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玉颓山:将军是女郎》 第1章 柳家有双杰,幺儿是废物 《孟子》有云: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 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 “行所行之事,忠所忠之心。 我行自有道,此道甘殒身。” ——柳醉玉 ———— “不行,越想越气!那群唧唧歪歪胡说八道嘴臭熏天的东西!” 怒骂突然在演武场上响起,随之“欻”的一声,一柄红绸刀被人暴怒掷出。 刀刃入土半尺,剩余部分仍在震动铮鸣。 顺着那骨节分明的大手,视线向上,看见暴怒的少年。 汗水打湿了高束的马尾,湿漉漉的黑发贴着赤裸的胸膛和腹部。 被晒成麦色的肌肤披着太阳的光泽,肌理块块分明,那是常年习武打磨出的躯体。 半透的汗滴抚过凌厉的眉心,滑落英挺的鼻峰,吻过天生微笑的唇瓣,从下颔尖处滴落,砸进勾勒胸膛肌理的浅沟。 最后,水珠顺着腰线收拢,滑进扎在腰间的衣衫,只在身上留下一条条水痕。 少年微弓着劲瘦的腰,被气得胸膛起伏,像一只暴怒的小狮子。 少年对着空气指指戳戳,仿佛要把什么人隔空戳死: “唉!大哥,你不知道,他们就是厕所里头的茶缸子——臭词真多!” “就他们,啊,也配、配说我弟,啊不,我妹!” “呸!也不照照镜子,我妹比他们强得多得多得多!” 少年劈里啪啦一顿输出,到最后气不过,一脚踹飞了兵器架边的竹筐,里面奇形怪状的铁器“叮呤哐啷”散落一地。 看着滚到脚边的小铁球,单手端枪的蓝衣少年掀了掀眼帘,声音平静: “要完蛋。” 赤膊少年狠狠点头:“对!大哥你说得对!小爷现在就去,让他们完蛋!” “不是。” “啊?” 蓝衣少年微微挑眉:“是你,要完蛋。” 赤膊少年一脸懵:“柳神清你在胡扯什么?” “哥哥!” 正在这时,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两人一转头,一个嫩绿的团子扑进最近的赤膊少年怀中。 赤膊少年爽朗大笑,伸手就把人举起来放在胳膊上: “小阿玉!” “哇啊!”小孩儿一下拔高数尺,却发出习惯且兴奋的叫声,并一把扶住了少年的脑袋。 “二哥!”小团子也不嫌他一身臭汗,探身子就拿自己雪白的脸蛋蹭他。 “别别别。”少年赶紧避开,“二哥身上脏,把你小脸儿蹭脏喽!” “我不,我就要!”小团子直接栽进赤裸的胸膛,一爪子抱住就不松了。 赤膊少年本来笑着,结果一抬眼对上自家大哥的凝视。 “柳、箫、心。” 蓝衣少年也就是柳神清扫视过他满是臭汗的胸膛,冷冷地瞥他一眼。 名叫“柳箫心”的赤膊少年心里“咯噔”一下,收敛笑意,却依旧抱紧团子。 柳神清白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枪,走到小团子身边,声音温柔地道: “怎么,阿玉,只抱二哥,大哥没有份吗?” “唔?”小团子猛地抬头,顶着被打湿揉乱的毛毛又回身栽进大哥的怀抱。 “大哥也抱!” 柳神清笑着将自家小妹抱在怀中,一边亲昵,一边仔细用袖子擦拭着二弟的臭汗。 柳神清问道:“阿玉不是在狼卫那里修炼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团子闻言皱起鼻子: “哼!野狼叔回来了,他欺负我!我要去告诉周伯!” 小团子咧嘴一笑:“我知道野叔最怕周伯了!我还要拿我的新武器,我放在这……” 小团子视线扫到地上散落的铁球,小脸瞬间垮下来。 大哥柳神清笑容一僵,转而挂上看好戏的表情。 柳箫心什么都没发觉地凑上来:“新武器?阿玉又有什么新点子?快叫二哥见识见识。” 小团子瘪着嘴,道:“你低头。” “啊?”柳箫心一愣,听话地低头。 “啥?”柳箫心低着头四处找。 小团子声音带了哭腔:“我的武器……洒了!” 柳箫心低着的脑袋一抖。 小团子大声询问:“这是谁干的!” 柳箫心倒吸一口凉气,悄咪咪往后退了半步,接着被一根手指戳了脑袋,耳边响起自家大哥的声音: “拆家二哥。” 被大哥瞬间卖掉的柳箫心猛地抬头,对上自家小妹无奈愤怒的眼神: “笨蛋二哥!又是你!!” “我去!”柳箫心头皮发麻,弯下腰凑过去,瞪着无辜的大眼睛连连解释求饶。 一刻钟后…… 柳神清抱着小阿玉坐着,俩人端着老二倒的水,同步喝,同步看着蹲在身前的二哥。 柳箫心满脸真诚无辜:“真的,阿玉,你相信我,这次真是怪他们!” “他们又骂你,我听你的话没在外面打架,就是刚才越想越气就……哎呀,怪我这臭脚!” “我真错了,我下次不随便发脾气了,我保证!” 阿玉小小的人,叹了大大的气:“二哥,你已经保证过几十次了。” 柳箫心丧气垂头,好像有两只耳朵都耷拉下去一样。 阿玉抬手摸摸自家二哥的狗头:“算了,你是我二哥,原谅你了。” “布灵~” 柳箫心咧着嘴抬头。 “但是!” 阿玉话锋一转:“二哥,我说了,要改改你的脾气,不然迟早要吃亏!” “可是他们……”柳箫心想起那些话,还是心有不忿。 阿玉平静地道:“他们?他们怎么?无非是说什么你们很出色,偏偏我这个柳家小公子是个病秧子,是个废物,坏了柳家门楣,拖累了你们……” “别说了!”温顺的少年握紧了拳头。 “别说了……”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柳神清脸色也很难看,从小团子细数那些闲话开始。 阿玉挣扎了一下,投入二哥的怀抱,抱着他的脖颈,道: “二哥,没事的。让他们去说就是,他们就是看不惯柳家出了哥哥们这样优秀的人,会登上更高的位置,然后嫉妒、害怕罢了。” 小团子笑起来:“哥哥不用理会他们!等之后我长大了,过了周老说的年龄,我就大展神威,狠狠地打他们的脸!让他们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柳箫心这才转而生笑,将小团子紧紧抱住。 他心疼啊,心疼小阿玉。 明明是个小姑娘,却因为那位老先生说的宿命,改作男儿养,还要尽量隐瞒一切。 明明他的小阿玉,是天下武道天赋最厉害的人了。 明明小阿玉应该在阳光下耀眼,而非藏在高墙里。 柳神清一手一个,摸了摸自家弟弟和妹妹的脑袋。 大郢国王城郢都的百姓皆知,将门世家柳家出了一对兄弟,“神清骨秀,剑胆萧心”,文武双全,称作世家公子典范。 又知,柳家幺儿柳醉玉,男生女相,病病歪歪,不入武道,纨绔废材…… 柳府,兄弟俩带着妹妹柳醉玉往回走。 途中,柳醉玉提起一事:“哥哥,你们……是不是又要出征了?” ——————————— 新作发布,请小可爱们多多指教咯~ 这是一个跨度十年左右的成长文。有甜有虐,有泪有燃。 有水到渠成的爱恋,也有相濡以沫的陪伴;有人沐血而逝去,有人高燃百战封神! 敬请期待~ 【前排避雷: 1非爽文,有打脸,但不是众目睽睽揭穿那种打脸( ̄▽ ̄)主要是我不会写捏。但主角不憋屈。 2非玄幻,轻武侠,设定私设。没有很虚的玄幻情节哦。 3女主有主角光环,但不多,更多是靠自身实力强。 4男主不弱,但非正面对抗类型,善于伪装,不依附于女主,但也不是“霸总”(男二可能算)。 5感情线为辅,男女主两人感情细水长流,相契相合,但不会一直黏黏糊糊,情话连篇,只想看甜宠的宝子,后会有期。 6是皇权社会,请结合当时社会真实情况,文内角色三观不代表小鱼的三观。 7没想到,后续再补充。】 第2章 那天,太阳落了 兄弟俩一愣,柳神清眼睛微眯,笑道: “阿玉这消息越来越灵通了,咱们家的情报网都快成阿玉你的了。” 阿玉不满地撅嘴,道:“大哥别岔开话题,回答我的问题。我知道问阿爹阿娘他们肯定不说,才问你们的。” 柳神清笑容收敛,抚摸着穿着男式束袖武服的小姑娘,道: “大哥不骗阿玉,是。我们要出征了。” “不只是我们,阿爹和叔父堂兄弟他们都要去。” 阿玉眼中的光黯淡下来,她嘟囔道:“我就知道,西边川越国一跟我们打仗,阿爹跟阿兄就要离开家。” 柳箫心看不得她这副模样,连忙把她捞起来放在胳膊上: “害,阿玉别伤心!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去?这次也一样,去去就回!” 柳箫心捏捏她的鼻尖:“等回来,二哥给你捉一只鹰回来!马儿的话你有花枪了,还给你带什么呢?” “我不要鹰。”阿玉抱紧他,“我只要哥哥和阿爹都平安回来!” “那是当然!” 阿玉瞪大眼睛看他:“一言为定,不能返回!” “不反悔!” 他们说得笃定,阿玉心中却仍不安定。 她听野狼叔说,川越国这次来势汹汹,大郢接连败退,前线战事很惨烈。 若非只有六岁,她都想跟兄长一起去。 可没办法,到数日后,阿爹、叔父们和哥哥们出征那天,她也只能随母亲她们送到府门口。 已经穿好盔甲的大将军、安平侯柳衡山过来,拥抱了夫人阮梅雪,抚摸了小女儿柳醉玉,拜别妾室月芙蓉与继子柳长安,随即上马。 柳神清柳箫心过来,拜别母亲,又蹲在柳醉玉面前。 “玉儿。”柳神清说,“大哥知道,玉儿最厉害了,一定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阿娘对不对?” “嗯!”柳醉玉用力点头,阮母宠溺地看着兄妹俩。 柳箫心也凑过来:“阿玉在家乖,等我们回来!” 柳醉玉猛地抱住他,不想撒手。片刻后,被柳箫心轻柔地从身上薅下来。 兄弟俩又看向旁边的姨娘月芙蓉,尊敬地拜别。 一身书卷气、温文尔雅的柳长安向两人端端正正地行礼,柳神清回礼,柳箫心则拍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柳长安却冲他点点头。 有些话,一个眼神就够了。 “希律律——” 骏马嘶鸣,甲胄程亮,兵刃银光凛冽。狼卫队列肃整,将军喝马而去。 那是元新七年的春年,是惊蛰。 惊蛰万物醒,春风十里青。 柳醉玉目送着春色送走出征的队伍,虫鸟将至,人却远去。 ———— 在阿娘和姨娘身边的柳醉玉,比在两位兄长面前的她更乖顺懂事。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便要过中秋节了。 这几个月里,阿爹阿兄少有信来,唯有的几封也是寥寥数语,看得出写得匆忙。每每听阿娘跟月姨聊起来,也说过前线情况不太好。 阿玉在自己的房间里,又铺开信纸。 她要给远在北疆的好友明灵曦写信。去年,明家被流放北疆,后面她俩一直以书信互通往来。 “小灵曦离阿爹他们更近,问问她阿爹的情况吧,阿爹能回来过中秋节吗?” 她趁夜写好了信,通过柳家狼卫的情报网送出。 这封信,一寄四个月未回。 ———— 元新七年,隆冬,腊月初八。 白雪覆青瓦,王城沉默;寒冰封衢路,千里一白。 罕见的,柳醉玉起晚了,并在自己的房间里,从睡梦中惊醒。 她喘着粗气,哆嗦着看着自己白嫩的双手——梦中,这双手染满了鲜红的血。 愣了许久,她起床来。没寻到婢女,自己穿好了衣服往外跑,去找阿娘。 柳醉玉穿过寂静得诡异的后院,没看到人,她心中发慌,又往前院跑。 前院站着一排排的下人,柳醉玉心中疑惑,跑过去瞧。视线扫过去,她猛地顿住脚步。 那是什么? 那些黑色的大盒子。 柳醉玉已经感受不到心跳了,可脑袋还没反应过来。 阿娘? 阿娘为什么哭? 月姨,竟然也是会哭的吗? 阿娘为什么……坐在地上? 为什么……天这么冷? 阮梅雪,她的阿娘,这个东海名门阮氏出身的温柔如水的女子,嫁入将门后被将军捧在掌心的女子,此刻,前所未有的狼狈。 那漂亮的红梅罗裙将黑色遮盖,却莫名凄凉,像是那红梅腐烂在了黑夜。 那素日里精致的珠钗散落满地,被苍白的雪掩埋,只露出一颗、两颗血红的珠玉,像是谁泣血的泪。 “天杀的——混账柳衡山,你混账!” “你怎么、怎么能抛下我们,你怎能啊——” “你要我们娘俩怎么活……” 阿娘的声音嘶哑难听,那是彻骨的悲鸣。 柳醉玉只听见耳边“嗡”的一声,大脑瞬间就空白了。 她见过死亡,她知道什么是死亡。 可是,她不知道死亡来到身边的样子—— 如此恐怖。 黑压压的,厚重的,一具具棺椁。刺目的残酷。 一具、两具、三具、四具…… 十二具。 整整十二具。 阿爹、大哥、二哥、二叔、三叔、大堂兄、二堂兄、三堂兄、白狼、黑狼、灰狼、赤狼…… 她发现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黑色的大盒子里装的谁,里面的人又是什么样子。 她第一次觉得窒息、胸闷、心疼、头晕。 她说不出一个字,却好像有很多人很多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哗啦呼啦”地掠过。 ——“小阿玉!” ——“玉儿。” ——“小公子!” 分明在耳畔,却转瞬要远去。她动不了,留不住。 天好冷,真的,好冷。 脸上的泪,好烫,真的好烫。 她忘记后来的事情了。 只隐约记得月姨发现她后惊恐的神情,记得阿娘肝肠寸断的哭泣,记得周围下人悲戚不敢言的模样,记得门口围着的观瞧的人…… 她好像记得很多,又好像只记得满地棺椁,满堂碑林。 她浑身如坠深渊般浑浑噩噩,倒在雪地里。 漫天洁白的雪落下,落地满是鲜红。 那天,太阳落了。 ———— 玉龙雪原是大洲四国最高的高原,独立于大洲西侧,如擎天白象。 又有最高最长的山脉——玉龙昆山,横亘雪原,绵延不绝,如其名,似卧玉龙。 万里苍茫风雪袭,一白静寂万物息。 无人之地,却有一白发雪颜、袒胸露腹的男子走在雪原之上,墨色的单衣裹着雪白的身躯,雪白的长发掩映张扬的容颜。 他踉踉跄跄地走在松软的白雪之上,行过之处,却不见丝毫痕迹。 忽而,寒风呼啸,碎雪扑了满脸。 “嗯?”男人昏黄的眸子闪过一抹锐利,直望东方。 男人站定,面上似有悲戚:“风里……有血啊。” 男人脚下的的雪下陷,等落了满肩薄雪,男人单膝跪了下来。 他微微垂首,手掌抚摸着冰雪: “命运,开始了。” 第3章 只听闻幼子封侯,门楣衰落 元新八年,大郢国与川越国的战事平复,两国暂归和平。 那场战事,两国伤亡惨重。大郢国将士死伤无数。 其中最令人扼腕叹息的,便是将门柳家。 阖府上下,家主柳衡山、兄弟柳衡川、子侄柳神清柳箫心等十余人,连带柳家数百精锐亲兵,死战夕阳谷,壮烈牺牲。 当时大郢西疆战事焦灼,后备虚乏,大部队破釜沉舟却中计身陷囹圄。 若大部队折在夕阳谷,则大郢危矣。正是因为柳家以少胜多死死拖住川越国大军,才让大部队顺利撤出夕阳谷,得以与川越僵持,取得谈判的机会 战后,皇帝怜惜,恩赐大将军柳衡山幼子柳醉玉,以稚龄承袭柳衡山安平侯爵位。 然七岁封侯,却非幸事。 ———— “唉,你不是在柳家武堂吗?怎么现在回来了?”有人在街上碰见好友。 “你还不知道呢?柳家啊,不行了。”好友回道。 那人面露诧异:“嘶,我就只知道柳家那是满门忠烈,惨烈之极,但是没想到连武堂都开不下去了?” 好友苦笑一声:“可不是嘛!柳家男的死的死,当家夫人又疯了,就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继承了侯爷,那小公子又……” 好友打住话头,冲他扬扬下巴:“你知道的,也没什么能力,听说是直接关门闭户,武堂也要关门。感觉啊,到他手里,柳家真是要完了。” 那人满脸惋惜:“可惜了,柳家武堂不论出身广招人,那时多少武道中人钦慕的去处,现在却……啧啧,时移事易啊。” 有人惋惜,有人悲戚,有人听之即忘,有人不闻窗外事。 时间不会停下脚步。 只是那天开始,安平侯府的大门紧闭。蒸蒸日上的柳家,门可罗雀。 ———— 素白的灯笼昭示苍白的风,素白的纸花赛过洁白的积雪。 寒冷的风吹过冷寂的院落,冷寂的气氛弥漫低沉的房间。 桌案后面,坐着浑身素白的人。 单薄粗糙的素衣裹着单薄的身子,厚重的狐裘好像能将那小小的人压垮,毛绒的衣领簇拥着尖尖的下巴。 小小的少年坐得挺直,即便面染病色,声音沙哑,却举止沉稳、语气镇定。 “周伯,仆役可都安排妥当?” 对面站着两人,其中最左边的是一个双鬓染白但与面容差别甚大的男子。 他身形修长,质若幽兰,双鬓斑白,年龄应是很大,面上却又只是眼尾略有细纹,肌肤粉白,五官仍见俊美。 四十,五十,六十,似乎都有可能。 此人名唤周承伯,是柳家的管家,已年至花甲。只是因武功功法特殊,驻颜有术。 周承伯朝已成为侯爷的柳醉玉微微躬身,恭敬地道: “禀告侯爷,七成仆役已被解散,其中六成取回契约后归家,三成遣回本家,剩余一成已清理完毕。” 柳醉玉眸光闪了闪,面色未改:“好。” 她又看向另一人:“野狼叔,你那边呢?” “野狼”是柳家狼卫的老人了,与周承伯是同时来的柳家。在狼卫中主要负责情报。 野狼擅长易容伪装,现在的他是一个相貌平凡的中年男子。 野狼回道:“狼卫精锐损失惨重,但各处暗桩受影响不大。但此次柳家动荡,属下怕有人钻了空子,所以需要将各处暗桩筛选一遍。” 柳醉玉点点头:“好,野狼叔,待暗桩筛查完毕后,你亲自交到我手上,还有狼卫重整和狼卫首领重选补充一事……” 柳醉玉移开目光,道:“狼叔,你与野狼叔一道。” 她话音一落,仿佛从屋里四处传来似的,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狼王得令。” 野狼也躬身表示明白。 柳醉玉又看向周承伯:“周伯,府中事务基本完毕,东海那边得劳烦你走一趟。” 大郢国东临东海,柳家和阮家本家都在东海胶州府,此次侯府剧变,本家定然也是动荡。 “周伯,本家的武堂也暂时关闭,柳家武堂不论门第,本就为世家眼中钉,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再冒头。” “然后,劳烦周伯亲自去请独孤先生,请他坐镇东海东草堂。” “再联系阮家。就说,母亲睹物思人,伤心伤情,不久后,本侯将护送母亲前往东海修养。” 周承伯应下。 “辛苦你们了。” 两人退下,各自去做事。 房门关闭,积雪反射的微弱明光被隔绝在门外,照在小少年,不,小姑娘脸上的光一下子消失。 镇定沉稳的神情一下子如冰雪崩裂,她从桌子下面抬起颤抖的手,用力按压在桌案上,直到青白,直到不会再发颤。 “在……害怕吗?”柳醉玉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也许她心中没完全发现,也许她努力掩盖着不想表现,可是…… 她还是怕的,怕未知的、艰难的、孤独的未来。 所以,她给自己三年。 用三年的时间,彻底掌控柳家势力,补充柳家势力亏损,掌握这座王城郢都的风云变换方向。 是的,她不准备就此退出王城的棋局,不愿意柳家就此衰败、销声匿迹。 当美好而温暖的府苑轰然倒塌,满目疮痍时,她想起深藏心底的梦。 那个在柳家美好繁盛时,不敢尝试追逐的梦。如今,她已无所畏惧。 ———— 战后颓败的风,刮过了柳氏门庭三年。 三年前,人们每每经过这座大门紧闭的侯府,会叹息不已。 过了一年,有的人经过,多看两眼,也会摇头轻叹。 又过了一年,有人经过,大多好奇地观瞧几眼,随即匆匆离去。 这天,有人经过安平侯府。 他正好多瞧了两眼,却见大门一震,随即大门“吱扭扭”地打开来。 打里面出来两个束袖武服的侍卫,身形板正,双眸有神,英武不凡。两人推开门后,分列两边。 那人看得出神:这是……柳家不关门闭户了? 嘿,这侍卫看着挺精神的模样。 小小的插曲没引起这人多想,一个已败落的门庭重新开门待客也没有引起什么风浪。 然而,自正门穿廊过院,到后院柳醉玉的院子。宅院画风从朴素败落转为血腥恐怖。 旧树照旧在这春日生出嫩绿,树下却聚着一片鲜红的血,血河蜿蜒,来自于被捆着伏地的三人。 三人对面,一张高椅,一抹兰笤色。 衣衫色泽清新,正如初春的风,挟着凉意飘过,不染地上秾艳。 眉峰因修剪而英气凌厉,微眯的眼眸半藏深邃瞳孔,轻勾的眼尾带着一丝漫不经心,殷红的唇蕴着一抹笑。 雌雄莫辨,质若青锋,俊逸却可伤人。 这是,十岁的安平侯、柳家家主——柳醉玉。 第4章 柳氏重启,侯爷醉玉 相比于三年前,那个刚经历丧亲之痛的病色少年,眼前的这人便如同一只小狮子。 长齐了漂亮的毛发,隐藏了磨利的爪牙,俊美勾人,却又慵懒危险。 跪在地上额头贴地的人不停地哆嗦着,他们的腹部已经被捅过两刀,满地的血就是从他们体内流出的。 小少年微微一扬下巴,身侧一道倩影走出。 那是一个黑衣裹身的女子,身材玲珑曼妙,右肩至下方峰峦卧着赤红色的狼首,根根毛发分明,栩栩如生。 她戴着狼首面具,露出口鼻,面具眉心处是红色狼首印记。 这是如今狼卫的统领之一——赤狼,掌刑罚。 赤狼握着一柄细长的刀,刀尖斜指眼球,眼球中倒映着灌满血槽的血,流畅地滴落。 三人喉咙嘶哑,哭喊求饶:“我错了,萧清公子,不、不,侯爷,侯爷我错了,求您饶了我吧!”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饶小的贱命,求您高抬贵手!” “侯爷,小人错了,小人不该出卖公子暗桩位置,望您念在小人以往功劳的份上,饶小的贱命!” “砰砰砰——” 三人边磕头边求饶。 “唉~” 柳醉玉微微挑眉,不大的一声,打断了几人的动作。 几人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柳醉玉勾唇轻笑,面色温和:“我没说要各位性命啊。” 三人:“!那……” 柳醉玉又接着道:“三刀六洞,长乐巷的老规矩嘛。” 三人:“!” 柳醉玉笑得无害:“我只是挑了几个位置罢了。” 赤狼上前,刀尖贴上一人的心口。 三人:“!!!” 被用刀尖顶着的人面色变了几变,随即狰狞地瞪着柳醉玉,嘶吼道: “敢杀我们你等着!别以为长乐巷是你一人的……呃!” 白刃拂雪,鲜红绽放。 一片红色中,他看见少年不变的笑:“可是,你们的命是我的。” “嘭!” 方才还大放厥词的人轰然倒地,身体抽搐着,脖颈处被开了一刀,鲜血汩汩。 柳醉玉收敛笑意,拂去膝上灰尘,起身。 她瞥了眼剩余的两人,淡淡地道:“安息吧。” 赤狼手起刀落,一刀一个脑瓜。 柳醉玉淡定地后退半步,避开溅过来的鲜血;偏过头,拒绝看见这丑陋的画面。 赤狼面具下的俏脸挂着灿烂的笑,看着脚边的三具尸体,道: “痛快!这三个吃里爬外的东西,都是因为他们,野狼才受了伤!” 说罢,不解气地又狠狠踹了三人几脚。 柳醉玉任由她“鞭尸”完,才道: “之后你回狼卫去,务必留野狼养好伤再走,空缺暗桩那边的后续由高升他们来解决。” 赤狼恭敬地应道:“是,属下明白。” “嗯。” 小少年衣不沾尘,离开这方被染红的庭院。 —— 到前院,周承伯候在柳醉玉跟前。 柳醉玉道:“宣告吧,自今日起,孝期已过,柳家重新开门迎客。” 周承伯问道:“是否还要逐家拜访?” 柳醉玉摇摇头:“不必。就现在的柳家,我们要是拜访,别说人家不好好招待,就是嫌我们晦气都是意料之中。” “费时费力又不讨好,做这些表面功夫没什么用,郢都又不是讲人情的地方。” “我们只需宣告,让皇帝知道,能够出席几天后的皇帝寿宴,最好。” 小少年露出几颗皓齿,笑容灿烂: “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准备好迎接我的入局。” 周承伯应道:“我明白了,这就去办。” 柳醉玉点点头:“辛苦周伯。” 不多时,柳家重启的消息便传到王城百官众皇子的耳中。 —— “柳家?” 废弃庭院,灰土层叠,却有一抹月白身影,仿若天落谪仙。 这道柔影站在窗边,浅衣撒着金斑,面容掩在黑暗里。 那声音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温柔又略带一丝沙砾感,听起来像有把小钩子,莫名好听。 月白的衣衫荡开浅浅的水波,那人似乎动了动,声音再次响起: “先不用理会,把精力放在寿宴上。” 又有一道低沉阴冷的声音响起:“是。” “等等。”蓝衣一动,窗前的树叶诡异地晃了晃。 一双淡然如千年寒冰、万年孤月的眸子出现在阳光下。 那人道:“若是寿宴名单出现柳家,那就查。” “查安平侯柳醉玉。” “是。” —— 又有一处宅院,亭台楼阁俱备,游廊九曲,假山水榭,装潢华贵,仆役成群。 院子的梨树下,站着一个玄衣男子。 宽肩阔背、细腰窄臀,武服将肌体勾勒,仅是背影也透着沉浸武道的威势。 有一清瘦男子在他身后,说到柳家重启一事。 “皇上寿宴将近,柳家在过孝期数月的这个时候重启,恐怕不是偶然。柳家的那位小侯爷,看来是不甘心门庭没落。” 玄衣男子负手而立,冷哼一声:“不甘心也好,故意也罢,不过是一个寿宴机会,柳家想要,给他!” 清瘦男子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玄衣男子道:“本王只是想见识见识,那柳家小子是不是传言的那般废物。” 清瘦男子躬身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 元新十一年,雨水,皇帝寿宴,晚间皇宫大摆筵席。 柳醉玉一过晌午就开始准备了。她被受邀,首次以安平侯、柳家家主的身份出席宫宴。 毕竟第一次出席宫宴,她掐着时间,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 席间,辅丞郑家嫡系三公子郑磐行,同程家嫡三公子程颐相邻而坐。 在大郢国,郢都有三大顶尖士族,为李家、郑家、程家。 李家家主李秉贤为百官之首的翊丞,郑家家主郑丹青为仅次于翊丞的辅丞,即副丞相,两人相互制衡,前者侧重于政,后者侧重于军。程家家主则为工部尚书。 在基本延续前朝士族统治的今天,郢都可以说是这三家的天下。 郑磐行与程颐算是老对头,一直互相看不惯。 今日,两人的穿着一个赛一个得奢华,举手投足端的是世家风姿。 虽然仍是话不投机,话里话外火花四溅,却都是维持着笑容与仪态。 这时,有内侍脸上挂着标志的笑,援引一位青衣小少年入席。 那小孩儿明眸潋滟,生得漂亮,只穿了一身算不得华丽的锦衣。 令最两人诧异的是,这个陌生的少年,瞧着不过幼学之年,位置却在两人之上。 “唉,那小孩儿什么来头?” 郑磐行冲程颐抬抬下巴。 程颐白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切。”郑磐行也回以白眼。 程颐抬手,招来内侍询问。 内侍毕恭毕敬地回道:“回公子,那位是安平侯。” “安平侯?”郑磐行满脸疑惑。 程颐先一步想出来,道:“柳家那个。” 郑磐行恍然大悟,随即嗤笑一声: “哦!那个小废物啊!也就顶着个侯爷名头罢了,不过是个纸老虎。柳家也早就不如从前了。” 程颐没应声,却也没反驳,同样没把柳家放在眼中。 第5章 就是没想安生 郑磐行瞅着孤单坐着的小少年,歪了歪嘴,冷哼一声: “也就是沾了死的全家的光而已,坐在那个位置上,就他也配!” 程颐眉头微敛,偏头,没应和。 他的二叔程子洋是镇守东海的大将,他对守家卫国的将士还是存有敬意的。 虽然他很看不惯柳醉玉,但是他不会辱骂已故的柳将军和柳家公子。 郑磐行见他不愿应和,转头跟其他人说去了。有的是人愿意舔着脸听他胡扯。 郑磐行说话没怎么压着声音,这时候寿宴还未正式开始,席间有些嘈杂,但离得近的还是能听见他说的话。 但是即便听见,大家也都不会说什么。 毕竟,如今的柳家,不足以让他们为之博了郑家公子的面子。 自当年柳家嫡系一脉几乎全部命陨后,三年间,主母又疯癫,幼子年幼,群狼并起,柳家迅速没落。 而如今的郢都,众皇子大多正是好年龄,一个个虎视眈眈,各家暗中大多各有立场,各争利益。 已无实权的柳家早被排挤在外。 柳醉玉虽有侯爵之名,却无身份之实。 受邀是皇帝格局,是否交好却是各家私事。宴会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这位小侯爷置之脑后。 然而,被置之脑后的柳醉玉垂着头,表情诡异。 小少年似笑非笑—— 她要不要告诉郑三,他说的她全都听得到呢。 纸老虎? 沾光? 柳醉玉拿手指抠着桌案,暗暗发笑:郑三,以后有机会,让你尝尝“纸老虎”的爪子,让你也沾沾、这种光。 听到这样的话她当然没法开心,但也还说不上多么生气。 这三年,人走茶凉,物是人非,类似的话,或者比这些恶毒十倍的话,她都已经听了很多很多了。 人情冷暖,就如衣裳加减。 轻易,虚幻。 柳醉玉没兴趣继续被他们当猴看,这里没有她想见的人。 她直接起身离开,准备到外面清闲一会儿,等宴席开始再回来。 柳醉玉在内侍引导下,绕过女眷团簇的御花园,找到宫中一处偏僻的湖,湖边有假山。 她也不管假山的灰会弄脏衣服,轻巧一跃,像一只灵巧的猫儿,无声落在假山上。而后径直躺下——睡觉! 天气正好,春困上头啊~ 她刚浅眯着眼,就听见一些粗鲁的和少许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两拨人。 一在明处,三人,两大一小。 一在暗处,一人,有武功底子。 柳醉玉不用睁眼,也能立刻听出基本情况。 没办法,她天生五感更为灵敏。 她无声叹息一声,睁开眼来。 小少年梗着脖子,支楞着脑袋往声音来处瞅。 入眼,就在不远处,是一个穿着太监服的小太监,但这人鬼鬼祟祟,一路闪躲一路后退,脚步轻巧,行动敏捷。 这一看就不正常了。哪家的小太监能有这功夫? 虽然比她差多了。 柳醉玉屏气凝神,眼睁睁看着小太监躲到了自己所在的假山边上。 她现在无比确定,这小太监修为不如她。这么近的距离,压根没发现她在上面睡觉! 柳醉玉不慌不忙地仔细观察着他: 年纪不大,擅长隐匿气息,武功以敏捷灵活见长。 这样的功夫,是哪家的暗卫吧? 柳醉玉瞳眸一亮:这是哪位殿下的犬牙,还不错嘛! 又有嘈杂声音传来,两个大的一个小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到这儿,也就能猜得出这里要有麻烦了。一般人能避也就避开了,然而,本来就没准备安生的柳醉玉怎么会避开? 于是她毫无心理负担地坐起身来,下一瞬,闪身落下。 那暗卫小太监只觉得一阵清风,后颈一点刺痛,还没来及转头,眼前就开始发黑,吭都没吭一声,直接不省人事。 柳醉玉把人稳稳接住,将人往假山缝隙里一塞,顺手捏了捏这人的肚子,感慨: 这培养得还不到位啊,离顶尖护卫差太多了,腹肌还没我的手感好呢! 她转头看着往湖旁树林走的三人,低头盯上了小太监的衣服。 “嘿。冒犯了。” 那边,两个太监赶着一个身形瘦弱、腿脚不便的少年走过来。 两人一胖一瘦,态度恶劣,不时拳打脚踢。少年腿脚有伤,只是从假山处经过,走到树林深处这一点距离,少年就摔倒了三四次,每次都被拽起来继续走。 两个太监嘴巴一直没停: “小贱种,快点!别耽误我们时间,到底在哪儿?” “我可警告你别耍我们!小心老子回头就弄死你!” “快走!磨磨唧唧的!” 柳醉玉视线落在少年身上。那少年比她大几岁,身形修长,但很清瘦,长发披散,看不清相貌。 她又看了看几人的路线—— 哟吼! 一片偏僻的树林,因不常打理而浓密隐蔽,树林里,还有一口荒废的枯井。 柳醉玉转了转眼珠子: 荒林!枯井!杀人埋尸的好地方啊~ “贱东西!还没到?东西到底在哪儿?” 眼看着越来越偏僻,其中一人不耐烦了,“你他娘的不是耍老子吧?” 少年微微弓着脊背,像是害怕被打,语气却是平静: “就在前面,怕被其他人发现,我藏得深。” 另一人则不小心脚下打滑,抬手给了小少年一巴掌,骂道: “晦气!要不是为了那点宝贝,我们俩哪来的闲工夫陪你往这钻?今天要是拿不到东西,你等着!” “不敢。”少年吐出两个字。 柳醉玉听着这声音,眉间挑起:这……是不是过分淡定了? 她又想起昏迷在假山缝隙里的小太监,心中升起几分兴趣: 小可怜? 呵!有私卫的“小可怜”? 有趣! 柳醉玉跟着移动,看着三人走到枯井边。 少年忽然停下来,那两人猝不及防一个踉跄。 “怎么?到……啊——”胖子话没说完,脚没站稳,就被少年猛地推了一把,往身后的枯井跌落。 胖子一脚踩空,另一脚却跨了过去,“嗷”的一声直接开胯,胯下在井缘处磕得龇牙咧嘴。 瘦子勃然大怒,一把就把少年拽过来: “娘的!你敢耍我!”说着,挥拳就要落下。 这次,任由他打骂的少年却是没让他得逞。清瘦的身体往旁边一扭,双手一合,扼住了这人的手腕。 少年动作很快,立刻一手掐住他的脉门、一手掰住他的手指,连带着腰身发力,带着他的手腕一个扭转。 “啊啊啊啊——”瘦子疼得大喊,身体跟着拧转,跪倒在地。 少年顺势脱离桎梏。 这一套动作看得柳醉玉连连点头:有两下子嘛小哥哥! 瘦子怒急,反应不慢地直接用另一只手砸过来。 少年连忙架住,可还没来得及还手,胖子又重新扑上来,从后面制住他。 少年一下子落入下风,被两人密密麻麻的拳脚打得蜷缩在地。 柳醉玉眸光发冷。 少年口中发出破碎的呼唤:“小……小尘子……” 话音刚落,闪出一个“小太监”。 第6章 哇!漂亮小哥哥 “小尘子”应声出现,以一种天降的方式,酷炫地出现在胖瘦两人身前。 胖子看见一口小白牙,然后一只粉拳—— “砰!”正中太阳穴,力道之大,位置之精准,胖子翻个白眼儿就躺下了。 另一个面目狰狞地摆开架势,然后—— “砰!”“嘎达!” 一脚正中下巴,舌头被自己张开的牙咬住,当即疼得要叫唤。还没嚎出声,脖颈又挨了一下,安静了。 两人排排躺。 少年还蜷缩在地,身体因疼痛无法遏制地颤抖,想站起来,试了几次,却都又摔下去。直到旁边一只手将他稳稳扶住。 少年刚站起来,神情一变,顺着扶他的手迅速向上,腕间四寸短刃弹出,横于“小尘子”颈间。 长发被甩到两侧,露出那张容颜。少年嗓音微哑,目若寒星,语气很冷: “你是谁?小尘子呢?” 对面的假“小尘子”柳醉玉却是狠狠愣住,她紧盯着面前的少年: 哇!好漂亮的小哥哥! 青黛涂点远山芙蓉,尾端隐入长发,碎雪装点丹凤明眸,眸中仿若蕴着皎皎月色,清冷而平静。唇色略白,却衬得冰肌玉骨,更添清冷仙气。 他站在这里,像天上的孤月落在荒芜。 对面的少年眉宇微皱,手中短刃贴近:“回答。” 柳醉玉这才回神,抬起太监的帽檐,抬起头来,露出少年陌生的容颜。 少年也一愣,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孩儿。 瞳眸如蕴春水冷泉,清澈却有不容忽视的锐利稳重,眉锋修出棱角,添了英气。鼻挺而骨秀,唇色自然地呈现红润。那皮肤不算细腻雪白,削减了女气。 金相玉映,神清骨秀。 绝非凡人。 少年眸光晦明一闪而过,重新换做警惕: “你到底是谁?” 柳醉玉抬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她心中生出一个猜测: 这位可不像什么下人啊? 能出现在这儿…… 阿这……不会是什么冷宫皇子的戏码吧。 毕竟,当今皇上的确有一个在冷宫的儿子。 柳醉玉眼珠一转,咧嘴一笑,道: “我们公平一点,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你也要告诉我你的身份。” 少年眸光一闪:她不认识我,看来的确是路过。 思及此,他暗暗冷哼:路过的什么都插手?不安生的小孩儿! “呃……” 柳醉玉努努嘴:“这位小哥哥,你收收你的冷气,说嘛,答不答应?” 少年还不收刀,道:“你先说。” 柳醉玉都佩服这家伙的臂力了。 她坦诚开口:“柳家,安平侯,柳醉玉。” 少年流露出真实的惊诧。 他当然知道柳醉玉。正因为听说过,知道,所以才震惊。 传言怎么说来着?柳家幺儿男生女相,性子软弱,三年闭关不出,出了名的缩头乌龟,武道废材,纨绔子弟…… 可今日一见,这身手,这心性,这相貌……倒是一致。 但是,这与废物有半点关系吗? 少年脸色变了几轮,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赵白衣。” 柳醉玉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想起这个名字一连串的纠葛: “九殿下,冷宫,孟皇后,孟家孟亲王,燕寒国玲珑公主。” 大郢国建国至今,历四代皇帝,其中只有二三代为兄终弟及。 当初,二代太宗初登基,大郢国国力尚弱,西部川越国虎视眈眈。 为对抗来自川越国的威胁,大郢国与北部燕寒国结盟。两国为巩固友好联盟,燕寒皇帝胞妹玲珑公主和亲大郢国,嫁给了太宗一手提拔的孟氏异姓亲王孟红袖。 孟氏随太祖有从龙之功,孟红袖又与太宗情同手足,是异军突起的庶族,备受太宗宠信。 孟亲王孟红袖与玲珑公主育有一女,嫁与当今的四代皇帝为后,也就是赵白衣的母亲,孟茯苓。 只是数年之后,大郢国与燕寒国两国因边境资源归属问题产生摩擦,关系恶化,结盟就此破裂。 再到十一年前,士族门阀与庶族争斗,李家为首的世家一手遮天,孟家被削王爵,孟氏皇后获罪,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一晃数年,先皇后孟茯苓早逝,孟家衰弱,九皇子在宫中名存实亡。 他的名字就值得玩味。 赵白衣。 白衣,即“布衣”,意“平民”。 白衣,布衣,何以为皇子?何以承大统? 听见她将他的身世说得清清楚楚,赵白衣眼中兴趣涌出: “侯爷竟然知道?” 毕竟,连他的亲兄弟们,有的都记不住他的名字,一个宫外没落家族的“废物”却把他的来历记得清楚。 “哦~”柳醉玉突然恍然,眼睛眯弯若月牙,“小尘子,他身上的那把武器,形制与燕寒国的刀器很像啊。” 一句话落下,赵白衣脸色未变,目光却比先前的短刃更冷。 今日之事,但凡让父王或者其他兄弟知道一丁点,后果便不堪设想! 多年隐忍蛰伏,毁于一旦! 赵白衣觉得自己立刻就要黑化了! 那迸发的怒气令柳醉玉为之侧目。 “哎哎哎!你别冲动。” 柳醉玉随手薅走他的短刃,生怕这人怒气上头,手一抖给她送走了。 赵白衣被轻易拿走武器,胸膛起伏几次,最后又稳住表情——没有办法,单论武艺,他还真打不过这破小孩儿! “安平侯此话何意?”这声音是像从牙缝里挤出的平静。 柳醉玉手指依次起伏,短刃在五指间几次翻转,最后手柄朝向赵白衣递过去: “小哥……呃,九殿下,别紧张。” “我只是路过,本是寻个清净地方睡觉来着,没想到免费看了一场戏。” 赵白衣收回短刃,却依旧盯着她,等她继续说。 柳醉玉又说道:“我只是个闲人,在诸位贵人面前可说不上话,殿下不必担心。” 赵白衣明眸微眯,似笑非笑: “哦,侯爷若是闲人,为何插手麻烦事,又告知身份?总不能是闲过了头吧?”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 柳醉玉摸摸鼻尖,道:“本来只是对殿下感兴趣,所以出手。至于方才关于刀器的话,我提出来只是想确定殿下是否与燕寒勾结。” 赵白衣问道:“那现在你的结论是?” 柳醉玉道:“柳家世代征战沙场、镇守边关,若殿下通敌,醉玉绝不含糊。” 人畜无害的小少年目露寒光,眉宇间的锐利仿佛直指敌寇的银刃,那是来自骨子里的敌意。 然而小少年神情接着一变,转而笑起来: “但我突然想起来,孟王妃极受燕寒帝王宠爱。当年玲珑公主大婚,燕皇专派一队精锐随同入大郢,这支队伍后来归属孟家。” “殿下远离燕寒,幽居冷宫,无法接触到燕寒国。想来,那位小尘子应该是来自孟家,而非燕寒国。” “小殿下,我猜得对吗?”她歪歪头,笑着眨眨眼。 赵白衣收敛了冷意,精致眉眼间,透出一股子出尘的仙气,语气回归平静:“安平侯聪慧过人。” “害,一般啦。”柳醉玉露出小虎牙。 第7章 心动了!合作吗? “安心啦殿下!放松点嘛!” 柳醉玉扫视过他依旧握着短刃的手:“今天还真是个意外,我没啥其他目的哦。前面大摆筵席,一桌桌的全是贵人,我可插不上嘴。” 说着,脚边的瘦子“叮咛”一声要醒,她一脚踹过去,正中脑袋,那人立刻又昏过去。 柳醉玉这话,是明摆着在说,柳家不行了,我这侯爷也是名存实亡,你们皇家那些事,我没掺和。 赵白衣不咸不淡地道: “侯爷毕竟有爵位在身,又是柳氏后人,不必妄自菲薄。只是以后,侯爷还是收一收自己的好奇心吧,免得惹祸上身。” 柳醉玉称奇地看他一眼,直言不讳: “小皇子,被人欺压这么多年,居然还有这般温和又冷静的性子?倒是心思玲珑,惹人喜欢。” “怪不得你在冷宫孟家都要倾力培养你,给你配备护卫!” 她的目光将赵白衣从头到脚丈量。 赵白衣微微侧身避开她灼热的目光,说: “小侯爷大可直说我伪善,毕竟小侯爷在我这儿,有肆意的资本,在下奈何你不得。” 柳醉玉注视着他,眼睛发亮,彻底来了兴趣。 她一直密切关注着几位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 除去流放的、夭折的,大郢国如今活跃的皇子有四位。 第一位便是李皇后所处的嫡长子,东宫太子赵承业。再是最为出色的二皇子,唯一封王的皇子,赵北宸。其次是五皇子赵云霄、六皇子赵承霖。 只可惜,就她看来,这四位尊贵的皇子殿下,都是名为世家门阀的参天大树上,依存而生的“金枝玉叶”,非她所求。 她所求的,是为民的明主,而非世家腐朽的根上开出的花。 这样的结果她是沮丧的。 但没想到,峰回路转,今日找个清闲,却发现一个意外之喜——这位恍若未存,实际却隐藏颇深的九皇子,赵白衣。 随即,柳醉玉睁圆眼睛,神情真诚地说: “我是认真说的‘喜欢’。殿下虽被禁荒殿,却言辞有礼、处事冷静;虽处宫墙之恶,却有隐忍之能、通透性情,倒是很对在下的胃口。” 她话中含义显而易见。赵白衣一愣。 赵白衣深深地看她一眼,语气平淡却认真: “侯爷心胸宽广,超然洒脱,身手高绝,实为逸群之才。有如此才能,却能三年蛰伏,明哲保身。侯爷也招人喜欢。” 他脱口夸赞,柳醉玉却打个冷颤: “噫!哈、哈哈,谢谢九殿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咱就不要这么生硬地恭维下去了吧,受不了了。” 她这副神情令赵白衣终于发笑:“发自肺腑。” 柳醉玉潦草拱手求饶:“发得很好,下次别发了。” “噗。”赵白衣不由得笑出声。 没什么理由,就是从来没遇见过这般有趣的人。 见他真的笑起来,柳醉玉又呆了呆——他一笑啊,那满眼的碎雪就变成了揉碎的星河。 恭维和“告白”暂时告一段落,柳醉玉看出,赵白衣避开了她表示合作意向的直球。看到脚下的人,她转移了话题: “哦对了,九殿下,你家小尘子我给放在假山缝隙里了,睡觉呢,没事。” “这俩呢?你是怎么打算的?”柳醉玉踢踢脚下的人。 赵白衣眉眼与生俱来的温和,语气也是平淡如水,他看着柳醉玉,说出的话却是冰冷万分: “自然是先杀后扔。怎么?小侯爷不忍心动手?” 柳醉玉笑容一僵,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语气轻飘飘地道: “有何不忍心?两只蝼蚁罢了,殿下身份尊贵,怕脏手的话,要我代殿下动手吗?” 赵白衣一怔,他本来只是心存试探,却没想到,这个年幼的、金尊玉贵的少年当真手染杀孽,且真的杀心不浅。 倒是与他的相貌颇为不符。 柳醉玉耸耸肩:“九殿下不必试探我,我很单纯地在询问你的主意。” 见赵白衣有些奇异的眼神,柳醉玉又满不在乎地道: “殿下也不用诧异我会杀人。大洲尚武,我自幼习武,又掌柳家三年,相比于手染杀孽,难道不是一尘不染、滴血不沾更虚无缥缈吗?” “前段时间,有人抢柳家产业,那些人蛮横得很,两边动了手,我就下了杀手。” 柳醉玉一双沉静的眸子看向他:“用这只。”她抬起左手,伸出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 赵白衣莫名觉得,他在那双眼睛里读出哀伤。 那种哀伤不是为自己夺取性命的恐惧,也不是残忍之后的害怕,更不是软弱。那是掌握生杀者对生命脆弱领悟的哀伤。 心思流转,赵白衣轻笑: “听侯爷这意思,倒是干脆利落,还挺叫人羡慕的。我第一次绝对不如你利索,只是一个你口中的……“蝼蚁”,我当时却差点搭上半条命呢。” 柳醉玉的心情立刻转晴,她扬起笑,放肆地赏析打量他一番: “小殿下,我并非有意冒犯,但是,你真的太瘦弱了。” 赵白衣立刻不笑了。 柳醉玉赶紧过来戳他肩膀: “唉,别生气嘛!皇上不是在给皇子们招伴读吗?你说,我跟着你,然后你跟我学武艺强身健体怎么样?” 又来了。 她这话的意思,与之前说“喜欢”“对胃口”是一样的。 说了那么多话,还是绕回来了,倒是执拗得很。 赵白衣缓缓摇头:“皇上不会让我入书院。” 柳醉玉不赞同:“那是他压根没想你起来!呃,我说实话啊,别打我!” 赵白衣也不生气,反而颇有兴趣地看着她:“所以,侯爷是有办法让皇上想起我来?” 柳醉玉笑得奸诈:“嘿嘿,当然,我已经想到了一个主意!” 赵白衣心中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但顾及小孩儿心理健康,将质疑压了下去。 又温和地问道:“那这个主意能确保让你我,呃,联系在一起?就是能让你成为我的伴读?” “嗯呐!” 赵白衣微微眯眼,注视着小孩儿笑得自信的面庞:“好,加入这个主意可行。那之后呢?你怎么确定,皇上会同意你我一道入书院?” 柳醉玉道:“这潭水浑得很,多我们俩不多。与其让我俩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还不如摆在他们眼前更让他们安心。” “皇上也是这样。即便说他不在意,其他人也会在意,其他人的意愿会推着他同意。而且……” 小少年眉眼飞扬,笑着拍拍他:”冷宫皇子与废物侯爷,绝配啊,殿下!” 赵白衣微微愕然,仿佛能看见,眼前这小孩儿身后有一条大尾巴,兴奋地甩到飞起。 第8章 相遇是意外,相合为注定 赵白衣注视着她,像是很随意地一问: “绝配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成为合作者吗?” “对啊。”柳醉玉毫不犹豫地点头。 “侯爷是想拉我入局,与我站在同一条船上吗?” 赵白衣靠近半步,墨色的眼眸映着深渊。 “唉~” 柳醉玉立刻纠正:“九殿下,可不是我拉你进去,你自己分明比我先进去了,我只是相中了,想上你的船。” 赵白衣五官一皱: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哎呀不用在意这个。” 柳醉玉道:“反正想合作是想合作,你也休要把什么都安在我头上。若是殿下无心入局,我才不会强迫。” 赵白衣轻轻勾唇:“倒是会抠字眼,还挺警惕。” “哼,你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好骗!”柳醉玉颇为自豪。 赵白衣无奈轻笑:我该不该说,你这副模样瞧着就有些……不大聪明。 赵白衣还不松口,又问道: “你我不过初见,侯爷怎么就决定,要同我这个无权无势的人站在一处?” 他好啰嗦! 柳醉玉心中腹诽,坦白回答:“因为你这边清净啊,没人理啊,我喜欢挑战。” 满心期待被瞬间轰碎成渣,赵白衣心头一梗。 “怎么?这个回答殿下不满意?”柳醉玉伸长脖子瞅着他的神色。 “好吧。”柳醉玉又道,“当然还有其他原因了。孟家,还有你的暗卫,我说的不是睡着的那个。” 赵白衣眸中锐利一闪即逝。 小少年笑得无害:“我知道,他一直都在,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不出手。” 赵白衣深深地注视着她,道:“侯爷深藏不露。” “还没说完,这些都是次要。” 柳醉玉上前一步,一双如同猫儿般清澈浑圆的瞳眸,直直地望着他,里面盛满纯澈与认真: “我说过好多次了,是殿下,就是因为殿下。因为殿下这个人,所以选择与殿下站在一起。” 赵白衣不退反进,微微低头,贴近小孩儿的面颊,黑沉沉的眸子压着她:“真的想清楚了?” “是。” “这是你的决定,还是柳家的?” “哈。”柳醉玉粲然一笑,“柳家是我的,我的决定是连同柳家上下所有人的决定。” 赵白衣看着神情坚定、明眸灿烂的小家伙,点点头:“看来是清醒的。” “我很清醒。” 她很清醒,三年来一直都很清醒。 无论是刚成为孤身一人最浑噩、最痛苦的日子,还是后来一步步的、艰难无比的日子,又或是现在,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有可能付出什么。 越是痛苦,那个信念就越是清晰,越是坚定。 眸中悲喜明灭一闪而逝,柳醉玉又睁大了清澈的眼睛,道: “小殿下!小哥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一直跟我绕圈不回答!你怎么想,你到底能不能行了?给个痛快的话嘛!” 赵白衣失笑。 这小家伙还说着说着炸毛了? 还有啊,怎么能用这双眼睛问出这样沉重的决定? 这样的话,他怎么……拒绝的了? 赵白衣伸手摸摸面前的脑袋,把人轻轻推回去: “侯爷这般俊杰,柳氏这般名门,我有何理由拒之门外?” 某只小崽子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赵白衣道:“我只是需要确定,你的心。” 柳醉玉喜出望外,骄傲得尾巴要上天了: “我的心,是最坚定的了!” 赵白衣缓缓摇头,无奈轻笑:“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话音未落,却见对面的小崽子单膝跪地,端端正正行了个武官之礼:“殿下,今后请多多指教。” 赵白衣一怔,站在原地受了这一礼,而后俯下身去,将人扶起: “好。” “现在来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鬼主意?”赵白衣问道。 柳醉玉踹了踹脚下的俩人:“喏,他们啊!” 赵白衣一愣,想了想,心中那不好的预感再度上涌。 然后他看见那小家伙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殿下,你说来场“英雄救美”怎么样?” 看这情况,显然是要负责“美”的九殿下嘴角一垮: “我觉得……”不怎么样 话没说完,又看见对面那双“布灵布灵”诚恳的眼睛——她真的好认真地在出馊主意。 赵白衣把后半句吞下去,他大概猜到了柳醉玉的想法,想了想,道: “我觉得侯爷应当会有分寸,我会尽力配合。” “哈哈哈,好!这样的话,还能逃过宴会呢!” “嗯?”这点赵白衣没明白,“什么……啊!” 他话未出口,一只拳头已经狠狠地打中他的俊脸,力道之大,他骨头都是麻的。 赵白衣身子一歪,脚下不稳,眼看要摔倒,又被人拦腰搂住。 对上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赵白衣瞬间破功,咬牙切齿:“柳!醉!玉!你做什么?” 柳醉玉让他站好,“欻欻”后退两步,乖巧地道: “殿下,这才对啊,要人家看出被欺负的话,脸上得挂彩啊。” “哦?挂彩啊……”赵白衣眼睛一眯,“你说得对。” “哇啊!”柳醉玉猝不及防,被人直接扑倒。 赵白衣起了少年心性,把她摁倒在地,逮住她头发、衣裳一顿乱揉。 柳醉玉大惊,顾及赵白衣的身体没用内力,堪堪护住自己的身板不暴露出来。 “你疯了!赵白衣,别闹了!” “侯爷既是‘纨绔’,对付两个成年人怎么可能不挂彩呢?”赵白衣被柳醉玉架住双手,也满脸无辜。 柳醉玉一愣:“哦吼,你说得还挺有道理哈。” “但是……” 赵白衣还没反应过来,又被柳醉玉摁在地上揉乱了头发,“我用得着你帮我!你就是故意的故意的!” “头发!拽住了!要掉了!柳醉玉!” “啊啊啊!我也、我也缠住了!要秃了你别动了!” “我没动!你别动!” “我也没动,是你在抖!” “我的头发,疼死了!赵白衣白衣,休战休战!” “好痛~” “呼……” 半刻钟后,隐秘的树林地上,两个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少年不管不顾地躺在地上,身下落叶松软,昏暗的暮光穿过树叶,光影斑驳。 两人都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第9章 初识却可相依 柳醉玉躺在地上,恍然间,觉得好像有阳光洒落满面,晃得她有些恍惚。 耳边落下熟悉的声音,很近,又带着从远方来的回响。 ——“嚯!小阿玉挺猛啊,还给了二哥的脸一拳!” ——“不行了不行了,休战!阿玉太厉害了,大哥打不过喽~” ——“躺一会儿躺一会儿。” ——“噫!满头的汗,阿玉闻闻自己是不是臭了………哈哈哈,别蹭我!还蹭我!” ——“阿玉……” 柳醉玉绷紧了脸颊,将眼眶酸涩引起的湿润憋回去。 她头挨着赵白衣的手臂,她动了动脑袋想让眼泪回流,却顶到了赵白衣的手臂。 湿漉漉的汗让赵白衣顿时嫌弃,抬手摁住她脑袋往旁边一推:“坏蛋,拿我蹭汗呢!” 他随手的动作,却让柳醉玉猛地怔住。 赵白衣还完手,忽然脸一红,把手放下了。 心道:我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柳醉玉才十岁就算了,我都已经十四岁了,怎得会突然幼稚? 不过…… 从来没有这样放肆、开心过啊。 赵白衣感受着身边的温度,嘴角挂上一缕笑。 他的一身白衣,掩盖着过往深不见底的肮脏黑暗。 他记不得母亲的样貌,只记得宫人的冷眼、辱骂、欺压。 记事以来,花园的花、湖中的水、水中的鱼、人们的脸,他所有的记忆都蒙着一层灰沉,耳边是听麻木了的怨恨与咒骂。 就连与那几位先生和外祖孟家仅有的接触,也完全没办法将他心底的阴暗洗净。 他的世界是黑色的,像阴沟暗巷里最肮脏的角落,恶心虚伪,污浊不堪。 唯一的净土,是一些旧书,那是一片白色的圣地。 除此之外,皆是阴霾。 但是现在…… 他看看不客气地顶着自己手臂的家伙,笑了笑:好像要多一个了。 而且是一个颜色格外耀眼的家伙。 他伸手,轻柔地抚摸自己方才推过的地方,把小孩儿凌乱的头发捋好。 希望这位小侯爷不会让他失望。 “呜……” 他手刚落下捋了两下,就突然有闷闷的抽噎声,分明溢出来却又紧接着消声。 赵白衣捕捉到声音一愣。 他偏头看看手边的小孩儿,她用手背挡住了脸,手指在抖,发梢在颤。 怎么哭了? 赵白衣轻轻抿唇,片刻后,他收回手。 又接着抬起手,轻轻地拽起自己的外袍,扯过去塞到小孩儿手里,那爪子立刻将他的衣角抓得死紧。 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再做什么,只是安静而耐心地听着身边无声的哭泣。 他自诩可以完美的温柔,却怎么没早点意识到的呢? 无论这个小家伙笑得多开心,表现出来得多么坚强,多么洒脱。这终究,是一个孤身了很久的孩子。 背负着巨山,横冲直撞,没有退路。 这样想来,也许,哭给陌生人看,更轻松,因为—— 无需解释,不必再撕开那些伤疤。 赵白衣素来是明白该怎么表现温柔的,等手边的人明显平静很多了,他身后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拍她的肩膀。 随即,手边传来微哑的细小的声音:“没事,我没事了。” 赵白衣看着昏沉的天色,声音很轻: “我虚长你四岁,你若是不嫌弃,私下里,可称呼我……哥哥。” 他能感受到,扯着衣角的力度一下子变大,然后是很轻的回答:“哥哥。” 赵白衣勾唇轻笑。 接着又是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漂亮小哥哥!” 赵白衣无奈笑出声—— 这才是真的没事了。 柳醉玉紧握着少年的衣角,没看见那少年,一双凝着冰雪的眸子淬了星光,星河深处,有微光透进了最深的漩涡。 柳醉玉是很高兴的。 她很想告诉她的父兄: “看啊,阿爹,哥哥,我找到了。” “就像突然出现的、从天上来的神仙,出现在我身边。” “只是初见,已是直觉的契合。” “我想,应该,以后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那天,前面帝王筵席热闹,后边两位少年林间相依。 —— “真不红了?”柳醉玉不放心地询问赵白衣。 赵白衣无奈地道:“不红不肿,跟之前一样,完全看不出来。” “你的腿到底伤得如何?”赵白衣皱着眉看着小家伙的腿。 这小崽子绝了,为了这场“英雄救美”演得逼真,方才竟真的将自己的退给弄瘸了。 赵白衣当时心脏都差点跳出来,等她过来,生平第一次怒气上头,想打人屁股。 想把这破小孩儿摁在地上告诉他,干什么先说一声!别瞎弄! 偏生柳醉玉一点也没发觉他的怒气,兴致正高,满心是自己的馊主意: “没事!放心吧,我自己弄的我有数!” 赵白衣第无数次无奈叹气。 他今日大概叹了以往所有的气,他无比怀疑,这家伙应是他上辈子欠下的冤家! “你准备好了吗?找到状态了吗?” 一双蕴着灿烂花火的眼睛怼到眼前,赵白衣勉强笑笑,点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接下来,本侯爷要开演了!” 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开心。 “你快躺下,快昏过去。呃,不用我帮你真昏过去吧?” 赵白衣又一次破功,直接翻个白眼儿,自己卧倒蜷缩起来,立马进入状态。 “哇!戏真好!” 柳醉玉赞赏地点点头。 她运转内力,气息开始紊乱,呼吸变得粗重,而后…… 瘸着腿拼命往树林外面跑,边跑边嚎: “来人呐!救命啊!来人啊!要死人了!快来人!快……” —— 地上的某人无奈叹息,待她远一些后,起身,睁开了眼睛。 那眼睛与柳醉玉看到的不同,不同在神韵。先前若是碎雪与星河,此时便是寒冰与深渊。 他撩起看看被某只揉乱的长发,声音淡漠:“被人发现了,如何?” 林中想起沙哑的声音:“看不穿修为。” 赵白衣眸光一凝:“你都看不穿?” 那声音又道:“她的武道天赋,恐怕,极为恐怖。” 赵白衣想起小少年出乎他意料的出场,轻轻勾唇:“这倒是。” “幸好,”赵白衣拂过自己的脸颊,“她将属于我。” 赵白衣看看树林外,叹息一声,利索倒地,重新进入状态。 声音却依旧淡漠:“去把小尘子拎回去,重练。丢人!还不如小崽子!” “是。” 随后,赵白衣闭上眼,睡过去。 后面的戏,交给那个戏瘾上头的家伙了。 第10章 “荒唐”又“天真”的小侯爷 那撕心裂肺的叫喊惊动了巡逻的禁军。 “什么人?” “我!是我!我是安平侯!我是侯爷!” 柳醉玉满脸愤然,瘸着腿扑过去。 巡逻小队的队长赶紧把他扶住。 作为禁军成员,他当然清楚将门柳家,也知道这位承袭安平侯爵位的柳家幼子。 他连忙问道:“侯爷莫急,发生什么了?” 柳醉玉喘着粗气道: “你们就是这么巡逻的?那两个下人,太吓人了,他们殴打皇子!” “我、我跑过去拦了,可是他们太壮了,我使出浑身武艺才把他们打晕!” “可是、可是殿下也昏过去了……” 小少年又气又急,一句话能喘好几口气,好像发生了天大的事。 殿下?昏倒? 禁军闻言吓了一跳,心道: 前面大摆筵席,哪位祖宗,这种时候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这不是找事吗? 他连忙道:“小侯爷您冷静一下,还请您带路,末将这就前去查看。” 队长对小队示意留守警戒,自己带上两人跟着柳醉玉过去。 到那边一看,小队长了然,松下一口气:原来是九皇子。 九皇子地位卑微,这种事情时有发生,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平日里,一般也不会理会,只有太过分时会制止,最多帮忙找个医师给九皇子看看,也就完事了。 可是现在…… 小队长看看身边,掺和进来伤成这样,还义愤填膺一心要讨公道的安平侯,头疼了。 这位明显是要闹大,不愿善了啊。 这可就不是他们能解决的了。 “小侯爷,末将先让手下兄弟抬九殿下去治伤,您也一起吧,末将去前面禀告。” 小队长道:“前面筵席正在进行,您要想见皇上,恐怕得等筵席之后。” “没事没事,先救救他,之后我自己去找陛下也可。” 柳醉玉一副“你要没空不用麻烦你”的贴心模样。 小队长的表情一言难尽,看了她两眼才走,心中满是惋惜: 怎么好好的将门世家,出了这么个心思单纯、脑子一根筋的傻子? 还帮九皇子讨公道?这不没事找事吗? 太医走后,赵白衣就“苏醒”过来,与柳醉玉大眼瞪小眼。 他本来想睡觉的,结果被吵得睡不着。 如禁军小队长所说,夜色渐沉,筵席结束,前面才有人传柳醉玉去大殿觐见。 柳醉玉拍拍又“昏迷”过去的赵白衣,起身跟着太监一瘸一拐地走了。 —— 大殿寿宴刚散,皇帝赵正忠身体疲乏,本打算立刻回寝宫休息。 刚起身,却有身边人过来,说当值的禁军在一个时辰前上报,安平侯柳醉玉和九皇子与宫人厮打受伤,安平侯求见陛下,请圣上裁夺。 赵正忠听完愣了半天。 安平侯柳醉玉?哦,柳家那个小子。 九皇子?哦!她的儿子,叫……叫白衣来着。 赵正忠一头雾水: 什么叫与宫人厮打?又为何求见?直接处罚了那些不懂事的下人便是。 但思及孟家地位,柳家壮烈,加之三年冷落,赵正忠又改变了主意: “带他们到偏殿来吧。” 赵正忠入坐偏殿主位。 不多时,柳醉玉一瘸一拐满身狼狈地上殿来。许是罕见的有人以这副模样上殿,赵正忠瞧得微微皱眉。 柳醉玉面上的愤怒遮不住,容貌俊秀的小少年清晰可辨的委屈,看皇帝时眼中的那种光,让赵正忠的面色稍微柔和下来,也没念他殿前失仪。 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罢了,更何况,还是柳家的独苗。 柳醉玉将自己闲逛碰见九皇子被欺负、自己仗义出手但受重伤的经过详细道来。 将卑微可怜的小皇子、正义单纯的小侯爷两个角色描绘得淋漓尽致。 她那绘声绘色、义愤填膺的模样,叫在场两人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连老太监欧福都忍不住多瞧一眼,心道:这般赤子心性,也不知真假几分,好生纯良。 赵正忠听完眉头就皱起来了。 什么?下人欺辱殴打皇子?九皇子重伤昏迷?安平侯帮忙也被打了? 简直荒唐! 两个下人对皇子就敢如此,那不是对着他这个皇帝的脸扇巴掌吗? 更何况,如今川越虎视眈眈,燕寒虽然可恶,但必要之时还需争取。 孟王妃玲珑公主在燕寒的地位非同小可,虽然如今燕寒内乱,但若是小九出事,两方关系很可能彻底闹僵,后果不堪设想。 而柳家毕竟满门忠烈,没落归没落,可也不能不管不顾寒了将士的心! “砰!”赵正忠一砸桌子,众人立马都跪下去。 赵正忠发了一通火,快刀斩乱麻,直接命人将那两人拖下去杖毙。 又传口谕给皇后,训诫她今后务必妥善管理后宫。最后,差太医为两人治伤,命九皇子暂时搬出冷宫养伤。 柳醉玉也没拖拉,立刻提及皇子们的伴读一事。 她毫不避讳地说—— 自己稍微会点武艺,但是想再精进一番,所以想进大郢皇家书院学两招。但是她又无心仕途,胸无大志,想清静点,所以想当这位九皇子的伴读,顺便保护他。 赵正忠被她的直言不讳打得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 一个没落家族胸无点墨的人,张口就想进权贵云集的书院; 一个将门后裔,张口就是没本事,也不想为他这个皇帝打工; 还说跟着九皇子啥事没有,这不是变相地说他这个当皇帝的不重视小九,偏心吗? 还保护一把? 赵正忠瞧瞧她那狼狈模样,强忍嫌弃:保护?你帮着分担一份痛苦—— 一起挨揍吧? 这柳家的小子,是否无能他不清楚,可今日一见,倒是十分荒唐! 不过毕竟这个小少年背着柳家满门功勋,毕竟是功勋世家,小九也已被他漠视多年,毕竟是个皇子。 思及此,赵正忠答应了这件事。 就这样,在赵白衣“昏迷”时,柳醉玉大殿一通哭诉,皇帝大手一挥,两人成功进入皇子书院,并且成为伴读。 柳醉玉掩不住兴奋,傻笑着出了大殿。 身后欧福俯在赵正忠耳边问道:“陛下,可要老奴去查查,今日九殿下与侯爷的事?” 赵正忠摆手:“不用查,随他们去。若有蹊跷,那几个自然会有动作。” “老奴知道了。”欧福弯着腰应道。 赵正忠稳坐高台随手的事,对于其他众多皇子世家而言,却意味着,这位身负一半异国血脉的九皇子赵白衣,也进入了皇族权力的圈子。 无论如何,他拥有了入门的资格。 人未到,警惕与怀疑的阴云先笼罩下来。 第11章 入局,四方动 翌日。 皇后凤鸣宫。 当今太子,也就是嫡长子赵承业,与六皇子赵承霖乃是一母同胞,均为李氏皇后李明姝所出。 李氏权势如日中天,自孟家败落后,赵承业就已被立为太子多年,享东宫尊崇,向来眼高于顶。 听闻这个消息,赵承业满不在意: “一个杂种罢了,不用理会。” 六皇子赵承霖被养得跋扈蛮横,道: “本殿倒是要会会这两人!” “既然父皇不管他,那就让我这个六哥好好管管他咯!” “我倒要看看,这个九弟是个什么货色,本殿非得给他扒下一层皮来!” 皇贵妃青鸾宫。 玄衣玉冠的男子站在窗前,晨曦的薄光落在他线条流畅的侧颜,交错的光影将颈肩线条衬得更为性感。 这便是大郢国二皇子、裕王赵北宸,是众多皇子中,唯一凭借战功十六岁封王的一位。 其在朝在野,都有相当的势力,与东宫储君分庭抗礼。 赵北宸正在贵妃青鸾宫,他也早已接到了消息。 他道:“这个小九绝不简单,即便并无野心,也必定聪慧通透。至于······” 赵北宸眼中浮起几分兴趣:“这个安平侯柳醉玉,倒是颇为有趣,只是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母妃,依您所见呢?” 皇贵妃郑蓉年仅三七,本就生得明艳夺目,娇媚妖冶,又保养得极好,每每转眸,波光潋滟,美得动人。 她把玩着手上丹蔻:“三分真,七分假。” “呵。母妃所想与儿臣倒是一致。” 赵北宸道:“柳家虽世代尽出武官,历代家主却并非愚忠之臣,历代都能成为陛下近臣。儿臣不相信,这样的柳家教出来的,会是空有一腔热血的武夫。” 皇贵妃赞同地点点头。 “况且,就消息而言。柳醉玉哭得愚蠢、天真,可得到的却是天大的机会。这样的结果儿臣绝不相信是巧合。” 皇贵妃接过话: “他在大殿哭诉,怕是猜到了皇上的态度,知道皇上无论如何猜测,最后于情于理都不会拒绝。” 赵北宸轻笑一声:“寿宴也好,书院也罢,看来柳家是摆明了,想再往高处爬。” “只是他入了书院,儿臣已提前从书院毕业,倒是错过了。不如先派人查探,若他确为可用之人,儿臣再亲自会一会也无妨。” 皇贵妃抬眸看他一眼,轻笑:“我儿既已如此通透,那便去做你想做的。” “是,母妃。” 之后,赵北宸传唤手下,吩咐道:“去细查一遍安平侯柳醉玉。” 另一边,五皇子赵云霄也动了心思。 “柳醉玉?废物?呵。” “叫程颐做好准备,在书院试试那柳醉玉的实力,看看他到底几斤几两。” 赵云霄眸光闪烁:“他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可以争取。这种人,很适合成为一把利刃!” 两人尚未进入书院,围绕两人,这个圈子却已悄然掀起一股风浪。 —— “你说,他们都怎么讨论咱们呢?” 柳醉玉把缠满白布的腿架在椅子上,靠在赵白衣的床边,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说着话。 她身后,赵白衣正坐在被窝里、靠着床头,喝着苦药。 药味很重,所以柳醉玉为了压住鼻端的药味,才拿起苹果啃。 啃完一个,又拿起另一个削。 赵白衣慢条斯理地喝着药,面不改色地回答她: “太子不在意,老二暗中盯,老五会试探你,老六会找茬。” 柳醉玉扭头,看着快干净的药碗,毫不吝啬地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殿下,通透啊。” 赵白衣喝下最后一口药,面色平静毫无骄傲: “是他们表现出的特点太明显了。” 柳醉玉接过他的碗放到一边,而后一抬手,将手中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那至少说明,殿下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和一颗通透的心,不愧是我选的人。” 赵白衣递到眼前的苹果一愣,随即笑开:“谢谢你的……苹果。” “嗯?” 赵白衣接过来才发现,苹果已经被人在掌心分成八份,轻轻一掰就可,很是方便。 一瞬间,赵白衣心中一块地方猛地发软。他捧着苹果,吃得很认真。 柳醉玉基本是背对着他,完全没在意,只觉得是随手的事情。 她的心思还在书院身上:“这么一说,我更加期待书院的生活了。” 赵白衣看着她,轻笑着道:“我也是。期待我们的书院生活。” “对了。”赵白衣问道,“方才给我们看伤的是薛神医吧?他与你相识?” 柳醉玉眉尖微挑——赵白衣一个照面就认得出薛岁薛神医? 她面上不显,语气轻快地道:“不算熟悉,但薛神医与我父亲是旧相识。” 赵白衣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柳醉玉垂眸,回忆着方才薛太医说的话:“小侯爷,这味药。”——白芷。 她未说出与薛家的交集,正如赵白衣也未告诉她,两人的初遇,并非偶然。 早在柳醉玉进宫前夕—— 冷宫破败,宫殿阴森,床榻破旧。 破败之中,有人素衣执卷。 白衣堆如雪,容颜染婵娟,墨发抚玉骨,泠泠天上仙,若墟土明月。 他在床边看书,小尘子在旁侍候,有黑影悄然出现。 黑影说:“属下动用王城与东海两边的暗线,探查了名单上多出的安平侯柳醉玉,发现这人有蹊跷。” “一直以来,柳醉玉极少露面。这三年间才有在外轨迹。他去过东海柳家本家的武堂——东草堂。” “在探查东草堂主事之人时,属下查到,那位大人似乎与安平侯有过接触,而且他很有可能曾受那位大人教导。” 赵白衣神色一变:“周老?” “第二个得周老指点的人吗?” 他将捧着的书合起放下,喃喃道:“安平侯柳醉玉,绝不简单。” “属下无能,只查到微末痕迹,再往下查,便受到阻碍了。请主上再予些时日……” “不必了。” 赵白衣抬手打断:“既是有关周老,恐怕也查不到什么了。如此说来,他倒是与本殿有缘,本殿亲自会一会。” “是。” “小尘子。” 小尘子到近前:“属下在。” 赵白衣附耳过去:“寿宴那日,这样……” 小尘子听罢点头:“属下明白,一定安排妥当。” 赵白衣勾唇轻笑:“戏已备好,只待看客前来。” ——— 无人知,沧澜之外有孤岛,孤岛镜湖泛孤舟。 有白发黑衣的男子卧于湖心扁舟,抖落两枚棋子,一黑一白,相撞而泠然作响。 黑子入局,无序翻滚,打乱了一盘残局; 白子坠湖,看似微渺,却惊起满湖涟漪。 男子枕臂而躺,袒胸露腹,肌理分明。 他仰天长叹:“唉!这盘旧棋,下不下去喽~” “天意也。” 第12章 风波第一弹,醉玉应比武 惊蛰万物醒,春风十里青。 春回大地,皇家书院如期开学。 皇家书院属于大郢最高规格书院之一,收录十四岁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若有不在此年龄范围内,但拥有推荐信也可破格录取。 像柳醉玉,便是被皇帝推荐入院。 书院学生人数并不算多,以天干为班级命名,同一班级中的学子势力背景相差无几。其中的甲班乃是各位教书的夫子最为头疼的班级。 无它,甲班中除了帝王之子,皆是高门贵胄。世家当道数百年,小小的甲班,却如同郢都世家权贵势力的缩影,其中牵扯甚多。 到如今,教甲班的夫子得要么同为高门贵胄、皇室宗族,要么便是文坛大家,身份地位要压得住这些小辈才行。 夫子还未到,甲班正议论纷纷。毕竟,今日,那位突然冒出来的九皇子跟柳家那个小侯爷要加入这个班级了。 甲班的人基本分作三大派,以五皇子赵云霄为首的一派,以六皇子赵承霖为首的一派,以及中立(实际为裕王赵北宸阵营)的一部分。 赵云霄与赵承霖,两人都是十六岁,前后相差不过数月,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 赵云霄两人向来不怎么对头,今日一见面却罕见地没呛声,都不约而同地等待着。 不多时,有早早趴在窗口向远处瞭望的人报告消息:“来了来了!有一个还一瘸一瘸的。”众人盯着门,神情各异。 脚步声渐近,两位少年郎出现在门口。 一个瘦弱的稍大些,另一个瘸腿的一看便稚嫩得很。两人的穿着都极为朴素,扔进甲班格格不入。不过,倒是都生得不错。 赵白衣身量高些,扶着瘸腿的柳醉玉。可他身形瘦弱,生得又精致,犹如精雕白玉,精美易碎。让人瞧着就觉得是个软性子,好欺负。 而他身边的柳醉玉,样貌还未完全长开,一双眼睛跟猫眼似的,圆滚滚的,相貌也是秀气,看着就是个奶气的小崽子。 赵承霖一看咧嘴:不会真是乖的吧?那可就没劲了。 赵云霄也在端详二人,心中轻笑:呵!看来得嘱咐程颐下手注意分寸,别给整死了。 赵白衣则走过来,松开柳醉玉,转而朝两人端端正正行礼:“白衣见过五皇兄,见过六皇兄。” 他是按长幼顺序来的,这没什么好挑刺的。但两人颇为好奇他怎么分辨的两人,赵承霖先一步问出心中疑惑: “你怎知他是五皇兄,我是六皇兄?” 赵白衣温和一笑,那笑容轻柔温润,礼貌且赏心悦目。 他道:“素闻五皇兄喜爱诗文,六皇兄痴迷习武。今日五皇兄腰间配着诗画折扇,六皇兄则着束袖护腕。特征鲜明,白衣便借此猜测。看来今日运气不错,并未在二位兄长面前闹出笑话。” 他说得认真,态度诚恳,语气也软得很。让想挑事的两人无处下手,就像落在一团棉花里一样。 正在这时,伴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形健硕的少年踩着闭院门的晨钟声冲进来。 少年十四五岁,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胸前衣衫有些散乱,微敞,露出肌理健美有力的线条。 少年进来,朝赵云霄与赵承霖行过礼。赵云霄面上露出几分兴趣,他朝这个进来的少年使了个眼色。 少年微微一点头,而后大步走过来,先是站定,上下打量赵白衣一遍,才潦草地拱拱手:“程颐,见过九殿下。” 赵白衣则认真还礼:“程三公子。” 程颐不由得多看他几眼,没想到一个冷宫里出来的还知道他。 一旁的柳醉玉也清楚了他的身份。 程颐,五皇子赵云霄的母族程家的嫡系三公子。其姑母为皇帝珍妃,其父程家家主现任工部尚书,程家亦跻身王城顶尖世家之列。 程颐为嫡系幺子,爱好习武,自幼宠溺,性子骄纵,无法无天。曾当街纵马踩踏百姓致残,后来,此事却因程家权势不了了之。 程颐又把目光投向柳醉玉,毫不掩饰面上的讥讽:“哟!这是哪家没断奶的丫头跑这来了?来找哥哥呀?” 话落,众人一阵大笑。 程颐这是故意下柳醉玉的面子呢。不过这柳醉玉生得白净秀气,年纪又实在小,程颐这说得还挺贴切。 赵白衣微微皱眉,挪半步挡在她身前,道: “程三公子,这位是安平侯柳醉玉,乃是陛下推荐入院,做本殿的伴读。” 程颐眉尖一挑:“哦~柳家啊,柳家我知道啊,尽出将帅之才,的确叫人佩服。就是没想到,如今出了位矜贵的侯爷呢……啧啧。” 话未尽,却无人不知其意。无非是嘲笑柳醉玉身无长处,是个废物。 众人都用嘲讽的眼神看向赵白衣身边的柳醉玉。 赵白衣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道: “程三公子此言何意?诸位皆出自钟鸣鼎食之家,承家族荣光,担宗族之责。柳家世代忠烈,功勋卓越,醉玉年幼孤苦,陛下恩泽绵延后代,与诸位一道入院读书,有何不妥吗?” 那意思,大家都是凭借家族权势进来的,谁也别笑话谁! 柳家满门忠烈,换来的侯爵之位,那是君恩,是应得的,你有异议? 程颐自然听得懂,是以心中恼怒。 他也不傻,知道赵白衣他说不过,便将矛头对准柳醉玉:“九殿下倒是护得紧。只是,小侯爷怎么只顾着躲在后面,一言不发?莫不是本公子吓到你了?” 屋内有笑声响起。 柳醉玉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他,道: “本侯还以为程三公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知道四处狂吠,不想还有些自知之明。” “对啊,你吓到本侯了,以后出门前还是多照照镜子吧。” 程颐双眼一瞪,怒气上头: “牙尖嘴利的小子,大丈夫只会逞口舌之快有何用?你不是当今柳家家主吗?有本事,我们练武场比上一比!” 上钩了! 心中虽然这样想,柳醉玉面上却是一副胆怯纠结的模样。 “怎么?侯爷不会不曾习武吧?”程颐步步紧逼,那吃惊的样子演得很是夸张。 这句话,几乎把柳家架上火架。若她怯战,则将门柳家百年声誉将败于她这个王城闻名的纨绔之手! 赵白衣偏身冲她摇摇头,明显不想惹事。这动作被其他人看在眼里,又是一阵嗤笑。 柳醉玉则仿佛憋了一股气,过了一会儿,鼓着腮帮子猛地抬头看向程颐:“好!我答应你!” “醉玉!” 赵白衣皱眉呵斥她,却被她偏头无视。 第13章 做戏?醉玉的心 至此,赵云霄、赵承霖、程颐等人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程颐又道: “你还瘸着,我也不欺负你,两个月,够吧,两个月后,皇家书院练武场,我们见分晓!” 他又朝赵云霄、赵承霖二人行礼:“届时还请两位殿下做个见证。” “好!”柳醉玉像是被刺激到,不顾赵白衣难看的脸色,上前一步道。 “砰砰!”房门被砸响。 “都站在这里做什么?晨钟响了多久了?”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夫子走进来。 众人这才纷纷落座,程颐也挑衅地看了柳醉玉一眼落座。 赵白衣则沉着脸色,拽着柳醉玉到最末排坐下,之后便不再理会她。 中午下学,众人都瞧见,赵白衣撇下柳醉玉独自去了膳堂,柳醉玉则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不敢上前。直到下午下学,二人被夫子带着去往安排的庐舍时,赵白衣仍是明显冷落柳醉玉。 众人心照不宣,这是赵白衣不想惹事,结果柳醉玉忤逆了他。 两人生了矛盾。 大郢皇家书院是要求住宿的,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都是上旬末、中旬末、下旬末和节假日才能回家。 赵云霄与程颐在庐舍同一间。 “表哥,我瞧着,这两人无足轻重。”程颐坐在赵云霄身边,神色轻佻,”那个柳醉玉恐怕就是个小屁孩儿!” 他对面,是捧着一卷诗集的赵云霄。 赵云霄正看书本看得入神,没理他。 程颐以为他不赞同,继续道: “表哥,你看今天,那赵白衣一看柳醉玉跟我们对上,立马态度就变了,跟伴读的表面关系都不愿维护,明显是怕事之人,净想着明哲保身,胸无大志。” “那柳醉玉,冲动易怒没脑子,几句话就上钩了。还是个死脑筋,屁颠屁颠跟在赵白衣后边,想着让他原谅。一看就不怎么聪明。” “不过这俩人的嘴都挺厉害,巴拉巴拉的牙尖嘴利!他们……表哥?” “表哥你在听我说吗?” 程颐说了这么久,忽然看见自家表哥捧着书卷笑得淫荡。 他探头瞅了一眼,才发现诗集前面是画满女人的小话本,顿时无语。 但是他也明白了,自家表哥也没把这俩人放在心上。 那边赵承霖也将消息传回东宫,太子的态度跟赵云霄相差无几。 —— 裕王府。 裕王赵北宸听闻后,立刻召来先前派出探查的属下。 属下将查到的结果一一回禀:“属下查到,柳醉玉自幼养在府中,极少露面。四到五岁曾因病重卧床一年,不见外客。” “八岁时,前往东海柳家本家,并以家主身份统率已关闭的柳家武堂东草堂。之后,柳醉玉在东草堂主事协助下,将东海各府柳家与其母亲本家阮家的产业收入麾下。” “只是这些产业实际仍由本家控制,柳醉玉只是名义上的主事。柳醉玉本人的深浅,不好判断。” 赵北宸眸光渐深,唇角微微延展,露出一抹微妙奇异的笑:“有意思啊。” —— 日落西山,柳醉玉迎着无数人讽刺、惊奇、好奇的目光,一瘸一拐地往庐舍走。 书院的庐舍分为四座,分别是“中庐”“静庐”“水庐”和“绿庐”。其中,甲班的人基本都住在中庐。各庐中,每两间一个院子,每间可住两人或三人。 两人间已经没有了,最后柳醉玉二人被分在一间三人间,在中庐二院东户。 在隔壁房间的人看戏的目光中,赵白衣冷着脸先一步进屋去,柳醉玉则紧接着跟进去。 屋内,柳醉玉跳过门槛,就被一只手扶住手臂,托着她进了屋。 屋门关闭,另外一个人不在,柳醉玉抬头就对上赵白衣含着怒气的眉眼。 “呃,我们不是商量好的吗?我在明吸引火力,你在暗筹谋策划。为何生气啊?我们不是演得挺好的吗?” 柳醉玉不解地问。 时间拉回到入书院前—— 柳醉玉借拜访九皇子的名义入宫,来见赵白衣。 赵白衣搬到了冷宫旁边的殿中。 相比于其他住在皇宫中的皇子们的居所,这里仍是偏僻简朴,却比起冷宫好了太多。 赵白衣早收拾出一间书房,正在里面看书,看的是其中《辩土》一篇,这是与农业技术相关的文章,他细细读来,觉得有趣。 柳醉玉到时,有内侍援引她到书房。 她定睛一看:嚯!还是熟人!小尘子! “小尘子,是吧?本侯没记错吧?” “是,是奴才。” 说完,小尘子弓着身子,扭头带着人就往里走。 被“甩”在后面的柳醉玉一愣一愣的:怎么?有洪水猛兽还是怎么的? 前边小尘子不想搭话,只是看见这人那张脸,就觉得脖子疼、浑身疼。 两人来到书房。 小尘子敲门禀报的功夫,一转头,人已经挂在了窗户上。 “嘶……”小尘子头皮一下就麻了,表情崩裂。 “呃……” 柳醉玉也有些尴尬。 她本来想偷摸着看看赵白衣在干什么,却不想这人就坐在窗户边,两人直接脸对脸。 赵白衣看着突然怼到脸侧的小孩儿,颇为无奈。 他合上书,伸手扶住小孩儿的肩膀,道: “我这里是缺大门吗?偏要不走寻常路?” “不、不是,我不是想翻窗户。”看着放在肩膀的手,柳醉玉讪讪地道。 赵白衣掀起眼皮,视线扫了扫她用力过大,探进来的脑袋和肩膀,那表情大概是说“你自己信吗”。 赵白衣轻拍她的脑袋:“从大门进来,下去,小心腿上的伤。” 柳醉玉像一条鱼似的,出溜就下去,下一秒,就朝他跑过来。 还是一瘸一拐,倒腾得却是不慢。 赵白衣看得直皱眉,起身把人扶到座位上:“小心点伤,跑什么。” “没事,不疼了。”柳醉玉摆摆手,笑得心大。 赵白衣给她倒了杯水,道:“歇一会儿。” 柳醉玉喝着水,眼神不住地往他脸上瞟。 赵白衣无奈轻叹,朝外面道:“都退下,不许过来。” 小尘子躬身退出去。 赵白衣对上她的视线,道:“好了,要说的现在说来。” 柳醉玉道:“还有几日书院便要开课了,那时是我们正式与他们对上的时候,殿下有什么计划吗?” 赵白衣反问道:“入书院是你的计划开始,难道不该你说说有什么计划吗?” 柳醉玉轻笑:“殿下说得对。但是殿下是殿下,我的计划取决于殿下的计划,取决于殿下的心。” “所以,”赵白衣看着神色变得认真的小孩儿,“你今日前来,是想确定我所求?” “是。”柳醉玉道,“我想知道殿下想要什么,想达到什么程度?” 赵白衣眼睛一眯,凛冽的光压在眼底,他的语气轻飘飘的:“那如果,我所求并非你所求呢?” “那也要说过才知。”柳醉玉不退反进。 柳醉玉眼神很深,语气平静地说出翻覆天地的话: “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来做殿下想做的,但首先我必须确定,殿下想要什么。” “只是那个位置?赵氏顶端的位置?” “还是整个大郢的山河、世家权贵、寒门庶族,一切彻底的掌控?” “亦或是,想励精图治,成一代明君?当然,也可以是……” “翻覆旧制,大洲一统,开创盛世,四海升平。” 话落,安静落下。 风拂过新叶,沙沙作响,像泛起涟漪的心。 柳醉玉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作响。 因为压抑许久的话激荡,也许有激动,也许有期待,也许有害怕。 飘渺天真的梦,虚浮了太久,已很难落下。 赵白衣瞳孔有短暂的颤动。 风声似乎响了很久,久到柳醉玉眼眶酸涩、心脏酸累,最后在云端落下,一片柔软。 她听见温和的声音:“原来,这便是醉玉之心,醉玉之志。” “我明白了。” 第14章 阴暗里复仇的鬼,拥抱阳光下做梦的人 柳醉玉狠狠愣住。 完全出乎意料的、过分温柔的回答,打破了她所有的应对准备。 像一团柔软的云,接住了砰然下坠的梦。 “与其说是来知晓我的心意,你倒不如直说,是想看看我的反应。” “说了那么多话啊。” 赵白衣笑着,屈指敲了敲她的脑壳,语气轻柔地骂道:“笨蛋。” 柳醉玉愣愣地摸了摸被敲的地方。 赵白衣道:“以后记得,探听别人的心,便绝对不能先泄漏了自己的心。” 愣了一会儿,柳醉玉艰涩开口: “那你……同意我的?” 她不忘初心,赵白衣无奈轻叹: “就想着我答不答应,刚才说的话半点没往脑袋里去呗,木头啊,一个心眼儿都没有?” “你别、别说那些先。” 柳醉玉从桌子一边扑过来,半个身体送到他面前,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就回答我,正面的。” 赵白衣收敛笑意,端正神色,道: “阿玉有翻覆天地之心,开盛世之志,白衣既是一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胸埋野心,心有欲望,为何不应?” 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探身,望进她的瞳眸: “阿玉,一起?” 阿玉,一起。 他这样回答。 而不是从前,听到她这些话的她的父兄。 ——“玉儿,胡说什么?那位当年的结局,你忘了吗?” 这是素来严厉的父亲。 可是父亲啊,就是因为没有忘记,没有忘记那位带领庶族直面门阀的殿下,记忆才随着时间变得更加深刻。 ——“阿玉?你怎么突然说这些?有谁这样告诉你了,还是你看到了什么?” 这是克制有礼的的大哥。 大哥,很多人同我说了,你没听见吗?到处的人都在哀嚎,骂着腐朽可恶的世家。 目之所及,辉煌之下白骨累累,大哥,其他人为什么能当作没看到呢? ——“小阿玉!你胆子也太大了,什么话都敢说啊,嗯?还好是我们听到这些,以后可千万别再说了。” 这是直率阳光的二哥。 二哥,你觉得我聪明,认为我有天赋,但始终把我当作小孩儿,把这些话当作童言无忌。可我真的是很认真地思考过的。 “阿玉,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为人着想,可是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做得了的。” “阿玉,你要清楚,无论柳家如何有教无类,如何不看重门第出身,我们本身便是门阀世家的一员。” “你说颠覆旧制,难道要大义灭亲吗?” “阿玉,别想了。” “……哦,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当年,她这样回答,被夸奖乖巧听话。 她以为的,伟大、远大、正义的志向,就在那些成熟的言语里、劝告里,变成了飘渺虚幻的梦。 很多年,没能落下来。 可惜一场灾祸,满门鲜血。 乖巧并不能得到拯救,腐朽已经向外蔓延。 阿爹,哥哥,我听过话了,但是现在,我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这个国家需要做出改变。 也许她只是开始,也许她只能发出微弱的信号,但是,总要去做的。 只是,一路走来,她一直是一个人。 “醉玉?阿玉?” 有温柔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一双温柔的眸子看着她,有温热的手轻轻触摸她的脸颊。 她看见那双眼睛带着担忧:“脸好冰,一直走神,怎么了突然这样?” 柳醉玉心中涌上一股冲动,猛地抓住了赵白衣胸前的衣襟。 赵白衣一愣,看见她殷红的眼尾。 他轻叹着,伸出了双臂: “怎么?要与今后的伙伴拥抱一下吗?” 柳醉玉立刻扑进向她敞开的怀抱。 赵白衣将人拥抱,笑道: “别发愣啊,你不会以为在做梦吧?呵呵,就当是做梦的话,我们如果早点开始做,也许你的梦,就会早点到来。” “别怕,我们一起的。” 第二次,柳醉玉在这个人面前想哭泣。 她想大哭一次,想拉着白衣跑到父兄面前,大声告诉他们: “看!我找到了!跟我一起做梦的人!” 大家都看得见,门阀的苦难,士族的腐朽,却有太少太少的、有力量的人愿意去改变了。 他们觉得新的太阳无法想象,于是,害怕成为时代的罪人。 可我柳醉玉不怕,我的殿下,也不怕。 —— 心中沉积的话说出,柳醉玉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还有些湿濡的眼睛带着笑意。 两人挨着靠坐在一处。 “赵白衣,你呢?我都说清楚我的心了,白衣你可什么都没说呢。” 赵白衣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水,却先问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柳醉玉仔细地想了想,掰着指头道: “隐忍、聪明、敏锐、温柔、体贴、细心、宽容、胸怀宽广……” 好多啊,数不完的优点! 赵白衣哭笑不得地打断:“打住!你是打算把所有会的词语都用在我身上吗?” “我是让你形容一下感觉,或者说,你觉得,我会选择你先前说过那些里面的,哪一种?” 柳醉玉恍然大悟: “这个意思啊?我以为你想让我缓缓,然后换个话题,我还自以为猜到了你的用意叭叭叭说了好多呢。” “嗯?”赵白衣眉尖一挑,“所以刚才的都是假的?” “那当然是真的,我不对你撒谎。” 柳醉玉咧嘴笑着。 “要说对你的印象……” 柳醉玉边想边道: “初见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个隐藏很深的聪明人,再后来交谈,发现你心思玲珑,是谋心的高手,然后还发现你很温柔。只是……” 柳醉玉感受着身边人的温度: “我总觉得你的温柔,像一种本能,就像野兽会狩猎猎物的那种本能,而不是像其他很多人一样的那种从心的。” “那种温柔很温暖,但是,我总有些害怕,觉得它像水晶一样脆弱。” “也许若触动了某个禁忌的点,这种温柔将瞬间破碎。” 赵白衣声音有些凉薄:“所以,你初见时说我伪善。” 柳醉玉小脸一皱,立刻反驳:“屁!分明是你自己曲解!现在也是。” “再说了,什么伪善,真善都没有。谁有?” 柳醉玉坦然地道: “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什么善类,我也不是啊。” “我修习的是杀人的武功,练的是沙场作战的长枪,满手鲜血,满身杀孽。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业障就会惹来天罚。” “可是这不是一种错误,只是一种生存的状态。” “我现在还不够了解你,但你放心,无论你身处光明或者黑暗,我都追得上你的步伐。” “但是你的选择,我没办法现在就猜测出来。” 话音刚落,她听见身边的人的轻叹。 她想转头看他,却被他偏头躲开:“别看我,就听我说。” “阿玉,我比你想象的,更加阴暗和不堪。” 柳醉玉的心骤然一紧。 她从未听到过赵白衣这样冷漠颓然的语气。 “阿玉,如果说,你自嘲,自己是在阳光下做梦的人。” “那我,赵白衣,九皇子赵白衣—— 就是在这宫墙最阴暗的角落里,诞生、滋长的,满心复仇的恶鬼。” 第15章 阴暗里相拥,合作向骄阳 柳醉玉一愣,试探着伸手,覆上赵白衣的手。 下一刻,被他反握住。 “我记忆力很好,又睚眦必报,所以很记仇。” “一开始,我记住了所有打骂过我的奴仆的脸,计划着报复。” “后来,师父找到我,孟家找到我。” “我又记住了李家、郑家、程家那些高高在上的脸,只是看着,我都想把他们冠冕堂皇的嘴脸踩到脚下。” “最后,我看见站在最高处的赵氏皇族。我站在赵家最肮脏的角落,抬头看见最辉煌的赵家宫殿。” “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平静,因为——所有的仇恨有了源头。” 柳醉玉感觉到手被人握得用力又克制。她下意识地将身体靠得更近,向他传达自己想安慰他的心情。 下一刻,他松了力气,轻轻地揉着自己握的地方。 “恨。” “阿玉,是仇恨,怨恨,‘恨’才是你遇到的‘赵白衣’这个人的核心。” “你给出的选择里,没有我所求。” “阿玉,你看。” 温柔的玉手一只握着她的手,另一只给她指了指窗外的风景。 “我想毁掉。” 柳醉玉耳边,落下极致平静的声音,像夜里鬼魅的低喃。 “在无数个夜的梦里,我都梦见了宫墙的倒塌、皇城的衰败,梦见高高在上的人在地上摔碎,流出黑色的血。” “呵呵,相信我,别怕,那很美。” 柳醉玉听话地没有转头,她看不到,这个不一样的赵白衣的表情 ——像在黑夜祈祷的恶鬼,笑着的极致的黑色,美丽而妖冶。 他说:“还有其他人,其他高高在上又自诩功德无量的人!仰着头颅、宣告荣耀、自我感动。” “呵。” “他们应该被拉下来,掉进自己曾站过的脚下,在他们一手制造的地狱里滚一滚,然后被人踩着脑袋,才活得更像个‘人’。” “我想做的,一直以来,只是这样。” 他低低地叹息,然后凑到了她耳边,如恶魔的耳语,又带着微妙的委屈: “阿玉,别怕我,我说了实话,第一次。” 沉默,将阴冷的气氛蔓延。 直到,她温声问道:“我可以转头了吗?” 赵白衣一愣:“……可以。” 柳醉玉转身,没来得及看他的表情,便将人拥入怀中。 赵白衣下意识反搂住,呆愣中,听见耳边小孩儿有些哽咽的声音:“对不起。” 没有理由,只是心疼。 “白衣,对不起。” 阴霾、血色、黑暗、仇恨,在这个拥抱的温度里,在她愧疚的声音里,被轰然打碎,溃不成军。 他重新温柔地笑着,反过来安抚地拍拍她的脑袋: “与你无关,不必道歉。你很好,真的很好。” 仇恨本是所有,我本无心山河明,奈何明珠入怀,天光大亮。 —— 第二次收拾好心情,两人相对而坐,开始谈正事,一如最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柳醉玉趴在桌子上,胳膊下压着一张纸,纸上写着“白衣”二字。 在桌子上,还有另外六张纸,分别写着“大六”“李”“二”“郑”“五”“程”。 即太子赵承业和六皇子赵承霖,及其母族李家;二皇子赵北宸及其母族郑家;五皇子赵云霄及其母族程家。 “唉~” 柳醉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幽怨地看了对面的人几眼,嘟囔道: “白衣,我的好殿下,这么看来,可就您什么都没有啊。” 她扳着手指头:“要官没官,要兵没兵,要钱没钱,要靠山没靠山……啊~” “呵。”她哀嚎着,对面传来一丝轻笑。 柳醉玉一骨碌爬起来,瞪他:“你还笑,我在说你啊,怎们怎么办?” 赵白衣稳如泰山,指了指在六张纸之外的“白衣”,道: “正面对上,毫无胜算,继续隐藏,暗中行事,或可坐收渔利。” 柳醉玉眼睛一亮,又转瞬黯淡: “但是现在就有麻烦,我们突然入局,已经引起他们的注意。” “想既能猫着,又能掌握动向,就需要暴露在他们眼下的同时,打消他们对我们的警惕。” “但这样一来,又有新的麻烦,我们不可能只在暗中行事,就能从他们牙缝里,争到足够的好处。” 赵白衣伸手,遮住了“白衣”的“白”字: “如果,一明一暗呢?” 柳醉玉恍然:“你是说……比如,我在明,你在暗。” “目前来说,一明一暗,更便宜行事。” “确实是。”柳醉玉赞同道。 “而且,我的身份没有你那么敏感,目前表现出的性格更易取信于人,我与柳家夜、也比你拥有更可利用的空间。” “所以,我在明,吸引注意,你在暗,策划周旋,是更合适的。” “你要在明立住脚,还需要一个明面上的靠山。”赵白衣道。 “皇帝?”柳醉玉思考着。 “这是最中规中矩的人选。但是这意味着要成为皇帝近臣,短时间内不太可能,而且也不一定方便,有可能会惹来更多麻烦。” “那如果是其他皇子的话……”柳醉玉想到另一种身份。 赵白衣接过话:“你是想,进入他们的势力之中,从中策应?” “并不是不可行,不是吗?”柳醉玉道,“而且,于我们现在的情况来说,这法子不错。” 赵白衣没说话,沉思片刻后,道:“但是你所处的危险程度,无法估量。” “所以,要选一个够格儿当靠山,又好拿捏的人选。” 柳醉玉将表示皇子的三张纸推出来。 赵白衣一张一张筛选: “太子与六皇子,目前可看做同一阵营。” “太子眼高于顶,以柳家目前的状况,太子很有可能拒绝你加入。” “但也有优势,太子无军权,是他的心病。柳家为武道名门,冲这点,太子可能扶持。” “但这样一来,”赵白衣将“二”推出,“你将会在军部对上这个强敌。” “裕王赵北宸。” “虽对寒门有一定偏见,但相比于太子,更有求贤之心,重用人才,手下拉拢了很多出色的门客。如果阿玉在他面前展露才华,很大可能会被他看中。” 赵白衣严肃地道: “但是,赵北宸敏锐多疑,要取信于他,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行事,非常困难。” “最后是五皇子赵云霄。” “赵云霄背靠程家,程家富可敌国。” “同太子一样,他缺少军权上的助力,同时,赵云霄虽性子有些轻狂无常,但同样看重才能,且他比不得赵北宸敏锐,暴露的可能更小。” “不过,也有坏处,赵云霄在这三方中处于最劣势,你若在他的阵营,就要受到另外强劲的两方的打压。” 柳醉玉托着腮,皱着眉,道:“这么看来,都是有好有坏啊。” 赵白衣道:“所以现在,其实,你的想法很重要,你要看看,你的性格更适合在哪个阵营。” “嗯……” 想了想,柳醉玉首先将太子排除: “理由是,看见太子和李家,我就有点犯恶心。我是重在策应,不想助纣为虐。” 赵白衣失笑:“我也不想让你去那边。” 那种肮脏不堪的东西待的地方,不适合阿玉。 “剩下的这两人嘛……我有点选不出。”柳醉玉犯了难。 赵白衣道: “那我建议,先将赵云霄当作目标。” “赵北宸很敏锐,我们现在的行为,绝对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你再有意在他面前展露,只会适得其反,引他怀疑。” “先前我说了,以他们的性子,赵云霄会是第一个试探的。” 柳醉玉双眼发亮,迫不及待地接道:“那我们就借他的试探,假装上钩!” 赵白衣点头:“至于最后的选择,看他们的反应再行商定。” “同意!” 柳醉玉一摊手:“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咯,我们就等书院开课,‘试探’上门好了!” 赵白衣嘱咐道: “别兴奋过头,先养好伤,注意休息,什么都没有你身体重要。” “知道了知道了。” 时间拉回到现在—— 第16章 舍友:“小神医”薛白芷 “哦~侯爷竟然记得计划呢!”赵白衣淡淡地道。 柳醉玉三脸懵: 怎怎怎怎么了这是?阴阳怪气的呢?为啥呀? 赵白衣看着她不解的模样,无奈地叹息一声,扶着她到床边椅子上坐下: “我当然知道演戏演戏演戏,这不是陪你演了一天吗?” “那为啥生气?”柳醉玉更懵了。 “不是,你得说清楚为什么真的不高兴了?对着我摆了一天的黑脸。” 刚说完,一根指头把她戳得后仰。 赵白衣叹道:“你笨呐!我是因为担心你的伤。” 柳醉玉一愣。 “你光记得计划,我最后嘱咐你的,你一个字没往脑袋里去呗?”赵白衣质问道。 然后,他毫不意外地接收到小崽子怯生生的无辜眼神: “嘿嘿!忘了。” 赵白衣眉头微皱:“你这是真伤,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两个月后你就跟程颐交手,你这伤能好全吗?不知道再往后延一段时间?还有今日,瘸着走了一天,是不是更疼了?” “等到时候比试万一留下什么暗伤,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你是习武之人,怎得不知道重视?” 他少见地吧啦吧啦一大堆话。 柳醉玉愣愣地看着他严肃的模样。半晌,她“扑哧”一笑: “赵白衣,你刚才的样子好像我爹。” 赵白衣无语:“胡扯!” 说罢,俯身去抓柳醉玉的脚。 “唉殿下!” 柳醉玉吓了一跳立刻往回缩:“我没事,真没事,我有数,我保证!” “我自幼习武,磕磕碰碰从来没断过,身体恢复能力比一般人强很多,两个月足够我恢复。” “更何况,这是我自己摔的,多轻多重我有数!” 柳醉玉一脸笃定。赵白衣这才作罢,这伤真是小崽子自己弄的。 那天,他还被吓了一跳—— 当时,他眼睁睁看着脸上还挂着泪的人,突然窜起来,转身就往枯井跳,拦都拦不住。 等他跑到井边时,她又自己“唰唰”地飞上来了,但是腿瘸了。 结果,刚才突然哭的可怜小家伙,腿瘸了反而面不改色,转头先问他: “眼睛哭红了吗?会不会影响等会儿演戏。” 赵白衣现在想起,还是一阵无语,但也对这小家伙多了一层认知—— 虽年幼,却是对自己心狠之人;虽心狠,却又有分寸。 思及此,赵白衣心中的担忧减轻几分。 ——— 庐舍分内外间,外间有桌椅书架,内间很宽敞,以屏风相隔分置床榻。 赵白衣帮柳醉玉一起收拾好,从内间出来。 “吱——”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少年人。 梅子青衣衫靛色内衬,掌宽腰带,右边挂着药囊,怀中一株半开金黄花。 花草温柔,衬得少年眉目如画,满身书卷气。 少年一愣,淡漠如水的目光扫过两人。 赵白衣主动上前,拱手施礼:“我是今日新入学的赵白衣,你就是夫子说的舍友吧?幸会。” 薛白芷立刻放下怀中的东西,端端正正朝二人行礼:“薛家薛白芷,参见九殿下。” 少年蕴着晨露的眼眸看着柳醉玉,深处漾起一抹涟漪:“……见过安平侯。” 薛……白芷? 看着眼前的少年,柳醉玉心念一动,神色不改,也回了一礼。 “薛公子免礼。”赵白衣上前扶他,“早便听闻薛公子‘小神医’的名号,白衣心中敬佩。” 薛白芷浅浅一笑:“殿下谬赞,不过虚名,在下只是颇有涉猎。” 赵白衣道: “薛公子不必自谦,还请莫要用这些敬称。既已入书院,论入学先后,薛公子才是学长,理应我们二人敬称。何况,今后,我们二人还要劳烦薛公子关照。” “这些俗礼,还是免了吧。” 薛白芷清浅的目光将他上下收入眼底,随即坦然一笑,应了他的好意: “殿下好意,白芷却之不恭。” “好好,那今后在书院中,你我……” 赵白衣笑着说完,脸色稍变——没忘记外人面前需要演戏,转头示意一下柳醉玉,对薛白芷道: “醉玉是我的伴读,我们三人相互称呼名字吧。” 这么说着,脸色却有些古怪,让旁人一眼便能看出两人是闹了矛盾。 薛白芷的目光又扫过柳醉玉,眸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 柳醉玉对上他的眼神,冲他点点头。 薛白芷还礼,随即便起身,去了内室换衣裳。 大厅的赵白衣和柳醉玉则交换一个眼神。 这位同舍的薛白芷的性子,虽说有些许冷淡,却已经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温和。 须知,这位薛白芷也非普通世家子。 薛家世代行医,薛家家主薛岁便是当今太常寺太医署令,也就是先前为他俩诊治的人,备受皇帝宠信。 薛家主母为江湖闻名的神医阁阁主之女。 薛白芷为嫡次子,很小便在学医一道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又继承父母衣钵,小小年纪,医术便极为出众。 两年前,年仅十四岁的薛白芷随母南下行医,路遇一城疾疫,上百人死亡,上千人感染。 薛母率神医阁弟子连续数天,辗转于伤患间不停歇,但仍无法根治疾疫。 一筹莫展之际,十四岁的薛白芷不顾自身安危,遍访百家,耗费数十天,终于查出疾疫来源,发明根治之法。 为此,薛白芷自己身染疾疫,重病数天。 回王城后,皇帝听闻此事,御赐亲笔书写的“医者仁心”四字,赏赐药田百亩,并有诸多奖赏。 自那之后,薛白芷“小神医”的名号在王城广为流传。 薛白芷之后便被推荐进入大郢皇家书院,因平日醉心于医术研究、草药种植,鲜少与人交友。又因同舍之人毕业离去,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是自己一人一间。 此次他们二人入院,夫子询问过薛白芷无碍后,才让他们与薛白芷同舍。 因其向来独来独往,故而多有传言道其性情孤傲、不好相与,今日一见,发现传言荒诞。 薛白芷换了另一件衣裳出来,做主请两人去膳堂。 “醉玉行走不便,不若就留在庐舍,我们帮你带回来?” 闻言,柳醉玉看了眼赵白衣。赵白衣瞥她一眼:“醉玉自己决定就好。” 柳醉玉嘴一瘪。 薛白芷见状,道:“我见醉玉落地吃痛,行走模样应是伤到了筋脉,依我看,醉玉还是多加休息,留在这里吧。” 第17章 白衣锁书海,醉玉睡书堂 柳醉玉便道:“那就听白芷兄的。” 于是,两人留下柳醉玉前往膳堂。 路上,薛白芷给赵白衣简单介绍了书院主要的几处地方: “这一片就是中庐,中庐的位置是庐舍中最好的,旁边就是静室、藏书楼,可以查阅书籍或者研习。这边……” “最远处,那边,就是练武场和武道课程的草场、马场等……” 最后,薛白芷略带歉意地道: “我虽比你们早先入院,但平日里主要在药园和庐舍,学堂也只是上一些必要的课。所以,很多地方我也不熟,抱歉,只能大概说一下。” 赵白衣笑笑:“无妨,白芷已经帮了大忙了。若没有你,初来乍到,我怕是要晕头转向。” “只是举手之劳。” 这么一趟下来,赵白衣对薛白芷的性格也基本有了了解。 薛白芷绝非高傲之人,只是习惯于专注自己的事情,对其他事情不怎么理会,所以显得有些冷漠。 实际上,这人很是温柔,观察入微,细腻体贴,且周到有礼。 最难得的是,薛白芷一心医道,无心于那些权利纠葛。 他虽是甲班的人,却从不掺和那些麻烦事,对于他与柳醉玉的事情也并不多问。 薛白芷温和少话,赵白衣心思玲珑,柳醉玉虽然欢脱,却也是懂分寸、通透的人,三人相处下来,倒是和谐得很。 —— 这天傍晚,三人聊起书院的事,薛白芷忽然道: “今日,我从同窗口中听到一些传言,不知是真是假?”说着,他的目光扫过两人。 赵白衣嘴角一抽,柳醉玉眼神飘忽直往旁边乱瞟,心虚地就差吹个口哨缓解了。 薛白芷的神情一言难尽: “听闻,白衣醉心书海被锁静室,醉玉……在课堂上睡了三天?” 柳醉玉尴尬一笑,摸了摸脑袋。 说起来,两人为了维持各自的人设,这几天可谓苦心经营。 先是赵白衣。 除了上课时积极回答问题和勤学好问,每日一有空闲,他便钻进藏书楼和供人冥想学习的静室,端的是与世无争、热爱学习。 而实际上,这两处地方,聚集着无数勤学读书的学子,是将来,朝堂新鲜血液的重要孕育地之一。 就在昨日,还发生一件事。 赵白衣在静室中忘我读书,直到晚上才发现自己被锁,还是柳醉玉发现人不见,去将他放出来。 几天下来,赵白衣这个皇子平易近人、热爱读书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而柳醉玉虽然出身世家,学识不至于多差,但明显对学习知识不算上心。经常与人闲聊,性子活泼,完全一副单纯直率的模样。 她去的比较多的地方,是练武场。 然而据知情人士透露,练是练了,就是那武艺……花拳绣腿而已。 练多了回来,柳醉玉便累得在课上倒头就睡,被夫子抓到训斥,因此闻名。 相比于几天前对于二人的百般议论,现在的众人提起两人,大多是付之一笑,便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柳醉玉尴尬地笑笑,道: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应了跟人家比武嘛,所以这几天时间也不敢耽误,就先去多练了练手上功夫。谁知道太累了,回到课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赵白衣没好气地瞅她一眼:“真有出息!好歹是我的伴读,能不能起码装装样子?” 柳醉玉小声反驳: “我这不是练得太努力了嘛。我现在实力不够,到时候打不过程颐,更给殿下你丢脸,只能现在就开始勤加苦练啊。” 赵白衣淡淡地道:“我就不曾想过,你答应比武能给我长脸。” 柳醉玉没得到支持,委屈巴巴。 薛白芷在对面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半天,忽而发笑,道: “二位一唱一和,倒是让白芷不得不相信外面那些关于二位的传言了。” 赵白衣目光一动,微冷的目光对上薛白芷平淡无惧的眼神。 柳醉玉则心头一跳,笑着问道:“白芷兄此话何意?” 薛白芷道:“对于那些说二位有隔阂的传言,我尚不清楚真假。但直觉告诉我,白衣与醉玉应该还算熟稔。” 两人同时注视着他。 薛白芷四平八稳,又道:“此外,我还知道,所谓侯爷武艺不精的传言,绝对为假。” 赵白衣与柳醉玉对视一眼,眼中露出兴趣来。 “以我之见,醉玉的武艺在我所见过的同龄人中,可为最。”薛白芷道出自己的判断。 柳醉玉将椅子往前拖,问道:“何以见得?” 薛白芷道:“招式、速度、协调性,也许都可以伪装,但是身体肌理却是无法伪装的。” 薛白芷的手指隔空描绘着柳醉玉的身体轮廓:“我们同舍避免不了单衣相见。 几天观察下来,你的身材轮廓、肌肉线条、身体强度,都是经过多年习武锤炼才能拥有的。一个拥有这样的体魄的人,会是花拳绣腿? 以我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我不相信。” “另外,你的内功修为恐怕也是不俗。”薛白芷道。 柳醉玉脸色微变:“这又是如何得出的?” 薛白芷淡淡地扔下一枚“火药”:“你的脉搏与你的身体。” 柳醉玉瞳孔微颤。 赵白衣一怔:何意? 薛白芷瞥了眼赵白衣,随即道: “没什么,只是我察觉到侯爷脉象有异,有以内功改变脉象的嫌疑,所以猜测侯爷内功不俗。” 薛白芷道:“先前是猜测,但看到你的表情,我基本可以确定我的判断。” 说着,他看了一眼赵白衣的神情,对柳醉玉道:“侯爷,单独聊聊?” 柳醉玉转头看向赵白衣,神情难掩复杂: “白衣,我……回来之后再跟你解释。” 赵白衣轻轻摇头:“无妨。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 见他神色温和,柳醉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同薛白芷一起走出去。 赵白衣目送着两人离开,眼中浮上疑惑—— 用内功改变脉象?醉玉隐瞒了什么? —— 那边,两人移步到庐舍后的树林。 柳醉玉走在前,最后在树林深处停下来。 转头,那目光全无平日的开朗单纯,锐利而冰冷。 薛白芷一怔,背后竟起了一层凉意,呼吸都乱了一瞬。 他没想到,一个小孩儿,竟会对他产生这般压力。 而这压迫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只要他触及禁忌,这敌意很可能便会换成杀意。 第18章 识破伪装,白芷献身 柳醉玉释放出了一部分内力,细察周边的环境那一瞬间: “周边无人,说吧。” 薛白芷一愣。 方才,他似乎能感觉到有强劲的内息将周围封锁。这让他对于,眼前这位小侯爷的武道修为认识更深了一些。 “其实是我偷偷触过你的脉。”薛白芷稳住心神,解释道。 “只是脉搏的话,我只能察觉出你用内功对脉象产生影响,而如此长久地脉象改变,让我能够判断出,你的内功修为匪浅。” “至于你的……伪装……”薛白芷坦白自己看穿了她的伪装。 柳醉玉的目光锐利如剑:“果然。” 薛白芷微微躬身,拱手施礼: “我原本以为侯爷是身体有疾,不愿让人察觉,一开始也不曾想要冒犯探究。直到后面几次看到侯爷的身体,又联想到脉象,才有了其他的猜测。” “侯爷虽然很谨慎,脉象也做了伪装,可人的内脏骨骼肌肉是无法伪装的。一般人看不出,可我摸过无数具白骨、见过很多人的身体,能看得出你伪装后的别扭。” “我怀疑过你是……咳……太监。” 薛白芷顶着柳醉玉的冷眼,尴尬地摸摸鼻子。 他立刻道:“但是,这根本不成立。比,你是个女子……这个事实,更离谱。” 薛白芷面色复杂,看着面前的小“少年”: “虽然,真正的事实本身也很离谱。” 的确离谱! 将门柳家幼子、七岁封侯,竟是女子! 刚得出结论时,薛白芷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短暂的怀疑。可多日观察下来,他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并且,他确定,这个秘密,与柳醉玉朝夕相处、关系极好的赵白衣也不知晓。 柳醉玉脑中在瞬间闪过无数想法。 想起自己对于她武功的判断,薛白芷有些怂,稍稍后退半步,道:“侯爷冷静。” “在下选择与侯爷单独谈,便绝非有任何不轨之心。毕竟,这对我而言并无任何好处。我说出来,只是为向侯爷表明一份心意。” “柳老将军曾予薛家恩情,我薛家,敬重柳老将军,敬重柳家。” 他又接着补充一句:“先前家父也嘱咐过我在书院帮助侯爷,此事,也并非家父告知,是我自己观察所得。” 薛白芷神情郑重。 柳醉玉锐利的目光将他审视,薛白芷顶着这目光看回去。 柳醉玉最后缓缓点头:“好。那就暂时相信你不会泄露,我会看着你。” “呼~”薛白芷稍微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额角已渗出汗水。 这小侯爷信不信他不清楚,反正已经在她眼皮子底下了,让她自己用眼睛看吧。 他很惜命的,若非柳家对薛家有恩,他才不会暴露这种的秘密,掺和进这些危险事里。 柳醉玉扯了扯唇角,道:“‘小神医’薛白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第一次见,薛叔就跟我推荐你。” 薛白芷轻笑:“我才是听闻小侯爷名声已久。父亲每每谈起,不过三言两语,便要提起柳家,话里话外总是夸赞钦佩,又说侯爷如何如何。今天与小侯爷畅谈,果真如父亲所说。” 柳醉玉随意拱拱手,一言不发,却静静地看着他。 “咳……” 薛白芷在心中稍作整顿后道:“小侯爷,呃……你想,我既然能识破,也就帮些办法能你弥补这些疏漏。” 柳醉玉问:“你能做什么?” 薛白芷说:“很多,我可以帮你更完美地伪装。” 他竖起一根手指:“比如,第一,外形上,毕竟男女外形上便有相当的差别。” “我可以制作一些特殊衣物让你穿戴在身上,用来伪装身形,又能具有一定的保护作用。我知道也许你手下有易容的人才,但是相比那些易容材料,我制作的会对你的皮肤影响更小。”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道:“第二,从内部产生的改变。” “我看你身形,还未完全开始发育,是可以通过药物改变之后显露的特征的。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柳醉玉疑惑道:“怎么说?” 薛白芷道:“是药三分毒,抑制特征的同时,它会对你的身体产生不可逆的伤害。” “比如?” 薛白芷复杂的目光映入眼帘:“比如,身体内部调节能力和……生育能力。” 柳醉玉一怔。 薛白芷又道:“如果你不愿用药物,也可只用前一种方法。” 话落,沁凉的风拨开暮春的帘幕,薛白芷听见小少年的笑,不骄不躁,语气平静,仿佛被揭露秘密和面临难题的人不是她: “白芷倒是考虑周到,是一早就想好的吗?” 薛白芷下意识答道:“先前怀疑时便有准备说辞,只是今日才寻得机会……” 声音戛然而止,他心里“咯噔”一下,对上柳醉玉似笑非笑的眼眸。 “小神医是个会寻机会的。”柳醉玉捻着手指,“故意在白衣面前提起此事,我便不得不同你绑在一起,并且借你去隐瞒白衣了。” 柳醉玉皮笑肉不笑:“你可是为自己找了好一条退路呢。” 薛白芷背后一冷,道: “还望侯爷莫怪。在下胆小惜命,又不太清楚侯爷的性情,未免贸然说出此事,引得侯爷大怒听不进解释把在下的性命收走,便只好出此下策。 只是这几日观侯爷举止,白芷才知晓侯爷并非不是通情达理之人,便直言坦白出来,望尽快与侯爷互通消息,为侯爷助力。” “为我助力?”柳醉玉环胸而立,“这话,是你说的,还是薛叔说的?” 薛白芷一顿,而后郑重地道: “柳家有恩于薛家,曾救薛家于水火。白芷身为薛家儿郎,自当报恩。白芷身无长处,唯一身医术,愿为侯爷所用。 我父亲为帝王御医,自是为帝王尽心尽力;薛家世代行医,今后也只为医道献身。愿与侯爷同在,这是我自己的承诺。” 柳醉玉轻笑一声:“哦~原来如此,以你一人报恩,换得两家人情两清,薛家不再参与柳家之事。” 薛白芷躬身施礼:“是,白芷斗胆,请侯爷应允。” 他知晓,当年薛家遭陷害被抄,最是落魄时得柳家柳老侯爷援手,他父母才能活下来,才能有如今的薛家。而三年前,柳家遭难,薛家却没能帮上一分。 父亲心中愧疚万分,多次产生家族附属柳家的私心。然而,碍于薛家毕竟为医门世家,他又是太医之首,不好掺和世家纷争,这才作罢。 他见父母几次因此郁郁难安,便产生了今日的想法。 正在他愁闷如何施行时,柳醉玉先一步到了书院,又恰好与他同舍,他这才寻到机会。 几日观察下来,他确定柳醉玉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又发现如此秘密,自觉拿到筹码,便决定坦白谈判。 只是,柳醉玉虽不算恶人,却似乎比他想得更危险。 即便从医道来说,她只是个小姑娘。 薛白芷维持着拱手施礼的姿势,一直不动,屏气凝神地等待回答的“审判”。 忽然,一双手托住了他的手腕,耳边传来浅笑的声音: “一个二十年前的旧恩情,换白芷神医为我护航。” “白芷,也太小看自己了。” 薛白芷怔愣抬头,对上一双明媚的眸子。 手腕处覆着薄茧的手微凉,引起细微的酥麻传到了心里,一颗心,安定落下。 第19章 震惊!打碎“男人”尊严的自黑 “我也不怕告诉你。”柳醉玉道。 “我所谋非小,腥风血雨里免不了伤病,身边正缺一位医术高明的人相助。白芷既有决心一道行事,我很欢迎。” 薛白芷笑笑:“此乃白芷之幸。” 接着,他眉尾向下微微耸拉,道: “只是我一心医道,不闻外事,很多东西并不清楚,以后恐怕还要侯爷多提醒,多指教,免得误了侯爷的要事。” 柳醉玉朗然一笑:“不至于。” “你只要知道站在我与白衣这边就好,其他杂乱的信息只会打扰你。还有,你是医者,做好治病救人的本分就是。” 她瞥了眼薛白芷,调侃道:“难道我还要你提着药箱去冲锋陷阵吗?” 薛白芷心中发暖,最后无奈轻笑:“多谢侯爷体谅。” “好,说定了,那我的身体以后便交予小神医了。” 柳醉玉将话题拉回最初的问题,“不用敬称,你我还是以姓名相称。” “好。那伪装……” 柳醉玉没有一丝犹豫,道:“你说的伪装,两种都用,按最保险的来,不用顾忌那些。” 薛白芷眉头微皱,最后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尽量减轻药物对你身体的影响。” “嗯。” 柳醉玉叹口气,垂首扶额: “唉,现在该想想,怎么糊弄那只黑芝麻汤圆了。” 薛白芷听她的称呼失笑:“看来醉玉与殿下的关系确实很好。” 柳醉玉转头看他一眼,道: “在你成为同伴之前,我与白衣已经是同伴了。” 那一眼,平静而有力,薛白芷愣在那儿。 片刻后,他眉眼垂落,水红色的唇瓣张合,呢喃道:“那还……挺让人嫉妒的。” “什么?”柳醉玉没听清。 “没什么。”薛白芷扬唇轻笑,“我说,我明白了。” “殿下很重要,只是醉玉现在,还不能把这个秘密暴露给他,对吧?” “是。”柳醉玉整理了衣角,扩肩敛胸。 薛白芷发愁:“白衣殿下心思敏锐,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啊。” “怎么?你不乐意?”柳醉玉瞥他一眼,眼睛一眯,“还是说,我和他,你更向着他?” 薛白芷无奈苦笑:“这种时候,醉玉就莫要调侃我了。” 柳醉玉耸耸肩:“开个玩笑,吓吓你而已。” “嗯……”两人重新陷入编谎话的沉思。 一刻钟过去了…… 两人从站着到一起蹲在地上。 柳醉玉愁眉苦脸: “天呐,到底该怎么骗,能让他更相信?即便不信也没办法验证是假的呢?” 闻言,薛白芷眼睛一亮:“要不,用那个稍微有点离谱的说法?” “你是说?”柳醉玉瞪眼。 薛白芷讪讪道:“这……结合现在的情况,还算合理吧。按照白衣的性子,也不会多问吧。” 柳醉玉倒吸一口凉气,纠结道:“不是,这,我也没数啊这种事情。” 柳醉玉问道:“这对于你们男子来说,正常吗?严重吗?” 薛白芷:“……” 柳醉玉:“呃……你的沉默,我悟到了。” 最后,两人毅然决然地决定下来,并回到庐舍。 赵白衣笑着看着回来的两人:“可回来了,你们……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两人面色凝重,一人一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来。 柳醉玉神情羞愤、眼眸黯然地偏头过去,薛白芷面怀悲痛地面向他,郑重地将“真相”道来。 半刻钟后—— 赵白衣惊愕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生平第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这……” 赵白衣瞪大眼睛看向薛白芷,薛白芷神色略显沉重地冲他一点头。 赵白衣又看向柳醉玉,柳醉玉双拳紧握,神情愤怒、难堪又憋屈,但也是点头。 这下,赵白衣眉头紧皱。 就在刚才,这俩人回来,申请郑重地告诉他,关于柳醉玉身体的秘密—— 作为一个男人,他家醉玉身体有问题! 赵白衣直接傻了! 在两人离开的时候,他做了无数设想。 什么柳醉玉有隐秘身份、身患绝症、有残疾或者伤疤、甚至肌肉造假武功造假等等。却万万没想到,确实是绝症,却是这么一种“绝症”! !? 赵白衣捂着嘴,一双瞳孔颤啊颤,睫毛抖个不停。 看着对面第一次表情崩盘的赵白衣,柳醉玉与薛白芷面面相觑,眼神短暂交流。 柳醉玉:我把症状说得太严重了?这是不是对男子而言太沉重了? 薛白芷:相信白衣的接受能力! 赵白衣许久才收敛表情,手抬起又落下数次,才最后拍拍柳醉玉的肩膀。 就,大家都是兄弟,都懂的。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柳醉玉内心欲哭无泪,她也是豁出去了,已经丢掉了“大丈夫”的尊严了哇! 赵白衣关心地问道:“白芷可有应对之法?” 薛白芷道:“可用药物慢慢调养,还有……” 薛白芷面对着柳醉玉,有些难以启齿,红着耳根,低声道: “如果醉玉有需要,我可以帮忙填充一些……呃,‘肉’。” “咳咳。”柳醉玉尴尬地咳嗽几声,双耳赤红。 这都是什么什么!她还是个小孩子呢! 赵白衣尴尬地笑了两声。 他兄弟身体有问题,他能干什么?还不如不知道呢! 总之,如两人预测的那般,赵白衣什么都没再问。 此事便暂且揭过。 —— 之后的一大段时间,三人更加亲密,每次要去上课,三人都是同行。 薛白芷经常跟赵白衣一起去读书,回来上课时,他还会贴心地将睡着的柳醉玉叫醒,偶尔会拉着赵白衣去练武场等柳醉玉,然后一起回庐舍。 在外人看来,薛白芷颇有身份威望,充当了赵白衣二人的黏合剂。 又是一个月过去,柳醉玉走路已无大碍。 唯一不变的,是每天她还是会跑到练武场。 柳醉玉一天两趟地跑,中午或是傍晚。 傍晚用过膳之后,练武场的人会很多,很多人都看得见柳醉玉在蹩脚地舞动兵器。 而中午日头大,练武场的人极少。无人的时候,柳醉玉会正儿八经地修练武道。包括体能、兵器、技巧等。 毕竟,她即便再如何天赋高,长时间不练,也会荒废。 柳醉玉最擅长的兵器是百兵之王的长枪。 她的枪法为大将军柳衡山亲传,有位老先生特意为她打造了特制大小的枪,从幼时拿得起那把枪开始,她便日日习练。 日复一日,加之天赋奇绝,她虽并非久经沙场的将军,可相比于众多年轻的武者,其枪法境界高出不是一星半点。 第20章 醉玉柳家枪;裕王赵北宸 柳家世代征战沙场,最善马上长兵中的枪,其中以七十二路柳家枪闻名天下。 柳家枪在沙场征伐中总结得出,又经历了数代人打磨,可谓枪法集大成者,是绝顶的杀人枪!无论是朝堂武将,还是江湖势力,公认此枪法为天下三大枪法之一。 七十二路柳家枪以灵巧见长,招式粘连,速度奇快,插招换式行云流水,变换诡异,难寻破绽。 其中上卷三十六路主要适用于马上作战,招式以大开大合为主,横扫千军,尽显百兵之王威势。 下卷三十六路则适于地面对战,配合柳家独门身法“乱神步”,招招取人性命,变幻莫测,皆是杀人计。 柳醉玉练了一套基础的枪法——她从不在这里习练完整的柳家枪。一 套下来,浑身发热,舒筋活络。 柳醉玉没再用枪,换了一把长刀。 讲真,这就完全不是她擅长的了。 虽然十八般兵器她都能舞一舞,短刀和刀她还擅长一些,但像长刀,她只是舞弄过几下,可以说是生疏。 脑中虽然有刀谱的画面,但真正将每个动作做到位却并不简单。加之身量毕竟没完全张开,这练武场的长刀确实非常不适合她。 于是,接下来,柳醉玉开始了“自杀式”练刀。 “砰!”刀柄砸肩。 “嗷——” “梆!”刀背磕腿。 “嘶……” “铛!”刀尖戳地。 “刷——”大刀轮舞,差点飞出。 人差点飞出。 “哦哟~好险” 练武场上,小小的身影,就像那田间的蛤蟆,瞎蹦跶。 没办法,这长刀快跟她一样高了,重量又不轻,舞动起来,难免伤到自己。时不时,手里的长刀便要跟她自己打一架。 为免被人瞧出破绽暴露,也为了磨练肉体,柳醉玉没用半点内力,纯用一身肌肉硬磕。 抡不起来浑身磕,抡得起来又被大刀带走。 全程下来,柳醉玉浑身酸痛,脚步踉跄,龇牙咧嘴,哀嚎不断,放飞自我。 “梆!” 后脑壳挨了一下!实打实的声响。 “哎哟!嗷——啊——”柳醉玉摸着被护手截铜磕到的脑袋,撒手将长刀扔到一边,抱头弯腰缩成凌乱的一团。 太!疼!了!呀! “呵呵呵。” 身后传来几声低笑:“小家伙,可没有这样自戕一般练长刀的。” 柳醉玉抱着脑袋瘪着嘴往右后方看,视线之中,一片绣着金线的玄袍。 柳醉玉抬头端详。 来人着束袖金丝雪领玄袍,外罩深檀色搭护,腰间掌宽麒麟首腰带随行走外露,勾勒男子精壮的身形。 他相貌不凡,眉锋冷厉,凤眸挑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睫毛略垂,微遮眸中逼人的目光。 他阔步走来,步伐稳健,浑身带着不同于少年人的威严成熟的气质。权贵加身,又经时间洗涤浮躁,独留沉稳、高贵与威严。 是他! 这个人,柳醉玉认识。 除了那天寿宴上匆匆一瞥,早在一年前,柳醉玉就见过这人。 当今大郢朝唯一封王建府的皇子,二皇子——裕王赵北宸。 赵北宸自幼习武,武学天赋出众。 须知,武者境界划分为有两大分水岭。 从最初的锻体期进入“品阶武者”层次,是第一道。只有进入品阶武者,才算真正踏足武道。品阶武者又划分为“下品、中品、上品”三级。很多人,穷极一生也卡在中下品之列。 在此之后,又有“铁骨境——御气境——山海境”三级,合称“境界武者”。踏入此境界者,可进入武道高手之列。 传说,到达山海境者,可搬山劈海,不似凡人。放眼大洲,山海境武道尊者不出五指之数。其中,赵北宸的师父便是其中一位,也是坐镇大郢国的一位。 而赵北宸,也在年仅十六岁时,便踏入境界武者层次。 紧接着,他又凭借平定四皇子部众叛乱,立下汗马功劳,金殿封王。 加之母族郑家常年把持大郢军权,地位斐然。他因此是公认的,在众多皇子中能与东宫平分秋色的一位。 柳醉玉心脏一下子提起来,心道:我还什么都没做,这人怎么就找上门来了? 她按捺下心中暗涌,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 “这位公子你好。你是……学院的学长吗?” 赵北宸微微一愣,想起自己并未着官服或华服,两人也未曾仔细打过招呼,连先前寿宴这人也早早便溜走了,心道柳家这小孩儿没认出自己。 他便道:“学长的确是,或者叫‘师兄’也并无不妥。” 看着眼前的小孩儿迷惑更甚,赵北宸道: “你不认识我也正常。毕竟,先前我见你时,你还只是襁褓婴儿的年纪。我与你父亲相识,他算是我半个师傅,你叫我一声师兄,是应该的。” 说起这个,赵北宸与柳家还有一层关系。 赵北宸十来岁的时候,曾到柳府跟随柳衡山练武两年,柳衡山算是他的武学师傅之一,所以赵北宸说,柳醉玉可以称呼他“师兄”。 柳醉玉想了想,露出恍然的神色:“哦!您难道是裕王殿下?” 赵北宸轻笑。 柳醉玉立马要跪下:“参见……” “不必。”赵北宸用力将她直接托起来。 “这里是书院,又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如此称呼。何况,方才你练刀,我见两脚触地力度不一,想来是有伤,要多加注意,不必行礼了。” 柳醉玉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紧张与无措掩饰不住她的激动和笑容: “多谢王爷!” “嗯?”赵北宸眉尖微挑,“还叫王爷?” “那……师兄好!”柳醉玉乖巧地改口。 赵北宸眸光微深,稀罕地看着他: “真是乖巧。这性子,跟柳将军那脾气可一点都不像。” 柳醉玉笑容一僵,挠挠头道:“我其实,不太记得阿爹的性子了。” 自诩圆滑的赵北宸一时没接住话,空了一下后,果断转移话题:“咳,醉玉,听说,再过二十来天,你要与程颐比武?” 柳醉玉点点头:“是,我答应了。” “你可有把握?”赵北宸温和地问道。 柳醉玉诚实地摇摇头。 这毫不掩饰的模样让赵北宸又笑出声:“无妨,还有时间练,不用太紧张。” 赵北宸看看她手里的长刀:“你这是在熟悉长刀?方才练的是八式破锋刀吧?” “是。” 柳醉玉道:“凡是练刀之人,九成以上都练过八式破锋刀。我接触刀法不多,听闻程颐便是用刀,所以也想练练,找找门路。” 赵北宸伸手紧了紧束袖,道: “看你这刀法生疏,这么练下去成效甚微。你若不介意,可愿让师兄我陪你过几招?” 柳醉玉一愣,努力掩饰着面上的狂喜:“可、可以吗?” 赵北宸也没想她会拒绝,到兵器架那边取了另一把长刀。 柳醉玉拖着刀到他身边,起刀,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请师兄赐教。” 柳醉玉的兴奋真真切切,这可是不可多得的见识赵北宸实力的机会!说起刀剑,赵北宸比她更擅长,他愿意指教,她有什么不乐意? “别心急。”赵北宸掂量着手中长刀,适应着它的重量。 “说起来,这八式破锋刀还是柳师父教我的,当年本……我在柳师父手下,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才练会这部刀法的。你确定做好准备了吗?我不会手下留情。” 柳醉玉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做好准备了。” 赵北宸简单伸展肩背,又拧转腰身,抬腿轻踢。 暮春天渐热,他穿得不多,除去遮掩的双腿,被腰带扣住的腰腹和裹在春衫中的肩背肌理分明,流畅有力的线条透过布料,若隐若现,十足的英武有力。 加上那张俊朗的容颜,简直是无数女子的梦中情人。 怪不得即便他凶名在外,仍旧惹得诸多女子爱慕至深。 第21章 指点破锋刀;谁在试探谁 容颜与身姿,他几个动作,便是一处叫人流连的风景。 然而,柳醉玉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他起刀的动作上,压根没欣赏眼前的皮囊。 双手长刀被赵北宸单手握住,持于身前,斜指柳醉玉,刀尖丝毫不抖。 柳醉玉被刀尖逼着后退两步,随即深吸一口气,双手压刀、刀尖斜指地面: “王爷,得罪了。” 赵北宸抬起左手,在脸边五指张开,又接着握紧成拳,背在身后——他让了左手。 随后他才说:“开始吧。” 他让一只手,却并没让柳醉玉因此放下半分警惕。 柳醉玉很清楚,现在的她即便不隐藏实力,与马上封王、杀伐领功的赵北宸相比,也是逊色的。 而她还要在不让他试探出真实实力的情况下,既能与他对战,又要试探出二人的差距。所以,这一战绝不轻松,需万分小心! 他话音一落,柳醉玉便立刻出招前刺,直指心口。 赵北宸不慌不忙地翻转手腕,“锵”的一声将她的刀磕开,一边念着:“这是‘刺’法。” “刺”——刺法本为刀之本,追魂索命不由人。前刺上刺奔喉腹,弧形侧刺觅肾心。 “继续!” 柳醉玉被逼退,旋即脚下一个错步,又黏上来,借力拧转手腕,错过赵北宸向右上的刀,自右下方撩刀而起,白刃森森。 这是“撩”——“撩法起手不留痕,敌刀未动已加身。攻略偏取股动脉,还击专把腕来寻。” 赵北宸抽刀回防,反握刀柄,抬手于左,横刀身前,挡住来刀。单手抵双手,他还没耽误指点:“力度不够,看这刀!” 说罢,猛地一用力将柳醉玉连人带刀逼退数步,他则调转刀身,刀锋在半空撩起,又瞬间“呜”的一声劈落,刀势雄劲,刀风霸道。 劈则!劈似猛虎破囚笼,毙敌应在一瞬中! 柳醉玉一惊,却未闪避,刀身横于身前,双手抵住刀背,横推出去。 这是“推”——“推无定形随敌变,反握正握任君挑。四面推击宜游斗,防卫臂成十字交。” “当!”两刀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柳醉玉虎口发麻。刀身倾斜,声响又变得刺耳。 “不够!手慢了!”赵北宸目光锐利,猛地斜压刀身直斩柳醉玉握刀的手。 柳醉玉顾不上被震得发麻双手,抽刀抵挡,却不想他只是一个虚招,刀势一变,改下斩为前刺。 森然刀锋,直刺腹部——柳醉玉已来不及躲闪。 “嗡——”刀尖停在柳醉玉的腰带上,却没戳破腰带上一根绣线,凶悍的刀势收放自如。 “呼哧——呼——”柳醉玉乱了呼吸。 她低着头喘气,掩去眼中神色。 赵白衣的修为及武道造诣,比她想的还要厉害。 方才两人切磋,赵北宸只是单手,且一样没用半点内力。但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两人在肉体、经验和技巧上的差距。 “吓到了?”赵北宸收刀,随手往旁边一扔。 “锵!”柳醉玉摇摇头,喘着粗气将沉重的长刀插在地上,双手因重击和用力而不可抑制地颤抖。 赵北宸见他无恙,开口总结方才的过招:“你的优势在于意识和力气在同龄人中很不错。但是,长刀不适合你。” “你明显对于它的重量、形制都很生疏,它压制了你的力量,抑制了你的速度,连同你的意识也被牵累。你手上的动作,完全跟不上你的意识。” “你对招式生疏、对兵器生疏,手上动作、脚下步法都烂得很。” 柳醉玉垂下头,抱紧长刀,一言不发。 赵北宸继续道: “最严重的问题是,你的速度、力量、比试经验,都远低于我。即便天生的敏锐能够给予很大的帮助,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无用。更何况,我还没有动用内力,否则,你连我三招都撑不住。” “我不清楚你的内功修为如何,但据我所知,程颐的内功在同龄人中不算顶尖,却也突出。不过,只是院内比试,应该也到不了内力相搏的程度。 “即便如此,比起你,程颐还有绝对的力量和经验。这样的你面对程颐很难取胜。” 赵北宸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小少年低着头,许久没言语。 赵北宸不由得猜测:哭了吗?难道果真是个娇养的孩子? 他尚不清楚柳醉玉的性子,书院安排的人也还没传回有用的消息。今日他不是有什么发现故意前来,而是当真有事来书院一趟。 办完事之后,他习惯了来练武场走一走,结果就看到顶着大太阳,一个小孩儿笨拙地挥舞着长刀,砸得自己直跳脚。 他原本是好奇,走近一看发现竟然是柳醉玉,这才出声打扰。 他正以为小孩儿被自己说哭,结果,柳醉玉又抬起头来,脸上虽有沮丧,眼神却十分坚定:“请问师兄,我要怎么做才能打败他?这刀法又该如何练?” 她没为自己冲动答应挑战而悔恨,没因为自己的惨败而退缩,反而激发出战意,这让赵北宸有种奇妙的惊喜涌上心头—— 像发掘出一件宝贝。 他原本以为,这小孩儿若娇气,憋屈地掉两滴眼泪就罢了,最多会辩驳几句,说什么“他还小”之类的话。却没想到小少年直接便是询问如何取胜,不曾多言失败借口。 好气度,好心性! 赵北宸对柳醉玉生出几分赞赏。 “既如此,我便指点你几句。”赵北宸走到柳醉玉侧前方。 他道:“第一点,这长刀就不适合你。” “长刀一途,程颐继承程家的沧澜刀,造诣颇高。你选择武器,用你的枪啊,柳家枪重在速度与变化,攻防兼备,与你速度见长的身法和天生的意识非常契合,是你绝对趁手的武器。” 他这么说,显然是视那些“废物”之类的流言于无物,认定柳醉玉会柳家枪,并近乎直白地在向柳醉玉本人求证了。 柳醉玉目光闪了闪,似是犹豫,而后才点点头:“相比刀法我更擅长枪法,我原本就打算以柳家枪迎战。” 她的诚实让赵北宸神色更加温和,他道: “程颐擅用长刀,长枪对长刀,一寸长,一寸强。若你的柳家枪有足够高的造诣,再加上你自身优势,对上程颐或有几分胜算。” “最关键的一点,程颐的力量和经验虽然更占优势,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他的意识不够强——就是脑子不够。” “出招换式七成以上靠直觉,不过脑,挖坑就跳,哪怕是几次化险为夷也都是凭借下意识的直觉。利用好这一点,是你获得胜利的唯一机会。” 柳醉玉郑重拜谢:“多谢师兄指点,我明白了。” 赵北宸点点头:“不错。至于你练刀法练不好的问题……除去身高,便是对招式步法生疏。” 赵北宸伸手示意她递刀:“我演示,你跟着来。” 柳醉玉立刻递上自己手中的刀。 赵北宸接过去,纵身跃至练武场中央,双手持刀,长刀威猛,他将八式从头到尾连贯地来了一遍。 “八式破锋刀,刺、扎、斩、劈、撩、扫、推、割! 刺则多变刀之本,扎则如电必见红, 斩则惊龙手运刀,劈则猛虎势最雄, 扫则防身斗群法,撩则起手不留痕, 退则游斗无定形,割则咽喉只一刀。” 口诀完,刀法毕。 赵北宸呼出一口浊气,朝柳醉玉扬眉:“跟得上吗?” 柳醉玉抱着刀,动作停留在变形的“斩”上,闻言略显尴尬地看着他。 赵北宸耐心地道:“无妨,这一遍,跟着我的动作来。” 柳醉玉赶紧屁颠屁颠去捡之前他扔掉的刀,拿起来跟着一起。 一大一小,同持长刀,在耀目金轮下一同舞动。 长刀光如雪,刀势舞惊鸿。片片雪光,凉了日轮灼气,破了阴翳黯然。 两人初遇演武场,是偶然加必然,是试探的计划,是计谋的授恩。 第22章 我的殿下,不要多心,不要吃醋 中庐二院东户,外室。 赵白衣从书籍上移开目光,看着当热的日头,微微皱眉。 薛白芷收完他的草药,净手后走过来,问道: “醉玉怎么还没回来?这比平日里晚了近半个时辰呢,都快要上下午的课了。” 赵白衣摇摇头:“我也不知,再等一会儿吧,还不回来我就去看看。” 薛白芷道摇摇头: “真是,以后得她让她按时回来才行,还得按时喝药调理身体呢。这样的话我备好的药都凉了。这小孩儿,总不放在心上。” 正说着,房门被推开,柳醉玉回来了。 薛白芷天生嗅觉敏锐,走过来时便皱了鼻子:“今天练得这么狠?出了这么多汗?快去里面好好洗洗。” 说着,薛白芷把人往浴室推:“怎么还弄得一身泥土。快,我备好了热水,赶紧洗完了还要喝药,下午还有课。” “好好好。”柳醉玉最怕薛白芷唠叨说教,朝赵白衣招招手,听话地去了。 洗浴过后,柳醉玉坐在桌边,薛白芷在她身后帮忙绞干头发,赵白衣坐在她对面。 “赶紧喝,不要凉了。”赵白衣将汤药端到她近前。 “嗯嗯嗯,我知道,我还有要紧事要说。”柳醉玉连连点头,端起来凑到嘴边就停住了动作。 赵白衣知晓,她这是有重要的事要说,显然是要说完的。他点头示意她说。 “我在练武场,遇见了赵北宸。” 赵白衣目光一冷,薛白芷动作停顿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是否是专门来寻我的,但我想猜测,他应该已经查过我,也并不相信那些流言。” 赵白衣眉眼沉静,问道:“他来,都做了什么?” 柳醉玉全盘托出: “他想与我过招,意在试探我的武道修为,我拿不擅长的长刀与他交手,他没试出深浅,但并未罢休,言语中仍有试探。听他话中之意,他笃定我的柳家枪不错。” 赵白衣轻哼一声,道:“果然。” “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的伪装,甚至是我的。至少他非常怀疑,只是没能拿到绝对可靠的全面的证据,所以,先进行试探来取证。” 柳醉玉点头,补充道:“他还主动提起曾跟随我父亲习武的事,让我称呼他‘师兄’,并乐意指点我在比试中取胜。” “这就说得通了。” 赵白衣道:“这个比试,就是他试探的关键一环,也是他对你的一次考验。他在暗示或者说要求你,取胜。” 柳醉玉道:“不错,他所表现出的意思就是,程颐与我之间,他愿意站在我这边。” 她抬眼看了眼赵白衣,道:“他对我的态度,可以说,极好。” 她说完,突然安静了下来。 赵白衣微微眯眼,搭在腿上的双手交叉微微摩挲,似在思考。 “……”气氛变得凝固。 薛白芷咳嗽一声,起身到内室去了:”我想起来有药没收好。” 柳醉玉目送他的背影被内室门遮挡,而后转头看向赵白衣,眼眸清澈,问道:“白衣你有什么看法?” 赵白衣眸底淬雪,又被垂落的长睫遮挡,只听得声音清冷: “看得出,他很希望你是他中意之人。” 这话有趣,“他希望”“他中意”,可这分明是两个人的事。 柳醉玉微微撇嘴:“我谢谢他哦。” 那语气有几分不屑,落到赵白衣耳中带着几分气鼓鼓。 他忽而轻笑:“怎么?不高兴?” “中意之人?我?”柳醉玉面上挂着一丝嘲讽,“不是废物,有极大利用空间的我?” 赵白衣眸光微深,轻笑着看着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似乎对他有些敌意?” 柳醉玉抿唇,垂眸,嘟囔道: “我只是……不喜欢那种被服从的感觉。你说的好像,他中意我,我便要成为他中意的对象一样。” 赵白衣顿时一怔,而后温声道:“抱歉,是我失言。” 他一道歉,柳醉玉便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没有,也是我冲动了,一股子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就发泄出来了,对不起。” 她心中清楚,不止是赵白衣,其实她心中,对于皇族赵氏,对于世家权贵,是存有怨恨的。只是有更光明正义的理由和目的在前,这些许怨愤,变得无足轻重。 然而不重要,不代表不存在。 今日与赵北宸短暂相处,不管他故意去找她与否,后面的指点绝对是有心为之。 这样的一次指点,就是人情,就是授恩。 在郢都,人情不值钱。但上位者的任何人情,可重如山岳。 虽然,赵北宸的态度的确已经很是温和、恳切,但本质上仍是他给予赏识,她便要应着这恩赐般的赏识,这惹了她郁闷。 作为一个“下属”型的人物,她对“领导”抱怨不满,这很正常吧? “不用道歉。”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发顶。 赵白衣眼神温柔宽容:“是我说了不合适的话。” 柳醉玉勉强笑笑,又道:“我还没说完。今日赵北宸既表露亲近之心,未免有悖于先前显露的性格,我便顺着他下去了。” 小少年眼珠子转到上面,瞥了眼赵白衣,将脸面对着药碗,道: “我今日,‘师兄’也叫了,指点也接受了,待比试后,若要将他的招揽拒掉,怕是难办了。” 柳醉玉小脸皱皱巴巴的,道:“可是我真是没想到什么其他应对的方式。所以……” 她支支吾吾,没说下去。 赵白衣唇角轻扬,语气平静地接过话: “所以,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选择老五的计划,因此出现偏差。而你,欣然向赵北宸表露了‘愿意’的意思。” 柳醉玉赶紧放下碗,正色道:“殿下,我的确没跟你说就有点乱了我们的计划,但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合作推进。” 赵白衣表情不变,微笑可在唇角。柳醉玉却直觉着不大对劲,继续道: “我不是僭越决定,不是不尊重你的意思啊,实在是紧急没想出其他的,就将计就计了。我没想到能碰上他,就只能顺着来了,没想什么其他的。” “殿下,我觉得我应该没坏事。”末了,她还为自己争取了一句。 她举得自己做得很正常,处理得应该也挺不错,但是面前的这人,真的感觉不太对劲。她觉得很有必要多说几句。 她这副模样,只差几根指头便要立誓了。 然而,她不知道,这样在赵白衣看来,更觉得刻意心虚。 在阿玉眼中,赵北宸就对他威胁这么大吗?他就这么畏惧赵北宸吗? 可这样的话,他不会说。 赵白衣的眼神从深邃到温和,神情从没有表情到展开轻笑: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只是帮你讲完要说的话,又不是在埋怨你什么。” 赵白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调侃一样道问道: “怎么?那日我说我睚眦必报,吓到你了?” 第23章 她是真的纯粹,他非真的温柔 赵白衣的语气和神色很轻松,唯有在对面的人看不见的地方,蕴着只有他自己清楚的阴郁。 手掌,在木头棱上紧紧摁着。 “啊?不是啊。” 柳醉玉干脆地摇了好几下头。 小家伙拿指尖挠挠脸,道:“我只是觉得,你或许,会很在意这个,怕你多想,又不说出来,憋着不好。” 赵白衣顿时一怔。 柳醉玉记得很清楚,这人说起自己时,话里话外,都是怨恨。那怨恨之下的心,除了孤独,便是……隐隐的自我厌弃。 她怕这样的他会多想。 赵白衣恍然,脑袋转了几个弯,也明白了她所想,嗤笑一声,道: “我还不至于那般脆弱敏感。难道你对旁人说几个字,我就要怀疑你与那人有染吗?” 柳醉玉顿时表情嫌弃:“白衣,你这比方怎么说得这么恶心?” 她今天接触的是赵北宸唉! 两个男人哎——白衣视角的话。 赵白衣瞳孔一颤,不动声色地松了松桌下压出印子的手,笑道:“我错了我有错,阿玉还小,还听不得这种东西。” 柳醉玉斜睨他一眼:“这是小不小的事吗?再说,你也就比我大四岁!你也不能这样说那些、那些、呃,色色的话。” “扑哧。”赵白衣真真切切地被逗笑了。 柳醉玉瞪圆了眼,看着扶额轻笑的人不满:“你笑什么!我又没说错!” “是是是。”赵白衣笑弯了眼睛,眼尾向上勾起一抹叫人酥麻的弧度。 “那你记住今天说的哦,不乱想。”柳醉玉认真地道。 她向前微微倾身,望进赵白衣平静的眸子:“赵白衣!我再强、调、一、遍!” “我,柳醉玉,选择殿下你,虽然有点意外,却绝无后悔。并且,现在,我以为,能与殿下相识,乃是我之幸事。” 赵白衣面上的笑一僵,柳醉玉说完,那抹弧度便直接落下去。 分明还是那副容颜,可那垂落的眉眼、唇角,纯黑的眸子与殷红的唇,呈现出的神情却让柳醉玉觉得有些陌生。 他微微偏头,玉手抬起,以指尖半遮眉宇间的阴翳。声音微冷:“阿玉,我没你想的那般脆弱,但的确如你所想,心思有一些重。” “信任,于我而言,实在困难。相比之下,利益能带给我更多的安全。换而言之,我与赵北宸,从人性的角度而言,同样卑劣。” “但是,我并不否认忠诚与信任这两种东西。” “你目的坦然、所求明白地就闯进了我的世界。我愿意接纳你,也在尝试着相信。” 玉指缓缓滑落,一双揉乱春水、波澜乍起的眸子露出来,波光潋滟,看向她: “阿玉,我在努力了。” 柳醉玉展开一个灿烂的笑靥,语气郑重地道:“那,殿下,谢谢您的理解和接纳,请您一定一定要信我,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你等着瞧!” “那你也记住你今天说的。”赵白衣难得露出严肃的神情。 柳醉玉在他的注视下重重点头。 柳醉玉转而用欣慰又慈祥的眼神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 “哎呀,白衣啊,你今天愿意把这些说出来,我其实是很欣慰的。” 赵白衣无奈,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胡闹!什么语气跟我说话,嗯?” “哼!” 柳醉玉一撅嘴,忍不住叭叭起来:“我是说真的。那天,聊天的时候我可留了个心眼儿的!” “哦。” “啧!”柳醉玉一看他不信,立刻道,“那天我俩谈心,我问你何所求,你给我上来就是一句‘自己是鬼’,后面又拼命给自己抹黑半天,叫我只顾得上心疼了。” 柳醉玉凝视着白衣胜雪的某人:“我当时还感动你直面黑暗,向我坦白内心,经历那么多,还能对我多么温柔什么的。” “可现在一想,总觉得我好像太心软了,就应该像今天这样,得稍微刺激你一下,让你多说点掏心窝子的东西。” “别整天在自家人面前也全然一副世外仙人的宽容心胸,一点都不真!真的心思一点都不漏,怎么尽快学会信任,啊,‘别人’?” 说到最后,她指尖朝内,对着自己,眼中写着“别人——我,信我”。 “吼~”赵白衣眉尖轻挑,“你真聪明。” “敷衍,一听就敷衍。” 柳醉玉大了胆子,直接拆台:“又变回那副‘完美’的老样子了。” 赵白衣无奈摇头:“那我难道要天天臭脸,才叫真吗?” 柳醉玉想象了一下那画面,果断摇头:“嘶——噫!不行,也不行。” 赵白衣嗤笑:“那不就得了。” 他起了逗弄心思,毒舌道: “你还说我假,就你那时,跟我诉说的什么志向,叫别人听起来,肯定觉得是小孩子心性、天真单纯。我至少看出你有真心,换了别人,恐怕,只会当作你表饰自身追名逐利的虚言。” 柳醉玉一愣,一缩脖子,瘪嘴: “可是,那真的就是我想做到的。” 柳醉玉看向窗外,那耀眼的光比不过她心中的光。 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太平盛世……明明是所有人共同祈望的东西,却因为太过美好,而变得远离现实。 霸道专横,腐朽颓败,血债累累……明明是都看得见的肮脏的东西,却被视作习以为常,而认为是现实。 “不是天真,是因为它来得无比艰难,人们畏惧,所以说它不可能,说它天真。” “无所谓。”柳醉玉扭回头来,洒脱一笑,“我会做。” 阳光的余晖在她眸中如同碎金,映得那双眼睛、那张容颜,不似尘间凡物。 面前的这双眼睛,大抵是天下最纯澈的眼眸,赵白衣突然意识到,他也面临着巨大的考验。 他好像刚从黑暗里爬出来,便赤裸裸地光临了一个纯粹的世界,一个与他想过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怎么办? “呵。”赵白衣轻叹一声,抬手,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我呢?我不是接了你的‘春秋大梦’吗?” 能怎么办? 自己应下的,自然是,一起喽。 “嘿嘿。” 柳醉玉一转低落心情,两人相视而笑。 “……说完了?没吵架?” 薛白芷从内室露出头来,面色不善:“那现在可以轮到我了吗?” 柳醉玉立刻道:“你说你说,你想说什么都行。” 薛白芷脸色一变:“柳醉玉,我数三个数,喝完药!我还要洗碗!” “喝喝喝,喝。”柳醉玉立刻乖巧,大概是一种来自病患对医师天然的尊敬。 “咳。”赵白衣也有些心虚,毕竟,自己拉着人说了这么久呢。 他道:“我来说,你听着。” “回归正题。赵北宸此举的确出乎我们的意料,但你不必太紧张,我们的计划才刚刚开始,有很多灵活操作的空间。你应对得很好,将计就计便是。比试还未开始,一切还无有定数。” 一切才刚刚开始,时间会镌刻现实。 第24章 代夫子北宸;武艺初显露 按照书院规定,学生们照常早起晨练后,去膳堂用饭,之后回来上课。 今日,第一节课就是大洲四国文学的课。 一到这种课多的是学生犯困,柳醉玉就是其中之一。吃饱喝足,她顺从心意迷迷糊糊地趴到桌子上。姿势一摆,瞌睡上头。 “怎么又睡?”赵白衣瞥了眼,忍不住嘀咕。 薛白芷也来上课了,坐在柳醉玉另一边的位置上。这么几息的功夫,柳醉玉已经进入了浅眠。 薛白芷伸手,将她脱下来的外套给她披上,道:“许是年纪小觉多吧。算了,让她睡吧。下节课讲文学,她醒来也不会听。” 赵白衣叹息一声:“一身莽劲,心思不定。” “毕竟还小嘛。”薛白芷好脾气地为她辩护。 前面赵承霖瞧见这边的情况,嗤笑一声,嘲讽十足。 赵承霖扭回头去,正巧与同样收回目光的赵云霄对上眼。 两人对视一眼,又双双移开,两看两相厌。 待上课时,柳醉玉睡得昏天黑地、心安理得,夫子走过来瞧见,也已经习以为常,不予理会。 先前对于这种情况,还有夫子愤然上报,却得到院长回复,言明安平侯年幼,不必苛求,只在武学、骑射之类的课上抓得严些即可。 自那以后,甲班的堂课夫子们学会了心平气和地视而不见。 柳醉玉确实觉多,尤其所谓“闭门谢客”三年不安生的日子之后,在这样温暖安稳的书院中,身边又有白衣和白芷守着,睡得那叫一个香。 但是正是香的时候,她被人拍醒了。睁眼一看,是赵白衣:“哎哎,醒醒,走了,准备去草场了。” 柳醉玉爬起来伸个懒腰,这才清醒些。 哦对了,下一节课是武学课。 大洲尚武,诸国皆有规定,凡身体状况允许,所有人都需习武锻炼。作为大郢最高规格的书院,这里也极为重视武学与骑射,武道课程在全部课程中的占比达五成。 甲班众人换好衣裳,裹发束袖系带,排开队列站在草场上。甲班不过二十来人,站成两排。 柳醉玉因为个子矮站到第一排最边缘,身边是赵白衣。 不多时,这堂课的夫子走过来。 “我的天!怎么是……他?”队伍中,有人发出惊愕的声音。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约而同神色一震,惊讶、畏惧、疑惑、激动,神色各有不同。 柳醉玉看着走来的人,心中一紧:赵北宸! 裕王赵北宸朝这边来,冷眼横眉,玄衣锦带,束发金簪,身形健硕,步步生风,威兮如虎。 那种气场,是这里一群少年人无法比拟的。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人人肃立。 赵白衣望身边瞟,果然对上柳醉玉略带震惊的神情。赵白衣明眸上下一合一开,略作安抚。 赵北宸在甲班众人前站定,负手于后,道:“各位好。李夫子今日身体不适,所以这次体术课,由我来讲授。你们称呼我裕夫子即可。” 众学生齐齐见礼:“学生见过裕夫子。” “好,那这次课便正式开始。”赵北宸叫了声,“承霖!” “在!”赵承霖立刻回应,身体紧绷,面色严肃。 没有办法,一众兄弟中,他最惧怕的就是这位二哥,连一母同胞的太子都不至于如此。 他背靠皇后及母族,上头有太子撑腰,横行霸道惯了,其他兄弟也多是绕开他走。可唯独这个能与太子兄长平分秋色的二哥,从小到大都对他冷着脸,一点不惯着。 想当初两人第一次见面,这位二哥就给他一顿胖揍,心黑又手狠。结果最后,他挨了揍又被父皇骂,此后,就真的怕了赵北宸了。 赵北宸对他这个反应习以为常,一招手:“带大家热身。” 赵承霖松了一口气,一般武学课上,这个活也都是落在他头上。 跑圈、舒展筋骨,便算是热身结束。 赵承霖归队,众人等待赵北宸讲授。 “根据你们的进度,上次课李夫子已经教授过八卦六十四手前十六式。接下来,分成两组,分组展示,我先瞧瞧你们练得如何,再决定是否继续教授下面的招式。” 此话一出,面临作业检查的一众人满脸苦色,只有几个从前就学过的表情还算轻松。 书院只是教授一些体术套路,倒是不会要求他们有什么造诣,但仅是繁杂的招式,就已经令他们很多人头疼了。 趁着分组,柳醉玉低声问赵白衣:“我怎么办?” 赵白衣道:“不必刻意隐瞒,但注意显露的分寸。” “明白。”柳醉玉冲他也眨眨眼。 分好组,赵北宸开始检查。 “第一组。” 按照先前的完成情况,柳醉玉、赵白衣、薛白芷都在第一组,赵云霄、赵承霖、程颐都在第二组。 相比之下,第一组整体是弱于第二组的。而裕王沉浸武道,性子严谨,标准自然是高的。于是乎,此刻第二组很多人等着看好戏。 “第一组,第一趟八式,第二趟八式,开始!” 第一趟——进步挑掌、狮子滚球、缠手掖撞、卧虎跳涧、肘底进捶、反臂披捶、双鞭压肘、进步截肘,为单换掌八式。 第二趟——青龙探爪、抹袖连捶、云龙献爪、拨云见日、拍胸扑肘、转身顶肘、贯耳穿捶、饿虎扒心,为盖手掌八式。 一开始,十人还能都按照相对慢的速度一起比划,越往后,就越多的人记不住了。手忙脚乱,左瞄右瞟,各种瞎比划,速度也慢下来,完全不齐了。说是花架子都是嘴上留情。 薛白芷原本上课时间就少,又的确无心武道,就是记不住的一员。 赵白衣虽然打得慢,但是好歹比划得算是到位。 十人里,反而是一直被嘲讽花架子的柳醉玉,这次让人刮目相看、目瞪口呆。 少年下盘稳健,气沉丹田,转掌走圈行云流水。 身若游龙,步法流畅标准;肩肘腰胯腿膝脚,上下合一松弛有度,身法可见熟稔;起势落步出招收势,开合提落间,气轻神明,内家功夫可见一斑。 这一刻,众人终于在小少年身上看出将门柳家应有的模样。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有些人只觉得柳醉玉打得流畅好看,可真正懂武的几人却心中惊诧——能达到如此形与势,绝非一日之功。 赵北宸微微勾唇:这小孩儿,真是让人惊喜。如此内神,其内力修为恐怕已是极稳固的品阶武者境界。 十岁的年纪,若步入品阶武者,可称天才。 赵云霄与程颐脸色难看。程颐对于原本不放在心上的比试提起一口气来。 赵云霄心中猜测:这柳醉玉果然有所隐瞒。可为何今日突然露相?是因为赵北宸吗?为了让他看见?柳家看中的是……赵北宸? 第25章 北宸赏识;比试当天 赵云霄面色掩饰不住的难看:该死!又是赵北宸!不过一个残暴无情之徒!怎得人人都贴上去! 赵承霖喜爱武学自幼习武,自然也能看出柳醉玉这是有真功夫的,甚至造诣不浅,当即难掩惊愕。 柳醉玉顶着同组其他人各色的目光,收势站定,面色红润却呼吸不乱,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北宸。 赵北宸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柳醉玉,对吧,很好,非常好。” 毫不掩饰他的赞赏。 赵北宸夸完她,又转而看向其他人,脸色瞬间难看: “白衣动作尚可,除此之外,你们所有人……”他扫视一圈,厉声道:“说是花拳绣腿都是抬举你们!” “记不住,站不稳,立不住,挺不直,打不出!” “你们连最浅显的招式架子都没有,谈何习武?谈何入仕为官?又如何上阵杀敌为国尽忠?张牙舞爪白白送命吗?” “别以为你们是什么世家门阀子弟,便不用习武。你们记住,危急之时,穷途末路,权力、家世、地位、身份,通通无用!唯有自身之长,才是你保命之法!” “听见了吗?” 赵北宸是真的动了气。 一方面,他算得上武痴,对武学极为尊重,不愿看到他们懒懒散散的模样。 另一方面,他是心怀天下之人,看得清当下形势,清楚大郢军力渐弱,急需新鲜血液带来生机,故而极重视大郢武学发展。 可这些人显然达不到他的期望。 “听、听见了……”几人垂首低眉,哼哼唧唧地应声。 “没吃饱饭吗?”赵北宸目光凶戾。 众人一激灵,拔高声音:“听见了!”声音中,少年清亮的嗓音格外明显,让赵北宸多看了一眼。 “下一组!快点!” 第二组看上去就比第一组好多了,但有柳醉玉珠玉在前,赵承霖几人的表现就不打么出彩了。 于是乎,几人下来时脸色不太好看。赵北宸也毫不留情实话实说,直面将几人的问题分别点出来。一轮下来,只有柳醉玉没被训斥一句。 “醉玉,你上前来。”面对柳醉玉,赵北宸面色明显缓和很多。 “接下来,由我与醉玉一同演示前两趟,你们跟着来看仔细了,记清楚。” 柳醉玉便站到队伍前,毫不怯场地跟赵北宸一起演示。但是这样一比,又能看出差距。 赵北宸真正能完全做到“形如游龙,视若猿首,坐如虎踞,转似游龙”。 其身体经十几年武学锤炼,其招式经真正的杀伐洗礼,其内劲真正发于筋骨劲若崩雷。这套武术套路,在他手中,能成为杀人技。 相较之下,柳醉玉动作也很标准娴熟,力度也恰到好处,但却少了一分战意和杀气。但即便如此,小少年在赵北宸身边也并未被遮盖自身光芒。 “好了,接下来,两两一组,自由练习。”带着练过数遍后,赵北宸道,“醉玉,你落单,与我对练。” 柳醉玉毫无惧色,甚至面露惊喜:“好!” 待武学课下课时,柳醉玉已经汗流浃背、头发滴水,走到赵白衣身边时气喘吁吁。 赵白衣看看不远处与柳醉玉告别的赵北宸,脸色显而易见的不好看,却也没发作,冲柳醉玉招招手便走了。 最后,柳醉玉回去沐浴,赵白衣同薛白芷去了膳堂。 —— 赵北宸只代上这一堂课,之后便回到书院给他安排的客舍。 洗浴后,他到外室坐下。 有一清瘦男子上前,乃是他的心腹谋士北宁,问道:“王爷此去收获如何?” 赵北宸勾唇:“收获颇丰。很快,本王将另添一位得力干将。” “看来安平侯武学天赋匪浅,否则王爷不会给出如此高的评价。” 北宁想到传言,摇头:“这城中流言,越发荒谬了。“ “哼,流言流言,不是胡扯便是有心散播,总归是虚假的。”赵北宸道。 “今日我与他二度交手,切磋掌法。他熟练此法,加之有心展露,交手中,本王才轻易试探出。” “他的肌肉强度、身法敏捷度、招式熟练度,都证明他是自幼习武,且天赋异禀,多年以来,勤耕不辍,不曾荒废。是绝佳的武道苗子。” “如此说来,安平侯就必须为王爷所用了。柳家忠烈,而今没落,侯爷孤立无援,王爷抛出的招揽他没有理由拒绝。且安平侯孑然一身,如今跳出中心圈子,方便王爷拿捏,是一枚出奇制胜的棋子。” 赵北宸略略点头:“此话正如我意。” —— 武学课之后,柳醉玉往练武场跑得更勤,赵白衣与她分开的时间更多了。 但书院中,想着法子与柳醉玉搭话的人也变多了。 柳醉玉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单纯模样,对谁搭话都笑脸相迎——除了程颐。 很快,商定比武的日子到来,时间定在下午课后,很多没任务的人都来凑热闹。 占地辽阔的练武场划分为两个区域,西侧是平日练武、授课、普通切磋用的场地。 东侧则是正儿八经比武挑战的场所,包括中央直径三丈有余的圆形擂台和北侧半圆形的观战高台在内,统称演武擂台。 程颐与柳醉玉的约战,是昭告全校、皇子特许的对战,被允许在擂台进行。 “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程颐身着窄袖褂子,腰带束紧,长发束起。配着他阳光渡色的皮肤和饱满的肌体,显得格外具有阳刚气概。 赵云霄站在他身边,看向北侧一层层半圆形的看台,看台最前面摆好桌案座椅,已经坐上了几人。 赵云霄一一辨认:“学监司业蔡和、书院副院长孟阳清、武学课卫尉寺少卿李夫子、骑射课太仆寺丞郑夫子,还有二皇兄。呵,四方聚集,齐活。” 程颐冷笑一声。 可不是吗? 蔡和、李家、郑家,分别为五皇子赵云霄、太子赵承业、裕王赵北宸一派,而孟阳清,虽出自中立派孟家,但孟家与赵白衣有亲戚关系。把孟阳清算在赵白衣这边,那四个人代表了四位皇子。 一方擂台观战,四方势力同席。 “来了正好,好好打,让他们看看你的本事。”赵云霄拍拍程颐的肩,“我先过去了。” “好。”程颐到擂台边备战处等待。 赵云霄来到观战席,坐在赵北宸身边的空位上。两人皮笑肉不笑地打过招呼,便没什么可聊的了。 又过了不到一刻钟,柳醉玉出现在练武场。随同柳醉玉前来的是赵白衣和薛白芷。 “来了来了!”有翘首以盼的人高喊,“到备战处去了!” 到备战处,赵白衣只冲她淡然地点点头:“尽力而为,莫要勉强。”一副客客气气、公事公办的模样。 薛白芷则叮嘱一番,叮嘱什么注意安全、束好袖、扎紧头发、提前活动……活脱脱像是送自家儿子上擂台的老父亲。 第26章 比试开始:乱神步第章 撼山拳! 程颐看得直撇嘴,满脸嫌弃: 这都什么什么?来书院当少爷的吗? 他忍不住心中嘲讽,扬声嘲弄道: “唉!你要是害怕受伤现在认输也来得及,反正你年纪小,怕了我也能理解。怎么说现在认输,也比等会儿爬不起来强。嗯?” 柳醉玉冷冷地瞥他一眼: “哦,那你千万别怕,等会儿被我打趴下也千万别哭,要不然,你这年龄大块头大的,岂非更丢人?” 好生嚣张! 程颐眉心皱起,怒从心起: “好好、好,希望等会儿你的拳头比你的嘴更厉害!” 说罢,他又挑衅地看向薛白芷,嘲讽道: “唉,他爹,等会儿可在下面仔细接好了,要不然刀剑无眼,等会儿要是掉下来摔死了我可不负责。” 柳醉玉脸色骤然一沉。 薛白芷面色也是难看:“口下留德!程三!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你若再敢口出狂言侮辱忠烈,小心我到圣上面前告你一状。到时,就不知道是要谁好看了。” 程颐气得牙痒痒,却无话可说。因为薛白芷的确是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人。 “哦,对了,如果程公子不小心掉下来……” 薛白芷上下打量他几眼:“本着医者仁心,我也会为你医治的,不必担心。” “哼,废话少说!”程颐不耐烦了,“柳醉玉,开始吧!” 赵薛二人去到观战席,这边两人则一边活动着关节,走上擂台。 充当本场挑战判官的正是李夫子,柳醉玉二人站在他两边。 李夫子开始宣读规则: “擂台规则声明: 一,获胜规则。 身体任意部位掉出擂台并接触地面者,败; 失去意识十息之内无反应者,败; 主动投降者,败。 二,违禁规则。 任何携带增减武力药剂者,判定为败; 任何使用规定以外兵器者,判定为败; 对手失去意识期间,擅自攻击者,判定为败; 恶意虐打侮辱对手者,视情况严重程度……” 上面宣读着规则,观战席上,赵白衣已经掏出一本书看起来。 他左侧便是赵承霖、赵云霄、赵北宸。 赵承霖见状,不怀好意地调侃道:“九弟倒是心大,就不怕那小子输得难看?” 赵白衣抬头冲他轻轻一笑: “多谢六皇兄关心,不过我并不在意。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人,要有承担自己的选择的能力。这是个人的事,我不宜过多干涉。” 赵云霄也转过头来,与赵承霖一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赵白衣这话,说得可就有些意思了。分明是说他的这位伴读柳醉玉与他不是一心,他不愿被柳醉玉拉进麻烦中。 正主亲口承认不和,这其中真假意味,可就完全不同了。 “九弟此话未免让醉玉心寒。” 赵北宸忽然开口,他斜目瞧着赵白衣: “醉玉出头,也是为小九你挣回面子,小孩儿心气高、心性傲、性子单纯,九弟应该多关怀才是。” 赵白衣面色不变,淡然地道: “王爷此话未免过于肯定。柳醉玉心气高,想出头是她自己所想,与我无关,我拦不住,也不愿掺和。” 赵北宸眼睛微眯,盯着赵白衣的眼睛,道:“听九弟的意思,倒是丝毫不忧虑醉玉会心寒闹脾气呢。” 赵白衣仍是轻笑,一副淡然出尘的模样:“她是独立的一个人,她要闹脾气我又拦不住。你我何必替她想这些?” 那意思,我跟她没关系,我不想管她,你现在也跟她没关系,你用不着跟我掰扯,说这么多干啥? 赵北宸讨个没趣,冷着脸转回去不再说话。 心中却更加确定柳醉玉与赵白衣关系淡漠,柳醉玉有靠拢自己之心,心中更确定拉拢之意。 同一时间,擂台上,规则宣读完毕。 李夫子抬手示意,二人相背而行,分站于擂台两端。 两人隔擂台相望,战意在瞬间于擂台中心交锋。 李夫子一声令下: “我宣布,比试,正式开始!” “喝——” 话音刚落,早已摆开架势的程颐后脚一蹬,猛冲过来。其速度之快,数丈距离,不过喘息之间,身形已至近前。 他这是打算一开始便将柳醉玉压制在边缘,寻机让她掉下擂台。 近身之前,程颐脚下一踏,腿部的健硕肌肉和坚硬骨骼交织出力量与平衡的支点,腰身肌肉绷紧,力量从腰至肩至肘至腕到拳,右手握拳直冲,刚猛霸道的拳风迎面轰来。 柳醉玉侧身闪至其左侧,一只收手护胸,另一只立掌击出,从左后方直奔程颐左后颈。 程颐冲势凶猛不容易刹住,若被这一掌击中,几乎必定掉下擂台。 程颐自然做好应对这一局势的准备,立刻拧转腰身,左肘悍然顶出,“砰”地一声与柳醉玉护于身前的手掌相撞。 力道反作用下程颐身形倾斜,然而他右手也早已收回,并转而化掌为钩撩向柳醉玉的脑袋。柳醉玉收回右掌在面前交叉,在左脸侧架住了程颐的鹰手。 程颐一笑,右手变钩为握,攥住了柳醉玉的手腕。柳醉玉左手手腕一拧,顺势钳制住他的左手腕。 两人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纠缠在擂台边缘。 “好身手!扮猪吃老虎啊柳醉玉!”程颐咬牙切齿地道。 柳醉玉手上用力,扬唇一笑:“我就当作是夸奖了。” ”哼!” 僵持片刻后,两人很有默契地往同一侧同时用力,一拽、一推、脱身、站定,两人都来到靠近擂台中心区域处。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 交手一回合,程颐神色认真起来,柳醉玉也在心中快速地分析。他们两人,各有长短,这一局,无论是谁,都不能掉以轻心。 第二回合,柳醉玉率先出手,冲拳至腹,被阻,勾拳上打。程颐避开,反击,重拳砸面。 “嘭嘭嘭!”两人皮肉相撞,发出实打实的声响。 柳醉玉身形敏捷,闪身至其右侧,左臂折叠格挡程颐左臂,右手撩过程颐后颈。程颐一个激灵,顶开她的左臂,右转,轰拳出击。 柳醉玉灵巧地贴着他的后背转身,左侧头,恰时程颐拳头至。 柳醉玉偏头躲过,双手一前一后钳住他的臂膀,脚下几步插进他的重心,凭借身高差,顺势一弯腰,双手一调力将人摔出。 程颐失去重心,前旋一个翻转,脊背砸地,“嘭”的一声重响。 “嚯!”赵承霖眼睛一亮,“这小孩不错啊。” 赵云霄脸色铁青,闻言送去一记刀眼。 “该死!” 程颐气恼,暗骂一声,却稳住没乱了阵脚,立刻反擒住柳醉玉的手腕一拽,柳醉玉前倾,程颐借力以左肩和左臂为支撑,撩腿踢向柳醉玉。 “哼!” 柳醉玉顺着被拽的力道侧弯腰,左腿崩出,踹开程颐的腿。 借这功夫,程颐撒手翻身而起。柳醉玉后退一步隔开距离。 第二回合结束。 两人都是微微喘息,却战意升腾。 程颐挫败,心感恼怒。没有停顿,他便立刻主动攻来。 柳醉玉依旧避开锋芒,不正面迎击,从侧面寻找机会进攻。 手、肘、肩、膝、腿,身上每一处部位都成为近身搏杀的武器。 二人正面相抗,拳拳到肉。 赵北宸认出程颐所用的拳法:“程家程子洋将军总结编创的撼山拳。” 赵云霄点头:“不错,正是撼山拳,此拳刚猛,若是正面相迎,程颐八成功力,柳醉玉便要落得内伤。” 就二人的表现而言,他认为,柳醉玉的内力修为明显低于程颐。程颐已是中品后的武者,柳醉玉恐怕只是下品之境。 赵北宸轻笑:“所以柳醉玉不会正面强攻。他一直在从侧面寻找进攻机会。柳家‘乱神步’,他用得很好,这种身法,很适合乱斗和缠斗。” 第27章 见血!银枪对金刀 赵云霄皮笑肉不笑地道: “二哥既然这般看好安平侯,那看来为弟可以提前恭喜二哥了。” “呵呵呵……”赵北宸低笑,“此言为时尚早,先看他们比试完再说。” 赵云霄咬牙,心中暗骂:好你个老二,得了便宜还卖乖! 有一个潜力巨大的棋子主动投奔,分明心中得意,还装模作样要考验,呸! 赵云霄心中骂骂咧咧,却不敢真说出来,一脸菜色的扭过头去继续看比赛了,心中指望着程颐尽快取胜。 擂台之上,两人肉身互搏,拳拳到肉,“砰砰砰”的声响不绝于耳。 论近身肉搏,程颐擅长拳法,尤其擅长撼山拳。 此拳法霸道刚猛,讲究三分拳风,四分拳势,精通此拳者,无一不是肌体强健、力超常人的武者。 而柳醉玉在力量上似乎不占优势,但胜在意识敏锐、身法敏捷。 她所用的柳家乱神步,乃是数代柳家名将在沙场之上肉搏总结而出的步伐,最擅群战、游斗、缠斗。 两人你逮不住我,我打不死你,胜负难分,皆有挂彩。 “砰!” 铁拳对脚底,借力两人各自退后,拉开距离。 程颐忽而冷笑一声,右手一伸“欻啦”一声拔出四尺金刀——他早算计好退到武器架边。握住刀,程颐便几个踏步,挥刀斩下。 观战席有人见此道:“果然还是程颐经验老道,柳醉玉悬了。” 有人热血上头,起身喝彩:“别输啊!上啊!再来!” 柳醉玉露出恰如其分的“惊”的神色,立刻躲闪,可懂行的都能看出她脚下的步子乱了。 “喝!哈!哈!” 程颐跟疯狗一样,长刀粘着柳醉玉挥舞,连着好几招下来,逼得柳醉玉步伐狼狈,神色慌乱。 “刺啦!”柳醉玉躲闪不及,左臂被金刀刀锋划破,伤口不浅,鲜血淋漓,衣裳很快染红了一片。 赵云霄得意轻笑,似是胜券在握。 赵北宸脸色一沉,忽而想到什么,接着转头看向右侧——赵白衣双手捧书,面不改色,像是沉浸在书里,不知擂台上发生什么。 “砰!”擂台上,疼痛之下,柳醉玉竟然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倒在地。 程颐眼冒精光,立刻挥刀下劈,千钧一发,柳醉玉一个翻滚避开。还没完,程颐左劈右砍,又是好几招直奔脑袋,柳醉玉接连滚了老远,才全部避开。 直到忽然撞上兵器架,柳醉玉才止住身形——她滚到了兵器架旁边。 “示弱以虚!”有人看出柳醉玉计策,赞赏道。 “安平侯好算计!程颐见其势弱一心进攻,忽略了侯爷取兵器的真实意图。” 程颐发觉她的意图,撩刀阻拦,柳醉玉借兵器架翻身跪地,随手扯出一柄剑扔出,程颐躲闪,再扭头回来,柳醉玉拽倒整个兵器架砸来。 “彭呤乓啷!”兵器架倾倒,程颐只得后退闪开。 就在倾倒的瞬间,柳醉玉伸手摘出银枪。 “飒飒——”枪花照雪,迎风轻震。 程颐握长刀,金刀横斜身前,刀锋寒光凛冽。 柳醉玉持枪,银枪直指敌手,枪尖寒芒一点。 程颐冷笑一声,道:“早就听闻柳家枪为天下三大枪法之一,不知你柳醉玉的柳家枪,比起我程家的沧澜刀又如何?” “程家沧澜刀,我也正有领教之意!” 柳醉玉同样战意昂然。 “杀!” 程颐大喝一声,金刀一振,劈刀而下。 柳醉玉一改避其锋芒,银枪一横,“铛”的一声架住金刀。枪身一斜卸力,柳醉玉拧枪上挑,程颐收刀磕开,柳醉玉再刺,程颐抵挡。 柳醉玉接连数招,扫腿、拦膝、搂腰、捅腹、扎心、刺喉……招招狠毒不留情面,将柳家枪招式迅疾而粘连的特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次,换程颐一时只顾得上抵挡。 “这就是文明大洲的柳家枪!”有观战的学生惊叹。 “我的天!这么快!柳醉玉这么强吗?” “一招、两招、三招……我的眼睛只跟得上三招!后面看不清了呀!” 看台最前面,众人也是心中惊愕。 赵承霖眼中带着不敢置信,喃喃道: “这是柳醉玉?胡扯吧,他这个年纪,能将柳家枪参悟到如此境界?” 赵云霄强压心中愤懑,微微眯眼,看向赵北宸: “二哥,瞧这一招一式里的杀气,看来这位小侯爷并非看上去那般天真烂漫呢,二哥可要小心了。” 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话,赵北宸冷冷一笑,毫不留情地把嘲讽打回去: “本王会尽力培养,绝不浪费他绝佳的武学天赋。” 听到他说这话,众人脸色大变。 他的意思很清楚。 一是说,他赵北宸不惧柳醉玉在这武道方面有所隐瞒,或者他一早便知道此事。第二,他这么说,相当于亲口认可柳醉玉是他的阵营里的人,并且将培养这位小侯爷为他所用。 众人神色各异,各有思索。 而赵北宸虽是这般说,实际心中也有震惊。他看出柳醉玉有武功在身,也颇有灵性,可却未正儿八经地见识到她出手。 今日是他第一次看到柳醉玉的柳家枪,枪法之精湛,不亚于很多沉浸武道几十年的老枪手。可柳醉玉以如此稚龄便达到这种造诣,足以证明,她的天赋,绝非寻常。 赵北宸眉眼微沉,心中沉思:那柳醉玉的内功修为,真的只是表现出来的下品之境吗? 另一边,场上打斗进入白热化。 程家早先也是以军功立身。程家程子洋负责镇守东部海疆,最擅海域海船及岛屿作战,麾下兵将最擅用双手长刀,或单手刀加藤盾。 海战的刀法几经改造完善,最后成就程家最具影响力的刀法——沧澜刀。 沧澜沧澜,刀法合自然,刀势借水势,人刀合一,一体同游,搅海弄浪,沧澜千叠! 而柳家枪作为枪法集大成者,无论是马上还是地面对战,都是顶尖实战枪法,其中精妙不必一一赘述。 同为精妙武技,比到最后,比的还是执兵之人的实力。 “砰!”金刀杵地,银枪点台。 刀枪无眼,两人皆是满身血痕,气喘吁吁,衣衫透湿。 柳醉玉左臂鲜血淋漓,脸色显而易见的苍白无色。 “再打下去,你撑不了多久了。”程颐道,“你若现在认输,怜惜你数年修为不易,我会留手。” 柳醉玉偏头看了一眼观战席,依旧紧握银枪:“再来!” “不识好歹!” 程颐仅有一丝赞赏消失,持刀而上,低吼道: “那我便废了你这条胳膊!” —— (因为字数少,现在还在单机,所以不知道有没有宝子喜欢这种武斗情节~反正感觉,阿玉好帅的!啊啊啊~) 第28章 大败程三!茶味赵北宸? “做梦!”柳醉玉被激出野性,越打越凶。 两人“乒乒乓乓”一连上百回合,皆有不同程度的负伤,却难分胜负。 “侯爷上啊!” 有人被柳醉玉的表现惊艳,激动之下扯着嗓子高喊出声。 程颐的支持者立马不乐意了,也扯着嗓子喊: “程三上!干掉他!程三必胜!” 原本轻轻松松、稳操胜券的战局久攻不下,程颐心中越发焦急,攻势立刻更为迅猛一分。一时间,柳醉玉被明显压制,堪堪抵挡。 赵北宸却露出一丝浅笑:醉玉,我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 程颐凭借多年练武的体魄,以直觉猛攻,速度、力量的确都有提升。可招式虽密集,落在柳醉玉眼中,破绽也瞬间增多。 程颐金刀下斩,柳醉玉枪尖压下刀锋,韧劲枪身一弯弹回,柳醉玉顺势腾身而起,状似要从上而下攻击。 人在空中无处着力,如同任人瞄准的靶子,程颐心中大喜,立刻撩刀斜扫。 刀身“呜”的一声,却扫个空。 哪知道柳醉玉那腾空起势只是架子,实际是借力弹跳落到程颐左后方盲区,程颐预判错误,这盲扫一刀,柳醉玉轻而易举避过。 柳醉玉乘胜追击,一脚踹在程颐膝弯,听得“咔嚓”一声,程颐惨叫声响起。 不等他叫完,柳醉玉脚下一落、一勾,左手勾颈,锁喉后拉,程颐砰然仰摔在地,伤腿雪上加霜。 “欻!”右手手腕一抖,银枪横掠而过,直指咽喉。 再进分毫,便可破皮入肉。 至此,战局胜负已分! 短暂的无声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 “好!” “精彩!实在精彩!” “小侯爷厉害啊,这修为得是品阶武者了吧?” “真人不露相啊!” “程三也很厉害,就是最后着急了,脾气坏事了。” “……” 背后议论纷纷,赵云霄的脸色黑如锅底,赵北宸浅笑悠然。 “五弟,现在你可以恭喜本王了,哈哈哈。” 赵北宸朗笑几声,不顾赵云霄的脸色,起身甩袖朝走下擂台的柳醉玉走去。 观战席的人逐渐散去,赵云霄却坐在那儿,久久没有动作。就连一向跟他不对头的赵承霖,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无声离去。 直到程颐经过简单诊治后,被人扶着来到他身边。 “表、表哥……”程颐声音发抖,平素里的小霸王此时露出几分惧色。 赵云霄脸色难看,却没骂没打,只说道:“既然伤了腿,那之后的三个月,就在你的程家好生养着吧。” “表哥!我错了表哥!”程颐面色惊惧,“表,殿下,殿下!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下次我一定会再赢回来。” “所以你要先养伤。本殿说,三个月,不必来书院,明白吗?”赵云霄的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程颐面色灰败,垂头行礼:“是,程颐,领命。” 赵云霄甩袖离去,愈行愈远。 程颐心中明白,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对于他而言,三个月可能将毁掉她以往三年的全部努力。包括殿下的信任、程家的重视。 毕竟,程家不是只有他一个嫡子,也还有很多出色、虎视眈眈的庶子! —— 赵北宸亲自随同去到医堂,并在门外守着一直等薛白芷给柳醉玉处理完伤口出来。这般态度,尽数落于书院众人眼中。 薛白芷见礼后离去。赵北宸这才入内。 柳醉玉就坐在软榻边,身上穿着中衣,外面披着单薄外衫,隐约能看到胳膊和身上几处包扎的痕迹。 “醉玉参见……” 柳醉玉膝盖刚一弯,就被赵北宸托起:“你有伤在身,免礼。坐下吧。” “谢过王爷。”柳醉玉顺从地坐下。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还喊什么‘王爷’?”赵北宸说着,也在一边坐下来。 柳醉玉这才喊了一声“师兄”。 “伤势如何?” 柳醉玉浅笑着摇摇头:“没事,都只是一些皮外伤。” 赵北宸看着她脸上的一道划痕,眉头微皱,语重心长地道:“无论是什么伤,都要上心才是。皮外伤也要好生养着。” “多谢师兄教诲,我知道了。”柳醉玉乖巧应道。 赵北宸点点头,又道:“今日醉玉在比试中的表现,可是连我都大吃一惊呢!” 柳醉玉面色一僵,而后道:“今日有王……有师兄和诸位殿下在场,醉玉焉敢不尽心力?师兄尽心指点,我岂能让师兄失望?” 赵北宸闻言一笑。 柳醉玉又道:“再者,这场比试关系着柳家和九殿下的颜面,我既然应下,便不想自打巴掌,令家族与九殿下蒙羞。” 听到这里,赵北宸眸光一闪,话锋一转,疑惑地道: “唉?说到小九,九弟怎么不在?按理说你是他的伴读,此战获胜,他应当高兴不已才是,怎得不跟薛白芷一起在这里陪着你?” 他说着,对面的小少年笑意变浅,唇角抿起,拳头握了又松,低声道:“九殿下有些事,先回去了。” 赵北宸善解人意地道:“哦,原来如此,想来是九弟学业繁忙,有什么急事耽搁了,所以才没来得及过来,醉玉莫要胡想。” 然而,一句话便肯定了在赵白衣心中,柳醉玉的分量还不如学业。 至于繁忙? 瞧,他堂堂王爷都百忙之中赶过来慰问,赵白衣一个闲散人又能有什么可忙的? 柳醉玉面上带着一丝沮丧,开口道:“多谢师兄安慰,不过醉玉心中,都明白的。” 赵北宸轻咳一声,似是掩饰,又似乎不忍心应承她的直白,怕伤到她的心。 看他这模样,柳醉玉面上沮丧,心中却是满满的无语—— 好家伙!赵北宸还有这种属性?! 句句为赵白衣辩驳,句句把人往冷漠的方向推。 怎么一股子画本子里争宠的小妾的味道? 裕王殿下,你是不是有点崩人设? 当然,正好,柳醉玉乐得趁机做戏。 小少年垂着脑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我虽然承袭侯爷爵位,可在这权贵如云的王城,根本算不得什么。” “九殿下心善,当初能入学院遇见师兄也多亏了他,他分明爱好清净,却被我打扰,最后依旧未曾厌弃我,我已然知足。” “此事的确是我任意妄为,九殿下生气也罢,避嫌也罢,都是应该的。” 啧啧啧! 听听,听听! 多么冷心冷心、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赵白衣! 多么善解人意的话语,多么知心乖巧的孩子! 这扑面而来的通透纯净戳到了赵北宸心窝。 第29章 归来相问讯 赵北宸心中清楚,小孩儿绝对还有隐藏,但这不妨碍他欣赏和喜欢这有趣的性子—— 有心思又有坦率的一面,有通透单纯又不会天真愚蠢。 他从未遇见这样的小孩儿,心中越发有拉拢的意向。 同时,他不由得心中暗恨:这般绝妙难得的人才,竟被老九抢先加盖印章,着实令人不爽。 老九啊老九,你不是想做避世高人吗?想做温柔厚道的仁人君子吗? 好,那这个“坏人”本王来当! 赵北宸眼中浮现出温柔,他轻轻抚摸小少年的脑袋,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心思通透,还懂得为他人着想,真是个乖孩子。” 噫~ 柳醉玉身体一僵:搞搞清楚!你也就大我十一岁,跟我大哥差不多大,分明是同辈! 别顶着凶狠的狼皮,学薛白芷老父亲的语气哇! “可惜,老九沉迷钻研经书文史,避嫌避祸。”赵北宸怜爱地看着她,“实在是……可惜了你这身武艺和绝佳的武道天赋。” 闻言,柳醉玉身体一震,猛然抬头,眼神激动,她猛地张开嘴:“王爷,我想……” 似乎又突然想到什么,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赵北宸将她纠结、激动、焦急等诸般神色收入眼底,心中有了数。 “无妨,若是一时忘了要说什么,可以回去再想想,什么时候想起来,随时来裕王府找我。” 赵北宸意味深长地道:“本王对待醉玉这样的人才,向来很有耐心。” 柳醉玉沉默片刻,道:“醉玉多谢王爷宽宏。几天后,我会回家,等与母亲商量后,安顿好家事,醉玉会备礼上王府,拜谢王爷恩德。” “好。”赵北宸展露笑颜,“本王等你前来。” 说罢,赵北宸以有事务为由离去。 等他远去,柳醉玉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嗤笑一声。 “呵。” “裕王殿下,师兄……以我为饵,引你上钩啊。” 小少年抬腿一脚踩在床沿,一手搭在上面,姿态肆意。 单薄春衫裹着小少年肌理匀称的身体,透骨的英武俊逸,脸上的红痕与眼尾相接,又莫名添了几分妖冶。 下一秒,柳醉玉一抬左胳膊,立刻神情崩裂面容扭曲: “啊嗷~疼疼疼……嘶……呼呼……” —— 薛白芷从药房回来取东西,便看见赵白衣的姿势与半个时辰前相同,连手中的书卷都没翻动一页。他无奈地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直到舍门被推开,赵白衣放空的眼神才恢复神采,看着走进来的小少年——她穿得单薄。 “白衣,我……唉?”她话没说完,就被人推到内室去。 赵白衣让她坐下,转身关上了门。 柳醉玉的内室中暖和很多,柳醉玉坐下来,舒服地长舒一口气。 赵白衣走进来,拉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问道:“伤势可有大碍?” 他看了看裹得最厚的左臂,问道:“这里如何?” “没事,都没事。”柳醉玉轻笑道,“都是一些皮肉伤,不打紧,对付程颐罢了,我有分寸。” 赵白衣不满她轻佻敷衍的态度,眉头微皱,又问道:“除了脸、胳膊,还伤在哪儿了?” “害,就左胳膊划得有点深,其他的就破了点皮,没……” 柳醉玉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眯着眼睛凑近赵白衣,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说我的殿下,您今天当真是一眼都没看?连我哪里受伤都不知道?您这做戏未免太太、太……‘完美’了吧?” 听着她咬牙切齿的声音,赵白衣有些尴尬,避开她的目光: “刻意的完美也是做戏的一部分,让他们看出我的故意,不是更会相信你我不是一路人吗?” “况且……”赵白衣垂眸,“效果显著不是吗?赵北宸信了,并且当众说愿全力培养你。” 柳醉玉冷笑一声:“呵呵,我谢谢他哦,他这么一说,我就是不上他的贼船都不行了呗?” 赵白衣没接话。 柳醉玉眉尖微挑,眼珠子转了转,瞄了瞄对面这人的脸色,心道: 哦吼!这是不开心啊。怎么的,是被赵北宸说了生气,还是吃醋,还是疑心……我?不能吧,俩月前才哄过啊。 啧,不好猜啊,愁人! 于是,直肠子醉玉直接把脑袋凑过去,问道:“殿下好像……心情不好,为什么?” 赵白衣往旁边躲,浅笑道:“并未。” “分明就是,连假笑都不标准了,再等会儿黑心肝都要露出来了!”柳醉玉指着他的脸不留情面地拆穿。 “干吗?你不看我比试,我还没来得及生气呢!你冲我冷什么脸?” 闻言,赵白衣才抬眸愧疚地看她一眼,轻叹一声,抬手拍拍她的手:“抱歉,阿玉,是我心情不好,是我的错。” 柳醉玉见好就收,语气柔和下来:“那,殿下,现在可以告诉我您为什么心情不太好了吗?” 赵白衣眼神深邃,他看着她,问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嗯?什么?”柳醉玉一愣。 赵白衣面无表情地道:“赵北宸跟你说了很多吧,比如,我说,我与你无关,你出事自己扛之类的。” “啊,你还说这种话了?” 柳醉玉惊讶道。 赵白衣顿时脸色发绿。 “噗哈哈哈哈……” 柳醉玉捧腹大笑:“哎哟喂,赵白衣,你也有自曝其短犯蠢的时候。” 赵白衣轻叹一声,苦恼扶额:好,囧事又多了一件。 “所以,殿下,你是因为怕我多想才不开心?”柳醉玉摆摆手,“大可不必。我们既然说好要做戏,我又怎么会当真?” 赵白衣目光有些复杂:“如果是这样就简单了,可……” 柳醉玉疑惑歪头。 赵白衣伸手轻扶住她的肩膀,那眼神柳醉玉看不懂。 柳醉玉任由他摩挲着自己的肩头,静静地等待他说。 许久,赵白衣才苦笑一声,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没什么,我大概是有点嫉妒。” 柳醉玉脸一皱眼珠转了一圈,没想出个所以然:“嫉妒谁?嫉妒什么?” 脑中灵光一闪,她又有所悟,惊诧道:“赵北宸吗?” 名字一出,她看见赵白衣嘴角向下轻轻压了一点。她立刻凑过去:“今日他怎么了?有什么让你嫉妒了?” 问完她自己先有些不可置信: “见了鬼了!‘嫉妒’,我居然能从你嘴里听见这两个字!” 第30章 心坚非绝情;名声动王城 赵白衣无奈地拉平嘴角: “我又不是木头,自然有喜怒哀乐诸般情绪。再者,不是你说要我在你面前,不必时时伪装吗?” “呃……”柳醉玉抠抠脸蛋儿,“是这样,确实!所以……” 她一转尴尬,话锋切换:“你继续说啊,嫉妒什么?” 赵白衣没回答她,而是问道:“你能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柳醉玉无所谓地点点头,等他问。 “假设有一日,我有可能身犯险境,若你来救我,我必定脱险,但你有要事会被耽搁,若你不来救我……” 柳醉玉第一次打断他,道:“你就是想问我,耽误我自己要事的情况下会不会救你呗?” “是。” “救。” 干脆了当的一个字,赵白衣却愣了一下,而后追问:“为何?” “为何?”柳醉玉被一时问住。 她思考之后,道:“因为我们是合作者,也算是朋友。最重要的,您是我的殿下,我有什么要事能比你的安危还重要?无论什么要事,都抵不过我失去你的代价。” 合作者……朋友…… 几个字眼在脑中闪过,赵白衣有些慌神,问了句:“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柳醉玉斩钉截铁。 赵白衣眼神放空,片刻之后,才忽地被笑意填满。 “又为何笑啊?“柳醉玉越发的懵了。 这什么?男人心,海底捞? “没什么,是我一时之间钻了牛角尖,没想通。” 柳醉玉皱眉:“可我还是没明白,你明白了,我被你搞晕了。” 赵白衣轻笑一声,道:“今日你在擂台上比试,我看不得,关心不得,亲近不得,可外人却能假装亲近、极致关心,还要讽刺于我。” “今日比试只是开始,往后这种日子多的是,我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不是……”柳醉玉想争辩,被赵白衣制止。 “别急,听我说完。” “这些其实无妨,我真正嫉妒的,是他可以随心将对你的担忧表现出来,我却不能。回到庐舍后,我一直心中焦虑,但却一直不解忧虑何来,是以心情低落。” “现在我想明白了。” “见不得光不要紧,你我才是同伴,笑着站在最后才最重要。” 听罢,柳醉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说的这个我大概明白了,但是……” 她狐疑地看了看赵白衣:“我总觉得,你不会只是因为这个就不高兴。我们说过这个话题了,你不应该再提的。” 赵白衣眼神一闪,随即轻笑:“只是,想多听听醉玉的美言。” “吼~”柳醉玉果然炸毛。 “你又装出这副模样来哄骗我!你就是知道我心软,骗我天天哄你是不是?赵白衣你真是心黑到家了!我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被你骗了!赵白衣你……” 面前的小孩儿巴拉巴拉说个没完,赵白衣却失了神,完全没听到她后面那说什么。他在想—— 真是敏锐啊,阿玉。 他今日思绪被扰,确实是因为关心柳醉玉,但却并非嫉妒赵北宸。 自先前与柳醉玉交谈过后,他就已经确定,柳醉玉坚定地认为自己与赵北宸理念不合,绝无可能。所以,至少现在,赵北宸的闲言碎语、挑拨离间,让他起不了任何波澜。 今日之事,是他自己,乱了心。 他本以为,他能完美地演完所有的戏。可当回到庐舍之后,打开书,他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满脑子里都是柳醉玉的模样,眼前也好像能看见柳醉玉身上有血,可又看不清伤在哪儿,耳边又好像能听见刀兵之声,晃得他莫名心慌。 恍恍惚惚之间,他猛然惊醒,才发现,被柳醉玉乱了心。 他竟然已是如此关心这个相识不久的小少年? 为何? 他开始苦思冥想原因。 因为合作?不不,这超出“主仆”的感情范围了。 因为欣赏小孩儿?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因为……喜欢小孩儿?开什么玩笑,就他这般冷心冷情的人? 思考无终,他不得不承认,这条孤独的路刚刚起步,他就被乱了心,冷漠逐利的自我评价出了岔子,所以他对自己恼怒了。 可还没调整好,柳醉玉便回来了,他索性让柳醉玉来帮忙解决这个结。 ——“能有什么事比殿下的安危重要?” ——“就是这样。” 阿玉是这样说的。 所以他错了,错了。 情本身乃是人之天性,有情才是正常,他哪怕再断念绝爱,也难免控制自己有感情。 醉玉是他的朋友、他的臂膀、他的依靠,他对醉玉,有爱护、担忧、甚至一点点……占有欲,也是正常。 这情分,是他们之间坚固的链条,是他们能够并肩而行的羁绊,而不是阻碍。 是他刻板了。 没想到,这般简单的事情,他却要阿玉这个小家伙来安慰。 “殿下?”耳边传来柳醉玉的声音。 赵白衣回神。就见炸毛的某人已经自己安抚好了情绪,微微仰着下巴看他,一副“我还气但要跟你说话”的模样: “喂!说归说啊,但是只要殿下愿意,有什么事多跟我说就是,我不怎么会安慰,但是你想听多少哄人的话,我都能编的。” 赵白衣轻叹一声:“好,那多谢阿玉,我知道了。” “哼!” “好了,时候不早了,白芷的药应该是熬好了,去前面吧。” 赵白衣起身,取过衣架上一件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身上有伤,注意保暖。” —— 柳醉玉只是小伤,第二日便接着去班中上课。 这一次,从走出卢舍的那一刻开始,便有无数人向她投来目光。 刚一走进甲班,便有好几人上前,熟络地跟她搭话。又是询问伤势,又是夸赞武艺的,格外热切。 赵白衣一如既往地没什么存在感地飘到自己座位上。好一会儿,脸已经笑僵的柳醉玉才回到位置上,隐晦地无声朝他比划几个口型。 她说:“真吓人。” 赵白衣但笑不语。 显然,这样一场比试获胜的效果远不止于此。就连平日里对她不理睬的一些夫子,都笑脸相待。 柳醉玉面上笑着回应,心里却门儿清。 无论是学子还是夫子,其中听到裕王所言闻风而动的有多少,真正赏识她赞赏她的又有多少。仔细想来,方才恭维她的几个学生,皆为裕王党派。 小小书院,各方势力交互;莘莘学子,却身份地位分明。 这方小天地,是这个国家和其权力中心风暴的缩影。 而今,她柳醉玉,刚刚正式踏入这个圈子。 四月末的风自南方来,染上暖意。 小小书院中,安平侯武艺天赋惊人、力败程家三公子的事情就像暖风中夏将至的讯息。被暖风传送,扫过大郢王城的宫楼房屋,落在很多人心上,平添躁动。 第31章 少年有梦,灾祸平地起 王城康定街街角,四个少年围坐在一起,中央放着几本泛黄的武功秘籍。 四人挑挑拣拣: “上威十八式?” “打开看看……我去!怎么是这种书??下一本下一本。” “菊花宝术?这什么名字,肯定是假的,放那边!” “合欢……行了假的。”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唉……这哪有一本真的啊?” 这是他们自己从集市上淘来的或者别人送的,但筛选到最后,除了两本基础的锻炼身体的拳脚,其他都是假的。 “可惜了,柳家武堂早就关门了。要是武堂开着,我肯定去学几招柳家枪。” 说话的是一个健壮的少年,生得浓眉大眼,皮肤被晒得泛红稍黑,但双眼炯炯有神。 少年名叫吕长奉,父亲曾是柳家护卫,后来走镖。受父亲熏陶,他是这几个人里唯一正儿八经会几招的人。 “可就算是开着,凭我们的身份也进不去武堂吧。”另一个瘦小的少年李浩说道。 李浩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在找到专门替酒楼跑腿的活之前,小偷小摸、溜门撬锁的招数学了一手,后来遇见吕长奉和刘瑾之后,就没再干偷摸的事情了。 “耗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说话的是几人中唯一父亲与官府沾得上边的一人,名唤刘瑾。他父亲是一个小掌固,负责看管仓库。在权贵遍地走的王城,这样流外的官员与平民差别不大。 刘瑾道:“柳家武堂,开了王城众世家的武堂‘不论身份,广纳学子’的先河。在柳家武堂,你只要足够努力并且适合学武,柳家便会留下你,并且还会帮助有困难的学生。” 李浩惊讶不已:“当真?” “那是!”吕长奉激动地站起来,“而且只有柳家武堂多年以来从始至终如此,其他也有打出这般旗号的,但那不过是徒有虚名,到最后不还是看人下菜!” “柳家忠义,世人皆知。”温和的话语来自最后一位少年。 与其他三人不同,他生得清秀,身量稍显瘦弱,一身书生气。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一个书生。 他名叫钱广喜,父亲是个普通百姓,但他却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郢都洛水书院,不输于世家子。 “唉,你们听说了吗?” 吕长奉兴奋地道:“皇家书院擂台,柳家小侯爷大败程三,嚯,那一手柳家枪使得出神入化!直打得那程三满地找牙!” 钱广喜微微咧嘴:“长奉,你说得也太夸张了,又是从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吧?” “嘿,你管他夸不夸张,总之小侯爷年纪小却武艺高超,打赢了,这是事实!”吕长奉骄傲地仿佛他自己赢了比试。 刘瑾被感染:“长奉说得对,知道小侯爷厉害就行了,小侯爷越厉害,柳家就越强大,柳家好了,武堂再开起来,多开几家,我们也更有希望。否则……” 他低头看看脚边的“秘籍”,自嘲道: “就凭我们自己乱来,什么时候才能学到真本事?说什么人人习武,可好的武功、学武功的机会,哪能轮得到我们这些人?” “的确。”钱广喜眉眼沮丧,“那些人实在是……” “唉,别说了。”自幼看人眼色的李浩对此感受最深,他拍拍兄弟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别垂头丧气,这些想多了也没用,还不如多学些本领将来用得上呢!”吕长奉一扫眉尖阴翳,道,“反正我不管,小侯爷打败了程三,从今天起,他就是我吕长奉的目标!” 少年声高气壮,豪言壮语传到一些人耳朵里,嗤笑声从他们旁边传来: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几个人转头,就看见几个穿金佩玉的富贵公子走过来,顿时脸色一变。 “又是你们!” 看见这几个人,钱广喜脸色煞白。几人站起身来,刘瑾将钱广喜挡在身后,吕长奉站在刘瑾身边,李浩站在钱广喜身边。 当中一位紫衣锦带、坠玉挂饰的小公子走过来,歪嘴昂头:“一群贱民,也敢当街议论世家公子?找死?” 他面容俊秀,却刻着习惯性的嘲讽,坏了一张好颜色。他走过来一脚踩在那几本书上:“呵!又做白日梦呢?” “你……”吕长奉怒从心起,被刘瑾拽住胳膊提醒之后,他才勉强压着火,怒目而视。 小公子不依不饶,又用力碾了两下:“哎哟,真不好意思,踩到你们的破烂了。快捡起来,看看坏掉了没有。” 刘瑾眉眼阴沉,明显也是强压脾气。他上前一步,垂眸看着身前的小公子——他比他高出半头还多,目光很冷。 小公子动作一僵,语气却依旧硬气:“怎么?不打算要了?还不捡?” 刘瑾深深地看他一眼,突然猛地前倾,那小公子吓得往后倒退收脚。 结果刘瑾只是弯腰捡书,嘲讽十足地瞥他一眼。 “你敢耍我?”小公子骤然拔高声音,“忘记一个月前吃过的苦头了吗?” 此话一出,刘瑾四人脸色更加难看。 这几位公子与钱广喜同为洛水学院学生。先前,钱广喜因为成绩拔尖,招来那位小公子曾为道的嫉妒,几度被排挤欺凌。直到一个月前,曾为道指使手下奴仆当街殴打钱广喜,被他们撞见,双方动了手脚。 最后,此事惊动书院管理者。因为钱广喜乃是书院重点培养的人才,所以书院做主,曾为道赔了钱。但因为曾为道所在的曾家与程家沾亲带故,书院对其的处置不了了之。 可是,之后,曾为道却暗中下手,钱广喜书本被毁、钱父小摊被砸、李浩薪水被扣、吕父生意被抢,桩桩件件,都明明白白地指向曾为道。自那起,几人之间就结下梁子。 自从自家从六品的爹跟了程家,身份水涨船高之后,曾为道被身边讨好的人捧惯了,早已失了分寸。见他们不悦,心中还越发得意。 “本公子奉劝你们这些贱民,别整天痴心妄想!与其宝贝这么一堆垃圾,还不如跪下来给哥几个儿磕个头,本公子还能赏你们一点银子,哈哈哈……” 曾为道说得起劲。 “瞪什么瞪!”曾为道的小弟跳出来,对上刘瑾的目光,“告诉你们,程家公子跟我们曾公子是亲戚,你要是敢惹我家公子,叫你们一家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几句话,把狐假虎威演示到极致。 同样是平民,之所以嚣张,不过是做了别人的狗。 “程家公子?亲戚?呵呵。”吕长奉嘲讽道,“是不是亲戚我不知道,但程三败给安平侯可是人尽皆知!那是事实!” “怎么?事实还不让人说了?” 曾为道脸色一变:“贱民!竟敢讽刺程家公子!给我打……呃?” 他话未说完,旁边甩过来一条黑影,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先前说话的吕长奉整个右脸便红肿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