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圣》
1. 第 1 章
蛛山地处西南,在万千秀丽的大山之中算不上起眼,近几年才开发出景区,还没打出名堂,又是旅游淡季,半山腰上围湖而建的几家客栈很是冷清。
明月客栈大门外边的月台上摆了十二张露天的客桌,遮了阳伞,布置了鲜花,伴着湖光山色,不可谓不幽雅,可惜客座上就得了麦亦笙这么一个客人。
客栈的饭菜和她口味相左,她吃得慢,吃一点,便抬头看一会儿。
客栈的老板姓陈,这女人是个暴脾气,麦亦笙也是现在才知道。
那陈老板提着根扫把,舞得堪比丈八蛇矛,把一个男人从客栈内直撵到月台的台阶边上,撵得人连滚带爬。
“陈老板,诶,陈老板!有话好说,别动手嘛!”
“别当我不知道你们这群走山的打的什么鬼主意。”
“您清楚?诶,您清楚我是走山的,您早说啊,这样我就用不着遮遮掩掩的,我给您说个敞亮话……”瞧了眼跟在陈老板后头出来的女人,男人一扭头就朝陈老板腆着脸讨好地笑,“我就是想让她带个路,其实都说不上带路,只是陪着走一趟,没别的歪心思。她这种人逢凶化吉,灾厄近不了她的身。咱们常年出山入山也是有些伎俩傍身的人。这一趟绝对伤不了她,出不了三天就把她全须全尾的给您送回来,您看怎么样?”
“滚。”
“价钱要是不满意,我们可以再商量......”
陈老板脸一沉,手里的扫帚朝男人扑面盖下来,打得男人一路护着脸惨叫,一路狼狈地往后撤。
人跑走了,陈老板还不解气,拄着扫帚撑着腰,大声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要是叫我再见到你,打折你的腿!”
麦亦笙将这一出好戏做了下饭菜,瞧着这陈老板赶完了人回到大门前。
大门边站着的女人站在阳光底下,着装朴素,却也实在难掩盖住姣好的面容,三股辫搭在肩上,头发丝在光里泛着一层金,眼睛格外清亮,瞧着看会感到山色青、水色秀、时光幽慢、心里觉得平静。
大部分时候单从外表很难看出这个女人智力有问题,是个傻子。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女人美丽却懵懂,陈老板才会把她看得这么紧。毕竟在没有自保能力,甚至是认知能力都不健全的时候,容貌会给这个女人带来的危险大过好处。
陈老板向着女人说道:“要是再有人到你跟前唧唧歪歪,说什么进山不进山这种话,理都不要理,知道不知道。”
女人眼里有了些茫然,但还是点了头,“嗯。”并问道:“什么是唧唧歪歪?”
陈老板摆了摆手,“你不用管。”
麦亦笙擦了擦嘴,“老板,买单。”
“唉!”陈老板走过来,歉然道:“刚才没打扰到你吃饭吧?”
麦亦笙说道:“没事。你们家饭菜还挺合我口味的,能外送吗?我就住在对面的青湖客栈。”
“可以的可以的。”陈老板满面堆笑,将自家订餐的电话给了麦亦笙,一边将女人叫了过来收拾桌子。
麦亦笙听到陈老板将这女人叫“圆宝”,但其实她知道女人的名字是岑少望。
麦亦笙沿着青石板路往自己住的客栈走。路旁的湖叫青湖,岸边长了一圈麻柳,枝头上的穗子一串一串垂下来,跟珠帘似的,把湖那头的几家客栈遮得就能看见个边角。她顺着走到明月客栈边上往湖那边的青湖客栈瞧,难把那边的情形瞧个清楚。
湖左边上有一座吊桥,如果不从吊桥过青湖客栈那边去,就得绕一大圈的远路。
麦亦笙慢慢悠悠走在吊桥上的时候,正好瞧见那遭了陈老板驱打的男人绕远路回来。
男人瞥了桥上的麦亦笙一眼,转身就进了青湖客栈。
麦亦笙回到客栈后,径直上二楼,到了自己房前。
门一推开,男人就坐在桌边,手指着自己的脸,“麦姐,你瞧瞧,你瞧瞧!那陈老板下手可真狠,这你得给我算工伤!”
麦亦笙进屋关上门,“这么点事都办不好,你还有脸叫唤。”
男人叫屈,“麦姐,你得讲点理,那陈老板把那女人看得跟传家宝一样,我才张了张口,她就把我当耗子撵了出来。当时的情形这你也看见了,你上也不一定能成。”
麦亦笙给自己倒了杯水,“也没指望你一把就成。”
男人泄了气似的塌下肩膀,“那现在怎么办。郎星弦推给我们的那个人一直不露面,说什么我们先进山,到了时候自然就见着了,我怎么看都觉得不靠谱。守村人这个护身符我们又拿不下来。就我们俩个进山,风险还是太大了。”
麦亦笙喝了口水,手指点着桌面。
前段时候好不容易得到这宝贝的消息,要不是怕动作慢了这宝贝就被别人摘了,又碰上自己手头上有些紧,偏偏那老三不消停的出去滑雪把自己摔进了医院,自己手上没有人用,让掮客给介绍了个高手,却是个神出鬼没让人不安心的主,她也不至于这么着急,打起了那个守村人的主意。
说起守村人,那是村子里老一辈的说法。说是这些人因为缺魂少魄,所以神志混沌、痴痴傻傻,但却天生趋吉避凶,跟头辟邪似的。
俗话说的好,傻人有傻福,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
这要是能带在身边,就跟带了道护身符一样。
“郎星弦之前交代过那个人脾气有点古怪。有脾气不是坏事,有底气有依托才敢有脾气,要不然哪还有她待的地。既然她说到了时候会见面,那就先不管她,反正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至于岑少望......明天我再试试。”
山里的天说变就变,一会儿功夫,客栈屋檐上就走玉滚珠,湖面上迷迷蒙蒙。
雨下了半夜,隔日又是天晴。
等到了午饭时候,麦亦笙在房间里拨通了陈老板的电话,开始点餐。陈老板在电话那头担心麦亦笙点的太多了浪费,麦亦笙笑说有几个朋友来蹭饭。
麦亦笙对陈老板有初步的了解。这陈老板单身未婚,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到这地方也有些年头了,来的时候身边就跟着岑少望。
对于两人的关系,山上的人也就知道个含含糊糊的亲戚。后来陈老板开了客栈,又招了个叫小旭的员工。
客栈里一共就这三人经营。客栈的伙食是陈老板自己掌勺。
麦亦笙想,这外送应该是那叫小旭的送,就是不知道,这次东西多,是小旭来回多跑两趟,是陈老板帮忙一起送来,还是陈老板会叫岑少望来搭把手了。
麦亦笙推开临湖的窗户,看到吊桥上一前一后的身影,仔细分辨后,脸上露出笑来,心先放了半边。
麦亦笙对男人说道:“她们来了,照计划好的办。”男人听了,连忙出去了。
麦亦笙等了好一会儿,听到上楼的脚步声,有人在外叫,“麦小姐的外卖。”
麦亦笙将门推开,把人迎了进来,转身就去收拾桌子,“麻烦了,能帮我摆一下吗,桌子有点乱。”
两人进了房间,将外卖袋放在桌上,又把餐盒拿出来摆好。
麦亦笙向那叫小旭的员工笑道:“不好意思,能帮我下去叫一下我的朋友吗,他们在茶水间玩牌。”
那叫小旭的有些不耐烦,这客人的麻烦事也忒多,正想着把岑少望支去跑腿,麦亦笙一句“小费他们会给”让她又改了主意,自己下去了。
屋里只剩了麦亦笙和岑少望。麦亦笙放柔了声调,叫道:“你叫圆宝吧?”
岑少望停下手里的动作,“明月叫我圆宝。”
明月是那陈老板的名字,麦亦笙知道。“我们昨天见过,你记不记得?”
岑少望想了一会儿,“嗯。”
“你过来的时候,明月有没有跟你说要听我的话?”
“没有。”岑少望有些迷茫。
“没有吗?哦,那肯定是她没跟你说清楚,我跟她说好了的,让你过来帮我的忙的,嗯——”麦亦笙沉吟道:“不对,明月记性好,不会忘了,应该说了的,她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来送什么......”
岑少望手指小幅度地指了一下桌子,“送饭。”
“不对,不对,是不是跟你说的送——人!”
“我......”
“她是不是叫你送我们一段路?你忘记了是不是?”
岑少望局促起来,目光游移,她偏着头向身旁看,视线又往门口去,像是要找谁,她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麦亦笙笑意和煦,“不记得了不要紧,我跟明月说好了的,等会儿你跟着我们就好了。”
岑少望的目光躲避着麦亦笙,脚也开始挪动起来,说道:“我要......我要回去了。”
麦亦笙眯着眼睛笑了一下,陈老板真是会调/教,这人都被话绕晕了,还能不上套,看来简单的暗示是破不了她的防备心了,也难怪陈老板能放心让她出来送送外卖。
麦亦笙听到脚步声,一转眼看到门边的小旭,对上了她的目光,见到她点了下头,麦亦笙另外半边心也落了地,身体一下放松,透出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气度来,“你要是不记得了,不如问问你朋友,她跟你一起过来,明月要是跟你说了,她应该也知道的,嗯,可能怕你忘了,明月也交代过她提醒你呢。”
岑少望侧头望着走到身边的人,“小旭。”
“陈姐说了,让你送麦老板一趟路,你忘了。”
“我不记得了......”
“没事情,陈姐就是怕你忘了,要出门的时候又跟我说了一遍,让我好提醒你。你就跟着他们走,要是回去找陈姐,陈姐又该怪我不提醒你了。”
麦亦笙语气越发有耐心,“怎么样?你不相信我,总相信你朋友的话吧。”
岑少望闷着没吭声。等了好一会儿,麦亦笙已经怀疑这女人是不是真糊涂时,岑少望终于缓缓点了头:“嗯。”
瞧见人点了头,麦亦笙总算松了口气,脸上的笑不可谓不明朗,当即就收拾了背包要动身。时间还是紧迫,要是陈老板察觉异样找过来,可就笑不出来了。
岑少望看着桌上,小声道:“饭。”
麦亦笙将桌上摆出来的饭菜又装了回去,给岑少望提着,“路上吃。”
一出门来,那男人就在走道等着,见人出来,迎了过来:“麦姐,我这已经收拾好了,什么时候走?”
麦亦笙虚挽着岑少望胳膊,“现在。”
可忽然间,她的循循善诱和小旭那一套糊弄在岑少望身上不灵了,岑少望挣脱了她的胳膊,像是想离男人远点,挪到了她身后去。
“圆宝,怎么了?”麦亦笙道。
岑少望面朝着墙,也不看人,眼睛盯着墙面剥落的墙灰,“不理他,明月说不理他。”
麦亦笙安抚般:“我们不理他,这里我做主呢,他就是个跑腿的,帮我拿拿东西,你不用跟他说话,也不用听他说话。”
男人一个眼神示意,小旭跟着男人走到了一边,背对着两人站着。男人从怀里掏出用报纸包着的长长方方的物什递给小旭。小旭摸了摸这东西的厚度,又打开看到里边的红色,喜上眉梢。
小旭道:“你们走山的可真阔绰。”
“还是您上道,不像您老板不开窍,白拿钱的事她硬是不干。”男人一笑,扭头看到那头麦亦笙还在软磨硬泡,向小旭道:“这又不动了,您再帮一把?”
“等我会儿。”小旭说完就下楼出去了,等了有一会儿时候,她又匆匆跑回来。岑少望还搁那儿面壁呢。她走到岑少望身边,说道:“我刚回去了一趟,陈姐让我给你带点橘子糖在路上吃,这回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她不拦着你。等会儿你听麦老板的话帮她做事就行了。”她将橘子糖塞到岑少望口袋里。
已然软化的岑少望在糖纸哗哗的声响中再度恢复到配合的状态。她想了一会儿,转向麦亦笙,扯出自己的项链,照着链子上那一块两指宽的长方铜牌念道:“633537509。”
麦亦笙愕然,“什么?”
岑少望又老老实实报了一遍:“633537509。明月说给别人做事就是打工,打工要给工钱,你可以打到我的银行卡上。”
原来这串数字是银行卡号码。
男人瞟了眼小旭,“工钱已经给你老板了。”
岑少望说:“明月说给别人的不作数,只能是给我的。不给我,罢工!”
男人瞪圆了眼睛,“嘿?!”要钱要这么利落,连罢工都知道,真是傻子?不该是被卖了还得帮人数钱吗?
麦亦笙说道:“山上没银行,等我们回来后下山了再打给你行不行?”手机上倒是可以操作,但一来他们喜欢用现钱交易,二来她忽然想逗一下这人。
岑少望说道:“那你们要先付一点,定金。”
还挺明白。
麦亦笙乐了,“我们只有现金,怎么办呢?你收现金吗?”
“嗯。”
麦亦笙招了招手,男人送过来一些钱,“要多少?”
“越多越好。”
麦亦笙看了眼,大约有十来张,递给了岑少望。岑少望接过以后,认认真真将其对折,放进了自己衣服内口袋里,还拍了拍以确认放妥当了。
麦亦笙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财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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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 2 章
三人动了身,绕了点路,远远地避开明月客栈。等到彻底离开山腰,麦亦笙才松了口气,确认陈老板就是发现了,也追不上他们了。
沿着山道的石阶走上一小段路,就到了一处山涧。他们在的这座峰叫双子峰,两个山头并立,如一个凹字形。山涧上有一座石桥,过了石桥就到了另一个山头上。
麦亦笙出发前就联系了带路的。带路的是个采参人,也就只有这些靠大山为生的人,寻珍觅宝,深入群山之中,才会对这大大小小的山头如数家珍、对各处的人路兽道了如指掌。这次的消息就是这个采参人卖出来的。
至于采参人为什么不自己去拿这山珍,反而拱手相让,那自然不是因为乐善好施、视珍宝如粪土,而是知道这点子扎手,他能力不济拿不到,或者压根已经吃了亏了,所以将这消息卖出去,多少赚一点。
这对于麦亦笙来说就有了个便利,采参人知道宝贝的具体位置,省了他们寻找的功夫,一路上能避免误闯龙潭虎穴走冤枉路。那男人对陈老板说三天就能把岑少望给送回来也不是夸口,他们有成算的。
但当采参人带着他们下到山坳,站在奔流的河水前,这成算就变作了沉默。
横在面前的墨绿河流自东咆哮而下,打着白色的浪花,卷起的水雾漫到河边人的身上,嘈嘈切切的水浪声叫人凌乱不已。
男人脸色极难看,问采参人,“这就是你要走的路?”
河边浪大,得扯着嗓子说话才听得明白,采参人无奈道:“我之前去的时候水位低,这里淌水就能过。这段时候是汛期,这两天山里又在下雨,水涨起来了嘛......所以我之前就跟麦老板交代过,要赶紧的嘛,不然来不及的,你看现在这......”采参人表示他也没办法。
“水流这么急,就是有船怕也划不过去。”麦亦笙望着眼前这‘拦路猛虎’叹气,转头问采参人道:“还有没有别的路到对面山上去?”
采参人似乎有顾忌,不说有,也不说没有,言辞闪烁好一会儿没给个准信。
麦亦笙冷笑道:“我们可是真金白银买的消息,您总不能让我们连东西的影儿也没见着,白跑一趟吧。”
采参人抹了把冷汗,他知道这些人不是善茬,人家付了钱的,不叫人见着点真东西,哪里肯罢休。没办法,不得不交底,“从这往上走一里多地有一座吊桥可以过去,可是那边不让进......”
麦亦笙乜了他一眼,率先往他指的方向走了,那意思仿佛在说:在她这就没有不让进的地。再说了,从这河里淌水过去就让走了?那不照样是不让走!因为从这过到对面去就是深山区了,一律是游人免进的,这采参人还不是百无禁忌进了山,俗话说的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采参人叹了口气,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硬着头皮把三人送到了吊桥边上。
这吊桥很有些年头了,边上还有个废弃的值班亭,桥头桥尾用铁丝围了起来,上边挂了‘禁止通行’的牌子,但这对于有心要过桥的人构不成阻碍。
可到了这,采参人死活都不愿往前走了,“麦老板,我刚才说的都不是作假的,这条路走不得,险得很。过了吊桥走个几里地,就是猴王岭,那里边的猴子要吃人的,凶得很,野得很,吓人得很。”
男人嗤了一声,“猴子再凶也是畜牲,我们还斗不过几只猴子了?”
采参人摇了摇头,“只要被一只猴子缠上,它一叫,漫山遍野的猴子都会赶起过来,那是几千只几万只,我也说不上来有多少了。老头子走过一遭,肚子都遭抓破了,那是运气好才死里逃生,要不然现在就是一堆挂在树上的白骨喽。”
麦亦笙看采参人的神情,说得不像是假的。山里的路很复杂,往上走了这一里地,可能就得多绕几十里山路,这森山老林里最不缺的就是危机。
可要等河流干涸,走那条保险的路,却不知要等上几个月。
麦亦笙提出要给采参人加价。可这采参人不论如何都不愿再带路,甚至要把收的钱退还一半给麦亦笙。麦亦笙说不动他,只得作罢,向他询问了大致的路线,让他详细描述了宝贝所在地的特征,就带着两人跨过铁丝围栏上了吊桥。
男人看了眼前方的山林,或许是错觉,他感觉到前面的山颜色更深,似乎缭绕着一层终年不散的雾气,他回头看向桥那头的采参人,只觉得那人和他背后的山,鲜亮得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就那一下,男人心里打怵:“麦姐,那老头说得怪险的,要真是他说的那样,就我们俩个人扛不住啊。”岑少望在他这顶多算个祈福挂件,压根不被算进战力里边。
麦亦笙说道:“先过去看看,探探底,要实在不行也只能认栽回来了。”
三人过了桥,便按着采参人指的方向往深处走,到了深山区,人迹便绝了,没了修葺的道路阶梯,前路的小径几乎都是泥泞难行,灌木芒草的枝叶掩映、阻碍视线。
山里到了夜晚更危险,如果不能在天黑前穿过猴王岭,麦亦笙便打算折返了,绝不能卡在中途在猴王岭夜宿。为此就需要计划好时间。
为了多挤一点时间出来以防止变故,三人埋头赶路。
这山路不比平原,几百米的山路等同于千把米的平路,两个走山的常年上山下山,体力是早就练出来了,这点挑战只能算是个热身,但岑少望又不是‘专业人士’,只怕日常的锻炼都只有擦擦桌子扫扫地、偶尔送个外卖。
麦亦笙不时往后看两眼,担心岑少望体力不济,要是停下来等她歇息的话,那时间就有些赶了。
令她诧异不已的是岑少望不仅跟得上他们的速度,甚至脸不红气不喘,神情稀松平常,或许是因为傻子的感知和情绪与平常人不一样,才让她的外表在此刻看上去有种世外高人的淡定从容。
但麦亦笙确实在这一瞬间从岑少望身上感受到一丝神秘莫测,尽管这感觉稍纵即逝。
三人一路走到一处山坪,他们走在草甸上,脚下平坦很多,又见天色还早,精神不由得放松了些。
麦亦笙这才得空向岑少望叮嘱道:“等会儿你就紧跟着我,我走你就走,我跑你就跑,千万别跟丢知道吗?”
岑少望似懂非懂,只点头。
这时候因为道路宽阔起来,那男人步子大,已经走到了队伍前头。
这守村人不是趋吉避凶么,说不定就能让那些猴子退避,让他们不受那些野猴的侵扰——这男人心里头正想得美呢,忽然感觉肩上一沉,有一股重量依靠在了他肩上,他以为是麦亦笙累了,将背包挎他身上了,随即后脑勺传来些力道,那感觉像是一只小手,抚弄揪扯。
奇了怪了。
“麦姐,你摸我脑袋干嘛?”
一回头,麦亦笙一手提着一只四面遮了黑布的小笼子,一手拽着身前的背包袋子,离了他两三步跟岑少望说话呢,哪儿来手摸他。那傻子两手都垂着呢,更不可能了。
一丝寒意像毒蛇一样沿着男人脊柱往上游移,男人脑海里顿时炸了,也顾不得背上的是什么牛鬼蛇神,大叫着一把薅住,狂扯下来就轮了出去。
那棕色的身影哀叫了一声,在地上滚了一圈,趴在草堆里,团成了一团,像只大号的毛栗子。
麦亦笙这时候也听见了动静,带着岑少望走过来。
那毛栗子抬头,露出一张毛脸,这脸五分似人,眼眶里只有瞳仁没有眼白,黑得发亮,没有嘴巴,呲着牙的时候,上下尖锐非常的犬齿异常突出。
男人惊魂未定,“猴子?!”
麦亦笙皱眉,“离猴王岭应该还有点路才对,难道已经进入它们的活动范围了?”
仿佛是印证她的话,那被扔出去的野猴发出示威般的哈气声,齐腰高的芒草耸动两下,又蹿出七八只野猴子,将他们半包围。
一只野猴似好奇又如试探般抓了抓男人的裤腿,男人抬脚要踢的时候,那野猴又灵敏地跳开了,一来一回,犹如戏弄。
麦亦笙和那男人忌惮着采参人的话,不敢立马就动真格的,因为野猴报复心极强,一旦伤了一只,可能就会招来一群野猴的报复。
但显然这群猴子的特性不止报复心强,它们还欺软怕硬。
他们越是避让,野猴子越是蹬鼻子上脸——猴子们把他们的身体当作树干攀缘,两下便跳到了肩上来,爪子轻轻一划拉便是一道伤痕,把这个拎下去,那个又攀了上来。
要命的是这些野猴子跟那景区的猴子一个臭毛病,见着包就想翻想抢,那包里装的可都是物资装备!
麦亦笙被一只野猴子骑着脖子,脑袋低着想避免这猴爪子伤到眼睛,手往后探要把这野猴子拽下来,那野猴子爪子勾到了她的头发,头皮被扯得生痛。
这时候,她感觉到提小笼子的右手一沉。她心里咯噔一下,眼睛扫过去。一只野猴子爪子掀开了遮笼子的黑布,扣住笼子的细铁柱子往下拉。
麦亦笙想也未想,一脚踹过去,正中野猴子下肋,把那野猴子踢飞了出去。吃饭的家伙被抢,她是动了肝火了,下脚没有留力,那野猴子趴在远处哀叫起来。
这一叫,引得其它野猴响应,猴叫尖利得像是鸟鸣,在远处慢慢低落下去,又在远处重新升起,好似空谷里回荡声音。
麦亦笙没工夫细究这声音的怪异之处了。身边的野猴子多了起来,下手更凶了。平静既然打破,麦亦笙也不留手了,扯住肩上野猴子的尾巴,抡链锤一样抡起来,把欺近身的猴子砸翻了出去。
可这一会儿功夫,那猴儿像是天上落下来的麻雀,悄无声息就又多了十多只。
麦亦笙应付猴子的间隙余光找了下岑少望,相比于她的兵荒马乱,她竟感觉岑少望不慌不忙的,她在轮猴子的间隙还抽了个空分析了一下原因:岑少望那边猴子少,还有就是这女人脑子不灵活,但身子比猴子还灵活,左躲右闪,硬是没叫那些猴子撵上。
再一看同伴,麦亦笙不由得啧了一声。
男人身上挂满了野猴子,跟个长满尾巴的人形怪物似的。
男人扯完一只还有一只,不耐烦了,不顾身上挂着的猴子,脚下马步一扎,气沉丹田。
一声虎啸暴出,如雷炸响,震撼山林。
不需男人扯,他身上的野猴子已被吓得滚了下去,四脚着地直奔到远方才敢回头观望。
男人冷哼了一声,掸去胳膊上的猴毛。
他刚才那一声虎啸惟妙惟肖,把顶级狩猎者的迫人气势学了个十成十。走山的哪能没点傍身的技能,这模仿野兽叫声驱逐威胁是最好用的一招,好比现在,老虎是山大王,哪能有猴子不怕老虎的,这不,那些野猴子被吓得落荒而逃。
男人还没得意起来,麦亦笙沉着声叫了句,“老二!”
山坪上忽然起了风,草甸前头那片林子窸窸窣窣,树冠此起彼伏像片绿浪往前压,树影幢幢,那阴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如同芒草后蛰伏的野兽亟待扑咬而出。
腥冷的气息已然漫到鼻下。几只野猴子手臂攀着树枝吊过来,落到树林和草甸相接的边缘。
麦亦笙和男人呼吸一紧,恐惧悄然而生。
他们窥见了树林里蛰伏的阴暗——那是无数面孔狰狞,目光阴冷,在山地上,在枝干上,在树冠中快速移动纵跃的野猴子,猴子不间断地落到草甸上,有些就蹲坐在林边缘的树干上,密密麻麻,将树与树之间的间隙填满,整片树林都在为这兽潮而耸动。
两人是抱了些侥幸心理的。这山里猴子多,哪里可能成千上万,顶多一两百罢了,他们将采参人的话当作吓坏了后的臆想。
可眼前这景象,直叫两人背后发凉。
任何生物在其数量超过一定范围后,都让人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畏惧。
野猴子的啸叫如沸腾的雨点,让树林也瑟瑟作响。这数量的野猴子足以撕碎一只真老虎。
男人满头冷汗,“麦姐,这......怎么办,过不去啊。”
现在已经不是过不过得去的问题了,只怕是折返也得遭点罪。
麦亦笙刚要说话,一缕雾气如白练横里飘了过来。
雾越飘越扩散,浓度却不减分毫。
那片草甸、那密如潮水的群猴、以及躁动不安的树林迷蒙起来,只顷刻间,大雾便困林锁山,似道雪白的帘幔罩在了天地间。
这大雾来的诡异,连带着那一头猴子的啸叫都开始缥缈不真实。
但身上的疼痛提醒着麦亦笙,这不是梦。她精神与身体也就越发紧绷。
“这障眼法只能迷惑住它们的视觉......”
突然冒出的陌生声音让麦亦笙和男人同时一哆嗦,目光闪电般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边上那丛萱草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女人。
两人顿时头皮一麻,浑身寒毛倒竖。
那女人淡然地半隐在雾中,山风吹着她风衣的衣带和扎在背后的长发往前飘动,那几绺发如墨色的烟雾在她脸颊边缭绕,衬得她肤色越发苍白,仿佛常年照不见阳光。她那双眼睛,犹如墨点,所有光芒都在其中湮灭,连带她的神情都显得有几分阴郁。
女人如同黑与白的缠绵,也就嘴唇上有点鲜艳的颜色。
麦亦笙几乎要把她认成冥冥深山之中惑人心神的山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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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 3 章
麦亦笙瞧了眼女人左手,苍白的手背上青筋脉络延伸到指节,食指和中指间夹了根点燃的香烟,一点红光在山风中明明暗暗。
哦,应当还没有哪只山魅这样与时俱进会抽烟的,这得是个人。
燃着的烟头飘出一缕白烟,在上升到一定距离后,与大雾融在了一处。
只有靠近红光的白烟才是具体的、有形状的,犹如一绺蚕丝,所以女人手里夹着的香烟飘出去的丝丝缕缕的烟气看上去像大雾的源头。
麦亦笙又想起女人刚才说的话,忽然意识到:这不光是个人,还可能是个自己人!
麦亦笙不确定地叫了声,“芈晦?”不能怪她不认得,郎星弦给她推荐这个人的时候,只给了她一个名字和联系方式。可能这些人都不喜欢将自己的身份信息外露太多。高人嘛,都喜欢保持一点神秘感,可以理解。
芈晦态度冷淡,既没有树林里群猴压境要把他们撕成碎片的惶遽,也没有与队友汇合的热络,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问道:“你们现在是打算折返,还是要继续进山?”
麦亦笙原是打算折返的,但现在芈晦现身了,而且这突起的大雾十有八/九是她的手笔,麦亦笙瞬间有了底气,又想到来都来了,都走了一半的路,这时候回去多不甘心,花了那么多钱找掮客请来帮忙的人,也不能就看人吹两口雾吧,怎么着也要多见识见识她的手段,要不然这钱花得多亏。
几厢一合计,麦亦笙拍板,“进山!”
大雾仍然未散,像蛛网一样粘稠,在风里飘飘摇摇。
人的肉眼难以辨别出这是幻象,但抽着鼻子仔细闻一闻,伸着胳膊去触碰,有意识地感受,也不是不能分出那细微的差别——这雾没有水汽的味道,也没有大雾天的湿冷感。
就像芈晦自己说的,这障眼法只骗过了视觉,但在视觉之外,还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
那些野猴子的啸叫没有停,不过是忌惮突如其来的大雾才没有动作,但它们仍然听得见声音,闻得到气味,要穿过猴王岭,还有一段路走,难保那些猴子耐不住性子冲着动静处扑过来。
众人不得不谨慎。
于是,芈晦让那男人一路学虎啸狮吼,震慑道路旁躁动的猴群。
这些野猴子灵智上到底是欠了一层,被大雾蒙去视野后,即便在数量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也被那迷雾深处的兽吼声压得不敢轻动。
麦亦笙几人因迷雾看不清前路,只能亦步亦趋跟着芈晦,忍受着男人不断的兽吼。
耳膜都被震麻了,几乎快半聋,终于走出了大雾,也远离了猴群。
回头看看,大雾几乎罩住了半个山头,在他们离开后,很快就散了。
障眼法影响多人难于影响一人,塑造大场面难于塑造小场面。这场大雾遮了所有活物的眼,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芈晦露的这一手,麦亦笙佩服、奇异、也无比心惊。
天色暗下来后,众人停下宿营,择了块背风坡休息。
麦亦笙从背包里取出火箭炉,就地寻了些树枝做薪柴,男人找到水源取来些山泉水。
这一路颠簸,岑少望还把中午打包的外卖给提着。麦亦笙将这些冷掉的饭菜拿来热了热,准备当作晚饭。
芈晦离了三人六七步,在炉火光芒的微末处背靠着一株乌桕坐着休息,她点了支烟,轻呷了一口,夹烟的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左腿上。
那一点火光血一样鲜艳妩媚,在暗处暧昧不清的面容吐出的烟雾也与阴影缠绵,倦懒恣意。
麦亦笙有意和芈晦套近乎,多个朋友多条路,只当没瞧见芈晦那疏离的姿态,问道:“你应该比我们先到?你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没想到是岑少望先开了口:“她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嗯?”麦亦笙瞅了她一眼,路上大半时候她都在队尾,队伍后边要是跟了人,岑少望都察觉到了,她能察觉不到么。她没把岑少望的话当真,毕竟傻子有时候并不能完全理解别人话里的意思,也无法完全理解自己说出口的话的意思。
芈晦没有回答麦亦笙的问题,而是侧过头打量了岑少望一眼,她向麦亦笙道:“郎星弦说队伍只有两个人。”
“说来话长。”麦亦笙现在才想起来互相认识一下,先是指了指自己,“麦亦笙。”而后抬手朝身旁的男人和岑少望示意:“裘虎,岑少望。”
麦亦笙道:“这次我们人少,你又没到,我们心里没底,在山腰客栈里头歇脚的时候,遇见了她,听说是守村人,消灾挡煞,趋吉避凶,我们寻思要是万一你没赶到,带着她也相当于带道护身符,多道保障。原本还有个采参人要给我们带一段路的,我们动作慢了,山里汛期,河道涨水,把原先的路淹了,那人指了现在这条道,但是死活不愿意带路,就放他回去了......”
后头的话,芈晦就没怎么听了,她的目光在岑少望身上浅浅一触后也收了回去,心里头对自己听到‘消灾挡煞’时生出的那一点意动嘲弄般轻笑了一声:消灾挡煞,趋吉避凶,要真是有这本事,又怎么会进山就遇打头风,被躁动的猴群包围呢。
火炉煮的热水已经咕噜噜冒热气,冷了的饭菜装在饭盒里隔水加了热。
岑少望手勤,在客栈做得最熟的也是端菜倒水抹桌子的事,用不着麦亦笙吩咐,已将热饭取了出来,分到碗里。
岑少望端着碗起了身。
麦亦笙和岑少望对坐着,见她端碗过来,很是欣慰,伸手去接。
岑少望越过了她。
“嗯?”麦亦笙看着自己空着的手,一扭头,岑少望已经走到了芈晦身旁。
岑少望蹲下了身子,将碗递了出去,“给你。”
芈晦后脑倚在树上,侧过头看她。夜风变向,她手里未尽的香烟烟气似扬起来的白绢,袅娜地向岑少望脸侧拂来。
岑少望皱了皱鼻子,侧过脸低下头打了个喷嚏,又连着两下,险些把饭碗撒出去。
麦亦笙笑说:“圆宝,你是不是对点燃的香烟味道过敏啊。”
在猴王岭的时候,芈晦走在前头带路,山风把那烟味往后头带,那会儿岑少望就有些咳嗽。
好在是那烟味淡,岑少望隔上一段时间才浅浅地咳两下,裘虎模仿的虎啸声又震耳,这才没被那些猴子给察觉。
岑少望回头问道:“过敏是什么意思?”
“这......”要解释得岑少望听明白,多少有点费脑子,麦亦笙选择了沉默。
岑少望转回来后,又舀了一碗饭,递给了等候多时的麦亦笙。麦亦笙颠了颠碗:“圆宝,按理来说,我付你工钱,现在我是你老板,你怎么心往别人身上偏呢,这第一碗不舀给我就算了,给我舀的还这么少。”其实也是一碗正常的量,只是和芈晦那碗垒成的小丘相比,差别就太明显了。这区别对待倒是让麦亦笙生出点好奇:岑少望到底是怎么个识人的逻辑?
岑少望没全听懂,但知道了个大概意思,她道:“明月说......”
得,经典开头。
“能干的人吃得多,要多吃。”
裘虎说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你觉得她比我们厉害。”
“嗯。”
“......”回答得太直白,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麦亦笙觉得岑少望把芈晦认作他们之中最能干的人也无可厚非,毕竟在猴王岭的时候是芈晦解了围。
但她转念一想,不行,不能被比下去,也得长长自己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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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 4 章
天光破开云雾,昏暗的山林重新明朗起来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吃过干粮,准备拔营动身了。
岑少望收拾着杂物,裘虎整理着装备。
芈晦起身按着肩膀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目光遥望远处,层层叠叠的深青林木遮挡住了道路,难识青山真面目。她问麦亦笙道:“你还找得到路么?”
麦亦笙就等她这句话:“我们走山的哪能不认得路。”当即招呼了一声,让裘虎把那用黑布遮住的小笼子拿了过来。
麦亦笙从口袋里取出一圈弹力绳,绳子不过笔芯粗,一端有着银白色的金属活扣,她将小笼子放在草地上,一手摁着笼子,一手拨开笼门探手进去,摸索了一会儿,抓住了什么。
麦亦笙胳膊缩回来的时候,手上赫然抓着一只老鼠。
这老鼠比麦亦笙手掌略大些,浑身灰色被毛油光水滑,前肢搭在麦亦笙食指上,一条粉色的长尾从麦亦笙掌缘放松地垂下来。
要说这老鼠的品相,那在鼠类里也能称得上一个眉清目秀,也不怪麦亦笙给这鼠脖子上套项圈都套个织金镶玉的项圈。
麦亦笙将弹力绳的绳扣扣在了项圈上,牵着绳子的另一端,遛狗似的遛鼠。
“介绍一下,我们的导游。”
这灰鼠一放在草地上,便开始左右嗅闻,向前探寻。
一提到老鼠,旁人联想到的必然是阴暗污秽。粮仓稍微露点缝、米缸只要留点缺,那老鼠找来的麻溜劲仿佛隔着一个世界都能闻到味。
走山的祖师爷不走寻常路,硬是从这老鼠身上觑到了商机,要不然能成祖师爷呢,眼睛就是毒,瞧中了老鼠这远超猎犬的嗅觉,又见这老鼠身量小,携带方便,便开始驯养老鼠,让它们做这探珍寻宝的猎手。
传到他们这一代,这些老鼠灵性已然数一数二,不是那野生野长能比的了。
那些专门探脉寻玉的走山人,自老鼠幼时起就给老鼠嗅闻各类玉石以及伴生岩矿的气味。似麦亦笙这类专门找灵芝仙草的,不光要给老鼠嗅闻各类灵芝珍贵草药以及生长土壤的气味,有时还得用灵芝喂养。
这种老鼠养出来,要费不少心血,养出来后,隔着十里路也能摸到宝贝的旁边,俨然一自动定位追踪器。
这是麦亦笙吃饭的家伙,所以昨日被野猴抓扯,她才会如此恼火。采参人不给他们带路,她也不太担忧,采参人给他们指了大致的方向,过了猴王岭后,到采参人所说的崖边也就七八里路,她这小家伙就能给他们带路。
一行四人整装上路,临行前,裘虎给了芈晦一把三棱/刺。
这把三棱/刺刺身约有一尺长,刺刃泛着幽冷的光,组装三棱/刺的棍柄一米多,通体漆黑,手感适中,合在一起便像是短版的长矛,是根据芈晦的要求准备的。
芈晦将那三棱/刺组装好拎在手里,神情没什么变化,裘虎瞟了一眼,却莫名胆寒。
麦亦笙牵着灰鼠走在了前头带路,裘虎和岑少望其次,芈晦殿了后。
一路走走停停,越过灌木丛生的荒径,走过树荫蔽日的小道,没有哪怕一步路是平坦的,以至于六七里路走了大半日。
麦亦笙安慰着众人道:“应该快到了。”
地上的小鼠还在左右探寻,跟着的麦亦笙忽然停住了脚步,后头的裘虎问道:“麦姐,怎么了?”
麦亦笙皱了皱眉,那灰鼠前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它立在原地,往左走两步,又往右走两步,在原地打起转来不肯走了。
裘虎后面的岑少望探出头来,向前看去,目光却是落在更远的地方:“……那虫子好漂亮。”
麦亦笙和裘虎奇怪着灰鼠的异状,没有在意。岑少望后头的芈晦倒是将这一句低语听入了耳,往前看了一眼,却并未瞧见什么与众不同的昆虫。
麦亦笙试着将灰鼠往前赶了两步,灰鼠直接掉头,跑回到麦亦笙跟前,爬上了她的鞋子,顺着她的裤管一路上爬。
麦亦笙没办法,将灰鼠拎着,装进了上衣口袋里:“这里可能有它忌惮的东西,得先走出这个地方,再放它出来带路。那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你们小心点。”
依旧是麦亦笙带路,只不过她走得格外谨慎,倒是岑少望迫不及待,没看着路,总是踩着裘虎的后鞋跟。
“嘿?!”不知被踩了几次的裘虎扬眉怒目,转瞬又泄了气,想着跟一傻子计较什么,可一回转了头,好嘛,消下去的怒气瞬间又冒了头。
这人眼睛朝天上望着,一点不看路,能不踩着他嘛!
这到底是带了道护身符,还是个拖油瓶!
“眼睛朝哪瞟呢,走路看着点!”
麦亦笙感觉到口袋里的灰鼠躁动更加明显,显然离得那天敌更近了,回头压低了声呵斥道:“小点声!”
裘虎往一旁让了点路,后退时脚下踩到道路上凸出泥土的岩石,往后踉跄了一步,顺势就靠到了身后的树上,说道:“你走前边。”
岑少望却不动弹,又抬了头向上看,眼尾欢欣地弯着,瞳仁晶亮,亮得裘虎心里一阵发怵,因为岑少望看的不是别处,正是他的身后。
他身后的上空。
是他靠着的这棵树?!
裘虎浑身一悚,猛地转身,身体往后仰,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战刀上,肌肉紧绷了起来,预备突然的袭击。
可预想的危险并未来临,裘虎双目如刀死死盯着那树。
树上没有蹿下来什么毒蛇猛兽,虚惊一场。
裘虎迅速后撤了两步,远离了那树,精神这才松弛了些,有空暗诽岑少望添乱子。
芈晦和麦亦笙却先后变了脸色。
裘虎靠过的那株树是大叶女贞,从下往上看,是层层叠叠翠绿的叶片,在山风中片叶未动,有股异样的沉寂。
此刻,树叶却像是有了生息,被山风吹拂得叶片摆动,这摆动伴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在窸窸窣窣的声响中,摆动越发剧烈,细碎却剧烈。
树木枝干连末梢都分毫未动,只有叶片在震动,到得后来,整片的树叶像是沸腾了一般,树上传来的声音已不是叶片摩挲的声响,而类似于蝉鸣声,嘈杂庞大,仿佛树上藏匿了万千只夏蝉。
逐步沸腾的变成了众人的脑袋。
那声音千丝万缕,不仅吵,且变得尖锐,锐到抵达了人听力的边界线,成为了一种耳鸣声。
裘虎感到脑仁钝痛,麦亦笙忍不住犯恶心,芈晦也敛住了眉头。
掩住耳朵也没法隔绝这种声响,这种声音仿佛能震荡灵魂,人的精神都有些恍惚起来。
就在这恍惚之间,众人看到这些树叶腾了空,有些在空中飞舞,有些落了下来。
其中一只便落在芈晦的三棱/刺上,远些时,看着像是蝈蝈,但近了些,便发现这虫子没有蝈蝈那样发达的步足。
它们的步足较为隐蔽,藏在身躯之下,最醒目的是那扁长如叶片的身躯,通体翠绿,且有褐色的细纹,就如同叶上的脉络,头部极小,有两条细长的触须,难以察觉。
这虫子足有巴掌大,像是一种拟叶螽斯,若是不动,真个和叶片没有两样。
整株树的叶片全是这种螽斯。
芈晦抬头望着,原先茂盛的树木,只余光秃树干,那些在空中的螽斯,在太阳的光照下,好似一片片飞舞的翡翠。
芈晦看向一旁捂着耳朵的岑少望,眼里重又多了几分审视。
栖息着这种螽斯的树不止一棵,裘虎惊动一树后,飞舞起来的螽斯将临近树上的螽斯先后唤醒。
令人崩溃的声响压迫在头顶,众人几欲昏倒,不敢多停留,沿着先前的方向迅速逃离了这片区域。
出了树林便是山崖。
山崖边上有一片不小的平地,崖下的风卷着云气吹过来,拂去众人被那魔音撩起来的郁闷之气。
众人脑袋也从那浑噩的状况下挣脱出来。
麦亦笙拍了拍耳朵,只觉得耳朵被那些声音吵坏了,离开了那鬼地方,耳边还是耳鸣不断,那些螽斯的叫声仿佛一直在身旁,挥之不去。
怎么声音还如此清晰逼真,且一边耳朵听着近,一边耳朵听着远。
麦亦笙眉头一皱,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正巧那边的芈晦也扭头过来,和她望向了同一处位置。
“圆宝......”麦亦笙声调拉长了沉下去。
三人目光不善,盯向噪音的源头——岑少望的口袋。
螽斯刺耳的声音正从那儿不断地传出来。
岑少望捂着口袋,往后退了两步,仿佛怕众人抢了她口袋里的螽斯,急急道:“这是给明月的,给明月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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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 5 章
麦亦笙几番劝诱,岑少望都不肯将这给陈老板带的礼物丢掉。
麦亦笙是不知道陈老板会不会喜欢这份别致的礼物,但她知道,再这么下去,她们的耳朵就要在这螽斯的叫声里报废了。
芈晦倒是能忍,拉开了一点距离,事不关己。
裘虎撸起袖子打算强抢。岑少望原本就抵触他,这时候更是整个身体都对他充满戒备。
麦亦笙知道很多傻子一根筋,比牛还执拗,怕来强硬的,岑少望闹起来,无法安抚,只能拦下裘虎。
好在没过一会儿,岑少望口袋里的螽斯不知道是闷死了,还是叫累了,逐渐没了声音,解了麦亦笙的两难。
众人的耳膜得到解救,麦亦笙也就不再纠结岑少望的“礼物”,任由她去了。
或许是祸兮福之所倚,他们耳朵遭了这一番罪后,放出来的灰鼠很快便有了收获,停在一处,发出吱吱叫声。
那是一片开阔地,未长林木,只有些不过踝的野草,往那方走是个上坡路,所以直走到边上,才瞧见前方是一处断崖。
从断崖往下看,崖壁几乎垂直,冷青的崖壁高有百丈,使得底下的山涧看上去如一条细细的娟带。
四周大致形貌和采参人所说的相符合,麦亦笙道:“就是这了。”
准确来说,应当是下边这片崖壁。
大凡什么奇珍异物,总要长在人迹罕至的险绝之地以彰显自己的珍稀,其中以灵芝为最。
他们这次要找的玉脂芝,那古书上都说“常居悬危之处”,在现实里也是只能在崖壁上找到它。
听说这东西是玉石的汁液长年累月凝结出来的,吃上一些能活一千年。实际上这东西也长得晶莹剔透,像水晶冻一样。至于吃了长命百岁这种传闻,一听便知道是假的,不过在强身健体、美容养颜上应该略有功效,否则这些个富豪也不会愿意出高价购买了,毕竟没有几个有钱人是傻子。
而玉脂芝这在外的虚名以及确有的一点养生的效用已足够让人趋之若鹜——人实现财富自由后,总会在延长寿命这方面的事上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只要有人出价,人为财死,就有他们这些走山的出来寻宝。
崖边上,裘虎摸了摸那岩体,又观察了下土层,最终还是决定就近找一棵树做自然锚点。
他穿戴好装备,将静力绳抛到崖下,握着下降器,两脚已蹬在悬崖边上。
他腰间挂着待会儿要收容玉脂芝的腰包,麦亦笙走过来将灰鼠放到了他的腰包里,让灰鼠给他指路。
就行程而言,采摘灵芝反而是最轻松的活,他们一向是视情况下去一到两人,余下的人在上头警戒,以防意外状况。
麦亦笙站在崖边往下看,裘虎的单绳技术很拿得出手,下降的动作果断而顺畅,极具观赏性,这也是让他下崖的原因。
芈晦站在下风口,将那三棱/刺插在地上,默默等着。
岑少望蹲在崖前的草坡上,需要她干的活没多少,麦亦笙怕她弄丢装备,连背包也没让她拿。她唯一要做的事,不过是跟着队伍,形影不离。麦亦笙那头一忙起来,就没人管她了。
她也不需要人管。
平日里客栈忙,岑少望能帮着打下手,客栈里没人,她望着墙角的蚂蚁也能看一整天。除了提防别有用心的人,陈老板从不像看小孩一样看着她,不担心她丢了,也不担心她闹腾,更不担心她会无聊。
用不着,岑少望很能自处。
草坡的细片草里长着些橘黄色的花儿,颜色很鲜亮,中间的花蕊密密一簇,模样可爱。岑少望很有耐性一小朵一小朵摘过去,把半片草坡薅了个干净,直到自己曲着的胳膊里护着满满一捧。
不知不觉,就挪到了芈晦脚边上,一抬头,对上了芈晦垂下来的眼睛。
迎着光的眼睛像琉璃一样剔透,逆着光的眼睛却是伸手难见五指的黑夜。
照理说,芈晦神情冷漠,眼睛瞧着也叫人觉得不舒服,和她对视,不像是被个活物盯着,又像是被千万双眼睛盯着,压迫的感觉、逼仄的感觉难以言喻。一般人下意识地就侧开脸了。
但岑少望,岑少望她不懂,不懂芈晦的疏离,不懂芈晦眼睛微妙的可怖之处。她笔直望过去,像用整个下午观察墙角蚂蚁活动的劲,专注而好奇,有一股要把芈晦瞳仁里的黑暗抹开的势头。
直到芈晦回过头去先行移开了目光,岑少望也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取了注意——靠崖边的这片树林的极远处,几株突出来的油桐树冠被风耸动,动静很轻微,亦很寻常,就如同湖面时而皱起的几条波纹。
岑少望盯向了那里,好似很有趣。
少顷,岑少望张口说了句什么,风半遮半掩送进麦亦笙耳朵里。
“好大的只猪?”麦亦笙重复道,她皱起了眉向岑少望看过来。
任何动静麦亦笙都是不敢小觑的。
‘猪’这字乍听起来肥硕笨重不机灵,可养在猪圈里的家猪都是吃得了肉、咬得死活物的,就更别提这森山老林里彪猛的野猪了,其杀伤力不亚于虎狼。
在这地方过活的生物就没有一个善茬。
麦亦笙目光四扫,问道:“有猪?你看到的?在哪?是山猪还是豪猪?”
顺着岑少望看的方向没瞧见什么猪影子,环视半晌,也没见到什么异样的动静。
回头又见岑少望疑惑地望着她。
麦亦笙的手缓缓地从腰上的战刀上放了下去,意识到岑少望是随口一说,这人都不一定知道山猪豪猪是什么。她道:“圆宝,不要谎报军情,扰乱军心。”
岑少望问道:“是什么意思?”
麦亦笙说道:“是叫你不要说话的意思!”
芈晦却忽地看向岑少望先前眺望的方向,觑了下眼睛。
在他们先前路过的林子,像是被风带起的,树梢轻摇了一阵,林子上空飞出一两道影子,应当是栖息在林木上的飞鸟。
芈晦抽出三棱/刺,握在了手里,沉声道:“不对劲。”
麦亦笙正想问,蓦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张着耳朵去听,崖下风卷云雾,崖上风摩挲过草地林木,但在这些声音里,缺了一部分,这种欠缺让人觉得不安——那是之前虽然细微,但一直存在的虫鸣声。
只有风声,显得如此静谧死寂。
而那仅存的风,穿过树林,从很远的地方,一路逼近,从树木的摇颤可以窥见风的足迹。
麦亦笙抽出了腰后的战刀,她可没那么傻,真觉得这树是被风摇撼动的。
芈晦站在一旁,早已是蓄势待发。
两人在等待这林子里东西显真身时,麦亦笙突然很莫名地想起这座山的名字。
蛛山。
广大劳动人民取名都很接地气,直白贴切又好记。
说是因为这山里蜘蛛多,所以叫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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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6 章
当麦亦笙瞧见前方林子里的身影时,她真希望自己的预感不要这么准。
人说深山里地气养人,但人都图个生活方便,顶多在外山住上一住,这地气都养了山里的毒虫猛兽了。没有人来分沾雨露,这些个虫兽独得恩宠,那真是野蛮生长——个蜘蛛也能长得浣衣用的红水盆那么大!
麦亦笙这头腹诽不已,可林子里头那掠食者不是走t台,登了场还先略停一停转个圈亮个相。它们是不管你惊骇恐惧,骂爹骂娘的,是寻到生息了就要直扑过来的。
但凡是多足的动物,那动起来的速度总是远超过人脑海里所想象的。
麦亦笙望见那东西步足抡得只剩残影、眨眼便到了跟前,顿时整个身体的寒毛都炸开了。
而仔细去分辨其尊容时,更是窒息。
如果硬要在蛛群找一个品类来形容它,也就狼蛛和它有两分相似。
它的体型在蜘蛛里突出一个天赋异禀、独占鳌头,但它的躯干依旧遵从蜘蛛的常规形状:像葫芦,两头大,中间窄。
庞大臃肿的壶状腹部略微翘起,八对步足几乎围成一个圆形将它的头胸部护在中间。两支略短些的螯足抬起来遮护住了头部,但麦亦笙和芈晦仍然能看见那獠牙,以及三排黑森森、阴沉沉的复眼。
这东西身上最让人感到恶寒的还是身上的刚毛,不像普通蜘蛛那样短簇坚硬,那些刚毛很长,细细密密布满全身,即便是没有风,那些长毛也在蠕动,极像一条条线虫。
这种诡异巨蛛共有三只。
麦亦笙心里苦笑,这敢情好,不多不少,一人一只,谁也别抢。
然而巨蛛可不讲什么江湖道义来单挑,三只凑做一队,直压到芈晦跟前,将她半包围了。
麦亦笙愣了一下,这按常理来说,野兽感觉敏锐,不是都会挑最弱的先下手么,这些巨蛛要围殴也该先找岑少望,难道是她俩挡了这三位的路,还是说这三位别具一格,就喜欢有挑战性的。
但不论如何,已然是兵临城下了,容不得她多想。
这巨蛛一不会寒暄,二不会放狠话,开打之前自然是不会打招呼的,既然失了埋伏的先机,正面较量,那也是要占个先手的。
这巨蛛直冲芈晦跟前后,动作不停,当先一只,朝芈晦腾地跃起,撩起一阵阴风,落下来能抱住芈晦大半个身子。
芈晦目光一凝,就地一滚,从巨蛛跳跃而起的下方空档钻了过去,手中的三棱/刺顺势支出。
三棱/刺对着巨蛛下部,被芈晦的动作带得往前划了出去。
巨蛛扑空落在地上。芈晦滚到巨蛛后方,翻身站起,瞟了眼三棱/刺刺尖,她有划到东西的实感,但显然没能造成致命伤害,这些巨蛛的外甲很厚。
芈晦看向周围,她滚到巨蛛身后,正好被三只巨蛛围在中央,进了它们的包围圈。
麦亦笙回过神来,一面抽出组装棍柄,与战刀装合在一起,组成形似朴刀模样的武器,毕竟一寸长一寸强,一面提醒芈晦道:“用障眼法。”
芈晦淡淡道:“障眼法对它们没用。”
这些巨蛛不光用眼睛来感知世界,还有它们身上的刚毛......
用障眼法很耗费她的精神,如果不能对对方产生极大的压制,她不会贸然使用。
三只巨蛛移动着步足,这次它们动作慢,八只毛绒绒的步足像是踩着小碎步,一步步缩小包围圈,像是谨慎,又像是故意压迫猎物的心理。
芈晦活动范围被一步步挤压,脸上也未见慌乱,只是挽了下手里的三棱/刺。
倒是麦亦笙心底警铃大作,都说这双拳难敌四手,对面这都多少双手了,即便是芈晦身手不俗,怕也难从容应对。而芈晦要是有个万一,这些巨蛛接下来不是还得找他们,他们哪里躲得掉。
麦亦笙叫道:“芈晦,你留心你前面那两只,你身后这只交给我!”
麦亦笙看着离自己最近那巨蛛:这完全没把她放眼里啊,还敢拿屁股对着她。
麦亦笙把那战刀一挽,高高撩起,手上筋肉紧绷,浑似把全身力气聚到了一双手上,一招力劈华山,战刀铮地落下,破开了巨蛛外甲,狠狠嵌进巨蛛的肉里。
这巨蛛不防身后偷袭,吃痛嘶叫起来,叫声尖锐刺耳,尾部横着一甩,像是要将这痛楚甩出去。
巨蛛的力气远超麦亦笙所预想,她要将这战刀拔出来时,巨蛛一个摆尾便将她横摔飞了出去。她双手未放开武器,正借了这一摆之力,把战刀抽了出来。
这巨蛛又是一声痛苦的嘶鸣,尾部流出许多青乌色的粘稠浆液,当即调转了矛头,獠牙朝两侧张开,直扑向麦亦笙。
而另一边,在那只巨蛛被麦亦笙劈中时,其余两只早已蠢蠢欲动。
正面着芈晦的两只巨蛛,一只纵跳而起,一只贴地而行,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竟是配合无间,要是第三只没被麦亦笙“撩拨”开去,前后三只一起动作,必然将芈晦所有退路封死。
不过现下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芈晦冷眼瞧着,这些巨蛛跟跳蛛一样有很强的纵跃能力,最喜欢的就是跳扑攻击人。
她左脚一撤,朝着贴地的蜘蛛跑去,脚下蓄力一点,一步跃起,动作之快,连那巨蛛都来不及反应扑杀眼前的猎物,她脚下便在巨蛛步足上一蹬,两步借力,腾至半空。
她身形如斯轻盈又如斯矫捷,凌空侧翻,躲过了左侧纵跳飞扑的巨蛛。
那纵跳的巨蛛一扑落空,身体过了这抛物线的最高点,便开始下落。侧翻躲闪开去的芈晦反而到了巨蛛上方。
芈晦目光幽沉,在她和巨蛛身形重叠的那一瞬,她双手把握住三棱/刺,从空中直落而下。
那三棱/刺似天外陨星,撕裂大地一般的气势,贯串了巨蛛的脑袋。
被芈晦踏在脚下的巨蛛犹在挣扎,另一侧被芈晦借了力的巨蛛反应过来,不待芈晦歇口气,已调转了身子朝她扑跳过来。
芈晦站在那被她钉住了头部的巨蛛的头胸部,将三棱/刺抽出来的时候,压着往后拖,顺带给脚下的巨蛛头胸部开了道口子。
不待停歇,芈晦三棱/刺一转,侧身便往前直刺而出,其中力道,直如悍龙出海。
刺尖正中“靶心”,从那扑跳而来的巨蛛张开的獠牙中央,刺进了巨蛛口中。
巨蛛外甲坚厚,内部却柔软异常出乎芈晦意料,芈晦这一击反而显得用力过猛了,三棱/刺那一端似毫无阻力,大半没入巨蛛体内,而芈晦也因这一去力,没止住身形,几乎快贴到巨蛛脑门上。
芈晦匆忙撒手,松开了三棱/刺,前脚顶住身子前倾的势头,没让自己的手贴上巨蛛的獠牙,但她已然身处巨蛛两只前螯的范围之内,突然中断前倾的身体,让她的动作有片刻间的凝滞,回收不及的右手还是给巨蛛前螯上蠕动的细长刚毛碰到了。
那一瞬间,像是被无数肉刺蜇了一下。
不过,几乎被三棱/刺串成肉串的巨蛛已然是强弩之末,还没对芈晦进一步攻击,便已和它的兄弟双双归西。
芈晦从巨蛛身上跳了下来,那两只巨蛛一上一下,瘫在草地上,身上蠕动的刚毛都软垂了下去。
芈晦瞥到那被三棱/刺串起来的巨蛛口中有翡翠螽斯的残肢,两者可能是捕食关系,林中的螽斯受惊嘶鸣,引来了这些巨蛛。
芈晦抬起手,手背上有一条红痕,阵阵灼痛,正是刚才被巨蛛刚毛碰到的地方。
她肤色苍白,叫这痕迹显得狰狞可怖,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没一会儿功夫,伤痕颜色便转成了青紫。
芈晦看向那一边还在和巨蛛鏖战的麦亦笙:“别碰到它们的刚毛,有毒。”
正举着战刀架住了巨蛛袭来的两只前螯、手背距离前螯刚毛不过一掌之隔的麦亦笙暴出浑身冷汗,声音都变了调道:“什么?!”顿时被这惊吓激发出潜力,一转战刀,把巨蛛掀到了一边。
麦亦笙战刀轮圆了一挥,好一招横扫千军,把这巨蛛前足给斩断了一只,这支撑巨蛛身体的步足受力一不均衡,巨蛛身体立刻往一旁侧倾。
麦亦笙不敢歇,趁着机会,抬起一刀,直往巨蛛脑袋劈下来,一刀没劈开,两刀才给分了个对半。
见着那巨蛛不动了,麦亦笙才感到双臂酸软,提不起一点力来,直接坐倒在地上,浑身都给汗湿透了。
她喘着粗气,往芈晦那边看了一眼,人比人气死人,那两头巨蛛几乎是给芈晦秒杀的,这人压根就不需要帮忙;又往岑少望那边一看,苦笑不已,傻人有傻福,傻人有傻福啊!人捧着一怀抱的鲜花,站在那里岁月静好,那头的风景和她们这头的地狱战场简直割裂。
“麦姐,你们这是......”
麦亦笙回头一看,下崖的裘虎大半个身子都上了崖了,看他那沉甸甸的腰包,想来已经拿到了东西,这一趟也算是苦有所值了,但麦亦笙一见他脸上茫然的神色,又不禁为之气结,这小子也享福,下崖一趟正好把这场苦战给避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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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 7 章
裘虎上了崖后,犹自惊诧,实在是那横尸草地的巨蛛即便是死了,其诡谲的外形也仍然保有足够的震慑力。
麦亦笙缓了两口气,走过去自顾自拉开他的腰包,看到里头装着的果冻一样的物体,满意地松了口气,挖了一小团,喂给灰鼠,以兹奖励。
芈晦缓步走过来,很疲倦似的,声音有些哑,说道:“这里说不好有多少蜘蛛,既然东西拿到了,最好是趁早离开。”
麦亦笙听她声音有点异样,转头看向她。
芈晦的脸依然是苍白的,瞧不出什么变化,倒是能看出唇色更惨淡了些。
麦亦笙想起之前芈晦提醒那巨蛛刚毛有毒,要是芈晦一早就知道,在刚刚开打的时候就会提醒了,怎么会打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来这么一句,必然是之后才发现的。
麦亦笙问道:“你受伤了?”
裘虎眼尖:“你的手!”
芈晦垂着的右手手背中央那道伤痕已经黑得似墨汁,这毒素扩散了一般,一直蔓延到手腕,她整只手都有些发乌,再往上胳膊被衣袖遮住,也不知成个什么模样。
裘虎不由得惊骇。麦亦笙更是冷汗连连,打了个寒颤:这刚毛上的毒竟然这么狠绝,这么点时间,伤口就恶化到这种地步,要是先前她一个不小心也被这刚毛蹭到......
芈晦不甚在意,说道:“没事,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宿营,让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麦亦笙翻着背包寻找解毒剂,这毒一看就不是善茬,头晕、呕吐、昏迷、死亡,不知道对人体的伤害会到达哪一步。
尽管芈晦说没事,麦亦笙还是要给芈晦注射一针解毒剂,他们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现在到底是一个队伍,是自己人,这回程的路还得仰仗着她,哪能不管不问。
其实这解毒剂也只是应付一些常见虫蛇的,能不能对蛛毒起效用,也是没底,不过求一个尽人事。
见麦亦笙坚持,芈晦没再说话,解释和说服比起打这一针还要麻烦。
裘虎去那巨蛛身上拔下了三棱/刺,望着那狰狞尸躯,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麦亦笙给芈晦注射过后,一行人匆匆离开山崖。
远了些后,那些远远近近的虫鸣鸟啾入耳,竟也显得美妙动听,令人安心。
四人又回到了昨夜宿营的地方,地面上还有那薪柴燃烧过后的灰烬。
天色也不早了,众人卸下了装备,点了个小火堆,便各自坐着休息,一时累得连话都不想讲。
芈晦仍然离得众人七八步远,坐在火光的末梢处,将风衣一和,说道:“我可能要睡上几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不管我身体有什么变化,都不用管我。”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麦亦笙和裘虎互看一眼,想要问什么,芈晦已经靠着树闭上了眼睛休息,和昨夜相比,她的身姿显得更防备了些,整个人蜷缩起,与外界更隔离。
麦亦笙咬着能量块,咖啡的香味在嘴里弥漫时,精神也恢复了些,打量芈晦的目光收回来时,转了一圈,落在了岑少望身上。
都说这守村人趋吉避凶是护身符,可一路上遇到的危险也没见少,他们又是避猴群,又是战巨蛛,倒是只有岑少望一个人从头到尾像是呆在安全壳里,没到凶险的境地,现在也只有她状态是最好的。
难道说这护身符不是全体赐福,也不存在范围效果,只单对岑少望自己有用的?!
要是这样,那可真是白费心思了。
岑少望对麦亦笙所想的一无所知,她还抱着摘的那一捧花,橘黄的花不如刚摘下来时明艳,花瓣已经有些蔫了。
“圆宝,你摘这些花干什么?都蔫了,还抱着。”
岑少望抬起眼睛看向坐在火堆对面的麦亦笙,又低下头去,把那松散的花合拢得紧些。
麦亦笙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岑少望吭声,又叫了她一声。岑少望又朝她看过来,看一会儿,又将目光挪开去,不说话。
麦亦笙奇怪道:“圆宝,怎么不说话?”
岑少望很是不解,说道:“你叫我不要说话。”
麦亦笙疑惑道:“我什么时候叫你不要说话了?”
岑少望如实交代:“在山上。”
“有吗?我怎么说的?”
“你说‘军什么,心什么’,我问你是什么意思,你说是不让我说话的意思。”
“......”
那是叫你不要说话的意思吗,那是无语!是调侃!
但岑少望哪里分得清哪句话是虚、哪句话是实,所以较真。
麦亦笙脑子是清楚的,自然没法跟她去较这个真,只得讪讪笑道:“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岑少望这才道:“明月说,外头桌子上的瓶子要插花,在路上遇到好看的花就摘回去,这些花,不要钱。”
裘虎眼睛打量了过来,他们这逢凶遇险,恨不得分分秒秒都把刀捏在手里,这人倒好,抱着一捧哪都有、不值钱的野花,和他们这队伍的画风格格不入。
想他们一路上时时警惕,刻刻提防,岑少望却悠哉悠哉,好清闲好放松。裘虎心里不是滋味,酸溜溜说道:“护身符,护身符,麦姐,哪里护身了嘛,这一路上罪也没少遭。”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火光的范围有限,照亮了树干,那似穹盖般茂密的枝叶却混在夜色中,影影绰绰。
卷过来一阵山风,树枝摇颤,叶片摩挲,飒飒声如落雨。
裘虎感受到一道视线,寻着瞧过去,见岑少望正向他这头看,“怎么了?我说的有问题?”岑少望是被他们骗过来的,他抱怨完后才想起这茬,对岑少望的目光有点心虚,已然忘了岑少望可能并不理解他抱怨的话里的意思,就算岑少望听懂了,也可能不知道这话说得是她。
岑少望只是看着裘虎那头,又不吭声了。
岑少望的目光没有攻击性,但裘虎还是被盯得不自在,他皱眉道:“问你话呢,不是跟你说了可以说话吗,说话!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
“猴子。”
“什么?”
“老二!”麦亦笙爆出一声急喝!
裘虎下意识去看麦亦笙,见到她仓皇站起来的身影,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挂着腰包的地方一松。
裘虎忙低头,挂在腰上的腰包正向一旁溜走,他手比脑子先反应,急急往腰上一捞,想捞住那还留在腰侧的一点腰包带子,却捞了个空。
他猛地朝一旁侧头,正对上一张毛脸,脑子顿时热热麻麻,雨点一样细密炸起来,挥拳就砸了出去。
那从枝干上倒挂下来的猴子极其灵活,手里抓着从裘虎身上解下来的腰包,身子一荡,回到了枝干上,避开了裘虎的拳头。
裘虎几乎是暴跳起来,要冲上树去抓猴子,却在起来时发现眼角余光的一点异样,他心里猛地往下一沉,叫道:“麦姐,身后!”
麦亦笙坐在裘虎对面,更容易看清裘虎背后的情形,因此她比裘虎更快反应,出声提醒裘虎的同时,身子已经蹿起来,但到底是隔着点距离,补救不急。
谁知才踏出两步,那树上倒挂金钩的猴子已经将装着玉脂芝的腰包给偷去了,裘虎暴跳起身之后,却突地朝她这边看来。
一声“身后”把麦亦笙叫得冷汗直流,她一回头,只见自己先前坐着的地方蹲了一只猴子,那猴子翻包的爪子正好搭在了关灰鼠的笼子上。
麦亦笙想也没想,扑了出去。
猴子抓起笼子,眨眼蹿出五步远,却不走,一摆尾巴,回过头来向着扑空的麦亦笙讥笑般短促地叫起来,黢黑的眼珠,咧着的獠牙,满是嘲弄的神情。
前个还在嘲笑猴子到底不如人聪明,今个这些报复性极强的猴子居然顺着味追到了这里来,还给他们上演了一出声东击西。
麦亦笙一捶地面,直骂道:“你大爷!”爬起来拔出战刀就冲了出去。
那头裘虎也已经撵着抢了腰包的猴子直追了出去,吃饭的家伙要紧,他们费尽辛苦挖来的宝贝也要紧,哪能白白的叫这些野猴子给夺了去。
岑少望抱着花,愣愣地睁着眼,看见两人暴怒而起,又看见两人赤红了双目,提着战刀,豹子一样向那纵跳逃窜的猴影急追而去。
岑少望这才缓缓地想起来麦亦笙交代的“我走你就走,我跑你就跑,千万别跟丢了”,她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想着跟上去,忽然瞧见一旁的芈晦还坐在那里。
岑少望在原地踟蹰了一下,看了眼麦亦笙他们追出去的方向,还能瞧见个背影。她跨过横倒的杂物,走到芈晦身旁,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醒醒,醒醒,他们要走了。”
芈晦蜷着身子,额头抵靠在自己膝盖上,分明是个很不舒服的姿势,她却一动不动,呼吸轻浅得几乎难以察觉。
岑少望见芈晦没动静,推了推芈晦,说道:“他们要走了,不要睡了。”
谁知芈晦顺着岑少望推的方向躺倒在地上,眼睛仍未睁开,只是不安地蹙了蹙眉头。
岑少望见她皱眉,问道:“你不舒服么?”
没人回答她。
岑少望伸手摸了摸芈晦的脸,触手冰凉。
岑少望回头看刚才的方向,麦亦笙他们的身影已十分模糊。她将抱着的花认真放到了一边,齐整得仿佛还会回来拿,然后拉起芈晦的手,将人带起来背在了背后。
她背着芈晦起身,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把燃着的火堆给踩灭了。
前边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岑少望背着芈晦,顺着麦亦笙先前离开的方向一路小跑。
夜色晦暗,但她每一步落脚都很稳当,渐渐的,猴子的叫声又清晰了起来。
不光如此,猴子的声音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把岑少望追着的那一点动静声完全盖了过去。
山林似走不尽的,头顶曲折支出的枝干上蹲踞着一个个黑影,啸叫声在上空围成了一个圈,将岑少望围在了中央。
岑少望无措地喃喃,“跟丢了......”
“怎么办呀?”岑少望侧头像是想问谁。
陈老板不在,没人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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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 8 章
岑少望向后看,来路朦朦胧胧望不到底,向前看,去路冥冥漠漠无尽头,捕捉到的麦亦笙去向的动静如蛛丝一缕折断风中,骤然失去目标,岑少望僵在原地,不知要往哪走了。
树上的猴叫声变了调,像是在窃窃私语,像是在嘲弄谑笑,它们身在高处,俯视着岑少望,仿佛和她的身份对调,成为了马戏场外的观众,而岑少望才是那一只困兽。
岑少望向黑暗的尽头张望着,竭力寻找着麦亦笙的去向,奈何徒劳。
她注意力全在寻向上,对周围的感知力便弱了,身上还背着一个昏迷的人,动作也不复先前的灵巧,才走出一步,脚下有风袭来!
身体自己就觉得应该躲开,往一旁闪避,倒是避开了,可身后紧接着便有一道猛力。那力道作用在芈晦身上,从芈晦的身体传递到岑少望身上,她被推搡得往前一个踉跄,这次脚下避不开了,被一个东西实实在在绊住,跌扑在了地上,芈晦也从她背上摔倒在她身旁。
明月说:别人打你,你得还手。
那猴爪子来挠她的时候,她一侧过身体,拳头就撩了出去,在这昏暗的树影下头正中猴子面门。
猴子仰面倒在地上,腿抽动了几下,好一会儿,翻身逃到一边,心有余悸般躬着身子,恼羞成怒般冲着岑少望哈气。
地上和树上的猴子都沸腾了,叫声再次变调,许多猴子从树上直接跳到她身上来,太密集,躲不开,还手也还不过来。
岑少望在猴子的抓挠撕咬中护着脑袋,从胳膊的缝隙中瞧见有不少猴子将地上昏迷的芈晦也当作了攻击目标,像跳蹦床一样在芈晦身上跳来跳去,又是扯她风衣,又是掏她口袋。
岑少望想跟她说:被别人打的时候得抱着脑袋,不然要受伤的。
芈晦还睡着,不动弹,也听不见说话。
岑少望挪过去,想帮她抱着脑袋,可自己身上挂满了猴子,那些猴子把她的口袋也掏得哗哗作响,放在口袋里的那些橘子糖被翻了出来,她心里发了急。
却在这片刻间,突地爆发出一阵刺耳声响,嘈杂细密频调越来越高,最终成为无法以人耳听见的声音,只能感觉到大脑鼓涨,仿佛随时都会爆炸开来。
周围的猴子惊慌失措,怪叫着捂着耳朵,连跑带跳向远处逃离。
没了猴子的骚扰,岑少望方能松开护着脑袋的手臂,抬起头来,看见了声音的来源——那虫翅在夜色里没了白日的艳丽,仿佛是空中旋落的枯叶。
原来是猴子把她口袋里的螽斯给翻出来了。
野兽比人更受不了这刺耳的魔音。猴群对螽斯避之不及,可它们又不甘心放过到手的猎物,捂着耳朵蹲在远处,不肯离去。
这螽斯非长久的护身符,它们似乎要寻找适合栖息的枝干,在空中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螽斯的声音一远,那些猴子又蠢蠢欲动,试着靠近。
岑少望跪趴在地上,视线前方是猴子从芈晦口袋里翻出来的烟盒和防风火机。
她将那烟盒拿在手里,学着芈晦抽出一支烟,点燃了火,凑到香烟下。
烟头被烧出一点红光,一线白色的烟气袅袅向上。
岑少望向着烟头那一点红光吹了吹,边吹边打了两个喷嚏,眯着眼睛去瞧,香烟的烟只是一线白烟,并没有变作雾。
岑少望懵然。
之前,芈晦明明就是这么把这烟气吹成了大雾的,为什么现在没有大雾飘出来盖住这些猴子?
那烟气被岑少望吹得往前一弯后,倒飘了回来,轻纱覆面一样盖到了岑少望脸上。那烟气熏到了她的眼睛,她揉着眼睛,又有烟气从鼻腔溜进了嘴巴里,令得她鼻腔刺痛,舌头苦涩发麻,边打喷嚏边咳嗽。
她舌头贴着上嘴唇直吐唾沫,想把这烟气吐出来,眼睛已经被熏得泪眼朦胧。她连忙把那香烟丢在一边,两脚就踩灭了,再也不敢去碰。
难缠的猴群又撵了回来,呼啸声让岑少望转过神来。
她一把背起芈晦就跑,跑了两步又记起来把芈晦的烟盒给丢那了,想着回去给她捡回来。
一转身,那些猴子已经追到了原先的地方,踩在了那烟盒上边。
岑少望发出一声犹疑的喉音,不安地退了两步,到底还是知道不能回去捡,背着芈晦向着没有猴子的地方逃离了。
她只知道埋头苦跑,头顶上有枝叶摇颤的动静,身后的芒草战栗,飒飒声如影随形,她也不去看。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声音弱了下去,后来,四周都静了下来,只剩了风声与虫鸣。
她不知道停,一直跑出了山林,满月破开薄云,清辉直落九天,眼前一条湍流横路,水流如墨,只中央被月亮照射到的地方,银光粼粼。
她轻喘着气,有些后怕地盯着背后的山林瞧,一动不动如一尊石像,连带的呼吸都低伏了下去,专注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步,直到背后响起呻/吟声。
岑少望向后瞧了一眼,不能看得太分明,于是走到边上的磐石前,将芈晦放了下来,让她可以背靠磐石坐着。
岑少望轻声问她:“你醒了吗?”
四野的虫鸣声像夜晚的呼吸一样起伏,这片凶险的山林受了月亮的浸润也变得圣洁而静谧,靠在青白色磐石边的芈晦还阖着双眼,她仿佛属于夜晚,与月夜如此融洽,月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像莹润的白玉。
岑少望好奇地凑到她跟前,她影子的一半落在了芈晦身上,目光也跟随着落在了她身上。
她盯着芈晦的眉心。
芈晦皱着眉,眉头那儿微微隆起了一点弧度。
岑少望伸出了一根食指,缓缓地凑过去,一直到指头触碰到芈晦皮肤。
她将那皱起的眉头给按了下去。
那触感远比它的外表要柔软,但手指一离开,眉头却皱得更深了,岑少望似觉得有趣,轻轻地笑起来,重又将它戳了下去。
芈晦呓语了两声。
岑少望匆忙收回自己的手,很贴服地放在了蹲着的膝盖上。
她等了一会儿,芈晦还是没有醒来,倒是她又记挂上了那没给芈晦捡回来的香烟。
她望着芈晦的风衣口袋,愧疚地低眉,轻声嘀咕:“给她弄丢了......”
岑少望摸了摸身上,口袋里被猴子掏得只剩了一颗橘子糖,情绪更低落了,她又默默地解开外套,从衣服里衬的口袋里取出那一叠钞票,她对香烟的价值没有概念,但知道人对钱都是觉得越多越好,越多越高兴。
岑少望将橘子糖压着那一叠钞票塞进了芈晦风衣的口袋里,小声道:“对不起,这个赔给你。”
夜风又不安地骚动起来,岑少望看了眼密林,迅速将芈晦背起。
她不知道该往哪走,只是为了远离那些动静,这才顺着河流而上,走了两里多路,忽然见到前方那沉沉如墨的江面上横悬着一条长影。
是桥。
岑少望站在桥头,看一眼桥那边沉睡的山影,又回头看了眼身后林深处无尽的黑暗,最终背着芈晦跨过铁丝网,过了这陈朽摇晃的吊桥,到了河对岸。
当她踩在地面上时,脚下平整了许多,面前的是一条人为修葺的山道,虽然粗糙,却要比那无人迹的野生山路好走太多。
桥旁边的值班亭让她记忆起一点来时的路,她背着芈晦向下山的路而去。
圆月当空,清辉满地,亮的地方银白,暗的地方黑影幢幢,当下只有她的脚步声和极远处某些动物的一声长啼。
岑少望一直背着芈晦回到山涧的石桥处,她感觉到背上的人动了动,有只手在她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放我下来。”芈晦的声音带着久睡初醒后的沙哑黯然。
岑少望将她放了下来,扶着她想让她站稳。
芈晦抽出自己的胳膊,仿佛很不喜欢与人接触,退了一步,与岑少望隔开了一点距离,“没事。”
芈晦侧目去打量周围的环境,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先前待着的地方,面前这石桥,这潺潺山涧,有些像回客栈的路,而且这里只有她和岑少望,麦亦笙和裘虎也已经不知去向。
“另外两个人呢?”
岑少望眨巴眨巴眼:“他们去追猴子了。”
“追猴子?”
没头没尾的。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背你过来的。”
“......”
芈晦抵着眉心,似很倦惫地自心底深处长释了一口气,她反思了一下,岑少望回答得不清不楚的,可能是她问得太模糊了。
但她没再过多纠结,从岑少望这两句的零星信息中,她已能猜想到事情经过。
那两人进山为财,不会做主动挑衅猴群这种事,之所以一反之前谨慎,主动追逐猴群——芈晦想起在猴王岭时,有野猴抓挠麦亦笙提着的灰鼠笼子,麦亦笙不顾猴群报复,对那野猴还手的事。
芈晦觉得大抵是野猴报复心强,追着气味摸到了他们的营地,趁着两人不备,抢走了灰鼠笼子,或许那玉脂芝也......
东西被抢,两人暴怒而起,热血上头期间,未必顾得上她和岑少望。岑少望背着她跟丢了人,和那两人走散后倒是阴差阳错出了深山。
芈晦看了一眼来路,心里思忖着,这次的工作是协助两人取回玉脂芝,两人到底是还未出山,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她又看向岑少望,问道:“还记得回客栈的路么?”
“要过桥。”岑少望说。
“然后呢。”
“然后不记得了。”
“......”
麦亦笙和裘虎追赶猴群,必然不会在原来的路线上,深山地广林密,找人没那么容易,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芈晦没想过要带着岑少望一起回深山,但也不能就把人留在这。
少顷,芈晦说道:“我先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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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 9 章
过石桥后,回客栈的路走得很顺畅,虽有几条岔路,但岔路口都有引路的标牌。
不多久,芈晦将岑少望带回了山腰处。
此时天还朦胧,虫鸣声起起伏伏,山腰处的人家尚在睡梦之中。
芈晦原是打算将人送到山腰口便离开,岑少望在这里生活,就这么一条路,总不至于走错。
岑少望走出一点距离,见芈晦没有跟上来,她转身看向芈晦,问道:“你怎么不走了?是不是不记得路了?不要紧,这里的路我记得了,你可以跟着我走。”
芈晦沉默了半晌,望着要走过来的岑少望,说道:“走吧。”
算了,也不差这两步路。
……
两人回到明月客栈。月台上餐桌旁的遮阳伞把桌椅遮得昏暗朦胧,将台阶至大门的这一条过道衬得如铺了银亮的地毯。
芈晦站在台阶下边,望着客栈那在夜色里敞开的大门,她的眉往下一压,开口问道:“你们客栈夜里不关门吗?”
“关门的。”岑少望向里头望着,茫然道:“为什么明月今天这样早开门,还不开灯。”
芈晦神色忽凝。
客栈内没有开灯,一点烛火微光也没有,月亮只照到了门槛上,屋内昏暗,站在远处看,只能辨出靠着大门的柜台,其它东西只有个模糊的黑影。
芈晦跟在岑少望的身后进了客栈,岑少望也不知道开灯,一进了客堂就朗声叫:“明月,我回来了。”
芈晦站在门边,扫了眼门锁,没有发现被暴力破坏的痕迹。
客厅通向后厨的后门是关着的,岑少望歪着身子朝那儿看了一眼,叫道:“明月?”见门没开,转身朝楼梯旁的卧室去了。
那间卧室被柜台遮挡,看不清情形,一绕过柜台,芈晦便瞧见那走道前方右手第一间房的门是开着的。
芈晦脚步慢了些,落在岑少望身后两步远。
她见到岑少望走到门边,脚步在门口时顿了一下。
岑少望叫道:“明月。”而后这声音转为疑惑,很轻很关切,“你怎么在地上睡?”
房间里的情形随着芈晦靠近的步子而逐渐显露在她眼前。房内依然没有开灯,后窗透进来一点凄迷的月光,靠着窗子的是早已冰冷的床铺,床铺边的床头柜有些歪斜,柜子上的玻璃杯躺在地上,杯子里的水浸湿了地毯,留下一块深色痕迹。
而在玻璃杯不远处,那个被岑少望唤作明月的女人也仰面躺在了那里,双脚朝着门,是在面对着房门的时候倒下的。
女人的长袖上有三道破口,像是被某种野兽的爪子给抓破的,但现场除了那玻璃杯,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血迹,仿佛除了那袖子的破损,女人身上没有一点外伤。
但芈晦确信,这女人死了。
即便没有上前仔细查看,她也能肯定这女人已无生息。
她太熟悉,对死亡阴晦而冰冷的气息太熟悉。
岑少望耸动着女人的身体,轻声说:“明月,不要在地上睡,会着凉的。”
女人没有回应,自然也无法回应。
岑少望将女人抱起,嘴里嘀咕道:“你怎么跟她一样,叫不醒的。”
女人的身体因为死亡而僵硬,被岑少望抱起来时,呈现出怪异的姿势。
岑少望抱着人转向床铺的时候,芈晦目光落在了女人扬起来的手臂上。
微蜷着的手指在经过月光的时候,指缝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芈晦动作很轻亦很快,没有碰到女人的手指便从女人手下方取出了那东西,捏在手里端详。
那是一根短而坚硬的毛发,像是动物的被毛,在夜里看不分明是什么颜色的,这毛发上有很微弱的泥腥味和青草的味道。
芈晦再度看向女人,岑少望已将人抱到了床上,又拉过了毯子给她盖着。
芈晦目光晦暗,神色隐隐发沉。她不光嗅到了泥腥味和青草味,还在靠近女人的身体时嗅到了另一股味道,这味道已若游丝,嗅觉不灵敏的人难以察觉,对这味道不熟悉的人也无法察觉。
这气味阴湿且迷幻,是一种让人精神处于幻觉和现实中间的手段的使用痕迹,芈晦上一次见识这手段,是见它用于折磨人,这是表层,实际用途大多是以此获取信息。
对于意志坚定的人,精神上的摧毁远比身体上的凌/虐更见成效。
一个半隐居深山的女人。对方是和这个女人有莫大的仇怨,才要找到这里来,如此折磨她?还是说,想从她嘴里逼问出什么秘辛?
岑少望似乎察觉到了女人的不对劲,靠在床边,不安地动着身体。她看向芈晦,求助的声气:“她好像生病了。”
岑少望的声音将芈晦从沉思中唤醒,她走回到客厅中央,眼睛抬起向天花板的角落里扫去。
客栈内没有安装监控,安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
岑少望跟了出来。芈晦站在客厅中央看向她,问道:“客栈里还有没有住其他的人?”
岑少望摇摇头:“只有我和明月住,小旭每天要回家的,她回家以后,明月就要关门了。”
“岑少望。”芈晦这么叫她。
岑少望大抵是听惯了人叫她圆宝,慢了很久,才应道:“嗯?”
“去叫隔壁的人过来。”芈晦说道。
从女人的躯体来看,死亡已经超过半小时,那些人走了。
“她是生病了吗?”岑少望问道。
芈晦转身向外走去,没有回答她的话。她想:就算是法医来验尸,得出的结果也会是心脏骤停导致猝死,但她是个目击者,还是个行动成迷的目击者,缠上这桩事,仍然会有太多麻烦。
这件事并不在工作之内,闲事,她一向是不愿意插手太多。
但她走出大门时,手里仍然不自觉地将那根动物的毛发收紧,不曾丢弃。
“你去哪里?”岑少望叫道。
岑少望一路跟着下了月台的台阶,站在台阶旁,看向那在青石道上渐行渐远的人,麻柳树荫将那人的身影掩得模糊不清。
“你去哪里……”
……
芈晦离开山腰后,又寻原路回到通往深山的吊桥前。麦亦笙和裘虎这两人追逐猴群,偏离了原来的路线,不知到了山里哪一块。
她没有头绪,无从找起,只能顺着之前进山的路,到猴王岭,再到他们之前的营地,但愿这两个走山人在猴群中撑到找回原来的路。
天已经蒙蒙亮,视野逐步清晰起来,芈晦没回到猴王岭,只走到之前被猴群围困的那片草甸。
此时的草甸,恍如前日的草甸,竟是热闹依然。
野猴如一股棕色的浪潮,从深山处的方向奔涌来,追撵着前方狼狈逃命的两人。
麦亦笙和裘虎两人裸露在外的肌肤已有不少或深或浅的伤口,战术外套被血迹染得一片深一片浅。
两人疲于奔命,还要不时应对追上来的猴子,身上除了武器,就只有手上搂着的笼子和腰包。
看到前方出现的芈晦,两人疲惫的眼睛里骤然爆出明星一样的灿光,简直比前日见到她出现时还要激动,叫她的声音都颤出哭腔。
两人没看清芈晦做了什么,只觉得脑袋后面的一阵腥风停了,猴子追捕猎物时的兴奋嚎叫变了味,成了壮胆一般恐吓的叫声。
两人回头看去,见到身后的画面时,两腿一软,险些没趴在地上。
他们身后,忽地多了百十只山崖上那般的长毛巨蛛。他们见识过芈晦的障眼法,自然知道这凭空出现的怪物又是芈晦的手笔,可眼前那幻相太真实!颜色、形体、细节到了分毫不差的地步,真实到麦亦笙再次体会到山崖上和巨蛛交战时那寒毛倒竖的感觉。
麦亦笙和裘虎心里有数,都免不了被吓一跳,那些猴子更不消说,被百十道长毛巨蛛的幻相挡在那里,不敢贸然进攻,只能眼睁睁看着麦亦笙和裘虎逃走。
两人不敢歇,跟着芈晦直走过吊桥,出了深山区才敢喘上一口气。
……
一路上,芈晦只简单交代了几句,告知了两人岑少望背着她阴差阳错出山的事,以及岑少望已经回了客栈的事,其余的她没有说。
等到三人回到青湖客栈前,透过麻柳的垂帘,看见对面明月客栈前围了不少人、不断有人来来去去,麦亦笙和裘虎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怎么了?”
客栈老板压低了声,“对面老板昨天夜里没了!”
“没了?!”麦亦笙吃了一惊,好半晌回过神来,“我前两天见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没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身体本来就有些老毛病,一天天的累,心脏受不了,昨天半夜里猝死了,还是那个傻子去隔壁叫人,隔壁的过去一看才发现,人都僵了,冰凉冰凉的,死了半天了。”那老板叹了一声:“陈老板一个人在外边生活不容易,还不到四十,说没就没了,这人呐,嗐!”
那老板越说越感慨,话头止不住。
麦亦笙一回头,发觉芈晦走了,她叫道:“芈晦。”本想说一起吃个饭。这人出山了还回来找他们,救他们于危难,别说,这心里还挺感激的,只希望再认识认识,熟络熟络,套套近乎,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芈晦只道:“到时候将尾款结给郎星弦就可以了。”
说完这句,便离开了。
......
芈晦顺着山道一路往山下走,出了深山后,热了不少。
这时候正是初夏,山里气温虽低,但山上的人大多也穿着短袖。芈晦穿着那风衣,仿佛不觉得热。
不时有行人和车辆从她身旁匆匆经过,嘴里谈论着山腰上死了人的事。
山风嘈嘈杂杂。
芈晦心绪烦躁,手摸进口袋里,却没有摸到香烟,她将口袋里摸到的东西拿出来一瞧。
却是厚厚一沓钞票,以及一颗似琥珀般的橘子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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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 10 章
芈晦回到山下的旅馆,她身上带着的钥匙和手机都丢了,找老板取了备用钥匙,进了房间。
钥匙随手丢在了桌上,她脱下外套,取了换的衣物,转身进了淋浴间。
水流簌簌而下,濡湿的发披在苍白的背上更像流淌的墨,她抬起右手瞧了瞧,被巨蛛刚毛蜇伤的伤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手背上乌青的颜色也早已褪去。
蛛山所在的地方是个小县城,这山脚下的镇子离城区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也就因为这两年景区开发,才带得山脚下的镇子有了些发展,然而白天还是没什么人气,窗帘子一拉,屋子里头就暗得静得跟夜里一样。
芈晦擦完了头发便上床休息了,柔软整洁的床榻要比那枯硬的树干舒服得多,然而,她睡得并不安稳。
也许是那陈老板的死因,是那已太久未见的手段,让她又回忆起那个潮湿阴冷永远也走不尽的地下迷宫。
她陷在梦中,梦里的黑暗犹若虚无,上下左右似无穷极,没有重力,她漂浮空中,甚至不知自己是站着,是躺着,还是倒立着,这片虚无中,她只看得见自己。
她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向前跋涉,静寂世界之中只有自己衣服的摩挲声,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空间闪雷一般,暗淡的光亮一闪而过,映出一个庞大而奇诡的身影。
......
芈晦在山脚下歇了三天,工作完了之后她一向是不急着回去的,在哪里住着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她买了新手机,重新办了张电话卡。郎星弦联系到她,告知她麦亦笙结了尾款,扣除中介费后,余额已经转给了她。她和郎星弦合作不止一次了,在这方面的事上不怎么操心。
三天过后,她买了夜里九点回隆城的车票。工作之外,她惯常白天休息,夜里活动。
县城的车站不大,位置也偏,到了夜里十分冷清,火车站站名下是个霓虹灯的时钟。
芈晦扫了一眼,还有半个多小时,便不急着进站,站在外头点了支烟。
车站左边是开发中的建筑工地,高高的土丘越过了围墙,在黑暗中耸起巨大的影子,令得这地界更显荒芜。
车站前广场尽头的街道上停留着几辆拉客的三轮,站旁开着的商店很少,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广场内外的路灯很分散,站内的灯光辐射的范围有限,离得进站口越远,广场上的光线越昏暗。
芈晦的目光慢慢悠悠挪到右侧时,停在了广场上的花坛边。
她刚才从广场左边走,倒是没注意,现在站在进站口附近,才发现那花坛边上坐着个人。
那个人背对着她坐着,向前微微弯了腰,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毛躁。
尽管花坛上的灌木将那人的身形遮了些去,芈晦还是将她认了出来。
毕竟分开不过三天。
芈晦凑到嘴前的烟拿了许久,又放了下去。
岑少望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心里不禁冒出这样的疑问。
许是那陈老板离世,没了人照顾,这人现在要去投奔别的远亲。
可随即,她又想到,萍水相逢,这人在哪里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人总会有一个去处,不是这里,便是那里。
芈晦看了一会儿,烟头在风里白白燃了大半,她将烟丢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转身离开,准备进站了。
她手顺势放进口袋里时,指尖触碰到口袋里的东西。
那是一沓钞票......
芈晦脚步一停,停了片刻,又一转,向着花坛去了。
与此同时,从广场另一头的昏暗处,一道矮小的身影也向着岑少望靠近。
那人的身形像个八/九岁的孩子,戴着宽檐帽,穿着长款且蓬松的外衫,用条腰带扎着,从头遮到了腿,只一双细长而瘦小的脚半遮半掩,踩在广场冰凉的石板上,却似乎是没有穿鞋的。
岑少望怀里抱着个背包,背包上面叠着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她身子微弯,低下头时,下巴正好靠在盒子上。
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时,岑少望抬起头去看他,眼睛里多少有些困惑。
那人正对着岑少望,离得岑少望七八步远的时候,忽而向前急冲,快得只剩黑影。
腥凉的风直冲岑少望面门上来,但那人的动作落在她眼里,不算快到猝不及防,她将端着的那两只盒子向上一抬,拦住那人探到跟前的手臂,两只铁制的盒子成了坚硬的防线。
然而那人却不是要来打岑少望的,手上只虚晃了一下,便朝着她端着的盒子抓去。
岑少望身体反应也快,端着盒子的手抽出来了一只,压在了盒子上,一上一下扣着,令得那人抢盒未成。
那人手上顺势在盒子上一压,把岑少望的手臂压了下去,另一只手如蟒蛇出洞,迅疾地探出,往岑少望的眼睛迅速横扫过来。动作行云流水,又快又狠。
那横扫的风都吹动到岑少望鬓间的头发了,岑少望眼角余光瞥到那人的手,和脚一样细长,有极其尖利的指甲,那指甲和人的不同,形状非扁平而是锥状的、带一点弯钩,更像是兽爪。
这指甲快抓到她耳旁时,她肩上急落下一只手,将她往后一拉,她身体随着那力道不受控制地往后,她的视野也随之向后移动,瞧见了站在她身旁的熟悉身影。
......
那人不肯罢休,手掌跟着岑少望后倒的姿势向她抓来。芈晦一手抓着岑少望肩膀,另一手横过去架在了那人探过来的手臂上,往上一顶,将那人手臂掀了开来。
只一交手,芈晦便感到不对劲,那人胳膊太细,跟小孩儿一样,身形瞧着也是如此,可探手攻袭之间,其中迅猛不弱于一个成年人,那人胳膊被顶开的时候,芈晦瞥见他手背上浓密的毛发和尖利的指爪。
在这期间,芈晦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只是这种时候,来不及去细想。
芈晦手腕一转,做了个弹指的动作。
那指间像是弹出了数点火星,火星在夜风里擦出熊熊烈火,火浪迅速将调整了身姿欲再度出手的那人吞没。
那人怪叫两声,似乎真被烈火烧着,倒在地上打滚,扯着自己的衣裳。
那衣裳上襟一扯开,里头没有穿衣服,露出毛茸茸的胸膛,那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也是尖嘴猴腮。
芈晦恍然,这东西,不是个人,而是某种极度类人的动物,被驯化了,套上人类的衣物,伪装成人的模样,就有七八分似人类幼童,在夜色里更难辨别。
那它的主人在哪呢?
芈晦向广场四周一望,夜色暗沉,广场上静静的,车站内的提示音传出来。
周围依旧没什么人,倒是远处的保安注意到这边异动,向着这边走来。
芈晦提着岑少望的胳膊,将人带得站起了身,拉着人向进站口走去。
那似人而非人躺在地上打滚的东西,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原来浇在身上的火雨是幻觉。
它茫然爬起身,松垮的衣裳耷拉着,帽子也歪了,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下一瞬,它的目光重又有了野兽的锐利凶狠,避开了走来的保安,向着远处而去,到了光线暗淡处,四肢着了地,跑动得更快,彻底隐没在了黑暗里。
芈晦拉着岑少望一路走到了进站口的光亮下,放开了她的手。
芈晦向远处看了一眼,那在暗中窥视的视线并未离去,但也没有紧追而来,看来它们还是不敢堂而皇之地在光亮和大众的视野下行动。
现在静下来,芈晦细细回忆刚才的一切。
那东西身上湿泥腥气以及青草酸涩的气味和她在陈老板房间里嗅到的有些相似,还有那东西身上的背毛......
那类人的生物和袭击陈老板的是同一种东西,甚或是同一只,这东西背后的人也许就是那施展了精神折磨手段的人。
思绪到这里的时候,芈晦眉心不自觉地拧紧,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她的目光落到岑少望身上。
岑少望反背着背包,手上还捧着两个盒子,精神不如山上时饱满,没有扎三股辫,只是梳了个低马尾,看见她时,眼睛里有了点亮,微微弯起来,明明只相处过几天,倒像是见到了相识许久的朋友,说道:“你也在这里呀,你也来坐车么?”
岑少望的眼神在芈晦眉心上聚焦:“你又不舒服么?”
芈晦的手摸上自己的眉心,另一只放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转弄着那橘子糖,好一会儿,她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岑少望说道:“是老赵带我过来的。”
“老赵是?”
“村长说他是山下跑车的。”
芈晦已能摸清一点跟岑少望谈话的规律,她顺着问道:“你们村长还给你说了什么?”
岑少望将下面那方型的大盒子抱得紧了些,她下巴碰了碰上边的盒子,说道:“村长说,上边的盒子是明月放在他那里的。说是以后有什么事情,村长就把盒子给我,让我去......”
岑少望低头看了一眼上边盒子贴着的纸条,说道:“让我去白梅村。村长说,山上生意不好,没人要我做事,那边有我的亲戚,让我去找他。”
岑少望手摸着下边的方盒子:“村长还说,明月跟他说过,说她不在了以后,想回家那边,如果可以,就带她回白梅村。村长说,我不认得路,让老赵送我过去。”
岑少望表达还算清楚,芈晦从她的话里理清楚了来龙去脉。
这陈老板是白梅村人,来到蛛山定居开了客栈,可能早有预感自己会死于非命,也或许只是为人谨慎,早早向村长交代了后事——一份留给岑少望的遗物,一份想落叶归根的愿望。
陈老板一死,岑少望失去容身之所,山上没有人愿意照顾她,那村长便按照陈老板的嘱托,让人带着她去投奔那白梅村的远亲。
芈晦看向岑少望手里抱着的盒子,这上边的是陈老板留给岑少望的东西,她视线往下一移,看向那大方盒,至于这里头装的,大概是陈老板的骨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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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 11 章
芈晦问道:“怎么没见到你说的那个老赵?”
起先,那花坛附近就只岑少望一个人,这么会儿过去了,也没见什么人找过来。
岑少望说道:“他说他去买点东西,让我在这等他。”
“嗯。”芈晦一只耳朵听着,拿出手机,摁亮了屏幕,扫了一眼时间,还有二十来分钟就要发车了,她顺口问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去的?”
“中午。”
芈晦的目光错愕地扫过来,疑惑地重复:“中午?”
“中午。”岑少望很有自信地说道:“太阳在头顶。”
芈晦看着漆黑的天,半晌无言。就是说那人离开到现在,最少也有五六个小时了。
芈晦说道:“你就在这坐了半天?”
“嗯。”
“中途有离开过吗?”
“没有。”岑少望怕那人回来了找不到她。
芈晦沉吟了好一会儿:“……那人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也许是嫌麻烦,丢了人走了,一个普通人远行,那些带路的也还有不尽心的,岑少望这人痴傻,现下又只有一个分别了多年、不知道转了几折的远亲,没人关切她在哪,怎么样,或许没她还轻省些,带路的人也就不当回事,扭头就把人给忘了;也许是带了点坏心,岑少望那张脸实在很能看,好看又糊涂,那良心烂了的人眼里,这就是货,极好的货,值不少钱,可能那人没谈拢,其次岑少望也没那么好摆布,她有点身手,感官敏锐,有时候在一些古怪的地方有点儿聪明劲......
芈晦接着一些不那么普通的工作,天南地北的走,见的人多、风情多,见的污糟事也多。
她看向花坛岑少望坐过的地方,那非人之物在地上打滚的身影犹在眼前:也许那老赵是个好人,是自己将人心看得太坏了,那人没那么不尽责,也没那么利/欲熏心,是这黑暗里窥视的东西盘桓未去,再度出手,他落得和陈老板一样的下场,无法回来......
只不过这真相到底如何,她没兴趣也没时间去求证。
芈晦没有回岑少望的话,但还是问了她一句:“你有那人的电话吗?”
岑少望摇摇头。
芈晦又问:“你们村长或山上人的呢,电话号码有吗?”
岑少望依旧摇摇头。
连个联系方式也没有,有关切却不多,这是准备送出了山就撒手不管了。
芈晦扫了眼时间,还有十八分钟发车,她手里一下一下转着橘子糖。
这事本来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心里也有个声音在提醒她:最好是别插手这件事。
丢下不管么,岑少望大概依旧要坐到那花坛上去等着。
叫辆车送回蛛山去么,岑少望大概会被重新托一个人带去白梅村。那被人暗处窥视的感觉依旧在,到时候就是不知道岑少望是先抵达白梅村,还是先步了陈老板的后尘,亦或是在回到蛛山之前就会遇到袭击。
芈晦心说:算了,承她的情。
就当是还了她背着她出猴王岭的人情,两清了,不落一点纠葛最好。
芈晦问道:“车票买了吗?”
“没有,老赵说等他来了再办。”
“不用等了,他......他托我想办法送你去白梅村。”
“你骗人。”
芈晦一愣,没有被戳穿的窘迫,反而有了点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岑少望说道:“你刚刚还说你没见到老赵。”
芈晦那双眼睛里有了点很浅的笑意:“对,我们没有见面,但他确实不会来了,你还要在这等他吗,或者是回蛛山去?”
岑少望神情迷茫,她说:“可是村长让我去白梅村,明月也想回白梅村。”
进站口里传出来提示上车的语音,芈晦朝岑少望伸手,说道:“证件给我。”
岑少望当真照做,一手搂着盒子,一手从口袋里拿出证件,递给了芈晦。
芈晦接过扫了一眼,发觉这人二十有八,年长了她一岁,也是白梅村人。
芈晦去窗口买火车票后,带着岑少望进了站,这岑少望倒很配合,跟着她走。
要过安检时,岑少望被安检人员拦住,那人朝一侧扬了扬手,说道:“过安检。”
岑少望瞧着芈晦将包放在安检机上,便也学她,将那背包放了上去,只是仍旧手抱着那两个盒子。
“大包小包都得过安检。”安检人员拦着不让岑少望进。
岑少望低头看了眼盒子,抬头见到安检人员严肃的面容,有些无措,回头去找芈晦。
芈晦说道:“把盒子也放上去,我在这里帮你看着,你去那边拿,不要紧。”
岑少望依言,将盒子放上了传送带,便急急忙忙过安检门,那滴地一声声响吸引得她抬头去看那似一个门框架的乳白仪器。
直到芈晦叫道:“岑少望。”
岑少望低头向芈晦说道:“明月叫我圆宝。”
岑少望取过背包,依旧反背在身前,抱起两只盒子。
芈晦提起背包挎在左肩:“我不是明月。”
......
芈晦带着岑少望检了票,向着站台而去,夜里的车站没有白天的人气,而她坐的这趟车更是冷清,过道里只有寥寥几人。
芈晦瞥了眼跟在她后头的人,突然问道:“陈老板没有跟你说过,别跟着陌生人走么,你就这么跟着我上车,不怕我把你卖了?”
“明月说过的,但是我认得你,你不是陌生人,你是个好人。”
芈晦轻嗤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嗤这相处不到三天的“认得”,还是在嗤这个“好人”。
两人踩着发车的时间点进了车厢,芈晦才靠窗坐下,岑少望便跟过来坐在了她旁边。岑少望的座位和芈晦的同车厢却不邻座,只是车厢里没什么人,大部分座位都空着,其实坐哪都无所谓,岑少望也没意识到要看座位。
芈晦嘴唇微张,少顷,说道:“别挨着我坐,挪过去。”
岑少望又起身,往旁边一挪,和芈晦隔着一个位置坐着。
芈晦靠在椅背上,余光瞥到岑少望抱着盒子、安安静静坐在那,很叫人省心。
而芈晦不太会照顾自己,更不会照顾别人,直到乘务员推着推车过来:“盒饭零食饮料有需要的吗?”
芈晦才想起来问岑少望:“饿吗?”
“嗯?”岑少望低着脑袋,半垂着眼睛,开始犯困。
芈晦起了身:“跟我来。”
芈晦领着岑少望进了餐车车厢,列车上的盒饭只有一种了,容不得人挑选。
芈晦付了款,岑少望端着乘务员递来的饭盒跟在芈晦身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不吃吗?”
“我不饿。”
岑少望尝了口饭菜,向芈晦告状般:“难吃。”
芈晦靠着沙发背,没有应声。她将口袋里的钞票并那橘子糖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这是你放进我口袋里的?”
岑少望顿时拘谨起来,抬起眼睛触到芈晦目光时,又迅速低下,盯着那钞票,她道:“我把你的东西弄丢了,这是赔给你的。”
芈晦看着眼前坐立不安的人,淡淡道:“那盒烟要不了这么多钱。”
“但是给你弄丢了......”
芈晦将那颗橘子糖捡在了手里,“有这个就够了,钱,你收回去吧。”
“真的吗?”
“嗯。”
岑少望不懂得什么欲拒还迎,客套婉拒,芈晦一应,她便收回了那一叠钱,面上很是欢喜,将它们排得齐整,又重新对折好,仔细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岑少望嘴上说着盒饭难吃,但本着不浪费粮食的精神,还是将饭吃得干净,一边吃一边不忘跟芈晦继续告状:“这球白菜不太新鲜,青椒火候不好,排骨盐放太多了......”她给陈老板帮厨,养刁了舌头,也很记了些厨房里的用语。
因而一路上少有的絮叨起来,可絮叨没多久,她吃完饭以后,又开始犯困。
芈晦没有回自己的车厢,她便也继续在这坐着。
得益于深夜,餐车里空位多,也格外安静,有桌子靠着,反而比原来的座位还舒服些,岑少望抱着盒子,枕在陈明月的骨灰盒上,开始犯迷糊,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窗外洇成一片的影子飞速倒退,那被窥视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车窗上映出芈晦凝视睡着的岑少望的画面。
很久很久,芈晦轻叹了一口气。当一时的性起随着时间平伏,她不禁反思自己插手这件事到底对不对。
以往有兴致,至多不过多嘴问上一句,她游离在人际关系之外,永远不去深入,今天心血来潮,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已经在岑少望的事情上涉足得有些远、插手得有些深了。
但人已经带上了,总不好把她丢在车上。
芈晦侧头看向车窗,窗上映着她的面容,无悲无喜冷淡的神情,却在片刻后,嘴角微挑,嘲讽般笑了一声。
好人么。
被她靠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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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列车中转后,三点多到了站。站台横刮着凉爽的风,隆城繁华,又是旅游旺季,即便是夜里,车站里外也是游人如织,周围人流往来喧嚣,站内提示音频繁,列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过。
岑少望抬头看着上方刺眼的电子提示牌,一切和蛛山上悠慢宁静的生活相左。
她站在原地,有些不习惯,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远离了生活多年的地方,意识到了茫茫世界、自己此刻是孤身一人。她心口像是被火炉炙烤,脚下踩着浮萍,身体立不定一样,周遭都摇晃起来。
芈晦在她后面出来,看着她在原地像个无头苍蝇、仿佛要找个箱子钻进去。
“怎么了?”
“难受。”但是又说不好哪里难受,岑少望喉咙里发出两声似呜咽似呻/吟的含糊声音,伸出手:“牵着。”
芈晦望着那手,皱起眉,将它晾了半天,最终还是看在岑少望状态有异的份上伸出了手去,却不准岑少望牵着她的手,只匀了她个袖角。
岑少望牵着芈晦的袖子,跟着她往外走,过道里人来人往,比那小县城的车站热闹多了,形形色色的脸,看得岑少望有些眼花,脑袋的经络里好像有一个个小气泡往上飘,飘到了顶就炸开,于是她的脚步蹒跚起来,像是喝醉了酒。
她向前头喊:“慢点,芈晦,走慢点。”
芈晦没有应她,但脚步应该是慢了点的,因为即使她像刚学会走路一样,摇摇晃晃,她也跟得上芈晦的步子。
......
芈晦打了辆车回城里还不到五点,路灯早熄了,城里的天地灰蒙蒙的,只有早点铺子还开着门,她就住在隆城,但她没打算带岑少望回家。
挑了个铺子,买了早餐,就在那儿坐着。
岑少望眯缝着眼,还在困倦里头打滚,她看着外头那蒸笼揭开时冒出来一蓬一蓬的热气,就好像芈晦吹出来的大雾。
现在天太早,岑少望又不怎么饿,这早饭吃得塞吞药,磨磨蹭蹭,直吃得旭日东升,天青亮起来。
芈晦也不催她,她原本就是想在外头多耗些时候,要不然去的地方没开门,去了也是干站着。
眼见得时候差不多了,两人到外头等车。芈晦站在那路灯下头顺手点了支烟,烟气晃晃悠悠一飘,岑少望两个喷嚏就跟了出来,喷嚏打得眼睛睁不开,睁开了也是泪眼朦胧。
芈晦瞥了她一眼,淡声道:“离我远点。”
岑少望只得往边上挪,又不敢挪得太远,怕等一会儿又跟不上她。
......
一支烟抽完,恰好车来,两人上了车。
“去文武庙。”
庙里一大早就有人去烧香,为着欲/望,谁都虔诚。庙旁一条小街叫花枝街,配合着烧香拜佛的气氛卖着一些蜜蜡、朱砂、绿松石,走几步又是个折扇铺子、梨花红松枣木的拐杖店,街道中央也支着一条摊子,摊子上堆叠着十八子、檀香木的手串。
街上来往的人并不多,只因为空出来的走道狭窄,货都摆了出来,而显得热闹,越往街尾走人越少,店铺稀疏起来,也就越显得冷清。
走到了头,就是条横着的人行道了,过了人行道,眼前两幢拦路的房屋中央夹着一条向上的阶梯,这条阶梯仿佛是花枝街的延伸,爬上去,看看阶梯那头是方什么天地,才算把这条街走尽。
阶梯水泥面上的裂纹长着一些蕨类植物,在阶梯和墙面的相接的地方生着苔藓,时光的摩挲增添其几分幽秘的味道,倒是叫人对这上边的地方向往着多了些探秘的心。
上了阶梯后,有片极大的空地,一隅栽了棵挺拔的枇杷树,空地前方是幢很有年代味道的老房子,把前头这片地衬得像私人的前院。
房子门前放了块简陋的招牌,在白底上用黑色的记号笔写着:八字姻缘、找猫遛狗、牵线搭桥。
这是这家店承接的业物。
芈晦知道,郎星弦什么活都接,找猫遛狗换灯泡修下水管,时而给误入迷途上这店来的游客算算八字测测姻缘,但郎星弦主要的活还是在这“牵线搭桥”上头。
这词说得太书面,通俗来讲就是掮客,在买卖双方间活动的中间商。
雇佣能人、买卖物件、买卖消息,到她这儿都能找到路子。
麦亦笙那一趟活,就是郎星弦给芈晦介绍去的。芈晦和这人不太熟,普通的合作关系,三年见不上一回面,工作都是电话联系,只是通过以往合作,知道这人办事靠谱。
芈晦掀开布帘子,带着岑少望进了店。
店内也是老式铺子的模样,左手边靠槅扇几柜茶桌长条椅,是待客谈事的地方,右手边上半人高的木制老柜台,靠墙顶天花板一扇格子柜,上头的东西有古有今,杂乱得很,秤、漆盘、木镇纸、仿玉摆件,底下还有个微波炉,看上去都值不了几个钱,好像是纯粹被主人放在这儿凑个气氛的。
柜台上放着一只收音机,滋啦的电流声里、独特的戏曲唱腔像是从十几年前传过来的。
那词正唱到: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柜台里头一只竹编躺椅,躺椅上躺着一个人,短袖短裤,赤着双脚,白皙纤长的腿就往柜台上那么一搭。
芈晦蜷着手,用指节叩了叩柜台,发出笃笃声响,提醒老板来了客人。
躺椅上的人半支起身子,回过头来,她的头发不长,在脑后扎了起来,像山雀尾巴,脸上带着一副算命先生风格的小圆框银边墨镜,一手拿着团扇,一手捏着只咬了一半的老冰棍,也许是那冰棍的缘故,嘴唇上水润润的。
郎星弦把椅子转了向,向着芈晦道:“唉哟,稀客。我说我这铺子怎么转了运,大清早的就有客来。昨儿,我和麦亦笙通电话才聊起你了,今儿,你就来了。她对你可是大加赞赏,希望以后有机会还能再合作,那玉脂芝他们卖出去,得了个不错的价钱,把佣金给你又加了一成,钱我转你卡上了,收到了吗?”
“嗯。”芈晦对合作过的对象如何如何没有兴趣深聊,简单应了这一声后,便开门见山:“我找你有事。”
郎星弦笑道:“我就说我这地方,你没事不会来。”
那语气倒是多期望她来,但两人心里都清楚,郎星弦知道芈晦的特殊,也忌惮她这特殊,不敢靠得太近。
只是郎星弦职业习惯,见谁都一片笑脸,一片亲热。
郎星弦看向芈晦身边的岑少望,问道:“倒是很少见到你带着谁,这位是?”
岑少望自我介绍:“明月叫我圆宝。”
“啊!”郎星弦恍然:“你就是麦亦笙说的那个守村人吧!”
岑少望仍是勤学好问:“守村人是什么意思?”
“守村人啊。”郎星弦把那团扇支着下巴,她把那防玉的辟邪摆件搬到柜台上,逗她道:“大概就是说你像它的意思。”
岑少望将那辟邪横看竖看,又青又白的,嗔眉怒目,满嘴獠牙,她直摇头:“不像。”
郎星弦笑道:“这可是好意思。”
芈晦望着那辟邪,心里那消散了的念头又冒了头晃了晃,不禁问道:“真有守村人这一说?”
郎星弦靠回躺椅上:“这我倒是不清楚,不过这世上确实有一些人福泽厚,扛得住灾。”
芈晦问道:“她呢?”
郎星弦顺着芈晦的意思看向岑少望,说道:“说不定就是啊。”
“但是麦亦笙带着她进山,一路上该遇上的凶险也不见少。”
“可就结果而言,你们不仅找到了山珍,还一个没落的安稳出了山,怎么不知是她趋吉避凶的结果。而且说不定......”郎星弦笑道:“你一个负,她一个正,相互抵消掉了。这凶险其实只是进山谁都该遇见的正常流程。”
芈晦抿了抿嘴,好一会儿没说话。
郎星弦问道:“话说回来,你怎么把人从山上给拐到这里来了?”
芈晦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仿佛在提醒她说话注意用词:“她寄身的客栈老板出了事,要到白梅村去投靠远亲,我想让你找个合适的人送她过去。”
“既然你都带她过来,干嘛不自己送她过去。”
芈晦语气有些发沉,“我是个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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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话不能这么讲......”郎星弦看着芈晦脸色不对,这话茬没往下接。
他们这做生意的,最忌讳扯多了题外话,败了人家的兴致。
郎星弦笑了笑,口风一转,说道:“找人接单子跑腿做这一趟生意不难,但是无利不起早,总不能叫人家白干。这钱......”
芈晦说道:“我出。”
“行吧。”人自己不心疼钱,郎星弦这儿也不担心她破费,从格子柜的抽屉里拿了纸笔出来:“你好像还是头一次在我这做雇主吧,规矩和接任务的流程大同小异,你的联系方式、具体任务、执行日期得交代,还得先付点定金。”
联系方式,郎星弦已经有了,便只叫芈晦详细交代了后两样,这流程就跟寄快递一样,只不过一个是寄物,一个是寄人。
郎星弦问:“还有没有什么要备注的?”
芈晦说道:“你最好是找个有身手的人。”
“怎么?”郎星弦讶然:“你这还有点情况?”
芈晦说道:“麦亦笙没跟你说?”
“说什么?”
芈晦却停了一停,将手机拿了出来,问一边的岑少望道:“会用手机吗?”
岑少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郎星弦笑说:“你这到底是会啊,还是不会啊?”
“我会打电话,但是别的,明月不让我碰。”岑少望手指一往那花花绿绿的APP图标上戳,陈老板就吱哇乱叫。在陈老板的念叨下,岑少望知道了自己会用手机,但会得不多这一件事。
芈晦调出播放器,想了一想,翻出一部幼教的动画片,递给了岑少望,指着另一边开放式的会客厅:“去那儿自己看。”
岑少望捧着手机,自觉地走到一边坐下,眼睛盯着手机里那蓝皮小火车,心里想着:这车头上怎么还有脸、会说话呢?
“你还避着她讲,看来这事不小啊。”郎星弦压低了声,感慨道。
芈晦看向长椅上的岑少望,这人腿上放着背包,包上搁着那两个盒子,手臂压着盒子,手里捧着手机,正好有个合适的高度。
这一路上,除了吃饭,岑少望都把那盒子抱着。
芈晦从这一路上观察岑少望的反应来看,相比于普通人至亲离世时那哀莫大于心死的心绪、那连绵细密长久不断绝的悲伤,对于陈明月的死,岑少望的反应要更浅淡。
这种浅淡并不代表两人感情不深,而是因为岑少望对于死亡没有那样深刻的体会,也没有那样深刻的情绪。或许在陈明月的遗体被火化时,这人有过暴烈的抵抗,但就像小孩,她不能真正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只是不想别人去毁坏陈明月的身体。对于陈明月的离去,这人会沮丧、情绪低落、茫然无措,乃至想念,但不会向普通人那样悲痛不已到难以自持的地步。
这人不能真正懂得生离死别这回事,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件好事。
“这人寄身的那家客栈老板死了。”芈晦向郎星弦道。
“死了就死了呗,人哪有不死的呀。”郎星弦心里却琢磨着:原来刚才芈晦说的是这么个‘出了事’。
芈晦接过的那些任务多刺激呀,半只脚踩在阎王殿里,队伍里有人把命搭进去也是时有的事,倒没见她几时把出人命的事拿出来当个见闻说,原因无他——这和平世道里,每天都不知道往火葬场里拉多少具遗体,人命这回事吧,有时候没得是真容易,跟那泡沫似的,戳一下就破,没什么好稀奇的。
现在专门挑出来讲,必然是事有反常呀。
“怎么着,死得蹊跷?仇杀?”
“大概凌晨四五点,大门和房门大开,没有被撬锁的痕迹......”
郎星弦立即接口道:“嚯!那她自己开的?熟人作案?她客栈里头的人?”
“当时客栈里只有一个员工,她每晚回自家休息......”
芈晦还没说完,郎星弦来了兴致,又打断她道:“那她夜里有不有不在场证明?说不定和老板有什么经济纠纷,夜里折回来蓄意报复,小说里不是有这种桥段吗,偷偷配了客栈钥匙,然后,嘶,太熟套了,或者客栈里当时还住着其他的客人,那客人......”
芈晦闭上眼沉沉一道鼻息出来。郎星弦住了口,笑笑:“你继续。”
“屋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但那老板袖子上有三道两寸左右边缘平整的破口,我怀疑是被野兽一类的东西抓破的,在她的指缝里也找到了类似动物的被毛。”芈晦说着便自口袋里取出一个两寸见方的小塑料袋,放在柜台上推给郎星弦。
郎星弦捏着一端迎着光瞧,袋子里是一根棕色的坚硬毛发,就外形而言,狼毛、狗毛、猴毛、猫毛都跟它长得像,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郎星弦将那塑料袋一打开,一线若有似无的腥味立即溢了出来,那像是暴雨来临之际,泥土泛上来的土腥气。
郎星弦动作一僵,却不动声色地问:“你怀疑她是被野兽咬死的?”
可遭野兽咬死,不该没有挣扎痕迹,她明知故问这一句话,钓得芈晦紧接着说道:“那老板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发现她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房间内的异样除了一股泥土青草的腥涩味以外......”
说到这,芈晦顿了一下,抬头见到郎星弦那张戴着圆墨镜的脸,仿佛等着她的下文,芈晦将发现的那另一股气味咽下喉咙,淡淡接道:“就是那开着的房门。”
这“开着的房门”此时对于郎星弦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了,对于江湖上的奇人异士来说,悄无声息开两道门不算顶难的事。
郎星弦一改先前,沉默着没吭声。
芈晦道:“昨天夜里,在车站广场上,那东西趁着夜色又来袭击了岑少望。”
“你的意思是......”郎星弦问道:“你怎么知道袭击那老板的和袭击岑少望的是同一种东西?那老板遇害时,你还和那东西打过照面?”
“没有。我只在车站和袭击岑少望的东西交过手。”
“那你怎么......”
“它们身上有共通点——气味和毛发。”这也是芈晦事后回忆起来的,“再者,短短三天时间内,两个有紧密关系的人接连遇袭,对方是两拨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你说得也有道理。”郎星弦问道:“你在车站跟那东西交手的时候看清楚它长什么样了么?”
“八/九岁孩童身量,穿着衣裳,会模拟人走路的姿态,动作迅猛,全身棕色被毛,勾爪利牙,尖嘴猴腮。”
郎星弦隐在圆墨镜下的目光闪动着,不自觉地就呢喃道:“山魈木客......”
芈晦耳听得这句话,看着岑少望的目光瞥向了郎星弦:“你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
“我......”郎星弦起了身,撑着那叠记着芈晦任务的笔记,好一会儿说道:“我略有耳闻,具体的......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帮你去查一查,价格另算。”
芈晦犹豫了一会儿,“好。”
“不过,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那老板都死了,还穷追一个痴傻的人不舍。”郎星弦眸中精光一凝,“还是说,对方目标一开始就是岑少望?只是她和你们进了山,所以躲过了一劫。你路上还有没有发现别的什么不对劲的?”
“那东西......想抢她手里的盒子。”
“盒子?”郎星弦倚着柜台,向着会客那方的长椅上喊:“圆宝。”
岑少望的目光留恋不舍地从屏幕里那蓝皮小火车的身上拔出来,看向郎星弦。
郎星弦朝她招手道:“圆宝,来。”
岑少望来到柜台前。郎星弦端详着她手里的盒子,一大一小两个金属盒子,从外表上看没有什么稀奇的。
“圆宝,这盒子里装的什么呀?”
岑少望低头看了眼盒子,说道:“下边的是明月。”
“明月?”
芈晦道:“她老板。”
郎星弦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再看那盒子,就觉得阴气飘飘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还抱着个骨灰盒子满世界的跑。郎星弦清了清喉咙:“那上面这个呢?”
“不知道,明月给村长,村长给我的。”
“我能打开看看吗?”郎星弦在芈晦的审视下,向她解释道:“这袭击她的怎么看都不是个善茬,我们总得知道对方目的,有点心理准备,必要时候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啊,怎么着死了也得做个明白鬼吧。”
岑少望已经将上头的盒子放在了柜子上,将盖子给打开了:“给你看。”
芈晦没再说什么,只是和郎星弦的目光一同向盒内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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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这盒子大约十六寸见方,外头没有任何装饰,就是一普通的白皮铁盒。盖子一掀开,里头黑里透亮,原来是垫了黑色的缎面里衬,中央凸起来一块,似那种商业礼盒内的支架。
郎星弦打眼一看,里头一连的七巧板、九连环、小人书,看上去就一童年回忆收纳盒,上前再拿手一拨,底下还有小起子锤子扳手毛线球,又变成了一家用工具盒。
她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受人觊觎的宝贝盒子,这就是一杂货堆,什么杂物都往里头扔。
可不对啊,不该是这种盒子,这种盒子怎么配得上‘神秘人暗下杀手,客栈老板未知遗物,痴子受托被千里追击’这种戏码的格调!它应该是惊天的,是震骇的,是炸醒各方势力的惊雷,是勾动人心的诱惑!
要不然卓家的人怎么......
郎星弦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心沉了沉,可上手的时候还是有些急了,手指贴边插到底,又顺着盒边捋了一遍,深度和厚度的手感没问题。
没夹层。
盒子就这么大点地方,真要有什么,那这玄机就只能在这内衬上了。
郎星弦拿了把裁纸刀,贴着顶小心地把这里衬划开,就着口子,将这黑锻里衬给撕了下来,扯动的时候,把中央那凸起的架子给扯翻了,她将那衬布揭了下来后,顶着阳光看。
黑咕隆咚破布一块,没有暗纹。
再去看盒子内部,银色铁皮,也没錾个字、刻几道纹。
郎星弦将那些起子锥子也拿起来端详,将这毛线球小人书也拆开来看,盒子算是望到了底,没瞧见什么异样。
郎星弦一颗热心冷到了底,她将那盒盖子给岑少望盖上,嘴上嘶着气槽道:“你说对方是闲着没事干吧,什么也没有呀,抢这盒子干什么,里头有他童年回忆?”
芈晦看不透,没吭声,岑少望更是不理解。
郎星弦将那盒子盖了两下,没压实,又揭开看了看,里头被她翻乱了,那似盒架子的黑块歪倒在九连环上,一部分凸出盒面,顶着盖子,让它盖不拢。
郎星弦指头捏着那黑块,要将它提正,让它依旧正立中央做它的盒架子,可一触手,就觉得不对。
这东西很压手,不像是泡沫和纸板材质的,质感更接近石头。
郎星弦目光盯着那东西,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连里衬都拆了,把小人书和毛线球都看了,怎么把它给忘了呢。
随即想到:这黑块摆在里衬上瞧当真像是那无良商家为了缩减商品内容而在华丽包装盒里放上大而无实的泡沫或纸板支架来填塞空间的。这黑块不知是什么材质,十分吸光,压在里衬上就像是一体,她也确实把这黑块和黑色的缎面里衬当成一体了,即便是将这内衬揭了下来,那黑块滚了开去,当时脑子里挂念着盒内玄机,也注意不到上边去。她当时把那黑色里衬一番审视,脑子里下意识把黑块当成了里衬的一部分,把那里衬看了,就以为把黑块也看了。
这是一种暗示,盒内的这种布置显然是主人特意为之,虽然这种遮掩很浅显,但恰恰是这种浅显才让人疏忽,迷了她郎星弦的眼,要不是生意人的脑子快,眼里见得多,手里过得多,险些要把这东西忽略过去。
谁叫这灯下黑。
那黑块不小,五指勉强能托住。郎星弦把它拿出来一瞧,这黑块有棱有角,是个极其规整的正十二面体。
郎星弦心里怦怦跳起来,发了一身的汗,她心里有一股强烈的预感:就是这东西!
郎星弦压着声音里兴奋的颤,向芈晦道:“是这个。”
芈晦端详着郎星弦手里托着的正十二面体黑块,这东西放在盒子里时不起眼,单拧出来就有些不一样了。怎么能有东西这么黑,仿佛一点光都不反射。
“我得先研究研究。”郎星弦拧亮柜台上的台灯,将那黑块拿到灯下,一把摘了自己的圆墨镜,那眼镜下的是一双多情的眼睛,深棕色的瞳仁透着亮,此刻正深深注视着那黑不溜秋的死物。
郎星弦手指细细摩挲,在这石块上摸到一些极细的似裂痕似纹路的缝隙,当用强光照射时,她才看清这黑块的真实面目。
这黑块每一面上都有五条细线,这五条细线横贯至每面边缘,相互交织成一个类似于五角星的模样,将每一面的五边形切割出十一块区域,每一块区域都阴刻了字符。
她用那强光照着,眯起眼睛仔细认真地去看,才能辨认出上边的字。
心头又是一惊,脑子一阵阵发麻。
这上头阴刻的字符竟然是罗盘上的一百二十分金。十二面五角星形的中央区域块的乃是二十四山中的十二地支,每一面五角星形剩余的五个块面阴刻的,则是这一面中央区域的地支在罗盘上所对应的五个分金,而每一面五边形里被五角星分割所剩下五个角落的区域里阴刻的,则是这一面中央区域的地支下一顺位的八干四维在罗盘里所对应的五个分金。
以上是郎星弦预估的,实际上这上边的一百二十分金全部打乱了,并未按她所预想的排列、与中央地支相呼应。
但郎星弦心却越跳越快,一个想法呼之欲出,她的双手一上一下把着这十二面体的两头,左手向左使力,右手向右使力,那么一扭。
一阵令人牙酸的玉石摩擦声音传出来钻人耳朵。
那石块没被她拧散架,而是石块上边一部分被她拧得转动了。
郎星弦心猛地停了一下,大脑却像是解了个旷世之谜般得酣畅,声音出奇得平静:“这是一个五魔方。”
芈晦道:“五魔方?”
“对。”
一个正十二面体的魔方,不以颜色区分块面,而是以罗盘上二十四山中的十二地支做为中心、二十四山下对应的一百二十分金做为辅助来区分哪一块该在哪个位置。
而这一百二十个分金,共计两轮六十甲子,其中重复的则添以花纹来,加以区别。
郎星弦被一股强烈的情绪驱动,说道:“我得把这个魔方复原!”
郎星弦拉了把凳子,就在台灯下转起魔方来,浑把柜台边上两人给忘了。
岑少望见郎星弦掰弄着那石块,自铁盒子里拿出一把小铁锤,递过去道:“给你。”
郎星弦笑道:“这可不能敲开。”这块五魔方浑然一体,缝隙和阴刻的字符都极细密,不放到灯下察觉不出来,只怕里边的机巧不止表面如此简单,她甚至怕下手重了,把这魔方给毁了,哪里敢敲。
郎星弦又抬头道:“你们吃饭了没有,先在这歇一会儿吧。”
还不待两人回答,郎星弦已经抻着脖子向屋后头喊:“七叔。”
一时没听到回声,她又急着扯高了调子,“七叔!”
“来了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人掀了后门的帘子走过来,叫郎星弦道:“东家,怎么了?”
“你给她们泡壶茉莉花茶,再弄点茶点来,然后去买菜准备午饭。”
“好。”男人转身又朝后门去了。
芈晦原是打算过来交了人就走的,没想到耽搁在这里,而且瞧着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她向外头看了一眼,太阳的炎气盛起来,把地板照得发白,她眯着眼睛,倦意上涌。
她是颠倒的作息,白天是她睡觉的时间。
芈晦嗓子都有些哑了,问道:“你这还要多久?”
郎星弦眼不抬,专注着解手上的魔方:“做这魔方的人一定是个高手。”
言下之意,有的等。
好一会儿,郎星弦没听到上边的动静,抬头一看,芈晦闲站在那槅扇前的边几旁,那边几上搁了一盆金钱榕的盆摘,下头枝干壮实肉厚深深抓进土里,上头绿叶新脆开得喜人,形状也极正。
芈晦手指轻探,将那边缘上的叶片往上微微一抬。
郎星弦立马叫道:“唉,姐姐!我这金钱榕还准备养呢,你这一碰了,它还怎么活呀。”
芈晦默然收回了手,看向郎星弦,仿佛在告诉她,不想她碰,动作便快些。
郎星弦心疼地瞥了自己那金钱榕一眼,只觉得那长得正好的钱叶子都蔫下去了,她低下头去,不得不加快速度。
可这五魔方是真难解,魔方又极难转动,转一下,要犹豫半分钟,她手心都闹出汗来,进度也才过了一小半。
芈晦嫌她磨蹭,转身就去岑少望手里把自己手机拿了回来,打开网页,输入文字,搜索查找,然后将这手机页面一横,叫道:“郎星弦。”
郎星弦一看,那亮着的手机屏幕页面抬头七个大字——五魔方复原步骤。
下边的便是五魔方的解法。
郎星弦接过手机,尴尬地笑了笑:“……脑子僵住了,忘了这办法,哎呀,网络就是好,科技改变生活。”
当下便按着教程的解法重新复原,顺畅了不少,虽说也用了不少时候,但眼看着就只剩最后一步了。
郎星弦停了一下,仿佛在做心理准备,片刻后,她最后一次扭动。
当那扭动彻底落定,转动的边块与主体对齐,恢复成十二面体的模样时,郎星弦感觉到魔方内部传来一阵很轻微的机括弹动的声音。
手上的魔方咔地从中央向两边弹开,分成了边缘不规则的两半,只中间一根比拇指略粗些的圆柱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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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郎星弦双手把着裂成两半的魔方,感觉到那中间相连的圆柱是可以活动的,它甚至可以压回去、再将魔方合拢,只要将复原的魔方再打乱,便不会弹开。
这圆柱也可以拆卸开,郎星弦小心翼翼将这魔方彻底分为两半。
一分开后,魔方内部的模样便清晰起来,只见那圆柱周围竖着几处大小长短不一的刀状尺片,尺片上像钥匙干,上边有凹槽圆坑。
而那圆柱是空心管道,分开之后,空管道上边有许多孔洞凸起,乃是相互嵌合的接口。
郎星弦向那空管道里看了一眼,这管道不大,要是藏着什么,最合适的便是纸卷。
里头确实有东西,却并不是什么纸卷。那东西藏在管道最深处,只隐约看到一点影子,不能确定是什么。
郎星弦慢慢倾斜那管道,她能感觉到那东西顺着管道下滑,一直落到了她手心里。
那是一颗比鸽子蛋略小一圈的珠子,珠子澄黄,比蜜蜡要通透些,比琥珀要多些肌理、更细腻些,圆润发亮如泛一层油光,放在手心竟有一凉意。
两边管道各藏了一颗。
郎星弦接手过一些玉石,一过眼便明了这东西品质极高。
她将珠子凑近了灯光,灯光一照,显出珠子上的符文,这刻下的又细又密,乍一看像是花枝纹,再窒息端详。
她的呼吸不由得一窒,大脑好像空白了半晌。
那上头刻的是一道完整的符篆。
“你看出什么了吗?”
芈晦的声音像一道沁凉的井水把她给泼得醒过神来。
郎星弦遽然站起身来,“这个东西......”说到一半,她忽然拧了眉,纠结起来。
她看向一边的岑少望,眼睛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打量。
郎星弦将一颗珠子装回魔方的管道,又将管道连起来,将魔方合了回去,在把魔方拧乱后,她将这魔方递给了芈晦:“这东西,你先帮她收着。你刚才提交的任务,现在先停一停。”
芈晦单手托着那魔方:“怎么?”
郎星弦将另一颗珠子放进小礼盒里,她拿着那礼盒,好似很急,急得一刻都停不得,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跟芈晦说道:“我要带走一颗去确认,如果这东西是真的,这就不是一件小事。”
芈晦沉声:“别卖关子。”
郎星弦从底下托出个背包往柜台上一放,轻喘着气,停了一停,看向芈晦:“我想等确认了再告诉你,免得让你抱有一丝希望后,到头来发现是弄错了,闹出乌龙让你失望。不过,你既然等不得想知道,我告诉你也行,到时候要是我看走了眼,你可别怪我。”
芈晦显然不在意她话里的失望不失望,直言道:“你说。”
郎星弦将那盒子打开,亮出里头躺着的澄黄珠子:“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叫什么。”
芈晦没看珠子,看着她,没吭声。她要是看出来了,哪里用得着问她。
郎星弦也清楚她不知道,多此一问,习惯使然,只为烘托一下气氛,这东西现世,实在得为它铺铺排场,垫垫气氛。
“这东西叫遗玉,是一种玉石,松树千年化茯苓,再千年化琥珀,又千年化遗玉,得一遗玉三千年。”郎星弦说道:“要单说这遗玉,倒不至于绝无仅有,但这两颗上边有两道符篆。”
“就如何?”
郎星弦说道:“你要知道符篆是神的文字......”
芈晦听到这个“神”,不知想到了什么,仿佛身体自灵魂深处溢出一丝冷意。
“天神和我们不在一个世界,用今天新鲜一点的说法,那叫‘不属于一个维度’,你明不明白?它的语言无法被常人听到,或许有极少数天赋异禀的能人异士能接触到,但听见了也无法理解,而理解了也无法转述,现有的语言文字无法去描述它的意思,于是有了符篆。符篆种类不多,但每一样都有独特意义,这玩意儿是不能乱刻的,也不是谁都会刻的!”
芈晦眼底里像是浓墨浸染,看不到一点亮,很久才问:“然后呢。”
“这符篆在有些人手里,它能成为施展神通的一种媒介,而在另外一部分人眼里,比如我,它的独特性就像是防伪标识,看它一眼就知道它是出自哪儿。”
在这些门道上,芈晦眼皮子浅,认得的奇珍异物不多,也没几多兴趣去认得,不过,郎星弦解说这符篆来历,倒把她的兴味勾出来了一点。她也知道这符篆和遗玉都只是引子,这后边要引出来的东西才是重点。
像是要宣布极重要的事,郎星弦的话音略停顿了一下,才道:“这两枚遗玉是嵌在九节金杖里的玉石!”郎星弦声音在末尾往下沉。
“九节金杖......”
芈晦倒是听过这个东西,九节金杖:出身于太清洞天的那位圣人的法器。
一说起太清洞天的人,那是一心修玄,奔着成仙去,下了山的,则负剑执杖,为着斩妖除魔。
只不过成没成仙,外人哪里清楚,这世间的妖魔鬼怪,也没谁见过。
但要说他们虚有其名,芈晦在一次任务中见过一个太清洞天的修士,又确实有些真才实学,道上对大清洞天那些人也高看三分。
对于如今太清洞天那些修士,那位圣人可说是他们的师祖了。
而这位圣人比如今那些修士有名多了,用他们的话说,道行也更深。
握着一把金杖,呼风唤雨,驱雷掣电。
后来这金杖就和传国玉玺一样成为了一种象征,一种神力的象征。
芈晦确信,如果这法器没丢,此刻应当正供奉在太清洞天的祠堂上。
可惜,它丢了,八百年前就丢了。
反倒因为它丢了,道上越传越离奇,说拿着它镇邪消灾或可信,说拿着它开山辟海就有些离谱了,还说得到它就能得天下的,更是说得没边了。
可要说谁见过它,都摇摇头,又问有什么记载文献,仍然摇头,再问那金杖长什么样,定是没一个答得上来。
当然,这‘没一个’里,不包括郎星弦。
问她为什么知道,她要说:我祖上可是圣人的弟子。
郎星弦铺垫了半天,芈晦听到最后,得到个‘金杖’的答案,反倒有些兴趣索然了,说道:“这和我委托你的任务又有什么关联?”
郎星弦瞟了一眼岑少望,朝芈晦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一边说。
芈晦没动,郎星弦叫道:“来呀!”
芈晦走了过去,郎星弦刚将手掩在嘴边,小声说了句:“我虽然不知道这遗玉为什么会在那老板给这个人的遗物里......”
芈晦不紧不慢地来了句:“她听力很好,你这么说,她也听得见。”
言下之意,郎星弦的遮掩是多此一举。
郎星弦回头去看岑少望,岑少望愣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捂着耳朵转过了身去。
郎星弦:“......”
郎星弦狠狠地剜了芈晦一眼,似乎在责怪芈晦心里蔫坏,不早点说。
经过这么一打岔,郎星弦也懒得遮掩了,思想过来这遮掩没多少意义,就算说了,岑少望听了,也不一定能明白。
“遗玉和金杖本是一体的,你说遗玉都在这,那金杖离得还远吗?”郎星弦举了举手里的盒子:“那在车站前袭击岑少望的人,也一定是为了这金杖的线索而来。”
芈晦又恢复了先前那语气:“又如何?”
“金杖,圣人法器啊!”郎星弦道:“这可是无价之宝,卓......”
郎星弦回头看了眼岑少望,岑少望还捂着耳朵。郎星弦说道:“等我确认了这枚遗玉的真假,我们一起送她去白梅村,你之前说那老板也是白梅村人,说不定在那里能找到更多关于金杖的线索。”
芈晦的反应冷淡,对这桩生意没有多少兴趣:“人我交给你了,你只要将她送到白梅村,你想在她身上找什么线索,都与我无关。”
郎星弦心道:那哪儿成,这一时半会儿她上哪去找个帮手来。
郎星弦一笑:“你真就对这法器不动心?”
芈晦说道:“丢了八百年,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象征大于实际意义,你找到了它,又有什么意义?”
郎星弦道:“你不是局内人,不清楚内情,但我可以给你打包票,法杖是真实存在的,这两颗遗玉就是它存在的证据。而且,不说这法器本身就不是普通东西,就单说它是圣人用过的,就跟那寺庙里的手串一样,‘开过光’,就摆在那儿,什么阴晦东西都不敢靠近。那是真辟邪,比守村人还好使。如果我们到时候参透这法杖玄机,知道怎么用它,说不定就能改了你的命,解开你这怪奇的气场。到时候你也不用担心养花花死,养草草衰,忌讳着靠近谁,就克死了谁......”
芈晦脸色微沉,不言语。
郎星弦觉得自己有点儿说错了话,讪讪地咳嗽了两声:“我的意思是说,你不需要知交遍地,那就独行独乐,习惯孤身一人,那就孤身一人,但当你想要去接触人的时候,你不会再有什么顾忌,你不用再被身上那无形的枷锁捆着,被迫去独来独往。”
“你有希望把它给解开。你总不至于愿意做一辈子命运的囚徒吧。”郎星弦慨然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自由,毋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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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不自由,毋宁死——多慷慨的话!
芈晦眼睫微微颤了一下,被切中了心思,终究是动了念。
郎星弦察言观色,趁热打铁:“你先把人带回去,等我一确认,我们马上动身前往白梅村!”
芈晦眼神横过来:“带回去?”
“人肯定不能放我这儿啊,我走了,这又没人照顾她。”
芈晦冷下脸,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你这不是还有员工,或者送她去酒店,她不能去我那儿住。”
“不成。让她在我这住、送她去酒店都容易,就是现在去找个保姆,或者是叫七叔帮着看一下她,都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你别忘了袭击岑少望的那股势力,他们要是没得手就轻易放弃,也不会在杀了陈老板之后还找上岑少望了。你要是把她一个人放在外边,万一那些人追过来找上她怎么办,一般人有对付不了他们,除了你,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不一般的人呐。她要是出个事,你这破天荒当一回热心人士,多管一回闲事,人救半茬就没了,多遭心是不是。而且我们还指望人给带路呢。”
郎星弦几句话一说,像是岑少望就只有芈家大宅这一个去处了,其余地方竟是龙潭虎穴,去了就会被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芈晦看了眼岑少望,那头的岑少望还捂着耳朵,正向她们这边看,被她瞧见,又匆匆背过身去。
郎星弦说道:“我凑着人挺乖的,填不了乱子,就只是住上几天,也死不了人。再说了,你还能就此机会观察观察。”
“观察什么?”
“观察她这守村人到底有几分货真几分价实啊。”郎星弦从芈晦左边绕到芈晦右边,卖力的像是给客人推销不合身衣裳的店员,衣服上身不见得多合适,却满脸堆笑,一个劲夸,唉哟,这衣服上身,天上有,地下无。“她要真是,避邪消灾,这世上岂不是多了一个,即便不用金杖,你也无需忌讳,能去接触的人。就算你俩天天贴着,诶,她依旧吃嘛嘛香,身体倍棒。是不是好事一桩。要我说,你招煞,她抗煞,一负,一正,一阴,一阳,啧,般配!”
芈晦这会儿连正眼都懒得给郎星弦了,斜眼睨着她。
郎星弦赶在芈晦吭声之前,一转向朝着后门走去,在门边掀起帘子朝外叫:“七叔七叔!别做饭了,关店,歇业,我要出远门!”
......
芈晦到家时,还有点恍惚,开了门进屋,随手将钥匙甩在茶几上,转身看身后跟着的人。
岑少望抱着盒子,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新环境。屋内的装潢是冷色调的,阳台的落地窗关着,外头的光亮透过米黄色的窗帘后变得朦胧又黯淡,屋子里旧无人活动后,空间里多了些灰尘的味道。
岑少望皱了皱鼻子,自打出了蛛山,这一路上闻到各种气味,都没山里的空气好闻。
芈晦道:“你......”一个你字,好半晌没有下文。
芈晦有点儿无力,她想起自己带岑少望去郎星弦铺子里,是要找人送她去白梅村的,自此恩怨两清,没有纠缠,谁知道旁生出这样多的枝节来,不光把岑少望带了回来,还要和郎星弦一起送她去白梅村,一切和她的初衷背道而驰。
可这事怪不了郎星弦,自己没意向,不同意,郎星弦逼不了她。
她心里还是对郎星弦口里那‘改命’有了念头的。
郎星弦说她,命太硬,比硫化碳炔还硬,父母夭、亲朋散、注孤生,谁来了都扛不住,谁都没法和她亲近,亲近了必然没好下场。
这言论太玄乎,这是郎星弦八字姻缘算多了,惯用的说法。
芈晦对自己的情况是有数的,如果把生命比作一个正负能量的平衡体,平衡一旦被打破,就会失控。
好比这世间的日与月、昼与夜、夏与冬,彼此平衡时,则世态安宁,万物生发,若是平衡发生倾斜,太阳隐没,月亮藏踪,世间是长久的黑夜或白昼,长久的酷暑或寒冬,那万事万物必将一步步失去秩序,直至彻底崩坏。
人也是这个道理,如果身体的能量失去平衡,便会一步步走向衰败,这种衰败全方位的影响着人的精神、身体、意志,让人觉得生活中处处事不顺,多波折,直到衰败变成死亡,一切寂灭。
芈晦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会产生一种古怪的气场,这种气场如同魔之手,不顾她的意愿,擅自拨弄人体内的天平,影响平衡,打破平衡,让负能量疯狂滋生,摧枯拉朽压倒一切。
都说这世上阴阳平衡,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有她这样的存在,或许就有克制她的存在。
那九节金杖,或可一试。
为此而让岑少望在这里住些天,便又觉得没什么了。
“先把东西放下,再换鞋子......”
芈晦说一步,岑少望做一步,芈晦也瞧出来了她到新地方不适应,一路上除了坐车,大部分都是开放的环境,现在安定下来了,站在屋子里这么个较私密封闭的环境里,岑少望又新奇又拘谨,一拘谨起来,便越发乖觉。
芈晦不叫,她不动,芈晦盯着她瞧,她也盯着芈晦瞧。
芈晦领着岑少望到了次卧,打开衣柜,拿出被褥,让她自己铺床,她不知道岑少望的自理能力到了哪一步,便又带着她去洗手间:“在这刷牙洗脸,在里边淋浴,会用吗?”
岑少望很有自信地点点头:“嗯。”
芈晦又带着岑少望下了楼,去楼下超市逛了一圈,买了点儿毛巾这些日常生活用品回来,等到收银台结账,回头一看,岑少望盯着收银台边上货架的糖果区离不开眼。
芈晦提好了东西,正要叫她。岑少望抱起一个罐子,那罐子里装满躺果,盖子上也插得跟糖葫芦串似的,走到收银台边。
芈晦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看,目光挪到岑少望脸上,张了张口。
岑少望理直气壮:“我有钱,我要买。”
岑少望从口袋里掏出那一沓钞票,她还是识数的,只抽了一张,递给收银员。
收银员拿着那张钞票,看看岑少望,又看看芈晦。
芈晦叩了叩台面,提醒:“找零。”
......
两人出了超市,芈晦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瞥了一眼,说道:“牙会坏。”
这话,岑少望可太熟悉了,陈老板总是说。
岑少望的怀里从骨灰盒子变成了糖果罐子,她剥着糖纸抬起头:“不会。”
“为什么?”
“我牙硬,牙虫咬不破。”
微风吹来,芈晦拢着自己的头发,不自禁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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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对于屋子里多了个人,芈晦起初是不习惯的。她习惯一个人,习惯屋子里空荡荡,除了家具这些死物,便只有她一个喘两口气的活人的冷清,习惯开着新闻联播,听着声音,吃着外卖,习惯避过日光,与黑夜为伴,时光静谧像是从未流动。
家里忽然多了个一个人,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子显得拥挤起来,也变得不那么安静。
岑少望这个人是标准的作息,和她的作息时间有一部分错开了,偏生这人手勤,她这头刚入梦,外头就响起拖地时碰到凳子腿的咯吱声,没一会儿,一侧洗手间里又传来哗啦啦水声。
好不容易等得人做完家务,她安生睡没一会儿,大门响了,她模模糊糊想:这城里不比山里,城里逼仄,到处是护栏围墙,不像山里没有边界,天高任鸟飞。那人不会是呆闷了,想出去吧。给了她钥匙,也教了她开门,不至于被关在门外。可她认得路么,在蛛山的时候,从深山区回来就只认得一半路,但那时路远,记不住也寻常。她会不会被人拐了去,那种哄小孩儿的把戏是骗不走她,但对方要是麦亦笙这种精明的人......
想了一会儿,芈晦烦躁起来,对她而言,即便是和人有联系,现实里、思想上,这关联都如一根游丝最好。但和岑少望这关联怎么就像爬山虎脚下的根须密密麻麻扎她身上一样,不论是现实里,还是思绪里......
思绪在旁人身上关注过多、过细,让她心里很抵触。
她转了个身,把被子往上一拉,睡了,外头再起声响,只当没听见。
隔了不知多久,房门响了,叩了三下。
“芈晦。”
屋里头没人应。
又三下。
间隔、节奏、轻重一模一样。
敲门声不大,可隔一会儿来一下,房里好不容易静下来,又突兀地响起声音来,人不察觉还好,一旦察觉了就忽视不了,比那装修声还折磨人。
芈晦猛地拉开门,神情阴郁,几日没休息好,眼底泛青。
岑少望说道:“吃饭啦。”
芈晦垂着头,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收拢成拳时在门框上刮擦出声音。
岑少望会做饭,还不赖,这大概是她嫌火车上饭菜难吃的底气。芈晦吃多了外卖,偶尔吃在家做的,热气腾腾就上桌,新鲜菜新鲜炒,有锅气,焦香四溢,先就赢了外卖三分了。
可惜这开饭的时候和她的休息时间对上了。
她跟岑少望交代,午饭不用管她,晚饭可以多做些。
可她的晚饭相当于普通人的宵夜,岑少望的晚饭是下五点正点吃的,雷打不动。她有时候白天睡得晚,这会儿还没起,岑少望就成了这催命的闹钟。
往往在这时候,她会有把岑少望扔出去的冲动。
住了一周,这磨合着磨合着,没把岑少望磨得事事按她的规矩来,倒是磨得她把生物钟又倒回去了些。
好在郎星弦那头终于有了进度,打电话来,约她收拾好东西到铺子里见面。
临出门前,岑少望跑到阳台上浇最后一次水,那阳台上摆了一排陶盆,盆里的沃土埋种着一截截的菜根。
芈晦看多了人种花种草,第一次见人种菜根。
岑少望做饭,那发了芽的土豆不丢,切下来的白菜帮子芹菜根不丢,都往土里栽,说它能再长,长了还能吃,不要钱。
大概是那陈老板教她的,还教她做自动浇水器,昨夜里就做好了,一个个像打吊瓶往架子上挂。
芈晦以前也养过东西,没一个活下来的。就说那卷柏吧,有个响当当的大名——九死还魂草,听着有点儿中二,其实这名字是写实派,因为这卷柏就是枯成干草,浇点水都能活过来,可芈晦硬是把它养得烂成了泥。
后来,芈晦就什么都不养了。
......
两人到了文武庙,过花枝街,在马路这一头就瞧见了郎星弦站在台阶上等她们。
一见面,郎星弦一叠声:“真的,真的。”
芈晦反应平平。
“你怎么也给点反应。”
“机票买了吗?”
“唉,我正要说这事呢。”郎星弦说道:“那地界偏,我在网上没查出来,还是拖了朋友帮忙,才把具体位置给搜出来,到时候飞机落了地,转几趟车,到了当地怕是还得问。”
一边说,一边进了屋。
屋内没有开灯,会客厅的长椅上堆着郎星弦的背包,背包底下挨着一面风水罗盘,旁边靠着一把油纸伞形制的黑伞,紫竹的伞柄,通体漆黑不知什么材质的伞面,收起合拢的地方可以看见银色的花纹。
“你们吃早饭没有?吃点?”郎星弦接过七叔端来的包子,自己抓了一个,放到了柜台上:“圆宝,你有没有你那白梅村亲戚的联系方式?我打个电话先问问位置,确认一下。”
岑少望从背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郎星弦扫了眼号码,用手机拨了过去,响了一会儿,那头电话接了起来,是很低沉的男声。
郎星弦问道:“请问是陈庚冯先生吗?”
那头的声音冷漠不客气:“你是?”
“哦,是这样的,我是陈明月的朋友,对于她的离世我很痛心,虽然不想再提及她离世的事,但她曾经嘱托我,如果她有个什么万一,让我一定帮忙送岑少望回白梅村,我想......”
“离世?她死了?”
“您不知道?”
电话那头好一会儿没声,只听得见一阵粗重的喘息,随即是那男人神经质般的喃喃低语:“我早就说过这个盒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偏不信,什么破烂家规,偏要奉如圭臬,把个官才子当自己亲女儿养,为了她离家二十几年,现在真触了霉头,把命都丢啦......”
郎星弦目光一闪,道:“您是说......”
话没说完,那男人便直冲冲道:“那个人我不会管,我没有义务养她,你愿意送过来就送过来,送过来我也不会管她。”
还不待郎星弦再多说什么,那人就挂了电话。
郎星弦开的免提,原本是怕陈庚冯不信,就让岑少望跟她说两句,没想到陈庚冯这样的态度,话说得一点情面也不留。
郎星弦看了一眼岑少望,见她面色如常,心里松了口气,好在是这人没听懂这话里的厌憎。她笑着问:“这些够不够,要不要再添些,或者我叫七叔给你泡杯豆浆?”
“嗯。”
郎星弦叫了七叔来,把岑少望带去了后厨。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郎星弦回头问芈晦道。“盒子、家规、官才子,他们这一家子身上,可真是充满了神秘色彩哈。”
芈晦坐到一边的长椅上,点了根烟,每每将这香烟夹在两指之间,她那苍白的皮肤都将烟头那一点红光衬得极妖艳。
郎星弦不得不说她手好看,恣意地搭在膝上、丝绸一缕般的白烟缭绕在她手指上时更好看,可抽烟这点,又很讨厌。她拿手扇了扇,远离了她两步:“你能不能把烟给戒了。”
芈晦没搭理她:“他说‘这个盒子’。”
郎星弦道:“我也在想。他说的盒子和陈老板给岑少望的可能不是同一个,不然语境上有点不通顺,一般人习惯将离自己近的说‘这个’,将离自己远的说‘那个’,他那边可能也有个盒子。不过,也有可能这只是他自己的语癖......”
芈晦抬头又问:“官才子是什么意思?”
“就是棺材子,那个年代还没推行火化,都是装棺材里土葬,还未生产的孕妇死亡,被封入棺材后生下孩子,为了避棺材的讳,就叫做官才子。其实这事没什么古怪,就是微生物分解尸体时产生气体挤压子宫导致分娩,但有些地方觉得这种事不吉利。”
芈晦默然思忖,她在路上听麦亦笙提过一嘴,陈老板到蛛山多年,一开始去的时候,身边就跟着岑少望,再结合陈庚冯的话,这官才子八成是指岑少望。
“我找麦亦笙打听过这个陈老板,觉得这个官才子就是岑少望。这又是守村人,又是官才子的,唉,你说,有没有可能岑少望当年就是因为在棺材里出生,被救出来的不及时,在棺材里缺了氧,才憋坏了脑子的。”郎星弦趁着思绪没跑远,又忙拉回来:“还有那家规......”
郎星弦将那黑伞挂在背包上,背起背包,腰挂上罗盘:“在这里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得去白梅村一探究竟。”
芈晦一根烟抽完,起了身,郎星弦又向屋后头把岑少望叫了回来。
郎星弦走在前头,因着没打算营业,进来的时候顺手就把门给关了,为了赶潮流,郎星弦特意将这门改成了十字格花的推门,她扣着门凹槽往左一拉,光不向往常一样漫洒进来,前方有个身影将那头的光挡了一片去。
“请问......”
话还没说完,郎星弦哐地一声,猛将门合上。
芈晦问:“你做什么?”
郎星弦揉了揉眉心:“门开得太猛了,我看见外头站着个道士。”
像是响应她的话,外头传来一道清亮温和的声音:“请问是郎氏相命馆么,我找郎星弦。”
芈晦不咸不淡道:“看来是有个道士。”
郎星弦一脸不耐:“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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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没办法,人家都堵门口了,路只有这么一条,绕不开不是。
郎星弦拉开门走了出去。
“你好,我找郎星弦。”那人说道。
“我就是。”郎星弦抬起眼睛打量她。
女人一身雪白中衣中裤,罩一间乌纱对襟长衫,头上挽一个发髻,横插一柄竹纹的发簪,眉目清朗,气质脱尘。要换别的地方,别人指不定以为是哪个地方跑出来的coser,在这地方,她倒和她背后那条文玩街、文玩街那头的文武庙十分融洽,画风一点都不违和。
瞧瞧,什么叫站如松!啧啧,这睫毛这么长,怎么长得!
太干净了,太干净了!干净得郎星弦心里不知打哪横生出一股恶意来,想把这人给弄脏。
......
女人背后斜背着一个细长包裹支出来一角,郎星弦瞧了一眼,便知道那是剑,货真价实开了锋的剑。
他们这届太清洞天的修士都偏好练剑——郎星弦开门的时候就对这人的来历有数了。
女人说道:“郎璐让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
“掌教派我下山历练,师姐说让我就上你这来,跟着你到处转转,你接触的事情广且杂,倒比自己乱转要有条理些。”女人说话不紧不慢:“她之后应该会给你打电话做详细说明。”
话音刚落,郎星弦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屏幕上‘郎璐’两个字不断刺她的眼,铃声不断刺着她的耳,她深吸了一口气,接通电话,手机贴在耳边,声音沉得不能再沉:“喂?”
对面似乎也听出她这不大高兴的语气,语里笑盈盈的:“小星子。”
“别这么叫我,跟叫太监似的。”
“我那师妹到你那儿没?”
郎星弦瞥了女人一眼,背过了身去,向着电话那头愤愤然:“你当我这哪儿啊,你们太清洞天在山下的站点啊,她下山游历,凭什么叫我接待啊!”
“看来是见面了。”那头笑道:“这不是你人脉广,见识多嘛。”
郎星弦轻哼一声:“你别当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我前脚刚找你求证了遗玉的真假,后脚你们就派一个人下山‘游历’,你当我傻,这么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不出来?”
太清洞天对金杖不会坐视不理,这事她上太清洞天求证的时候就该想到了,可没办法呀,但凡天底下不只有太清洞天这一个证实遗玉真假的去处,她都不会去找她小姑!
没想到她这小姑胳膊肘往外拐,扭头就把事情告诉他们掌教了。哦,不能这么说,这胳膊肘难说就是她的胳膊肘,人家是长在太清洞天那边的胳膊肘,也不算是在往外拐。
“这是她第一次下山,主要是为着游历,她身手很好的,你出远门在外边,有她在旁边跟着,遇上危险都用不着你操心,星弦,你就当看在小姑的面子上......”
郎星弦一口气没地出,沉沉道:“挂了。”结束了通话。
女人在一旁静静待她说完,才开口问:“如何,她有交代清楚么?”
“我知道你们是想打金杖的主意,也想过来分一杯羹。”郎星弦昂着下巴,想摆出个傲视的姿态,可她比朔君低了半个头,这气势上就先差了半截。
女人垂眸淡淡地凝视着她:“金杖本来就是太清洞天的东西。”
“太清洞天的东西?现在在你们太清洞天吗?它上边刻没刻你们的名字啊?那东西是圣人拿着的,圣人说了要留给你们吗?现在囔是你们的东西,不知道丢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八百年、还有没有囫囵个儿的你们的东西。”
女人没有作声,郎星弦冷哼了一声。
七叔在门边看着,心里叹了口气,郎星弦甚少和别人红脸,做生意的都讲究和气生财,多个朋友好过多个敌人,她知道郎星弦从一开始就对对方表现出敌意,只怕不是因为这个女人,而是因为太清洞天......
七叔上前解围,说道:“快到登机的时间了。”
郎星弦到底是生意人,这次去找郎璐求证遗玉真假,也算是人帮了忙,不好把事情做得一点情面都不留,风水轮流转,说不准以后还有求上太清洞天的时候呢,所以七叔一句话,郎星弦立刻收回了情绪,顺着台阶就下了:“算了。我们现在要出门了,你愿意在铺子里待着就在铺子里待着,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说完,就招呼着芈晦和岑少望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用余光瞟,发现那女人真跟了上来。
芈晦走在前头三步远,她不管和谁一起走,总是要拉开一点距离,显得孤独又不合群;郎星弦挽着岑少望的胳膊走在中间,从岑少望手里讨了根棒棒糖,放在嘴里含着;岑少望一切行动听安排,乖觉跟着队伍走;女人落在最后头,离得最远,显得疏离,却是气定神闲。
这一支队伍,看着不像是正经队伍,若远若近,若即若离。
出了文武庙的牌坊,在边上等车的时候,郎星弦凑到芈晦边上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芈晦看着郎星弦脸上不吐不快的模样,还是遂了她的愿,接了她的话茬:“你真要带上她?”
郎星弦可算是找到倾诉口:“人家都找上门了,我还管得住她的脚,不让她跟吗,这大路又不是我家开的。没事,她要跟着,就让她跟着呗,正好缺打手。等之后,找个机会再甩开她。”
说着又扭头向岑少望交代:“圆宝,后头跟着我们那人,别离她太近知不知道,她问你什么,你就说不知道。”
“为什么?”
郎星弦说道:“你看她嘴唇薄,寡情相,眉眼……”郎星弦的目光把女人的脸上下瞟了一遍。这女人头发鬓如乌云,额形正,再往下长眉连娟,一双眼睛如点星,原本想对这面相一番狠批猛判,哑了口,还真挑不出多少毛病来。
“总之不是个好人,离她远点。”
不过,那女人跟上来之后,郎星弦也没再摆脸色,提防是一回事,但既然同路而行,少不了互相照应的时候,闹得太僵了就不好看了。
台阶适时的也得给,那出租车到了后,郎星弦让女人也上了车。
一辆出租车,载了她们四个乘客,芈晦坐在副驾上,后排挤着坐了三个人,郎星弦坐在中央,向女人问道:“怎么称呼?”
女人说道:“我是太清洞天第三十八代弟子,师承上一任掌教弟子吕青鱼,和郎璐虽不同师却是同辈,你可以称我为师叔。”
“师叔?”
“嗯。”
郎星弦没忍住气笑了,好嘛好嘛,不光在她身上打金杖主意,还一开口就占她便宜。也不知道这女人是无心的,真的只是交代一下身份,还是为着先前她话里话外呛她,才做此回击,故意这么说的。
郎星弦思来想去都觉得是后者。
女人又向着车内另外两人自我介绍:“我俗名朔君。”
前头副驾驶传来一声:“芈晦。”
岑少望往前倾出一点身子,看向朔君,说道:“明月叫我圆宝。”
朔君向她回了一笑。
郎星弦还在为这便宜师叔话上压她恼火呢,见这两人眼神对上了,把岑少望给按了回去,眼睛朝她直瞪,示意道:怎么才交代的事,转头就忘了呢!
.......
在到机场之前,朔君就下了车,托了太清洞天自己的门路,将她的佩剑做了运送。
郎星弦在机场盼着她赶不上飞机,她们能名正言顺把她给落下。可惜了,老天爷不站她这边,站在了朔君那边:航班延误,给了朔君时间,让她给赶上了。
郎星弦扼腕叹息,仍然把先前对芈晦的一番说辞拿来安慰自己,赶上了就赶上了吧,也不全是坏事,这可是太清洞天免费的打手呢,免费的!
一提起免费,郎星弦又想起这机票钱,不免又是一阵肉痛。
芈晦是她劝过来的,出状况了得仰仗她的身手,岑少望是她说要送的,之后还得以她为线头来牵线索,郎星弦哪里敢伸手找她们要机票钱,只有呜呜咽咽掏自己那身板薄弱的钱包给两人报销。
白梅村所在城市虽然离得隆城远,一趟飞机三小时也到了。
四人中午出的机场,还得转一趟列车,抵达白梅村所在的县里,朔君前去提剑,郎星弦则去汽车站内查询如何前往白梅村。
要说,这村子是真奇怪,查询得到这个村子确实存在,却无法在地图上定位,因有地址,倒是可以乘坐公共交通。在县内汽车和班车是主要交通方式,少数则是租赁车子自驾,或是包车。
但郎星弦在站内自行查阅也好,询问工作人员也好,都不知道白梅村这地方,也没有白梅村这个站点。
朔君取了剑到车站时,郎星弦正拉着个阿姨聊天。
阿姨两鬓苍白,腰背微偻,拄着个拖把,笑得满脸褶子。下午暖橙色的光芒透过玻璃窗落在两人身上,郎星弦微微俯身,扶着阿姨的背,嘴里说着什么,脸上满是亲和的笑,眼睛温暖而生动。
朔君问道:“她的朋友?”
那阿姨身体放松,两人很熟络的模样。这人人脉这样广?
旁边的岑少望摇摇头:“不知道。”
岑少望转头看向芈晦,脸上是向她求问的神情。
芈晦没有吭声。
郎星弦和那阿姨挥手作别,离得三人还有几步远便道:“问到了,虽然没有白梅村这个站点,但是我们可以在三里坪下车。”
芈晦向郎星弦道:“你认识?”
郎星弦向身后看了一眼:“那个阿姨?”郎星弦一脸茫然:“不认得。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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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郎星弦原本是打算,要是在这找不到去白梅村的办法,就得到白梅村所属镇上去查询白梅村详细信息。
她几个窗口转下来,确实是没找到去白梅村的车,但也不能一找不到车扭身就走啊,长嘴是干嘛的,不知道的事逢人得问呐,她还只问了工作人员,可这车站里里外外还有那么多人能打听呢。
这问人也讲究个技巧,首选的便是长期驻扎车站内的人员:拉客的、帮着托运行李的、两侧商店的老板、以及这清洁人员。车站每日人来人往,这些人常年待在车站内,不知从各色乘客嘴中听到过多少消息。而这些人里头又该首选年纪大和在车站工作久的,这两类人累积的见闻更广泛。
郎星弦问到那个清洁阿姨时,果然就问出一点信息来。
一行四人买好了票,上了车,正赶得巧,赶上了这天最后一班。
似这种汽车,开着既定的路线,总是在几个大的站点停,其余一些地方也能下,有的时候司机师傅会提醒车到哪儿了,有的时候得乘客自己留神着冲那司机师傅喊:“前头农贸市场刹一脚!”
郎星弦上车前给司机师傅买了包烟,跟那师傅说她们几个人出来旅游,对这边不熟悉,怕到了站都不知道,麻烦那师傅留点神,给她们指指路,提个醒。
人一看这姑娘长得俊俏,笑得又甜,还这么客气,推着不要她的烟,直说:“应该的,应该的。”
郎星弦很熟练地给人直接塞进了口袋里。那司机师傅没再客套,笑着收了,指着那前头的几个座位:“坐前头来,叫你们朋友都坐前头来,这凉快,等会儿到了我也好提醒你们下车。”
......
汽车在县城内开了半晌,过桥过隧洞,走上了山路,朝远处看,障眼的不再是楼房而是远近山丘。
日头越发西斜,车子在一处岔路稳稳当当停下,司机师傅回头来说:“三里坪到了。”
四人收拾着下了车,司机师傅打开车窗向郎星弦说道:“现在天不早了,这地方不好打车的,最后一趟回县里的车大概在半个小时后到,你们要是估摸着赶不上,最好是早点回来在这等车,要不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们四个姑娘家家的,在外头蛮危险的。”
“谢谢师傅。”郎星弦和那人挥手作了别,目送着车辆离开,一转身,抻了个懒腰,坐了一天车,骨头抻得啪啪作响,再一看旁边三人,都跟个没事人一样。
“走吧。”
从三里坪下了车,往旁边那条岔道走,那条道是直接用水泥铺筑的简易道路,因为缺乏养护而多陈旧裂纹,道路不宽,边上就是泥地,一辆轿车开过来,就没多少空间了。
这条岔道是通向别的村子的,她们没走到头,在中段就往西折了,下了水泥路后就是一片荒地,荒地上其实有一条小径,但被齐膝的荒草遮掩,看不分明。
走了差不多两里多的路,到了一片密林前。
郎星弦想起在清洁阿姨那打听来的事情:这村子守旧,祖传的避世风俗,不爱跟外界交流,村子修路的事一直没能落实,外头又隔着这么一大片林子,难怪没多少人知道这地方。
岑少望指着林子上空:“太阳要下山了。”
太阳坠在西边,被簇拥在一片金云之中。
郎星弦说道:“我刚才在上头看这片林子不是很大,走快点能赶在太阳下山前进村。”
这在林子外头,夏日的热浪一股股往身上涌,一进林子里头,树荫遮了顶,一股凉气漫上来,人似进了空调房,起初觉得舒爽,渐渐的这阴凉就让人觉得不对味。
郎星弦打了个激灵,一面走一面打量,在远处看的时候,这树冠连着树冠,连成一片绿浪,在下头走着,更感觉到树林茂密,枝叶挨挤着,在头顶遮出一片穹盖,只有极少的一线线光亮落下来,所以树下野草灌木长得稀疏。
现在天色又晚,日照不似正午那般足,越往里走越觉得暗,只能勉强似物,视线一受阻,更叫人觉得不舒服。
郎星弦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也不知走了多久,似乎走到了林深处,光线完全暗下来了,简直如入黑夜,得开着射灯照路。
又走了一会儿,郎星弦额上冒出冷汗来,意识到不对劲。
芈晦先她一步点出了问题来:“这林子有问题。”
这林子没标志性的地方,前前后后都是树,人看树容易‘脸盲’,感觉这树长得都差不多,也就意识不到自己走了多远,林子光线本就黯淡,不容易观察日头,也就意识不到自己走了多久。
芈晦现在一看时间,她们走了已经有一个小时了。
郎星弦说道:“我们走了至少六里多地了,我在上头看的时候,这林子绝对没有这么大,就算是有误差,六里多地也该到头了。”
朔君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说道:“天要黑了。”
郎星弦也跟着抬头望,这才发觉这林子暗到这种地步,并不是因为密林树冠遮掩,而是因为太阳下山了。
“难道是遇到鬼打墙了?”郎星弦一面嘀咕,一面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件自己的外套,系在树干上,“继续往前走看看。”
四人重新上路,前进的队列依旧松散,但是队伍气氛已有了些微妙变化。
郎星弦拉着岑少望胳膊,恨不得贴她身上,想从这守村人身上借两分福气镇镇邪,芈晦仍然走在前头五六步远,朔君仍然走在后头五六步远,这一前一后有人围着,倒也叫她心里安定了些。
郎星弦说道:“我说前后两位,能不能走近些,干嘛像隔着天堑鸿沟似的装不熟啊,这大晚上的走丢了可不好找。”这会儿她也不忌惮芈晦命硬克她了,也不厌烦朔君是太清洞天派来争金杖的对手了,相比于看得见的人,那在黑暗里看不见的东西才叫可怕。
两人还是听了她的话靠近了些。
这会儿,郎星弦盯着时间,往前又走了一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外头没有月亮,除了郎星弦的手电光源,林子里看不见一点光。
就这时间,若是她们折返走了回头,也该出林子了,可往前依旧看不到头,往后幽幽林深也看不到头,若说是鬼打墙,又没折返到原来的地方,瞧见她系在树上的衣服。
难道真的是视觉误差,林子太大?
又走了半小时,郎星弦脚痛腿麻,在这阴气飘飘的林子里,硬是走出一身汗,再一看岑少望,岑少望被她当拐杖一样靠着,后半程被她倚了一般重量,这会儿面顺气顺,好似一点儿都不累。一看岑少望不累,郎星弦却更累了。
“不成,不成,我走不动了。”
不管这林子占了多少顷的地,死活也得歇会儿了,最好是等天亮了再走。
可话音一落,岑少望就说道:“你的衣服。”
郎星弦道:“什么衣服?”
芈晦道:“右前方。”
郎星弦顺着方向看去,在光线的尽头,只看到那树干上凸起的一圈模糊影子,似是而非的,手电光挪过去,走近了些,才看清确实是她先前做记号系在树上的外套。
芈晦说道:“回到原点了。”
郎星弦哭笑不得,有一点没预估错,这林子确实大,就连这鬼打墙、走冤枉路绕回到原点也得费这么长的时间。
但确定了是鬼打墙,郎星弦反而不慌了,她看向芈晦,说道:“这鬼打墙是被东西迷惑了意识,蒙蔽了眼睛,导致人一直打转,走不出去,要说,这跟障眼法也是同宗同源,芈晦,对方这是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呢,你肯定有办法治它对不对。”
芈晦脸色淡然地往郎星弦一瞥,仿佛此刻受困的人里没包含她,在郎星弦期许的目光里,慢慢悠悠:“不是障眼法。”
“要说......”芈晦用着郎星弦那相同的语气:“这鬼打墙不是在你的职业范围内么,罗盘带着不用?”
忘了这茬了。
郎星弦忙把这腰间的罗盘取下来,水平端在手里下针。
天池内指针旋转不休。
郎星弦浑身寒毛立时倒竖,从喉咙里僵硬地溢出三声干巴巴:“哈,哈,哈......”
脚步蹭蹭蹭就挪到了岑少望旁边。
她就说这林子里妖氛异常,果然不是什么好林子!
郎星弦接触到芈晦的目光,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会看不会解。”
在旁一直沉默着的朔君忽然开口道:“我看这里像是被人布置了阵法。”
“阵法?”
“古代兵卒排列的阵型,后来被术士扩而充之,以物代人布景,演化成一种防御工事,抵御外人入侵,如果不了解其中玄机,入阵就像是进入迷宫,易进难出。”
朔君的解释深入浅出,兼之郎星弦自己略有涉猎,当下便明白过来。
眼前这些树,是别人用来布阵的‘兵卒’,这些看似恣意生长的树木其实是人精心挑选了位置栽种的。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众人再去观察这些树,便觉得这些树的位置很别扭,有些地方树与树之间隔着七八步的空档,有些地方则不然,五株并生的树近得似一个树干上的五支分叉。
而在前行的路上设置障碍,即使绕过障碍,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偏离原来的路线,这种偏离在行进中很微小,一步两步,不会惹人在意,但在这样大的一片林子中,设阵人一步步布局,以这千株万株常青树木引导暗示,积少成多,积小成大,一步两步成为百步千步,形成极大的偏差,领得人回到原点,或是一直在林中打转。
“那得怎么破阵?”
“我只是在太清洞天的藏书馆里见到过,没有专门去学......”朔君看向郎星弦,礼貌一笑:“我也是会看不会解。”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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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四个人面对面杵着,一时都没了主意,阵破不了,再怎么走也是徒劳无功、空耗体力罢了。
郎星弦抬头一看幢幢树影:鬼地方,没有路、没有路灯就算了,连一点月光都没有......
路灯?
郎星弦脑子里似骤然擦亮一点火光:“灯,灯,灯!”
似结巴没下文,一惊一乍,芈晦拿眼睛瞥她,岑少望瞪着一双迷糊眼,只有朔君接了她的话茬问:“什么灯?”
“这村子在外头登了记,就算没修路,肯定也通了电。没有水泥路照样能走人,但这现代生活,没有电怎么过得下去,总不能夜里点蜡烛,用土灶烧饭,家里一件电器也没有,过得古日子吧。”
芈晦说道:“陈庚冯有手机。”一提起手机,芈晦将自己手机也拿了出来,打开了地图。
地图上虽然没有白梅村的定位,但是有她们自己的定位,如果转向,表示自己位置的图标也会跟着转向。她们可以参照图标来看看自己是否偏离了路线,以此及时调整。
可惜,手机一打开,没信号。
郎星弦说道:“对。他有手机,就得充电,村子里既然通了电,它就得有电线,左右是山,对面是江,照理说电线从这林子上头过最省事。”虽说她们来的时候没注意附近有电线杆子,但山里头的电线杆子隔得远,少说几百米,也许这林子就处在两架钢铁构架电线杆的中段。“我们在林子下面走,被树木误导,偏离行进路线,是因为没有参照物,要是上边有电线直通村子,我们就可以以此为参照,我们走一段路,上树看一下,偏离了就调整回去,虽然繁琐,但只要能出去,这点繁琐也不怕什么。”
芈晦和朔君沉吟着没说话,这看似是个办法,实操起来却有不少问题,如果电线离得太远或太高,就没有多少参照价值,在一米两米乃至是五米十米的差距下去看电线都不有太明显的变化。
但这也实在是个没办法的办法,试一试没什么损失,好过坐以待毙。
朔君说道:“我上去看看。”
等朔君就近寻了棵树,郎星弦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上树。
郎星弦将手电扔给了她,就见她接在手里,一转身便向树上轻身跃起。
这人浑似身上没重量,一片薄纸般,被风一吹就轻飘飘起了。她也不像一般人四肢抱着树干猴一样往上挪,她一跃势尽后,脚下在树干上一点借力,像乘了风,翩然而上,一探手抓住横生的枝干,腰上发力,身子往前一荡,荡秋千一般,一个后空翻上了更高的枝干。
这人再直起身,大半个身子就出了树冠了。
三人抬头看,看到有光亮从头顶遮掩的树叶缝隙里漏下来。
没一会儿,朔君从树上下来,轻巧落在地上,还不待郎星弦开口问,她冲着众人摇了摇头,说道:“附近没有看到电线的影子,而更远的地方,在夜里看不分明。”
郎星弦不由得有些泄气,朔君说道:“今天就先在这休息吧,天亮了视野更开阔,我再上去看看,现在就是发现了电线,也没办法好好赶路。”
郎星弦心里嘀咕:什么时候轮到你发号施令了。但也知道她说的在理,所以并未反对。
可她没有做在外露营的打算,帐篷火炉都没带,但夜里休息也不能黑灯瞎火往这一坐,瞅着等天亮。
好在是芈晦抽烟,有火源,众人拾了些树枝落叶,折腾了好一会儿生了火堆。
等到折腾完,郎星弦已然是累得不想说话,一左一右的芈晦和朔君也不是主动找话的主,对面的岑少望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大多时候比另外两人还安静,郎星弦一不说话了,队伍里也就安静下来了。
倒也奇怪,她们四个人之间,都算不上熟识,就这么静静坐着,一句话不说也不觉得尴尬。
郎星弦打了个呵欠,嗓音哑了下来:“我说,我们都歇了也不好,这林子怪邪气,得有人守夜看着。我现在扛不住了,这样,芈晦,你和圆宝守上半夜,我和她守下半夜。”她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肯定比不上芈晦和朔君,这两人得岔开,而未免朔君趁她和芈晦休息以后,向圆宝套话,最好把这两人也分开。
芈晦道:“好。”
郎星弦把背包横倒做了枕头,呻/吟着躺了上去:“我先歇了。”
她侧躺着,一抬眼就瞧到了一边的朔君,这人没靠着树干、也没躺下去休息,她坐得笔直,双眼轻阖,似乎在打坐冥想,火焰照亮她的脸,照出的她的影子。
郎星弦轻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朔君。
朔君悄然睁眼,凝视郎星弦的背影片刻,眸子轻移,目光落在芈晦身上,似有所思。
芈晦坐得离众人有些距离,也感受到了对面探究的目光,她不怎么在意,这种注视经历得多了,现在连眼皮也懒得抬。
火焰哔啵,老鸹空鸣。
她看着那光芒摇摇曳曳,地上树枝和叶子的影子也随着光芒的变动而变动,像是一个个舞动的小人。
光线开始模糊起来,变得发散,围着一层毛毛的光圈,像是从小豆般的圆洞里看到的景象,忽然离得很远。
她的身体像陷在泥潭里,直往下坠,动不了一丝一毫,意识却发飘......
芈晦猛地睁眼,满额头的冷汗,她竟然在无知觉中昏睡了过去,且这种睡眠并不轻松,如鬼压床一般,意识有了知觉,身体却动不了,费了极大的力才挣扎着醒了过来。
她抬头的同时,对面的朔君也抬起头来,朔君的面色不大好,呼吸也重了些。
两人起了身,无需多言,已能知晓对方刚才也毫无预兆地陷入昏睡之中。
中间火堆里的火焰已经熄了,只有烧透了的木头上亮着的一点黯淡红光。两人警惕地观察四周,却在下一瞬,同时一惊。
这里少了一个人。
刚才岑少望坐着休息的地方,此时空空如也。
芈晦走到岑少望坐过地方摸了摸,叶堆上没有温度,她起身看向林深幽暗处,向前走了两步,树木与黑暗凝成一团,难辨你我。
朔君道:“手电。”
芈晦一回头,便感觉到一个东西被丢了过来,她伸手接住,按亮了开关,叫道:“岑少望。”
打着手电向远处扫,只扫出一道道姿态各异的苍白树影子。
朔君回身走到郎星弦边上蹲下,耸了耸她的肩,没有反应。
朔君叫道:“郎星弦。”
耸动变成了拍打。
“郎星弦,醒醒。”
郎星弦呓语了两句,又没了动静。
朔君叹了口气,抓着郎星弦的手腕,将她的右胳膊略抬起了些,另一手和郎星弦的手以虎口相扣,拇指指腹抵在了郎星弦的合谷穴,一施劲,按了下去。
郎星弦立时被痛醒,叫着从昏睡中挣了出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另一只自由的手冲着这叫自己疼痛的根源就挥了过来。
朔君耳听得风动,在暗里一抬手把另一只手也擒住了,说道:“是我。”
郎星弦从梦里疼醒,本来火就大,一听到朔君的声音,邪火直冒,心想:好呀,这金杖都还没见着呢,就急着撕破脸,趁我睡着偷袭我!
两手受制,她也不安生,身子直撞,张了嘴露一口白牙,气势汹汹冲那影子咬过去。
朔君撒手真快,撇下郎星弦手腕,左手一挽,掌心向上一托,掌根顶在郎星弦下巴颏,把人托得不得不昂头,嘴也不得不合上。
郎星弦被迫噎了口冷空气,瞪着眼睛看那道影子,得了自由的手正要揍人。
“岑少望不见了。”
郎星弦一怔,朔君收回手:“我们刚才都陷入了昏睡中,我和芈晦惊醒过来,已经不见了她,芈晦在附近找她,我来叫你,叫不醒你,只有按你穴位,让你醒转。”
朔君又将右手递了过去:“你若不忿,可以还回来。”
郎星弦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树叶,沉声道:“我没那么无理取闹。”
芈晦转了回来,光亮打在两人身上:“附近没有她的踪迹。”
郎星弦说道:“圆宝很乖觉,不会自己乱跑,肯定是在我们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
芈晦说道:“但这附近也没有挣扎拖拽的痕迹。”
“别担心。”郎星弦一面说,一面从背包的内囊里抽出一根香:“要是你俩走丢了,可能有些麻烦,就她走丢了,我不担心,我有办法找到她......”
郎星弦向芈晦要来了火源,点燃了这一炷问路香。
芈晦说道:“你在她身上绑了红线铜钱?”
要说这红线铜钱,是采参人常用的东西,有些采参人找到了人参,就在它身上绑上红线铜钱,说是人参有灵,被发现了就跑,绑着它,它就跑不动了,实则只是做个标记,下次好来寻。
这一炷香问路香,只会朝着红线铜钱飘,好似这红线铜钱上有引力在吸它,在千米之内都能有效。
郎星弦就是未雨绸缪,怕再来个麦亦笙将岑少望骗走了,才叫岑少望戴上了这东西。
现在看来,是算对了。
芈晦道:“你不如在她身上装个定位器。”
郎星弦倒真想了一想:“倒也是个办法,定位器在长距离中好使,但是进了没信号的地方麻烦。”
芈晦:“......”
问路香上一线白烟升起,往上飘了一个指头高的距离,便像是被风吹得偏了向,穿过众人,向着一个方向飘去。
“走!”
郎星弦提起背包,芈晦打着灯,朔君殿后,跟着那一线白烟往前走。
那烟气似飘飞在空中的一缕蛛丝,两侧的树影一如先前,深处仍未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树林里静谧幽深如初,但此刻这静谧却更显反常。
三人不敢放松,时刻警惕着周围,由此而感到时间的流逝慢,仿佛过了半个小时,其实她们往前只走了八分钟便停下了。
“她在那!”
在众人前方是一株大树,树身高壮,枝上生枝再生枝,那向四面伸展的枝杈在上空成就一片繁杂壮丽的线形图画。众人毫不怀疑这株树是这林子里的树王——若是它没枯死的话。
这怕是整座常青林里唯一一株枯树,光秃树干没有一片叶子,树下却铺了一层叶毯。
那叶毯之上,躺着一个人影。
芈晦走在最前面,手中的光亮打在那人身上,正是岑少望。
她走到她身边,想去碰她,身子还没弯下去,手指先蜷了回来,往后退了几步,让朔君和郎星弦过去了。
朔君余光瞟了她一眼,郎星弦已经在岑少望身边蹲下,一碰到岑少望身体,便觉得滚烫异常,急道:“她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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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郎星弦拿手轻轻拍岑少望:“圆宝。圆宝?”
朔君在另一边俯身,捞起岑少望胳膊。
郎星弦瞪她:“你别掐她!”她那虎口的疼劲到现在还没过呢,声音里留了三分火气。
“我只是要背她起来,地上寒气重,叫她这么躺着不是个道理。”朔君轻声细语的。
郎星弦错怪了人,身体好似矮了一截,本来就没朔君高,气势登时弱了下来,但心里还是提防着不能叫岑少望跟她多接触,一转了头就去找芈晦。
她体力吃不住,背着岑少望走不了多远,还是得叫芈晦来。
不知什么时候,芈晦又退开了些,站在远处。手电在她手里,她整个人背着光,溺在了阴影里,也就隔了十来步吧,像两个世界,边界分明,那边跨不进来,这边融不过去。
郎星弦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隐约瞧见她的长发,那在夜风里飘拂的头发像丝绢像烟雾,拥着她。
郎星弦忽然有些感慨:芈晦这么个身体,逮谁克谁,孤独终老的命,也真是怪可怜的,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对谁都不在乎,才能每次都淡然地离得远远的,还是不得不克制自己,才没去插手太多,毕竟她置身事外,才是对对方好。
这俗世里的人呐,生到这世上真是受苦来的。
也是边上那株大树的晚景太苍凉,郎星弦有了点伤感,心劲一松,也没那个精神去在意谁背岑少望了,谁有力气谁背吧。
朔君将岑少望拉得坐起身来,郎星弦就在一边搭手,她见到岑少望刚才压在身下的手上握着一截树枝,那树枝没有分支,也就比簪子略长些。
朔君将自己背上的剑取了下来,递给郎星弦:“麻烦了。”
郎星弦接在手里,东西比预想中的要重,她的手臂往下沉了一点。她感觉到里边似乎有两把剑,一长一短。
朔君将岑少望背着,很轻松地起了身。一直昏睡的岑少望有了点动静,郎星弦走到她身旁,轻唤道:“圆宝?”
岑少望睡意浓重地应了声:“嗯?”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岑少望靠在朔君肩上的脑袋动了动,想直起身来,却没什么力气,好似块精铁粘在了磁铁上,分开一点又粘了回去,只能从左边挪到右边:“好热......”
“你发烧了。”郎星弦说道:“我们在营地那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出来找你,见到你躺在那树下,你还记不记得你怎么过来的?”
“我......”岑少望说道:“我自己走过来的。”
“你为什么要自己走过来?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这声音从一侧传来,似沾了夜里的凉气,听起来冷沁沁的。
郎星弦和朔君都朝手电光那头的芈晦看过去,这几个问题真是又爽脆又利落,省了逐字逐句去询问的功夫,就是听着像有点情绪,很淡,芈晦平时说话也没多热情,是以两人一时都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岑少望睁着迷瞪眼瞧那远处的身影,叫道:“芈晦......”为什么要站得这么远。
岑少望肺里像是点了个火炉子,鼻腔里呼出的鼻息是火,喉咙里含着的是炭,耳道里烧了起来,一双眼睛热得发胀睁不开。
人热得发了昏,寻着凉快的东西,恍恍惚惚想起在蛛山的那个晚上,她碰芈晦的脸,像是摸一块凉玉。
她想跟她贴着,嘴里含糊地喊:“芈晦。”
人仍然站得那么远,只一束光虚虚地连着这头。
郎星弦轻声道:“圆宝,芈晦问你怎么过来的,看见听见什么没有?圆宝?”
“我听到有人叫我,我不记得怎么到这里来的,到这里的时候,有个女人站在树底下,那个人说,她在等我,等了我好多年。她想让我帮她找一个叫升卿的......让我把这个给他。”岑少望动了动左手握着的那截树枝。
三人听得没一点头绪。郎星弦又问:“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你认不认得?”
“不认得。”岑少望说道:“她说她是那棵梅花树。那棵树开着白色的梅花,多,圆,有光,像月亮。”
那株枯死的树?那是株白梅树?哪有白梅树长得这样‘虎背熊腰’的。
不对。
郎星弦说道:“这盛夏的天,哪还有白梅花,更何况那分明是株死树,她怕是烧昏了脑袋,发了梦,无意识从地上抓了截树枝在手里。”
芈晦说道:“我们陷入昏睡,她找到这里又怎么说?”
“这里既然设了个阵、叫人走不出去,指不定还有个配套的陷阱设施。你瞧那电视上演的,什么秘境暗室,里头暗箭、陷坑、流沙、滚石,不都陷阱重重。我们这个阵里再配个迷魂阵也没什么不合理的。我们不知不觉被催眠,我们仨陷入昏睡,圆宝......圆宝她,她比较特殊,可能产生的影响就不同。”
芈晦说道:“牵强。”
“那你说,怎么回事?”
芈晦没说,朔君说了:“我在太清洞天的藏书馆里曾经看到过一个故事。”
“古时一名赵姓官员醉酒,在罗浮山松林畔歇息,遇上一名女子,淡妆素服,芳香袭人。他邀女子到酒舍中对饮,相谈胜欢,天白酒醒,面前却不见女子,只有一株大梅花树。世称——罗浮梦。”
郎星弦听了半晌,眉头一皱:“你是说圆宝瞧见的那女人是树灵?”
朔君摇摇头,说道:“我只是提供一个线索,好让我们多一个视角。”
郎星弦没作声,觑向了那静立在夜色中的树影:如果岑少望真的魂魄不全,确实容易被一些阴邪之物近身,虚弱发烧就是其后遗症,但守村人又是驱邪避煞的,这两种猜测不正相悖么。
如果说岑少望只是单纯的缺失魂魄导致的心智不全,并非什么守村人,她命又怎能如此大,从胜似半个阎王殿的地下棺材中脱生。
郎星弦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来,好似不论哪种解释,其中都欠缺了一环,真相如何,怕是连岑少望这个当事人自己都糊涂。
岑少望说道:“她还说......”
岑少望的声音很微弱,郎星弦凑到她脑袋边上,才听清是“她还说可以出去了”。
“出哪?林子么?”郎星弦将信将疑。
朔君恍然:“那株树是阵眼,你看看你的罗盘。”
郎星弦将罗盘拿出来端水平了一看,天池内的指针指着一处不动了。
“我们往前走走看。”
四人从梅树前往西走。她们先前没有来过梅树这片区域,要不然这样树身高大、枝干伸展奇特的枯木一定会给她们留下印象。
向前不知走了多久,周遭的树木越发稀疏起来,头顶那压迫着的密密树冠也露出较大的空间,可以望见外头逐渐泛青的天。
再向前,偶有树木三两株,多是一些毛竹和灌木。
她们向后看去,青灰天空下的树林暗沉沉一片,幽深得似深山洞穴,再望头顶毫无遮挡的开阔天穹,她们才觉得真走出了这片迷林。
芈晦像是陈述自己发现的一个可能,又像是在提醒两人:“村子里应该有卫生院。”
郎星弦探手摸了摸岑少望额头,依旧滚烫:“对,得赶紧叫医生给她看看。”本来就不聪明,别烧得更糊涂了。
三人加快了脚步,顺着向前延伸的道路走去,走出不远,道路两旁便有零星房屋,房屋瓦破窗碎,荒草从窗子破开生长出来,这些屋子依然废弃日久。
走上一段路,眼前突然开阔,白梅村的影子显在前方,那是一条向下的坡道,修了水泥路面,左边多是两层的房子,墙壁粉得雪白,天还太早,家家户户闭着门,不知打哪传来的鸡鸣,一条黄狗卧在前头人家的屋檐底下,耳朵抖了一下,忽然起身,冲着四个生人吠起来。
不一会儿,楼房二层有人推开窗子。郎星弦上前道歉解释,好声好气问明了这村子的情况。
原来村子里头别说卫生院,连个旅馆招待所都没有。
那人指路,叫她们去下头的酒庄问问,说不定人家里还留了客房。
三人顺着坡道走到底,转向横着的道,这道路铺着青条石砖,两边都是房子,像条弄堂,巷子里漫着晨雾,清晨很静,那几声鸡鸣停了后,这地界像个荒村。
一路走到深处,找到一家木制楼房,咋一瞧还真有点古代客栈的味道,大门两边柱子上写一副对联:酒香不怕巷子深,手艺百年传承人。
敲门半晌,终于把那睡眼惺忪地店老板给敲了出来。这老板说话口音重,双方连说带比划才勉强交流。
好不容易才定下两间房,跟着老板上了二楼。
这酒庄二楼原本的房间是给员工住的,现在酒庄生意不好,请不起员工,就闲置成了仓库,房间堆积的杂物多,租给郎星弦几人的房间还得现清理,就这也只清理得出来两间。
四人也没地挑,有的房住就不错了,好过露宿街头。
四人一齐动手先清出了一间屋子,老板铺好了被褥,朔君将岑少望抱到了床上。
郎星弦和芈晦已经着手清理另一间屋子。郎星弦推开了窗户通风,只见屋子背面是一家店铺,店门虽然锁了,院子里放的东西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郎星弦脸色都变了,叫来老板:“老板,你这酒馆怎么贴着棺材铺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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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老板用扫帚搅着角落里的蜘蛛网:“我这是祖宅,从祖上住在这里算起,那棺材铺子就在这了。我老爹想开个酒庄,没余钱,人又说见棺发财,就直接把这祖宅当作酒庄用了。”
老板叹了口气:“谁知道没两天,那家铺子主人过身了,丧事办完以后,他女儿就离开了村子,留在村子的堂兄弟不愿意接手铺子,这铺子就这么空着了,我们这酒庄财呢也是没发成,生意不好做,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棺材铺子关了的缘故。后来村子里不准土葬,棺材铺子就彻底废了,那几口棺材留在那里没人要,都二十多年了,就是几只木头盒子,没什么的,你不用怕。”
郎星弦出于消息买卖人对言语所透露出的信息的一种敏锐,问道:“这家棺材铺子的主人是不是姓陈?”
老板讶然:“你怎么知道?”
郎星弦问道:“他家女儿是叫陈明月?”
老板皱着眉,嘶着气,回想半晌:“他闺女好像是叫陈什么月的,年头太久了,人一直没回来过,记不太清了。”
郎星弦又问:“她那堂兄弟是叫陈庚冯吗?”
这回老板应得爽快:“对呀,对呀,你认得他们?”
郎星弦笑道:“我们是陈庚冯的朋友,有东西带给他,来之前打他电话,结果聊得太忘形,就知道他住白梅村,没问他住哪家哪户。他那脾气,我再打过去,他准跟我急,就想着反正到白梅村了以后,随便一问不就知道他住哪了,所以先过来了。没想到这么凑巧,我们落脚的酒庄后头就是他堂亲的铺子。您说这是不是缘分。”
“原来你们是二头的朋友,哦,就是陈庚冯,他那性格确实是,说不了两句就急冲冲的。”
“您知道他住哪吗?”
“从酒庄前头这下去,左转上楼梯,就是条长街,左手边第三户就是他家。”
郎星弦手沉在底下,偷偷地给芈晦比了个ok的手势。
“我就说今天眼特别亮呢,敢情要遇贵人了,您真是省了我们麻烦了。”郎星弦翻脸比翻书快,一转脸就笑脸盈盈了。
恭维话听着虚,但人多少还是受用,那老板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郎星弦一边给扫灰的老板拿撮箕,一边问道:“那您知道不知道,陈明月、也就是陈庚冯那堂亲为什么要离开村子?我每次一说到陈明月,他就跟我翻脸,不小心提到,他也得不高兴。”
“他连陈明月都告诉你了,你们关系应该不错。”
郎星弦应对自如:“是有些交情,但也只到告诉我有陈明月这个人在,别的他就不肯说了。”
郎星弦把那一双满是求知欲的眼睛盯着老板瞧。
村子沉闷久了,没什么新鲜事,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和村里人说话就没劲,每日家长里短无聊又乏味,这老板不知多久没体会这种我知你不知、掌控别人求知欲/望的满足感了,他脸色都红润了两分,即便言语上交流有障碍,也不妨碍他的兴致:“陈家丫头为什么要离开村子我是不清楚,但二头和陈家丫头关系僵成这样我倒是知道一点。”
“那他俩是为了什么闹僵的?”
“还不就是为了他们家挖出来的那个官才子。官才子你们知道吧,棺材里出生的人。”
郎星弦目光闪动,和芈晦对视了一眼。
“那官才子是个女婴,被人发现救出来的时候,都埋下去三天了。你说说,这底下没水没粮缺空气,一个成年人都撑不了三天,一个刚出生的娃娃居然撑过了三天,救出来的时候哭声洪亮,比个半大小子的气还足。埋人的棺材是陈家卖的,埋下去的棺材也是陈家掘出来的,那女婴最后也被陈家带回去了。村里好些人觉得官才子不吉利,二头也觉得不吉利,但陈家依旧把蔡老婆子的母羊买了回去给女婴喂奶,把那女婴给养起来了。差不多两三年,陈家老爹过身了,村里人就说,那女婴是妖怪,吃人阳寿,二头也信这一说,要把这女婴送走,都送上车了,硬是被陈家那丫头追上,又带了回来,从那以后,两人见面说没几句就要吵,闹得越来越僵。再后来,陈家丫头就离开村子了。”
郎星弦扬了下眉毛。这女婴现在就在隔壁躺着呢,吃不吃人阳寿她是不知道,倒是挺喜欢吃甜的。
这老板聊天兴致未尽,还要再说时,朔君从旁边的房间过来,向芈晦和郎星弦道:“她烧得有点厉害,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郎星弦忙问道:“老板,你们这有没有卫生院或者药店?”
老板摇摇头,和先前问路时得到的回答一样。一问这里的村民生病了都是怎么办的,果不其然是那经典答案:小病不用治,大病治不了。
朔君问道:“那这里有酒吗,可不可以卖我一盅?”
老板连连道:“有、有、有。”
朔君跟着老板下了楼取酒,上楼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酒壶酒碗和一枚银元。
郎星弦问道:“你拿这些做什么?”
“我想给她刮背散一下热,她可以好受些。”
......
三人回了岑少望休息的房间里,关了门窗。
芈晦背靠在门边,郎星弦拉了张凳子在旁边坐着给朔君拿着酒壶酒碗。
朔君将岑少望扶得坐起,脱了她的上衣,让她趴伏着,而后拿起浸在烧酒里的银元,她手指触碰到岑少望背上的穴位时,动作一顿,人也怔愣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
朔君用银元顺着岑少望背上的经络往下刮,待得银元上的酒液干了,便再沾一下烧酒。
芈晦看着岑少望白生生的背上被刮出一道道红印子,她顺着那印子往下到了背沟曲线变化的地方,两侧便是岑少望的腰。岑少望的身体不是纤弱形的,她身形匀称,虽然腰细,但有股韧劲。
芈晦有点儿出神,目光又不自觉地往上挪,落在岑少望的背、岑少望的肩:岑少望的肩胛骨微微凸显出一点轮廓,肩背虽然不宽厚,但线条很舒适。在蛛山里,近处虫鸣,远处猿啼,这肩背很稳,背着她,身体随着脚步而轻轻震动,像摇篮......
芈晦被一点响动唤回了神,她看过去,原来是岑少望迷迷糊糊想要起身。
“别乱动,趴着。”郎星弦将人又戳了回去。
岑少望动作之间,脖子上的吊坠发出金属碰撞的沉钝声响。
“唉,谁在她脖子上挂了一狗牌啊。”郎星弦将岑少望那吊坠托在了手里。
“狗牌?”
郎星弦一抬头,看到朔君蹙着眉、一脸不认同的神气,知道她误会了,说道:“一种刻了身份信息的牌型吊坠。”
长条形铜牌上刻了两串数字,上边一串似乎是银行卡号,下边是陈明月的名字,后边跟了一条手机号码。
郎星弦看着看着,想起酒庄老板先前说的故事,经不住感慨一声:“这陈老板,真是用心良苦。”
铜牌底下还压着一个小些的吊坠,那手感是个圆形的物件,先前便是那东西和铜牌相碰发出的声响。
郎星弦将铜牌拨开,看到这项链上的另一个吊坠时,“咦”地一声。
朔君和芈晦的目光都被她这一声引了过来。郎星弦将那吊坠用拇指和食指一上一下压着,凑得离眼睛近了些。
这吊坠外圆内方,分明铜钱一枚。
芈晦瞟了眼岑少望的手腕,白色的腕子上挂的红线铜钱分外惹眼:“你在她身上挂了不止一枚铜钱?”
“瞧你这话说的。”郎星弦道:“你当我是铜钱批发商啊。这是她自己的,不然我为什么这么诧异。”
郎星弦望着铜钱上的字,不似一般铜钱印着某某通宝,上头印的是一句咒令:雷霆雷霆,杀鬼降精,斩妖辟邪,永保神清。
“这是枚山鬼花钱。”郎星弦看向朔君:“我那师叔,你应该也认得的,这以前叫杀鬼钱,是一种避邪的法器。”
这声师叔被她叫得像调侃。
朔君抬了下眼睛,瞅到郎星弦嘴边的笑意,知道了她是故意这种怪声气。
挺记仇一人。
“这可能是陈明月留给她的,他们陈家以前既然是开棺材铺子的,手上有点这种东西也寻常。”郎星弦随手翻转铜钱,她知道这种铜钱背面一般刻的八卦,只是习惯使然,看东西得把信息看尽。
出乎意料的,铜钱背面不是八卦图案,没那乾坤坎兑,上头只刻了两字——青乌。
青乌?
这俩字像是在哪见过,瞧着眼熟,郎星弦费力回响,眉头打了结,奈何脑袋里信息太多,像是在竹海里找一片叶,哪里找得过来。
芈晦问道:“她这枚铜钱有什么问题?”
“我好像在哪见过背面这两字,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郎星弦越想越觉得熟悉,但始终隔了层窗户纸捅不破,“算了,不想了。”
郎星弦给岑少望将吊坠又挪还了回去。有些记忆越回想越是记忆不起来,不去在意了,反而什么时候灵光一闪,记起来了。
郎星弦起身将酒碗往凳子上一放,抻了个懒腰:“你继续给她刮,我和芈晦去村子里问问,看看有没有谁家备了感冒药的,做两手准备。”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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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23 章
郎星弦和芈晦出了酒庄后,按着酒庄老板的指引,顺着酒庄前的道路往前走到岔路口,左转上了楼梯。
第一家是商铺,卖的日杂百货,可以从穿堂过一个院子,走到酒庄屋后的那条街上。第二家在剁辣椒,摆得红澡盆里全是鲜红的辣椒皮子,辛辣的味道刺激人的喉舌。
郎星弦和芈晦站在了第三家门前,门上贴了春联,一角挂了一束干枯的艾草,大门关着,一边红色格子窗的玻璃不知是脏污了还是玻璃种类特色,难以透过窗户从外看清屋内情形。
郎星弦上前敲了敲门:“二头!二头?”
敲了好一会儿,没人应门,倒是把隔壁家的住户给敲出来了。
“庚冯这两天应该出村到县城里去了,不在家,你们是?”
村民口音重,郎星弦连蒙带猜才知道这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噢,阿姨,你好,我们是二头朋友。”郎星弦问道:“姨,你知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跟他约好了见面的,结果我们到了,他自己倒是走了。”
“可能是去忙生意吧,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要不你打电话问问?”
“好,麻烦了。”
两人没有返回,而是顺着长街往前走。
这条长街的道路其实是一条长而窄的天井,目测三米左右,中央有一道半米多宽的凹槽,疏导积水。两边清一色木制的老房子,有些房子上还保有斗拱结构,窗格花纹繁复,有些房子整体歪斜,墙面的倾斜幅度清晰可见,仿佛随时都要躺倒。房子的屋檐为了保护墙面而远远伸出,和对向房屋伸出的屋檐几乎挨上,彼此间也就留了一尺多的距离。天光就从这么点的缝隙里落下来,照耀的范围有限,因而整条长街都是昏沉而寂静的。
郎星弦和芈晦走到长街尽头,问过的几家都说没有药,两人从尽头的台阶上去了。
那陈庚冯的邻居走到剁辣椒的门户前闲聊,看了眼郎星弦和芈晦的去路,疑惑道:“这段时候怎么这么多人来找庚冯?”
“生意有了起色,赚了钱呗。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呐。”
......
从长街尽头的阶梯上去后,是一条主路,走没两步,便遇上一座牌坊,牌坊的柱子上贴了张告示。
郎星弦走过去一看,白纸A3纸大小,上头用毛笔写着: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往来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原来是一首民谣,民间不少地方将其做偏方,治疗小儿夜啼。
郎星弦看这上面内容时,心里不自觉跟着念了一遍,念完以后,心里腻味,浮出一点微妙的抵触感,她想叫芈晦过来瞧瞧,一转头,发现芈晦站在牌坊边上的一块石碑前。
郎星弦走了过去和她一起看那石碑。这块石碑年代久远,顶角开裂,得益于顶端的瓦檐遮风挡雨,将碑上的大部分字迹都保存了下来。
石碑上记述的是白梅村老幼在里正的带领下躲避灾祸,迁徙到此定居的事迹。
郎星弦看了眼时间,是大兖末年,贞朝建立之前的那段战乱年代,正是圣人入世的时间段。
藏于魔方玄机中的遗玉,让人捉摸不透的陈家,再加上这迷林当前的封闭村落,仿佛都和圣人有着某种关联。
郎星弦想从这石碑中看出更多的信息,但这石碑通篇都未曾提及圣人,即便是逐字逐句来分析,也仅仅是这村落迁徙的时间段和圣人入世的时间段有重叠。
郎星弦不死心,将那民谣忘在了脑后,和芈晦一路参观村子,一路问村民讨要感冒药。
村内许多的房屋都已废弃,或被别家占用为库房,开着门的人家也只见到几个老人坐在外头,在路上也遇见了几个孩子,就是没见到多少壮年人的身影。
大多年轻人忍受不住村子和外界繁华的巨大差异而选择背井离乡,只有老年人困守在这村子里,以至于这衰老的村子更加冷清衰败。这也是村子虽然较为封闭,却不排斥外人的缘故——外人的进入能带来片刻的活力。
郎星弦一路找到村长家,在村长家要到了两片感康,但想要看一看村志的期望没能实现。这村里没有村志。
两人从村长家出来,就是回酒庄的巷道。两人没有立即回酒庄,而是顺着那条路走到了底,巷道尽头右侧是个公共卫生间,再向前走过一片小竹林就是横在面前的江流。
江面上薄雾氤氲,在对岸有座建筑,飞檐翘角,似乎是座古楼,离得远,又隔着雾气,看得不真实。
......
“对面那古楼是什么地方?”郎星弦问酒庄老板。
“那呀,陈家的祠堂,听说有些年头了。陈家丫头走了以后,二头又在外边忙生意,不大在村里留,那边估计也荒废了,要不然收拾收拾,也能成个景点咧。”
“有办法过去么?”
“有船,也就二头有时候用用,村里人不怎么会划船,等二头回来,你可以叫他带你们过去看看。”
郎星弦咧嘴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能白来一趟。”她和芈晦一圈逛下来,除了对岸那座古楼没去过,其他地方已经走遍了。
楼梯声响,郎星弦抬头一看,芈晦从二楼下来了。
郎星弦见她便问:“药喂她吃了没,怎么样了?”
“吃了。朔君给她刮完背,体温已经降了。”
酒庄老板给两人打了声招呼,下厨忙中饭去了。
酒庄老板离开后,芈晦问道:“今天怎么睡?只有两间房。”
“自然是你和圆宝一间,我和我那师叔一间。”
芈晦靠在门边,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她还在生病,和我一起住不合适。”
“又不是叫你们睡一起,屋里不是有两张床吗。”郎星弦抬头看了眼二楼,走到芈晦近旁,皱着眉扇着那丝丝缕缕的烟气:“陈庚冯还没见到,圆宝现在是唯一跟陈家有关联的人,我们得看好她,不能叫别人给拐跑了。”
“你可以和她住一间。”
郎星弦不以为然:“你看,住一起方便一起行动,既不让我那师叔和圆宝有太多接触,这万一我们要是提前闹掰,拆伙了,到时候我殿后、容易拦我那师叔,又方便你带圆宝先跑路。”
这话被郎星弦说出一股慷慨就义,舍我为人的气势。
芈晦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问道:“你是这么个人设?”
“嘶,你......”郎星弦发现了,芈晦这人平时装高冷,孤僻懒得交际,其实本质上坏透了,说话专喜欢噎人拆台。郎星弦道:“太清洞天的修士可不是花架子,要是你拦不住她,指定要给她揍得瘫在床上仨月爬不起来,我带着圆宝跑,要是被她追上,不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就算跑脱了,你躺下了,我一光杆司令,之后怎么找金杖呀。但要是我来拦她,那就不同了,我能和她周旋一段时候,看在我小姑的面子上,她就算和我动手,也得留两分力,不把我往死里揍吧,你带着圆宝先离开,到时候就算被追上,以你的身手总还能做一番挣扎。我这叫未雨绸缪,你懂不懂。”
芈晦没作声,这还没打,郎星弦就已经假设她打不过了,不过也确实是未雨绸缪了,总要做最坏的打算。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就按你安排的做吧。”
“那好,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就跟我那师叔说。”
......
四人的伙食托了酒庄老板负责,中午的时候,就在一楼吃饭。
一楼大厅里摆了两张方桌,桌子四面放了四条条凳,对面木制柜台,后头垒着酒罐,真有几分古代酒家的氛围。
酒庄老板按着芈晦的交代,将餐分了三份,虽然对这要求满腹嘀咕,但对方既然给三份的钱,他也就照做了。
郎星弦给岑少望将饭菜送上去后,从二楼下来。朔君和芈晦一人在一张桌子上坐着,芈晦已经动筷,朔君还在等她。
郎星弦径直走到朔君对面坐下:“吃吧。”
朔君见她似乎对芈晦独坐一桌并不感到意外,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我那师叔,我的脸是能下饭还是怎么着。”
朔君没有吭声,只是眼神有了变化,仿佛有点无奈。
芈晦吃完后,也没打招呼,自己收拾收拾就走了。
朔君眼角余光瞥见她远走的身影,偏过头去看,直到看不见人了,回头来,问郎星弦道:“这个人,你和她熟吗?”
“谁?芈晦?”郎星弦手里的筷子抵着下巴,沉吟道:“也不算很熟吧,合作过几次。”干他们这行的,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她从来不向芈晦多问。
郎星弦眼皮垂了一半,一副懒散的姿态望向朔君:“怎么了?”
朔君斟酌了一会儿,说道:“她身上的气息有点古怪......你不要离得她太近,如果你有余力,最好查一下她的来历。”
郎星弦嗤笑了一声,撑着桌子站起了身,她道:“师叔。”
这一声“师叔”叫得比“我那师叔”还不恭敬。
“你不知道有一句话叫疏不间亲?”
郎星弦觉得好笑,她不知道这人是真的不知人情世故,心无一点城府,还是认为有小姑在,她和她比她和芈晦的关系要来得亲近些。
“我和芈晦再怎么不熟,和她也认识好几年,合作了好几次,我和你才见几天面呐,你现在跟我说这话,不太合适吧。”
朔君的眼睛不再是定定地平静地看向某一处,它晃动着。朔君张了张嘴,仿佛有许多话说,良久,只是轻声道:“如果你觉得我冒犯到你,我向你道歉。”
郎星弦没了胃口,淡淡丢下一句:“我吃好了,您慢慢吃吧。”转身上了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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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又第决,雕刻西瓜,手⿺软玉呈圆,雕西瓜,无疑明智选择。
此,雕刻速,简单快惊,只钟,软玉手,已完西瓜状。
瞬,李铭快速换刀,将刀换圆腕刀,,足够打磨西瓜。
腕刀手仿佛扇翅膀蝴蝶,速很快,又顺畅无比。
钟,属西瓜最常见缕缕纹路,被李铭雕刻,此,手⿺软玉,已假『乱』真西瓜,西瓜带截短短藤蔓,片瓜叶,像极至。
么短将块软玉雕刻,李铭,已绝雕刻师称号。
,李铭依没停手,雕刻完,立即又拿块砂纸,西瓜细细打磨,五钟堪堪走完侯,终停手,长长松口气。
场寂静,钟,场见识李铭雕刻几,才轰拍手掌,声喝彩。
此,此雕刻〾术,已让悦诚服,便林清音,忍住跟拍手掌,脸,惊叹〾『色』。
“陈铁,觉需比吗,认输,向低头,或者,剩,,五钟,雕假『乱』真西瓜,,绝。”
李铭,脸信ǹ狂傲看陈铁,冷€道,雕刻道,已无及,陈铁,居敢答跟比雕刻,取辱。
,听李铭话,陈铁摇头,笑道:“五钟只雕西瓜,确做,,决让钟,€,半足够。”
此话,怔住,便李铭雕刻第,恰五钟,才将西瓜雕,陈铁,却€只钟,未免太狂妄。
,仍低估陈铁狂妄,陈铁已又€道:“李铭,让输服口服,刀,只需根银针够,且,雕刻东西,比西瓜复杂倍,半雕,算输。”
€完,陈铁手掌,已取根足足五寸长银针,站桌。
讲道,话€,场〾,看眼神,已像看智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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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圣》最章节 第25章 第 25 章
太洋海域空。
“咯咯。”
“哒哒。”
阵牙齿敲击声音,轻轻流传。
穿黄色劲装低级命、利美白,粗犷脸色,惨白煞白。
容惊悚。
目光颤抖。
“咕咚。”
喉结,眼角余光瞥左虚无空。
道贯穿、连通纯白光柱,降临左——九米处!
差!
“啊,感谢您护佑。”利美白忍住轻声祈祷,浑身战栗止。
万恐惧情绪,宛滔滔绝飓风,脑海呼啸咆哮。
身低级命利美白,几欲泪奔,只差么米,若再近——
将彻底泯灭!
“唉。”
声沉闷复杂叹息,华希达嘴⿺吐。
华希达环视众低级命,默茫笑。
直视若球延续、球根源众低级命,眼,居文值。
“,太强太怕。”
华希达唏嘘连连。
,只怕位完美级命!
令疑惑,早先默默无闻、没落无名,怎突兀崛,展此?
“难道,武道?”苦思冥想〾,只念头猜想。
武道,真么恐怖?
沉寂载,举冲霄!
“基道路?武道?底哪才破落垃圾?许知道。”华希达怅怅叹息。
低级命,忽文:“诸位,阁宣言,听吧?该怎么办?”
“知道。”
“基者荣光,难道此泯灭?”
轻声讨论,但言语充满敬畏,万万敢再露丝毫放肆语气。
最终。
华希达锤音:“基者配,阁€。拥超凡脱俗,远超切武者。”
“。”
“终比启武道代注册战武师,才真类。”
€完话语。
华希达身躯佝偻,
瞬衰老许,缓缓回返华。
“走吧,只此。”
“阁旨意,没抗。”道道低沉黯淡声音,残留空,蕴含无尽落寞。
终明白,什么才算类,什么才称球延续根源。
信念。
——
球区域。
球类,陷入死寂沉默。
球类,眼神、目光、情、呼吸、思考念头,凝滞,、栩栩雕塑。
股仿佛狂暴山崩、咆哮裂、恐怖星空崩裂浪潮,奔腾回荡,休止!
抹宛若塌陷、月无光、苍穹塌陷灭绝氛围,延绵扩散,覆盖球!
任谁想——
世⿺、星空宇宙⿺,居存瞬步传音整球命!
浩荡冷漠声音,响荡无穷,余音绝。
!
!
曾启武道代、劈杀古恐、拯救球武道先驱!
历载消寂,〾名,整球、位置区域,始爆!沸腾!
什么武道?
横亘星空,昭显光芒巨字,湛耀球半边!
什么武道?
声音传荡球,威势惊,碾杀摧毁切敌!
什么武道?
即武道!
华、帝。
无众、仰望星空、聆听宣言。
即黑夜弥漫降临,但苍茫浩瀚纯白字,耀耀辉,撕裂黑暗,照洒光明。
即城市深夜已至,但海巨众,或伫立街头,或趴床沿,望星空。
“,华希达。”少女,捧杯冰茶,茫伫立街头。
冰寒茶塑料杯,缓缓歪倒少女肩头。
“啊”
许久〾,少女惊叫声,终察觉冰冰凉适感,冰茶洒落。
少女苦笑声,肩头,头莫名惶:“武道先驱,怎么强?”
旁边青,苦笑。
尴尬悲哀。
刚刚,直基者类壮举!
再抬
首、往空。
青某信仰,仿佛瞬被摧毁干净、泯灭无存、空空荡荡。
原,直苦苦追逐、视毕想类、基者,根配!
配尊贵!
——
黑肤⿺,伫立街角,低垂脑袋,深深慨叹。
“。”
“直,坚信——早晚,必将崛。”
黑肤男抬容,赫曾战友至交、戴蒙!
“。”
戴蒙嘿嘿笑:“武道兴盛,再启。”
——
处基修炼校。
“基道路,彻底完。”寝室,视,默默无言,只觉未片漆黑。
剥夺基者切尊贵特权?
哪怕球领袖、类华希达宣布此道讯息,信,意。
宣判——
控、凝结星空伟岸浩瀚字武道先驱、!
传递声音、蔓延回荡整球区域命、!
宣言〾钟,球,才尽皆逐渐凝固⿺恢复。
恢复思考、恢复呼吸。
震骇惶恐!
茫呆滞!
狂喜激!
崩溃莫名!
无道情绪波荡,球彻底炸。
——
ǹ此。
球层议。
利美议厅。
“嘭咔!”利美总统色凝固,手指捏碎玻璃杯,嘴唇轻轻呢喃,却怎么€话语。
威势,赫赫汹汹。
单单道传递球声音,已令惊悚莫名。
修练武道武者,算曾武道先驱,该此恐怖强悍、匪夷思!
“唉。”
利美总统深深吸口气,死死牙。
基者,剥夺切特权?总统席位,将该何?
华层。
“金银帝球,至少位究极命!怎么杀光屠灭?”
道疑问,弥漫升腾众头,宛海啸般波涛汹
涌。
字横亘已钟!
宣言传递钟!
倘若金银帝〾,球,必允许此放肆!
“咳咳。”
华总统脸色泛红,头尴尬万千、羞愧欲死。
刚刚€什么?
似乎、像、隐约叱责王议长谓幻想!
转眼〾,浩瀚话音宣判,滔滔荡荡、连绵绝巴掌,狠狠刮抽脸颊。
痛!
华总统左脸,苦笑声。
白龙鱼服载,眼识真伟岸。
“嘿。”
王议长吧唧吧唧嘴,手指头议桌——“咚咚咚。”
咚咚。
咚咚。
“烦死!别敲老伙!”基者议长,脸色阴翳森寒,斜睨眼王议长。
毕占峰,位低级命!
王议长嘿乐,悠:“毕议长,只怕知。老伙,阁,深厚友谊。”
“再者€。”
“汲取球类资源、诩基者,已被阁剥夺特权!”
“嘭!”
王议长骤站身,座椅被撞,巴掌狠狠拍议桌木质桌:“!”
华总统脸皮颤,颤颤巍巍道:“,何必此呢?”
“呵呵。”毕占峰冷笑声,神态森寒阴冷,死死盯王议长:“老伙,想活?”
“武道诚强悍,但ǹ基比,只怕差丝。比——”
毕占峰舔舔嘴角,目光猛乍凛杀意:“弄死,知道么?”
喀嚓!
毕占峰浑身暴涨火红光芒,只手掌按议桌,随意向侧扒。
喀嚓嚓!
半米厚木质议桌,登离裂!
毕占峰嘴角咧、阴翳轻笑:“,再幻想?”
王议长目光颤,哼笑声,目光直视毕占峰:“垃圾玩意,凭什么坐议长席位?且连续?”
“信念!责任!”
“今若死,!!”
“届,
阁必将无视切劝阻,肆意汲取球资源基者,必退舞台!”
“嘿嘿。”王议长撑身躯,挺拔松,暴喝声:“啊!手!杀!”
“唉唉。”华总统急忙站,连连挥手:
“快坐坐,话€,干什么?阁许只随口€,真——”
“呵!老伙!注死瞑目!”毕占峰冷笑声,道火红光芒即将打。
倏〾!
道轻轻冷冷话音,响荡议室!
“咦?”
“许?许猜错。”
“王老哥,情绪么激,减寿啊。”
道澎湃汹涌浩瀚威势,宛星空银河垂落,携无抵挡威,轻轻压毕占峰身躯。
嘭嘭嘭。
道深达半米巨坑显毕占峰原位置。
至低级命、毕占峰,早已刹,头脚直接堙灭破碎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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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圣》最章节 第26章 第 26 章
陆白放
魏管常看报纸,少爷,。
陆白笑揶揄,丘〾貉。
陆总怀疑南宫焱烈跟西莱王伙?秦修桀震惊。
西莱王室闻,向王室专属记者报。陆白道,没王室意,媒放南宫焱烈西莱王宫消息?
秦修桀眉头立即紧锁,果带走少夫南宫焱烈话,必西莱王室协助。
比明放南宫焱烈西莱消息,造南宫焱烈直西莱假象,男恐怕早离甚至z
〾直蛰伏暗处,寻找!
€?陆白唇边缓缓浮令胆颤绝美弧,啊,跟玩么?
声音突变,怒道,修远,让阿瑞斯继续留西莱盯。
。秦修桀马。
及。陆白牙,让盯意利边,注意安夏儿没被带。
陆总怀疑带少夫意利?秦修桀道,但南宫族,南宫焱烈确直没回南宫族。
陆白盯秦修桀,老巢,迟早回,懂吗?
。秦修桀忙低头,马将消息传。
秦修远几乎迅雷〾速离。
析情况,马!
陆白搁餐桌手紧握,宝贵褐眸⿺暴风雨般波情绪。
魏管身道,少爷,今总算知道少夫该没,果她南宫焱烈手⿺活,南宫焱烈既带走少夫杀少夫
么?陆白勃怒,落男手⿺,?
果雷霆般怒火降。
整餐厅空气似被冻结。
女佣吓耸肩头,气敢,直听€少爷情温宽容,今情况竟完,女佣翼翼。
魏管冷汗,低头,少爷息怒,知少夫活,太激。
陆白看眼货车司女儿医院病历,猛摔,冷笑声,倒清楚,什么最!但陆白没保护妻么?
果妻
保,必叫陆白!
晚,似乎世界紧张忙碌,陆白安排每密切注南宫焱烈踪;秦修桀联系,将陆白话传达;秦修书代陆白管最智跨集团,ǹ商界腕保持信息往,ǹ裴欧莫珩瑾立另未科技组
九龙豪墅昏暗奢华卧室⿺,陆白手指轻轻送给安夏儿晶蛋,声音忧伤低喃,没,带回,回身边
若世界〾王,身边必。
——————
,s城立交桥惊交通故第早,灰蒙色云层空,架私客缓慢飞。
刺眼光,及彻骨冰冷,刺激安夏儿每条触感神。
她颤睫毛,像雨⿺蝴蝶虚弱翅膀,无餐。
冷
她启双唇。
几乎确她己否声音。
模糊渐明视,周围片白色,啊,她又医院么,,置身医院⿺冷,感觉没错,她喜欢医院。特别喜欢看医院型医疗器材,让她感,她命像被别纵。
视,渐渐看身影站,肩头阔身型,站姿态跟另卑躬垂首,挺立带威压。
气息危险!
什么€,么身型般健硕,男吧!
冷安夏儿再次声音,管谁,她想脱离境。
袭英伦风黑色衣男站手术室⿺,黑眸黑,但张脸庞却散命异风情,看躺手术台安夏儿,背身手几乎握呼吱响。
她真身孕?牙,脸颊边牙浮。
。旁边医翼翼道,花五六保暖措施,她身恢复,但刚才做检查,她已月身孕
此别。
南宫焱烈。
早z,妹妹南宫蔻微ǹ安夏儿陆白周旋,却直暗⿺监视安夏儿静,注浅湾入车辆,最终,安夏儿陆白给她避风港浅湾⿺
直安夏儿‘环亚康乃馨’医
院,直让远处厦⿺,望远镜监视。
提收买司终派场,耗费月思设计场交通故,终,功将安夏儿陆白手⿺,夺!
南宫焱烈?安夏儿视恢复清明,看清男,什么哪什么?
她看眼男,震惊无恢复静,脑乱麻团般。
她转眸,缓缓看眼洁白手术室,及刚才头顶刺眼手术灯。
查觉安ǹ危险她,似乎呼口气,凉,凉气脊椎窜脑勺,滴泪她眼角落。
安夏儿姐,没伤头,该失忆象。南宫焱烈嘴角带丝邪佞,声音带竖琴般古典华丽,至少怎么?记什么?
〾情,海般涌入安夏儿及脑海⿺。
陆白答将南宫蔻微接浅湾,她菁菁纹陪离伤欲绝离s城医院,立交桥惊车祸,及伴随她腹痛,她入昏迷黑暗
安夏儿瞳放,像想,她手移身,,宝宝呢肚痛
回想切。
脑袋陡始痛。
像忘几压,伤,她脑空白,又潮般涌回,让她脏绞痛,呼吸停滞。
陆白什么?菁菁纹呢?护送她回‘环亚康乃馨医院’保镖呢?
她哪?
看没失忆。南宫焱烈手术台,看身回暖被洁白被紧裹美,冷勾唇,惜,若候失记倒,虽计划,但省。
孩安夏儿什么想听男€,她只担她肚孩,她感觉身状况,孩怎,孩,放回
逆头顶手术灯,南宫焱烈安夏儿脸庞,显几真。
男五官€美份!
但坏,ǹ貌比!
宛令退避舍黑暗撒旦,长邪美,肠毒黑,诡计端!
——冷血残酷,**弑父,毫无!
——落手,安夏儿底凉!
孩?眼男眯邪恶黑瞳,安夏儿姐,真让意,像夺宝般将夺手,竟带孩身?太令气,喜欢孩,更别提陆白孩!
安夏儿眼睛撑最,听思议话,她看眼男眸剧烈颤,€什么孩什么意思?
声音几乎颤抖!
哦?安夏儿姐知道怀孩?南宫焱烈笑道,刚才医给做检查,月身孕,怀胎,怎么,陆白没告诉?吧,此棒,口气怀胞胎,只怕兴吧,很幸福吧?
安夏儿眼神住,完无消听话。
她肚孩?
算什么?
真吗?
什么陆白完没跟她提?,男耍她,想€令她疑惑话题,转移她此注意?
真吗?她无提问,怀孩?
眼男道,并意味明笑,看,陆白没告诉,,毕竟医€,肚孩非常危险。
,哪?她摇头,听己状况,急,讨厌,送回需做手术孩陆白放陆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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