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妾灭妻?这侯门主母我不当了!礼午》 第1章 过继 第一章 “云婉,这五个孩子你觉得怎么样?” 眼前的场景,耳边的人声,都太真切了。 蔺云婉还没完全适应自己重活一世,已经回到二十三岁这一年的情形。 意识到老夫人这是在和她说话,她回过神,打量着与寿堂正厅外面,长廊上的五个孩子,都只有七八岁的年纪,换了崭新的衣服,站成一排,只等着她挑选中了,过继到她名下做她的嫡子。 陆老夫人见孙媳妇不说话,便劝道:“你七年无所出,且先在膝下养一个,兴许喜气来了,你亲生的孩子也跟着来了,那也是皆大欢喜。” 蔺云婉:“老夫人,老太爷去世的时候,世子说要守孝,搬去了陆家祖宅,一住就是三年。孙媳妇好不容易等到世子出孝期,他又奉命出征,在边关一直待到现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说出去只怕旁人不信,嫁入武定侯府七年,她到现在都没和丈夫陆争流圆房! 陆老夫人神色讪讪,转头看着正中间的那个孩子,笑道:“我看庆哥儿就很好,云婉你觉得呢?” 蔺云婉怪异地笑了:“这孩子确实很不错!” 前一世她就是挑了庆哥儿,当嫡亲的孩子养大,疼得如珠如宝。这孩子也算争气,年纪小小就中了举人,很是光宗耀祖,她也为自己的养子感到自豪。 但她却始终忘不了,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为侯府殚精竭虑,以至于才三十多的年纪,就缠绵病榻不能行动。病弱的时候,她不过想再见庆哥儿一面,他都不愿意,还是下人去三催四请才来。 他最后那一次来看她的时候,目光之怨毒,她平生所罕见。 “从我一进侯府,你没有一天不逼我勤学苦读。你总是不许我交我想交的朋友,你从来不许我吃想吃的东西!你以为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吗,连我最喜欢的丫头,也是你偷偷给我发卖了!从小到大,我就没有一天不恨你的!” 蔺云婉气急了,实在顾不上细细讲道理,只能发着抖说:“庆哥儿,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始终是你母亲,你不该这样对我。” “我母亲?” 庆哥儿得意地大笑:“幸好,她才是我母亲。” 她?她是谁—— 蔺云婉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妹妹”,陆老夫人的远房侄孙女。据说身世卑微可怜,无依无靠,又一片孝心原意服侍老夫人,便将她千金小姐一样养在侯府。 但终究是出身上不得台面,惹人非议。 “虽是远房表妹,她却一直替我在祖母前面尽孝。云婉要不你就认了她做妹妹,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好不好?” 丈夫都开了口,蔺云婉哪里有不答应的余地? 那是陆争流第一次拥她入怀,说动听的情话:“云婉,有你真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福气。” 她便求娘家将这女子记入蔺氏族谱,认做了亲妹子。 有蔺氏清流世家做保,她刚刚死去,这女子便风风光光从蔺家抬进侯门,入主嫡妻之位,做武定侯府的当家主母,他们一家三口便真正团聚了。 蔺云婉真恨自己有眼无珠。 想当初她嫁入武定侯府的时候,皇上正要褫夺陆家的爵位,不过是念在她父亲曾为皇子师的份上,才搁置了夺爵之事。 若非她多年的辛劳有目共睹,病重时御史们替她写奏本上达天听,感动了皇上,皇上特许武定侯府再袭爵一世,让养子为她好好养老送终,陆家哪有后来的风光? 可到最后丈夫是别人的,爵位是别人儿子的,正妻之位也是别人的。 二十年的苦心经营拱手送人,终了一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云婉,云婉?你怎么了?” 武定侯夫人卫氏,忧心忡忡地问。 蔺云婉脸色苍白,微捂心口,稍稍缓解了那锥心之疼,她说:“婆母,我没事。” 陆老夫人说:“云婉,既然你已经看好了庆哥儿那孩子,那就他了吧。等世子一回来,我就让府里开宗祠——” 蔺云婉打断了她,指了另一个孩子道:“我觉得这个孩子也不错。” 站在最右侧的一个少年郎陆长弓,发色如墨,看得出来也是个秀气俊俏的少年。低着头,始终规规矩矩,没有抬眼看一次人。 陆老夫人看过去,也是一惊,细看之下,还真是个极出挑的孩子,都把她亲孙子给比了下去! 她还真不好说什么,只能僵硬地坚持道:“我看还是庆哥儿好,颇有些争流小时候的影子,很合我眼缘。” 本就是陆争流亲生的孩子,能不像他吗! 蔺云婉镇定地说:“承祧嫡房,旁的不要紧,孩子品性第一。” 陆老夫人和卫氏同时点头,都很赞同。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不怕养个庸才,就怕养个纨绔出来祸害祖宗。 蔺云婉继续说:“两个孩子都七岁上下,若已经被教坏了心思恐怕不好教养,最好是白纸一张。”便转眸看向他们问道:“你们可曾上过学,读过什么书?” 陆长弓虽是陆家宗族里的孩子,却是远房一支,早没落得厉害,父亲养活他便是费劲,更没有余钱供他读书。 他羞赧地摇头:“回夫人,没有读过书。” 轮到庆哥儿,陆老夫人心头一紧,她的小重孙怎么可能不读书识字呢! 却听庆哥儿声音嘹亮地说:“回夫人,我也没读过书。” 陆老夫人悄然松了口气,不愧是她亲重孙,还真是机灵。 蔺云婉却忽然挑了挑眉,吩咐身侧的大丫鬟:“萍叶,去看看他们两人的右手中指。” “是,夫人。” 萍叶先是抓着陆长弓的手,两只手都没有长茧,只是掌心上有些乱纹罢了。筆趣閣 她又抓着庆哥儿的右手,将他右手的中指伸到众人面前,已经开蒙三年的孩子,连字都会写了,中指上有薄薄的茧子。那是读书人才有的痕迹。 萍叶惊讶道:“夫人,他念过书!还会写字!” 陆老夫人神色一变,差点脱口而出些什么。 蔺云婉看过去,坚定道:“老夫人,这孩子不诚实。不配当陆家的孩子。” “这……” 陆老夫人勉力一笑:“我瞧倒是个机灵孩子,调教调教就是了。” 蔺云婉却不买账,脸色颇有些冷沉。 卫氏眉头一皱,也帮腔:“老夫人,这孩子才七岁,心眼子太……” 陆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知道什么!蠢货! 就是怕卫氏嘴里守不住秘密,才没敢在事成之前告诉她真相,竟还帮起外人来了。 卫氏虽不知缘故,还是老老实实闭上嘴,不参与争执。 她一向是个没主心骨的人,老夫人和儿媳妇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武定侯府的血脉不可能流落在外。 陆老夫人一锤定音,不容反驳:“两个孩子我都喜欢。既然云婉你中意长弓多一些,姑且费些心,日后两个孩子一起过继了吧!” “好。” 蔺云婉居然答应得很干脆。 庆哥儿抬起眼,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蔺云婉。 这以后就是他的嫡母了,他爹说了,只有认了这个嫡母,他才能和自己的爹娘在一起。 蔺云婉冷淡的目光挪到那张稚嫩的脸上,嘴角甚至有一丝畅快的笑意。 这孩子她当然要养。 不过这一次,她再也不会逼他了。 他不需要勤学苦读,不需要谨慎交友,不需要因为体弱而忌口,也不用和心思不正的轻浮丫头分离开。 他只需要在他生母的教养下,随心所欲地长大成人。 第2章 冷落 第二章 “那庆哥儿不过是有几分像世子罢了,品性一看就不端,老夫人真不该选他,如今多了这样一个孩子,夫人以后可得不省心了——夫人,您怎么知道庆哥儿右手因为写字长了茧?” 她当然知道! 庆哥儿在乡野长大,虽然跟着先生读过书,学过写字,根基却打得虚浮,长此以往下去,等到科举下场的时候,那一手字怎么拿得出手? 她心中焦灼,孩子一进门,便日日盯着守着,亲自纠正,莫说他右手中指上的茧,便是他如何握笔、起笔,她都一清二楚。 这件事,竟然也成为了他恨她的缘由之一。 可笑的是,他却从来不提,那一手人人夸赞的馆阁体,是谁一笔一划夜以继日教出来的。 蔺云婉垂眸,淡淡地道:“我并不知道,只是随口一试罢了。” 原来如此。 桃叶不再问了。 蔺云婉坐在铜镜前打量自己。 前世她病入膏肓,形容枯槁,早就看不出半点颜色,她都快忘了自己长什么模样。 现在的她,和前世临死前的她相比,果真是天壤之别。 萍叶笑着走过来说:“夫人的美貌在闺中时候就出了名,到侯府来的这七年一点都没消减,夫人别担心,等世子回到侯府,不出半年就……” 蔺云婉不禁笑了:“就怎么样?” 她还记得当年新婚那晚,陆争流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娶你非我本意”,之后便是七年的冷落。 这才寒了她的心,断绝了她婚后夫妻恩爱、共育子嗣的希望。 要不然她前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答应过继别人的儿子。 萍叶捡起象牙梳子,接不上话。 “替我除了钗环,我想睡一会儿。” 蔺云婉十分云淡风轻。 萍叶道:“夫人您又困了吗?” 夫人一嫁入武定侯府就开始渐渐掌家,虽有老夫人在后面把持大局,但大小琐事,下面的管事妈妈们,全都是先来回了她。这会儿正该要见下人的,夫人七年无一日迟到早退。这几日却稀奇,常常回了垂丝堂就想睡觉。 却见蔺云婉很困倦的模样,心里很是心疼,便服侍着她歇息去了。 蔺云婉闭眸躺在床上,缓缓入睡。 前一世掌家的二十年,她起得比鸡早,睡得又晚,临终前的一段时间,也因病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重活过来,很想好好休息休息。 五天之后,陆争流顺利回京,武定侯府提前派了人去码头上迎接。 蔺云婉从议事厅里回院子,也准备换身衣裳,去与寿堂。 萍叶赶紧给蔺云婉挑了一件水红的缂丝袄子,和一条盘金彩绣锦裙。 到底是见夫君,夫人还是要穿喜气些。 蔺云婉却重新挑了一套素净端庄的衣裙,前世这个时候丈夫归家,她确实很高兴,因为她天真,始终抱着一丝夫妻和睦的念头……所幸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萍叶暗暗叹息,却也暗暗庆幸,夫人早早看开,未必不是好事。 主仆们一起去了与寿堂。 陆争流多年没有回家,终于奉召回府,与寿堂里哭成了一团。 蔺云婉一进来,便看见一道挺拔昂藏的男人身影,因为回来得匆忙,身上还穿着玄色盔甲,脚下一双如意云纹的黑靴子。在营卫里待了五年,他早已褪去勋爵子弟的习气,多了几分军中将士的冷肃。 不得不承认,端看皮囊,陆争流实在是个赏心悦目的人物。 “给老夫人、世子请安。” 女子的声音温和且疏离,却又好听到牵引人心。 陆争流一边扶着几乎哭晕在他怀里的陆老夫人,一边抬头打量了一眼,惊讶到说不出话。m..nět 记忆中的蔺云婉,貌美却文静寡淡。 如今五官未变,甚至比以前打扮得还要素净几分,反而漂亮了很多,肤白胜雪,眉眼如描,朱唇不点而红,本来是极为美艳的长相,很容易给人轻浮之感,却因为她仪态万千,显得庄重又高贵。 她与几年前,竟然截然不同了。 陆争流回过神,朝蔺云婉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想到还有另一个深爱他的女人,现在浮萍一样在外面等他,很快目光又变得冷冽。 蔺云婉请过安,也没再看他。 公爹武定侯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腿,侥幸活下来,接连中风两次,已经神志不清,如今坐在轮椅上,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口水流满了衣襟。 婆母卫氏向来是个没主心骨的人,也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蔺云婉从容地指使人给武定侯擦干净脸,又让人搀扶起卫氏和陆老夫人,仆妇们也自觉地各司其职。 眨眼之间,与寿堂正厅里一下子就变得恭肃齐整,有了高门大户该有的规矩。 五年前,侯府并不像这般井井有条,可府里众人却似乎都习以为常了! 陆争流一时间居然还有些不习惯,不禁再度抬眼打量蔺云婉,她已经很有侯府的当家主母气度,眼睛秾丽有威仪,十分的摄人心魄。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嫡妻会美得这般耀眼。 陆老夫人坐在榻上,抹了眼泪,欢欢喜喜地道:“时候不早了,都收拾好,准备摆饭。” 一大家子在与寿堂里用了午膳,一丁点声响也无,十分的规矩。 陆争流吃得心不在焉,但是他知道,席面上,她未曾看他一眼。 “老夫人,夫人,儿媳先告退了。” 饭罢,蔺云婉没坐多久就要走了。 陆老夫人和卫氏都知道她一人肩负府里庶务,即便是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也脱不开身,都没有挽留她。 “你去吧。” 陆老夫人顺手又把卫氏给打发了。 啊?她这个当亲娘的也要走吗? 卫氏心里惦记着和儿子亲近,眼睛都还红着,可是老夫人开口,她也只好先走了。 祖孙俩关上门说话。 “多谢祖母接庆哥儿回府。” 陆老夫人扶起陆争流,无奈叹气道:“陆家的血脉,断没有外流的道理。”只不过子嗣大事,孙子先斩后奏,让她不得不帮着瞒天过海记在蔺云婉名下,这事实在做的不得体。 陆争流却不肯起来,低着头道:“祖母,孙儿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陆老夫人心里直觉不好。 “孙儿想将庆哥儿他娘接回府里住。” 陆老夫人脸色大变,当即道:“不行!陆家绝对不允许无媒苟合的下贱女子进门!” 第3章 提和离 第三章 陆争流态度坚决,眼看着是非要将庆哥儿生母葛宝儿接进府不可。 可武定侯已经有了宗妇,葛宝儿要进门,也不过是个妾侍而已。 陆老夫人皱眉道:“七年前你执意要娶那女子,我说等云婉过门了,再纳她进门,你却不舍得她做妾。她独自瞒着陆家生了孩子又如何,兜兜转转不还是要进门做妾?亲生子也记在了别人的名下,真是得不偿失。我是老了,真看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 一叹气,她还是打算顺了孙子的心意,便说:“进门就进门吧,云婉是个识大体的宗妇,想必她不会不答应你纳妾。” 陆争流却沉默了。 陆老夫人察觉出不妥,冷眼问道:“怎么?葛宝儿还在痴心妄想侯府主母之位?” 陆争流低着头道:“祖母,孙儿想娶的人本就是宝儿。她为孙儿生了庆哥儿,一个人含辛茹苦七年把孩子养大,是孙儿对不起她。孙儿好不容易将他们母子寻回来,若再让她为妾,我于心不忍。” 陆老夫人半晌没说话,冷冷审视着孙子,真不知道吃了葛宝儿的什么迷魂药,区区一个乡下女子,竟将他迷得死心塌地! “你已有了明媒正娶的嫡妻,陆家绝不可能休妻。说吧,那葛宝儿到底想干什么?” “祖母,孙儿想让宝儿以您侄孙女的名义住进府里,替孙儿在您膝下尽孝。若是……”陆争流顿了顿,才好意思说出口:“若是宝儿侥幸长寿,有福气比蔺云婉活得长,届时孙儿再给宝儿一个正妻的名分。于蔺云婉也无碍。” 陆老夫人瞪大了眼睛,斥道:“亏你真说得出口!你也睁眼看看,你走的这几年,云婉为陆家付出了多少!” “祖母,娶蔺云婉是您苦苦相逼的,这笔账您硬要算在孙儿头上,孙儿也已经将正妻之位给她了。我不能,也不想再辜负宝儿。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两全办法。” 陆老夫人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冷哼道:“我要是不同意呢?”筆趣閣 陆争流不急不缓地说:“您只可能有庆哥儿这一个嫡亲的重孙。” 陆老夫人心里一阵寒意,她相信孙子说得出做得到。若不同意葛宝儿进陆家,陆家真就这一丁点血脉,往后不止孙子记恨她,只怕小重孙长大了也要恨她。 罢了…… “等家里忙过了这一阵,你再接她进府。” “孙儿谢祖母!” “别高兴得太早。你自己说的话,自己要记住。云婉在一日,她便只能是我的‘侄孙女’。她胆敢在陆家动半点歪心思,别怪侯府容不下她!” 陆争流倒是信誓旦旦:“您放心,宝儿不是那种人。” 他忖量了片刻,还说:“也请祖母信守承诺,别动去母留子的念头,大家都相安无事。” 陆老夫人被说得心中一虚,要是早让她知道葛宝儿当年还怀了身孕,她绝不会让葛宝儿活到今天。 “孙儿告退。” 陆争流一走,陆老夫人脸色明显一沉。 时隔七年还是让那女子如了意,她的手腕真是相当了得! 她心里又有些颓然,孙子果真长大了,往后或许能独当一面,撑起门户,但他也不再是七年前,她只消用一句“这是你身为嫡长子该肩负的家族责任”,就能压着他娶了蔺氏女儿的稚嫩少年郎。 也不知道当年为挽武定侯府颓势,和蔺家结下这门亲事,究竟是对,还是错。 \\ 陆争流回府后,两个孩子成功过继到了武定侯府。 陆长弓年长一岁,记为嫡长子。庆哥儿改名陆长宗,记为次子。 自己的儿子成了嫡次子,陆争流自然心中不满。 陆老夫人也不乐意,但想起让蔺云婉挑孩子那日,仍旧心有余悸,便说:“也不知云婉怎么看出庆哥儿读过书,差点儿弄巧成拙,庆哥儿能顺利进府真是惊险!” “长弓这孩子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若他争气得用,让他成为庆哥儿的助力,将来最多给一份家财分出去单过就是。若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处置干净并不是什么难事。” 像他们这样子的门户,料理人的法子多得是,而且一点把柄都没有。 陆争流点了点头。 “祖母,既然家中事毕,孙儿想明日就去接宝儿回府。” 陆老夫人皱眉道:“接她进门不差这一日两日的功夫,你七年都不在家,连累云婉过年也没有回成娘家,实在该陪云婉先回门一趟。” 蔺云婉是很委屈。 可宝儿和庆哥儿母子分离也苦,不知她现在一个人在外等待是如何的煎熬。 比起祖母强迫他娶的女人,陆争流显然更偏袒后者。 陆老夫人万万没想到他连这个都不愿意让步,恼怒地问:“你到底是怨陆家棒打鸳鸯,一定要争这一口气,还是那葛宝儿当真勾得你猪油蒙了心,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一问,又挑起了陆争流的逆反之心。 门外忽有丫鬟高声通传:“老夫人,二少爷过来请安。” 庆哥儿来了。 两人双双脸色一变,陆老夫人声音慈和地说:“带他进来。” 庆哥儿一出现,却是红着一双眼睛,完全没有刚刚进府时的活泼劲儿。 陆老夫人连忙起身把孩子拉到自己跟前,为他擦了擦眼,紧张地问:“哥儿,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两个孩子进府之后并没有安排任何学业,不过是住在前院熟悉家中环境,伺候的下人们都是精挑细选的,怎么会让他受委屈? 刚进府的新鲜感已经过了,庆哥儿心里思念娘亲,又想起娘亲的叮嘱,和他身世有关的事千万要谨慎,只敢憋着哭,闷闷地说:“我想我娘,我要娘,我要我娘。” 竟是想娘了,这么小的孩子刚到偌大的武定侯府,怎么会不怕呢。 陆老夫人心头一软。 庆哥儿拉着她的衣袖,眼泪哗哗地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娘?曾祖母。” 听到这声“曾祖母”,陆老夫人的心彻底化了。 陆争流过来摸着庆哥儿的脑袋,道:“爹明天就去接你娘回来。” 庆哥儿立刻就不哭了,不停追问“真的吗真的吗”。 陆老夫人也就不忍再说什么。 罢了,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只好委屈云婉再迟几日回门。 庆哥儿哭累了,陆老夫人吩咐人把碧纱橱收拾出来给他睡。 等孩子睡着,她悄悄地责备了陆争流:“我听说这些日子你都住在前院,不论如何,云婉是我们陆家三媒六聘的正室夫人,你一天姓陆,她就一天是你的妻子。你这样子太不给她脸面。” 陆争流默然,他知道,蔺云婉也无辜。 陆老夫人继续说:“庆哥儿以后要在云婉跟前教养,只当是看在她将为庆哥儿辛劳一场的份上,今晚你亲自去和云婉交代回门的事,别让她心里有气。” “好。” 陆争流愿意做些表面功夫弥补些许蔺云婉,维护她正室夫人的脸面。 但也仅此而已。 她要是奢求别的,他不能给。 娶蔺云婉,毕竟不是他自愿。 第4章 嫡长子 第四章 陆争流到蔺云婉住的垂丝堂时,她正要解衣服去沐浴,头发都散了下来,绸缎一样披在白皙的削肩上,柔暖的烛光下,细腻如瓷。 “咳。” 他无意窥探她的身体,面无表情地偏过了头。 蔺云婉回过头来,立刻穿好衣服,脸色淡淡的:“世子有事?” 好像不自在的只有他。 陆争流心里莫名有些不快,站在屋子里语气硬邦邦地跟她交代:“祖母的一个侄孙女刚出了孝,家里没有一个长辈照顾,祖母怜她孤苦,想让我明日去接她过府。等我接了她回来,再同你回门。” 蔺云婉竟然一口应答下来:“好。” 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早早一家团聚,她自然要成全!不光要成全,还要他们一家三口聚得光明正大,人尽皆知! 随后她自己坐下了,却没有请他坐,连茶也没有准备一杯。 陆争流诧异地看着她。 他还以为她多少会不高兴,或有些受伤的模样,却一点都没想到她会是这般风轻云淡。 蔺云婉抬眼回看,问道:“世子还有事?” “……没事。” 蔺云婉起身道:“既无事,世子自便。”领着丫鬟去沐浴了。 陆争流也算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身份又贵重,从小养得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份冷落。 等蔺云婉回屋的时候,他果然已经走了。 萍叶抱怨道:“什么了不得的侄孙女,竟还要世子亲自去接,连夫人回门都要往后推一推。” 另一个陪嫁丫鬟桃叶,则忧心道:“夫人,世子难得过来一趟……” 蔺云婉明白她的忧虑,内宅女子一生的倚仗,不过是枕边男人而已,没有别路可走。 前一世她便是这般想,所以不论陆争流怎么冷落她,她始终看在他是她丈夫的份上,为武定侯府鞠躬尽瘁,照顾庆哥儿尽心尽力,将自己一生的心血都付诸于陆家,结果却落那般凄苦下场。 她断不会再重蹈覆辙! 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她何必将精力耗费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蔺云婉温声安抚丫鬟:“我能在夫家立足,靠的又不是夫婿。” 萍叶与有荣焉地笑:“那当然,夫人靠的是您自己。世子不在家的时候,您就能够为自己挣一份体面尊荣,这武定侯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哪个不敬重夫人?” 事实确实如此,目前是陆家离不开夫人,而不是夫人离不开陆家。 桃叶心下微定。 次日,陆争流出发去京外接人,蔺云婉没有去相送。 早上睡足了起来,丫鬟过来回禀:“夫人,二少爷昨夜歇在了老夫人院里,大少爷在前院。” “庆哥儿已经宿在与寿堂了?” “是。” 陆长弓和陆长宗进府之后,前儿才正式过继,陆家一直没正经管他们。 蔺云婉前世一直以为,庆哥儿性格活泼,为人机灵,很合老夫人的眼缘,这才受宠。她这个当养母的还十分为养子高兴。 如今才看明白,什么合眼缘,老夫人那是打心眼里疼自己嫡亲的重孙,却将她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只怕庆哥儿被偏宠的日子,还在后头。 “这些日子,长弓少爷在前院都在干些什么?” “回夫人,长弓少爷每天都清早起来练字。” 蔺云婉十分惊讶:“练字?” 小丫鬟道:“是。管事们给两位少爷备了笔墨纸砚,长弓少爷已经自己开始练上字,这会儿都练小半个时辰了。” 府里都是捧高踩低的主,庆哥儿这么快就得宠,底下的人不知道正怎么捧着他,哄着他,在这种落差下,陆长弓居然还能不动摇地坚持练字。 “这孩子心性倒是坚韧。” 蔺云婉喃喃一句,不禁想起前世的事。 她挑陆长弓做养子,并非毫无缘由。 上辈子病入膏肓之后,掌家大权全都交了出去,身边得力的人,也被清除干净,她成了一个失势的主母。 陆家虽让她住在偏远清净的大院落里,不过是份鲜花着景的体面而已,伺候的人早就不尽心,她在下人面前都说不上什么话了。 那时的陆长弓刚过弱冠的年纪,在陆家谋了个翻修花草树木的差事,在她院子里也植了几株寒梅,正好对着她的窗户。 她知道那不是巧合。 身上疼得睡不着的时候,她便看着迎风的寒梅,借着它的傲骨,一日日熬下去。 后来寒梅开败,她也被他们一家三口活活气死,再也不知道为她种梅花的孩子后来过得怎么样了。 只当是还前世几株梅花的情谊好了。 蔺云婉去了一趟与寿堂。 陆老夫人早上得知陆争流昨夜还是在前院过夜,觉得他太昏聩,脸色很难看,拉着蔺云婉的手时,却又改换了面容,很和善地问:“云婉你刚说想去拜访郭娘子?” “是。从前她与我祖母颇有往来,孙媳妇在闺中的时候,得过郭娘子指点,她算是我的半个老师。听闻老师身体欠安,我想去探望一下。” 陆老夫人皱眉道:“可是我听说那位郭娘子……好像终身未嫁?” 女子自梳不嫁,有违人伦纲常,为常理所不容。 甚至还有许多明面上说着不嫁的女子,背地里却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像侯府这样的人家,可不敢让自家女眷和这种妇人来往。 蔺云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淡淡道:“老师洁身自好,深居简出,终身都在守护钻研家祖留下来的书信,也偶尔指点官宦清流之家的女学生。虽然是未嫁之身,却是忠孝仁义之人。” 陆老夫人是勋爵人家出身,哪里懂得那些文人的事。 不过孙子总是这般冷待孙媳妇,她要是也过于严苛,难保蔺云婉以后不生怨。偏偏她年纪大了,没精力管家,儿媳妇卫氏是个立不起来的人,陆家少不了蔺云婉。 她松了口,笑道:“既是你老师,是该去探望。”还吩咐人给了一份薄礼带去。 蔺云婉带着仆妇,轻装简行出了武定侯府。 萍叶在马车里纳闷地问:“夫人,郭娘子何时身体欠安了?” 蔺云婉道:“没有欠安。” 萍叶一惊:“没有?那咱们出府是……” 蔺云婉漫不经心地说:“丈夫这般待我,难道我还要对他一心一意、忠贞不二吗?” 萍叶更惊了,和桃叶两人面面相觑。 “夫人,您、您想干什么?” 蔺云婉只是闭目浅笑。 两个丫鬟很快冷静下来,她们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不管夫人要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她们也得跟着,护着。 第5章 打听 第五章 “老师,我来得冒昧,帖子都没下一张,您不要见怪。” 蔺云婉一见到郭娘子,便福身道歉。 郭娘子连忙扶起她,笑呵呵地说:“你这孩子,一年三节和我的生辰,你何曾忘记过?还跟我讲这些虚礼。” “快过来坐。” 蔺云婉拉着郭娘子温柔的手,坐到她身边。按照这一世来算,她和郭娘子可能才几年没见,实际上……她们已经十几年没见了。 原来娘子的头发这时候就已经白了,但她一生未嫁,虽有银丝,人却很精神,气色也红润,眼神温和而淡泊,一看就是没什么烦心事缠身的人。 “云婉,你在看什么?” 蔺云婉回神一笑,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像她老师这般过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郭娘子左右端详着蔺云婉,才几年没见,总觉得这孩子很是不同了。 蔺云婉连忙笑着说:“这次登门,是有件事想找您打听一下。” 郭娘子一下子就转移了注意力,笑着问:“什么事,你说罢。” 蔺云婉道:“陆家族里有个女眷想跟夫家和离,但是以她的身份,和离恐怕不容易。我记得从前在闺中时候,偶然听您和祖母说起过,您有一位女学生的姐姐嫁去夫家,最后跟夫家和离之后还再嫁了人家?” 而且那女学生家世还不一般。 虽说朝廷允许妇人改嫁,但是官宦人家极少有妇人和离或者被休弃,尤其像侯府这种勋爵人家,绝不会放妇人回娘家。 蔺氏清流就更不用说了,宁让妇人一条白绫吊死,也绝不允许女眷和离回蔺家。 “我知是旁人家私,若老师不方便告诉我也无妨。” 郭娘子心里一松,原是为了陆家女眷才打听,她紧紧握着蔺云婉的手,说:“这事告诉你也没什么,我那女学生的父亲原本就是三品大员,她姐姐夫家门第也高,谁知道她姐姐丈夫虽出身书香门第,却是个爱动手打人的。那学生的姐姐忍了三年实在忍不下去,命都快没了,才和娘家人说了此事。” 蔺云婉有些吃惊,官宦之家打人的男子不是没有,可她知晓的都是争执之下,和正室妻子推搡略微动手的,要把人打死的情况,她还没听说过。 “那学生的娘家为此提出了和离?夫家便直接答应了?” “唉,哪有那么简单。她娘家是提了和离,还参奏了她夫家,可也没什么用,她夫家还是死活不肯放人。朝廷律法在那儿放着,女子嫁去夫家,死也得死在夫家,她娘家一点办法都没有。” 蔺云婉好奇道:“那最后究竟如何和离成的?” 郭娘子压低了声音说:“她家又忍气一年,后来元后去世,皇上立新后,我那学生入宫做了皇后,皇上出面才令她姐姐的夫家写了和离书。” 蔺云婉心中一震,原来如此。 普天之下,又有几个女子和离之事,能请动皇帝出面? 她是不可能了。 郭娘子说:“虽皇上出面令皇后的嫡姐和离,但是皇后的嫡姐也只能远嫁京外平息是非,几年都回了不了一次娘家。虽离了恶夫家,到底还是和父母手足骨肉分离,也是个不幸的。” 这世道就是这样,不论女子因为什么和离、被休弃,受苦受难的都还是女子。 郭娘子又关心地问:“陆家那女眷是怎么和夫婿过不下去了?” 蔺云婉却不好答。 若不是前世落得那个结局,她一辈子都稳坐武定侯府世子夫人的地位,在旁人眼里,只不过是得不到夫君的真心、没有自己的孩子而已,哪就至于提出和离? 她又怕老师起忧心,笑笑道:“许是妇人的牢骚而已,未必就会闹到和离的地步。” 郭娘子心里明白,蔺云婉特地来上门打听,事情肯定不是“妇人牢骚”那么简单。 只不过蔺云婉已是侯府宗妇,有她的难处,不详细说也无妨。 郭娘子还是说了几句推心置腹的话:“女子求生不易,像我毕生不嫁,也是因为我父母早亡,没有兄弟手足,和族亲关系也很疏远,没人管得了我罢了。况我生性要强,还有几分养活自己的本事,求不着人,碍不着人。筆趣閣 “说句大逆的话,天底下又有几个女子像我这般‘幸运’? “寻常女子既嫁了,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且把心思放在从丈夫身上挪一挪,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养孩子、持家,怎么都能过。” 蔺云婉微微低头:“老师说的是。” 二人又聊了些闲话,蔺云婉很关心郭娘子的身体和近况。 郭娘子心里觉得暖,笑容也温柔:“我的身子也还是那样,天晴时好些,天阴时坏些——平日里倒也没什么可忙,无非是书、香两件事。” 说着,看了看小桌上的兽纹青铜香炉,里面升起袅袅一段细烟,柔白如雾。 “还是老山檀。” 蔺云婉闻得出来,这是老师平常爱用的香。 郭娘子含笑点头。 蔺云婉忽然凝视着郭娘子问:“佛道一类,老师您近来可有涉猎?” “没有。”郭娘子觉得十分奇怪,“你知道的,我不信神佛这些事,连求神拜佛打醮都少。” 蔺云婉若有所思,那就有些奇怪了,老师前世…… “娘子,有贵客至。” 郭娘子的丫鬟突然进来通禀。 丫鬟都是身边的老人了,蔺云婉就算是郭娘子跟前的贵客,这会儿来的客人比蔺云婉还要尊贵,郭娘子心里有数了。 蔺云婉很自觉地起身道:“老师,学生叨扰已久,也该告辞了。” 郭娘子殷切地握着她的手,说:“我一个老婆子也没什么事,常常在家,你得空再来。” 蔺云婉笑着说好,像是顺口一提:“对了,学生还想向老师求一本字帖,我幼时您用来教我的《竹枝帖》。” 郭娘子一口答应下来,让人去找来借给蔺云婉,一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也是随口一问:“这帖子是给开蒙的孩子用的,我记得侯府里没有要开蒙的孩子吧?” 丫鬟拿了帖子递给蔺云婉,她难以承受长辈的慈爱,收下之后,羞愧地低着头说:“陆家过继了孩子到我名下,是给孩子用的。” 蔺云婉福了身子便走了。 郭娘子满眼愕然,蔺云婉不过才二十多的年纪,何至于过继孩子到膝下? 难道说,武定侯里要和离的女子,就是蔺云婉自己? “先生这是怎么了?” 一道疏离微冷的声音传来,郭娘子回过神,向年轻矜贵的男子行礼:“桓王殿下。” 郭娘子的贵客正是当今最受宠的桓王,也是皇后唯一的嫡出儿子,齐令珩。 第6章 桓王 第六章 “夫人,郭娘子那位贵客,您可认得?” 萍叶上了马车,立刻好奇地问。 蔺云婉摇摇头:“未曾见过。” 桃叶也纳闷儿:“似乎从未听说过郭娘子有子侄外甥之类的小辈。” 萍叶很认真地道:“那男子瞧着像是公府或者朝廷重臣家的子弟。” 这话连蔺云婉都没反驳。 刚才从老师府邸出来的时候,那男子正好从穿堂里出去,隔着花窗隐约一瞥,就看见他穿着玄色束腰长袍,衣领上金丝滚花纹细密雅致,虽然年轻,可身姿挺拔清隽,步伐潇洒从容,一身的贵胄之气。 前一世掌管武定侯府二十年,她也略见过一些身份贵重的外男,无一人的风姿举止,比得上这男子。 蔺云婉一番搜肠刮肚,还是没有半点印象。 对了,郭娘子曾经也是皇后的老师! 蔺云婉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是桓王。” 两个丫鬟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心知那男子身份贵重,可没想到会这样贵重啊。 皇室的人,她们见都没见过。 萍叶结结巴巴地问:“郭、郭娘子怎么会和桓王相交?” 这蔺云婉就实在不知道了。 难道老师前一世出意外,和桓王有关? 不会。 她直觉不会。 桓王曾经是她父亲的学生,虽然后来父亲重病就辞官没教他了,可她还记得父亲在她面前哀怨过:“唉,七皇子真是……真是老夫带过最令人头疼的学生!” 不过她父亲的意思,并不是说桓王是坏人。 父亲刚辞官的时候,当时还贵为皇子的桓王,专门上门探望过父亲,她也偶然和几岁的小桓王打过一次交道,的确是个难缠的小公子。 马车渐渐行驶到武定侯府门口。 蔺云婉也就将郭娘子那头的事,抛却在脑后。 齐令珩不止小时候难缠,现在刚过弱冠的年纪,还是颇让皇帝和皇后头疼。 “先生,母后托我过来向您取一些您私调的香。” 郭娘子喜欢侍弄香料,有做成线香、盘香,还有香粉。父母离世后,她孤身一人,也就靠着开香料铺子养活自己和仆人。 赵皇后做她学生的时候,就知道她爱调香,也十分喜欢她的香。 后来入了宫,赵皇后觉得宫里的香不合心意,偶尔会派人到她这里来拿香。 她一向低调,从未张扬过此事。 本来前些年派遣过来的都是女官,直到桓王过了十五岁还不肯娶妻,取香的人就变成了桓王。 他来得次数多了,郭娘子也就猜得到桓王出宫拿香的缘由了。 大约是皇上催婚,桓王还是不从,父子俩又吵了起来,皇后便赶紧找了个“拿香”的借口,打发儿子出宫。 郭娘子吩咐丫鬟:“去取二两沉香、二两老山檀、五两熏肌香的香粉。”又和桓王说:“老身近来还按照古方,调制出两种熏衣裳配饰的绝汗香和胜兰衣香,不过量不多,王爷各带一两回去给娘娘试一试。” 齐令珩微笑颔首,虽然有礼有节,漆黑的眸眸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淡漠。 丫鬟包好了香粉,双手奉过来,一直紧张地低着头,都不敢窥探他半分。 身边的贴身太监阿福,拿了香,道了谢。 齐令珩:“先生,我就先告辞了。” 郭娘子起身相送,一直走到她府邸的二门上,她就不便再出去。 齐令珩这时候才淡淡一笑,侧身提问:“刚见先生的时候,见先生似乎面有忧容,是不是和今日过来拜访先生的那位夫人有关?不知道有没有本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解释道:“一直为母后白拿先生的香,也未曾回报过先生,先生若有要求,但提无妨。” “王爷见到蔺……” 郭娘子及时打住,没有透露蔺云婉的身份,而是改口道:“劳王爷挂心,没什么要紧事。” 要和离的人到底是不是蔺云婉,她还不知道。何况这是武定侯府的家务事,桓王怎么适合去插手呢? 齐令珩很敏锐,郭娘子不过是提了一个“蔺”字,他淡淡的语调,缓缓沉了下去,很严肃地问:“那位夫人……是已故蔺太傅的女儿?” 教他的老师很多,但让他记忆深刻的却不多。 连带着连蔺太傅的女儿,他也有些印象。 眼看瞒不住了,郭娘子念及蔺云婉的父亲和桓王有师生之情,点了点头,承认道:“是蔺太傅的女儿,如今是武定侯夫人。” 齐令珩负手立在院墙下,缄默一瞬,脑海里闪出了一些久远又模糊的画面。 他也没多说什么,和郭娘子道了别就走了。 太监阿福追他追得费劲。 “王爷,您是回宫给皇后送香,还是回王府呢?” 齐令珩未答,良久才吩咐随从们:“回王府。” 不止是蔺云婉看到他,他也看到了蔺云婉。 隔着花窗惊鸿一瞥,他虽没立刻认出她的身份,却有种强烈的故人之感,果然……是蔺太傅的女儿。 天资绝色,却梳着妇人发髻。 她已经嫁人了。 阿福又问:“王爷,香要今日就送进宫吗?” 齐令珩道:“送。” 阿福又命人将香粉全都送到皇后的坤宁宫里。 皇后赵素素正头疼,和身边的宫女抱怨:“你说说,你说说!哪有弱冠了还不成亲的王爷!” 建朝以来,是没有。 可不还是因为皇上皇后纵的桓王这般任性么? 宫女笑眯眯地安抚道:“老神仙不是说王爷的缘分还未到么,等缘分到了,王妃也就有了,不光王妃有了,皇后的皇孙也有了。” 皇后脸色略好看了一些,轻哼着说:“他要是真让本宫抱上了皇孙,本宫什么都依着他!” 想想又觉得抱皇孙遥遥无期。 朝野内外非议的声音也越来越多了,只怕皇上以后动怒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多了。 往后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劝这父子俩! 拿香的借口不是永远有效。 “娘娘,桓王府的人送香来了。” 皇后的香也快用完了,又听说这回还有郭娘子新研制的香,就让人立刻点上闻一闻。 兰香袭人,闻了叫人心里平静。 她这才口吻平和地吩咐宫女:“你去桓王府里问一问,他到底喜欢哪样的!但凡他肯娶,不论什么身份,只要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本宫和皇上都同意。” 齐令珩听完宫女的话,并没有给出答案,态度冷淡地打发她走。 宫女朝阿福看了一眼,拜托他帮帮忙。 阿福点点头,待皇后身边的宫女走了,才谄媚笑着问道:“王爷,满京城您都挑遍了,一个贵女也看不上。奴婢斗胆问一句,您、您到底中意什么模样的姑娘?” 齐令珩怎么会不知道阿福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他并不是有意为难母后身边的宫女,只是他确实对那些贵女都没有想法。 父皇自从有了母后,便专宠他母后一人,他是父皇最后一个儿子,前面六个皇兄早他出生,天资却不如他。m..nět 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他得不到的。 他也没有败过。 妻子,他的妻子,将来这个王朝最尊贵、母仪天下的女子,又不是随便一个女人都行。 “会驯服男人的女人才有意思。” 说完这话,齐令珩如玉的容颜,露出深沉的笑容。 阿福盯着桓王隽美的脸愣神,我的个老天爷啊,皇上皇后甚至都不能说服您,这天底下还有谁能驯服您哟? 第7章 花纹 第七章 回了武定侯府,蔺云婉没有急着理事,而是拿出字帖,在窗前临摹。 一写就是三天。https:/ 萍叶进来帮她研墨,轻声问道:“夫人,您都好久没有像这样练过字了,您这几日一直在临摹《竹枝帖》,是不是想亲自教两位少爷写字?” 要是前一世,蔺云婉还真是这么想的。 可她没忘记,当她主动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他们居然怀疑她是舍不得花银子为庆哥儿请老师! 并非她夸大其词,从前她的字在内阁大臣面前都拿得出手。 不过陆家侯爵之家,根本不懂得这些。 后来庆哥儿短短一个月,写字的功底突飞猛进,陆家的人才信了她是真心的。 “不是。” 蔺云婉声音淡淡的。 她断不可能再教庆哥儿了。 萍叶松了一口气,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似的,道:“庆少爷到现在都一直在老夫人那边住着,没来给您正儿八经请过安,品行也不端正,夫人不教他才好。” 但是,陆长弓是无辜的。 萍叶很同情地说:“若是能只教长弓少爷倒还好些,不论您有没有空见不见他,他每天都过来请安,可见是个孝顺懂事的。” 又叹气道:“府里肯定一视同仁,您怎么可能只教一位少爷呢?” 蔺云婉只是说:“这字帖就是为长弓准备的,他用得上的。” 抄完了一篇赋,她停下笔低头审视自己现在写的字……前世一心打理武定侯府,竟把父亲和老师教的本事都忘了。 要是父亲看到她现在的字迹,只怕气得胡子都要吹起来。 真是生疏太多了! 可她前世生命的终点,却只有这些本事才真正属于她,谁也拿不走。 写到日落西山,与寿堂里派人过来传话:“夫人,世子接了表姑娘回来,老夫人请您过去。” 庆哥儿的生母葛宝儿,终于到陆家了! 蔺云婉放下笔,揉了揉泛酸的手腕,勾了勾唇角:“知道了。” 萍叶服侍主子换了一身衣裳。 心里其实愤愤不平,悄悄嘟哝着:“什么表小姐,还敢耽误了夫人回门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蔺云婉去得迟了,与寿堂里已经相谈甚欢。 葛宝儿竟然坐在了老夫人身边,卫氏也在旁边和颜悦色,陆争流就更不用说,他虽然没有参与女眷的谈论,脸色却比平常温和愉悦多了。 “老夫人,大奶奶来了。” 里面说话声戛然而止,葛宝儿连忙站起来,过来向蔺云婉行礼。 在外人眼里,她是从陆老夫人老家的镇子上过来远房亲戚,衣着打扮自然朴素清新,倩碧色的褙子下身材纤细,鬓边簪了两朵素白的小花,虽戴了白色面纱遮住了半张脸,可眨眼的时候,一双水润的杏眼,十分灵动。 出身乡野,却有清水出芙蓉之姿,性格看着也本分乖巧。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不讨喜呢? 莫说是陆老夫人和卫氏,就连蔺云婉前世也被骗了过去! “宝儿,这是你大嫂子云婉。” 陆老夫人牵着葛宝儿到蔺云婉跟前。 “宝儿见过大嫂。” 葛宝儿行了礼,忍不住抬起头打量了蔺云婉一眼,忽然就怔住。 看得出来,蔺云婉来见她根本就没有刻意打扮过,素净庄重的一身衣裙,华贵却从细微之处透出来,如玉肌肤吹弹可破,乌发如墨如绸缎。 浑身上下,处处都是当家主母的气度,尤其那双眼睛,秾丽有威仪,真是摄人心魄! 蔺云婉也称呼了她一声:“葛表妹。” 葛宝儿心情复杂地低下头去。 陆争流明明说过,是陆家人逼着他娶的蔺云婉,因为蔺云婉出身好,管家管得好,陆家才离不得这个主母。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蔺云婉应该貌若无盐,只是很懂得管家理事而已,她怎么会长得这般好看。 见葛宝儿出神,蔺云婉忽然犀利发问:“表妹怎么戴着面纱?” 卫氏仍旧不知情,也跟着说:“快要入夏了,宝儿姑娘也不怕闷不过?” 葛宝儿心里一慌。 当然是为了不让人起疑心。 庆哥儿虽然长得像陆争流多一些,嘴唇却更像她。 她初来乍到,本就有些胆怯,虽然提前想好了缘故,心里十分忐忑,不敢坦荡地回答。 “她脸上起了疹子,恐怕要一段日子才能好。云婉,这点小事你就别操心她的了。” 陆老夫人精明,很快就主动出面替葛宝儿解围。 蔺云婉好像真的没疑心,很客气地说:“葛表妹是客人,远道而来,我来迟本就怠慢了。关心她也是应该的。” 陆老夫人紧跟着打趣着:“既知道怠慢,那你还不快拿两匹尺头给你表妹做衣服穿。” “老夫人说的是,孙媳妇记下了。” 一时间,小厅里的氛围竟然是十分和谐。 葛宝儿都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蔺云婉看着葛宝儿的绣花鞋,说:“葛表妹好像和世子一样,都喜欢如意云纹的料子。不巧,偏这种花样的尺头,我那里没有。” 众人随着她的话,先去看葛宝儿的鞋,又去看陆争流的鞋。 葛宝儿想收起脚来,却来不及了! 不止是一模一样的花纹,细细看去,好像都是同一个人绣出来的。 卫氏根本没察觉出不妥,还笑着说:“真是巧了!” 说完觉得有些怪怪的,一个姑娘家和她儿子用一样的花纹……这个葛宝儿,难道是故意的!还真以为她是个乖的呢。卫氏对葛宝儿的印象急转直下。 陆老夫人脸色一变,陆争流也跟着心里一悚。 真是的,那么多鞋子不穿,偏要穿这样的? 葛宝儿知道自己坏了事,吓得脸色苍白,下意识看向了陆争流,但他根本没敢看她。 她很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你那里没有这种料子,就算了。我这里还有很多沉香色的料子,虽然老气了些,但是她只在我这院子里穿也足够了。” 陆老夫人说这话时,完全没有刚才的热情态度。 本来是为了帮孙子把戏做全,葛宝儿看着又真的像是个老实听话的,没想到居然是个绵里藏针的玩意儿。 也不用别人出手,这种东西她自己就容不下。 “是。” 蔺云婉和顺地应了一声。 “不早了,都散了吧。” 陆老夫人有些疲倦地把人打发了,还单独和蔺云婉说了一声:“明早你过来一趟,两个孩子进府有段日子,也该正经读些书了,一起商量个章程出来。” 态度和语气不知道比刚才慈和了多少。 “好。孙媳妇告退。” 退出去后,她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葛宝儿的哭声。 蔺云婉冷冷一笑。 能待在她眼皮子底下二十年,只等她死了就来占了当家主母的位置。 这种人怎么会没有野心呢? 而野心这种东西,和咳嗽一样最难藏住。 第8章 青梅竹马 第八章 “祖母,这如意云纹靴子,是孙子在外面成衣铺子买的,不是宝儿给我做的。” 陆争流怕葛宝儿受到训斥,很有心地解释了一番。 葛宝儿也抹了眼泪,细声地说:“老夫人,妾身急着来见庆哥儿,随便择了一双鞋,不曾想和世子的……” 陆老夫人沉着脸,都懒得搭理一个乡野女子。 她的心腹严妈妈出来呵斥:“老夫人和世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葛宝儿脸色更加苍白,眼睛一热,泪水要落不落,真叫个楚楚可怜。 陆争流想到这些年对她的亏欠,心里一疼。 但是祖母发了那么大一通火,他也不敢火上浇油,只好揽着葛宝儿的肩,温声哄着:“你先去重新梳妆。” 他央求严妈妈:“劳烦您了。” 见陆老夫人轻微地点了点头,严妈妈才冷眼扫了葛宝儿一眼,冷冷道:“‘表姑娘’请跟奴婢来吧。” 葛宝儿委委屈屈地跟上去了。 人一走,陆老夫人就叹了口气。 “你说她是个老实的,我信了你。你要我帮着你撒这弥天大谎,我也帮了。你自己看看她干的事。” 陆争流张口还想说些什么。 陆老夫人打断他:“你不要拿‘她不是有心的’这种话来搪塞我,她要是连这点谨慎都没有,往后真要住进来,家里只怕要被她搅得天翻地覆。” 陆争流低着头,道:“祖母,庆哥儿听说他娘回来的样子,您也看到了。” 庆哥儿高兴得几乎掩饰不住。 陆老夫人都没敢让他过来见葛宝儿,而是把人留在了前院。 “要不是庆哥儿,她休想进陆家的门!” 陆老夫人又说:“这样,既然是到我身边来‘尽孝’的,就让她住在与寿堂。他们母子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也好安心应对朝廷上的事。” “一个家族不是光有子嗣就行了,你要支撑不起陆家,养大了庆哥儿也不过是留给他一个烂摊子罢了。” “祖母教训的是。” 陆老夫人也和陆争流说:“明早过来一起商议孩子读书的事。你是庆哥儿的亲生父亲,他的事你要多上心,不论大小,都和云婉多商量,她出身清流名门,比咱们都懂一些。” 陆争流哪儿看不出来,祖母其实是为了撮合他跟蔺云婉。 但祖母说的也有道理。 “孙儿明白。” 陆争流退出去之后,严妈妈进来了,和陆老夫人说:“世子去见她了。” 陆老夫人冷哼了一声,道:“头一天就算了,往后你盯严些。她不想做妾,还妄想当主母,且看她受不受得了这个苦。”biquiu “异想天开就要付出天大的代价。” “老奴省得。” \\ 葛宝儿已经重新梳了妆,换了身新衣裙,取下了面纱。 严妈妈把她安排在一间厢房里,厢房连着与寿堂的小佛堂。陆争流从佛堂后门进去,在佛堂里和她见了面。 “阿正哥,我真不是故意的……” 葛宝儿扑在陆争流怀里哭了起来,还叫起了以前在陆氏老家澧阳时,陆争流告诉她的“乳名”。 陆争流并没有怪她。 但他也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就这么无声地抱着她。 葛宝儿哭够了,才从他怀里起来,小心翼翼打探:“阿正哥,老夫人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陆老夫人是陆争流最敬重的长辈,也是现在陆家内宅唯一能护着庆哥儿的人,她一点都不想得罪她老人家。 陆争流道:“老夫人让你以后就住在与寿堂。” 果然还是惹到了老夫人。 葛宝儿一愣,红着脸道:“阿正哥,明明说进府之前好说好了……” 让她住在武定侯府西南角门边的院子里,院子连接着角门,就跟独立的小院子似的,陆争流日常从角门进出,十分方便。 现在和老夫人住一起,隔壁就是佛堂,还让她穿什么沉香色的衣服! 她还年轻,怎么受得了青灯古佛、不弄脂粉的日子。 陆争流却道:“正好你可以趁机多陪陪老夫人,时间长了,她就知道你的本性了。” 葛宝儿思索了片刻。 老夫人要是喜欢上她,也会对庆哥儿更好吧? 为了儿子,也只能这样了。 她暗暗下决心,以后要好好侍奉老夫人。 “阿正哥,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庆哥儿?” 提起儿子,葛宝儿眼睛都在放光。 “再等几日,府里人不盯着你了,你再和他好好见一面。” 葛宝儿刚点了点头,就听陆争流继续说:“我也要过段日子才能再来见你。” 她顿时咬住了嘴唇,清润的杏眼里,明显多了几分委屈。 过段日子,是过多久?是要把她忘在这里吗? “阿正哥,我不如不跟你回来。我靠自己也能寻找亲生父母,也养得活庆哥儿……” 葛宝儿哭得十分伤心。 陆争流不由分说捏着她下巴,沉声说:“我找了你和儿子整整七年,我不可能让你们再离开我。” 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葛宝儿刚开始还挣扎了一下,渐渐就不挣了,和他吻得分不开。 她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他。 “早点歇息,别胡思乱想了。” 陆争流走后,葛宝儿心里甜如蜜。 澧阳是她养父的老家,也是陆氏一族的老宅,陆争流小时候常常回澧阳陆家庄子上玩耍。他们十几年前就在澧阳相识,称一句青梅竹马毫不过分。 蔺云婉虽然出身好,又怎么比得上呢。 “好柔软的料子……” 葛宝儿摸着身上的绸缎,用指腹捻来捻去,虽不是大红大紫的颜色,可就算是澧阳镇上最有钱的人家,也买不起这样的衣裙。 她的眼里逐渐漫出笑意。 次日清晨。 蔺云婉和陆争流同时到与寿堂来,陆长弓和庆哥儿都跟在后面。 下人先进去向老夫人禀报,说:“世子和世子夫人,带着两位少爷来了。” “两位少爷?” 葛宝儿端着一碗粥,惊讶地出声。 她天不亮就起来去厨房,给老夫人亲自做早膳。 这是她最擅长的事。 所幸味道不错,老夫人就没拒绝,留她在梢间里帮忙布菜。 陆老夫人冷冷瞥了葛宝儿一眼,说:“你下去吧。” 葛宝儿低下头,放下了碗。 刚出去,就碰到陆长弓进来,听到丫鬟居然喊他“大少爷”。 葛宝儿心里一紧,她的儿子不仅不是唯一的嫡子,而且嫡长子的身份居然还给了别的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9章 老师 第九章 “老夫人……” 葛宝儿都要走了,又折返回陆老夫人的屋子里,慌慌张张地想问清楚情况。 陆老夫人眉头一皱,十分看不上她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派。 严妈妈站出来说:“姑娘,世子和世子夫人,还有两位少爷都在那西边屋里等着了。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等他们走了再说。” 见自己儿子和丈夫还要躲躲藏藏的! 葛宝儿觉得自己像一只老鼠似的。 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便问庆哥儿怎么会多出来一个兄长。 陆老夫人端着粥,看都不看她,冷淡通知她:“这是陆家的事,和你无关。” 葛宝儿低着头,倔强地说:“老夫人,天底下最心疼孩子,最盼望孩子好的,就是当娘的。庆哥儿是我的儿子,我……没别的心思。” “晚辈先退下了。” 她一直在做小伏低,提起儿子却言语坚毅硬气,还很真心。 陆老夫人冷哼了一声,道:“罢了,待庆哥儿她是真心的,你去跟她解释一下,叫她安心,别在陆家生事。” 严妈妈:“是。” 陆老夫人放下碗,去西边次间里见小辈,看到孙子和蔺云婉一起过来,后面跟着庆哥儿,她立刻就笑了起来。 这一家子看着才齐齐整整的! “给老夫人请安。” 四人异口同声。 陆老夫人坐定后,让他们也坐。 一家子闲话了几句,陆老夫人就把两个孩子都打发走了,和蔺云婉商议他们读书的事。 陆争流道:“家中既然兴办了族学,不如都送到族学里去。” 回府之后,他特地打听过,陆家族学请来的居然还有一位有名的大儒,十分可敬。 要是这样的老师来教他的儿子,实在是庆哥儿的福气。 蔺云婉否决了这个提议:“不好。” 陆老夫人问蔺云婉:“难道你心里还有更好的老师人选?” “没有。” 陆家族学里的大儒,若不是一些机缘巧合,蔺云婉哪里请得过来? 怎么可能还能再请到比那位更好的老师! 蔺云婉说:“先让他们在府里留半年,重新开蒙了再送去族学。” 半年?这时间可不短。 庆哥儿都七岁了,原来在乡野上学,本来就落后于京城里的同龄学生,再拖拉个半年…… 陆老夫人想起了葛宝儿说的话,她担忧也许没错,蔺云婉并不会真心养育庆哥儿。https:/ 她不着痕迹地敲打着:“云婉,长弓虽然比庆哥儿少读了两年书,但是你也不能只考虑到长弓,就拖累庆哥儿进学。” 蔺云婉哂笑。 她就算别有用心,那也不是用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 “庆哥儿不过是在乡下读了两年书而已,学不到什么东西。族学里的老师虽好,他跟不上进度也白搭,贸然丢进去,就怕学也学不好,他心里又觉得不如别人,在同窗面前抬不起头。” “老夫人您就没想过,到时候庆哥儿若是学没上好,心性也毁了该怎么办?” 陆老夫人心里一沉,还真是! 她一心只想着让庆哥儿有个好老师了。 果然进学的事,还是蔺云婉比陆家人懂得多。 倒是她自己受葛宝儿的影响,过于多疑了。 陆老夫人想起了什么,笑着说:“我记得老太爷在世的时候,还夸赞过你的字。开蒙无非就是学些《百家姓》、《千字文》什么的。既然也请不到更好的老师,索性你来教他们两个读书写字。你们母子也正好多亲近亲近。” 陆争流微微颔首。 他也觉得这样不错,毕竟教养孩子还是蔺云婉擅长,庆哥儿多亲近她没有坏处。 “不行。” 祖孙俩听到蔺云婉当场拒绝,脸色都变了,难道她还是对庆哥儿有意见? 蔺云婉没管他们的脸色,从桃叶手里拿过来一份名册递过去。 “我七年忙于庶务,方方面面,早就生疏了。我为他们二人挑了开蒙的老师,这五个都很合适,老夫人和世子选好了,派人前去聘请便是。” 陆老夫人狐疑地看着名册,然后……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上面不止是列了名字,连这些人的家世背景都写得清清楚楚,全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有些还小有名气。请来给庆哥儿开蒙,绰绰有余。 陆老夫人把册子又递给陆争流:“你看看。” 陆争流拿过册子,看完之后,说:“祖母和……你们拿主意就好。” 蔺云婉考虑得比他们都妥当。 他放下册子,抬眸看了蔺云婉一眼。 没想到她平日不苟言笑,冷冰冰一张脸,待他儿子却这样真诚细心。 陆老夫人喜笑颜开,恨不得让陆争流马上就出去请老师过府,不过最后还是问了蔺云婉一句:“请先生有没有特别的讲究?” 蔺云婉一垂眸,还真有。 京中但凡有名气的士子,那都不愿意和勋爵府邸打交道。 陆家众人自知一直被文官家族看不起,十分忌讳这点。 她前世为了他们的自尊心,常常替他们遮掩过去。 但这一世,没这个必要了。 她直言不讳:“最好是请我母族族叔、族伯们出面,会比陆家出面顺利一些。” 陆老夫人笑容一僵,她陆家才不要向蔺氏族人低头求情。 陆争流也不愿意,他冷着脸说:“不必了,我亲自去请。” 到现在他还没陪蔺云婉回门一趟,反而要去先找蔺氏讨要人情,他没这个脸。 蔺云婉乐得摆脱这个麻烦。 “孙媳妇告退。” 陆争流没急着走,葛宝儿进来了。 陆老夫人还是冷眼看她,让人关了门,很不待见地避去了里面的屋子。 葛宝儿知道儿子读书的事敲定了,迫不及待来问,尤其严妈妈告诉她,庆哥儿一开始就不讨蔺云婉的喜欢,她真怕儿子被苛待。 别的事不要紧,唯独念书绝对不能走歪了路子。 否则她儿子就毁了。 陆争流和她说:“云——她给庆哥儿物色的老师很好。” 葛宝儿也不大认字,册子拿在手上也看不懂。 她抿了抿唇,还是不太相信,蔺云婉真能厚待她的儿子? 陆争流重重地按了按她的肩,安慰道:“放心,她是陆家的当家主母,养育子嗣是她的责任,她不会连这点胸怀都没有。” 什么意思,这是怪她多心了吗? 葛宝儿抿了抿唇。 陆争流不便和她多说话,拿着册子,让人备马,亲自去为庆哥儿请老师。 第10章 自取其辱 第十章 “夫人,奴婢真不明白,老夫人和世子明显就疑心您,您还真心实意帮他们推荐好老师。” 回垂丝堂的路上,萍叶一努嘴,道:“依着奴婢的意思,您就该撒手不管才是!” 蔺云婉却是笑了:“即便我推荐了,陆家看中了,也得陆家请得来才行。” 她说:“想都不用不想,那名册上的几位名师,只要见了勋爵人家的名头,避之不及。” 萍叶惊讶道:“那世子亲自过去一趟岂不是……” 岂不是自取其辱? 蔺云婉冷笑:“正是。” 萍叶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世子在外受辱,她居然还有些开心兴奋。 她捂着唇笑出声。 桃叶看了她一眼,让她收敛些。 萍叶小声道:“我忍不住嘛。” 蔺云婉并没斥责丫鬟。 自从嫁到武定侯府之后,陆家人端着架子惯了,她做什么,他们都觉得理所当然,甚至还要怀疑一番她的用心。 陆家几乎都忘了当初侯府是怎么保下爵位的。 不给点颜色他们看看,还真的以为她嫁到陆家是高攀了。 蔺云婉猜的没错。 陆争流亲自去拜见了那五位老师,情况不乐观。 日落西山回到家,一身铁骨铮铮的男儿郎,竟然有些狼狈模样。 陆老夫人满脸忧心:“争流,你这是怎么了?” 陆争流唇色发白,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祖母,先传晚膳吧。” 跑了一天,他都饿坏了。 等陆争流吃饱了饭,老夫人才问:“今天出去,为庆哥儿请到老师没有?” 陆争流觉得难堪:“我今日去,只见到了其中三位。” 陆老夫人连忙问:“另两个呢?” 陆争流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门房说武定侯没有下帖子,主人恰好不在家。我看到他们家的马车明明还在家中。压根就是不肯见我。” 陆老夫人哑然,竟这般明着就不给他武定侯世子面子! 她怒拍桌子道:“欺人太甚!” 陆争流出京七年,在军营里不说多有威望,但正经请封过世子的人,身份摆在那儿,从没受过这种轻慢。 这还是头一遭。 滋味儿十分难受。 “祖母,您和父亲、母亲这些年在京中,和他们打起交道,也这样受辱?” 陆老夫人想说她早就习惯了,那些文官家里的人,一向看不起他们武将世家。 何况陆家早就式微,但凡有点家底的,那都敢蹬鼻子上脸了。 一开口,千言万语化成一句叹息:“哎……还好大小事,有云婉在前面挡着。” 这几年,真亏了蔺云婉。 陆争流心里生出一丝内疚。 陆老夫人又问道:“见到的那三个,怎么说?可愿意过府来给两个哥儿开蒙?” 陆争流摇摇头,说:“虽然见到了三位先生,其中有两位都当场婉拒了。” “剩下的那个呢?” 陆争流想到那副读书人的嘴脸,说:“不提也罢。” 陆老夫人了然,颇有些沮丧:“也就是说,五位老师,一位都不肯到武定侯来?” 陆争流用沉默回答。 祖孙两人,心里都有些懊悔,早知道就不争强了,蔺云婉提出让蔺氏族人去帮忙请老师,就该一口答应了的。 “要不……” 孙子念书的事情上,陆老夫人还是不矫情的,既然陆家请不到好老师,就让蔺云婉请她娘家人出面帮忙算了。 也就是这一次而已。 陆争流觉得不可,道:“祖母,已经回绝过她,算了吧。” 陆老夫人坚持还是要再试试,她吩咐严妈妈:“你亲自去请世子夫人过来。” 严妈妈去的时候,蔺云婉都准备安寝了。 萍叶出来小声道:“妈妈,要是没有急事,赶明儿再说吧!” 世子夫人跟前的丫头,严妈妈还是给些面子的,好言好语道:“要不是急事,老夫人也不会派我来跑一趟。辛苦姑娘,赶紧进去通传一声。” 萍叶只好去了。 严妈妈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她可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连蔺云婉都对她敬着三分,这丫鬟怎么这么没眼色,她的话竟都敢推三阻四。 “严妈妈。” “夫人。” 蔺云婉换了衣裳出来,严妈妈在路上大概说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听得眉头一蹙。 这个结果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一进与寿堂厅里,老夫人也是一脸愁容,蔺云婉直接问陆争流:“张逢安张先生,也没有答应吗?” 张逢安算是她推荐的人里面,不那么看重家世,更看重学生资质的人。 在没见到学生之前,他应该不会那么快拒绝陆家才是。 “张先生说要去别省旅居,我去的时候,他家里正在收拾东西。” 提起张逢安,陆争流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五位老师里面,张逢安不是最出名的一位,却比较好说话,虽看得出他身上读书人的毛病,倒还算尊重人。 也是陆争流目前最想结交的一位。 只是可惜,人就要离京了。 陆老夫人脸色沉郁,心里暗暗哀叹着。 陆家最有可能请到的人都正好要出京。 怪只能怪,陆家自己把事情弄得难办了。 听到老夫人问她:“云婉,你看,要不让蔺家再……” 蔺云婉一口回绝:“不成。” 陆老夫人脸色当时就难看了。 蔺云婉还是不管,有话直说:“今日世子亲自去请那五位先生,最迟明日消息就会传出去。既然他们已经拒了陆家,蔺家再去一趟,他们若是答应了,不是明着告诉世人——我就是瞧不起武定侯府,瞧不起侯爵的门第。他们虽不想和勋爵府邸打交道,但也不代表他们就要故意得罪陆家。” 心里瞧不起,和公然打脸,那是两回事。 文官清流虽然自诩身份些,可并不傻,不至于刻意得罪一帮武将,他们也怕,万一哪天出门被人套麻袋揍了,都不知道是哪个粗蛮莽夫出的手。 陆老夫人着实恼火,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到底怎么办才行? 孩子进学的事,可真叫人无能为力。 “云婉。” 陆老夫人最后还是向蔺云婉询问。 蔺云婉诚心道:“请名师,自然要费些功夫的,世子还是耐心再试试吧。” 试试? 说得轻巧。 陆争流想到那些人,和他们府里那些下人的嘴脸,脸色铁青。 陆老夫人也不想孙子再去受气,就问:“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蔺云婉淡淡道:“法子多得是。比如,换些寻常老师来教。陆家是武将世家,想走文官的路子,本来就比旁人阻力大得多,再说得通透些,以陆家的家底,其实两个哥儿也不是非读书不可。” “那不行,必须要读书!” “现在这太平世道,朝廷一切由文官把持,说粗鄙些,武将放个屁还要经由文官同意。陆家子弟不读书有什么出头之路?” 她儿子就是最好的例子,半生都奉献在军营里,只因犯了一点错误,陆家差点被褫夺了爵位。 她甚至都后悔,没让陆争流从小就开始读书走科举之路,庆哥儿绝对不能再走他爹和他祖父的老路。 想到了家里的处境,陆争流心里也被激起了狠劲儿。 庆哥儿不止要好好读书,还得跟着名师,走得更高更远才行! “祖母,我明日继续去登门拜访。人总有弱点。” 有弱点,就有突破口。 陆争流走了之后,蔺云婉也走了。 回到垂丝堂,想到陆争流脸上的坚决,和陆老夫人脸上的希冀,蔺云婉觉得可笑。 他们根本不懂得,读书人粉身碎骨浑不怕的风骨。 虽她并不认为,看低勋爵门第就等于有风骨,不过陆争流想顶着武定侯府的名头去打动他们,门都没有。 第11章 教诲 第十一章 “夫人,两位少爷过来请安了。” 大清早,蔺云婉才刚刚梳洗好,还没来得及簪发。 桃叶正在妆镜面前伺候着,回头和萍叶说:“等两位少爷进来了,你让他们等一等,夫人还要一会儿。” 萍叶放下帘子去了。 蔺云婉听见外面似乎有点儿不寻常的动静,抬手制止了桃叶为她插簪。 她走到窗户边,侧身藏着身影,远远瞧着。 陆长弓在垂丝堂门口摔了一跤,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处的泥土。 庆哥儿笑嘻嘻地望着他,觉得对方狼狈的样子很好笑。贴身伺候的仆人,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不然也不能进内院,在旁边假模假样的道歉。 看样子就是庆哥儿的小厮故意把陆长弓绊倒了。 桃叶过来低声地说:“夫人,奴婢早就前院的人说,底下的人有些欺负大少爷。老太太那头十分宠着庆少爷。” 蔺云婉语气很平淡:“别去管。” 她吩咐过,装作不知道就好。 桃叶道:“是。” 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长弓少爷是夫人自己选的继子,明明夫人也有意照顾长弓大少爷,怎么看着他受欺负了,就像没看到呢? 萍叶也是受了命令的,站在廊下看着,虽有些气愤庆少爷太顽皮,到底还是忍住了,只叫他们在廊下站着听吩咐。 一刻钟后。 蔺云婉梳妆完毕,垂丝堂小厅里摆了饭菜,她才叫他们两个:“进来。” 陆长弓和庆哥儿比肩进来,再不嬉闹了,齐齐作揖唤道:“母亲。” 这些日子在前院,两人还是受了些调教,向长辈请安这种礼仪,做得很漂亮。 两个衣着华丽的孩子,一齐站在桌前,十分讨喜。 蔺云婉不忙动筷子,而是问他们:“都吃过早膳没有?” 庆哥儿抬头,笑嘻嘻地说:“回母亲,吃过了。” 他那双眼睛还没长开,有孩童的明亮漆黑,还带着点儿讨巧的灵动和喜气。 这般模样,老夫人喜欢的很。 不过蔺云婉不一样,她态度十分的疏离冷漠,问完他就看向了陆长弓。 庆哥儿不明就里。 怎么夫人对他这般冷淡? 他不由想起被挑选的那日,心里很紧张。 陆长弓始终垂着头,不敢直视长辈,恭敬地说:“回母亲,儿子吃过了。” “咕咕咕”,他肚子叫了几声…… 萍叶忍俊不禁,这叫吃了? 陆长弓一阵脸红。 蔺云婉又问他:“真吃了?” 陆长弓白净的俊脸更红了。 他是没吃。 他和住同一个院子,两人共用同一个小厅,厨房送饭就一起送,下人们总是先伺候弟弟,所以每次都是弟弟先吃,他再吃。 今天弟弟起得晚,吃得也晚,他只能等着。 等着等着,就等过了时间,只能饿着肚子来了。 陆长弓不想告状,只是低声地说:“回母亲,吃了……没吃饱,而已。” 蔺云婉便道:“既没吃饱,过来坐吧。” 陆长弓眼睛一亮。 这还是第一次和母亲一起用饭! 庆哥儿也蠢蠢欲动,见陆长弓已经要靠近蔺云婉了,走上前去,拉着她的袖子,撒娇卖乖:“母亲,我也没吃饱。” 蔺云婉将自己的袖子抽了出来。 萍叶立刻呵斥道:“没规矩!夫人让你来了吗?” 庆哥儿傻眼了。 亲娘和老夫人那里,谁不吃他这一套?怎么偏嫡母不吃? 他瘪着嘴,委屈兮兮地看着蔺云婉,喊道:“母亲……” 蔺云婉丝毫不心疼,没有半点心软。 她太清楚了,这孩子最熟稔的就是这一套。 可能是因为活守寡,上辈子实在寂寞,觉得有个活泼孩子在膝下也好,所以总是上当。却没想到,庆哥儿表面和她亲近,心里早就恨死了她。 想到临死前这孩子眼里的怨恨,蔺云婉问他:“教养嬷嬷没有告诉过你,嫡母面前要恭顺?” 庆哥儿低下了头。 萍叶厉声道:“夫人问话,你还不快答?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庆哥儿差点要哭了:“……有。” 可他在老夫人和亲爹面前,从来不用守这种规矩。 只有陆长弓才需要老实听话! 怎么到了嫡母这里,他也要守规矩了? 蔺云婉道:“都坐下用饭。” 庆哥儿哪里还吃得下?坐下之后成了陪衬。 倒是蔺云婉和陆长弓两个吃得香,饭桌上的斑鱼羹、酿瓜,还有咸杏仁,被他们吃了个七七八八。 早膳之后,蔺云婉也没留他们,打发他们走了。 “夫人,奴婢跟去看看。” 萍叶既有心,蔺云婉也默许。 不一会儿,她回来愤愤地转述了庆哥儿是如何欺负陆长弓的,还问蔺云婉:“夫人,您真的不管管?” 蔺云婉放下手里的书,一阵沉默。 陆长弓家里人能送他到侯府里来,家里必然很穷困。 但她既然选了这孩子进府,肯定会尽嫡母的责任,保证他在这里吃穿不短,有书念,有机会出人头地自立门户,比原来过得好。 也不算愧对了他。 但她绝不会太过明显的偏袒帮扶陆长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庆哥儿实在伤她伤得太深了! 和陆家人的交往,还是尽到本分,不求回报,没有感情更合适。 蔺云婉最后只是淡淡地道:“让管事妈妈们去议事厅吧。” “是。” 萍叶心里仍然为陆长弓惋惜。 之后有一日,陆长弓和庆哥儿过来请安的时候,蔺云婉挥毫写就一幅字,交给萍叶说:“等墨迹干了,拿去裱起来,挂在小厅东边的墙上。” 萍叶念道:“达士志寥廓,所在能忘机[注]。这是什么意思?” 蔺云婉正在净手。 桃叶温声解释道:“意思是说,心怀远大志向,无所谓的琐事,就不要放在心上。” 陆长弓站在一旁,提起耳朵,跟着默默念了一遍那话。 萍叶笑道:“好字。奴婢去了。” 蔺云婉净手过来,让他们两个告退。 庆哥儿作揖就走了,陆长弓走之前,羞涩地说了一声:“谢母亲教诲。”才走。 蔺云婉诧异看他一眼,这孩子转脸之际,紧抿嘴唇,俊秀的脸庞,总是那副很内敛安静的样子。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远去,她心里怅然。 真是歹竹出好笋,陆家居然还有这么个聪明孩子。 \\ 萍叶拿了蔺云婉的字到前院去。 “尽快裱起来,夫人急着要。” 管事满口应下。 这日,裱好的字送到武定侯府门口时,陆争流刚从外面回来,他脸色黑沉沉的,剑眉拧得厉害。 没人敢去触霉头。 不必说,肯定又因为两位少爷请先生的事,在哪里吃了挂落。 那幅字刚从陆争流眼前一晃而过,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下马飞奔而至,问抬字的小厮:“这是哪里来的?” 他天生冷脸,小厮害怕地说:“夫、夫人的。” 陆争流又问:“夫人哪儿来的?” “买、买的?” “哪儿买的?” 小厮哪晓得那么详细…… 陆流什么都不管了,如获至宝一般,夺下那副字,大步走去垂丝堂找蔺云婉。 他也是进过学,熟读兵书的人,这几日又恶补了一番,当然分辨得出字迹好坏。能写这样好的隶书,想必此人书读得也不差,可堪为他儿子的老师。biquiu 请不动那几位名师,不如试着请这位。 既沦落到卖字为生的地步,财帛应该就能打动他了。 陆争流刚一进垂丝堂,蔺云婉看着他手里抱着的那副字,蹙眉问道:“我的字怎么在你那里?” “你的?你写的?” 蔺云婉静静看着他,他以为是谁写的? 陆争流确认无疑,真是她写的,凝视着她笑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惊喜之余,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蔺云婉听出他的意思,脸色冷淡。 她觉得他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第12章 高兴的太早 第十二章 “尽快让前院儿的拿去裱起来,夫人急着要。” 萍叶拿了蔺云婉的字到二门上去,吩咐门房婆子。 婆子不敢耽误主母的事,满口应下。 这日,裱好的字送到武定侯府前院时,陆争流刚从外面回来,他脸色黑沉沉的,剑眉拧得厉害。 没人敢去触霉头。 不必说,肯定又因为两位少爷请先生的事,在哪里吃了挂落。 那幅字在陆争流眼前一晃而过,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下马飞奔着追了进去,一路绕过影壁,内院垂花门,最后居然到了……垂丝堂! 蔺云婉见他一副狼狈模样,手里毛笔一顿,皱眉问:“世子,您在干什么?” 力气大的婆子们,正抬着字进来,欠身问道:“夫人,挂哪一面墙上?” 蔺云婉指了东面的墙壁。 陆争流挪不动步子,全程盯着那字,如观至宝一般。 他的眼神真叫人头皮发麻! 莫说是蔺云婉,垂丝堂的丫鬟都觉得悚然,世子这是怎么了? 蔺云婉耐不住他那般看自己写的字,索性搁下笔,看着他,喊了一声。 “世子,我写的字有何不妥?” 陆争流转过眸来,冷冽眼眸里,竟然带着笑:“没有。” “……?” 蔺云婉这就不明白了。 陆争流凝视着她,莫名说了一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说罢,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了,才大步走出去。 萍叶和桃叶两个丫鬟过来,嘀咕了一番。 最后揣摩出了陆争流那句话的意思。 “夫人,世子莫非是想让您给两位少爷开蒙?”https:/ 萍叶很不悦,长弓少爷也就罢了,庆少爷算个什么东西,七岁大的孩子,在嫡母面前竟然半分规矩都没有!原也不是夫人挑中的孩子,还想丢给夫人教养?想得美! “他若真做这个想头,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蔺云婉说的漫不经心。 萍叶云里雾里,这事十分膈应人,却委实避不开,夫人怎么会这么说? 忙了大半日,蔺云婉倦了,打了哈欠,去房中小憩。 两个丫鬟服侍着她躺下,就在廊下窃窃私语。 萍叶自当是怒火朝天的。 桃叶温言软语地劝:“你看不出来吗?夫人这段日子以来,什么时候在世子和老夫人手里受过委屈,吃过亏?” 萍叶无言半晌,眨了眨眼。 好像还真是的。 比如说两位少爷请先生的事,倒是世子处处碰壁,吃尽苦头。 她还是不大明白:“这差事要真是落到咱们夫人头上,夫人又要理家,又要教养两个少爷,怎么忙得过来?若出半点岔子,旁人不知道又该怎么说咱们夫人。夫人还能怎么办?” 桃叶笑道:“你仔细想一想,夫人那《竹枝帖》是为谁求的?” 萍叶似乎醒悟过来。 桃叶继续说:“夫人本就有意为长弓少爷开蒙,两个少爷又不能区别对待,这一遭是躲不开的。不过夫人也不会吃亏受气就是了,且看夫人的吧!” 萍叶心里舒服了,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不过,从长远来看,夫人到底还是处境堪忧。 “世子待夫人……怪的很!那位表姑娘来得诡异,怕只怕趁着夫人不得空的功夫,动了什么歪心思。” “一个小妾虽也动摇不了夫人的地位,就怕世子总是这样冷待夫人,万一先有了亲生庶子,夫人以后怎么办?” 桃叶答不上来,绞着帕子发愁。 传晚膳的时间。 “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同用膳。” “知道了。” 蔺云婉换了身衣服过去。 吃饭在次要,要紧的还是谈两个哥儿开蒙的事情,饭桌上大家倒都没说什么闲话。 葛宝儿连着在院子里伺候老夫人饮食好几天了,这会儿也在屋子里帮忙布菜。 饭罢,陆老夫人有意支开她,便说:“你也累了,先回房去歇着吧,这些留给下人做。” 葛宝儿手腕一顿,颇有些不舍得离开,毕竟事关她儿子的前程。 到底没敢忤逆老夫人。 “宝儿告退。” 陆老夫人携着蔺云婉去里面说话,陆争流跟在后面,为她们挑帘子。 葛宝儿离开之后的最后一个回头,便见屋里灯火温柔,她的丈夫和别的女子,同长辈一起在屋里谈论她儿子的事情。 咬着唇,委屈地走了。 “云婉,你还说你生疏了,你的字明明写得很好!争流都和我说了。” 陆争流看向蔺云婉,目光发亮。 他也是进过学,熟读兵书的人,这几日又恶补了一番,当然分辨得出字迹好坏。能写那么好的隶书,蔺云婉书读得也不差,完全可以当他儿子的老师。 陆老夫人还说:“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夸过你的字,也夸过你的学问。倒何必舍近求远去求旁人,就你来教两个哥儿好了!” 态度之坚决,蔺云婉推辞不掉。 其实她也没想推辞,不过还是说:“我会学,却未必会教。术业有专攻,还是当过老师的人,更会带学生些。” 又问:“世子仍没有请到老师?投其所好再辅以教子的诚意,想必总有动容的人才是。” 这倒是和陆争流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正是用的这策略。 只是…… 他低了低头,道:“他们所好也是那几样,想投中他们的喜好,于侯府而言,委实艰难。” 已经在那些读书人面前放下过面子,落了脸,再让他两次三番顺着他们的喜好去屈膝,他不肯。 蔺云婉无话可说,叹息了一声。 她叹得轻,几乎听不见。 陆争流还是觉得脊骨都弯了一截,心里莫名难受。 陆老夫人则有些恼火,怎么能请她教养孩子,拖拉半天没句准话。 蔺云婉在她动怒之前,道:“教养孩子本是我身为嫡母的职责,推脱不得。” 这才像句话! 陆老夫人刚舒服一点,就听见蔺云婉说:“可侯府庶务,也让我分身乏术。” “你不愿意?” 陆老夫人急了。 蔺云婉淡淡地道:“丑话说在前面,我尽心尽力教他们,不过侯府庶务我也不能丢,学得如何,便是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那是当然。” 陆老夫人松了一口气。 陆争流则无言地打量着蔺云婉,忽而,莞尔。 蔺云婉只觉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