有戴那个老土难看的黑框眼镜,但还是该死得拿碎发挡了眼。 为什么? 就因为他之前说过那双眼很让人,兴奋? ……可他说的也是实话。 他看着盛秾娇因为太过沮丧而无法专注精神过旋转门,跟只晕乎了的兔子一样撞到一面玻璃又被压到另一面玻璃。 真他妈好笑。 薄平戈想了想,狼腰微俯,浓睫抖了抖,手机被他压在耳畔,他对盛秾娇说:“来三楼找我。” 盛秾娇刚出会所就接到了薄平戈的电话,他咬咬唇,乌黑的发被滚烈的日光烧着,他推开旋转门,又进来了。 “今天你得让我亲够三分钟才行。”薄平戈扯松衬衫领口,暗灰的眼珠满是恶意,“把我亲高兴了,我就让你回来工作。” 盛秾娇猛地一下抬眼,深红的眼尾水润润的,他微张唇,看着二楼正蔑视他的薄平戈。 啊。 上钩了。 盛秾娇故作可怜地抬指擦眼泪,其实非常开心,因为他是一只吸食男人爱意的狐狸精,知道这事的人很少,恰好薄平戈就是其中一个。 薄平戈的唇,亲起来很舒服。 他喜欢那个滋味,可又不能直接说出来,幸好薄平戈蠢且色,不需他说,薄平戈就会来亲他。 通过亲吻,盛秾娇能吸食到爱意从而饱腹保证生命,在某一方面,薄平戈也许就是自己的……饭搭子? 盛秾娇走到那个包房前发现薄平戈就在门口等着。 “哟,来了。”薄平戈歪了歪头,眼里带笑。 盛秾娇这回太过天真了。 他不知道这一次他真的惹怒了薄平戈,薄平戈会给他惩罚,于是当薄平戈拽着他的手腕进屋子并威胁自己穿白裙子时,他吓得一动不敢动。 他真的害怕,一边揪着自己的衣服一边细声说:“我、我不要穿、穿那个裙子……” 乌漆的睫毛很长地将狐狸眼上扬的弧度勾勒着,细弯的眉间有颗红痣,很小很艳,半黑半琥珀的眼珠水淋淋又胆怯地看着薄平戈,他似乎很害怕薄平戈,于是不敢抬眼看,只是弱弱地搭下软红的眼皮,这般可怜地看一眼就收回。 “平戈,不、不穿裙子,好吗……” “可我喜欢。” 薄平戈有力的指腹摸着盛秾娇的后颈,他手里攥着条吊带白裙子。 款式简单,是一个知名女士品牌的最新品,他在走秀现场看到时就觉得格外适合盛秾娇。 裙子很短后背一点布料也没有,只系了一根珍珠细链子,从前腰两侧环过来坠到后腰处。 盛秾娇的后背很薄,骨骼生得太漂亮了,非常适合穿裙子当个漂亮的洋娃娃。 下一瞬盛秾娇便被薄平戈按住了下巴。 薄平戈正要吻他,都是成年人了,一个吻对于他而言,不算什么,但他不会越过那条线。 他薄平戈再不是人,也不会真把盛秾娇上了。 但盛秾娇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害怕极了,一边哭一边往后退。 薄平戈一时心生烦躁,昂贵无比的裙子随手丢在地上,他抽着烟,出了屋。 他出来抽烟的时候抵着墙面,就穿了个冷门高奢的黑背心,胸肌蓬勃随呼吸起伏着,长裤包裹住狼腰,薄唇泄出浓白的烟雾。 他垂眼看着会所大厅的纸醉金迷还有绅士淑女的谈笑声,觉得极为讽刺,不过是一群来此地发泄的家伙罢了,为什么还要在关门前给外人看一副高高在上又优雅干净的样子? 关了门各种怪癖都有,门一开却又虚伪掩饰。 有意思吗? 薄平戈有烟瘾,越烈越苦涩得他越痴迷,恍惚间他听见楼道里有人跟他问好,他没理,偏偏听力极好,他听到那帮人越过他往前继续走时在低声谈论: “刚进薄二少爷屋里那个……模样怪漂亮。” “怎么着?弄过来玩玩?” 薄平戈意识逐渐收回,烟蒂烫到了指腹,他将烟扔地碾灭。 ——滴。 十点时大堂挂钟准时响动。 大堂那群人开始骚动尖叫,陷入一片慌乱,隐约有血味传到了薄平戈的鼻内。 “少爷,死人了……”大堂经理颤抖的声音在薄平戈耳畔响起。 “没事。”薄平戈抬指关闭了蓝牙耳机,他眼力极好,长胳膊搭在栏杆上,散漫往下一探,发觉被众人围在中央的人他认识,就刚刚在这三楼跟他问好又下楼的一堆家伙里的一个。 似乎是刚出电梯门就没了命。 电梯门一开他就浑身是血地以脸砸地。 伴随躯体砸地的声响,是人群的尖叫和躲避还有好奇的围观。 男人的后颈被快而狠插入了把细刀,从后颈直接插入到咽喉的位置,将咽喉完整贯穿了。 警察到时薄平戈正蹲在男人身边,他摸着黑漆的刀柄,直接面无表情把刀拔出来了。 封锁线被迅速系起,薄平戈指间坠着刀,像在玩一样看过警戒线外的每一个人。 西装革履或是裙摆华美。 唯有一人不同。 盛秾娇就在人群的最外面,他穿回了自己那套廉价的衣物,黑色长袖和灰色长裤,瘦小的身体似乎因为眼前的血腥才颤抖的。 他以手掩唇,慢慢向后退着。 薄平戈朝他投来思索的目光。 这时会所大堂被推开,来人在簇拥下进入会所大堂,西装裤下一双残疾了的腿搭在轮椅上,十指极为瓷白优雅,一串佛珠环住右手腕。 他的出现阻止了盛秾娇的离开。 盛秾娇回头看来。 男人个子极高,坐在轮椅上,一双浸透了岁月与成熟的眼里什么也看不清。 男人穿了身黑色西装,底蕴沉稳而内敛,成熟里带了压迫感。 这人有了一定的年纪,有着极高的社会地位和名誉声望,他一定受尽万人仰慕与尊敬。 “对不起,我、我挡住您了。”盛秾娇被会所发生的这起案子吓到了,此刻脸色依旧发白。 “爸。”薄平戈将刀抛给警察后就扯开警戒线出来了,人群为他让他一条道。 他对盛秾娇身后的男人说:“这件事我可以自己解决,你为什么还要来?” 不知为何,薄平戈发觉自己说完这一句话时,薄离玉似乎看了一眼盛秾娇。 -- 已经死了三个人了。 前两个是意外猝死。 这回这个死得格外血腥些,刀尖无情贯穿咽喉直接丧命,连一点求救声都未发出,电梯里的人也是当电梯门一开他的尸体倒地才发觉他死了。 按照与他同乘一趟电梯的人所言,电梯从三楼到一楼时间本该很短,但奇怪的是到二层时电梯门开了,外面并未站人,正当电梯自动闭合时连同电源也短暂失灵,电梯陷入黑暗。 电梯门从在二楼停下以及同时段的停电时间,前后算起来不过十秒。 正当来电时电梯也到了一层,电梯门一开,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就僵直倒地,电梯前的昂贵地毯霎时间鲜血淋漓,他后颈那把插得极深的刀很稳,力道极为重。 警察及时赶到将命案现场进行封锁,这已经是本月第三个死的男人了,这次搜索取证依旧以失败告终,没办法,现场被薄平戈破坏了,连带诛色会所为了保证客人的私密并未安装监控,仅有的一个是在大门口。 警察通过调取监控对会所的所有人进行了私人问话,人不多,毕竟时间还早,还有太多人在被敲响门时还在彻夜狂欢,因为没有监控和人证,以及无法保证包厢内的客人会有包庇嫌疑,于是客人们的不在场证明都无法被证实。 换言之,嫌疑犯太多且无法精确缩放至一个小圈,诛色会所实在太适合犯罪且查无对证了。 盛秾娇刚进诛色会所临时设立的审讯室时双眼便红红的。 他好像是被警察们凶巴巴的审讯目光一瞬间吓哭的。 有什么可哭的呢? 警察根本没有怀疑他。 刚成年,又小又弱,刚坐下一对上警察的眼就开始哭,措辞混乱地说他什么也不知道,警察看到他下巴上的指痕的时候就明白了—— 这估计是被薄平戈欺负了的无辜孩子。 “我当时……从薄平戈的房里逃出来,我、我很害怕,他一直喜欢乘坐电梯,我怕遇到他,所以我是走的楼梯,当我、我到大厅时就听到尖叫声,我以为是薄平戈来抓我了,我就想跑。” “逃出来?”警察敲证词的手停下,他在电脑前抬头,问:“他对你做了什么你要逃出来?” “他、他让我穿裙子。” 盛秾娇这样一说,审讯室陷入一片死寂,盛秾娇没有感知到气氛不对劲一样。 “不好意思,是我讲得不够详细吗?”他指尖捏着警察刚才递给他的卫生纸,顿了顿,薄白的耳垂尖尖泛了羞耻的红。 他委婉地解释一遍,“他今天叫我来,说只是接吻的,可我也不知道他会让我穿裙子,我不想穿,他就捏着我的下巴说——” 警察咳嗽着打断盛秾娇天真又放浪的话语。 “嗯?”盛秾娇小心翼翼地抬头,瓷白的脖颈在暖黄刺眼的审讯灯下更显漂亮,他没有戴眼镜,额前的碎发也没挡住脸,于是那双弧度柔软的狐狸眼就明晃晃地露出,他生得又纯又欲,因哽咽而紧紧咬住的唇是潮红的,肉软且水淋淋的。 唇形生得太饱满了,弧度像是蔷薇花瓣一样精致,冷白的脸颊线条很瘦,是一张俊秀年幼的脸,可他眉眼太过乌黑,浓稠的艳就天真地晃在眼底,狐狸眼总怯怯地看人。 他眉间那颗细小的红痣却丝毫不羞涩,它圣洁极了。 一位中年警察停下做笔录的手,他抬眼,盯着盛秾娇。 盛秾娇雪白的齿因为局促不安而咬住唇瓣。 “警察,您不要这样看我,我没有杀人,我、我只是要逃跑,薄平戈总这样欺负我,我……讨厌他欺负我。” 他一直在哭,还用细白的五指揪紧自己因洗太多次而发松的领口,试图遮掩那些羞耻的痕迹,生怕被警察看到然后将他认为是犯罪者一样。 他真的不是。 他是无辜的。 没人这样觉得,毕竟盛秾娇一看就是很乖的受害者。 有一位年轻警察心生怜悯,还小心地问他要不要他提供帮助。 盛秾娇连忙摇头,他猛地站起来,双手揪着自己的衣摆,薄背颤抖,他低头,嗫嚅道:“不、不用……” 年轻警察愣了愣,他似乎被上流阶级的罪恶所震撼,他还年轻于是没有经历过,当他看到被上流阶级所狠狠欺辱的盛秾娇时内心产生了一丝愤怒。 他想保护盛秾娇,盛秾娇这样柔弱,如果不把他从薄平戈手里救出来,他也许会走上一条不归路,可盛秾娇学习成绩很好,也许会有一个很光明的未来,可他贫穷而胆小,长得还非常漂亮。 盛秾娇……他闭眼回想盛秾娇方才细声说出的薄平戈强迫他的经过,他起初回想是为了保护盛秾娇,可逐渐不对味了。 盛秾娇的声音诡谲虚无地在自己耳边轻响,尾了似还拿舌尖去舔他的耳。 【他让我穿白裙子。】 “不、我不能这样,他可是受害者,我怎么可以起这种龌龊的心思,我可是警察啊。”良久,他捂住脸,宽阔的背部开始颤抖。 他的队友不解看着他在痛哭的样子。 盛秾娇早已出了审讯室,他对那位警察的忏悔一无所知,他太害怕了,毕竟被这般审讯问话了三次,在小而刺眼、氧气稀薄的封闭房间,每一位警察都拿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像是在逼问他为什么杀人。 他才没有杀人呢,他被冤枉被错怪了,他好委屈。 盛秾娇出来后下一位嫌疑人就按着顺序接受审讯了。 他双眼红红地,微微弯腰低头与人群错开,他一边拿卫生纸擦脸上的泪,一边慌乱地找薄平戈,方才他按薄平戈说得做了,薄平戈该把这份工作还给他了吧? 他眼前被泪水覆盖了一层泪盈盈的膜,谁的脸也看不清,他手试探着捏着楼梯的栏杆,缓慢而害怕地顺着楼梯往下走,到了大厅,在装横精美的巴洛克风格的拐弯处他看到了一抹坐在轮椅上年长的黑色。 底蕴沉稳而内敛,成熟的男人气质带了压迫感,哪怕盛秾娇此刻看不清也能感知到,眼前的人有了一定的年纪,有着极高的社会地位和名誉声望,他一定受尽万人仰慕与尊敬。 “对不起,我、我挡住您了。”指尖的纸被盛秾娇的泪水濡湿了,无法再擦眼泪,他本欲让这个男人让开,可他心想男人是个残疾人,他怎么能麻烦男人呢。 “我让开,您先上去吧。”盛秾娇咬唇,低头尽可能挨着最边缘挤出去。 只要过了这个拐弯就能正式到大厅,他方才从三楼往下看,看到薄平戈穿着那件黑背心在门口抽烟。 他要去找薄平戈。 他被焦急和丢工作慌了头脑,忘记男人是个残疾人又怎么能上楼梯呢?男人没有动,他神色淡淡,看着哭得可怜的盛秾娇咬唇从自己身边挤过去的样子。 薄离玉想了想,说: “好久不见。” “什么?”焦急间盛秾娇脚踝一颤,廉价的帆布鞋尖碰到了男人的轮椅车轮上。 完了,他要在这个男人面前很狼狈地砸在地上,和那个尸体一样“砰”的一声死在地面成为众人嬉笑的饭后谈资。 好丢人,盛秾娇掌心的纸因为主人受惊而无力落地,可它的主人没有。 薄离玉哪怕久坐轮椅臂力也极为强悍,流畅悍厉的肌肉线条被温文尔雅的西装包裹着,随着胳膊抬起向前一探揽住盛秾娇的动作,而露出那条顶奢品牌私人订制的银色腕表。 他揽住盛秾娇的这只手带了价值千万的名表,另一只手却不染铜臭地是串求香拜佛求来的佛珠。 “吓到你了?”薄离玉深如远山的眉微微蹙起。 琥珀色的眼珠深邃温和,他抬起胳膊揽住盛秾娇的腰,盛秾娇没有砸地上,而后他胳膊向自己屈回来,盛秾娇哪里能挣脱开,细瘦的小腿直接随薄离玉屈胳膊的动作一并回到了薄离玉的怀中。 男人身上有股淡雅的檀香,他被男人这样抱了回来,姿势是面对面的,在这昏暗的拐弯角落,过于静谧,过于暧昧。 盛秾娇唇微张,他面对面,眼前是有些模糊的薄离玉的脸,他知道这是薄平戈的父亲,那位世袭自己家中名门企业的著名企业家,权贵们的领导者。 盛秾娇后腰被薄离玉那小臂向怀中压来,盛秾娇被迫弯腰,他细弱颤抖着,双唇无措张开又闭上,兔子一般胆小。 他不知道薄离玉为什么要拦住自己,而且还用这样的姿势……太奇怪了。 啪嗒。 眼尾那粒泪珠子随盛秾娇弯腰的姿势而轻轻落在薄离玉的黑色领带上。 ——吱呀。 会所大门被推开了,盛秾娇猛地抬头,他看到薄平戈的背影了,薄平戈推开门离开了会所。 不、不行!薄平戈不能走! “我,您让我走好不好?”盛秾娇又开始哭了,他揪着薄离玉的西装领带,哀求一般,泪水又蒙盖了漂亮的狐狸眼,他哽咽着:“您的儿子他要辞掉我,可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我、我得去求他……” “求他?为什么不求我呢?我才是这家会所的主人啊。”薄离玉抬指,温热的指腹按住盛秾娇因哭泣而烫红的眼尾,眼尾是上扬诱惑的,眼珠却可怜天真,他的领带被盛秾娇紧张兮兮地捏皱了却丝毫没有气恼。 轮椅之上他西装革履颇为禁欲,他拿指腹轻轻蹭着盛秾娇浓红的眼角。 太古怪了。 正人君子也会做这种事么? 盛秾娇心里纳闷,可不敢表露,他太害怕这里了,只想赶紧离开,于是他用柔弱的伪装对薄离玉启唇道: “可、可是我……不敢和您讲话。” 盛秾娇停止了哭泣,他憋着,一边抬眼偷偷去看薄平戈站在门外的高大背影,一边又垂眼看把自己按在怀里的薄离玉。 薄平戈这位并无血缘关系的养父,被上流圈层成为佛君子的父亲,薄离玉。 他淡漠抬眼,看见盛秾娇细细弯弯的眉微蹙,眉间红痣深艳蛊惑,脸粉粉白白的,下巴留了指痕,有点红。 天真又放浪。 薄离玉松开禁锢住盛秾娇的胳膊,盛秾娇连忙起身挣脱,他与轮椅之上的薄离玉擦肩而过。 短短一瞬灯光死灭,盛秾娇听见薄离玉轻笑一声。 不知为何,盛秾娇鼻尖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丝丝缕缕缠绕在自己身边。 【娇娇,他们对你说了不好的话,所以,我让他们闭嘴了,你喜欢吗?】 盛秾娇吓得双腿发软,他颤抖回头。 眼前的男人分明一字未言,可盛秾娇就是听见了。 不是成熟男人的声音,而是一个年轻男音,像是这个少年人在这个男人的躯体里占据了半分领域和控制权似的。 是鬼。 盛秾娇想起那日在器材室诡异的、带了血腥味的一吻,和今日在此闻到的一样。 鬼缠上了自己,并对自己起了觊觎病态的心思。 ——番外.完—— 14. 第十四章 站久了,夜里也闹得很,此时得知薄平戈愿意让自己进去一块睡时安了心,紧张和压抑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疲乏,连带怀中毯都重了。 极好的面料,瞧着薄,抱起来是真重。 他什么都没讲,薄平戈就接过毯子,盛秾娇带进了屋。 盛秾娇瞧着薄平戈的背影。 薄平戈似有所感,停下,看了看盛秾娇,“怎么了?” 盛秾娇摇摇头。 两人年岁相仿,体格和模样却大相径庭。 薄平戈生得英俊逼人,压迫感极强,眉眼深邃而凶悍,像是一匹惯擅吞食血肉的狼,哪怕夜里穿着睡袍子,黑发随方才的睡眠而有点散乱,微遮住桃花眼。 他停下,只是微侧目,留给盛秾娇的是冷而凶的侧脸,鼻梁高挺有点混血感,眼珠在室内的西洋灯下,泼洒出了浅灰色的光。 盛秾娇突然觉得薄平戈也没那么可怕,至少长得是真优越。 瞧着赏心悦目的。 比他欺负,总好过被鬼缠上身好吧。 盛秾娇闷闷地想。 他太天真又忘事,分明不久前薄平戈还将他狠狠欺负,如今因着害怕,又自己主动找上了这冤家。 门被合上,过道两侧静谧无音,徒余红灯笼随风轻晃,还有烛火的明明暗暗。 -- 薄平戈虽说是泼天富贵人家的二子,权财大把握手里,他倒跟旁的富家子弟不同,许是在军营住惯了,不需照顾活得也糙一些。 薄家建在观音庙下这酒铺子是专为富人开的,各个厢房自是顶好的,从茶盏、桌椅再到床榻,一等一的,穷人一辈子也见不得碰不到。 薄平戈显然不稀罕这些东西,尽是些文人雅士爱把玩的玩意儿,和盛秾娇一般。 娇而贵,碰的时候得小心翼翼。 很麻烦。 两人虽都是男人,可薄平戈依旧不自在,总觉得自己夜里凑得盛秾娇近些便像害人清白的登徒子,于是他想了想,把被子从床上搬下来铺地上,把盛秾娇那小毯子盖在了床上。 盛秾娇有些迟疑,“我睡、睡床上?你……” “睡地上。”薄平戈倒无所谓。 盛秾娇也不含糊,困倦地半眯眼,直接爬上床用小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别说鼻尖了,连脑袋尖都没露。 薄平戈:不会憋死吗…… 不久灯被他关了,他在地铺上合眼。 屋里顿时黑了。 黑、冷、吓人! 盛秾娇从被子里一点也不敢露出来,他十指害怕地揪着小毯子的边边,“薄平戈你睡了吗?” 薄平戈翻了个身,“睡了。” 声音离得好远,薄平戈像是卷着铺盖睡在门边上。 而盛秾娇睡得这床在门的对墙,属实是最远的间距。 “……你凑我近些好不好呀?” “为什么?” “我、我害怕。”盛秾娇真怕,他觉得要是薄平戈不凑自己近些,阳气他便蹭不到护体,那鬼还是会找来的。 薄平戈没吭声。 盛秾娇觉得薄平戈真讨厌,他气呼呼地翻了个身,又往被子里头钻了钻。 心里又“策呢”着细细数落薄平戈。 没一会儿眼皮就沉了,睡熟了很安稳。 盛秾娇不知晓薄平戈已经凑近他到床边了,胳膊向上一伸就能够着这小公狐狸。 屋里有床却只能睡地面,像被妻子责罚的丈夫。 他薄平戈何曾这般狼狈过。 ……也不知道盛秾娇给他下了什么蛊,自己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话说今夜也是古怪,他从不能安稳入睡,许是战场令他多了这个毛病,保家卫国的人若是夜里睡得熟,上战场便是软脚虾,更何况他是司令,头脑须得时时清醒,过于紧绷的理智因为盛秾娇的到来而放松。 他侧着身子,心想小公狐狸睡着了倒挺乖。 下一瞬小公狐狸就从小毯子里探出了脑袋。 薄平戈猛地坐起身,一点困意都没了,“怎么还真是只小公狐狸啊。” 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的盛秾娇睫毛浓白,连发色都是,白得像雪,柔软而圣洁,偏生眉间小痣浓而艳。 狐狸耳毛茸茸地耷拉在长发两侧,内廓是粉红色的,盛秾娇迷愣愣地,鼻尖嗅着味下床,摇摇晃晃半跪在了薄平戈跟前。 “好饿呀。”金瞳半眯,晃出水淋淋的光,盛秾娇抬指,指尖摸着薄平戈的唇瓣,舔了舔舌尖。 狐狸饿了是会吃男人的。 —— 盛秾娇知晓自己是狐狸精,但他并非生来便是。 十八岁生辰那夜他惊觉自己长了狐狸尾耳,连眼瞳都是鬼怪般妖异的金色,这年代最是见不得鬼怪,若被他人发现,他怕是会被活活烧死。 于是他努力藏好自己的狐狸模样,可成年带来的不止如此,他以往饿了,只需凑近那些相好嗅一嗅便够了,因为那些人的爱意很难吃,他不愿多吃,只是短短一瞬便连忙止唇,生怕一个忍不住就干呕。 吃不饱,于是经常弱恹恹地生病,可怜极了,旁人见了他的病样,都遗憾说美人薄命。 他以为自己也会因为这怪病而早死,可他遇见了薄离玉,薄离玉的气味太过好闻,只是浅嗅一下便令他愉悦,可惜薄离玉不爱他,不然他就可以尝到薄离玉的爱意了。 他便不会早死了。 今夜饿了,薄离玉不在,但还有薄平戈,薄平戈闻起来,也很好吃,而且有一点很令他惊讶,薄离玉对他一点爱意都没有,但薄平戈不一样。 盛秾娇念此,舔了舔舌尖。 薄平戈脾气虽然坏,但模样却十分英俊,高鼻薄唇桃花眼,宽肩长腿公狼腰,哪怕此时发丝微乱、穿的只是一件简易的睡袍,也能看出因优越地位和天资而显露的傲慢与贵气。 长眉乌漆入鬓,平日里因频繁的作战指挥而总眉眼含戾,面骨走向不似寻常东方人平整,弧度带了深邃的混血感,浅灰色的、像是恶狼的眼珠充斥着狠,桃花眼每一段的线条走向都散发出暴厉的意味。 盛秾娇最是惧怕这般的男人,今夜薄平戈突然闯入说因为他勾搭了薄离玉,是不检点、是害他薄家的名声,所以要将他捆起来丢出北平。 没丢成。 但薄平戈一身肃然军装是真让盛秾娇吓破了胆,所以当时薄平戈吻他时他忘记了反抗。 那个吻致使一夜慌乱不休,加之他梦里闹了鬼,薄离玉的屋进不得,他只能进薄平戈的屋。 薄平戈肯让他进来睡就算是最大容忍了,本不该勾引薄平戈的,可他此刻被饥饿冲昏了头脑,满心都是进食爱意,指尖轻轻按着薄平戈的喉结,舌尖微压住软红的下唇瓣。 双膝落了地,腰肢向前一探,盛秾娇雪白的脸抬起,就这般望着薄平戈,语调发软,“平、平戈。” 想吃掉薄平戈。 “平戈,你让我咬一口好不好呀?” 内廓粉红的狐狸耳朵随他讲话时抖了抖,弧度尖白,中部宽软,像是两朵毛茸茸的花瓣,可爱极了。 但再可爱也是个怪物,怪谈书籍里提狐狸精总提得多些,因为狐狸性狡且浪,最爱勾引男人再将男人吞吃入腹。 “我好饿。”盛秾娇微眯金瞳,眼尾弥生出烫人的潮红,狐狸眼上扬。 他不知晓此刻自己是什么模样,于是也不明白薄平戈眼中的复杂情绪为何而来。 太天真的狐狸精,瞧着便无辜,偏生唇间那颗企图将男人皮肤咬破的尖牙太过锋利。 “饿?狐狸精饿了要吃什么?”薄平戈哑声道。 “吃什么?”盛秾娇歪了歪脑袋。 他说的吃,只是舔一舔皮肉,得了只能进食他人爱意的怪病后,他的喉咙便失去了进食五谷之物的用处。 若饿了,只需舌尖探出,舔舔男人的唇,便算进食了。 但薄平戈并不这般以为。 灯盏已然死灭,窗外春雨也微弱下来,月光自云层透出点光亮,稀薄可怜地泼进房里,光影细细勾勒了盛秾娇的身形,而后随窗户吱呀晃动洒在盛秾娇雪白的长发上,圣洁如谪仙。 谪仙? 薄平戈垂眼,心中嗤笑,没有哪个谪仙会像盛秾娇这般放浪形骸,还放言说要吃男人。 狐眼桃腮,软唇微开,雪白的尾巴在后腰处轻轻晃了晃,随盛秾娇水淋淋的含情眼一并蛊惑着人。 他穿着自己父亲的袍子,夜里却用狐狸精的模样往自己怀里拱。 还细声细气地唤他“平戈”。 薄平戈垂眼,瞧见自己的睡袍已经被狐狸精扯松了,露出块垒分明的肌肉。 狐狸精似没见过如此健硕的胸肌,睁大了眼,睫毛都随之变成了剔透的白,晃出了蝴蝶长翅的影,他喜爱极了,双腿跨坐在薄平戈的腰腹将他压倒在床,这还不够,竟还拿鼻尖凑过来,在鼓囊胸肌中间的凹陷处拱了拱,像在玩。 而后尖牙露出,要咬这块肉。 薄平戈皱眉,抬手,拿虎口和食指就轻而易举掐住了盛秾娇的脸颊,盛秾娇愈来过分,他不打算纵容。 他从不是怜惜美人的性子。 更何况,盛秾娇是只真狐狸精,指不定在外面吃过人饮过血,放到话本里,盛秾娇就该被道士杀死的。 既非人,为何要怜惜? “你大半夜闯进我的房也就罢了……竟还化了个狐狸身,你是疯了还是真蠢,怎么,跟我玩这出把戏是想做什么?想吓我,还是想吃我?”薄平戈嘲讽般一笑,躺着,脖颈微仰,瞧着坐在自己身上的盛秾娇。 薄平戈见多识广从不惧畏鬼怪,盛秾娇这只狐狸精对他而言更是不值一提。 只当个漂亮的新鲜玩意儿罢了。 盛秾娇脸太小,他的食指缓缓从脸颊滑到盛秾娇的唇间,摸着那颗狐狸尖牙,“盛秾娇——” “你这么嫩的牙齿,能咬破我哪里?” 15. 第十五章 薄平戈的指腹往上按住牙尖,力道太狠,把盛秾娇弄疼了,盛秾娇怎会甘愿受疼。 他唇间潮湿,掌心撑着薄平戈的腰腹,要起身,金瞳微晃透过水亮的泪膜瞧清了男人的眼。 桃花眼该是风流缱绻的,但薄平戈的桃花眼走向太过凌厉,如今又含了阴郁色泽,眼皮不知为何而泛了浅淡的红,活像修罗降世。 盛秾娇直接被吓傻了。 狐狸尾巴都吓得发软,一丝摆动的力气都没有。 他这才发觉,薄平戈对他的爱意并不真切,与其说是爱意,不如说是占有和愤怒。 闻起来不好吃了。 他不要薄平戈了。 “不要你,不要、不好吃……我要二爷。” 盛秾娇踉跄着从薄平戈腰上起来。 “二爷是谁?”薄平戈起了身,额前乌发散乱,遮住了点眼珠的灰暗。 盛秾娇不肯说,他捏着衣袖,狐狸尾巴耷拉下来,好委屈地咬唇,“反正、不是你。” 他边说边后退。 想要逃跑。 薄平戈胳膊散漫往前一探,便将盛秾娇的脚踝攥住了,令人丝毫动弹不得。 “所以,你今夜害怕想寻人庇护,我并非是你第一个想到的,只是因为那个二爷不要你,你才寻了我?还有,你方才并非是想与我亲昵,只是将我认错了?” 薄平戈低了声,字字发狠。 “盛秾娇,我平生第一回被人耍这样狠,还是连环套,我对你心软,简直是羞辱我自己。” 百战百胜的军阀从来都傲慢、阴鸷,他会因盛秾娇的挑逗而有一时心软和慌乱,但绝对不会永远如此,战场不需要心软的薄平戈,而该是杀伐果断、永不沉迷美色的司令官。 他起了杀心。 他有预感,盛秾娇会成为自己的软肋。 狐狸精。 五指攥住盛秾娇脚踝力道愈发狠了,他抬眼,瞧见盛秾娇那抹如云般浓密雪白的发缓缓褪了色。 “放、放开我。”白袍子余下的细腿颤啊颤,盛秾娇挣脱不开。 狐狸尾和狐狸耳被薄平戈吓得变了回去,又是乌发乌眼的艳丽美人。 盛秾娇眼下泛粉,皮肤白的人,哪怕是一夜无眠,眼下泛的色也非乌紫,而是漂亮的粉,得天独厚般,瞧着愈发可怜。 “你因为我是狐狸精,所以就要杀了我吗?可我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平戈,你帮我保密好不好,别告诉别人,不然我会完了的。” 今夜是失了控才变成狐狸样的,他也不想在人前露馅,还是在薄平戈面前。 薄平戈这般狠,定会将他杀死吧…… 啪嗒。 大而亮的狐狸眼坠了泪珠子。 滴到薄平戈的手腕,湿得他松了指。 盛秾娇趁这个机会挣开男人的手,脚踝已经红了,他踉跄着跑到门边,掌心颤颤地贴着把手。 门被他推开,赤着足,乌发散乱,眼尾发红跑出了薄平戈的屋,过道一片漆黑,红灯笼都灭了,黑漆漆里一片死寂,他看不清方向,前后左右都不敢走。 而后他猛地听见薄平戈的声音。 “盛秾娇!” 薄平戈出了屋,骤然出声。 “你若敢跑,我便将你是只狐狸精的事传出去,我父亲一生信佛最是厌恶鬼怪,他若知晓此事,只会将你活活杀死!” 这句话把盛秾娇吓得停在原地。 薄平戈究竟发什么疯啊!不就是玩玩嘛,为什么要大动干戈发疯,他从来没遇过薄平戈这般坏脾气的男人,属实吓懵了。 “如何?还敢跑吗?戏耍我就这般好玩?” 他步步逼近,灰色的眼珠在浓夜里无比压迫。 盛秾娇后退着,什么也说不出来,风声吱呀穿了过道,冷得他皮肉发颤。 而后胳膊被身后的人小心翼翼拿掌心按住。 “谁?”盛秾娇吓惨了,一动不敢动。 “娇娇,是我,你别怕。” 掌心的温暖传递过来,令盛秾娇讶异侧目,瞧见了身后那人的脸,他突然不自在起来,他低声喊:“栏意。” 分了手便不再唤柔情似水的“二爷”。 胳膊在薄栏意的掌心里细微挣扎几下,薄栏意便飞快且轻地松了手,“对、对不起,娇娇,是我弄疼你了吗?” 16. 第十六章 薄栏意才十八,有一张颇为文人气的俊秀皮囊,年轻、稚气,瞧着很乖巧。 眼珠似琥珀般剔透,眼珠边缘湿漉漉地有一圈黑,生来眼瞳扩散于是瞧着很无辜乖巧。 薄平戈见到薄栏意了,眼里闪过疑惑,但他顾不得多想,因为此时有只小公狐狸需要教训,“栏意,把他还给我。” “哥,你别再欺负他了。” 薄栏意向前走了几步,把盛秾娇挡在身后,他看着薄平戈,青竹般温润的音感因为气愤而有了起伏的凶。 盛秾娇一时发愣,不仅是因为自己这位前相好、旧情人的突然出现,也因为那一声“哥”。 哥? 什么哥? 谁是哥? 然后他听见了薄平戈怒极而笑的声音,带了痞气和嘲讽。 “哟,这狐狸精年岁不大,勾的男人倒挺多,我家一共才几个男人,被你勾过的竟然占了大半。” 盛秾娇再笨也明白了,原来他这位前相好就是薄平戈的弟弟,北平第一大家薄家的幼子。 呀。 难怪姓薄呢,当初认识薄栏意的时候便觉得“薄”这个姓耳熟,但他没多想,如今薄栏意与薄平戈一见面,他就回味过来了。 原来是兄弟啊。 ……兄、兄弟! 他们两人竟是兄弟。 盛秾娇念此眼里有了真切的慌乱。 坏了! 他真是蠢,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自己最近究竟是遭了什么孽啊! 他前几日把薄栏意给无情甩了,今夜又把他二哥薄平戈给耍了,如今两兄弟聚在一起指不定会商论如何惩罚自己呢! 他趁着薄栏意站在自己前头跟薄平戈讲话,而无声缓慢地往后退着。 此地不宜久留,他趁早溜了算了。 可下一瞬手腕便被薄栏意轻轻握住了,只是点到为止、蜻蜓点水般的短暂触碰,薄栏意便收了手。 他转过身,少年人骨骼生得好,个高且瘦削,他微微俯腰,眼里憋着泪,可怜巴巴看着盛秾娇。 与盛秾娇可怜巴巴望人的目光不一样,他的可怜带了目的性,还含了蛊惑人心的艳,但是薄栏意不一样,薄栏意没有他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情场心思。 可怜是真可怜,委屈也是真委屈。 “娇娇,你又要……跑掉么?你又不要我了吗?” 他的眼生得太无辜了,圆圆的,眼尾乖顺下垂,像一只昂贵且不谙世事,又害怕被主人丢弃的小犬。 薄栏意知晓自己只是盛秾娇无聊时拿来解闷的小玩意,自己年轻,因为是薄家幼子所以手里也有一笔极为可观的财富,但依旧无法满足盛秾娇。 于是盛秾娇将他抛弃时他一点也不气愤,因着他早有预料,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 他喜欢盛秾娇,又怕自己太年轻,盛秾娇会嫌弃自己,于是他就在盛秾娇面前学着父亲的模样故作成熟。 其实他一点也不成熟,他幼稚、黏人,迫切地希望盛秾娇的目光只停留在自己身上。 但盛秾娇的目光大多时间都在钱上,薄栏意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攒够钱了,把所有的钱送给盛秾娇后,盛秾娇就会回心转意再度与他成为伴侣。 名下资产尽数拍卖花了些许时间,今夜拿了支票便不顾管家仆人的劝就满心欢喜冒雨来到观音山,他听闻盛秾娇近日看上了他的父亲薄离玉,父亲今日来观音庙焚香祷告,想必盛秾娇定会来的。 薄栏意想给盛秾娇一个惊喜,盛秾娇却伤了他的心。 他撑伞在酒铺大堂外的院里无意抬眼,便瞧见二楼一扇半合的窗户里有盛秾娇雪白发颤的足踝、乌黑如云的长发,以及自己二哥那只狠狠攥住盛秾娇脚腕的手。 向来冷酷无情,最是厌恶男色的二哥,今夜却与盛秾娇在屋里…… 薄栏意当时瞧见时难过极了,因着从他这个角度看去,那两人简直两情相悦。 他的哥哥……抢走了他的心上人? 他失魂落魄上了楼,本欲将钱送给盛秾娇后便离开不做打扰,他很乖,不会再让娇娇生气。 可一上楼便听见二哥在欺负盛秾娇。 他顿时不想学着父亲做一个正人君子了。 因薄平戈待他的心上人并不好。 他不要把盛秾娇心甘情愿拱手让给薄平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