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白月光回来后》 不能生的女人算什么女人? 姜寻烟“病死”之前的那半年,常常会想到谢云书向她求娶时,与她言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信了。 彼时谢云书家道中落,需要有强有力的妻族支撑,姜寻烟贵女低嫁,她父兄提携谢云书,让谢云书渐渐平步青云。 姜寻烟嫁给谢云书的第一年,因体弱,失过一个孩儿,且伤了身子,再也生不了。 那一年,谢云书愧疚的告知她:“我必须纳妾,寻烟,谢府不能没有香火延承。” 姜寻烟不允。 她一边愧疚于自己不能生孩子、四处找医药吃,一边阻着谢云书纳妾,哭闹不停,逼着谢云书只要她一个。 她的母亲看不下去,来谢府呵斥她不懂事,要她忍让。 “姜府早已不似当年了!现下已是日薄西山,谢云书现扶摇直上!你须得忍让一二才行,至于什么侧室,你将她生的孩儿抱过来自己养不就行了?” 母亲恨铁不成钢的训斥她。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爱与不爱,是要看彼此的势力与依靠的。 原来,嫁了人后,便不再是母亲最疼爱的女儿,而是一条连着谢府与姜府的纽带。 她想和离都不行,因姜谢两府牵绊极深,谁都分不开谁。 如此,那妾室便进了门。 因她哭闹,谢云书再也不来看她,任她老死在红梅园里。 父母不慈,夫君不爱,她似是困兽。 姜寻烟便这般渐渐消瘦下去。 错把陈醋当成墨,写尽半生纸上酸。 她本该就这么枯死,像是不再被雨水浇灌的花一样,但她,终究不是那般“认命”的人。 她想要一个自由的生活,清苦也好,劳作也好,她想做个自己说了算的人。 所以她打算放一把火,然后假死跑掉。 但是这件事被发现了。 这件事情败露之后,母亲亲手扇了她两个耳光,谢云书再也不给她半分目光,只将她降为平妻,没有休弃,算是给姜府最后一点面子,然后将她丢在红梅园内,做个罪人囚禁。 再后来,谢家得势,谢云书直接反手弄死了姜寻烟的父兄,只剩姜寻烟一个外嫁女活着,姜府彻底败落。 那一日,那侧室大着肚子,来她的红梅园寻她,给她带了一碗毒药,活生生逼迫她灌下去。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失去你的孩儿吗?”那侧室毒死她还不够,还要撕扯着她的发鬓,声嘶力竭的抽她耳光:“因为谢云书给你下了药!他亲手毒死了你们的孩子!因为他永远只爱我!他只会要我的孩子!” “当初我与他两厢情悦,他为了谢家,为了那条青云路,才被迫娶你!你当真以为他爱你吗?” “你不过是仗着有些出身,才会被他求娶罢了!我告诉你,你们新婚花烛夜前,他在我房前跪了一夜,他从没有爱过你,他说去书房的每一夜,都是在陪我!他每次碰过你之后都要沐浴多次,他嫌你恶心!” “你以为你是谢氏妻,实则他从未将婚书过户,从未在族中添你的名,你从未成为过他的妻,一日都没有!” “他爱的只是我!你早就该死了!” 耳光打在脸上,肤脂早已麻木。 她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夜。 —— 元嘉三年,夏日。 大奉的夏燥热难当,飞鸟在枝头啄翅,大蝉藏在叶间嘶声力竭的鸣叫,燥热之气将树叶炙烤的卷起来,地上的青石板转都热的卧不住猫,湖水似都要被烤干了。 这样热的天气里,唯独一个谢府的甜水园是清凉的。 因着这园里的厢房内摆满了冰盆,上熏了驱虫的香草,厢房中都飘动着一阵淡淡的冷香,纵是夏日,依旧沁人舒适。 黄花梁木床榻间,谢云书穿着中衣起身。 谢云书生的极好,皮囊清雅,眉目远逸,鹤骨竹志,不坠青云。 他赤着的后背上满是鲜红的抓痕,他起身时动作轻小,似是怕惊了床榻上的人。 但床榻上的人还是在困顿中惊醒,声急厉色的质问:“你要去哪?” 谢云书还尚未言语,那床榻上的女人便已掀开了帷帐,露出来一张眉目明媚的圆脸,那是一张极委屈的脸,唇瓣抿着,眼底转瞬间便聚起了泪,大声道:“你是不是又要去寻姜寻烟?” “柔儿。”谢云书缓缓叹了口气,道:“她到底还是正妻,我昨日才迎你进门,今日,该我去瞧瞧她。” 傅柔儿面色顿变,她一言不发的重新倒回到床上,似是已死了心一般。 谢云书心中越发愧疚。 原先的柔儿爱闹爱笑,不是这般胡作非为的。 这都怪他。 傅柔儿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傅柔儿生了一张圆盘,所以他幼时常戏称傅柔儿为“狸奴”。 那是他的小猫儿。 傅柔儿的泼辣胡闹,在他眼里都是可爱的,傅柔儿与旁人争执打闹,他从来只会担心傅柔儿打不打得赢,有没有受委屈,她做错事了,他瞧了就心疼,他的心愿,便是娶她为妻,叫她一生恣意。 可是后来,谢家家道中落,为了能重现光辉,他需要一个强大的妻族,而傅柔儿只是寄养在谢家中的孤女,无权无势,更别提给谢家助力。 所以他娶了姜寻烟。 他对不起傅柔儿。 因此,他想尽办法将傅柔儿娶了回来,但是却不能给她正妻之位,只能给她一个侧室,让她为妾。 傅柔儿有多委屈,他知晓,他也愿意百般补偿傅柔儿。 “柔儿,莫急。”谢云书为傅柔儿掖好被角,低声与她道:“我迟早会让你坐上正妻,我只会与你有孩子。” 傅柔儿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谢云书则站起身来,自己换了衣裳,轻手轻脚的出了厢房内。 他出厢房时正是辰时,天还亮,他未曾耽搁,从甜水园出来后,直入了红梅园。 现下他还需要姜府的势力,所以他要安抚好姜寻烟,他也得借此告诉姜府,他不会“宠妾灭妻”。 —— 因为怕傅柔儿瞧见姜寻烟心情不好,所以谢云书选的甜水园距离红梅园极远,走过去要小半个时辰。 夏日天热,行了没几步路,谢云书的鬓线边便汇了一层薄汗,但他声线依旧平稳,入红梅园前,还询问旁边的小厮道:“大少夫人今日如何?” 小厮垂着头,极为小心的回答:“回大少爷的话,大少夫人——不大好,昨日似是在梦中惊魇住了,醒来枯坐了半夜,这半夜倒是没哭。” 自打谢云书纳侧室之后,姜寻烟便一直在哭,主子不顺心,整个红梅园就也跟着不顺心,连路边过去一只猫都是垫着爪子走路的。 谢云书垂下眼睫,眉头微蹙。 他原先选择姜寻烟,便是因为姜寻烟瞧着是个温顺贤惠的,但这几日委实闹得有些厉害,若非是他近日又升了官,姜府怵他的官势,柔儿根本进不了谢家的府门。 他先前喜爱姜寻烟的权势,现在也厌恶姜寻烟的权势。 但进红梅园的门时,他还是压下了所有不满,面上带起了几丝温润的笑意。 他一贯是会做戏的人,就算是想杀人,也会含笑离开,背后下手,从不当面翻脸——这一点,姜寻烟和傅柔儿都没学到。 穿过九曲回廊,踏过青石板,便能瞧见红梅园的厢房,丫鬟在外间站着,见着谢云书来了,俯身行了一个礼,道了一声“见过大少爷”,然后打起珠帘。 谢云书踏入了厢房内。 红梅园到底是正妻所在的地方,比甜水园宽敞数倍,一个厢房也大的很,翠玉流朱绘云鹤的屏风立在一旁,紫檀雕云纹的桌椅摆在侧中,在桌椅旁,坐着一个纤细的女子。 那是个极清冷的姑娘,身穿一身浅淡的雪绸对交领绣并蒂莲的衣裙,肤若凝脂,瞧着是远山青黛色,但偏生唇是极艳的,像是雪上红梅。 清冷出尘,惹人攀折。 她坐在厢房中,连带着厢房都带着几分浅浅的梅香。 正是与谢云书成婚一岁的姜寻烟。 谢云书见了她时,那温润的眉目中是瞧不出来半点不满的,面上还带着几分愧疚,他垂下眼睫,低声道:“寻烟可是睡得不好?怪我,我昨夜当过来陪你的,只是——只是到底是生子之事压在头顶,我不能如此任性妄为。” 他说是“怪我”,但实际上,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孩儿”,都是“子嗣”,一刀一刀的往姜寻烟的心上割。 怎么能怪我呢?分明是你不能生啊。 谢云书说完之后,本以为姜寻烟会如同傅柔儿一般又哭又闹,但他等了两息,姜寻烟都未曾开口。 谢云书心中诧异,抬起眼眸来,去看姜寻烟的脸。 他这位小妻子今年不过二九年华,刚及笄就嫁了他,比傅柔儿还小一岁,如同枝头上的花儿一般娇艳,却又如同一捧雪一般清冷,有文气,端庄,淑雅,不似傅柔儿一样被他骄纵,每日胡闹。 若不是他先遇见傅柔儿——姜寻烟本也是极好的。 而这时,姜寻烟终于开了口。 “昨日,妾身母亲来过,教导妾身,不该生妒。”她一开口,声音清寒若泉,每一个字似是都经过推敲,慢慢的落下:“夫君为了子嗣如此烦恼,是为妻之过,夫君抬侧室,是喜事,妾身不该拦着。” 谢云书讶异了一瞬,随即心中略有些开怀。 姜家这几日倒是识趣,姜寻烟也确实大家嫡女,有这等风范,才配做他的正妻。 而这时候,他便听姜寻烟又说:“妾身还为夫君挑了两个侧室,一并纳入甜水园吧,日后也好为夫君开枝散叶。” 说话间,姜寻烟面上浮现出些许愧疚来:“还望她们俩能给夫君生下孩儿。” 谢云书推拒那两个侧室的话到了喉咙口,又吞回去了。 他以“无子”为名纳妾,那就不能拒绝姜寻烟以“绵延子嗣”为名塞来的侧夫人。 而且,在姜氏人眼中,送侧室,也算是一种“示弱”,他不能拒绝,否则会引起姜氏的反抗。 毕竟,他们都不知道,他迎娶傅柔儿,从头到尾都是他爱傅柔儿,而不是为了什么子嗣,他们只以为他纳侧室是要生子。 他只会要和傅柔儿一个人的子嗣,当然,这件事暂时也必须隐瞒下,柔儿还需受一段时间的委屈。 不过,那两个侧室纳回来也只会摆着,他不会碰的,他心里只有柔儿。 柔儿——柔儿一定会理解他的。 “我知道了,但那两个侧室不能住甜水园。”谢云书道:“甜水园太小,住不开,安排旁边两个院子吧。” 实则是谢云书不想让那两个妾室去碍傅柔儿的眼。 姜寻烟淡淡一笑:“都听夫君安排,我记得甜水园旁边有一个甜橘园空着,便叫她们俩住过去,正好,夫君今夜就去瞧一瞧她们吧。” 谢云书自然要应,他该给姜寻烟这个面子。 她不闹不吵,也不缠着谢云书说话,谢云书反倒有些不自在,两个人在厢房中干巴巴的对坐了片刻后,谢云书便寻由头走了——他现下为户部右侍郎,还得回户部去办公呢。 姜寻烟如此识趣,他便不用耗费时间来哄了,等晚间,他再去甜水园去哄一哄傅柔儿,让傅柔儿接受那两个新来的侧室。 谢云书走的时候,姜寻烟礼数周到的去送。 待到谢云书都走的看不见了,姜寻烟才缓缓收回目光来,她盯着空落落的地面瞧了一会儿,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 这不是梦。 她在元嘉四年,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死去,然后在一个很热很热的夏天醒来,她回到了元嘉三年的夏,也是半年以前。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被囚禁在红梅园,姜家还没亡,傅柔儿也没怀孕。 一切最坏的还没发生,她似是还有余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来了,她只是想,上天积德,而她,不该白占这一世重生,她该做点事情。 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都该还给她。 那如雪似梅一般的女子站在厢房前,神色冷的似是冰一般,目光凉凉的向旁边一落,道:“我要的人呢?” 旁边伺候的丫鬟打了个寒颤,道:“回大少夫人的话,正在西厢房里候着呢,奴婢这便去提来。” 姜寻烟不言语了。 她缓缓转过身,走到椅前,安静的坐下,像是一尊已经死掉了的、泥做的雕塑。 但是丫鬟却觉得,夫人那副没有波澜的、白泥的皮下,是一把越燃越烈的火,带着恨意,带着杀气,带着怨怒,不知道这把火什么时候便烧出来,将所有人都烧的尸骨无存。 大少夫人原先也是有火的,但是那种火和现在的火不同,那时只是悲伤难过,在加一些置气,现在却是,是—— 丫鬟一时间难以形容,总之,昨夜大少夫人梦魇过后,醒来便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若一定要说,原先的大少夫人还有个人样,只是难伺候,现在却是满身怨恨气,像是从那口井里爬出来的厉鬼似的,阴恻恻的,只有食人血肉时,才能活过来。 恰在这时,远处有丫鬟领着两个十六岁的女子进来,两个女子进门来,规规矩矩的向姜寻烟行礼,道:“见过夫人。” 姜寻烟垂眸看向她们俩——这俩女子一个叫“桃红”,一个叫“柳绿”,都是从姜府被带回来的。 姜夫人在得知姜寻烟不能生了以后,便立刻送来了她们俩,说是要让姜寻烟抬她们俩为侧室,为谢家开枝散叶。 这俩人是姜府的家生子,父母亲族都被捏在姜府,纵然是生下了孩子,日后也是要听姜寻烟的摆布的,可以为姜寻烟的马前卒,手中刃,且都是心机阴沉,善勾男人的女子,只要将她们放出去,定能将后宅给姜寻烟安置的妥帖。 只是上辈子,姜寻烟听不得这种话。 她那时看不透,也不肯收,只将她们俩扔到后院,绝不允许她们俩去见谢云书。 她那时候爱谢云书还来不及,怎么会将他推出去呢? “奴婢见过夫人。” “奴婢见过夫人。” 两个娇俏的小丫鬟跪在地上,动作漂亮,而姜寻烟再瞧见她们二人时,心口中骤然烧起了几分火。 谢云书如此待她,她也要如此待谢云书。 不是想要绵延子嗣吗?那便来绵延,看是她姜寻烟熬不住,还是谢云书捧在手心里的傅柔儿熬不住。 反正她不爱了,谢云书有八百个女人,也伤不到她半分。 她再也不想逃跑了。 她要拿起刀,将那些痛楚,狠狠地还给他们。 姜寻烟凉声开口:“你们二人来之前,应都听我母亲提过了——我提了你们俩为侧夫人,你们俩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吗?” 两个小丫鬟垂眸,磕头,道:“奴婢明白。” 为不能生子的姜寻烟诞下孩儿,为不善宅斗的姜寻烟打压傅柔儿,一定不能让傅柔儿诞下子嗣,最好直接弄死傅柔儿,将整个谢宅都控制在姜寻烟的手下。 而姜府,则给她们父兄恩典。 后宅的血腥,从来都是藏在一声声笑里的,不见刀光,但就是能将人磋磨的生不如死。 谢云书不喜欢这两个侧室又如何呢?她们俩会给自己抢来的,只要夫人想得通,她们便是夫人手里的刀。 “桃红,柳绿,今日,你们二人便是红夫人与绿夫人了。”姜寻烟闭了闭眼,道:“且去吧,今日晚间,随我去拜见老夫人,行暮礼,再去认一认府里的柔夫人。” 两个刚升位的侧室起身,乖顺的出了门。 姜寻烟目送她们二人离开,极目远眺,直到她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花影重叠间后,姜寻烟才收回目光来。 那时正是盛夏,厢房内却一片冰凉,姜寻烟端坐在厢房内,手里端着一杯金丝缠木茶,纤细粉嫩的指尖敲着杯壁,一点一点的思索她当如何报复。 后宅里的傅柔儿,她认得,虽然是叫柔儿,但性子颇为莽撞冲动,桃红柳绿都是姜夫人亲手调教出来的,自然能将傅柔儿逼的水深火热,但是,谢云书呢? 她该如何报复谢云书? 对于谢云书来说,最痛苦的,不是死,而是失去一切,变成一个人人可打的废物。 谢云书面上瞧着霁月风光,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迟早会扶摇直上,这一点,姜寻烟以前就知道,所以她才会下嫁给谢云书。 她不过是个女子,就算是把内宅玩出花儿来,也不可能挡得住谢云书的官途,更不可能让谢云书体会到她上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 她娘家更别提了,成亲不过一岁,她的父兄全被谢云书反拿捏住了,成了谢云书向上的踏板,后来更是被谢云书亲手弄死,管中窥豹,她父兄根本不可能斗得过谢云书。 她父兄宁可委屈她,也要牢牢跟住谢云书的步伐,便可见一斑。 所以,她要弄死谢云书的事情,不能由她父兄来,她得选一个“外力”,利用这个外力,来弄死谢云书。 姜寻烟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人。 她的“青梅竹马”,对她求而不得的一个男人——裴青。 裴青之父是大理寺正卿,官居三品,最关键的是,裴青这个人,谙熟官场之事,且最看不上谢云书这样霁月风光的读书人。 裴青花心滥情,且尤爱“他妻”,最爱翻旁人家的墙头,以前未弱冠的时候,就曾去偷过别人家正妻,所以她自小便不喜欢裴青,但是裴青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几番上门求娶。 主要是对她的脸念念不忘。 她记得,她死的时候,裴青好像还当上了天子近臣,进了金吾卫中呢,前途无量。 她若是能勾一下裴青,利用裴青来弄死谢云书,应也不是问题。 至于怎么弄死谢云书——姜寻烟手里,还真有这么个物件。 思索半晌,姜寻烟亲自研磨,素手执笔,写下了这么一行字。 “吾爱裴郎。” 后面又跟了一大串思慕之情,最后委婉的提到了她手中有谢云书的罪证。 “明晚来见。” 谢府的明窗之前,清冷恬淡的女子正一笔一笔写着字,外人以为她在打发时光,却没人知晓,她一笔一笔,写的都是谢云书的死罪。 最后,姜寻烟还迟疑着,补上了一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姜寻烟写过信之后,招来她的心腹丫鬟,叫这丫鬟将信收好了,亲自送到裴青的外宅里去。 忙好了这些,姜寻烟看了一眼天色。 已是正午了。 裴青收了信,一定会来的,他就像是只臭狗,总惦记别人饭桌上的肉骨头。 信送走后,姜寻烟便沉了沉心神,再过两个时辰,她便要去给谢老夫人见礼了。 今日,是她重生归来后,带着两个侧室第一次见老夫人与傅柔儿。 这是一场硬仗,她须得赢,上辈子,她就是从妾室入门开始,一步一步开始输的,这辈子,她得站稳。 她必须得反压在傅柔儿头上,让傅柔儿知道,就算有了谢云书的宠爱,也不可能翻天,也得让全府的人都知道,后宅里做主的,还是她大少夫人。 谢府人丁凋零,到了谢云书这一辈,只有谢云书一个嫡子,和一个常年不在府中的寄养的远房亲戚。 谢云书的心在傅柔儿那里,她抢不过来,谢云书还有个性子活泼的妹妹,自小与傅柔儿一并长大,两人亲密无间,谢妹妹也是极向着傅柔儿。 这一个家里,只有一个谢老夫人会多考虑考虑旁的事情,另外的人,都只要傅柔儿。 所以,想要压制住傅柔儿,她就必须得把老夫人拉到她的阵营里。 思索间,姜寻烟唤来丫鬟给她上妆。 丫鬟掀开妆奁,细细的整理姜寻烟的妆容,一边整理,一边在她耳边说着宽慰的话。 大概便是:就算是大少爷当真另娶了旁人又如何?左右姜府家大势大,还能委屈了夫人不成? 姜寻烟手边一共两个从小伺候的心腹丫鬟,一个春雨,去送信了,一个夏风,正为她梳妆,与她说话。 姜寻烟听见这些话便觉得心中发寒,只沉着眉眼问道:“老夫人那边,现在如何?” “回夫人的话。”夏风低声道:“甜水园那位,正午用过午膳后,便去了慕华园,一直陪着老夫人呢,据说老夫人特别高兴。” 镜中的女子却并不怎样难过,只眉眼浅淡的点了点头。 老夫人当然高兴——因为老夫人并不知道姜寻烟的流产真相。 她一直以为,姜寻烟失了孩子,是因为姜寻烟体弱,后姜寻烟又不许谢云书纳妾,老夫人便记恨上姜寻烟了。 姜寻烟这是要断了他们老谢家的根儿啊! 谢老夫人当然不允。 幸而后来,她儿有本事,还是纳了一个侧室回来——且,这个侧室还是傅柔儿。 提起来傅柔儿,谢老夫人也觉得愧对她。 当初,傅柔儿家中遭难,谢老夫人将人接过来,便是起了给谢云书作配的心思,结果横出来了一个姜寻烟。 也不是说姜寻烟不好,只是到底傅柔儿是看着长大的,谢老夫人心疼她,自然更希望她做自己的儿媳,可偏偏傅柔儿又成了个侧室,叫人压了一头,谢老夫人心中难受的。 所以最开始啊,谢家人的心,就都是偏向傅柔儿的。 他们要吃姜寻烟的肉,要喝姜寻烟的血,要啃姜寻烟的骨头,然后还要将傅柔儿供起来。 他们百般弥补傅柔儿,甚至刻意的为难姜寻烟,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得自己在“弥补”。 可是,凭什么呢? 她也是携着三船五车的嫁妆而来的贵女啊,凭什么就给别人当了踏板呢? 姜寻烟望着镜子中的她自己,凉凉的勾了勾唇。 她刚抬了两个侧室,这事儿傅柔儿和老夫人估摸着还不知道呢,她正好去送个惊喜。 “好。”她垂下眼眸,道:“收拾好了,带上红夫人与绿夫人,我们也去看一看。” —— 与此同时,慕华园内。 慕华园是谢老夫人的院子,亭台阁楼水榭假山一应俱全,前厅恢弘气派,玉台做阶金为马,端的是辉煌祥瑞。 谢老夫人的儿子早些年是将军,得过圣上隆恩,所以府门兴旺,后来战死了,谢府一度消沉过,再后来,谢云书娶了姜寻烟,得了姜府的助力,才算是重现光辉。 此时,正是临近晚间,天边彩霞斐然,慕华园内一片热闹。 老夫人的前厅大开着窗户,清风徐徐而来,老夫人正坐在高坐的太师椅上,穿着一身褐色对交领水波纹雪绸上绣云山百褶裙,额上带着翠宝石额带,面上满是皱纹,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其下的傅柔儿。 傅柔儿穿着一身粉嫩嫩的襦裙衣,正在给老夫人说讨巧的俏皮话,一张娇俏的圆脸笑的格外可爱:“现下柔儿成了您儿媳啦,老夫人定是最疼我的吧?” 傅柔儿与谢云书胡闹,但与老夫人却从不,她乖巧的像是老夫人的亲女儿一样,哼哼唧唧的撒娇,道:“我听说,红梅园里那个可凶了,今儿是柔儿第一次进门,柔儿睡晚了,没去请妾室茶呢,柔儿怕她欺负我。” “柔儿一定给老夫人生个大胖孙子,若是红梅园里那个欺负我,老夫人一定要给我出头呢。” 老夫人本是笑呵呵的,听见“红梅园里那个欺负我”这句话的时候,顿时拧起了眉头,道:“她敢?老身最疼柔儿了,柔儿可放心,她若是敢难为柔儿,老身定是要教训她,叫她知道厉害的!已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了,还不老实点!” 老夫人此言一落下,傅柔儿便高兴了,也不喊“老夫人”了,只撒娇似的喊着:“娘——娘亲对柔儿最好啦。” 谁料,傅柔儿话音才刚说到这里,突听外面有小丫鬟打帘而入,脆生生的通报道:“启禀老夫人,大少夫人来晨昏定省,行暮礼了。” 厅内欢声一顿。 傅柔儿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门口——透过层层珠帘,她都瞧不见人影。 但是她知道,姜寻烟一定也在看着她。 本来她今日进门,晨间时该去红梅园给姜寻烟请妾室茶的,但她故意不去请。 她凭什么请妾室茶?她才该是正室,姜寻烟才是后来的那个! 反正她不管做什么,谢云书也不会呵斥她,老夫人看着她长大,心中也偏疼她,她今日偏要坐在老夫人这里,看看姜寻烟敢不敢为难她!有老夫人撑腰,她非要压姜寻烟一头不可! “老夫人一定要护着柔儿啊。”在姜寻烟没进来之前,傅柔儿还回过头,可怜巴巴的看着老夫人。 “自当。”老夫人对傅柔儿柔和的点了点头,随即看向门口,神色冷淡道:“唤她进来吧。” 门口通报的小丫鬟低头应了一声“是”,然后转身出去唤了姜寻烟进来。 不到片刻,珠帘被丫鬟缓缓抬起,从珠帘外走进了一个面容清冷的美人。 恰好窗外一阵微风卷来,将角落里摆放的熏香被吹散开,盈盈的绕在她四周,似是为她扑了一层银辉。 姜寻烟的美与傅柔儿完全不同。 傅柔儿娇俏可爱,像是一只扑蝶的猫儿,穿着水粉嫩蓝色襦裙,脸上满是被宠爱的骄纵与不谙世事的天真。 而姜寻烟清雅出尘,眉眼寒淡,偏生唇瓣又红的极勾人,透着一种惹人攀折的的冷艳,似是那雪中的一枝梅,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流落北风中,大雪压枝泠光起,玲珑剔透艳骨香。 傅柔儿一见了姜寻烟这做派便觉得心中愤懑生嫉。 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托生了一个好家世吗? 若非是这好家世,谢云书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再者,就算是有了这好家世又如何?姜寻烟在她面前,还是得弱一头! 傅柔儿一念至此,便在老夫人尚未开口说话、姜寻烟尚未给老夫人请昏安的之前,直接开口说道:“姐姐今日倒是来的早,不知姐姐身子养好了没有?妹妹哪儿恰好寻了一方安身养胎的方子,回头妹妹给姐姐送过去,望姐姐能早日绵延子嗣。” 傅柔儿的话听着像是好的,可是那其中的嘲弄之意却是每个人都听得懂的。 她说到此处时,面上的恶意几乎掩盖不住,她笑盈盈的望着姜寻烟,但是那种讥讽已经从她的圆眼中溢了出来。 你就算是夫人又怎么样? 你不能生啊,你永远不会和谢云书有孩子。 不能生孩子,你算什么女人? 老夫人高坐台上,听见傅柔儿主动挑衅时,微微拧了拧眉头,但最终还是纵容了傅柔儿,当自己没听见。 而一旁的姜寻烟则将目光落到了傅柔儿的身上。 她望着这张熟悉的脸,片刻后,轻轻地扯了扯唇瓣。 算起来,昨日是傅柔儿进门的日子,这辈子,还是她们俩第一次见面。 “这位,想来便是柔夫人吧。”姜寻烟语气中多了几分温和,她似是没听懂傅柔儿言语中的讥诮似的,道:“柔夫人的好药方本夫人大抵是用不上了,因为谢府的子嗣大难,本夫人已经寻到了解决的法子了。” 插入书签 她的浪荡旧情人 姜寻烟神色淡淡的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老夫人和傅柔儿都怔了一下。 她们俩以为姜寻烟会恼怒的,毕竟没有一个女人在被讥讽不能生的时候还如此淡然。 同时,她们俩也很在意姜寻烟所说的“子嗣大难”,如何被解决。 难不成姜寻烟寻到了什么灵丹妙药,能够救好她不能生的杂症? 而在下一瞬,她们二人瞧见姜寻烟向珠帘后的外间道:“进来吧。” 外间内便走进来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是十六岁的年纪,生的也都分外娇媚,妖桃艳李,跪下后,娇滴滴的喊:“妾身见过老夫人。” 姜寻烟则含笑与老夫人道:“婆母,儿媳前些日子便想通了,夫君不可无后,既然我不能生,便该多给夫君寻一些女子来开枝散叶,红夫人和绿夫人都是有福气的姑娘,定能为夫君生儿育女,到时候与柔夫人一道,三个女子,足够给夫君诞下子嗣了,今儿正好来让婆母见见她们两个,来,你们俩抬起头来——” 老夫人乍一听到此话,顿时心花怒放。 她原先一直觉得姜寻烟端着大户人家贵女的风范,高高在上,压着她的儿子一头,自己不能生又不肯纳妾,委实不是个好儿媳,除了有些家世以外,什么好处都没有,但是现在一瞧姜寻烟这做派,大为改观。 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便是会当家,知晓什么叫“以夫为天”! 好好好,这才是她的好儿媳! 谢老夫人的面上笑的见牙不见眼,脸上的皱纹里夹着的都是喜意,但是谢老夫人还没来得及言语上一句,突然听见旁边的傅柔儿高喊了一声:“不行!” 这一声“不行”喊的极为锐利,几乎将整个前厅里的气氛都给划破了。 姜寻烟与老夫人一道看过去,正看见傅柔儿涨红着脸,高声喊道:“你凭什么给云书哥哥纳妾?云书哥哥同意了吗?” 分明之前纳她入门的时候,姜寻烟还咬死了牙关不同意,让她吃了好多苦头,谢云书甚至还想将她养到外面去,凭什么一转头,姜寻烟就找来了两个妾室? 凭什么凭什么? 瞧见傅柔儿的愤怒,姜寻烟似是怔了一瞬,随即面上浮现出了些许微恼,她呵斥道:“你是谁家的侧夫人,竟要让我一主母向你解释?就凭我是主母,我愿为我的夫君纳妾,轮得到你来训斥吗?” 说话间,姜寻烟看向台上的老夫人,略有些恼怒道:“老夫人,您亦是知道寻烟的,当初寻烟嫁过来,便是因为大少爷许了寻烟一生一世一双人,现下寻烟不能生,才会为大少爷纳妾,如此好心,现下竟也要横受指责了?这傅柔儿难不成是谢府的天了!我做什么,还得看她的脸色吗?” 老夫人的面色也很难看。 一来是姜寻烟说的都对,纳妾这种事自然是越多越好,二来是傅柔儿也太不懂事,怎么能如此与主母说话? 在傅柔儿和姜寻烟之间,老夫人的心本是偏着傅柔儿的,但是,当姜寻烟无条件、无自我的站在谢云书的旁边的时候,老夫人的选择自然也会偏向姜寻烟。 本质上说,老夫人只在乎自己的儿子,对傅柔儿,她有愧,但是绝对不多,否则当初怎么会让姜寻烟进门呢? 这后宅里的条条框框,看起来好似没什么不同,但是细究起来,处处也都是不同的,只要颠倒了一处,旁的都要跟着动起来。 牵一发,可动全身矣。 一念至此,老夫人便拧眉道:“柔儿,你太不懂事了。” 傅柔儿被老夫人呵斥的脸色一白,眼泪都委屈的打转——为什么会这样?之前老夫人不是说最疼她吗? 而老夫人则又看向姜寻烟,道:“此事——云书知道吗?” 傅柔儿的双眼也紧盯向了姜寻烟。 傅柔儿的想法几乎都写在了脸上,她是那样期盼:云书哥哥绝对不知道,一定都是这个女人的自作主张,云书哥哥那样爱我,他说了只会要我一个,怎么还会要其他女人呢? 娶一个姜寻烟是逼不得已,难道纳这两个也是吗? “自是知晓的,我与他说过之后,才会领她们俩过来见老夫人的,本我还想将人安置在甜水园呢,三个妾正好凑到一起,以后也有个照应,但大少爷嫌挤,我便将她们俩分到了甜橘园,本以为是个好事,没想到今日来此,竟然横遭了一通指责。” 姜寻烟凉凉的扫了一眼傅柔儿,道:“妾身以前倒是未曾听闻,原来谢府,处处要听一个妾室的,谢云书与我说,他纳妾也只是为了生孩子,却没想到,原是纳了个祖宗回来。” 傅柔儿被姜寻烟的话刺到脸色发白,她娇蛮,却不善辩驳言辞,此时被气的面色涨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夫人也有些难堪,但是老夫人不忍瞧见傅柔儿被骂,只道:“她年岁小,不懂事,你莫要怪她。” 老夫人浑然忘了,姜寻烟比傅柔儿还小一岁呢。 “哎,老夫人若也觉得为难,便叫她们俩回去吧。”姜寻烟听见老夫人这般说,便叹着气,说道:“儿媳本是好心,想着为夫君多诞下几个孩儿,却没想到闹了个错处,日后只等着傅柔儿一个人生便是了。” “老夫人!”傅柔儿眼里含着泪,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似的瞧着老夫人,道:“您快将她们俩送回去呀!” 老夫人一听见这话,手指都攥紧了手中的龙头拐杖。 怎么能送回去呢? 傅柔儿一个人什么时候能生下来?若是生个女儿家又如何是好?生完一个岂不是还要休养?她一把老骨头,又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儿? “怎能送回去?”老夫人呵斥道:“主母做事,你休得放肆。” 傅柔儿听见老夫人训斥她,顿时面如死灰。 她现在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一时间悲怆欲绝,竟然转身直接跑掉了——似是与谁置气一般。 老夫人瞧见这画面,一时也有些恼怒。 已是成了婚的女子,又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傅柔儿怎么能如此肆意? 一旁的姜寻烟似也是不高兴,她的面色沉着,毕竟每一个主母都不会喜欢受宠作妖的侧室。 老夫人本以为姜寻烟要发火,因为就算是她,也觉得傅柔儿今日太过冒失,但姜寻烟竟没有,她一转头,便又对老夫人扬起笑。 “今日之事,是儿媳未曾处置好,一个妾室,竟闹到老夫人面前来,叫您担忧,是儿媳之过。” 说话间,姜寻烟道:“待到大少爷回来,儿媳再与大少爷商议该如何处置傅柔儿吧,总归是儿媳的房中事,不好叫婆母多担忧。” 老夫人微松了一口气。 她便说,姜寻烟是个端正祥和的性子,这才是主母的姿态。 “柔儿年岁还小。”老夫人又补了一句:“性情骄纵,你是正房,且多让着她些。” “是,儿媳明白。”姜寻烟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又道:“这两个侧室便先留着伺候老夫人吧,无事且由她们俩侍疾。” 姜寻烟今日的做派极好,且老夫人心中略有亏欠,故而姜寻烟的提议老夫人没反驳,她那双浑浊的眼草草的扫了两眼跪在地上的红夫人与绿夫人,便道:“留下便是。” 红绿夫人站起身,向老夫人走去,为老夫人捏肩捶腿,端茶倒水。 姜寻烟则起身行礼,告退。 她从前厅走出来、丫鬟撂下珠帘,她站在内外间的门前,抬眸看向外间外的明媚阳光时,只觉得整个人的后背都是绷着汗的。 她这一仗,看似轻而易举,但实则每一句话都是她特意推敲过的。 她踩在了一个可以压制傅柔儿,又不会让谢老夫人翻脸的边界上,且还将两个侧室都安插到了谢老夫人这里——桃红柳绿若是直接安插到谢云书旁边,谢云书是不会要的,他心中当真只有一个傅柔儿,但是若是安插到老夫人这里,借由老夫人的话指派给谢云书,谢云书却无法推拒。 桃红和柳绿都是聪明的姑娘,只要给她们一丝机会,她们就会拼命往上爬,她们爬到谢云书面前,时间问题而已。 这一场,不能说是大获全胜,但她确实赢得漂亮。 姜寻烟的面上涌起了几丝笑意。 她抬起头,面前正是外间的门槛,一旁的丫鬟提醒她“夫人小心”,姜寻烟从台阶上迈步而出,正瞧见在外间的长廊旁站着一道湛蓝色的身影。 对方想来也是来见老夫人的,只是因为姜寻烟她们正在请暮礼,所以对方没有进去,只在外面等。 姜寻烟一眼望过去,透过一片翠竹,瞧见了一套湛蓝色上绣银丝的飞鱼服,对方腰胯绣春刀,头戴官帽,脊背笔直,傍晚的彩霞醉金浓红,落到他身上,似是一层红糖水盖在他的身上,使他飞鱼服上的银丝都粼粼而动,满园翠绿葱蔚洇润,比不过他熠熠生辉。 从姜寻烟的角度,恰好能在翠竹掩映间望见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 那眉眼如玉雕金铸,唇薄鼻停,分明是极好看的,但神色太冷,俊美中透着几丝压不住的杀伐冷意,叫人不敢多看。 似是察觉到了姜寻烟的视线,对方抬眸望过来,冰冷的视线骤然落到了姜寻烟的身上,刺的姜寻烟一个激灵。 她下意识偏过视线,当做没瞧见这个人,抬脚快步走了——这个人,就是谢府的寄养亲戚,萧景怀。 按身份,姜寻烟该唤他一声“小叔叔”,但是姜寻烟见了他都绕道走,从不与他多来往。 但是这个萧景怀与谢云书性情完全不同。 谢云书在户部当值,做户部右侍郎,善谋算,与人来往间如沐春风,纵然心狠手辣,但却会审时度势,他像是最老辣的棋手,只有将猎物逼至死角的时候,才会下杀手。 但谢云书完全不同,萧景怀是另一种人,他是个规矩森严的酷吏,他在北典府司当值,做锦衣卫,现在官至总旗,年仅弱冠,满身血腥气。 北典府司这个地方,基本就是皇上的走狗,元嘉帝一声令下,锦衣卫就为元嘉帝冲锋陷阵,拿人下狱,抄家灭门,干的都是血淋淋的活儿。 姜寻烟有些怵他——在谢府,她之前瞧见过这么一件事,府内一个小丫鬟,想爬萧景怀的床,直接被萧景怀踹断了两根肋骨,请医不治,死了。 萧景怀做事完全不讲情面,只讲对错,谢云书好歹还演一下,但萧景怀完全不演,他的对错,由他的刀来分辨。 若是要谢云书知道她害谢家人,谢云书会与姜家人讨价还价,以此来换取些利益,但是若是要让萧景怀知道了,估计能一刀斩了她。 总之,谢云书像是一个诡计多端的狐狸,与他合作,还能有来有往,萧景怀却是把冷清冷血的刀,不管是对谢家,还是对外人,都没有半分心软。 他在北典府司里,还有个“半面恶鬼”的名头呢。 姜寻烟满肚子坑害谢家的阴谋诡计,自然不敢与他多见面——她想,萧景怀是谢家的远方亲戚,既然寄居在谢家,自然与谢家要好,她要害谢家的人,怎的还能与在萧景怀面前冒头呢? 定是要躲远些。 姜寻烟走的端正,裙尾不动钗发不晃,她提裙便走,装作自己没瞧见萧景怀。 但她都看见萧景怀了,萧景怀能看不见她吗? 当时天色已沉下来了,晚霞缤纷而落,金乌似是融了一层,散发出暖暖的金光,浅浅的将世间万物都浇了一层金辉,那从前厅内走出来的姑娘眉眼中浸着几分端正贤淑之意,透过茂盛的枝丫一眼望去,满身主母气派。 萧景怀生了一双潋滟的瑞凤眼,只是因眸色太冷,所以瞧不出什么善意来,他凉凉的在姜寻烟的面上转了一圈,不像是看人,反而像是看着某种被摆放在谢府内逐渐腐朽落灰的摆件,随着时间一点点枯黄,不再有半分活人气。 他在北典府司当值,耳聪目明,善监听探查,方才前厅里那些动静,纵然隔着十几步,他亦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只觉得姜寻烟无趣至极,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点可怜的主母威仪,竟要将自己委屈至这等地步。 为了谢云书那个道貌岸然的东西,值得吗? 当初贵女下嫁的那副活灵活现的傲气,似乎已经完全被磋磨光了。 她现在只是一个,心甘情愿被困,等待着被抛弃的美丽物件而已。 这死水一样的谢家,又能养出什么好花儿呢? 萧景怀平淡的从她的身上收回目光,不曾多看一眼。 恰好,远处走来了一个小丫鬟,对着萧景怀行礼道:“启禀二少爷,老夫人唤您进去呢。” 萧景怀微微颔首,迈步入了慕华园前厅内。 女子规格后院都是一个配置,先是迈入外间,散了身上的暑气或者寒气后,才能打帘入内间,内间分为前厅和后院,前厅待客,后院住人。 寻常若姜寻烟的后院,是不得见男客的,但萧景怀为谢老夫人的晚辈,晨昏定省,可以来见老夫人,这也是家中男子和女眷唯一会面的方式。 萧景怀入前厅时,便瞧见老夫人高坐在台上。 方才还言笑晏晏,面带慈祥的老夫人此时神色沉冷如水,眼角的细纹、面上的褶皱里似是都堆着厌恶,她远远望了萧景怀一眼,似是被他的那张脸刺到了眼眸一般,老夫人挪开了视线,语气冷淡道:“你既公务繁忙,便不必总来向老身请安。” 萧景怀似是没瞧见老夫人眼底的厌恶似的,反而高高昂起了自己的脸。 他生的好,与他娘一模一样。 老夫人的目光几乎无处可落,仿佛落到哪里,都会看见他那张脸似的,所以,老夫人只得看向她自己手里的龙头拐杖。 她分明坐在高位,却好似被逼迫的不敢抬头。 而站在下首的萧景怀却直视着老夫人。 他知道谢老夫人不喜欢看到他,所以他偏要站在谢老夫人的面前,让谢老夫人好好瞧一瞧,他这贯穿了谢家两辈的孽障。 ——萧景怀名义上唤老夫人为长辈,但其实并非是谢家人的远房亲戚。 他的父亲与谢老将军是同辈人,沙场相识,便拜了把子,在战场上,是肝胆相照的手足兄弟。 他的父亲战死沙场之后,谢老将军将他们母子一起领回到谢家来,言明是战友之妻子,他要照顾,他将萧景怀收为关门弟子,日后给萧景怀庇佑。 他们母子来的时候,萧景怀才三岁。 但谢老夫人不信。 谢老夫人以为这是谢老将军在外面养的女人和儿子。 所以当谢老将军出门与友人饮酒的时候,她差使奴仆给萧景怀的母亲和萧景怀都下了药,萧景怀的母亲没挺过来,死了,萧景怀命硬,活下来了。 谢老将军回到府里,便看见了一个奄奄一息,将死未死的萧景怀。 谢老将军当场大怒,险些休妻,但最终也没有休——他只是抽了谢老夫人两个耳光,然后将人关入祠堂里关了几日,后来日日将萧景怀带到身边教养,授萧景怀武艺而已。 那一条人命,他舍不得用自己的妻子去填,所以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谢老夫人瞧见自家丈夫这阵仗,便知道自己怕是真的杀错了人,但是又能怎么办呢?人已经杀了,回不来了。 他们这对夫妻,便将这件事情咽下去,对外都坚称萧景怀是谢家出了服的远方亲戚家送来的孩子,还打算百年之后留给萧景怀一些谢家的田产,算是弥补。 当时,谢老夫人和谢老将军都以为萧景怀年纪小,又经历了一次生死,烧的一塌糊涂,所以都以为萧景怀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实际上,萧景怀记得一清二楚。 他生了一个好脑子,最是记仇。 他知道谢老将军在,他就报不了这个仇,所以他慢慢长大,等到谢老将军战死沙场,他知道谢老夫人愧疚、厌恶他,所以他偏生要日日在谢老夫人的面前晃。 他是个讲规矩的人,谢家给他吃穿,授他武艺,所以他不灭谢家满门,他只要谢家一条人命。 谢家欠他一条人命,他要自己拿回来。 “是,晚辈告退。”萧景怀抬起手,缓缓行了一个武夫抱拳礼后,转而出了前厅的门,将整个生机盎然,静影沉璧的慕华园抛在了脑后。 —— 他出了慕华园,并没有直接回到他的焚余院去,而是从后门出了谢府。 今夜晚间,他还有官差要办。 他从谢府出来,经过两条街,去了麒麟街末尾的北典府司。 北典府司是专门为圣上查案的地方,圣上的案子,都需要严格保密,就算是枕边人也不能透露一分。 今晚,他们的任务,是抓到一个叫裴青的人。 这个裴青是个浪荡子,他们抓到他的时候,裴青正在醉红楼与几个青楼女子欢爱。 萧景怀手底下的几个小旗利索的很,三两下便制服了裴青,顺带将裴青从头到尾搜了个干净,这醉红楼里的人虽与此事无关,但是沾了北典府司,也得歇业几日。 “带人走。”萧景怀立于门外,没打算让这点小事脏自己的手,只单手握着腰间的佩刀,冷冷的瞧着面前的裴青看。 “大人,搜到了一封信。”一个校尉从裴青身上搜到一封信,转而递给萧景怀。 信上写着娟秀的几个小字。 “裴郎亲启。” 是女子之口吻。 萧景怀对裴青那点风流韵事毫无兴趣,但是为了避免这信中暗藏玄机,他还是亲手拆开。 信封上沾着淡淡的熏香,清冽中透着一股梅香,与这裴青格格不入。 他掀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几句哀怨的陈诉。 从这信中的描述看,大概便是一个女子嫁了人,一年后才察觉到夫君不爱自己,便生了些恶毒心思,想要联合旧情人,把自己丈夫弄死。 还妖妖娆娆的写了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配上这醉红楼里的场面,这个“弄”字,怎么都透着一股子□□劲儿。 也不知是那个倒霉府门,摊上这么一个妻族。 萧景怀再往下看,便瞧见了一个落款。 姜寻烟。 萧景怀的脑海中骤然想起今日那个在府内为她丈夫纳了两个侧室的端正贤妻。 当时醉红楼内一片热闹,因着锦衣卫的到来,一群没穿裤子的恩客四处乱跑,青楼美妓们蹲在地上尖叫,老鸨“哎呦哎呦”的往他们这边跑,厢房里的裴青被兜头抽了几个耳光,正天旋地转。 一片热闹间,萧景怀微微点头。 很好,是谢家这个倒霉府门。 “没什么东西。”萧景怀将信封折叠好,收到自己的袖口中,定定的望了那校尉一眼,道:“便不登记在册了。” 校尉赶忙应了一声“是”。 萧景怀心情颇好的捏着袖口,想了想,突然低低的笑了一声。 他生的那般好,那张面一笑,似是整个春风都柔下来了,透着一丝莫名的愉悦。 先前是他打眼了。 谢府这潭死水,竟然养出来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食人花来。 他这个小嫂嫂,面上端庄贤惠,背后心狠手辣,倒是颇为有趣。 就是不知道她手中,到底有谢云书的什么“绝密”呢? 萧景怀敲着手腕中的纸张,突然有了些兴致。 他一直以为,这天底下的所有人,都会喜爱谢云书,被谢云书耍的团团转,但是突然间冒出来了姜寻烟这么个女人,让萧景怀有一种在人海之中,瞧见了他自己的感觉。 他看见了一个“同伴”。 现在的姜寻烟,何尝不是另一种的他呢? 他对姜寻烟生出来一种莫名的探索欲,他想看一看,姜寻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转瞬间,萧景怀的脑子里便过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裴青进了北典府司,交由诏狱内,没有半个月是出不来的,这半个月里,他倒是可以代替裴青“弄一弄”。 他想弄死谢云书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找到什么好法子,谢老夫人弄死了他娘,他弄死谢老夫人的儿子,一饮一啄,才是天理。 若是他能得来这小嫂嫂手中的东西——他们约的时间是明晚。 萧景怀那张俊美出尘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期待似的,望了身前已经被制服的裴青一眼。 “废一条腿。”他心情颇好的吩咐,然后踩着裴青的惨叫声下了楼。 废条腿,让裴青再多躺两个月,就算从诏狱出来了,也没法翻墙溜檐,给他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 深夜,红梅园内。 姜寻烟今日特意等的晚了些,果真,她歇息的片刻之前,谢云书满面愧疚的来了她的红梅园。 当时姜寻烟已经沐浴过后,身上只简单的披了一件素色霞帔,如云的鬓发半干的披散在腰间,露出一张清淡的面容来,瞧见谢云书来了,便坐在桌案便,撑着下颌看他。 “今日之事,是我不好。”谢云书一开口便是赔礼,面色十分愧疚:“柔儿早些年是谢家养女,与我自小一起长大,在府中骄纵了些,没想到她竟敢顶撞与你,今日我已训斥过她了,你莫要难过,日后,她不会了。” 说话间,谢云书还细细的看姜寻烟的脸色。 他总觉得,姜寻烟最近变化太大了些,让他有些琢磨不透。 而就在这时,姜寻烟偏过脸来瞥了他一眼,随即“哼”了一声,道:“我说呢,她怎的这般高傲,甚至都未曾来与我敬妾室茶,原是被你们谢家人宠着的。” 谢云书瞧见她这幅做派,心中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还是个爱争风吃醋的小女子。 “她年纪还小——”谢云书又要长篇大论,大概是想靠他这条三寸不烂之舌,哄得姜寻烟开心,然后不要再去找傅柔儿的麻烦。 “我比她尚小一岁。”姜寻烟打断了谢云书的话,她面上浮现出了些许厌烦之意,道:“谢云书,你是要宠妾灭妻吗?你将我放在妻位,便该敬着我,我父兄给你的,难道你都当看不见吗?且,这两日来,分明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你却只管让我忍让,我让的还不够多吗?” 谢云书沉默了,因他发觉,姜寻烟现在已不是两三句话说得动得了,她非要跟傅柔儿置这口气。 女人缠斗起来,便是这般麻烦。 姜寻烟也不言语——反正她现在不在乎谢云书心里怎么想,因为她知道,在谢云书眼中,没有比傅柔儿更重要的人。 她又何必给谢云书留脸面呢? “既如此,你想如何做?”谢云书似是疲惫极了,一张如玉面容上浮现出几分倦怠,他像是被逼到一点法子没有了,声线嘶哑的问。 若是寻常女子,定要被他那张俊美多情的脸给骗了,进而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 谢云书一贯会示弱的,他那桃花眼垂下来,便给人一种他已很难过了的模样,旁人瞧了都心碎,又怎么舍得为难呢? 再者说,何必将自己的夫君逼得这么紧呢?伤了情,日后又如何复原呢? “明日叫她来给我敬妾室茶,否则将她撵出去,做你的外室,扔到这府外,没人给她受委屈。”只可惜,姜寻烟根本不怕与他伤情,也半点不看他做戏,只道:“在我的府内,便要听我的规矩。” 谢云书见姜寻烟这边一点都撬不出缝隙来,只得叹道:“当是如此,明日,我会叫她来为你请妾室茶的。” —— 谢云书走的时候,姜寻烟照例去送,她现在也学会了谢云书那一套——纵然心里再不舒坦,面上也要演一演,说话永远从“大义”的方向考虑,比如她为了子嗣才会纳妾,她绝不承认是为了打压傅柔儿纳妾,只要她站稳了道理,又有姜府为靠,谁都不能奈她何。 这都是谢云书,用她的命教会她的。 她将谢云书送走的时候,看着谢云书的身影消失在重叠的草木间,心想,也不知道谢云书今日要如何回去哄傅柔儿。 她真是期待明日的“妾室茶”。 谢云书走了之后,姜寻烟站在门槛旁边瞧了一会儿天色。 月明星稀,树叶枝丫在夜空下左右摇晃,蝉儿不叫了,鸟儿也歇了,丫鬟换班,下去歇息了,似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天地间站着。 姜寻烟想了许久,最后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辰,裴青一定收到信了吧? 希望他明晚如约而来。 想起来裴青的贪色本性,姜寻烟也有些许生厌,但是——只要能弄死谢云书,她什么都可以。 姜寻烟一念至此,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了三声叩窗声,将她惊了一跳,她骤然回眸,低声问:“谁?” 深更半夜,谁叩窗而来?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窗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声线,似是有些像裴青。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寻烟,不是你邀我而来的吗?” 插入书签 恶鬼揽明月 当晚,甜水园的烛火亮了一夜。 傅柔儿又哭又闹,将桌上的杯盏、柜上摆着的烧瓷白釉瓶噼里啪啦的摔了一地,疯了一样抽自己的耳光,抽出“啪啪”的脆响。 她一边抽一边喊道:“我下贱!我不该听信你的那些话,我也是好人家出来的姑娘,给你做了妾不算,还要容忍旁人一道来做妾,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罢了!” 她不断打自己的脸,谢云书看的心疼,便过去,用宽阔的胸膛抱紧她。 傅柔儿便不打自己的脸了,而是转而将自己埋在谢云书的怀抱中哭。 “你先服个软。”谢云书细细的哄着她,道:“这个仇,我替你记着,来日一定还回去。” 姜寻烟上辈子被伤了心,留于红梅园内,不再出来,谁都不曾搭理,也不曾去主动压制傅柔儿,那傅柔儿如何骄纵都没关系,这府内也没有旁人会让傅柔儿委屈,但偏生,现下姜寻烟要好好把持这个家,还纳了两个妾来,显然是要握紧后宅,这种时候,傅柔儿须得服软。 山中老虎来了,猴子就不能称王了。 “是我对不住你。”谢云书只抱着她,一双桃花眼中泛出了几丝泪光,他道:“我应你,只要你怀了身子,我便将那两个妾室都赶出去,可好?我绝不会碰她们两个的。” “那姜寻烟呢?” “她还需两年。”谢云书捧着她的手,眉目中一片笃定,他道:“只要两年,我便能寻个由头,将她降至平妻,幽禁红梅园,只有你,是我唯一的正妻。” 厢房内的火烛熠熠的映着如玉郎君的面庞,傅柔儿一颗心都要化在他的融融情爱之中了。 姜寻烟不心疼谢云书,傅柔儿可是心疼的,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是被偏爱的那个啊。 谢云书娶姜寻烟,是因为姜寻烟利诱他,谢云书纳两个妾,是因为姜寻烟威逼他,说来说去,都是姜寻烟的错,怎么能怪她的云书哥哥呢? 云书哥哥已经待她很好了,为了娶她,甚至还亲手杀了他与姜寻烟的孩子——这样一想,她心中又浮现出了淡淡的愧疚来。 她怎么能怀疑云书哥哥对她的爱呢? 谢云书也是逼不得已啊,为了谢家,谢云书在外绞尽脑汁,回到府内还要安抚她,她怎么能这般胡闹呢? 傅柔儿红肿着眼睛,贴着谢云书的胸膛,声线哽咽的说道:“我知道了,云书哥哥,明日我就去给她敬茶。” 谢云书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他揉着她的头,哄着她上榻,在傅柔儿的耳边说俏皮话:“好柔儿,别哭了,来给为夫生两个孩子。” 傅柔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低声说他:“不正经。” 谢云书抱着她上榻的时候,傅柔儿埋在他温热的胸前,把什么拈酸吃醋的事儿都给忘了。 就算是姜寻烟压她一头又怎么样?谢云书现在在她这里,陪她共赴巫山,同探云雨。 姜寻烟有吗? 她没有!她就算是正妻,也只能一个人孤枕难眠。 傅柔儿充满恶意的想,姜寻烟现在怕是正一个人凄清寒骨,咬着被子哭呢! —— 此时,红梅园。 月光晒透窗前纱,姜寻烟立在后窗前,目光盯着床上映出来的一道挺拔的人影,只觉得后背都冒出了刺潮的热汗来。 “你——”她几乎失音,只磕绊的问:“不是约了明晚吗?” 她许久未见过裴青了,她以前是闺中千金,在姜府不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来往间也都是姑娘,与裴青的联系,大概便是裴青自小与她一起长大,瞧上了她美色,几次来姜府探瞧她,求娶未成,又在街边蹲守调戏。 她因着心中生厌,所以从未多看过裴青,现下乍一听见裴青的声音,都有些认不出他了。 她怔怔的看着木窗外的身影,一时间手心都满是热汗。 而窗外的人“笃笃”的又敲了敲,力道不重,透着一股好整以暇的气息,站在窗外问:“你再不开窗,我要被巡逻的私兵发现了。” 红梅园每两刻钟有一队巡逻的私兵,并且是谢云书的人——因红梅园以前便是谢云书的院子,后来姜寻烟嫁进来后,红梅园便成了他们夫妻的院子,所以红梅园中,姜寻烟与谢云书的人都混杂在一起,但总的来说,还是谢云书的人更多。 姜寻烟听见“巡逻私兵”这四个字,心中便是一凛,她筹谋至今,便是为了弄死谢云书,像是上辈子一样,逃跑未成的事,绝不能再发生了。 姜寻烟骤然抬起手,推开了窗。 彼时正是夜色浓郁,天上月华倾落,贴着薄纱的木窗一推开,窗外的人影终于清晰的落到了姜寻烟的面前。 那是个极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外甚至比窗还要高上一截,肩宽背挺,穿着一身圆领绣山林书生袍,袍绣山川重叠,树木烟云,腰以玉带钩,靴以皂木靴,光看身量便是极出众的,其人面上——面上却未曾露面,只戴着一个玉面具。 隔着半开的窗,萧景怀也在看她。 月下美人鬓烟唇艳,若海棠醉日,单看这模样,确实有让裴青那浪荡子替她杀夫卖命的本钱。 萧景怀眼眸微凝,随即提膝越窗。 姜寻烟看到他面的时候,先是讶异了一瞬,竟是遮了面的。 裴青有这么高吗? 姜寻烟只是晃了一瞬的神,外面站着的男子便已翻身从窗外进来了,他先于姜寻烟一步开口,声线清冽低沉,语调却带着几分暧昧的气息:“一岁未见,烟儿竟落到了这等地步,当初还不若嫁了我,叫郎君好生疼疼你。” 窗口并不低,足有姜寻烟腰间一般高,但来人臂长腿长,一眨眼的功夫便掠进来了,他脚步不停,直逼到了姜寻烟面前来,人才一至,身上那种滚热的气息直扑到姜寻烟的面上。 像是冬日里的火炉,炙烤的姜寻烟手脚发软。 纵然是早已坐好准备,姜寻烟此时依旧有些受不住,她这两世里,都只有一个夫君,现下却是亲手放了一只狼进来,她还得洗干净脖子给人家咬。 “你,你怎的戴了面具?我许久未见你,你,你休要说这些话。”她向后退了两步,缓了缓,才稳住心神,道:“太危险了,我们定的是明晚,你提前来,若是叫旁人发现了可怎么是好?” 小娘子面上镇定,实则声音都在发颤。 她倒是没怀疑裴青的真假,因为她的贴身丫鬟是亲手将信送到裴青手中的,中间都没有旁人转交,所以绝不会有旁人拿到此信。 那这人就一定是裴青,姜寻烟如此想到。 萧景怀缓步逼近,姿态信步游庭,似是回了自己家中一般,淫言浪语一箩筐的往下落,不要钱一样砸在姜寻烟的面上。 “今日收了烟儿的信,便觉心中思念难耐,一刻都等不得,想与烟儿再话前缘。”萧景怀缓缓逼着姜寻烟走,姜寻烟一步步往后退,直退到床榻前,“噗通”一下坐下了。萧景怀的手指便落到了姜寻烟的面上,细细的抚揉而过:“我这面,前些时日伤了,不好来见烟儿,烟儿的面,倒是如往常一般好,惹我心动。” 说话间,他掀起了面上的面具,面具下的脸果真是裴青的容貌,但是却也包着纱布——这是萧景怀专门易容而来的,只叫姜寻烟看了一眼,复而又盖上了面具。 姜寻烟果真不再怀疑,任由萧景怀碰她。 萧景怀顶着裴青的脸,口中说着那些羞人的话,面具后的眼却没有半点□□,只有几丝玩味。 他来之前,自是查过一遍姜寻烟和裴青的,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不假,但是姜寻烟嫁入谢府后不再出门,已有最少半年没见了,他虽然不能下诏狱去亲审裴青,但是也见过裴青的人,装替一下,几句之内,不会出问题。 特别是此时,他手中的姜寻烟显然已是被他打乱了阵脚了,脑子里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一方面要应对“裴青”的无礼,一方面又要想办法诱裴青替她杀夫,两厢拉扯,面上难免会露出一点踪迹来,她自己都自顾不暇,自然来不及探查裴青的不同。 姜寻烟虽两世为人,但在萧景怀面前尚有些不够看,他不知道审过多少狡诈之辈,眼力实非寻常。 姜寻烟那点心思,他拿捏得极透,故而慢慢的推着她往前走。 “若是叫人发现了,烟儿和离便是,日后跟我,可好?”萧景怀的手从她的面上似要往下落。 姜寻烟打了个激灵,骤然后退了些,偏过半张脸,低声道:“不,不行,你得帮我办一件事,你才能碰我。” “什么事?”萧景怀垂下眼眸,瑞凤眼深深地望着她,低声问。 两人你来我往,你试我探,终于到了掀底牌的时候。 彼时他们二人已经逼至到了床榻边,姜寻烟坐在榻上,萧景怀站在一旁,两人距离不过一臂。 姜寻烟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已经走到这里了,她不能回头了! 所以,姜寻烟伸手,纤纤玉指往萧景怀的臂上一搭,硬拉着人往床上一倒。 萧景怀身体微微紧绷的被她拉着倒下,幸而姜寻烟比他更紧绷,所以没察觉到他的不同——若真是裴青在这里,都要动手脱姜寻烟的衣服了,怎么会如同萧景怀一般僵着不动? 萧景怀本便只是想来探一探姜寻烟的底——寻常女子就算是会情郎,也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且今日尚在谢府内,他本以为姜寻烟不一定敢真的迈出那一步,却不成想,她竟是真豁得出去。 萧景怀心内便含起了几分冷淡讥诮。 没有人不鄙夷乱身不忠的女子,还是主动送上门叫人糟蹋的,故而待姜寻烟也越发轻视——他初初时,只是想瞧一瞧姜寻烟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瞧见了后,便觉得这女子委实不堪为妻。 以他的角度来看,虽然谢云书叛誓在先,但是既伤了情,姜寻烟大可和离归家,若是做的更过分一些,不和离,自己也去另养小倌也可,虽也败了德,但这些都在明面下,不曾涉及到人命。 姜寻烟却不,她一方面为自己的夫君纳妾,打压傅柔儿,一方面偷情杀夫,手段狠绝,连一点活路都不给旁人留。 她是想把傅柔儿和谢云书都一起弄死,这还不算,她还想坏谢家百年门庭,让谢家再难起身出头。 她还如此迫不及待的想与自己的情夫出去浪荡!下贱至极。 这样的女子,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萧景怀只冷眼看着她。 床榻极大,他们二人紧紧贴着,姜寻烟抱着他,忍着他身上烫人的躁意,把自己的脸贴到他的肩上,低低的念:“谢云书前两年只是个给事中,后来平步青云,直升为户部右侍郎,是有缘由的,他替户部尚书做了一笔假账,我知晓他的账本藏在何处,我将那账本偷出来与你,你去揭发了他。” “裴郎替我做成这件事,我便可和离归家,日后随裴郎如何,可好?” 她已把自己放的极低了。 云鬓香雾,冷梅飘雪,瞧着似是冰清玉洁不可攀折,但实则——却是他掌中之物,任由他如何都不会反抗。 萧景怀却没有半分心动,只觉得这女人委实心狠手辣,若街边蒲草,人人可踩,这是个蛇蝎妇人! 不过这样也好,她够狠,便不必担忧她反水,且愿意去拿谢云书的致命物件来换,他也乐得轻松——这些年,他虽然人在谢家,但谢云书和谢老夫人一直防范着他,他拿不到谢云书的要命的东西,但姜寻烟拿得到。 且他现在顶着裴青的皮,日后事情出了纰漏,也落不到他萧景怀的身上。 到时候,姜寻烟给他证据,他也姜寻烟弄死了谢云书,如此,他虽然冒领了裴青的身份,但也不算是亏欠她。 这样一想,此事可成。 他思索这些的时候,姜寻烟以为他在迟疑。 毕竟为了偷一个女人,做这档子事儿,还是颇有些危险的,裴青是爱美人如命,但脑子里有点东西,不是个蠢货。 “裴郎——”她越发贴近他,如绸缎的发在他的胸膛上轻轻蹭过,女子声线哀怨,如泣如诉:“应了奴家吧,我不爱谢府,我爱你。” 萧景怀自然知晓不可胡信于她,但他依旧被她蹭的微微一僵。 她是极美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萧景怀发僵。 这一点让萧景怀有些恼羞成怒,他厌恶她,却被她的美色所诱。 萧景怀冷着面压着身体紧绷古怪的反应,与她继续演戏。 他的呼吸重了几分后,缓缓地伸手盖到了她的背上,语调依旧轻佻,按着裴青惯有的油腔滑调,只道:“当随烟儿所言。” 姜寻烟终于松了一口气,不介意贴靠着他,让他吃一点甜头。 只要谢云书遇事下狱,她的仇就算是报了,到时候她和离归家也好,直接卷嫁妆自己去庄子里活也好,都算是个出路,不管是谢家,还是姜家,她都不会再回了——姜家人真该谢谢她,毕竟当初谢云书一翻身,第一件事就是弄死姜家人,现在谢云书先死,姜家人反倒捡了一条命。 至于裴青,委实不是个长情人,估计与她热络两日,便不会再来寻她了,若是裴青实在缠着她,她便卷钱出京城,左右她对京城早已没什么留恋了。 一念至此,姜寻烟越发贴靠他。 她想要裴青给她卖命,自当舍出来点本钱。 养狗还得喂肉骨头呢,何况是这么大个人,所以她任由裴青贴着她的腰,向他展露她的美好。 那截腰在他手里,几乎要化成一捧水,芙蓉若面勾魂摄魄。 不过,姜寻烟不肯叫裴青多碰她,倒不是豁不出去,而是怕裴青吃干抹净不办事,裴青若是跑了,她都没地方喊冤去,所以她死守着一层底线,只肯叫裴青抱抱她。 若是想要旁的,要先给她弄死谢云书才行。 萧景怀想,她想利用他杀夫,他也是想利用她手里的东西向谢云书报仇,他们二人也算是殊途同归。 不过,他终究不是裴青,他如此轻浮,也并非贪她身子,不过是为了叫姜寻烟以为他是裴青那个浪荡子而已,他装成裴青来拿证据,拿到证据便走,自此不再出现,绝不将萧景怀的身份露出来。 日后,他自不会与这等自甘下贱的女人有任何关系。 只是,萧景怀看着她口口声声说“弄死谢云书才能碰我”,便想到了谢云书那张端正肃然、霁月风光的脸。 谢家大公子一生筹谋算尽,官场上一片坦途,竟是在后宅翻了船。 谢云书知道自己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吗? 在谢云书哄着傅柔儿接受那两个妾室,卖力使傅柔儿安然入睡的时候,大概也想不到,他的小妻子正被人捏着腰细细把玩。 —— 次日,辰时。 谢老夫人身子不好,辰时起不得身,所以谢府慕华园内没有晨礼,只有暮礼,但姜寻烟依旧一大早便起了身,叫丫鬟为她梳洗打扮,然后等着傅柔儿来为她行“妾室茶”。 姜寻烟昨日睡得其实不好,裴青早来了一日,惊得她心惊肉跳。 裴青走了以后,她半个晚上都在辗转反侧,一时觉得自己太胆大妄为,一时又觉得自己似乎哪里筹谋的不大好,裴青其实并不是个特别可靠的人,但是她左右思量了许久,都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不甘心的、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第二日醒来时,饮了一杯茶才回过神来。 今日为她梳妆的是夏风,夏风为她挑选了一件雪绸银丝对交领绣祥云飞叶裙,又为她挽了一个清雅的流云垂月鬓,在鬓间为她簪了一支厚重的银丝缠珠的珠花,衬得她威严高贵。 别管她昨夜是何模样,与谁谋算什么,今日天亮了,她照旧是谢府的大少夫人。 她跟裴青的账昨天算了半夜,今天该算跟傅柔儿的了。 夏风为她妆点的时候,还碎碎的说了一些府内的其余事情。 “昨日绿夫人晚间便歇在慕华园,给老夫人侍疾,红夫人回了甜橘园,今日红夫人特意起了个大早,在府门口做偶遇,与大少爷搭上话了。”夏风一边为她妆点,一边小声道:“倒是大少爷,不吃这一套。” 谢云书那个人,瞧着长袖善舞,但实则最是薄情,他那点爱意全都一股脑的塞给了傅柔儿,连姜寻烟他都不在意,旁的红夫人自然也别想得来。 “嗯。”姜寻烟淡淡垂下眼睫,道:“不急。” 不急的,机会马上便来了。 她一言至此,外面便传来通报声,是傅柔儿来给姜寻烟行晨礼了。 —— 傅柔儿今日来的时辰正好,她来时大概是被谢云书仔细哄过,一张圆润的桃花面上红霞斐然,进门的时候,面上竟然还是带着笑的。 也不知道谢云书到底是怎么哄的。 “妾身见过大少夫人。”瞧见了姜寻烟,傅柔儿竟然当真顺从无比的行了礼。 姜寻烟瞧见了,只在心中冷笑。 她想,谢云书是真有本事啊,能在两个女人之间找寻到一个平衡点,既让她松口纳妾,又能让傅柔儿对她乖顺。 只可惜,她不是什么真的贤妻,谢云书既然让她做妾,那就别怪她这个做主母的磋磨人了。 毕竟,最开始将傅柔儿放低的那个人,任由傅柔儿出来受委屈的那个人,可不是她姜寻烟。 “嗯。”姜寻烟应了一声,转而看向一旁的春雨,道:“看茶吧。” 敬妾室茶的过程很简单,都是侧室端起一杯杯盏,然后由丫鬟将茶杯沏入水,再由妾室端给主母。 这茶壶里装的水都是温水,主母接了,浅浅抿上一口,便是允了妾室进门,日后妻妾和睦,不起争端。 傅柔儿来接茶的时候,心里是颇为不屑的。 昨日,谢云书对她百般恩爱,向她许诺了好多,而最让她高兴的是今晨,她尚在昏睡时,她的小丫鬟叽叽喳喳的回来给她报喜。 原是那个红夫人,想去与谢云书搭话,装模作样的勾人,被谢云书拒了。 傅柔儿便觉得心里头甜滋滋的。 她知道的,谢云书心中只有她一个人,别管姜寻烟是提了一个红夫人还是一个绿夫人,就算是姜寻烟把红橙黄绿青蓝紫都给提了一通,谢云书也不会碰她们。 因为谢云书只爱她。 一想到她拥有了谢云书的爱,她便一点都不嫉妒姜寻烟了,姜寻烟做主母有什么用?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会有,每晚也不会有宽阔的臂膀拥着她,这样的女人,活着都没意思! 一念至此,傅柔儿心中便升出无限的得意与优越来,她分明是敬妾室茶的那个,但是下颌却神气活现的抬起来,好似她才是正妻似的,连带着手中的杯盏也举得高高的。 春雨提着茶壶,向她手中的杯盏倒下热水去。 热水一落下,傅柔儿便觉得不对了。 寻常敬妾室茶,那水都是温的,倒下后便好入口,但春雨倒下的茶水却是滚烫的,落到了她的杯中,那一层薄薄的青花壁转瞬间便被热水烫的灼手。 傅柔儿瞧见这茶水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么烫的水如何入口呢? 而下一瞬,那水便蔓延过了杯口,滚热的水流淌到了她的手心中,烫的傅柔儿尖叫着丢掉了手中的茶杯。 “大胆!竟敢扔掷茶盏?” 傅柔儿手中茶杯才刚掉在地上,她便听见春雨凶神恶煞的训斥道:“这杯妾室茶你是不想敬了吗?这谢府的门儿,你也不想入了?还不快捡起来!” 傅柔儿何曾被人骂过?谢云书都舍不得骂她,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丫鬟! 她娇俏的脸蛋都气白了,当场就想给这丫鬟一个耳光,但是在扬起手的那一瞬间,傅柔儿突然想到了昨日谢云书与她说的话。 “她起了把你送庄子养外室的心思,柔儿,你若想留在府内,日后需低头。” 她想留在府内,她就要低头。 这一耳光打下去,她气是出了,可是就留不了谢府了。 离开了谢府,日后谢云书在谢府内做了什么,她便完全不知道了,而且她现在在谢府内,还能看见老夫人,看见谢妹妹,若是她走了,便谁都瞧不见了。 到时候,她是自由了,快活了,没人骑在她头上了,可是她还能回来吗?万一谢云书又被姜寻烟害了,与姜寻烟滚到一起了呢? 所以傅柔儿不要走,她偏要留在谢府里。 姜寻烟想撵她走,她就一定要留在谢府里! 想留下,就要低头。 万般委屈,憋闷,愤恨,在心中一一闪过,傅柔儿从未受过这种屈辱,一时间眼底都要落下泪来了。 但她咬着牙没哭。 这个仇她记着,她要谢云书给她报。 她缓缓蹲下身去,捡起来那杯盏,重新举起来,道:“妾身失仪。” 春雨一时心里痛快极了,她天然立在姜寻烟这边,自然对傅柔儿厌烦至极,所以又烫了一遍傅柔儿。 整整一壶沸水全都烫下来,直到所有水都浇光了,傅柔儿的手也烫出了一手的水泡。 傅柔儿牙都快要碎了。 终于,她手中茶盏的水变得温热了的时候,那丫鬟才让开身子,允她去敬茶了。 傅柔儿颤着手,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将手中杯盏敬下,充满暗恨的道:“妾身,请夫人用茶。” 姜寻烟高坐太师椅上,盯着她看了两息,才抬手接了她的茶。 这便恨的不行了? 这便委屈的很了? 只不过是一手的水泡而已,比起她上辈子受得那些苦,算得了什么呢? 她垂眸接过了手中杯盏,浅浅的抿了一口,道:“下去吧。” 傅柔儿满面恨意的走了。 她是那样骄纵,被谢云书惯成了那副德行,连装模作样都很勉强。 春雨看的生恼,凑到姜寻烟面前道:“夫人,还是太轻易放过她了。” 姜寻烟捧着那杯茶,低低的笑了一声。 她倒是想重罚,但是谢云书不会允的。 所以她只能小小的激怒傅柔儿,激的傅柔儿恼怒,主动挑衅她,做下错事,她才能再还手报复。 “不急,叫你安置下去的人手,都安下去了吗?”姜寻烟放下杯盏,问道。 春雨点头:“安置下去了。” 姜寻烟原先没有在慕华园和红梅园安置人手,但重生归来后,除了一个萧景怀的院子以外,旁的院子中,她都安插了些自己的人,可供消息探听。 有些事,她一个人做不来,还可交给红绿夫人,这两人是她的左膀右臂,比她一个人来做更轻松。 思及这些,姜寻烟垂下眼睫,道:“安置下去了,便很快了,很快她便要该挨罚了。” 很快。 —— 傅柔儿回了甜水园,哭哭啼啼摔摔打打了一通,本是想等着谢云书回来向谢云书告状的,但是思及谢云书昨日与她说的那些话,她又觉得谢云书不会真的帮她去报仇。 最起码,现在的谢云书不会。 谢云书都不会,更别提老夫人了,老夫人前日在慕华园是真伤了她的心,口口声声说对她最好,结果一转头却又接了那俩侧室,还训斥她呢。 所以她思来想去,唤来了丫鬟。 “去一趟洛水阁。”傅柔儿咬牙切齿的说:“请二小姐过来。” 谢云书和老夫人不站在她这,但谢云玉定是会帮她整治姜寻烟的。 插入书签 口是心非狗男人 谢家的二小姐名唤“谢云玉”,比傅柔儿小三岁,时年不过豆蔻年华。 她的及笄宴便在两日后,为了筹备她的及笄宴,整个谢府已忙了不下两个月了,许多事都是姜寻烟一手操办的。 谢云玉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外与闺中密友游玩写诗,不常在府中,她还有一门好婚事,许的是工部侍郎家的嫡子,等她及笄后,便要成婚了。 这段时间因为谢云玉忙,所以她们俩人没有常见面,但是谢云玉与傅柔儿感情极好——她们俩自小便是一块长大的,傅柔儿性子娇憨明媚,谢云玉爽快恣意,她们俩是实打实一块长大的手帕交。 这种感情还与男女之情不一样,谢云书会考虑自己的官途,谢云玉却只会全心全意的心疼自己的好姐妹,因此,姜寻烟进谢府门的时候,谢云玉就待姜寻烟十分冷淡,不似谢云书一般做戏,也不似谢老夫人一般权衡利弊。 谢云玉内不思考子嗣,外不思考官场,是一门心思,从头至尾,只心疼傅柔儿的。 傅柔儿这边一派人去叫,谢云书便推了与未婚夫出门游玩的事,一路奔到了红梅园内,来寻傅柔儿。 她到的时候,正是午时,甜水园的木窗半开着,明媚的阳光穿过半透的纱窗,落到地上,便烙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印。 这样好的天气里,傅柔儿正坐在矮榻上,摊开一双满是水泡的手,由着丫鬟给她挑泡、挤水,红肿着眼哭。 谢云玉一瞧见傅柔儿的手,先是惊了一瞬,赶忙走过来,将丫鬟赶走,然后自己坐到矮榻上来,心疼的捧着傅柔儿的手问道:“这是怎么弄的,我大哥呢?他竟叫你受了这般伤!” 傅柔儿垂下眼睫,面上浮现出些许委屈,道:“不是你大哥,是她。” 傅柔儿只要说一个“她”,谢云玉便知道是谁了,顿时将谢云玉气的怒拍桌面:“姜寻烟还自诩为大家闺秀,高门大户呢!竟这般为难与你!你未曾向娘亲告状吗?” 傅柔儿自然不会说她被罚是因为她之前不敬、挑衅在先,她只越发难过,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她是高门贵女,老夫人让着她,谢云书敬着她,我还能如何呢?” 谢云玉瞧见傅柔儿这样子,便知道傅柔儿有话说,她眼珠子转了两圈,将所有丫鬟都给赶出厢房里,然后低声问傅柔儿:“那你想怎么办?” 谢云玉了解傅柔儿,傅柔儿就不是那种任人欺凌、低头认输的人,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实际上就是一个意思,傅柔儿想要谢云玉帮忙。 “你帮我个忙。”傅柔儿凑近谢云书,小声道:“过两日你及笄宴,定是那女人操办的,在席间,你给她喂杯水,下点药,叫我痛快一番。” 谢云书和谢云玉都善用药,这一手是从谢老夫人那里学来的,早些年谢家还没发家的时候,谢老将军只是个普通的乡间汉子,谢老夫人也只是个药娘。 因为有这份能耐傍身,所以当初,谢老夫人给萧景怀母子下毒的时候,便那般利落,后来,谢云书给姜寻烟下流产药的时候,也那般利落。 轮到了谢云玉这里,谢云玉也是一样的利落,她从袖兜里掏出来一份药,道:“这个如何?痒沸散,到时候我向她敬酒,她定会饮下去的,叫她痒上半个月,浑身起疹子,也算报了这个仇。” “好。”傅柔儿从谢云玉手中拿走了那份药,说道:“到时候,我将下了药的杯盏与你,你拿去敬她。” 谢云玉未曾多想,自当点头。 她也想给傅柔儿出一口气。 两个小姑娘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谢云玉亲手给她挑破了手上的所有水泡,又给她包了一层纱布后才离开。 等到谢云玉离开后,傅柔儿便拿出那瓶药看。 只是一瓶简单的痒粉而已,不伤筋不动骨,这就是谢云玉能为她做出来的报复,她们闺阁姑娘能做的最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但傅柔儿觉得远远不够。 她到底是跟谢云书睡过的女人,行事间学不来谢云书的聪明,却将谢云书的阴毒学了个十成十,她这一次,打算利用谢云玉来害姜寻烟。 只这一瓶药,是偿不了姜寻烟给她的屈辱的,她决定,将这药换一下,换成另一种效果更强烈,会毁掉姜寻烟一生的药。 她哄谢云玉去给姜寻烟端酒就是这个原因。 她给姜寻烟端酒,姜寻烟不会饮,但是若是谢云玉去端酒,姜寻烟一定会饮,毕竟谢云玉是姜寻烟的小姑子,若是盘算起来,她们俩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她不过是个妾罢了。 至于到时候若是出了事—— 傅柔儿并不怕,出了事,谢云书肯定死保她。 就算到了日后清算的时候,谢云书也不会把她弄死,肯定会挑别人出来顶罪,到时候,姜寻烟已经完了,这谢家,还有谁能跟她抢? 傅柔儿越想越觉得自己得这么做。 她不能干坐着、受姜寻烟的欺负,她得主动起来,就像是谢云书想让她进门,就害了姜寻烟的根基,让姜寻烟再也生不出孩子一样。 至今,那些外人都以为是姜寻烟自己体弱,留不住孩子,是姜寻烟的错,所以她才能顺利进门。 只要姜寻烟再犯一个大错,姜寻烟就做不成主母了。 傅柔儿当然知道动了姜寻烟,姜家的人会发怒,但是发怒又如何? 谢云书爱她,这就够了。 几个念头急转间,傅柔儿转身叫来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低头与丫鬟吩咐了几句,又去拿来了两个金镯子,塞给了那丫鬟。 贴身丫鬟拿着金镯子出了甜水园,以“采买”为由,出了谢府。 只是这贴身丫鬟不知道,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跑到了红梅园来报信。 虽然谢云书心底里不喜欢姜寻烟,但是面上做的却是十分好看,谢府里的人都以为姜寻烟主母之位稳如泰山,所以都想寻姜寻烟的好处,在姜寻烟面前卖脸,以求来日能在姜寻烟手底下讨到点好的,所以春雨轻而易举的便能获取到更多的消息。 更别提春雨每次都会花二两银子来买——二两银子,可是她们半年俸禄呢。 傅柔儿关起门来与旁人说什么,那些小丫鬟们瞧不见,但是傅柔儿的心腹丫鬟出门去了,这小丫鬟们都瞧见了,全都报到春雨那儿去了。 春雨果断派人跟上,随后又去与姜寻烟汇报。 春雨去找姜寻烟的时候,姜寻烟正在自己的卧房中写信。 盛夏时节,院子外的树枝生的太过高大,将卧房的窗旁都挡了些影子,窗户打开着,外面便是摇晃的树叶声,屋内摆着冰盆,案上点着香,袅袅烟雾散在姜寻烟的眉眼间,似是瑶池仙子云中而来。 姜寻烟使玉镇纸压着云烟纸,素手执笔,面色冷淡若枝头寒梅,写出来的娟秀的小字却缠满了暧昧旖旎的气息。 她在给裴青写情书。 她还要勾着裴青给她卖力,因为怕裴青回去之后反悔,或者因为一直吃不到她而淡了心思,所以把一封情书写的爱意绵绵,期间还添了几句露骨诗词,只要是个男人,瞧见了这些诗词,便难免浮想联翩。 姜寻烟昨日瞧见裴青的人时,脑子转得慢,现下瞧不见了,反而开始文思泉涌了,顺带还缅怀了一下当初他们二人的幼时情谊,情真意切的表演了一番什么叫“悔不当初嫁郎婿”。 写完之后,姜寻烟尤觉得不够,思索间,从自己不穿的旧衣间挑出来了一件肚兜,一道给塞进信里了。 她刚将信塞好,外头春雨便进来了。 小丫鬟来得急,发包下面的穗子都跟着来回晃,鼻尖上都浸了一层浅浅的汗,一路小跑到她前面,低声说了两句。 说的便是傅柔儿派人出了府门的事。 提起这件事,姜寻烟却并不在意,因为这件事上辈子也发生过——在上辈子,她因为不能生子、丈夫背誓、母亲的训斥而郁郁寡欢,一个人留在红梅园内,甚少出来。 但是后来谢云玉办宴,她身为长媳长嫂,不能当瞧不见,所以便出来为谢云玉操持。 结果,宴席上,谢云玉给她端了一杯酒来,她饮了后,起了十五日的痒疹,不算很重,但日夜难眠,她请药娘来看,药娘说她是误食了药了,但是要去寻证据,也是无处可寻。 分明她是为谢云玉办宴,谢云玉还要过来恶心她一下,姜寻烟想,大概这些人打心眼里觉得对不起傅柔儿,因此,他们都觉得只有欺负她,才能表明他们心中傅柔儿更重要。 姜寻烟上辈子活生生吃了这么个哑巴亏。 但这辈子不会了。 “跟上瞧瞧她想做什么。”姜寻烟神色淡然的将信封包好,递给春雨,道:“送去裴青的外宅,给裴青去。” “是。”春雨应道,双手来接。 她一入手,觉着这信封鼓鼓囊塞的,里面还有点软,不知塞了什么,但还是立刻藏在了腰腹间,旁人不扒掉她的衣裳都瞧不见。 春雨是跟了姜寻烟最久的丫鬟,忠心可鉴,姜寻烟的吩咐,她是一定会做到的。 她重新将衣裳系好,道了一声“奴婢这便去送”, 春雨也从谢府的后门处而出,直奔了裴青的外宅。 谢府住在康平街,这是官街,街头街尾都是朝中为官的官家人,所以来往间都需小心,莫要冲撞了旁人,皇城底下的人,就像是那根须繁茂的大树,保不齐谁家的远亲是那家大户房中受宠的姨娘,故而都以和为贵。 春雨自谢府出来后,绕过了几条街,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裴青的外宅。 裴府在麒麟街,而裴青的外宅置办在了乌衣小巷,清净偏远,也没什么人,春雨一路轻车熟路的来了。 但春雨和姜寻烟都是后宅妇人,她们并不知道,在昨日傍晚时,裴青就因涉事,被锦衣卫带入诏狱间了,裴青的宅院暂时被锦衣卫收押,留守在这里的,已经不是裴青的人了,而是萧景怀安置下来的心腹暗探。 这些暗探伪装成裴青小厮的模样,试图从春雨手中接过信。 春雨绝对不给。 “不行。”她说:“我得见裴公子才行。” 她的信,只能给裴公子。 暗探无法,只能留春雨下来,又遣人去告知萧景怀。 萧景怀当时正在北典府司内交接。 裴青涉到了一桩涉及贪污受贿的案子,圣上发了话,整个北典府司的人都在四处抓人,萧景怀为总旗,官职小,顶的压力也不大,抓了一个裴青后,剩下的事便不是他的活儿了,他刚交班完准备回住处,便接了心腹暗探的消息。 不知那姜寻烟又送了什么信来,还非要瞧见他才能松手,想来十分重要——难不成这么快便寻到了谢云书的罪证吗? 萧景怀颇为在意,他从北典府司后离开,后又弄了□□、盖了玉面具,去了裴青乌衣巷的宅院中,从春雨的手里接过了信封。 春雨还瞧了他受伤的脸,才肯给信——萧景怀□□做得好,仔细贴面查看才会察觉不对,乍一看不会出岔子,春雨果真没认出来。 萧景怀拿了信后,转而从裴青的宅院中离开,回了他的外宅。 萧景怀也有外宅,两进两出,就在与乌衣巷隔着两条街的田螺巷,巷内幽静,他踩过整齐的大理石地缝,入了他的书房间,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中拆开信封查看。 他以为信封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的是什么证据,所以特意查过四周,确定无人,然后小心查看。 书房门窗紧闭,窗外有阳光透过丝绢纱窗而入,萧景怀拿出裁纸刀,缓缓裁开信封。 裁开信封,便瞧见其上是一块叠起来的,整整齐齐的红绸布和一封信,他拧眉将红绸布送到面前仔细端详轻嗅,试图猜出这是不是藏着密令的东西,但他只嗅到了一阵淡淡的冷梅幽香。 他将信拆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句:“夜紫葡萄浸霜露,樱桃润泽春意浓。” 这竟是—— 其中意味,转瞬间便入了萧景怀的脑海中。 这哪是什么证据,分明是一首淫诗! 再一看那绸缎,一展开,竟是个女子的小衣! 萧景怀的脑子阵阵发嗡,在察觉到这些东西的那一瞬息间,他脑海中第一个翻涌起来的是,他竟嗅了这上面的气息。 且,他的身子在那一瞬间,有了些许紧绷。 他自昨日晚间从姜寻烟那处离开后,心中便一直翻涌着些许躁动,直到这一刻,所有的躁动都被引爆,一种说不出的□□直冲头皮,似是血液都在翻涌,昨夜那榻间红浪翻滚,姜寻烟那一截纤细的腰在他手中化成水,和姜寻烟那张水润柔嫩的芙蓉面贴在他肩上。 任他攀折,任他逗弄,会在他手心里化成一滩水,被他弄得哭求不止,含着泪唤他裴郎—— 裴郎! 萧景怀的双眸骤然睁开,于书房中清醒。 他竟将自己当成了裴青那个浪荡子! 萧景怀一醒来,顿觉周身都不大对,口干舌燥,偏生下方还是挺的,他怔了半晌,顿时勃然大怒。 他有如此变化,自是要怪那不知廉耻的女子,只是与她相识,便被她侵染,这等□□之人,想起来便叫他,叫他—— 生气。 他绝不会碰这样□□的女子! 萧景怀不肯承认是他好人美色,他只将所有罪责都甩到姜寻烟的身上去。 萧景怀咬牙切齿的将那小衣攥在手心里,怒拍书案。 姜寻烟这女子,竟如此放浪! “裴青”昨日离开谢府门时,姜寻烟便恋恋不舍的送到窗口,今日又迫不及待的与裴青送信来,显然是想邀约“裴青”来,这女子便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与人同欢吗? 萧景怀一时鄙夷至极,且胸腔中都绕着一种被触怒的暴戾——他也说不出他为何这般生气,只拿着那信一直看,越看越恼。 信中写的全是姜寻烟早些年与裴青的事情,言语间十分怀念,似是恨不得立刻与谢云书和离,然后嫁给裴青一般。 看到最后,萧景怀“啪”的将信又拍在了桌上。 他额头的青筋都在轻轻地颤。 萧景怀说不出他胸口这团火的来处,总之是越烧越大,烧的他几近暴怒。 也许是因为姜寻烟自甘下贱,一点都不知礼义廉耻,随便来个男人都能勾,不知守节,又也许,是因为他轻而易举被一个浪秽女子的一封信勾动了心神。 总之,他这一口气生的莫名其妙,但他自己不肯细究,只全都怪到姜寻烟的身上。 待到他得来了证据,他再也不会与姜寻烟这种女人有交集! 安静的书房中,谢云书独自一人阴沉着脸,将书信与小衣都烧掉后,才起身离开。 —— 他今夜本该回到谢府居住的,他平日没事,都会回谢府,叫谢老太太看看他,但他今日却不想回,只宿在了外宅。 他在外宅也没有一个女子,他虽生的好,但于男女之事却没什么兴趣,自十五岁入北典府司后五年一直在拼官位,谢老夫人对他有愧,甚至都不敢看他,自然也不敢为他说亲,他便一直是一个人。 以前他甚至都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唯独知晓了姜寻烟的真面目后,对姜寻烟生了几分好奇,一探之后,便被姜寻烟诱惑。 他被姜寻烟对谢府的恨所吸引,见了她后,又被姜寻烟那娇媚的身子与勾魂的模样所吸引,对他来说,姜寻烟与所有人都不同,她同他一样恨谢府,却又与他完全不同,她放浪,她下作,她又美得惊心动魄,他从未对一个女子产生过这样强烈的探知欲。 在谢府、在方才时,有那么一刻,他是想做裴青,想占有姜寻烟的,但他终究不是裴青,姜寻烟字字句句引诱的人也不是他,让他暗生嫉恨。 所以见了信时,才会那般盛怒。 但他不肯承认,骄傲使他高抬起下颌,绝不低头,甚至还开始排斥去见姜寻烟,他也不去细究自己为什么不想见姜寻烟,只全都一股脑的推到姜寻烟的头上——那等□□的女人,他不愿见! —— 因着不想见姜寻烟,所以萧景怀两日都未曾回谢府,直到谢府为谢云玉办宴的那一日,萧景怀必须回府,他才回到府内。 那一日,谢府生出了许多热闹。 插入书签 善嫉善妒的女人 谢府位于康平街,康平街的街头街尾都是官家户,平素里来往都不少,虽然谢云书只是一个从四品的右侍郎,但户部尚书提携他,且他尚年轻,聪慧平稳,未来官途一片坦荡,脱了六部,入了三省也未可知,故而有些眼力的,都爱结交于他。 因此,这一场及笄宴的帖子一发出去,便有许多人应邀,及笄宴午后开宴,一直到晚间才会散,到开宴之时,各家再多携带个一儿半女,宴席上定会人流吵杂,所以姜寻烟自晨间醒来,便开始筹划安置。 因着谢老夫人年岁已高,所以这等操心的宴都是由姜寻烟一个人置办,她为主母,整个院内的人都由她安排,后院的妾室自然也是如此,她将绿夫人留着伺候老夫人,将红夫人拎出来去应付姜府来的人,然后自己去待女客,谢云书则去待男客,傅柔儿被她留在了甜水园内,不准傅柔儿出入。 上辈子做这些的时候确实有些手忙脚乱,但是重来一次,一切都变得游刃有余。 及笄宴定在了谢府的湖畔旁,做的是大奉最流行的流水宴,从库房搬出来了一座玉山,做曲水流觞,又取来了玉做成的莲花、荷叶形状的碗碟,飘在清凌凌的水面上,随着水车转动,玉假山中便流出水来,水上摆着青翠碗碟,远远一望,格外精致可爱——这玉山是姜寻烟的嫁妆,有三人多高,席间一摆,当真如同半座小山一般,引人注目。 除此以外,席间的每个丫鬟都整齐有序,桌案按着身份高低排序,还要兼并考虑一些人家与一些人家关系不睦,不可安置在一起,那些人家与那些人家关系亲密,可安置在一起,朝中出了那些新贵,须得小心捧着,谁家失了势,坐不到原先的位置,但也不能太过冷落。 席间若是有姑娘脏污了衣裙又去何处更换,若有男子醉酒胡闹又该如何处置,还专门开辟了一处园林花阁,供来访的客人走动歇息,一连串的事情全都被她安排的井然有序,纵然是谢云书见了,也要赞一声“好”。 到底是从姜府出来的大户之女,处理杂事有礼有条,熟知所有圈内人事,再小的细节也会注意到,这等复杂混乱的宴,是傅柔儿几年都捋不清的。 待到开席时,席间还要单留出谢府人的位置,谢云书的至交好友一桌,谢云玉的闺中密友一桌,姜寻烟自己的闺中密友一桌,还要再加一桌萧景怀的。 今日谢云玉及笄,谢家人都要到的。 不过萧景怀只有一个人,他没什么友人,只单一个人坐在席间。 今日不上北典府司,而是参宴,所以萧景怀没有穿北典府司的官服,只穿了一套鸦青色的棉布武夫对交领骑马袍,上绣了湛蓝色的海浪纹路,有银丝勾出浪花,他一动,浪花便似在翻涌般。 姜寻烟一直在忙碌席间事,未曾与萧景怀多言语,只按规矩行过礼,但不知道是不是姜寻烟的错觉,她总觉得萧景怀有些不对劲。 原先萧景怀看她,就像是看一棵树一朵花一样,漠然略过,但今日,萧景怀看她时目光格外冷列,似是她做了什么错事,萧景怀要将她千刀万剐似的。 姜寻烟先是一凛,但她再去瞧萧景怀神色的时候,萧景怀已经收回目光,不再看她了。 姜寻烟心里觉得莫名其妙,她好似从未得罪过萧景怀。 但现下已来不及思虑这些了,及笄宴即将开始,姜寻烟与谢云书要去门口迎客,姜寻烟只得先将萧景怀其人忘在脑后,待到宴会后再去细琢磨。 宴会未时初开始,从未时一刻到未时三刻,会不断有客来,待到所有客人都到了,姜寻烟和谢云书则回到席间待客。 谢云书去应男客,姜寻烟去应女客,他们俩分开之后,春雨才走到姜寻烟的身旁,低低的耳语了一句:“柔夫人将一个外面庄子里的青壮马奴带回来了,安置在了西厢房左手边待客的厢房里。” 傅柔儿注定不会安生的,就算是姜寻烟命她不准乱走,她也会出来折腾,所以姜寻烟叫春雨盯紧她。 果然,傅柔儿的手都伸到待客厢房里去了。 为防着席间有姑娘脏衣,有男子醉酒,所以专门安置了厢房,给外客临时休息用。 姜寻烟听到春雨的话,微微挑眉,缓缓点了点下颌。 上辈子,她甚至都不曾为难过傅柔儿,傅柔儿还是借着谢云玉的手给她下了一次瘙痒的粉,这辈子,她如此刁难,傅柔儿定是要报复的。 前些时候,傅柔儿的丫鬟出府外,去找了药娘,不知道从药娘手里买了什么药,后来春雨花了大价钱撬开那药娘的嘴,才知道傅柔儿在药娘手里买了药效强烈的媚药,今日傅柔儿又安排了青壮马奴在府内待客厢房,打的什么恶心主意,一目了然。 姜寻烟点头,示意春雨继续去盯着傅柔儿,目光透过人群,落到了谢云玉的身上。 既如此,谢云玉知晓傅柔儿可能换药的事情吗? 而今日及笄宴的主人公谢云玉自然什么都不用做,从宴会开始,只需要漂亮娴静的坐在席间便是了。 这宴会安置的这般好,将谢云玉的面子抬得高高的,旁的府门家的姑娘不知道多羡慕谢云玉,言语间都夸赞姜寻烟。 “你真是有个好嫂嫂,这么大的玉山嫁妆都舍得搬出来给你做脸。” “我嫂嫂给我办及笄宴时有了身孕,可没这么尽心尽力安排过。” “我家连嫂嫂都没有,我及笄时,嫡母办的极小,都没请过什么人的。” 其余人说得好听,但谢云玉却听不得这种话。 谢云玉心想,为她操办及笄宴本就是谢家主母该做的活儿,有什么好谢的?再者,姜寻烟要真有那么好,做什么还要在敬妾室茶的时候故意为难傅柔儿呢?分明是她自己不能生,哥哥才会纳妾的,她不反思自己,反倒开始怪罪旁人! 她不过就是顶着个好看的面子,实则善嫉善妒,连柔儿那么可爱的女孩都容不下! 恰好此时,傅柔儿的贴身丫鬟端着一个酒壶来,远远地冲谢云玉行了个礼。 谢云玉立刻与周遭的闺秀们短暂告别,与她们道:“我去与我嫂嫂说句话。” 说话间,她从傅柔儿的丫鬟的手里接过那酒壶,傅柔儿的丫鬟垂下脸蛋,不敢看谢云玉的脸,而谢云玉完全没发现这点不同,她昂起花一样的脸蛋,一脸理直气壮的走向了姜寻烟。 她今日,非要替柔儿讨个公道,给姜寻烟些教训不可! 插入书签 宴席下药 及笄宴上人潮纷杂,裙尾拖过长廊,萝扇轻点繁枝,曲水流觞轻灵入画,五陵年少游园踏花,远处有丝竹翩翩而起,端的是一处热闹缤纷。 姜寻烟在这宴上游刃有余的照料所有人,而红夫人专门负责伺候姜夫人,只要是姜夫人的安排,红夫人第一个去办,给姜夫人长了不少脸面。 红夫人为妾室,在姜夫人与外人的眼中,便只是个比奴婢们身份高点的婢子罢了,当个工具用而已,她们不觉得姜寻烟为夫君纳妾是受了委屈,反而觉得姜寻烟压制了所有妾室,掌控内宅,是姜寻烟的本事。 几家夫人聚在一起言谈,皆对姜家夫人、姜寻烟的亲母笑道:“姜夫人当真是教女有方。” 姜夫人端坐在席间,远远地望了一眼姜寻烟,面上只是笑:“自当如此,女子嫁人,便是该操持家务的。” 姜夫人的目光一直追着姜寻烟看——她今日瞧见姜寻烟的做派,心中十分满意。 这后宅里为正妻的女子嘛,那个手底下没个妾室?她们做主母的,只管牢牢抓住中馈、回顾好娘家便是了,前些日子她特意来教训姜寻烟一趟,显然,姜寻烟已学会了。 这才是姜府的好女儿。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姜夫人的错觉,她觉得姜寻烟从宴会开始,便特意不去看她,甚至只是将红夫人扔过来,而未曾过来亲自与她说一句话。 大概还是因为之前被她训斥过,心里尚有些心结吧。 姜夫人当下并未放在心上。 等再过几年,姜寻烟便知晓了,男人的情爱,最是靠不住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地愿为连理枝”,都是信不住的,还是早些纳妾生子,将子嗣都握在手里的好,更何况,谢云书一日比一日更强盛,姜寻烟当早些懂事的。 姜夫人一念思之,便瞧见谢家的二小姐,今日及笄宴的主角谢云玉正端着一个酒壶,款款走向姜寻烟。 姜夫人远远望着,面上浮现出几分笑意。 看这样子,应当是这谢府的二小姐过来谢姜寻烟了,毕竟这宴办的这么好,谢云玉心中也一定很感谢她嫂嫂。 瞧瞧,这谢府的二小姐是个多有礼乖顺的模样,姑嫂和睦,羡煞旁人。 这样好的府门,姜寻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她这个女儿呀,就是太不懂事了! 姜夫人收回视线,转而去叮嘱一旁的红夫人,道:“你个做奴婢的,记得多替你主子分忧。” 红夫人乖巧的立在一旁,温顺的应了一声“是”。 —— 而这时,谢云玉已经端着一壶酒走向了姜寻烟。 姜寻烟当时正与几个夫人们说话,谢云玉走来后,特意将姜寻烟拉到了一个比较僻静的树下。 彼时四周一片吵闹,头顶是茂盛的枝叶,阳光穿透繁茂的树叶落下来,为谢云玉娇嫩的脸蛋点了一层碎碎的金光。 谢云玉年岁小,父母宠爱,未婚夫待她也好,将她养成了一副可爱活泼的模样,发鬓挽成蝴蝶鬓,上簪着颤动的蜻蜓长簪,何其娇俏。 她昂着脸的时候,脸上都是甜甜的笑意,一张口便是好听的话:“嫂嫂辛苦,且来用些清酒缓缓神吧。” 谢云玉左手持拿杯盏,右手上拿着酒壶,左手杯盏中酒水莹莹。 姜寻烟定定的望了谢云玉片刻,随后素手轻抬,接过杯盏。 谢云玉眼眸渐亮。 但下一瞬,姜寻烟纤细的手指一抖,翠玉镶云杯顺着她的袖口咕噜咕噜的滚到地上,其上的莹莹酒水润湿了她雅兰色的袖口。 姜寻烟面上掠过一丝愧笑,道:“一时没拿稳。” 说话间,她转身走至两步开外的桌上,重新拿来了两个没人用的杯盏,端至到谢云玉的面前,随后与她道:“云玉及笄后亦要嫁人了,原先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不要再胡闹了,要谨言慎行,莫要给自己引灾才是。” 今日宴客,故而姜寻烟穿了一身烟云雾雨的浅水兰色对交领雪绸摇光裙,上簪以孔雀鎏金连配,端庄大气,言谈间颇带着一种长辈训斥小辈的意味。 谢云玉心里涌起了几分讥讽。 一个善妒善嫉,欺压侧室的女人,又能是什么好嫂嫂?还装模作样的劝诫她,姜寻烟配吗? 她面上不屑,手上动作却利索的捧着酒壶给姜寻烟倒了一杯酒,道:“嫂嫂教训的是,云玉知晓了。” 姜寻烟看着她漫不经心的脸,便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 人教人,总是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了,就像是姜寻烟一样,没吃过苦,就以为谢云书是真的爱她。 姜寻烟手中酒一杯满了的时候,她将满的这一杯递给了谢云玉,道:“今日,嫂嫂也贺你及笄。” 谢云玉捏着酒壶的手指一僵。 显然,姜寻烟要与她对饮。 她若是不饮,怕姜寻烟生疑。 但是这酒壶里下了瘙痒药呢——事儿逼到人眼前了,谢云玉也没法子,罢了,喝吧,反正她自己的药,她自己会解。 她可真是为了傅柔儿牺牲大了! 姜寻烟与谢云玉一道饮酒的时候,谢云玉是真的饮了,姜寻烟却只是在唇瓣便擦过,做戏饮进去了一点点,剩下的大部分都顺着袖子流下去了。 左右她刚才袖子就已经湿了,现下再湿一些也并不引人注意。 姜寻烟的动作算得上隐蔽,她们又站在树下,没什么人瞧见她假饮,连对面的谢云玉都没察觉到。 谢云玉以为姜寻烟全喝了,一时间有些得意——瞧瞧,就算是能把所有事情都安置好的姜寻烟,不也是被她骗了吗? “嫂嫂忙吧。”她道:“我回去了。” 姜寻烟垂眸,“嗯”了一声后,继续在席间走动了一圈,随即装作自己头晕,由春雨扶着,去往供人休息换衣的厢房。 但是当春雨扶着她走过去的时候,旁边突然跑来一个甜水园的小丫鬟,走到春雨旁边,声音急促的说某处的地方出了问题,要春雨去瞧。 “去吧。”姜寻烟和春雨淡声道,顺带给了一直在角落里的夏风一个眼神。 春雨转而便去了,夏风也暗暗点头。 姜寻烟则继续往后院走。 专门用来给人换衣的后院处是没人看着的,这里只有两个空房,但是,右边的空房里似是有人,被锁上了,没被人锁上的,只有一个左手边第一间房。 也就是傅柔儿安置青壮马奴的房间。 姜寻烟冷冷的望了一眼右手边的房间,故意在走过那右手边房间的时候发出了些动静,将自己的身影映在窗间,假装是她走过,随即便藏身在了暗处,等待着时间。 傅柔儿能用的心腹丫鬟,一共也就只有两个,一个刚才将春雨引走了,另一个应该就藏在右间里。 —— 而此时,留在席间的谢云玉觉得头有些晕,身子也跟着发软。 她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有些奇怪,她这药,分明只是使人瘙痒的,她怎么会晕呢? 但她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谢云玉便决定叫丫鬟扶她去就近的厢房休息,但她的丫鬟却正好被一个叫夏风的丫鬟给带走,她没有贴身丫鬟可用,旁的丫鬟又都忙得脚下生风,她干脆自己走。 左右是她自己的府里,她还不认得路了不成? 休息的厢房离得很近,但她越走越晕,右手边的厢房有了人,她便进了左手边的厢房里,一入厢房,谢云玉只觉得浑身莫名一阵燥热,直将她的所有理智都烧干,她稀里糊涂的倒在了床上,浑然没发觉,床上还有一个被扒光了、下了药的青壮马奴。 孤男寡女,似是将夏日的空气都染上了一丝燥热。 —— 姜寻烟远远望着谢云玉走进了傅柔儿准备好的厢房中,继而转身回了宴上。 插入书签 她又在引诱谁? 左厢房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 似是有人在其中□□,床板亦是嘎吱嘎吱的响,听的右厢房的小丫鬟面色潮红——她刚才看见夫人的半张面容从窗外经过了,所以她觉得,隔壁房间那个一定就是夫人,不会错的! 姜寻烟喝下了二小姐给的酒,然后进了柔夫人安置下来的房间! 二小姐都不知道那壶酒里面究竟装了什么药,只有她们两个心腹丫鬟知晓,那里面装的不是二小姐给的瘙痒粉,而是媚药。 柔夫人说了,只要姜夫人吃了媚药,只要这次的事情成了,姜寻烟就不可能再做主母了,到时候,她们柔夫人便是主母! 而她们俩,就是柔夫人的大功臣! 眼见着事儿成了,这小丫鬟在右厢房里面吹起了火折子,将右厢房内的床榻给引燃。 火舌舔舐房屋中的被褥、窗纱、木料,虽然初初时只有那么一点,但是燃起来不过是一刻钟左右的功夫而已。 这是柔夫人的安排,右厢房起火,定能引燃左厢房,到时候旁人一来围院救火,便会发现左厢房里的姜寻烟与马奴了! 小丫鬟安置完这些,小心的出了右厢房的门,一路提心吊胆、但十分兴奋,紧揪着手帕,一路疾走的直奔向甜水园。 引火还需些时辰,她要将此事禀报给柔夫人。 小丫鬟自然不懂什么“姜家联姻”“贵女低嫁”,也不懂两厢势力交杂时的暗潮涌动,更不明白事情暴露后,柔夫人不会死,但她们这些小丫鬟是一定要死的,反正柔夫人一说,她便信了,一切都按着柔夫人说的办了之后,小丫鬟一路扑向甜水园。 甜水园间,傅柔儿坐在厢房内等了多时了。 厢房内的瓷缸摆着的冰已经半化了,也没有人来换,傅柔儿躺在矮榻上,只觉得骨头里像是有一股痒劲儿在翻腾,让她辗转反侧,根本躺不住,最爱的话本也不想看,只又站起来,焦躁的等。 她手上的水泡痕迹还没好,又被姜寻烟下了禁令,所以不得出园门见客,只能憋在院里——这园里也不是所有人都向着她,她只有两个贴身丫鬟可用,现下两个都派出去了,她便一个人在厢房内走来走去,手里的帕子一绞,连带着扯了她手掌间肿浮起的白皮,疼的傅柔儿一个哆嗦。 而在此时,厢房外冲进来一个丫鬟,呼吸急促,双眼明亮,声音激动地发颤,却又在发音的瞬间降下去,双拳紧握,低声道:“柔夫人,事成了!” 傅柔儿只觉得一股喜意涌上头颅,眼前都有些发晃,赶忙撑了下桌子才站稳,手掌心传来的痛意让她清醒。 她两眼都泛起了几丝凶狠的恶意,唇瓣发颤的念:“事成了,事成了!不,不——还没成呢!” 她还得想办法给姜寻烟再去添把火! “我们出园。”傅柔儿转而向丫鬟道:“我们现在便赶过去。” 丫鬟一惊:“现在怕是来不及了,估摸着都烧起来了,而且,我们还是躲远点为好,免得惹人怀疑——” “烧起来了更该去看,我们要去好好看看!”傅柔儿咬牙切齿的道:“她当日是如何羞辱我的,我今日,亦要如何羞辱她——你怕什么?怎么能找到我们头上来?酒是谢云玉端过去的,那马奴是个哑巴,一路绑着眼睛送过来,他谁都不知道,我们只管不承认便是!走,现在便去!” 堂堂谢家主母,在谢府女儿家的及笄宴上与马奴偷欢,被无意撞破,且还广为人知,她要是姜寻烟,直接投井死去算了! 丫鬟劝诫不得,只得跟随着傅柔儿一道出了甜水园。 傅柔儿被下了禁足令,按理来说是要被关着的,但谢云书偏爱纵容她,她出甜水园,也没有什么人敢真的去拦。 —— 傅柔儿走出甜水园的时候,正是午后酉时末,及笄宴已经到了尾声。 天边金乌坠檐,红霞洇云,远处蟾月初升,高悬于云端,只露出一个月牙尖儿,正是日月同天,美的似是妆娘精心描出来的容画。 一般来说,及笄宴到了最后时,当由及笄的姑娘出来登台表演,琴棋书画皆可,用以展露才情,图个扬名。 不少姑娘都会在及笄宴这一天,拿出最拿手的东西来表演。 但是偏偏,快到了及笄宴尾时,及笄宴的主人谢云玉却不知道去了何处,整个湖畔临院都没瞧见她,只能瞧见谢府的主母姜寻烟像是蝴蝶一样在每一个席面前旋转,面面俱到的照顾所有人。 来往之人皆赞叹。 “谢夫人当真是端正贤妻。” “娶妻当如此。” “内宅安稳,谢大人真有福气啊。” 一声声赞叹绕在桌间,纵然不是刻意说给萧景怀所听的,但萧景怀耳力佳,依旧听的一清二楚。 他端坐在席间,桌上摆着一壶酒独饮,今日他来,只是走一个过场,他刻意的全程不去看姜寻烟,却没想到,他不看,却要被迫“听”。 越多人夸赞姜寻烟,萧景怀的心里越讥讽。 他们知道,姜寻烟和她的情郎玩什么花样吗? 面上端正雅素,背后却给给她的情郎送贴身小衣,写不堪入耳的诗词,此等□□之女—— 萧景怀端着手中酒杯,目光冷冷的看向姜寻烟,正巧瞧见姜寻烟与谢云玉饮酒。 谢云玉一饮而尽,姜寻烟却是假饮。 萧景怀看的诧异。 既然不想饮,拒绝便是,怎的还假饮? 但下一瞬,姜寻烟便转过身来,遥遥的与旁人相笑。 随着那细细的一截腰身扭动,绸裙在半空中转出莲花绽放一般的光弧,看的萧景怀眉头一拧。 再一看,姜寻烟清冷的面上浮着一团粉,唇色潋滟,眸波莹莹,似是红梅映雪,眼眸横扫间,看人都似带着钩子似的,勾的萧景怀微恼。 半个院子的宾客都在看她! 如此做派,她在引诱谁? 一念至此,萧景怀突然惊醒,他想,姜寻烟这种做派的女子,怕是不止“裴青”一个情郎,这席间,会不会还有旁的,她的情郎? 他心中升腾出几分厌恼,连着清酒都难以下咽,只目光锐利的环顾四周,似是要从人群中挑出那个孽障一般。 萧景怀的目光不知在席间飘了多久,恰好远处有人高声喊起来:“不好啦,走水了,走水了!” 听闻远处有人喊走水,不少宾客都起身聚过去。 插入书签 姜寻烟深爱他无法自拔 院子内吵起走水声的时候,谢云书正在与几个友人、同僚饮酒。 他的同僚言谈间对他颇为艳羡,娇妻美妾,官途坦荡,妹妹要结的亲事也是极好的,谢云书本人又是个温润清雅的性子,似是正盛之烈花,可谓是人人慕之。 谢云书面上只浅浅摆手,心中却难免得意。 除却最开始那两日,姜寻烟与傅柔儿针锋相对以外,这几日间,姜寻烟持家有道,傅柔儿温柔小意,两个女人谁都不招惹谁,令谢云书心中十分宽慰。 他便知,姜寻烟心中深爱他,纵然他逼得姜家退步,纳了妾,但姜寻烟心中依旧有他,否则怎么会这么努力的替他妹妹操持呢? 傅柔儿这几日更是乖觉,被关在甜水园里,都未曾抱怨一句,显然是已经懂事了些了。 若是姜寻烟日后不再欺负傅柔儿,傅柔儿又能容人些的话,他倒是可以给姜寻烟留一个平妻的位置,左右姜寻烟也不能生了,威胁不到他和柔儿日后孩儿的位置。 只那样一想,他都觉得宽慰贴熨,顺心无比。 那些思绪一念而过,谢云书含笑举杯道:“诸位皆为四时花,各有其美,花期不同矣,何须羡我?再过三岁,自该是满堂锦绣了。” 这场面话说的漂亮,四周的宾客又是举杯庆贺,这时候,不远处恰好闹起了走水。 用以休息的客房本就距离湖畔临院本就极近,不过是几百步、两个长廊的距离,客房一起火光,湖畔的宾客几乎都能瞧见了。 “竟起了这么大火!”同僚惊叹。 谢云书也吃了一惊,他转而安抚了同僚,直奔火光处而去,期间还瞧见了同样花容失色的妻子。 姜寻烟似是刚与一桌人应酬完,她大抵是饮了酒,面色蒸烧成桃色,眼眸中莹光萦绕间,若海棠醉月般使人沉溺。 谢云书晃了一瞬的神——姜寻烟今日怎的如此之艳? 但下一瞬,他便听姜寻烟柔声开口道:“夫君先去瞧瞧起火处,我去送客归。” 席上起火,亦不是一时半会儿可扑灭的了,怕一会儿横出意外,伤人伤兴,又以临近散席,不若先送客去,回头来再处理这火光。 谢云书心中大赞,处事不惊不怒,当为大宗之妇。 “你且放心。”谢云书道。 他们夫妻二人便先分开,一左一右的去处理两端。 客人们也都知情知意,人家家中生了事,赖着不走看热闹也不大好,姜寻烟一来送客,他们便都起身告辞,人流如织,井然有序的往府外面走。 姜寻烟之所以选择去送客,是因为她知道,傅柔儿以为那厢房里面的人是她,定要闹的极大,所以她最开始不肯冒头,要去外面躲一躲。 只是,姜寻烟送客时,腰腿却有些发软——她面上端正雅素,身内却有野欲在燃。 傅柔儿恨她恨得要死,药量下的极重,她只在做戏时张口,不甚滑落进去那么一丝,润在她口舌间,难以吐出,混着咽了下去,虽只有那么一丝,却也烧的她浑身发软。 不用瞧也知道,她面色定是潮红的,幸而还可以“饮酒生醉”来掩盖。 由此可见,那喝了一整杯的谢云玉是如何处境。 —— 姜府的大门大开,小厮在牵马,引人,姜寻烟立在门口送客。 此时已是戌时,金乌不见,明月悬空,林间火把明照,将树叶都烤的弯曲,院外马蹄连连。 席上宾客走了大概一刻,姜寻烟强撑着将所有宾客送走,院内小厮都去送人,丫鬟奴婢在院内收拾残羹冷宴,与上一刻的宾客喧天相比,此刻那谢府的府门口只剩下了姜寻烟一人,倒显得寂寥。 姜寻烟转身打算回客厢的院儿里去,那儿还有一场戏未曾演完呢。 但是在她转身的瞬间,她脚下一软,竟是失力,直直的向侧摔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倒的时候,一只有力的臂膀自旁伸来,宽大灼热的手掌贴在她的腰腹间,小臂一揽,直接将她捞起站直——她撞进了一个宽阔坚硬的怀抱。 来人不似谢云书一般文弱无力,而是孔武挺拔,周身萦绕着一种武夫独有的血热气,腾腾的蒸烧着姜寻烟。 这不是她的丈夫,但却有男人的温度,甚至比她的丈夫更烫。 姜寻烟的身子本就被药效浸透了,她像是被晨露打湿的枝,其上的花瓣沉甸甸的吸满了水,经不得任何一点触碰。 对方一揽住她,那花瓣上的晨露便向下滚,腰间被那大掌一托,她竟不受控似的,从唇齿间溢出了一声嘤咛。 彼时正是戌时,乌云掩月,连火把的光也显得黯淡,送走了所有宾客的府门口寂寥无声,姜寻烟嘤出这一声时,四周似乎更静了。 静的只剩下她的心跳,与面前人骤然粗重的呼吸。 下一瞬,姜寻烟腰上那只手骤然用力,暗含巧劲的将姜寻烟推甩开。 他力道很重,竟好似是带着一种暗恨、排斥的意味,可偏偏,他粗大的手推在姜寻烟的骨肉上、摩擦过凝脂上的时候,姜寻烟竟然会有一种奇异的战栗感,腰间发麻,一点点燃着她。 她抬眼,眼底里都绕着滚烫的欲,望向了站在她对面的人。 —— 当时天色昏暗,四周火把噼里啪啦的烧着,虫鸣清远,风动柳枝。 姜寻烟听着自己因为药效而太过猛烈的心跳,望见了这个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极锋锐,却又极美的脸,一双瑞凤眼多情潋滟,但偏生神色太冷,硬生生压了那艳色,身姿挺拔,透着沉稳之意,远处燃烧的火光落到他身上,给他平添了几分凶戾、瑰丽之气。 正是姜寻烟一直避之不及的谢家住客,萧景怀。 此时,萧景怀对她的神色十分冷淡,隐隐还夹杂着几分厌恶之意,一开口,声线冷若冰霜:“谢夫人,当是少饮酒,失态。” 他非长非亲,如此言语,已是十分无礼,但方才姜寻烟那一声嘤咛更是冒犯在先,姜寻烟自知,她方才颇有些放浪蜂蝶之意,被人扶了一把,竟还窝在人胸口嘤了一声,一副青楼女子做派,恐是已惹人生厌了。 她也不能与人解释“是我中了药,并非是我性子浪荡”,只得低头行礼,赔罪道:“妾身失仪。” 她垂下头时,露出挺翘的鼻尖与乖巧的下颌,抬手伏腰的动作格外漂亮,俨然已经行过千百遍,看起来又是一副端庄娴淑的模样了,可是,萧景怀的掌心还停留着她顺滑的温度,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她那一声嘤咛。 被陌生男子扶了一把,竟便是这幅姿态,又以那般眼神看人,若是他方才捏上一下,姜寻烟怕是会直接软在他怀里! 她的浪荡,竟不只是与裴青,随便来一个男子,她亦不会拒绝! 何其放纵淫.秽! 萧景怀只觉得胸口烧着一团火,他冷冷的凝了她一眼,继而便道:“院中火势尚未灭,夫人该回去看看了。” 宴会虽然刚结束,但按理来说,他今日该宿在谢家,别院生了火,他身为谢家远亲,也不能当看不见,该去火场看一看。 但是他亦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跟着这个女人走到了门口。 他只能说服自己,叫他自己快点回去,不要再看她。 他的心里略有一些恼怒,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些恼怒是为何而来,反正一想起姜寻烟来,便觉得浑身都燥热难当,每一个骨节都不舒服,似是在叫嚣什么一般,连带着那只碰过她的手掌,也会时不时发痒。 他闭了闭眼,心想,这大概是厌恶。 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他一点都不想触碰到。 他才不是裴青那个浪荡子。 他绝不会,与这般女子再有什么牵扯。 —— “萧大人说的是。” 萧景怀面色冷锐的转身向湖畔别院走的时候,姜寻烟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插入书签 学着去爱姜寻烟 她方才冒犯了萧景怀,很怕萧景怀发觉她身上不对——她身中媚药一事,亦不好被外人查探。 幸而,萧景怀看起来虽然很不喜她,但也并没有找她麻烦、与她计较的意思。 萧景怀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姜寻烟才压下身子里的不舒服,跟在他身后,快步走向湖畔临院。 男子的脊背挺直,步伐极快,鸦青色的衣袖整齐贴熨,姜寻烟跟在他身后,便能看到他鬓上的银冠。 墨兰色的绸缎裙摆行过整齐的地砖,主母的发钗荡过长廊檐下的花枝,姜寻烟一步一步,跟在萧景怀的身后,重新走回到谢宅里。 他们二人齐行时,竟有种幽径为伴的感觉。 穿过长廊,她走至湖畔时,春雨与夏风从一旁的宴席中走出来。 春雨方才与甜水园的一个心腹丫鬟一道行远了,两人互相纠缠,到现在才脱身,夏风则是叫走了谢云玉的丫鬟,也是等到事了才脱身。 傅柔儿要拉姜寻烟入那泥坑,而姜寻烟,反手推了谢云玉。 姜寻烟只淡淡的扫了她们俩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提裙走向距离湖畔不远处的、火木燃烧的偏院客房内。 春雨夏风两个丫鬟齐刷刷的挺直腰杆,满目坚毅的站在她的身后,要与她赴这一场不见刀兵,但依旧腥风血雨的战事。 今日及笄宴上的热闹已经结束了,但谢府的热闹,却刚刚开始。 —— 书说一面,花开两支。 姜寻烟这边正向客房间赶来的时候,客房的院儿早已被人团团包起来了,不止谢云书,傅柔儿也早早到了,甚至还有被拉来的谢老夫人与绿夫人。 —— 谢云书赶来时,客卧院里的火烧的正热。 厢房虽不是什么精妙搭建的亭台阁楼,但其内也有梨花木紫檀床,烧起来一时半会烧不完,噼里啪啦的火光是暗夜中最亮的光,烧的人心慌。 幸而只烧了右边一个厢房,未曾蔓到左边的厢房去,也未曾燃到后方的花木上,他瞧见漫天火光,便坐镇于此,指挥小厮去抢水而救。 此处临湖,取水倒是不难。 小厮来回抢水而来时,他竟瞧见远处有一片人联袂而至,人影繁多,锦缎衣裙在月色下映出如水的光泽,金钗头面泛着泠泠的银光,衣裙首饰太过贵重,四周昏暗月光浓郁,远远一望,反倒瞧不清人面,只能瞧见一片冰凉凉的光。 待到他们走近了,竟是傅柔儿挽着老夫人走来了,老夫人后面还站着一个伺候着的绿夫人。 “娘,您怎的来了?”谢云书不动声色的凝了一眼傅柔儿,话是对老夫人说的,但其中的意思自是在责备傅柔儿。 老夫人身子并不康健,久病难愈,走几步路都头昏眼花,连自家女儿及笄宴都不曾出来,此时又为何出来? 再一瞧旁边挽着老夫人的傅柔儿,一想便知,定是被傅柔儿给拉出来的。 “无妨。”老夫人只摆手,道:“本想出来瞧瞧云玉的及笄宴的,没想到竟是来晚了,席面都散了,便四处走走。” 傅柔儿这性子,便从来没有老实过,老夫人偏疼她,知道纳妾的事对不住她,所以傅柔儿一撒娇,老夫人纵是身子不爽利,也会出来的。 傅柔儿知晓谢云书在怪她,所以她不与谢云书对视,而是软着声音,用她常用的撒娇语调糊弄过去,道:“人家也想出来看看嘛,大少夫人将柔儿禁足了,柔儿不敢自己出来,只好寻老夫人一道出来啦——怎的我一出来,宴都结束啦?那些宾客呢?大少夫人呢?” 说话间,抬眸看向院内。 院内右厢房烧着的火还没被扑灭,火光大盛,残垣断壁中,残灰在空中翻涌,左厢房也肉眼可见的要被连累烧着了。 她来的倒是正巧。 “这儿怎么还起了火呀。”傅柔儿松开了老夫人,状似好奇似的,一路走向那烧的正厉害的右厢房。 “柔儿!”谢云书拧眉道:“别离得太近,当心飞灰烫坏了你的衣裳。” 傅柔儿现在可不在乎什么衣裳。 她状似好奇的又上前了两步,在谢云书想上前来直接将她拉走的时候,突然间站在左厢房门口五步远处,惊叫道:“云书哥哥,老夫人,你们听,这,这左厢房里,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谢云书方才一门心思都扑在火上,后又被傅柔儿老夫人引了心神,一直未曾多注意左厢房,因着左厢房都没人出来过,所以他以为里面都没人,现在傅柔儿这样一说,他抬眸看去,屏息凝神一听,竟真从那朱色木门里,听出了些许奇怪的动静。 似是有人低吟,又似是有人在挣扎。 这里面竟然还有人! 插入书签 今日后,姜寻烟再无立足之地 谢云书一时焦急万分。 方才右厢房烧的这般厉害,人来人往间,沸腾喧嚣,左厢房中的人也未曾出来,是醉酒了吗? 而这时,一旁的傅柔儿似是也察觉过来是什么动静了,她似是比谢云书还要着急些,大声喊道:“是谁留于左厢房中了?是谁家的宾客!快来人,上前去救出来!” 傅柔儿兴奋地手心都出汗了,她一直以为厢房中的人是姜寻烟,因为她自老夫人处而来之后,便一直未曾瞧见姜寻烟,她理所应当的觉得,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在走。 所以她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撞开这扇门。 过了今天,姜寻烟将再无立足之地! 谢云书反倒想的多些,他怕里面是来往的宾客,若是宾客在他府门内伤了的话,必要得罪人,恐生祸事! 一念至此,谢云书匆忙道:“快来人,救火!” 谢云书一发话,立刻有三位小厮冲出来,去破门、进入左厢房中。 谢云书距离左厢房不远,但他自然不会身先士卒,这左右厢房相连,共用的墙沿已被火势侵烧,木头坍塌,砸个片瓦下来,也够他伤几天,千金之子不立危墙,他自然要在外面等,一边等还一边与老夫人、傅柔儿道:“母亲,柔儿,你们俩先回去。” 起了火,里面又有客人,如此混乱的场合,不适合有女眷停留。 傅柔儿才不愿意走呢,她眼珠子一转,突然道:“若里面的宾客是个女子呢?” 那便该由女眷来照顾嘛! 谢云书迟疑了一瞬后,道:“大少夫人应当快回来了,这里的事由我们二人处理,你先带老夫人回去。” 谢云书并不想让傅柔儿在这里留的太久,一来是傅柔儿只是个妾,按身份,太过低微,不可出来待客,二是因为傅柔儿对京中人际关系一无所知,性子也委实不算沉稳,怕是照顾不好这位不知道是谁的宾客。 但傅柔儿哪里肯走? 听见“大少夫人”这四个字的时候,傅柔儿心里便开始讥笑。 什么大少夫人呀?我的云书哥哥,你的大少夫人现在正在这客房里面,被一个卑劣的哑巴马奴操弄的天地昏昏,不知人畜为何物呢,你马上就能看见啦! 带着这样的恶劣的、兴奋地期盼,傅柔儿咬死不走。 说时迟那时快,从方才到现在,其实不过是你我两句话的功夫,很多人脑子都没转过来呢,那些跑进左厢房中去救人的小厮已经跑出来,面色古怪,支支吾吾的指着厢房里面说道:“大少爷,床间是两个人,似是都睡着了,要一起抬出来吗?” 谢云书愣了一瞬。 他本以为是那个客人醉了酒,于厢房中昏睡,当是一人才对,怎的还有一人? 但现下已经来不及容他思索过多了,火势烧的极大,再不把里面的人抬出来,里面的人不被烧死,也被灰呛死。 “抬出来!”谢云书还没说话,一旁的傅柔儿却赶忙道:“快抬出来!” 谢云书的脑海中闪过一瞬间的诧异,有那么一点灵光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是个聪明人,敏捷善思,当大部分人都因为突如其来的走水混乱不堪的时候,他却能抽出一点心力来思索。 今日似是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比如起的这场火,比如突然赶来的傅柔儿,比如被拉来的老夫人,比如急迫的,甚至想亲手破门,跑进火场的傅柔儿。 谢云书心中“腾”的烧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直顶上他的头皮,他一把握住傅柔儿纤细的手臂,低声呵斥道:“傅柔儿!你做什么了?” 傅柔儿被他拉到他身前去,回过头时,她白皙的脸蛋都被火光映的通红,她一开始就知道瞒不过谢云书,但是没关系,一切都来不及啦! 她冲谢云书嘻嘻笑着,像是过去曾经无数次对他做过恶作剧得逞之后一样,脸上涌出来了一个有点得意,有点调皮的笑容,她说:“你猜?” 谢云书恼火的扯了一把她的手臂,似是发怒似是教训,刚想要厉声呵斥一句“你到底做了什么”,却突然瞧见傅柔儿脸上浮现出凉沉、难过,又开心的表情,混杂在一起,竟显得格外悲伤。 她在火光的映照中,偏执的、温柔的望着谢云书,低声道:“云书哥哥,今天之后,不会有人再来阻碍你和我了。” 谢云书望着她许久不见的爱慕深情,心中狠狠一震。 他还尚未开口,恰在此时,厢房里面的两个小厮已经跑出来了,他们用被褥将里面昏睡的两个人卷在一起,从厢房里抬出来了。 厢房中本就是浓烟滚滚,这俩小厮也是苟延残喘,摸着黑、拼命将里面的人两个人扛出来。 两个大活人何其重,一出门来,再也坚持不住,小厮手中锦被脱手,被褥掀开时,一男一女赤身滚到了地上。 插入书签 这的女子是谁? 这画面带来的冲击是极大的,活人如猪狗般滚出,毫无尊严可言,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纵然是谢云书,瞧着这一幕的时候,都有一瞬间的怔忪。 此时,院子中的火光已经没人管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院内落下来的这一男一女的身上。 那几个瞬息,四周鸦雀无声。 地面上铺着大理石青砖,坚硬齐整,距离厢房间几步远的距离,他们二人爬伏在府上,借着锦缎遮掩,隐隐见他们俩身形,却因发鬓披散而瞧不见脸。 但男子坚硬滚热、布满抓痕的身体,女子□□的足腕,纤细的手臂,如绸缎一样亮的墨发凌乱的扑在地上,这一幕,足以彰显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男一女,在左厢房内做了那种事,然后双双昏睡,火势起后,还是小厮进去将他们二人抬出来扔到地面上的。 这竟然都未曾醒过来! 傅柔儿在瞧见这一男一女的一瞬间,脊背都激动地发颤,她的手掌攥成拳头,还没完全好的烫伤刺着她的血肉,她品味着那种疼痛,从痛处之中,又品出来了几丝爽快来。 你当日夺我情郎,欺我势弱,以沸水逼我敬茶,那时候,你可曾想过自己现在会有这般场景? 看看,你就算是高高在上的主母又怎么样?现在不也像是一条死狗一样,被扒光了衣裳,赤条条的、狼狈的趴在地上,任人随意翻看。 早已准备好的台词顺滑的从她的口中落出来,似是早已在腹中推演了千百遍一样,恶毒的话语像是淬了鹤顶红一样,因为主人太过激动,那话语便也显得跌宕起伏,声线锐利。 “这是谁家的姑娘,竟如此放浪,于宴间在客舍中偷欢?”傅柔儿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色,她高喊道:“何等下作,该是要浸猪笼的!” 地上的男女毫无反应,似是死了一般。 傅柔儿畅快极了!她似是饮了仙汤玉露一般,人都轻飘飘的要飞起来了。 快看看这地上的人啊,她衣不蔽体,她满身污浊,甚至下处流膏,只要挑开她身上仅盖的薄被,所有人都会看见她是谁啦! 姜寻烟啊,你怎么还在睡,你醒过来啊! 快醒来啊! 亲眼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瞧瞧你被什么样的人弄过,瞧瞧你现在是什么场面! 院内的丫鬟与小厮们倒是冒出了几声喧哗声,有人远远窥探,目光中蕴含好奇。 这是谁呢? 反倒是老夫人见不得这腌臜场面,老人家的眉头深深地凝着,双眸倦怠的看了一眼一旁的绿夫人。 绿夫人赶忙上前一步,搀扶住老夫人的手臂,随即道:“老夫人身子不好,见不得这□□场面,柔夫人,我们且先转回吧。” 傅柔儿除了姜寻烟以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绿夫人了,天天跟在老夫人身边谄媚卖乖,好似是个奴婢一样给老夫人捧药奉茶,不过就是个贱婢,现下竟也配来与她说话了! “什么见不得污秽场面?”傅柔儿尖声去训斥绿夫人:“怕是不敢见吧?因着这女子,是你们都捧在手心里的大少夫人,是你们都不敢得罪的谢府主母,是姜寻烟!是你的好主子!” 绿夫人愣了一瞬,随即无助的看向老夫人,连带着满园的丫鬟与小厮们都低低的喧哗起来。 傅柔儿骂的是绿夫人,在傅柔儿眼里,绿夫人就是姜寻烟的一条狗,但是她说的这话,无异于将在场的谢老夫人与谢云书也骂了进去。 谢老夫人的眉头骤然凝皱。 她年岁大了,见识过不少后宅之争,知晓这其中腌臜,只听了傅柔儿这句话,她便知道,今日之事必须立刻压下,否则不能善了! 若是任由傅柔儿脏姜寻烟的名声,他们谢府的名声也不用要了!她可以允许傅柔儿脏了姜寻烟,但绝对不允许傅柔儿脏了谢府! 她浑浊沧桑的眼眸锐利起来,直直的落向傅柔儿,冷声呵斥道:“柔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这怎么可能是姜寻烟!还不快回你的甜水园去!” 说话间,谢老夫人狠狠地瞪了一眼谢云书,道:“云书,你还在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将傅柔儿拉回去! 谢云书如梦初醒。 他从傅柔儿的话、与傅柔儿做的事中推断,傅柔儿是将地上的人认作了姜寻烟,但是,他来的时候,姜寻烟分明是去外面宴客了。 所以这不会是姜寻烟,柔儿似乎做了点错事。 “傅柔儿。”谢云书捏了捏眉心,他不知道今夜到底为何起了这么多疑云乱事,但他不能任由傅柔儿这么疯下去了,他上前,攥住傅柔儿的手臂,低声道:“别胡闹,回园里。” 说话间,他又转而看向小厮,道:“将他们俩收起来。” 天色昏暗,这二人发鬓凌乱,浑身□□的倒着,脸都埋在地上,火把又在远处,其实是瞧不分明的,且,任谁都不好多看,所以他根本没去看这两人的脸。 他虽然不知道这二人是谁,但也知晓必须立刻结束这一场闹剧。 他想,这次的事情之后,傅柔儿必须被送到外面养着了,谢老夫人甚至都容不下傅柔儿了——纵然他无限宠爱,纵然他舍不得怪罪,他也得想一想旁人。 但偏偏,傅柔儿还不知停,竟开始发疯了。 “谁都不准过来!”她的眼眸变得赤红,癫狂的像是范进中举了一般,指着那些小厮尖叫,生生喊退了他们。 她用力的甩开谢云书的手臂,似是疯婆子一般走向那地上赤着的女人的身子,尖叫着喊:“你不信是不是?谢云书,你不信她是姜寻烟是不是?” 傅柔儿跑到那女子身旁,用力的去踩踏她的头,她的身子,用棉木底绣花鞋重重的踩踏,高声的叫喊:“你醒醒啊!姜寻烟,叫他们看看你的脸!你抬头啊!” 谢云书恼怒的直接上手抓人,老夫人的面色阴沉如水,傅柔儿却不管不顾,依旧嘶声裂肺的喊,正在一片混乱之中,一道清冷的声线从院外疑惑的响起:“这是怎么了?” 院内的喧嚣吵闹自此定格。 所有人的目光从那一场闹剧上挪开,看向门口,正看见一身锦缎衣裙,端正雅素的谢家主母,姜寻烟缓步而来。 在姜寻烟身后,春雨和夏风挺直腰杆跟进来,而在她们三人身后,面色冷锐沉静的萧景怀落后几步,缓缓走了进来。 月光落于此院,照亮了院中每个人的脸。 曲中人踩着鼓点逐一入场,命中注定要纠缠至死的角色们第一次齐聚一堂,谢家这一场大戏,终于在此刻,轰轰烈烈的拉开了帷幕。 插入书签 渣男贱女反目成仇 当时已是很晚了,月色薄凉,姜寻烟的周遭似乎都浸着一层冰纱月华,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晃荡,似是枝头清梅盛开,冷艳寒香,清远怡人。 她自院门口走来,周身的寒意似是将四周的火意都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片寂静。 其余旁的人似是在看一场很热闹,但看不懂的戏,他们不知道这里为何起火,不知道老夫人为何到来,不知道傅柔儿为什么突然说地上的人是姜寻烟,但傅柔儿知道。 傅柔儿一直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幕后黑手,是运筹帷幄的胜者,但是当傅柔儿看见姜寻烟的那一刻,一切似乎都停滞了。 傅柔儿的耳廓都在嗡嗡的响。 她甚至怀疑她自己的眼睛。 姜寻烟怎么会从外面走过来呢?她的衣裳为什么好好地穿在她身上呢?她的鬓发怎么能一丝不乱呢?她应该像是条人人可骑的母狗一样趴在地上,被所有人讥讽嘲笑,惭愧到投井而亡才对啊! 她怎么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呢? 傅柔儿几乎呆住了,一种“眼看她高楼起,眼看她宾客至,眼看她楼塌了”的感觉绕在她的四周。 傅柔儿愣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姜寻烟的时候,姜寻烟似也是对院中这一切感到茫然,她那双清凌凌的月牙眼在院内余烬未散的厢房、地上的男女上扫了一圈,最终讶然的问道:“这是怎的了——谁家的姑娘呀?” 这个问题唤回了傅柔儿的些许神志,她的脑子似是被放到了冰缸里冰过,迟钝又麻木的想,是啊,不是姜寻烟,那这个人是谁呢? 傅柔儿踉跄的退后了半步,目光向下看。 这是谁啊? 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格外狼狈,因为傅柔儿恶意的踩踏,并且将她身上覆盖着的锦缎被子踢踹,她的肩上与背上都是青紫,身上没有片缕遮盖,看起来污浊不堪,似是臭水沟里的老鼠一般。 而这时,地上被踩踏了许久的女人终于醒过来了。 她似是也搞不懂自己在什么地方,又遭遇了什么,她只茫然的抬起头来。 所有人都瞧见,那倒在地上的,不着寸缕的女人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圆润娇俏,明媚可爱的脸,表情痛苦的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那张脸——是谢府的二姑娘。 是谢云玉! 似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傅柔儿脚下一软,“砰”的一下坐在了地上——是谢云玉,怎么会是谢云玉呢!怎么能是谢云玉呢! 谢云书通体冰凉,似是在冬日里过河面,却掉进了捕鱼人挖下的冰洞一般,冷水麻痹了他的所有,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直愣愣的看着那张脸——这是他的妹妹。 原处的谢云玉愣了一会儿,缓缓低头,又看向自己,看向四周,似是才意识到自己处在什么境地,随即失控的尖叫出声。 与此同时,老夫人猛地吸了一口气,撕心裂肺的喊出了一声“玉儿”,随后竟是直接向后一仰,倒过去了! 老夫人旁边伺候着的绿夫人被吓的花容失色,叠声喊着“老夫人”,匆忙去扶起地上的人,一时间院子里兵荒马乱。 院中众人千姿百态,唯有一个萧景怀拧着眉,凉凉的扫了一眼姜寻烟。 他想起了姜寻烟当时那一杯未曾饮尽的酒——谢云玉变成如此,与姜寻烟有关吗? 除了萧景怀一个外人以外,场中没有任何一个谢家人能清醒。 当傅柔儿说地上的人是姜寻烟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能理智的思考,但当他们看见地上的人是谢云玉的时候,却全都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毕竟在他们眼里,姜寻烟只是一个外嫁女,贵嫁是她的符号,谢家人在乎的只是姜寻烟的母族势力,却从不在乎姜寻烟本身是死是活,但是谢云玉就不同了,那是他们的骨肉至亲啊! 姜寻烟不过是把那群人在她身上做的事情挪给了谢云玉一样,谢家人便像是要死了一般,都因为谢云玉而被惊得不知如何反应,晕的晕摔的摔,半晌都没有个人说话。 姜寻烟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要给谢云玉披一个外帔的,她匆忙的将自己的衣裳解下来,盖在了谢云玉裸露的身上。 “娘——”姜寻烟用外帔盖住谢云玉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抬起头来,看向面色涨红,即将被气昏迷的老夫人,道:“娘!这是谁害了妹妹?快将妹妹带回慕华园中,彻查清楚啊!” 谢老夫人方才都要被这一幕给气晕过去了,却硬是被姜寻烟这一声喊给喊清醒了。 是,她的女儿遭了大难,她要彻查清楚。 她不能让她女儿白受苦! “来人!”谢老夫人强撑着,咬着牙让自己疲惫的、苍老的身体不要晕倒,声线嘶哑的道:“送二小姐去慕华园!把这个男人抬去柴房里关起来,再去请大夫来医治二小姐,快!” 老夫人的声量落下后,将四周看傻了的小厮丫鬟们惊醒过来,他们纷纷动起来,脚步仓惶的很。 而正在这时,一旁的傅柔儿似是才反应过来生了什么事,她浑浑噩噩的看着疯癫尖叫着的谢云玉,看着抱着谢云玉的姜寻烟,脑子里竟划过了一瞬的清明。 傅柔儿想,她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姜寻烟做的。 没错,姜寻烟是故意在右厢房露面的,她是故意让她以为一切都顺利进行的,她将谢云玉骗到了厢房里,让谢云玉遭受了这一切! 都是姜寻烟做下的事!姜寻烟将谢云玉害到了这个地步!可偏偏,姜寻烟还在这里装模作样的抱着谢云玉! 何其歹毒! 傅柔儿尖叫着爬起来,去推开姜寻烟,去拉扯姜寻烟的手臂,去抬手抓姜寻烟的脖颈,她的喉咙里含着一声质问,泣血一般扑向姜寻烟。 “是你!”傅柔儿嘶吼着喊:“是你害了谢云玉!云玉,你说啊,是姜寻烟害了你!” 但是傅柔儿没有扑到姜寻烟。 一道身影拦在了她的面前,牢牢地将姜寻烟挡住了。 正是面色铁青的老夫人。 老夫人从未用这样冰冷刺骨的目光看过傅柔儿,似是要将傅柔儿撕成两半一样! “来人。”谢老夫人恶狠狠地指着傅柔儿说:“将这个女子带到慕华园柴房中去,老身要亲自审讯!” 察觉到谢老夫人身上的翻腾的煞气,谢云书下意识的走过去,挡在了傅柔儿身前。 谢云书心中仍是有傅柔儿的,眼见着事情已经脱离了掌控,他便想让傅柔儿安静下来,先顺从谢老夫人的安排。 谢老夫人与自己的儿子对视了片刻后,深吸了一口气,道:“谢云书,既然你要保她,那你就问清楚她做了什么,老身在慕华园前厅等你。” 谢云书咬牙点头。 老夫人由绿夫人搀扶着,转身便走。 老夫人离开的时候,傅柔儿还在尖叫。 “放开我,你们都被她骗了!”傅柔儿还想甩开谢云书,去追逐老夫人,她要告诉老夫人,一切肯定都是姜寻烟做的,她要去质问姜寻烟,一定是姜寻烟! “够了!”谢云书的面色由青转红、怒喝傅柔儿。 傅柔儿看到谢云书高高抬起了手。 昔日里,那只温柔的抚过她面庞,疼爱的拍着她脊背的手此刻凶恶的落下来,重重的打在了傅柔儿的脸上! 傅柔儿被抽的“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手掌在地面上挫过,面上娇嫩的脂肤火辣辣的疼,但是却不若她此刻心中来的痛。 谢云书竟打了她。 谢云书——打了她! 傅柔儿心神剧震,跌坐在地上,狼狈的抬头看他。 此时院子里的火光已经没有人管了,左右就两间厢房,让火苗随意去烧吧,绿夫人去请大夫,姜寻烟将痛哭尖叫的谢云玉和地上的马奴带走,其余小厮和丫鬟都怕殃及池鱼,跑的都极快,转瞬间,院里就只剩下傅柔儿,谢云书和老夫人。 贴身丫鬟在一旁跪着,头皮贴地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刚才被水浇灭的右厢房又死灰复燃了,连带着左厢房,重新在院子里烧起来了,但此时,已经没人去在乎什么火了。 烧吧,不如将所有人都烧死算了! 火势冲天的院子里,原本温润如鹤的男子此刻面色冰冷,神情厌恶愤恨,看着他面前这个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咬牙道:“傅柔儿,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云玉会变成那样!” 插入书签 事情的真相 傅柔儿跌坐在地,一只手捂着脸,在听见“云玉”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抖了一瞬。 云玉,云玉! 不,云玉不是她害的,她什么都没有做,都是姜寻烟做的! 她想起谢云玉当时倒在地上的样子,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谢云玉有一桩极好的婚事,她是要嫁人的,那个人怎么能是谢云玉呢! 这不能怪她,她不想害了谢云玉的。 傅柔儿怕极了,她哭嚎着说:“是姜寻烟,一切都是姜寻烟做的!” 一边说,傅柔儿一边爬起来,双手试图攀附到谢云书的身上,以往她每次惹了谢云书生气,只要凑过去亲一亲他,谢云书便会原谅她了。 他那么爱她,打了她一耳光,也该消消气了吧? 谢云书的胸口里像是塞了一团火,一直在烧,烧的他手脚发木,似是随时都能将自己烧灼的爆裂开,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双目都跟着发晕,充满愤怒的看着她。 纵然冷静如他,此刻也无法控制住情绪。 那是他的亲妹妹! “我问你做了什么!”谢云书在傅柔儿靠过来的瞬间,用力的攥住了傅柔儿的脖颈,似是要掐死傅柔儿一般! 傅柔儿还是不敢说。 如果倒在地上的是姜寻烟,那没关系,谢云书虽然会骂她,却也一定会为她扫除所有痕迹,保护好她,但是当这个人变成了谢云玉的时候,那就完全不同了。 谢云书对外的刀要对向她了,她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她不敢说,只一直发颤的哭。 “不说是吧?”谢云书怒极反笑,他又一次凶猛的推开了傅柔儿,并且向身后的两个小厮下令,道:“把那丫鬟抓过来,审讯!” 谢云书对傅柔儿下不去手,但对傅柔儿的贴身丫鬟却下得去手。 为了问出傅柔儿到底做了什么,谢云书直接将傅柔儿和丫鬟带回到慕华园里去审讯,让那两个小厮将那丫鬟狠狠地打。 —— 深夜,老夫人的慕华园内。 夏夜虫鸣清远,月色晾晒林梢,灯火莹莹,草木葳蕤。 这本该是个极好的夜,可慕华园今夜所有人却都过不好这个夜。 就在半刻钟前,大少爷怒气冲冲的提着傅柔儿和两个丫鬟去了慕华园的柴房,而大少夫人则带着二小姐去了慕华园的一间厢房中,还去连夜请了药娘和大夫来。 除此以外,老夫人的脸色还十分不好,看起来竟好似要活生生气死了似的! 唯有一个萧少爷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安抚老夫人。 慕华园的丫鬟们都被吓坏了! 这是生了什么大事啊! 在慕华园的柴房里被腾出来,简单做了一个刑房,两个小厮正在用棍棒打傅柔儿的贴身丫鬟,逼问她们,谢云书冷着脸站在柴房的门口,掐着傅柔儿的胳膊,面色寒沉的看着那两个丫鬟。 “傅柔儿到底让你们做了什么?”谢云书问道。 傅柔儿被他掐着胳膊,逃也逃不掉,只能转而用凶恶、警告的目光看向那两个丫鬟。 不准说,不准说! “不是我做的!”傅柔儿从头到尾,只会说这么一句话。 她想,只要这两个丫鬟咬死了牙不说,那谁都不能给她定罪! 但是那两个贴身丫鬟的嘴肯定没有棍棒硬,几个棍棒敲下去,两个丫鬟在满是灰尘与木柴稻草柴房中滚来滚去,磕头求饶,将傅柔儿做了什么事情全都抖落出来了。 再不说,她们真要被活活打死了。 因为被大少夫人罚过所以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大少夫人,所以请二小姐来端酒下毒,同时还隐瞒了酒壶里的药被换成媚药的事情,又去庄子里找来了一个哑巴马奴——傅柔儿做的这些事情,基本都是两个丫鬟过的手,傅柔儿本人被关在谢府里根本出不去,所以这俩丫鬟说起来也十分流畅。 “是柔夫人恳求二小姐去下毒的!” “青壮马奴也是柔夫人让我们买回来的。” “奴婢们真的不知道,都是柔夫人叫我们做的!” 一切事情都被安排的好好的,但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中毒、进厢房睡觉的那个,不是傅柔儿,而是谢云玉。 两个丫鬟将一切事情坦白,说出来的话急迫中带着恳求,求大少爷不要再打她们了,她们只是丫鬟,她们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是柔夫人让她们做的啊! 两个丫鬟坦白的时候,傅柔儿腿脚一软,险些直接跪下,她慌不择言的说道:“她们撒谎,真的不是我!” 两个丫鬟被打的鼻青脸肿,哭求不止,眼见着她们俩什么都说完了,小厮们便不打了,只停手、抬眸,看向立在门口的谢云书。 谢云书还掐着傅柔儿的手腕,一时之间,柴房里只剩下了傅柔儿越来越低的辩驳声。 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谢云书。 谢云书依旧穿着今日宴客的那一身公子兰圆领袍的衣裳,但是却再也没有席间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了,他一向向上抬着的头颅此时无力的垂着,似是身上压着一座大山似的,那双一贯温润的眼眸里此刻满是冰寒,冷冷的注视着这柴房里的三个女人。 察觉到小厮眼中的问询,谢云书冷冷的抬起眼眸,看向那两个丫鬟,随即疲惫的闭上眼,一摆手,声线慢怠道:“灭口。” 这件事情的始末,不能传出去,旁观的小厮丫鬟们药哑了嗓子发卖掉即可,涉事的却一定要死。 两个卖身契都掐在谢家府里的小丫鬟,死了也无妨,就算告到官府,也是他们这些主子在理。 两个小丫鬟怔愣片刻后,开始尖叫,一连串的“柔夫人救命啊”填满了整个柴房,但是根本没用。 谢云书放开了傅柔儿的手,头都不回的出了柴房里,他的背影那样冷,让傅柔儿看了都害怕。 傅柔儿不怕谢云书打她骂她,但她怕谢云书不理她! “云书哥哥,云书哥哥,真的不是我!我不想的!”傅柔儿怕谢云书不要她,她踉跄着追出去,一把抓住谢云书的手臂,哀嚎着痛哭道:“真的不是我!” “够了!”谢云书最后一点耐心都已经被消耗没了,他一把推开傅柔儿的手臂,满目失望的说道:“马奴是你找的,药是你给云玉的,怎么就不是你?”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搞清楚了,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傅柔儿所做的了。 一想到此,谢云书便觉得心口钝痛。 傅柔儿——他说过了多少次,一定会给傅柔儿一个正妻之位的,可偏偏,可偏偏!傅柔儿偏要自己去做! “我没有想害云玉。”傅柔儿还在哭,她不知道哪里的安排出了岔子,进去的人莫名其妙换了一个,从姜寻烟,换成了谢云玉,她说:“我只想害姜寻烟。” 谢云书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傅柔儿。 柴房里的两个丫鬟已经被活活打死了,那声音越来越低,傅柔儿跪坐在地上,昂着头,像是一个被抛弃了、被淋湿了的猫,满脸泪水。 谢云书不想再看她,又也许是不想再看这件事情,他缓缓闭上了眼。 “把柔夫人关进柴房里,等我回来。”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面色已经重归冷静,又与那小厮道:“守好门。” 他转身便走,没有再理会傅柔儿的哭喊。 事情还没结束,他不能就这样判傅柔儿死罪。 他现在虽然还是心如刀绞,但是已经基本冷静下来了,他要先把事情真相找出来。 眼下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一切都是意外,就是傅柔儿事情办的不利索,是云玉命不好,二是——姜寻烟在其中动了手脚。 谢云书的心越来越沉。 如果是前者,那便是傅柔儿的问题,但如果是后者——如果真的是姜寻烟做的,那姜寻烟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他竟然娶了这样一个心机阴沉的女人吗? 如果这其中真的有姜寻烟的手笔,那他一定会让姜寻烟付出代价!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