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四方长清》 第1章 荒坟野冢 天色渐暗了下来,薛老四看着还没卖完的油饼叹了口气。 他望了望瑟缩在自己炉子跟前烤火的盲眼小姑娘,递了个油饼过去。 “还没吃饭吧?先吃个油饼垫一垫吧!” 小姑娘眼睛上蒙着一条红布,摸索着双手接过饼子,奶声奶气地道了声谢。 她是街角卦摊那道士的女儿,名叫方凌,大概六七岁的样子,眼睛打小就看不见。 小方凌拿着油饼却并不吃,只依旧朝着远处一棵老树那边张望着,仿佛她真的能看见一样。 “叔,那边有个红眼睛的怪人一直在看你,你认识吗?” 薛老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朝那边黑黢黢的老树望了望,却是什么也没有。心下不禁好笑,一个生下来便眼盲的小姑娘能看见什么?她脑子不好,自己竟也跟着脑子不好了。 等了半晌,直到天已黑透,剩下的油饼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再等也是卖不出去。薛老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揉了揉自己不停乱跳的眼皮子。 “叔,这个给你!我爷爷画的,可灵验了!” 薛老四拿着小姑娘递过来的一枚纸符,无奈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 “天冷,叫你爹爹也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吧。” 小姑娘甜甜地应了一声,便抡着竹棍,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对的,那小姑娘虽是眼盲,但却与其他眼盲的人不大一样。她那根竹棍仿佛只是摆设一样,她想拄便拄,不想拄的时候便时常抡在手里玩儿。 周围的人也说不清她到底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远川的冬天,因紧邻着一条牧马河,即使天才刚刚黑透,便已是天寒地冻。呼啸的北风像冰冷的刀子呼呼地直往人脖领子钻。 薛老四挑着卖油饼的家伙什穿过镇子西边的一大片柳林,神色匆匆地往家赶。 不知为什么,今日总是心慌意乱,总觉得后面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可是回头除了黑黝黝的林子和偶尔扑棱棱飞起的夜猫子却又什么都没有。 那夜猫子也是蹊跷,平日里都是避着人,今日不知怎的,偏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偶尔“呜嗷”一声怪叫着实瘆人。 薛老四捏着扁担绊子的手心滑腻腻地渗出一把冷汗,脚底下又快了几分。想那狼崽子正是下山找食的时候,可别撞上。 薛老四越想越心慌,突然“呜嗷”一声怪叫在头顶炸响开来。 薛老四吓得一个激灵,猛然回头,竟觉不远处的树林里赫然一对猩红的眼睛阴森森地正紧紧盯着自己。 薛老四吓得仓皇丢了东西抄起扁担撒腿就跑。所幸没跑两步,便遇前方一处破庙。虽是破烂不堪,但好在是有门窗的。 更让薛老四意想不到的是,庙里居然有人,不仅如此,而且十分热闹。一炉烧得正旺的火堆旁围坐了七八个老头正自聊得欢畅。 想来怕是乡下赶路的,舍不得住店,便找了这个挡风的地方胡乱对付一宿。 薛老四长舒了一口气,随便寻了个空地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那几个老汉光顾着大声说笑,对他这个新来的倒也不在意,不理不睬,不闻不问,仿若没有看见一般。 薛老四方才着实吓得够呛,惊慌失措地跑了一路,此刻放松下来便觉手脚酸软,人困马乏。 幸好腰里的烟袋锅子还在,掏出烟叶熟练地填了一锅,拨了拨火堆,将烟杆子凑了过去。 谁知,今日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霉运了,一个烟锅子左点右点愣是点不着。 薛老四一股无名火起,骂道:“去他娘的个求!” 便将烟锅子一阵乱捣,直捣得噼里啪啦火星四溅,一小块红通通的木炭径直便落到了手上。 他握着烟杆子的手顿时僵住了,那看似熊熊的火炭竟毫无温度。 与此同时,方才还充斥着欢声笑语的破庙突然间鸦雀无声。 薛老四身上立刻冒出一层白毛汗。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脑袋顿时嗡的一声,身子就像被钉在了地上,大张的瞳孔中充满了惊惧与恐怖,气血上涌间,眼前突然一黑便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次日清晨,薛老四直觉寒风呼啸,头昏脑胀地醒来。发觉自己竟倒在一处荒地,四周杂草丛生。而他胸口正中端端正正放着的则是昨日那小姑娘给他的纸符。 薛老四捏着纸符,只见上面鲜红的墨迹居然变淡了许多。 猛然想起了昨夜那惊魂一幕。映着火光,那一圈的人俱都眼窝凹陷,嘴唇干瘪,白骨森森,哪里是什么过路的老汉? 而此时环顾四周,又哪里有什么破庙?只见荒草萋萋,隐约可见大片坟茔,这分明是一处坟地。思及此处,他连滚带爬地一路狂奔到家。 薛老四的老婆王氏,素日里便是个悍妇,如今见薛老四一夜未归,直至天明方才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满口胡言乱语,还当他是在外面喝多了酒,一时破口大骂。 薛老四正是心烦意乱之际,加之平日里忍气吞声地憋了好些窝囊气火,此时王氏一骂便忍不住顶了两句嘴。 王氏一看这还了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于是便大张旗鼓地闹了起来。 俩人这一闹不要紧,倒将屋里一岁多的孩子给惊醒了。一时间这家里是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就连隔壁的狗子也冲着这边狂吠不止。 而平日里那素来喜欢爹爹的孩子,今日不仅不让薛老四抱,更是见着他就哭,仿佛他身上沾了瘟疫似的。 王氏只当是因为他头个夜里喝多了酒,身上怕不是沾了些味儿,孩子年幼对气味敏感。便更加笃定了薛老四彻夜不归喝花酒的事实。 一日的吵闹过后,薛老四被王氏撵到了柴房。 眼看夜幕降临,薛老四拿着仅有的那枚护身符,翻来覆去地摩挲着。他当时只当那小姑娘脑子不好,如今想来,莫不是她真的能看见什么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想到这里,薛老四不禁坐立难安了起来。只希望昨日的惊魂一夜只是偶遇,如今自己身在家中,左邻右舍又都有人在,不至于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吧? 然而,天刚暗下来,便听得院里的老槐树上又是“呜嗷”一声怪叫,惊得隔壁的老黄狗龇牙咧嘴,冲着这边狂吠起来。 薛老四立刻跳了起来,两步蹿到破烂窗子跟前,对着黑漆漆的老槐树一通乱骂。 屋子里立刻传来王氏的吼声。 “发什么羊角疯!娃娃才刚睡下!” 正在薛老四忍气吞声地回身准备再缩回烂草窝子里去时,却突然感觉身后空气骤然一冷。 薛老四警觉地转过身来,眼前的破烂窗户纸依旧迎风招展,撕拉作响。窗外虽然空空如也,但薛老四的一颗心却是揪了起来,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跟昨夜如出一辙。 想到昨夜手里好歹还有一根扁担,今日却是手无寸铁。眼睛忙瞄向了旁边土墙上挂着的柴刀。这一瞥不要紧,只见锃亮的柴刀刀口上倒映出破烂窗户那边隐隐的两点猩红,阴森狡黠。 薛老四头皮一阵发麻,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目光慢慢移向窗户,仍旧空无一物。 然而正在这时,只听“当啷”一声,墙上原本挂得好好的柴刀毫无预兆地掉落下来将墙角一个破罐子砸得粉碎。 薛老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跳了起来,抄起地上的柴刀喘着粗气叫骂着将那堆破烂罐子乒乒乓乓砸得稀烂。 就在他砸得起劲儿之时,却听乒乒乓乓地敲打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别样的声音,一声一声清脆而诡异,像是谁拿了瓦片在敲打着窗户一般。 薛老四颤声道:“谁?”无人应答。 但他知道,昨夜那个东西又来了。 第2章 死里逃生 窗外漆黑的夜色中仿佛隐着一团比夜色更为浓郁的阴影。那影子缓缓靠近,在窗户上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轮廓矮下身子,只见一对猩红的眼睛透过那破烂窗子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怨毒与讥诮。 薛老四这回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对猩红的人眼,死气沉沉,毛骨悚然。 他惊叫一声,举起手里的柴刀狠命地朝着窗户砍了过去。 哐当一声,窗户应声砸出一个碗大的窟窿,而那两点猩红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本来便四面透风的窗户此刻更是灌入大量冷风,薛老四直觉那冷风冷得刺骨,扑面而来,如潮水一般将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堵死了。 这是鬼,是鬼! 薛老四想到此处,忙掏出那枚三角黄符捧在手中,双腿一软便朝着窗户跪了下来。 “不要害我,不要害我!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求你放过我吧……” 薛老四磕头如捣蒜,直觉冷风渐渐缓和了下来。 薛老四慢慢睁开眼睛,只见那护身符竟微微透着暖意,其上的朱砂印迹却又淡了几分。 适才刚刚将那符咒揣回怀里,突然之间外面狂风大作,那破烂窗户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抓在手里左右撕扯一般,眼看着便要毁于一旦。 薛老四慌不择路,手里复又捧起符咒,猛地冲了出去逃也似地跑向正屋,声嘶力竭地拍打着房门。 王氏方才刚哄了孩子躺下,不禁吼道:“你个遭瘟的,还没将你收拾舒服是不是?” 薛老四哪管得了王氏,冲进屋便缩在墙角惊魂未定地道:“有鬼!有鬼!” 王氏揪着他的衣领道:“昨晚灌的黄汤,到现在还没醒?再闹,就给老娘滚出去!” “没有啊,我没喝酒!我昨个儿真的撞邪了,真的……我倒在坟地里头睡了一夜。方才,方才那东西又来了,就在外面,红色的眼睛,在窗子外头死死地盯着我……” 王氏将信将疑地瞅着窗外,突然扑棱棱的一只夜猫子“呜嗷”一声怪叫着扒住了窗棂,将她吓了一跳。 “就是这只夜猫子,昨晚就跟了我一路。如今它又来了,都说夜猫子是催命鬼,我今晚怕是躲不过了……”薛老四语无伦次地大叫。 “哇……”屋里那小儿方才睡下便又给怪叫声惊醒。 那小儿平日里十分乖巧,今日却是如何都哄不住,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惊恐地盯着窗外,仿佛那里藏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突然呼啸的阴风吹得那扇窗户哐当一声爆开,只见那小儿似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突然尖声嚎叫起来,一声紧似一声,一声高似一声。 与此同时,隔壁的狗子也叫得愈加的狂躁,好像如临大敌一般。 而随着声嘶力竭地嚎叫挣扎,那小儿脸色青紫,越来越没有了力气,声音越来越弱,俨然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王氏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抱着孩子又是拍胸脯又是掐人中,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都怪你!平日里总说那丧气话,动不动便是活着没意思不如死了!这下可好,招来了这要命的脏东西。 可怜我这孩儿才满周岁啊!” 王氏一边哭一边撕扯着薛老四。 俗话说怂人三分胆,薛老四被逼急了,突然立起身来,将护身符塞进孩子衣领里,冲进厨房提着一把菜刀便挡在了妻儿面前。 一副豁出命来的架势,恶狠狠地朝着窗外骂道: “我去你娘的个球,我求也求了,拜也拜了,你害我便罢,害我妻儿,老子剁了你!” 经过这一闹腾,王氏早已吓得面色煞白,瘫软在地,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泼辣模样。薛老四此时豁出去了,反而不那么怕了,他将王氏揪起来骂道: “怂包!怕个锤子!他都弄咱娃儿了!鬼怕恶人磨,把你平日里撒泼打滚的劲儿拿出来,咒死他娘的个球!” 王氏扯着哭腔,“都什么时候了,我哪还有心思骂街?” 薛老四闻言,卯足了劲儿,左右开弓啪啪两巴掌扇到王氏脸上。 “骂,给老子骂他个狗日的!” 王氏打从嫁与薛老四,在家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立刻心头火起破口大骂道: “你个遭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活腻了!” 薛老四眼见王氏满面怒容,气死败坏,忙拿刀指着窗外: “骂他!骂那死鬼!他要害咱们,害咱们儿子!可着劲地骂,怎么难听怎么骂!” “哪个粪坑里刨出来的孤魂野鬼,欺我孩儿,害我男人。 一个死都死了,烂都烂了的鬼东西还能翻了天去?看老娘不撅了你的坟包子,刨了你的棺材板儿!就你那二两干骨头,信不信老娘一把火将你烧了!让你骨头渣子都不剩一根!” 这薛老四第一次在老婆面前耍了把威风,一副神鬼不惧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感染力。 他老婆被他那一巴掌打得本就心头窝火,人一窝火胆子就正,在薛老四的调动下,直将那凶神恶煞的气质发挥得是淋漓尽致。 王氏可不是吃素的,在骂大街一途上造诣颇深,不仅天赋异禀,且实战经验更是了得。 如此跳着脚足足骂了半个时辰,直将那无名野鬼的祖宗十八代挨个儿骂了七八遍,且遍遍不带重样的。 单是如何惩治这名野鬼的方法就骂了不下几十种,俱都描绘得细致入微,花样百出,并且分门别类,男的喂狗,女的鞭尸,直咒得血淋淋,惨兮兮,极尽凄惨之能事。 两口子骂了一宿,后半夜总算安生了,不仅孩子睡得香,就连隔壁的狗子都消停了许多。 第3章 命中贵人 次日,镇西,街角卦摊,一年轻妇人正在推算运势。 卦摊的主人叫方长清,据说是镇子附近清远山上的道士。 此时,正掐了甲子,敛了山羊须道:“你生肖属牛,实为丑。丑属土,与辰、午相克。 又恰逢你今年二十有八,与太岁相刑,故而流年不利,诸事不遂。” 妇人闻言,脸色一变,怒道:“丑?哪里丑?我好心好意看顾你生意,你这臭道士怎的如此出言不逊?再敢胡说,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卦摊旁边身着红衣夹袄的小方凌似乎是见惯了这种阵仗,只认真地剥着手里头的几颗瓜子,攒成一把再一口喂到嘴里。 正在那妇人不依不饶,搅闹不休之际,却见一憨厚老实的中年男子噗通一声跪倒于卦摊之前,朝着方长清是连连跪拜,高声喊着: “道长救命!”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薛老四。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薛老四知道,眼下绝不能再拖了,前脚刚送走了老婆孩子,后脚便一路小跑到了镇上。一见那街角卦摊儿的父女俩,薛老四便像是见到了亲人,不管不顾地上前磕头便拜。 方长清一听自己这六岁的宝贝闺女什么时候竟还结下这等善缘? 忙打发了那妇人,这厢捋着一缕山羊须便上前招呼道: “这位兄台,我看你人中一条线,颜色显灰暗,必定是才遭了劫,刚脱了难啊。” 薛老四闻言,胸中情绪翻涌,眼含泪光,刚要搭话,却见方长清抬手制止住他,胸有成竹地接着说道: “不要害怕,莫要惊,在下方氏号长清,清远山里住,是专修驱邪术。” 薛老四闻听这一套一套的说辞,更是笃定遇到了有本事的。 “但求道长一定要救救我一家老小啊。那东西甚是邪性,昨夜我们死里逃生,幸得有这道灵符,否则我们只怕是早已经被他害死了。” 方长清扶起薛老四,“茫茫人海中,小女帮了你,没帮别人,那就是前世的缘,今生的分,兄台你命里注定有贵人。小女不才,此时便是你的贵人。” “道长说的对,只要道长能救我们一命,莫要让那东西再缠上我,怎样都行。” “兄台莫急!你还需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我且好生参详参详才是。” 薛老四赶紧将连日来的事情细细都讲了一遍。听得方长清不时皱眉不语,不时惊叹不已,显见事态十分严重。 “道长请千万救我,我下有小儿,适才周岁,我真的不想死啊。” 方长清思虑半晌,“这样,我书灵符十道,你且先回去贴于门窗之上。再觅得桃枝一捆,若是那邪祟再来,便以桃枝驱之。等闲的鬼魅应是足以应付的。” 薛老四前日接连受到惊吓,此时闻听方长清所言,似是有意就此将自己打发了。 当即又跪倒在地,求道:“道长莫不如就随我去一趟吧。那东西本事极大,我昨夜拿着菜刀方才将其逼退,区区树枝可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兄弟可不能小看这桃枝。要知道古书有记载,话说东海度朔山,有大桃树,蟠居三千里,其卑枝东北曰鬼门,万鬼出入也。 但凡有那作奸犯科之辈,神荼仙人便折桃枝抽骨。正因如此,我辈中人驱鬼常辅以桃木剑。” “道长既有桃木剑在手,何不就随我前去,将其铲除?斩妖除魔,救我一家于水火,小的全家老小感激不尽。” 说完,生怕方长清不答应,连连磕头,长跪不起。 说起来倒也并非方长清不愿接下这单生意,委实是没什么把握。 他几年前半路出家,虽多少也学了些本事,但于镇鬼驱邪一途却委实少了些天分。死个人做个水陆道场,念个《渡噩经》超度超度亡灵还成,但若真是碰上些邪性玩意儿却也没什么胜算。 若是平日里,遇到这等镇鬼驱邪的买卖,方长清大都一道灵符便将人打发了。 但今日众目睽睽之下,那薛老四连连磕头跪拜,引得卦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看热闹的。一时之间竟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眼见坐在旁边小板凳上吃完瓜子的宝贝女儿方凌正吮着手指头上的余味,听着热闹。便将其拉到跟前,小声耳语:“你那铃环可戴在身上?” 却见那小方凌扬了扬胖乎乎的小胳膊,便听着一阵清越的铃声传来。 方长清随即放下心来,又问:“爷爷给的正阳符呢?还剩多少?” 小姑娘见问,忙将一双小短胳膊抱得紧紧的,护着怀里的东西生怕被抢了,奶声奶气地道: “这是爷爷给我换糖饼子吃的。” “什么换糖饼子的?那是你爷爷让你结善缘的!” 方长清说着便要动手去掏。谁知小方凌却是护得严实,死活不给。 方长清无奈,哄道:“爹爹不白拿了你的,给你钱你买糖饼子去。一道符一个糖饼子怎么样?” 小方凌想着糖饼子的味道,吮着胖乎乎的小手很是心动,于是便自怀中取出四道灵符给了她爹爹。 方长清得了灵符,心里便有了些底气,将心一横,便对薛老四道: “照你说来,这邪祟颇有些本事。也罢,今日便与你走一遭,开坛做法保你一家万全。 只是这驱邪法事,比不得占卜算命,除了耗费元气之外还尚需一些器物材料。不是我方某贪图钱财,只是这些东西也要上他处购得,你看……” 薛老四经昨夜一闹,三魂早就去了两魂,连忙表态: “道长放心,只要道长能救我一家老小性命,便是让我当牛做马也绝无二话。” 方长清一听,当即大喜。立刻吩咐了小方凌前去采买,自己则摆开了架势研墨画符。 谁知小方凌去的时候是欢天喜地,回来时却是梨花带雨。 “说好一道灵符一个糖饼子的!我眼睛看不见你便只给了我两个糖饼子的钱。” 方长清连哄带骗:“那指定是糖饼子涨价了。” “没有,糖饼子没涨价,你随我去看!” 说着便要生拉硬拽了她爹去那糖饼摊子。 方长清见薛老四还在跟前,生怕让人看了笑话,不禁吼道:“闹什么?两个不够你吃的?” 小姑娘闻言,十分委屈,不禁哇哇大哭了起来: “你骗人!专会欺负小孩儿,我指定是你拐来的……” 方长清闻言,忙一把捂了小姑娘的嘴,十分尴尬地对着薛老四憨笑两声。 “亲生的,属实是亲生的……” 第4章 上阵父子兵 正午刚至,阳气正盛。 薛家小院内,方长清设了法坛,请了法旨,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罡,便开始诵经念咒,开坛做法。 小方凌心满意足地坐在门槛上跟手里的糖葫芦较着劲。 那糖葫芦又大又圆,一层琥珀色的糖衣透过太阳光亮晶晶的。她虽是看不清,但其它感官却比常人灵敏了不知多少倍。 就连吃个冰糖糖葫芦,也比普通人觉着甜,只小心翼翼地舔上一口便直从嘴里甜到了心里。 她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听着他爹爹又唱又跳地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一会儿撒鸡血,一会儿撒粗盐,时不时还撂两把香灰,直把香案上能撒的都撒了一遍,最后喷出一口符水漂亮地收了场,也算是做足了样子。 方长清此次也算是使出了看家的本事,能想到的手段全都齐活了。 便是符咒也是贴了门楣,贴窗棂,鸡血也是抹了一道又一道,就连薛老四那张苦瓜脸上也都画得凶神恶煞,浓墨重彩的辨不出个人样。 如此这般当真可谓是万无一失了。 当天薛老四便顶着一张大花脸将那放干了血的公鸡直接烧了,又准备了些酒水,将方长清父女奉若上宾好好款待了一番。 酒足饭饱,暮色降临。方长清反复交待薛老四道: “今夜至关重要,我与小女便在堂前守夜。至于你,既已在那东西跟前挂了号,便不管发生何事,都决计不能迈出这大门一步,切记!” 薛老四早就吓怕了,自然是满口答应。 方长清和宝贝女儿虽是在堂屋打了地铺,却也不敢真睡。好容易熬到子时末了,眼见风平浪静,并无异样,便逐渐放宽了心。 父女俩实在熬不住了,想来那邪祟怕也是忌惮着灵符,不敢造次,便相继睡去。 再说这薛老四,因外间有方长清父女守着,当下安心了许多,加上一连几日没有一日好眠,如今一放松,倒头便睡,是雷打不动。 然而兴许是睡得太早了,后半夜丑时将过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外头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得窗户啪嗒啪嗒地响个不停,搅得人心烦意乱。薛老四生怕窗户被吹开,符咒失了功效,赶紧起来想把窗闩紧一紧。 然而四处查看之下,却见门窗紧闭,并未有松动的迹象。只是映着如豆的油灯,外面婆娑的树影,张牙舞爪地映在窗户上,甚是阴森恐怖。 薛老四心下有些害怕,想要叫醒方长清。却见其鼾声如雷,若是仅因为个树影就扰了人家清梦未免太大惊小怪。咬咬牙,便又躺了回去。 然而适才刚刚躺下,便听得院子里隐隐像是有哭声传来,悲悲切切,如泣如诉。 薛老四捂着被子竖起耳朵,却是若有似无,似是哭声又像是风声。想起方长清嘱咐的话,便将头脸缩进被子,管他什么声音,只当听不见便是。 然而,越是不想听越是听得真切了。薛老四越听越觉得耳熟,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正是自己老婆王氏的声音吗? 果然,一会儿便又传来了幼子的哭声。只听王氏边哭边砸门道: “老四啊,老四,你莫不是真的让那东西给害了,怎么都不晓得开门?可教我孤儿寡母的往后可怎么活哟!” 薛老四听得真真切切,赶紧披衣下床,心想这婆娘别看平日里没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患难时候到底还是记挂自个儿的,天还没亮,便急着赶了回来。外面风大,可莫让孩子冻坏了才是。 他掌着桌上的油灯一边急匆匆地开门一边道: “快别嚎了,让你多住几日,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门刚一打开,便见风吹灯灭,远处两点红芒倏忽而至。只听薛老四嗷地一嗓子便没了声息。 方长清父女惊醒,但见大门洞开,门口一个黑影正缓缓朝着院门移动。那身影虽是像极了薛老四,但那姿态却无比诡异。 但见那黑影佝偻着腰身,脖颈长长地往前探去,双手不停在空中挥舞似是在抓取着什么东西,仿佛脑袋想要前行,而身子拼命强着不肯走一般,僵硬笨拙地一步一步往院门口挪动。 方长清大喝一声:“坏了!” 便冲了出去。 他一把将那薛老四扣住,触手处却是冰冷僵硬,哪里还似有血有肉的感觉。 薛老四慢慢地回过身来,眼神呆滞木然,嘴角流着口水,眼里突然红光一闪,僵直的胳膊犹如铁棍般朝方长清挥来。 方长清大骇,立刻松了手,脚下却是一个扫堂腿将薛老四放倒在地,翻身便死死地压了上去。 谁知孱弱的薛老四突然间变得力大无穷起来,方长清一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当下便被一脚踹了出去。薛老四翻身从地上爬起来,直奔方长清而去,脸上虽然呆滞,喉咙里却不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方长清不敢怠慢,也顾不得此人是人是鬼,抄起门边的扁担便招呼了过去。 谁知那薛老四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不仅不避不让,便是那扁担打上去都如同是打在了生铁上,直震得人虎口发麻。 “爹爹!薛叔叔背上怎么趴了一只红眼的妖怪?!”小方凌惊叫道。 “凌儿,别过来!赶紧回屋去,快!” 方长清一语未必,只见薛老四已掉头朝方凌扑了过去,果真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 方长清见那厮冲着方凌去了,抄起扁担对准那腿肚子便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