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帝禁区:师傅死后,我疯了》 第1章 师傅死了 “大师兄是重生者,这个秘密我十三岁那年就知道了。”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们尊敬的师尊被中州的瑶池圣主邀请去观礼讲座,离开了帝陨禁区大约半年的时间。” “当天晚上,大师兄趁着月色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帝墓群陵,打开了沉寂万古的紫微大帝陵墓。” “大帝之墓中蕴藏着不可知的大恐怖和危险,若非大帝之境,就算是准帝擅入帝墓也是九死一生。但大师兄就提着个灯笼,面色平静如水,像是回自己家后花园一样走进了陵墓。” “然后,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帝墓里扛了一口古朴沧桑的紫色巨鼎出来。” “紫极仙鼎啊,那可是大陆上最古老最有名的极道帝兵之一,鼎上的一缕星辰道纹就可以湮灭圣人境界的大能。” “如果大师兄不是极道帝兵的主人,那件镇压万古的帝兵会让一个陌生的小辈把自己偷偷摸摸从帝墓里扛出来?” “大师兄绝对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怪东西!” …… “二师兄是穿越者,你知道穿越者吗?就是那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刚入门的时候就觉得二师兄整天神神叨叨的,像是脑子不怎么好使一样。” “什么莫欺少年穷,什么我儿王腾有大帝之资,他有一天甚至还问我喜欢吃咸豆腐脑还是甜豆腐脑。” “我和他说我喜欢吃辣的,二师兄分外嫌弃的瞥了我一眼,没再理我。” “二师兄天生异瞳,身边还有一只幼年至尊貔貅相伴,气运缠身,走在路上都能踩到一柄圣级神兵,蹲个厕都能蹲出来一株万年长生药。妥妥的气运加身,让人羡慕嫉妒的牙痒痒。” “而且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二师兄和大师兄天生不对付,像是上辈子的仇人一样。这俩哥们只要一有时间就天天掐架,我夹在中间真的很难做。” “虽然二师兄打不过大师兄,但他脸皮厚,大师兄揍他三拳他也能反咬一口。而且听说最近二师兄在外面捡了一具上古神尸炼成了身外化身,不知道这一次他能不能在大师兄手里多占些便宜。” …… “哦对了,还有小师妹,那妮子算是我们守墓人一脉里唯一的正常人。” “中州皇族姬家的小公主,天生剑仙之体,青云仙子榜的榜首,也是年轻一辈第一女剑仙。” “姬絮,皇族有女,茕茕孑立,天资无双,冠绝今古。” “这是青云榜评价给我们小师妹的十六字真言,要不是小师妹自幼就跟在师傅你这个晦气玩意儿的身边,上门提亲的圣子天骄应该能把姬家的门槛踩破。” “不过现在也没差多少,前几年还有一个轩辕家少主蹲在大帝禁区之外,苦苦的等着我们可爱的小师妹,想求得那虚无缥缈的姻缘。” “不过后来,那位少主等到了从外面赶回来的二师兄,二师兄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就把他腿打断了,丢进了禁区外的那条洛水河里。” “开玩笑,自家养的大白菜,哪能被外面的野猪觊觎垂涎?” …… 太古墓州,大帝禁区深处。 一个身穿青衣的清秀少年倚在一棵苍天古树之下,苦着脸对着自己身旁的那块矮小的古朴墓碑絮絮叨叨的抱怨着。 “师傅,自从你死了以后,人族就没有再出现过新的大帝,连准帝境也都只剩下姬家和姜家几个上古家族的老东西。” “庙堂的先知说这是人族进入了荒芜纪元,千年之内很难有人能突破天道枷锁,莅临大帝之境。” “唉。” 清秀少年说到这里也不由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现在禁区外面也有一些二逼在传谣言,说是师傅你生前造的杀孽太重,有伤天和气运,导致人族被天道困锁,才招来了荒芜纪元的劫难。” “不过也怪不得别人,二师兄说他们脑子都长成那个逼样了,我们为什么不顺从他们呢?” 矮小的灰色墓碑上没有铭刻任何的字迹,就像是路边廉价的破败石碑一样,立在一个寒酸的小土丘前面。 不过任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土包的下面,埋葬着人族历史上的最后一位大帝——长生大帝。 长生大帝是人族历史上寿命最悠久的大帝。 据传说,这位大帝从上古纪元开始就一直镇守在人族的大帝禁区之内,为人族历史上所有的大帝守着陵墓。 任凭岁月流逝,沧海桑田依旧如此。 大帝禁区是人族最恐怖最神秘的禁区,里面埋葬着人族自诞生以来共出现过的数十位大帝的陵墓和传承。 极道帝兵与大帝共眠,大帝禁区之内蕴藏的传承和宝藏是整个大陆都无法想象的程度。 可即便是这样,万古以来依旧没什么人敢闯入大帝禁区之内寻宝。这是因为在大帝禁区里有那位传说中的长生大帝镇守,也有着守墓人一脉的存在。 守墓人,顾名思义,是为人族大帝守墓的修士。 如今一代的守墓人经历了万古的传承和变迁,只剩下了一位老年大帝境界的师傅和四个稀奇古怪的徒弟。 而就在十几年前,人族的最后一位大帝守墓人长生大帝陨落了。 天穹染血,星辰暗淡,黄昏破碎在了星空之下,整个大陆都能听到那位年迈的人族大帝无奈的叹息声。 不过同时回荡在遥远的星空中的,还有另外几位异族大帝震怒惊恐的咆哮。 长生大帝临死前走出了大帝禁区,带着欲死之意手握极道帝兵,连砍了一十八位异族准帝,掐死了三尊帝境老祖。 最后的时刻祂才拖着破败凋零的大帝躯壳,安详无声躺进了自己挖好的坟墓里。 而最后为长生大帝填土封墓的,就是如今趴在无字墓碑上抱怨不休的那个清秀少年。 守墓人一脉的三徒弟,顾白水。 “我知道您是为了人族好,但现在就靠着我们师兄妹四人守着整片帝墓压力真的很大啊。” 顾白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把自己手里的最后一杯酒水倾倒在了无字墓碑的顶部。 清澈的酒水流淌在灰白色的墓碑表面上,顺着坑坑洼洼的碑面流下,最终渗入黝黑的了泥土。 身穿青衣的少年抬头仰望着遥远的星空和夜幕,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悠悠的叹了口气。 “师傅啊,你把那件极道帝兵到底藏在哪里了啊?” 第2章 我疯了 长生大帝有一件神秘的极道帝兵。 但大陆上没人知道那件极道帝兵长什么样子,也没有人真正见过它的样貌。 甚至可以负责任的说,见过那件极道帝兵的人是真的都死了,渣都不剩。 不过在长生大帝陨落后,大陆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好奇那件极道帝兵到底是什么样子,也好奇这位在人族历史上可以排进前三的大帝,到底打造了一件多么恐怖的帝兵。 有人说长生大帝手里的帝兵是攻伐无双的至宝,具备无与伦比的杀力,也是因此长生大帝才能以一己之力连斩三位异族大帝。 也有人说长生大帝的帝兵是一件忤逆天道的长生器物,长生大帝能打破寿元的桎梏成为人族寿命最久的大帝,就是靠的这件极道帝兵。 不过众说纷纭,也都只是信口胡猜而已。 作为长生大帝最亲近的小徒弟,顾白水可以真诚的告诉所有世人……他也不知道。 顾白水那位师傅濒死的时候,曾把他一个人叫到了陵墓的面前,让自己的小徒弟亲手埋土封墓。 所以顾白水可以确定,师傅没有带任何东西进墓里,根本没用帝兵陪葬。 不过那晦气的老家伙在闭眼之前,和顾白水说了一句很奇怪很奇怪的话。 “我死以后或许会有东西活过来,你要看好那个东西,它要是逃出了大帝禁区,可是会出大事的。” 顾白水当时懵了一下,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师傅,你能说明白点吗?那东西是什么东西?您的极道帝兵?” 长生大帝却没有再言语,悄无声息的闭上了眼睛,任由长生墓穴的土壤掩埋住了陵墓的坟口。 而顾白水站在土坑旁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师傅,你死后会晚年不详吗?” 其实顾白水没期望那已经死在陵墓里的老家伙会回应自己,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好像有人贴在他的耳边,在喧嚣的山风中隐约的说了一个字。 “会。” …… 皎洁的月光穿过云层,洒落在了后山的小路上。 淡银色的月色把这条林间小路笼上了一层朦胧模糊的光晕,像是有人在路上洒满了晶莹剔透的盐粒一样。 林荫摇晃,顾白水打着哈欠,懒懒散散的眯起了眼睛,独自一人向着自己的洞府赶路。 这条路他不知道闭着眼睛走过了多少次,每次逢年过节他都会拎着一坛老桂花酒,到后山师傅的陵墓旁喝上一坛。当然如果酒喝不完有剩的话,他倒也会分给自己的师尊几杯。 不过今天倒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完全是因为顾白水的修为趋近于圆满,即将合道仙台,成为这片大陆上真正高阶的大能修士。 仙台之下是为凡人,仙台之上是为神明。 合道仙台点燃神火,才算是脱离了凡尘,成为了大陆上真正的“小神明”。 仙台后的修行道路也是更加等级森严: 神火、大能、证道、半圣、圣人、大圣王、准帝、大帝。 作为长生大帝门下的第三位徒弟,顾白水的修行天赋自然也称得上绝佳。从凡人修行到神火境界,他只用了不到半甲子的时间,在其他的圣地里也是堪称天骄的存在。 他小师妹姬絮今年一十八岁,也不过是证道境界的前辈而已。 二师兄三年前就是圣人境,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大师兄他不知道,很可能已经偷偷破镜成为了人族最年轻的圣王。 如今的空旷寂寥的大帝禁区里只剩下了师兄妹四人,和自己的那几个同门相比,顾白水的确是稍稍逊色几分。 …… 好吧,其实摸着良心说,他和那几个变态家伙相比差得很远很远。 不过在师兄妹四人里,师傅的确是最亲近顾白水,这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自己长得算是眉清目秀,但二师兄长的跟个妖怪一样妖颜惑众,小师妹更是像是从仙宫里落入凡尘的仙女一样出尘冷清。 所以在容貌上顾白水自认只比大师兄有那么一点点的优势。 “不过师傅把这块铜镜偷偷送给我是什么意思?让我暗中观察大帝禁区里的禁制和风景?还是说让我监视两个……师兄?” 顾白水从自己的胸口里掏出了一块模模糊糊的古朴铜镜,迎着朦胧的月光,铜镜里的景色在不断的交替变化着。 这块样貌古朴,背面还沾染着铜绿的古镜,是自己的师傅三十多年来送给顾白水的唯一法器。 没有具体的等阶,也没有什么恐怖的杀伤力。 这块铜镜唯一的作用就是能在无声无息中监视整个大帝禁区所有的地方。 顾白水只要心神一动,便能忽视大帝禁区里所有的恐怖禁制,所有的地方在他的眼里都如同透明一样。 不管是两位师兄还是小师妹,只要没有进入某一座帝墓内,顾白水都可以用铜镜偷窥他们在做什么,而且没有人能察觉。 很强大,但也很诡异。 手里摩挲着古朴的铜镜背面,顾白水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模糊不清。 面前的小路通往顾白水的洞府。 老树摇摇晃晃,树影婆娑斑斓,今夜的夜风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些冰凉瘆人,就像是有一只冰凉的手不停的抚摸自己的脖颈一样。 林荫小路上,顾白水有些恼火的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自己脑海里的不详和奇怪 的感觉。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干净清秀的少年突然身体一顿,看着手里的那面铜镜沉默不语了起来。 他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个奇怪诡异但总是挥之不去的想法: 自己用这面铜镜可以窥视大帝禁区的所有地方,但直到现在为止 ,自己好像还没有用铜镜看过……自己所处的地方。 自己窥视自己,铜镜映射铜镜,这听起来倒的确是挺有趣。 一根手指轻轻的扫过模糊的镜面,铜镜里的景色也随之开始扭曲变换了起来。 先是一条空旷阴森的林间小路,随后一个消瘦的少年身影也出现在了小路的尽头。 那是顾白水,镜子里的顾白水。 一切的一切都如往常一样,不过不知道我们是,顾白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背影,有些莫名的别扭和奇怪。 总觉得……好像多出来了点什么。 可多出来了什么呢? 顾白水紧皱眉头,目光渐渐的凝固在了镜中少年的脚下,然后……他的头皮顿时发麻一样炸了开来。 月色皎洁,镜中少年的脚下却还有另一个毛茸茸的恐怖影子,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后。 悄无声息,恍若怨灵。 第3章 红毛不详 树影摇曳,月色清朦。 林间的小路正中,身穿青衣的消瘦少年一动不动,像是一根僵硬的木头一样死死的凝固在了原地。 一股瘆人骨髓的凉气从自己背后的脊柱爬进了脑海,顾白水依稀能想象到有一双死寂恐怖的猩红色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的脑后。 悄无声息,但其实早已经近在咫尺。 顾白水不能动,也不敢动。 他视线僵硬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铜镜,镜中一切的景色都和现实完全一致,没有任何的偏差和改变。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铜镜里的那个“自己”脚下有一个毛茸茸的狰狞影子,但顾白水余光掠过自己的脚下,却什么都看不见。 现实里看不见,但在铜镜里它显露无疑,通过这面铜镜原来能看到大帝禁区里某种看不见的恐怖东西! 而且那个东西已经跟在顾白水身后不知道多久了,从来都没有显露在其他人的面前。 顾白水瞳孔一缩,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极其恐怖的猜想。 如果师傅给自己的这面镜子是唯一能察觉到他身后那个恐怖怪物的东西,那么有没有可能…… 顾白水身后的那个东西也知道这一点?! 它知道大帝禁区里只有这块铜镜能看到它,所以它才一直藏在顾白水的身后,只要顾白水不会用铜镜检视自己,它便永远都不会暴露? 甚至很可能不只是今晚,不只是这条阴森的小路。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这只恐怖的怪物一直都无声无息的贴在顾白水的身后,如蛆附骨,从未离开? 有一个你看不见的东西,贴在了你背后很多年? 你所经历和所做过的一切事情都被它尽收眼底,甚至你在午夜熟睡的时候,它都躲在你背后阴暗的角落里,睁着一双死寂瘆人的眼睛悄悄的观察着你? 一缕冰凉刺骨的夜风吹进领口,顾白水的喉结轻轻的蠕动了一下,并没有太大的动作。 他知道了它的存在,但它未必知道现在的情况。 无论身后的那个怪物是什么东西,打草惊蛇无疑都是最愚蠢的选择。 顾白水依旧默不作声的盯着手里的铜镜,想在铜镜里倒映出的场景中找到些其他不一样的 东西和线索。 单靠一个毛茸茸的影子其实看不出身后那个怪物的真实面容,但他现在也不敢直接调动铜镜的视角,把那个东西完全暴露在镜子里。 因为顾白水不能确定身后的那个怪物能不能看到自己手里的镜子,如果它比自己还要高过一个头,那很有可能它现在的视线已经停留在了铜镜之上,等待着某一个微妙恐怖的时刻来临。 林荫悄悄摇曳,夜晚的山风依旧阴冷瘆人。 不过在一缕山风从身后吹来的时候,顾白水平静自然到毫无破绽的打了个寒颤,像是人体的本能反应一样。 铜镜里的场景微 不可察的向后偏移了一丝。而就在紧贴铜镜边缘的角落,一撮……暗红色的毛发被夜风吹拂而起,在铜镜里一闪而逝。 顾白水的呼吸短暂的停滞了一刻,深黑色的瞳孔迅速颤动了起来,头皮发麻的握紧了拳头。 晚年不详? 红毛怪物? 师傅死之前说的某样东西会活过来,说的就是自己身后的那个红毛怪物? 可大帝禁区里遍布着陵墓和坟头,随便哪个墓陵里的东西爬出了坟墓,变成了活过来的红毛不详,都是一场堪称浩劫的灾难啊。 若非准帝都没资格葬在帝墓群里,一个准帝境界的红毛怪物,他顾白水又有什么资格和能力看管好这骇人听闻的玩意儿? 顾白水的鞋底不自觉的磨蹭了一下脚下的泥土,也是同一时刻,他却发现镜子里的景象又开始变得更奇怪了起来。 林荫树影随风摇晃,洒落在林间和小路上的朦胧月色渐渐被染成了另一种迷蒙的血红色。 眼前的密林小路没有变化,镜子里一模一样的景象却变成了一个鲜红色的世界。 顾白水微微一愣,但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便猛然看见镜子里脚下那个毛茸茸的影子无声的蠕动了一下。 少年的呼吸瞬间停滞,浑身绷紧成了一块儿。 刚刚那么小心的动作还是被那怪物发现了吗? 在铜镜里,丝丝缕缕的红毛随着夜风漫天飘零,像是柳絮一样从半空中洒落,占据了所有的视野。 林荫道上,消瘦的青衣少年独自一人站在漫天的柳絮之中,像是淋了一场飘飘扬扬的红雨一样。 “呼~” 一道炽热粗重的呼吸声在身后响起,几乎是紧贴在耳畔旁,像是下一刻就会咬在少年脆弱的脖子上一样。 “等一下!” 就在濒临死亡的隐约即将把顾白水彻底笼罩的前一刻,这个干净清秀的少年却突然大喊出了声。 镜子里那个毛茸茸的影子顿了一下,粗重的呼吸声也随之暂缓了下来。 顾白水身后的那只恐怖怪物似乎被少年突兀响起的声音惊了一下,有些猝不及防的顿在了原地。 不过怪物没有继续动手,似乎也是想要听听这个少年想说什么。 “我师傅是死了,但大帝禁区里还有其他两位师兄,如果你杀了我就一定会惊动他们,任你本事如何诡异,也不会再有机会逃出这里。” 少年的威胁很直接也很干瘪。 但他身后的那只怪物没什么反应,似乎对顾白水的两位师兄并不如何上心。 顾白水眼皮抖了抖,又接着说道:“我大师兄是上古神庭的紫薇大帝重生,手握极道帝兵紫极仙鼎,他的脾气可不好……” 青衣少年的声音并没有说完,或者说顾白水再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只毛茸茸的粗壮手臂便从他的脑后伸出,掠过耳角发间,黝黑粗厚的手指慢慢的指向了……小路尽头的密林阴影里。 茂密的红毛在眼角飘扬,让人心惊肉跳的不详之气把顾白水笼罩在内。 但当顾白水顺着那怪物的手指方向看去的时候,又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密林的树荫下,一道身穿黑衣的模糊身影若隐若现,看不清具体的面容。 那人衣冠平整一丝不苟,腰间别着一枚朴素的木牌,袖袍轻轻摇晃,右手心里托着一尊古朴沧桑的紫色圆鼎。 “……大师兄?” 第4章 奇怪的师兄妹 大帝禁区的守墓人一脉传承悠久,这一代一共只有师兄妹四人。 大师兄性格沉稳木讷,总是穿着一身干净朴素的黑色长袍,平日里不苟言笑,就像是一块沉默无言的石头。 二师兄性子懒散跳脱,常穿白色锦绣长袍,头戴白云冠脚踩金纹靴,看上去就是一副富家公子的做派模样。 大帝禁区里的活人屈指可数,两位师兄从外貌上看又截然不同。 所以尽管顾白水看不清楚树下黑衣人的样貌,也能从衣着打扮上猜到那人的身份。 更何况他手里还托着一口古朴沧桑的紫极仙鼎,哪怕在帝墓群里也独此一人。 顾白水也有些困惑自己的大师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早在半月前大师兄就已经离开了大帝禁区,被邀请到瑶池圣地参加瑶池圣女的蟠桃宴了。 如果师兄提前回来,只要他靠近大帝禁区千里的范围内,顾白水的铜镜就一定会有所提醒。 可直到现在,大师兄已经站在了对面密林的阴影里,他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难道大师兄发现了铜镜的存在,然后借用紫极仙鼎刻意屏蔽了自己的感知? 不过大师兄瞒着自己偷偷潜回大帝禁区又是想干什么? 顾白水想不通,而且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他能顺着身后那个红毛怪物的爪子看到树林里的大师兄,但他好像并不能看到林间泥路上毫无遮掩的顾白水。 大师兄就这样手持着一口紫极仙鼎,目光平静幽深的看着另一个方向沉默不语。 月光皎洁,夜风寒冷。 那里是……顾白水的洞府。 “你为什么觉得想杀你的家伙,只有身后那个怪物呢?” 脑海里回荡着另一个自己诡异的声音,皎洁的月色变得一片猩红,铜镜里的另一个“顾白水”突然剧烈的颤抖扭曲了起来。 恐惧和未知的不详将原本澄明的心境彻底玷污笼罩,丝丝缕缕的猩红色从他的瞳孔深处渗出,然后扩张而开。 身后那只红毛怪物没有再对顾白水动手,甚至无声的退后了一步。 当夜风再次吹来的时候,两三根淡红色的毛发从皮肉里费力的钻了出来,在月光下肆意张狂的扭动着。 这几根从血肉里冒出来的红毛,缠绕在顾白水的身上。 一阵阵诡异讥笑的声音回荡在密林上空,消瘦的青衣少年身体变得僵硬而麻木。 他像是一块被不详侵染玷污的净土一样,一簇簇红毛在他的身上蔓延而开,试图把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远处林中黑衣人的身影渐渐模糊消散,这片死寂幽静的深林变也得愈发恐怖阴森。 顾白水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钻入了自己的身体,像是另一个肮脏的意识一样在和自己争夺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不祥和灾厄的窒息感几乎堵死了自己的喉咙和口腔,但他却无力反抗,只能无声的张开嘴,感受着一个个诡异的红毛在自己的血肉和皮肤里破土而出,肆意的蚕食着自己的意识。 眼角渐渐被脸侧的红毛覆盖,视线也慢慢的模糊了起来。 身后那只恐怖的红毛怪物不知道在做什么,或许只是眼中腥光闪烁,无声的看着它面前这只新生的“同类”。 顾白水无力的张了张嘴,眼神暗淡浑浊,思绪也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愈发的迟缓粘稠。 但就在青衣少年意识支离破碎的前一刻,一道平静冷淡的声音在小路的尽头突兀的响起。 “三师兄,你这是在……赏月嘛?” 熟悉干净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像是一盆凉水迎面扑来,一下子惊醒了意识模糊的顾白水。 青衣少年的双眼猛然睁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便陡然转过身体,目光死死的看向了身后的那片空地。 一片空旷,没有……任何东西。 铜镜里的另一个顾白水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但当他转过身体的那一刻,脚下的那毛茸茸的影子突然顿了一下。 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猎物会突然转身,甚至还敢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风过林稍,夜蚕不鸣。 就在下一刻,一张用言语难以形容的毛茸茸怪脸突兀的出现在了顾白水的眼前。 它从镜子中闯入了现实,红眼黑面獠牙内敛,僵硬的黑色沟壑长满了红色的毛发,而且怪物的鼻孔几乎和顾白水的鼻子贴在一起,两者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顾白水愣在了原地,瞳孔里的血色尽褪,只留下了一张茫然和震惊交织的面容。 在一片死寂之中,红毛怪物又一次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歪着头咧开大嘴,无声的嘲笑着这个呆愣在原地的年轻人。 怎么会这样? 心神震荡的顾白水嘴唇抖了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汹涌而来的黑暗吞噬,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师兄,你今晚就睡路边的嘛?” 林间小路的另一头,一身蓝袍长裙的冷清少女狐疑的抬了抬眉头,满脸疑惑的看着那个突然昏倒在了路边的三师兄。 姬絮犹豫了一下,庞大的神识扫过了整片密林和后山,但的确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 于是在沉默了片刻后,这位姬家的小公主一步步的走到了顾白水的身边,然后低着头看了几眼昏迷的青衣少年。 少女抿了抿嘴角,伸出右手扯着师兄的腰带轻轻一提,毫不费力的拎起来了自己的师兄,然后走向了远处的洞府。 “三师兄啊,不会又犯病了吧?” 少女有些无奈的声音渐渐远去,树林间的小路又陷入了以往的平静和死寂。 唯独在青衣少年昏迷的那个地方,一个高大诡异的影子轻轻的抬起来眼睛,灰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死寂和不详。 这只红毛怪物就这样默不作声的看着那个少女在自己的面前捡走了顾白水。 眼中红光闪烁,它轻轻的侧了侧头。 姬絮也和所有人一样看不到它,如果没记错的话,长生大帝死后那个少女便是禁区里唯一的源天师了。 “咕~咕咕~” 第5章 我装的 温和的阳光从窗边洒落,夏风和煦,蝉鸣渐渐。 搁置在木桌上的蜡烛只燃烧了一小半,床榻上的青衣少年安安静静的翻了个身,然后狐疑的睁开了眼睛。 顾白水一下子翻身而起,满脸错愕的扫视了几眼自己生活了半甲子的洞府。 器具齐全,洞府的禁制阵法也是完好无损,没有被闯入破损的迹象。 可他自己明明记着,昨晚在林间小路遇到了那只很奇怪恐怖的红毛怪物,差点就道消身亡,怎么会在自己的洞府醒过来? 难道说……是做了个梦?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右手探入胸口,摸到了一面朴素粗糙的古朴铜镜。 但他并没有把铜镜从胸口掏出来,便听到木屋外传来了某个少女懒洋洋的声音。 “三师兄,醒了嘛?” “醒了就别愣着了,出来吃点儿东西吧。” 顾白水愣了愣,有些晃神的摇了摇头。 自己应该是还没睡醒,不然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听到姬絮那丫头的声音了? 而且是在自己的洞府里,那还了得? “师兄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洞府里种的这些破花破草都连根儿拔了,反正也看的碍眼。” 少女面无表情的威胁着屋内的少年,少年闻言面色一滞,顿时苦涩的垮下了脸,撑着墙壁有气无力的探了出头。 木屋之外,青青翠翠的草地正中,一方干净整洁的圆玉石桌摆在树下。 石桌两旁搁置着两个洁白的蒲团。 一位身穿素白色长裙,眉眼如画出尘安宁的少女坐在蒲团之上,放下了手里的古籍,抬眼看着从屋子里冒出头的那个少年。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干干的笑了笑: “小师妹,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姬絮眼帘微动,抬起头说道:“姬家的族祭大典三天前就结束了,我不回山门还能去哪儿?” 身为姬家最得宠的小公主,姬絮自己却对家族里那些复杂无聊的琐事很不上心,甚至有些厌烦。 族人对她敬畏讨好,长辈对她嘘寒问暖,姬家所有的资源功法对她来说都只是摆在眼皮下的俗物而已。 中洲皇族积累万年的神库宝藏门户大开,认真来算,顾白水这个天道垂怜的小师妹才是师门里最有钱的金主,比二师兄那家伙还有钱。 可唯独姬絮不喜欢这些,这个自幼生活在云端的少女从来都不喜欢这些东西。 她不喜欢喧闹也不喜欢孤单,不喜欢安逸也不喜欢劳累。 她的确是一个任性懒散的人,也从来都没有否认过。 不过就像三师兄说的:“人其实都是自私和贪心的,能看清自己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为啥还要改变压抑呢?不要太累,不要太烦,任性一些其实也合合适适的。” 姬絮觉得三师兄说的很有道理,也很没道理。 就像她喜欢群山间的清风夜幕,喜欢清晨的草木露水,也喜欢帝墓山门里的各种稀奇古怪。 身边总是有几人,不多不少刚刚好。 “不是,我问你的不是这个。” 木屋门口的顾白水摇了摇头,表情认真的问了一句:“我是说我的洞府门口,前些日子才刚换了一个上古阵法,你到底是怎么闯进来的?” 姬絮身子一顿,绷着小脸回应道:“三师兄你忘了,我跟师傅学过一阵子阵法神道。” “我没忘,那些日子你天天磨着我给你补习,师兄我整整一个月没睡个好觉,我哪会忘?”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就是清楚你在阵法上的造诣,我才好奇你到底是怎么闯进来的。” 姬絮默不作声,就这么抬头看着顾白水。 两人个对视沉默着,许久许久,某个少女才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 顾白水嘴角一抽,默默的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又把我家门拆了?” “嗯。” “这是第几次了?” “第十一次……吧。” “十一次。”顾白水有气无力的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姬絮思索了片刻,然后无辜的点了点头:“师兄是你这次忘了给我洞府口诀了。” 顾白水愣了一下,反问道:“之前的十一次,我哪次给过你洞府口诀了吗?” “没有啊。”姬絮摇了摇头:“所以我才拆了这么多次。” 少女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顾白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想清楚了自己这位小师妹的意思。 “不是,师妹啊,我有一个问题一直都想不明白。” “师兄你问。” “你为什么只拆我家的门,不拆你大师兄和二师兄的门呢?” 姬絮想了想,然后回应道:“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洞府没什么意思,除了一堆堆的灵石和长生药种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样啊。”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明白了小师妹的意思。 大师兄和二师兄家里除了财宝之外啥都没有,自己家什么都有……除了财宝。 这是很现实也很无奈的事情,因为守墓人一脉的规矩便是如此,未登仙台境不得下山入红尘。 出不了门便遇不到机缘,顾白水自然就穷的叮当响。 衣袖轻拂,顾白水坐在了蒲团上,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又一次的陷入了沉思。 “师妹。” “嗯?”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叫我起床是让我出来吃点东西是吧?” “嗯。” “那……吃的呢?” 姬絮安静了片刻,然后有些为难的看了自己的师兄一眼:“师兄,我不会做菜。” “那你丫……” “你会。”姬絮满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顾白水清秀的面容一阵扭曲,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最终还是认命的点了点头。 “师兄给你弄点吃的去。” “麻烦师兄了。” “不麻烦,我弄点药毒死你。” …… 时至正午,吃饱喝足的顾白水躺在自家洞府青翠的草坪上。 青衣盖着树荫,少年看着头顶的老树。 和煦的阳光穿过树冠,在草坪上留下了零零碎碎的光斑。 白衣少女默不作声的走过,然后轻轻的踢了青衣少年一脚。 顾白水识趣的挪了挪屁股,给小师妹腾出了一个能躺下的地方。 两个懒散的家伙躺在树荫里,双手枕在各自的后脑,脸颊上吹着清凉的夏风,耳边传来阵阵的蝉鸣。 顾白水似乎完全忘却了昨晚小路上那只恐怖的红毛怪,也忘记了命悬一线的不详和紧张。 鼻尖萦绕着草坪的清新气味和身旁少女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清香,似昙花清凉,如幽泉清冽。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享受这短暂的安宁和惬意。 “师兄,昨晚那只红毛怪你知道是什么来头吗?” “……” “你,能看见?” “嗯,我装的。” 第6章 三条路 有关“红毛”和“不详”的传闻,在大陆上许多的古籍里都有记载。 一些修士在老年的时候会遭遇未知的不祥,身上长出密密麻麻的红毛,变成一种恐怖而诡异的怪物。 这种怪物被天道和法则唾弃,藏匿身形于深山老林之中,以猎杀血亲和高阶修士为本能。 “不过二师兄说,这种诡异的事情只会发生在源天师的晚年和另一种特殊人的身上,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清楚。” “源天师和另一种人?”顾白水挑了挑眉头,问道:“可我一不是源天师,二不是老头儿,那东西找上我是为什么?” 姬絮思索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清楚,这种事情二师兄好像比较了解,但他现在不在帝墓禁区,所以我也不知道问谁。” 顾白水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是源天师,也不清楚?” “师傅只教了我寻源和育灵,其他的东西都没教过我。” 顾白水愣了愣,问道:“为什么?” “因为师傅说源天师本身是一个寻矿探脉,犯险求源的职业,我是天赋不错,但这职业从根本上对我没太大帮助。” 姬絮轻描淡写的说道:“姬家很有钱,我也很有钱,不缺修行资源,师兄你是知道的。” 顾白水无言以对,又问道:“那二师兄现在在哪儿?你们仨能离开禁区,应该有彼此的消息吧?” “二师兄好像在万毒域,据说妖祖的嫡女即将在万毒域成年,大陆上绝大部分天才都赶过去凑热闹了。”姬絮侧头说道:“以二师兄爱凑热闹的性子,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顾白水闻言沉默了片刻,脑海里突然掠过昨晚林荫下的那个黑影,心中又隐约浮现了一丝诡异的感觉。 “那……大师兄呢?” “大师兄?” 姬絮的脸色也有些奇怪了起来,清秀的小脸上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不爽和无奈。 “大师兄还在瑶池,明天蟠桃会才算正式开始,上一任的瑶池圣女和大师兄整天勾搭在一起,他哪有时间回山里?” “大师兄没回山?”这个消息反倒是让顾白水有些错愕,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如果大师兄没回山里,那昨晚树林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洞府的……又是什么东西? 不对啊,自己虽然没看清那人的面容,但明明记着那人影手里托着紫极仙鼎。 不是大师兄还能是谁?鬼吗? 这山里的情况怎么越来越匪夷所思,也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像自从师傅入墓之后,大帝禁区就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心神一动,突然有了一个特殊的想法。 既然山里出了事,那不如自己就下山呗。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正好半甲子没下过山,如今合道仙台境入红尘游历一番,也算是打磨心境。 至于大帝禁区里的红毛怪,有师兄和无数恐怖的帝墓禁制看管,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受罪。 “大师兄还在蟠桃会和瑶池圣女相亲?”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看着身旁的小师妹问道:“不是说大师兄没找道侣的心思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哪知道?”姬絮撇了撇嘴:“可能是山间寂寞清冷,大师兄也被瑶池圣地的莺莺燕燕勾了魂儿吧。” 顾白水奇怪的看了姬絮一眼:“大师兄找道侣,你怨气怎么这么重?” 姬絮闻言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着树荫草坪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声不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师兄。” “嗯?” “你说我们修士一生是不是都要找个道侣?”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应该也不是,我们师傅不就孤身一人,潜心问道了一辈子吗?” 姬絮干净清秀的小脸上闪过一抹执拗,侧头分外认真的问道:“那师兄你会打算找个道侣……相伴一生吗?”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觉得早晚会,但现在还没那个心思。” “这样啊。” “嗯。” “那也就是说师兄你现在还不想结亲咯?” “嗯。” “可大师兄打算在瑶池圣地给你找个道侣。” “嗯?” 顾白水声调一转,满脸错愕的看向了自己的师妹:“大师兄?道侣?给我?” “嗯呐。” 姬絮小脸点个不停,眉眼狡黠,颇有背后打小报告的得意之色:“说是下一任的瑶池圣女,年芳十七,还未至仙台。外面都传开了,说大帝禁区最神秘的小先生会和下一任瑶池圣女喜结连理,大先生亲口应许的,做不得假。” 顾白水愣了愣,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大师兄是疯了吗?” 姬絮很无辜:“我不知道,但大师兄的性子你也清楚,如果他真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你可能得把师傅从墓里刨出来才能改他的主意。”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然后无奈的点了点头。 姬絮说的其实没错,大师兄性子固执古板,从来都是如此,除了师傅的话谁也听不进去。 要是真让大师兄把这婚约定下来了,恐怕二师兄赶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问题是自己现在身后跟着一只红毛怪物,小命难保,哪还有心思管这些? “那怎么办?” 顾白水侧了侧头,看向了自己身旁装傻充愣的小师妹。 平日里就数这丫头鬼点子最多,两位师兄对她的态度也总比对自己宽容。 不过他所问的不是婚约之事,而是昨晚的那只红毛怪物。 不知本体,性命攸关。 “三条路。” 姬絮伸出了一根白净纤细的手指,满脸认真的说道: “第一条路,下山向南,顺着洛水河到万毒域,找二师兄让他帮你想办法,此为下策。” “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下山往西,去往瑶池圣地找大师兄,然后让大师兄带你去源塔,源塔的老天师应该清楚昨晚那个红毛怪是什么来历。” 顾白水点了点头,抬眼问道:“这是中策?” “嗯。” “那上策呢?说来听听。” 裙角轻摇,故作镇定的白衣少女把自己的心思隐藏的很好,她眉眼弯弯巧笑嫣然,脸上堆满了无辜烂漫的笑意。 “和我回姬家啊,师兄,中洲其实还不错的。” 顾白水愣了一下,沉默了许久后突然咧嘴笑了一声:“师妹,师兄是个病人。” “师兄,姬家很有钱。” “但也未必养的起我。” “师兄,我也很有钱的。” 第7章 腐朽大帝 黄昏将至,大帝禁区内后山的一处角落传来了阵阵轻慢的脚步声。 这是一处异常僻静的山洞,洞内昏暗无光,洞外的晚霞洒落在洞口,蒙上了一层模模糊糊的光晕。 “呼~” 火苗燃起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顾白水举起自己的火折子,走进了这个隐蔽的山洞里。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后,顾白水来到了山洞的最深处,然后用火折子点亮了墙壁上古老的灯台。 温和的灯光驱散了黑暗和阴冷,也照亮了这个庞大洞穴的全貌。 这里是一个被古书和竹筒堆积成山的洞穴,遍地的古朴书籍卷起泛黄的书页,像是被翻阅了很多次一样。 黝黑的书架散落在边角,褪色的杏梨木上隐约散发出腐烂潮湿的气味。 这里到底有多少本书,连顾白水都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当书架承受不了书籍的重量后,这个山洞便再也没有一寸闲置的空间了。 脚步轻慢,顾白水在书山的中心很熟练的找到了一个平整的台面,然后盘膝而坐。 “红毛怪物、不详、源天师……让我想想……《源天记》里好像有提及过。。” 青衣少年眼里闪过一抹澄明,思索片刻后看向了书山的一个角落,右手探出准确的抽出了一本破旧的老书。 书页翻动,顾白水清秀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也忽明忽暗越来越奇怪了起来。 ———— 源天师这个称呼起源于远古时期。 远古时代天道扭曲,法则演变,大陆上矿脉和灵草等修行资源荒芜枯寂,难以满足远古修士对资源的渴求。 远古修士们为了寻求更丰富的资源,开始了对大地矿脉深处和一些太古神墓的探索。 而源天师便是其中最出色的佼佼者。 寻墓寻源、开墓盗陵、地势煞门、天机轮转,源天师无所不知也无所不能。 源天师成体系之后,人族修士依靠着从地底挖掘出的庞大资源发展的异常兴盛,甚至孕育出了不少培育源天师的大势力和大宗门,以寻源盗墓来养活自家的宗派。 其中最出名也是唯一传承至今的宗门,便是由老天师坐镇的——源塔。 不过天道有缺,当源天师兴盛到了极致的时候,一股恐怖而诡异的危机悄无声息的漫延而至。 同一时刻,大陆上所有的源天师家族都发生了不可明说的不详变化。 几乎所有迈入暮年的老源天师,都毫无例外都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大陆上。 唯一留下的,只有一簇簇诡异不祥的红毛而已。 源天师老年会遭遇不祥,会有一种恐怖的红毛生物从未知的阴影里走出,将暮年的源天师拖进深渊地府。 也有另一种说法是源天师泄露天机,所以暮年后会被天道谴责,化身红毛诡异,游荡在深山老林之中不死不灭。 【这些说法似乎都有点道理,但……我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些什么。】 …… 顾白水翻动书页,在轻轻摇曳的烛光下,认真细致的凝视着黑字旁的红色标注。 这本《源天记》是大帝禁区的一本老书,年代久远,不知作者是谁。 不过从笔迹上来看,似乎是一个人手写记录的原本。黑色字迹是调查的资料,红色标注是作者自己的推测和分析。 顾白水从书阁里翻找出来的这本老书,而且他总有一种毫无根据的奇怪感觉: 他认识这本书的作者,或者说这本书的作者就在他们师徒几人之中。 大师兄?还是二师兄? 顾白水不确定,但这眼熟的字迹却总让他有这种预感。 —— 少了些什么呢?我想不通,于是花费了很久的时间来调查。 红毛怪物的本体是什么? 它们和不详到底来自哪里? 老年的源天师失踪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这一个个问题终日回荡在我的脑海里,不得安宁。 我不眠不休,寻遍了远古遗迹和源塔的阁楼,把所有的线索和碎片拼凑在了一起。 终于,在那一晚,我解开了这个困扰了我数十年的谜团。 一切的一切,也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我看到了诡异不详之后的东西,那个不可明说,不可直视的真正怪物。 它或许是……一位大帝。一位尸体腐朽了很多年,但是不想死去的大帝。 我叫他,腐朽大帝。 也是在那一天,我得到了我想知道的所有答案。 红毛怪的本体的确是年迈的老源天师,但,不全是。 所有的红毛怪里藏着更恐怖的东西。 红毛怪和不详都来自腐朽大帝的诅咒,可没人知道腐朽大帝处在哪一段历史。 而且最让我好奇的是,腐朽大帝的极道帝兵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和红毛诡异的出现有关系。 我猜到了一些东西,又需要更多的东西来求证。 唯一能留给后人的,只有一句忠告: 如果你遇到了一只看不见的红毛怪,请一定注意你的身后。 …… “呼~”暗淡的火烛又一次摇曳了一下。 洞外的天色已经彻底的暗淡了下来,顾白水合上手里的古籍,脸色却越来越奇怪。 “腐朽大帝,极道帝兵,一只看不见的红毛怪……” “这不就是在说我吗?” 空荡荡的溶洞里回荡着青衣少年自言自语的声音,山洞之外树影摇晃,淅淅沥沥的雨滴从漆黑的天穹上洒落。 夜风吹进洞口,带来了丝丝缕缕的清凉。 顾白水右手摩挲着手里的古籍,眼中闪烁着明暗交织的光彩。 “红毛怪里藏着更恐怖的东西,是腐朽大帝的尸体?还是腐朽大帝的极道帝兵?” “如果找上我的那只红毛怪就是书里描述的东西,那它找上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是源天师,也没有修行过相关的道术,红毛和不详没理由找上我。”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视线扫向了洞外的风雨: “而且我昨晚看到的那张红毛怪脸,怎么有点像……我自己的脸?” 在古书上滑动的指尖轻轻一顿,顾白水突然在这本书籍的扉页上摸到了一点湿润粘稠的液体。 像是未干的笔墨,也像是沾染上的……血液。 青衣少年身体一凝,缓慢的低下了头颅,然后视线落在了那藏在书籍背部的扉页上。 一串扭扭歪歪鲜红刺眼的字迹,诡异无比的躺在了老书的背部,肆无忌惮的闯入了顾白水的双眼。 字迹未干,是有人刚写在上面不久。 或许就是刚刚,有人猜到了顾白水会来这个山洞,会找到这本书,无声无息的留字给他。 当然,写字的未必是人,也可能是一只恐怖的东西。 暗黄色的扉页上,七扭八歪的写着这样一行字: 吾非腐朽,想要活下去……现在就逃。 顾白水身体一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的抬起头看向了山洞唯一的出口。 滂沱雨幕中,一簇鲜红色的毛发飘落了进来,落在了通道尽头。 人影闪烁,一具毛茸茸的诡异躯体堵在了洞口,暗红色獠牙外露,目光死寂无声的看着那个青衣少年。 “逃~” 第8章 禁区出逃,疯子在右 “逃~” 嘶哑干枯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这是顾白水第一次听到这只怪物的声音,刺耳枯燥,像是金石磨蹭一样。 石台上的青衣少年沉默了许久,似乎没想到这个怪物会口吐人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逃去哪儿?” “下山……逃出……禁区……” “为什么?” “有东西要杀你……和吾……” 顾白水愣了一下,惊疑不定的看向了从雨幕里穿来的怪物:“有东西要杀我?不是你?” 身躯高大的红毛怪物没有应声,而是睁着灰白色的死寂瞳孔,看着顾白水缓慢的点了点头。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顾白水的预料。 很明显,这只看不见的红毛怪物就是在古籍上给自己留言的东西。 而且它现在却并没有表达出任何恶意,反而在告诫自己即将遭遇未知的危险。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心里愈加的疑惑也愈加的警惕了起来。 这里是大帝禁区,自己是守墓人一脉仅剩的四个徒弟之一。 按理来说,整片大陆没有比这个禁区更加安全,更加能护住顾白水的地方了。 可这只怪物依旧催促自己离开禁区,那也就是说……危险来自禁区里? 顾白水侧了侧头,刚想再问些什么,却身体猛然一顿,想起来了昨晚他见到的诡异身影。 除了洞口那只红毛怪物以外,顾白水还见到了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看不清面容但手持紫极仙鼎的“大师兄”。 还有一个,是自己昏迷之前见到的……小师妹? 如果说这只红毛怪物从一开始对自己就没有恶意,那是不是有可能,危险来自另外两个家伙? 它的出现,其实只是一种预警而已。 “嗡~” 胸口怀里的那枚铜镜突然颤抖了一下,丝丝缕缕的灼热从铜镜里面散发出来,烘烤着顾白水的胸膛。 顾白水微微沉默,右手探入了胸口,但并没有把那块铜镜取出来。 因为他此时寒毛矗立,很清楚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自己那几个师兄妹里的一个,已经离自己现在的山洞很近了。 近在咫尺,但没有现身。 “谁啊~” “轰!!” 少年张了张嘴,但他的声音并没有传出多远,整个堆满了书籍的山洞便轰然崩塌。 地动山摇,大雨滂沱。 一尊恐怖庞大到了极致的紫色巨鼎从天而降,将包裹着山洞的丘陵砸成了废墟。 紫色巨鼎无声无息的悬浮在漆黑的夜幕之中,千条万缕的霞光如同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威能恐怖至极,顷刻之间便将整个丘陵碾成了碎块和粉末。 很明显,这尊古朴巨鼎背后的神秘主人并不想山洞里的那个青衣少年活着出来,所以一出手便是全力催动。 甚至将大帝禁区里恐怖的禁制视若无物。 而那个被淹没在废墟里的少年,也只依稀看到了一抹璀璨沧桑的紫色闪烁了一下,便将洞口的那只红毛怪物撕成了碎片。 顾白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玩命的逃。 他趁着巨鼎降临的最后一息,催动了自己屁股下被书籍掩盖的传送法阵,把顾白水传送到了大帝禁区的边缘地带。 然后,便是玩命的逃。 像是红毛怪物所说的,逃离禁区,逃离整个自己生活了半甲子,但突然陌生了起来的地方。 滂沱夜雨之中,一个身穿青袍狼狈不堪的少年跌跌撞撞的逃向了山外,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而在那片废墟不远处的阴影里,一个消瘦的身影从树荫下走出,右手轻抬,一口古朴的紫色小鼎便穿越空间,落在了一只干净白皙的手掌里。 那人眼帘微动,侧头看向了遥远的夜雨,亲眼看着那个像是败狗一样的少年逃出了大帝禁区,却并没有追过去。 那人只是轻轻的转了转自己手里的紫色小鼎。 漫天飘零的夜雨中,一道灰白色的雷霆带着恐怖的威能从天而降,准确的劈在了某个少年的天灵盖上。 顾白水身体一阵僵直,然后直挺挺的跌倒进了大帝禁区入口的洛水河里,生死不知。书包阁 但他还是趁着夜雨逃了出去。 逃出了这个恐怖的大帝禁区。 …… 三日后,洛水河畔的一处乱石堆里一具破破烂烂的浮尸飘出了水面,被水流冲击镶在了两块圆石间的缝隙里。 但因为地处偏僻,岸边便是深山老林,所以无人发觉这具浮尸。 夜晚降临后,迷蒙的月光从夜幕上洒落,那具浮尸突然抽动了一下,然后无声无息的坐了起来。 浮尸身上披散着青色破烂的长袍,双眼无神,面容憔悴。 他就这么在河边默不作声的坐了一夜,无声无息,沉默不语。 在第二日破晓来临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拖着无力的身体钻进了岸边的丛林,自此消失在了洛水河畔。 …… 又是半月后,荒山野岭中的一间破庙里,传来了一个年轻人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二师兄曾经读过一本书,《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二师兄说人群里有天才也有疯子,他们中间有一条分割线。天才们在线的左边默不作声,疯子在线的右边载歌载舞。” “不过归根结底其实是疯子还是天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的天才会在危险来临的时候跨过那条线,装成疯子。也有的疯子会时不时的伪装成正常人,混进别的队伍里。” 同样在庙里烤火的麻衣少女有些无奈,敷衍的点了点头:“那你是天才还是疯子?” “我是乞丐,你也是乞丐,不然我俩也不至于沦落在这破庙里偷贡品吃。” 顾白水披头散发,满身灰尘,不过相比于对面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他觉得自己还是要体面些。 麻衣少女挠了挠头,分外认真的对顾白水说道:“我不是乞丐,我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是去洛阳寻亲的。” “寻亲,我知道。不过从轻亭到洛阳差不多上万里的路程,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独自一人赶路寻亲,也不怕遇到山贼土匪什么的?” 麻衣少女摇了摇头,用手擦了擦鼻尖的尘土,对那个有些话唠的怪人解释道:“我是修行者,就是传说中的仙人,仙人你知道吧?” 第9章 夜雨赶尸 “我知道,修士嘛,不稀奇。” 顾白水吞下了嘴里已经嚼的没味儿的白馒头,咧着嘴问了一句:“可我没见过差点儿把自己饿死的修士,要不是我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饿昏在门口的你绊倒,然后把你拖进了这破庙里,你现在应该已经变成饿死鬼上黄泉路了。” 麻衣少女清秀的小脸上有些尴尬,含糊不清的嘴犟道:“我是修行还不到家,要不是我阿婆把后半段修行口诀忘了,我早就修完轮海境辟谷了,哪儿还用得着吃东西?” “哦,那你阿婆呢?” “去世了。” “哦,这样啊。”顾白水抿了抿嘴角:“最近好像是挺容易死人的,我师傅也死了。” “你师傅也是修士嘛?” “他是个道士,也是给别人看墓的,后来年纪大了,就给自己准备了个墓。” 麻衣少女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现在是要去哪儿?” “去洛阳,找我二师兄。” “你二师兄在洛阳嘛?” “不知道。” 麻衣少女皱了皱好看的鼻尖,又突然没心没肺的笑了笑:“这么说来你也是去洛阳探亲的啊?”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也算是。” 山间破庙里烤着火堆,两个邋里邋遢的乞丐对坐在火堆旁,听着庙外的雨声,奇奇怪怪的看着对方。 “你是去洛阳找你亲爹?” “嗯。” “认亲嘛?” 麻衣少女犹豫了一下:“也不一定,先看看再说。” “哦。” “那你找你二师兄做什么?” “额,怎么说呢……我怀疑我大师兄想要杀我,找我二师兄帮帮忙。” 顾白水摆了摆手,一副不是什么大事的样子。 麻衣少女愣了愣,但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么庞大的信息量,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憋出了一句。 “那你们师兄弟,感情挺一般的哈。” “还成,师傅死前挺好的。” 顾白水顿了一下,有若有所思的看了对面还在专心啃馒头的小乞丐一眼:“我都忘了问,你叫什么来着?” “洛子薇。” “听起来不像是乞丐的名字啊。” 麻衣少女闻言翻了个白眼,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无语:“我本来就不是乞丐啊,那你叫什么?” “狗剩儿。” “啊?”少女懵了一下。 顾白水却一本正经的指了指自己:“李狗剩儿,这是我以前要饭的时候起的艺名。” 少女沉默了片刻,看着那人一脸诚恳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那你挺牛的。” “那是当然,干一行就要爱一行,你起个洛子薇的名字出去要饭,人家还以为是哪家公主来体察民情了,生意自然不会好。” 少年说的一本正经,但少女却觉得自己头越来越大了。 “谁家公主体察民情出来要饭啊?” “接地气嘛。” “接地气?这是都埋土里了吧?” 对于少女的精准吐槽,顾白水却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还认真的建议道:“我也给你起个要饭的艺名吧,省事儿还好用。” “用不着。”洛子薇摇了摇头,客气的拒绝了他的善意。 “菜叶子怎么样?听起来还有点儿异域风情。” 麻衣少女严词拒绝:“我说了我不是乞丐,我是修士。” “那也行,你把我的馒头还我,还有那份酱牛肉。” 破庙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雨声渐大,最终某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在顾白水的威逼利诱下,还是选择了屈服。 两人各退一步,去掉了菜叶子里的“菜”字,以叶子作为这位少女修士从事要饭行业的艺名。 夜雨飘渺,在滂沱大雨中,破庙里的柴火堆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温暖,点亮了深山老林里的最后一点火光。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奇怪的铃声从破庙门外的雨幕里响起。 顾白水放下了手里的铜镜,抬头向着庙外看去。 他身旁的小乞丐也愣愣的抬起了头,有些好奇谁会在这么大的雨夜里晃动铜铃。 半破的木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一双粗糙的大手从门后摸了出来,把破烂的木门扯到了一旁。 “豁~这雨下的可真够大的啊。” 门外的大汉用湿透的袖子抹了抹脸,狼狈不堪的看向了那间破庙。 正巧顾白水也向外看去,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奇怪的侧了侧头。 顾白水觉得来人有些奇怪,是因为门外的大汉穿着一身素黑色的道袍,袖口白纹黄符贴身,腰间别着一把淡黄色的桃木剑,右手还握着一枚有些眼熟的生锈铜铃。 这分明是道士打扮,而且是云游道士,还是最奇怪的一种。 而敞开胸口的大汉觉得不好意思,是因为他并没有想到这偏僻的破庙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他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对顾白水干干的笑了一声:“小兄弟,避雨啊?” “嗯,”顾白水点了点头:“道长您这是?” “这不工作嘛,混口饭吃。” “这么大晚上的也要工作啊,道长您是挺幸苦的。” “唉,都一样,世上哪有不那么多不劳而获的好事儿。” 大汉道士摆了摆手,余光不经意的瞥了眼身后,又试探的问了一句:“庙里还有地方吗?”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视线轻抬,看着破庙外面漆黑的夜色隐约也意识到了什么。 “有地方,但最多只能让道长你进来避雨了,您身后的那些……客人,还请道长带到柴房安置一晚。” 大汉道士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年轻人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 他略微犹豫,还是点了点头,对顾白水笑了笑:“那麻烦了。” “客人?”身边的小乞丐懵懵懂懂的抬起了头,满脸困惑的看着顾白水。 “夜雨赶路,白日休憩,黄符护身,桃木驱邪。”顾白水面色古怪的摇了摇头:“这位道长,是干脏活儿的。” “脏活儿?” 麻衣少女越来越迷糊,但这时候墙外也传来了阵阵清脆的铃声。 “扑通~扑通~” 有规律的重步声此起彼伏,一道道僵硬的身影也在墙外和门口若隐若现。 顾白水身子向着庙里面靠了靠,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俗称,赶尸人。” 第10章 熟睡之后 破庙外的雨下的越来越大。 豆大的雨滴肆无忌惮的嘀嗒在石阶上,顺着灰白色的台阶流到了泥土里。 小乞丐有些迷糊,靠着破庙供奉的石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顾白水坐在火堆旁,看着那个大汉道士把自己的“客户们”一个个的带进了破庙柴房。 一共六具尸体,都穿戴着某一朝代官员的服饰,背着书筐,眉头贴着已经湿透的黄符。 雨幕遮蔽了视线,顾白水看不清那几具尸体的面容,但想来都是尸体,面目灰白也没什么好看的。 “这雨下的,可得有两三天了吧。” 大汉道士甩了甩湿漉漉的衣袖,顺着破庙的侧门走了进来,满脸的无奈和晦气:“我这些客户也遭了不少罪啊,整天风吹雨淋的。” 火堆旁的少年给大汉腾出了个位置,善意的点了点头。 “道长,雨夜之时阴气最重,你冒着雨和身后那些客户赶路,也不怕发生点儿意外?” “唉~怎么会。” 大汉倒是很宽心的坐在了火堆旁,爽朗的笑了笑:“我这些客户可是很好说话,只要每日贡品不断,它们说好了不会闹事儿的。” “是吗?” 顾白水看了一眼柴房的方向,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道长怎么称呼?” “本名吴天,道号吴天,小兄弟要是不嫌晦气,叫我吴大哥就行。” 大汉倒是分外的自来熟,一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的做派。 “吴大哥。” 顾白水探出双手,烤着身前的火堆:“你赶路赶的这么急,是要把你这些客户送到哪儿去?” “也不远了,洛阳城有一位,赤土毒域有一位,送完这两位,我倒是就清闲了不少。” “这样啊。” 大汉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了一块浸透了的馍面团,配着腰间的酒葫芦,有滋有味的嚼了起来。 “这条路我倒是挺熟悉的,三五年就要跑一次,这山间的破庙我也歇过几次脚,但从来都没有见过外人逗留。” 其实“荒郊野岭的,小兄弟你的胆子的确不小啊。” 顾白水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不过听大汉这么一说,他又转过头的看了眼身后的石台,这间破庙的石像早已经半塌破败,看不清面容也不知道供奉的究竟是谁。 大汉似乎看出来了少年的好奇,咽下嘴里的干粮,顿了一下后才出声说道:“其实在几年前,这荒山里有一户富贵人家,是从洛阳搬过来,定居在这里的。” 顾白水侧过头来,对于大汉的言语似乎很感兴趣:“从洛阳搬到这里?从那繁华古城搬来深山老林里?” “是,那是一家生意人,做一些很奇怪的生意。” 大汉的脸色有些古怪,顾白水追问了一句:“是什么生意?” “打劫。” “打劫?”顾白水愣了一下。 “嗯,打劫。”大汉面容无奈的说道:“打劫那些过路进京赶考的书生。” 顾白水有些疑惑:“穷酸书生有什么好打劫的?” “穷酸书生是没什么好打劫的,但你想这些书生都是想要进京考取功名的,万一哪个高中状元了,可就是鱼跃龙门的大人物了啊。” “这又是什么道理?”顾白水皱了皱眉头:“那户人家在深山打劫,是为了不让穷酸书生考取功名?” “当然不是,那户人家有自己的算计。” 大汉喝了口葫芦里的烈酒,饶有兴致的继续说道:“寒酸书生落难,后遇美人相救。两情相悦,美人等书生金榜题名,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只不过这故事里的书生很多,美人却只有一家一户。” 顾白水想了想,明白了大汉的意思。 “那户人家雇佣山贼打劫来往赶考的书生,然后自己出面救人,赠予盘缠送到京城赶考,等到书生高中,自己家便也会一起飞黄腾达?” “聪明。”大汉爽朗的笑了笑。 “但还有个问题。”顾白水又问道:“那户人家怎么知道哪个书生能高中状元?” “不知道啊。” 大汉摇了摇头:“但那家小姐说,这叫广撒网多捞鱼,大规模投资总能蒙对一个。” 顾白水愣了愣,总觉得那家小姐的语气有点熟悉,怎么……像是自家二师兄会说的话? “那后来呢?” “后来?” 大汉默然,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没有一位穷酸书生考的功名,那家小姐便也终身未嫁。” “这么倒霉吗?” 大汉点了点头:“时也命也。” 破庙外雨疏风骤,一块破破烂烂的门板被风雨吹到,树荫像是扭曲的怪物一样,在泥泞的土地上攀爬舞动。 破庙里的火堆摇曳了一下,少年站起身和大汉打了声招呼,然后往破庙里面靠了靠。 “我这人习惯夜里赶路了,一到晚上就倍儿精神,多少年也改不过来习惯。” 大汉紧了紧道袍,憨厚的笑了笑:“小兄弟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去睡吧,我来守夜就行。” 顾白水思索了片刻,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再怎么说也是长生大帝的三弟子,各大圣地传闻中的小先生。就算如今出了点儿状况,自己也是一个仙台巅峰的大能修士,还不至于对一个雨夜赶路的赶尸人这么小心谨慎。 夜色渐深,火堆温热。 顾白水和身旁的那个小乞丐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而赶尸大汉就坐在火堆旁默不作声的看着庙外的夜雨,偶尔也会回过头来不知道想些什么。 顾白水这一觉睡的很昏沉,也很死。 他自从被那道灰色的雷霆劈中天灵盖后,就经常朦朦胧胧的头昏脑胀,但还总是睡不踏实。 只要一闭眼,他就经常会看到两个奇怪背影,一个人手里托着紫色小鼎,一个浑身长满了红色的怪毛。 不过今晚顾白水什么都没梦到。 他就迷迷糊糊的睡熟了过去,半睡半醒之间,他还隐约听到了耳边响起阵阵的铜铃声。 “噗通~噗通~” 地面轻轻震动,一道道沉重的脚步忽远忽近,有时候像是在庙外的雨里,有时候又好像近在咫尺。 “嗒~” 破庙漏顶,一串清凉的雨水滴答在了顾白水的脸上,然后停滞了下来。 顾白水昏昏沉沉中用右手抹了抹脸,发现这雨水似乎有些粘稠,粘在脸上分外的不适。 他有些厌烦的翻了个身,但许久之后,某个少年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这好像,不是雨水啊? 第11章 准帝老尸 是夜,一阵阴风刮来,激起了顾白水的一身冷汗。 缩在角落里的少年猛然睁开了双眼,身体紧绷成了一块,然后他却发现除了自己和身旁睡的五迷三道的小乞丐外,破庙里空无一物。 又是一连串的雨滴从头顶砸落,滴答在了顾白水的鼻尖上。 顾白水狐疑的抬起了头,发现流淌的雨水来自身后石像的头顶。 似乎是石像头顶的棚板漏洞,让雨水顺着石像额头流了下来。 而自己梦里那古怪的粘稠感,应该就是石像头顶堆积了许久的脏秽尘土,浑着雨水一起流了下来。 顾白水摇了摇头,自己也是倒霉,选了个睡觉的地方也不安生。 屋漏偏逢连夜雨,雨水还只淋自己。 脸上有些黏糊,顾白水不动声色的站起了身子,然后把身旁的小乞丐挪到了漏雨的地方。 麻衣少女睡的很死,张着秀气的小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是在梦里皱了皱鼻尖。bookAbc.Cc 无赖的少年仰着头略有期待的等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好像离开了原地,那雨水就不滴下来了一样。 雨滴悬挂在石像的菱角,悠悠晃晃,就是不掉下来 顾白水愣了愣,然后失望的转过了身,看向了破庙中央的火堆。 吴大哥的身影消失不见,不知道是出门还是去照看那些“客人”了。 顾白水脑海里的神识晃荡而出,扫过了整个庭院,发现柴房里还躺着六具尸体。而庙外的屋檐下站着一个身形壮硕的背影,双手提档,正做着一个男人都很熟悉的动作。 窗外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催生出别样的感觉,尿意也随之汹涌而来。顾白水遵循着身体的本能,走到了破庙的屋檐下和身旁的大汉并肩而立。 少顷,漫天的雨水里多出了一注倾斜的水柱,水柱落在泥土之中很快便不分彼此。 顾白水身体自然的抖了一下,眯着眼睛享受着夜雨的清凉和身体内的舒畅。 但很快,他却发现身旁的大汉沉默无声,斜在风雨中的水柱也仅仅只有一股。 处于最基本的礼貌,顾白水目不斜视,也没有询问大汉的身体是不是有些难以启齿的难言之隐。 不过随后他的神识一动,发现一旁的柴房里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动了一下。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翻了个身子,然后鼻尖传出了阵阵的呼吸声。 呼吸? 尸体也会呼吸吗? 应该没必要吧。 但如果柴房里面翻身的不是尸体,那是什么东西? 神识模模糊糊的勾勒出另一个大汉的轮廓,大汉躺在几具尸体之间,双手合十,面色沉静如水。 是吴大哥? 顾白水愣了一下,挑了挑眉头,然后又突然沉默了下来。 柴房里面睡着的是吴大哥,那么现在站在自己身旁憋尿的那位是…… “呼~” 一阵冷风吹过,肆意倾泻在雨幕中的水柱戛然而止。 黄符在风雨中瑟瑟发抖,一抹暗沉的黄色在顾白水的余光中起起伏伏。 一股凉气顺着脊柱直冲后脑,顾白水嘴角抽搐的提好了裤子,然后脖颈僵硬的侧过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枯瘦的脸皮,满眼死寂,灰瞳白眼。 很明显,这是一具老尸,衣着像是某个上古朝代的文官大臣,头顶鹤冠,面容古板。 你很难从一具尸体上看出来它生前的性格,但顾白水却总觉得这具老尸背后有一个苍老的灵魂在注视着自己。 顾白水咽了口口水,老尸表情木然的侧过了头。 庙外风雨飘扬,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一滴雨水恰好打在了老尸额头的黄符上。 微妙之间,黄符摇摇晃晃的脱落而下,在少年凝固的视线里飘出了屋檐,掉在了水洼里。 “艹~” 顾白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体内灵力运转而起,压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想要以仙台境的修为处理一下这个半夜装模作样出来吓人的老尸。 但下一刻,面前这具老尸平静的抬了抬眼睛。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天地变色,万物寂寥。 整座破庙、漫天的落雨、连树影和风声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被一阵看不见的灰色所覆盖。 眼前那双灰白色的死寂瞳孔底部,瞬间衍生出了无比璀璨的星河。山河星辰幻灭不息,仿佛整个天地的法则都在老尸的眼底演变了无尽的岁月。 顾白水只觉得无数颗庞大的星辰迎面而来,自己渺小的如同灰尘一样被湮灭在了老尸的眼底。 “帝息~” “……这大爷……是准帝境啊……” 耳边传来雷声轰鸣,屋檐下的少年就这样干净利落的昏迷了过去,彻底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当顾白水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破庙外的天空已经亮了起来。 灰蒙蒙的云层依旧笼罩着天空和山林,浠沥沥的雨丝在半空中飘飘扬扬。 今天的雨势比昨夜小了不少,火堆也已经熄灭了许久。 破庙依旧安静祥和,像是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顾白水愣愣的坐了起来,抬眼一看,发现那个没心没肺睡了一夜的小乞丐正蹲在火堆前,用树枝在火堆灰烬里翻找着烤熟的红薯。 鼻尖沾染着灰黑的尘土,麻衣少女仰起脸看了顾白水一眼,嘿嘿的笑了笑。 空气清新,庙门外也传来了阵阵的脚步声,那个大汉道士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憨厚老实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哟,小兄弟醒了啊?昨夜睡的踏实不?雷声可不小。” 顾白水眼皮一抽,顿时想起来了昨晚自己在门口遭遇的那位……恐怖骇人的老先生。 眼中孕星河,一缕帝息就压得自己差点昏厥过去。 准帝境界的尸体,只是面前这个赶尸道士的客户? 而且只是其中之一,这大汉昨夜可是带了足足六位客户,不会……是六具准帝境界的尸体吧? 那这人到底是什么恐怖的来头? 名叫吴天的大汉挠了挠头,温和的视线轻轻的扫过了庙里的少年。 顾白水面色一白,规规矩矩的朝着门口大汉扯了扯嘴角,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前辈……吃了嘛?” 大汉安静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倒是没吃,不过也不急,我一般晚上赶路,打算在这破庙里多歇一会儿。” 顾白水微微沉默,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了那正双捧着红薯的麻衣少女身旁。 他轻轻一提,拎起了少女的衣领,然后礼貌的对着大汉弓了弓身子。 “那我们就不打扰前辈休息了,天亮了,我俩其实还有点急事儿。” 第12章 一个姓李的家伙 一位身穿道袍的赶尸人,在瓢泼夜雨中赶着六具尸体。 顾白水不知道其他五具尸体是什么来头,但有本事和胆量驱赶一具准帝老尸,这位大汉道士怎么也是圣人境以上的恐怖存在。 随便找一间破庙避雨,就偶遇了个赶尸的圣人? 顾白水并不觉得世间会有如此的巧合。 就像自己二师兄曾经说过的那样:“所有的偶然背后都有必然的因素,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机缘很多时候都意味着不可预知的危险。简而言之,机缘有毒。” 出乎意料的是,站在门口的大汉也没有拦着顾白水的意思,甚至还礼貌的侧了侧身,让出了离开破庙的道路。 顾白水不动声色,规规矩矩的和大汉道别,然后扯着身旁有些疑惑的麻衣少女就这么简单的离开了破庙。 庙外的深林依旧细雨飘扬,大汉倚着门框,默不作声的看着那个奇怪的少年在雨幕中渐行渐远。 林荫小路,湿土泥泞。 身穿青衣的少年好像扯着身边的什么东西,脚步匆匆的向远方赶去。 被扯着衣袖的麻衣少女侧了侧头,抱着手里的红薯皱了皱秀气的鼻尖,然后回身望了一眼庙门口的大汉道士。 守在庙门口的大汉眼皮动了一下,似乎有所察觉,伸出右手朝着他们的挥了挥手。 不过青衣少年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大汉在对谁挥手。 …… 吴天也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看着雨幕里渐渐消失的那个身影摇了摇头。 雨天路滑,路上的行人要多注意脚下,也要多注意身后。 因为你并不能确定,在同一条泥路上,到底留下的是两排脚印还是……只有一排。 在破庙的整个雨夜,有三个人在这里借宿避雨。 一个遭遇劫难的少年、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还有一个赶着六具尸体的古怪大汉。 少年和麻衣少女聊的很欢,他和赶尸大汉之间也保持着微妙的试探。 但这个少年似乎没有意识到,另外两个在破庙里借宿的客人,好像从来都没提及过对方的存在。 他们似乎没有交谈的机会,一个人来的时候,另一个人已经睡了过去。 “唔~” 古怪低沉的嘶吼声从大汉的背后响起,一只干枯沉稳的手掌摁住了门缝,然后从庙门里走了出来。 灰瞳白眼,面容木讷,这正是顾白水昨夜偶遇的那具准帝老尸。 大汉侧了侧头,和身旁那具不知道什么朝代的神秘老尸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面露无奈的叹了口气。 “师傅,您这也怪不到我身上啊,是小姐不理我,我总不能腆着脸凑上去找不快吧?” “吼。”老尸面无表情的张了张嘴。 吴天愣了愣,然后撇了撇嘴:“小姐不是也没理您?认命吧师傅,到洛阳这段路还是得咱们爷俩儿作伴。” 准帝老尸默然的眯了眯眼睛,看着破庙外的漫天雨丝,没有再说什么。 “小姐想和那年轻人走完自己的最后一段路,当然是有她自己的想法,只要她能开心,徒弟我自然也不会嫉妒。” 准帝老尸的看了大汉一眼。 吴天沉默了片刻,然后挠了挠自己的后脑,轻轻的叹了口气。 “其实是有些嫉妒的,小姐看不上我也无所谓,我一介匹夫本来就配不上小姐。” “小姐终身未嫁,我还记得她当初一脸认真的告诉我们她喜欢女子的无赖模样。” 大汉抬了抬眼,看着屋檐外的雨幕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 树影摇晃,雨丝清凉,这林里的一切事物好像都没有变过。 “但小姐其实是不喜欢女子的。” 老尸沉默,无声的点了点头。 “她只是放不下那个姓李的而已,从洛阳到这间破庙,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大汉面无表情的眯了眯眼睛:“即便我们都知道,那个姓李的死了很久很久了。” 吴天昨晚给那个年轻人讲了个故事。 说是在深山老林里有一户富贵人家,专门在这条路上打劫进京赶考的书生,然后再由他家的小姐出面解救落难的倒霉书生。 广撒网多捞鱼,只要有一个书生高中皇榜,那户精明的人家就也会飞黄腾达。 他家小姐生的煞是好看,虽然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但的确很精明很聪慧。 昨晚大汉告诉年轻人,那户人家的小姐最后算盘落空了,因为没有一个书生高中状元,所以小姐终身未嫁。 但其实他撒了谎。 并不是没有人中了那该死的状元,甚至有一届的皇榜上前三甲都被那些倒霉书生们占了个遍。 不过小姐没有嫁给任何人,因为她心里从来都放不下一个很让人嫉妒的家伙。 他姓李,是一个无赖,死了很久的无赖。 因为他死了,所以吴天便也永远没办法胜过他,这是一个让人很无奈也很悲伤的事情。 更让他悲伤的是,连自己的师傅都很喜欢那个无赖的家伙。 所以当大汉中了武状元之后,没怎么细想就放弃了长安的繁华和富贵。 他回到了这个深山老林里,跟着自己的师傅,做了一个朴素平凡的赶尸人。 吴天赶了很多年的尸,漫无目的,随遇而安。 他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抱负和追求,只要能偶尔回来看小姐一眼,他就很心安了。 “师傅啊,你说小姐为什么会想和那个少年一起走这一段路?还是在这间破庙里。” 道袍垂落,吴天无声的坐在了破庙门前的石阶上,有些困惑的侧了侧头。 准帝老尸没有回应,但灰暗的瞳孔动了动,似乎心里有了什么答案。 “是因为,这间破庙是小姐和那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个少年很像他吗?” 吴天木然平淡的眯了眯眼睛: “还是因为,他是个穿越者?” 树静风止,雨声停滞。 准帝老尸身体一顿,唇齿间的獠牙一下子探了出来,原本死寂灰白的瞳孔里也闪过了一丝让人心悸的猩红。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事,师傅您这一辈子都在找寻穿越者的存在,没想到死后反而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少年。” 吴天撸了撸袖子,露出了肌肉虬结的粗壮手臂,然后平静的抬了抬眼。 灰暗的云层后闪过一道庞大的雷霆,寂寥无声但让人战栗。 “我不知道那少年是不是穿越者,或者是他的二师兄,等小姐离开后我会自己去问他。” “如果他是,那么天涯海角,他都逃不过。” …… “哦对了,那少年身后好像跟着一件极道帝兵?” “这倒是很麻烦。” 第13章 穿越者们,我或许见过 “为什么走的这么急?我红薯还没烤熟透呢。” 麻衣少女有些无奈的仰起脸,对着身旁的少年问了一句。 林荫摇晃,细雨飘扬,山间的土地被下了一夜的雨水浸透,依旧很泥泞也有些沾粘鞋底。 走在山路前面的青衣少年闻言回过了头,煞有其事的解释道: “庙里有个凶神恶煞的道士,你没看见吗?” “看见了啊,但看上去也不算凶神恶煞吧?” 小乞丐有些狐疑,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说道:“你不是说那道士是什么赶尸人吗?” “是啊,赶尸人多晦气。” 顾白水敷衍的说了一句,又突然顿了一下。 他意识到自己两个人还在山里没走出多远,庙里的那个赶尸道士或许还能听到自己的话。 于是顾白水轻咳了一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不是晦气不晦气的事儿,主要我二师兄说过,出门在外要多几个心眼儿,特别要提防那些奇怪的人。” 小乞丐愣了愣:“奇怪的人?” “嗯,就是那些总爱‘目光一闪,退至众人身后’的、嘴里嚷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还有那些总爱莫名其妙被欺负瞧不起的受气包,这些人都不太好惹。” 顾白水一本正经的说道:“而且我二师兄还特意提醒过我,路边和悬崖下的老人要多扶,姓叶姓林姓李姓王的最好都离远点儿。” “为什么?” “因为那些人大多数都很危险,也可以说你只要离他们太近,自己就会危险。” 小乞丐愣愣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对顾白水问道:“你二师兄懂得这么多,怎么没听你讲你大师兄的事儿?” “我大师兄?” 顾白水突然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后才说了一句:“我大师兄话平时就很少,他最常嘱咐我的也只有一句话。” “什么?” 顾白水耸了耸肩:“别听你二师兄瞎逼逼。” 麻衣少女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噗呲的笑出了声。 顾白水有些无奈:“其实我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是挺了不起的人,只不过大多时候大师兄都不太愿意说话,二师兄又话太碎,念叨的人耳根子疼。” “所以你才经常说你二师兄?” “嗯。”顾白水点了点头:“小时候我二师兄总觉得我和他是同类人,来自同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所以他总是想方设法的试探我,嘴里也总是念叨些没头没脑的怪话。” 麻衣少女清澈的眼底突然顿了一下,安静了片刻后,有些好奇的仰起了小脸。 “什么怪话?” 顾白水对此毫无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本能的对身边这个小丫头没什么戒心。 “像什么我看小师弟你有大帝之资……你在这儿站着,师兄我去给你买几个橘子……师傅刚刚的讲的那些神纹道书把我cpu都干烧了……还有最经典的,艹,为什么我就是干不过你大师兄呢……” “这些都是二师兄经常念叨的话。”顾白水说道:“不过后来二师兄发现我的确和他没什么共鸣,于是很失望的嘱咐了我一句,要是下山遇到了像他这样的人一定要小心些。” “这样啊。” 小乞丐默默的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鞋尖的泥点,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顾白水也沉默了许久,然后仰着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二师兄是很不避讳的,他和我坦白过,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穿越者。” “轰隆~” 一道突兀乍现的雷霆划过了昏暗的天空,刺眼的雷光几乎就在头顶爆开。 明亮的光芒顷刻间照亮了昏暗的山林,也照亮了那个低着头的麻衣少女惊愕茫然的小脸。 洛子薇愣了许久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他刚刚说了什么? 是不是提到了穿越者? 这种涉及整个大陆历史的禁忌和隐秘,能这么大大方方的摆在明面上说嘛? 这么实诚的嘛? 麻衣少女默不作声的看了顾白水一眼,张了张嘴,但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确是下意识的用了一点影响识海的小手段,让这个稀奇古怪的少年对自己没那么防备。但也不至于这么毫无戒心吧?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在小心谨慎认真细致的对待一道谜题,可当你翻了个页后,发现答案已经被清清楚楚的摆在了纸上。 这个少年老实诚恳的有些过分,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让人不踏实。 “穿越者?” “嗯,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们。” 顾白水说道:“二师兄说我们这个世界的历史上其实有过很多的穿越者,上古时期有一位很有名的天帝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而且那个天帝姓叶。” “在二师兄的眼里,我们所处的世界更像是一个牧场,你我都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而那些穿越者更像是意外闯入这片牧场的客人。当然,每个穿越者的性格不同,所以客人里有好家伙也有坏东西。” 麻衣少女微微沉默,又问了一个比较奇怪的问题。 “你二师兄,好像很了解那些穿越者的故事?” “或许吧。” 顾白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思索了片刻后说道:“其实二师兄说如今的时代和过去不一样了,所以穿越者这个身份在不久之后可能不会再那么神秘和禁忌。” 麻衣少女有些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 “因为二师兄他发现了一些穿越者的踪迹,就在这个时代,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 “一些?” “嗯。” 顾白水摸了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二师兄说好像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所以牧场里在同一个时代降临了很多客人。穿越者不像以往那样神秘不可知,甚至会成为一批改变历史的异类。” 麻衣少女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的问了一句:“你觉得会是这样吗?” “其实我也不清楚。”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二师兄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胡话,所以我从来都能不清楚他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那你相信他说的穿越者的事情吗?” 顾白水犹豫了一下,然后迟疑的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其实是存在的。” 清凉的雨丝滴答在脸颊上,青年少年愣了一下,看向了身旁那个突然出声的小乞丐。 “穿越者,是存在的。” 麻衣少女学着少年的样子耸了耸肩,然后笑了笑。 “我见过一个。” 第14章 故事的开始 “你见过一个?” “嗯。” “穿越者?” “嗯。” 顾白水看了麻衣少女一眼,脸上满是礼貌的欲言又止。 “怎么?” 洛子薇眉眼弯弯,轻轻的笑了笑:“像我这种小修士就不能见过穿越者吗?” “倒也不是不行吧,只是有些没想到。” 顾白水和洛子薇两个人走到了山脚下的路口,再向前便是通往洛阳的官道,。 不过天空上还飘散着蒙蒙细雨,所以路上也没什么来往的行人和商队。 少年和少女站在同一棵年迈的老树下,在老树茂密的树冠下,等待着外面的雨停。 两人都默不作声,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青衣少年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谁?” “你提到的那个穿越者。” 麻衣少女沉默了下来,听着耳边的雨声和蝉鸣,思绪似乎也飘回了很久以前。 良久,她站在树荫下轻轻的笑了笑,巧笑嫣然,干净清新。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李十一,是个很好的人。” “他叫李十一?” 洛子薇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他其实叫李年余,生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家族,枝繁叶茂,很是富足。这个名字是他的祖爷爷在他出生的那天给他起的,寓意是年年有余,平平安安。” “不过他总觉得年余这两个字有点儿奇怪,总让他想起来一种能吃的鱼,所以他不太喜欢别人叫他的本名。他更喜欢别人叫他李十一,也是因为他是家族里那一代第十一个出生的子嗣。” 顾白水问了一句:“那这么说,要是他还有个弟弟就叫李十二?” 麻衣少女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 “他是没有弟弟的,因为他出生后不久就跟着自己的父亲母亲从长安搬到了洛阳。不过他的确是有个妹妹,生的很聪明也很漂亮,叫李絮。” “李絮。” 顾白水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莫名的熟悉。 “嗯,其实李十一的家族很显赫,在整个洛阳城也是最有名的望族。” “不过他其实很懒散很没志气,最大的乐趣就是躺在树下晒太阳,晒完一面翻一面。所以这人从小就没什么当纨绔子弟的抱负和理想。” 麻衣少女眨了眨眼睛,一边回忆一边絮叨着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 (ps:以下是本文支线李十一的故事,需要一点脑子转动的时间。) 故事的最开始,是在一座名叫长安的老城里。 长安是唐国的国都,也是唐境最繁华的老城。 那时候李十一还没有出生,长安城里最出名的是另一个姓李的年轻人。 他是李十一的父亲,也是最年轻的镇国将军。 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率领着唐国的玄甲铁骑走过视野所及的每一寸土地,驱除蛮族,收复北漠,年少成名,终其一生也从未有古败绩。 而且唐国的这位年轻将军并不是什么有勇无谋的匹夫,他生于庙堂之中,但更喜欢宫廷外的风景。 草原星空、野马牧民;烟雨小镇、文人墨客。这一切世间有意思的东西他都想去亲眼目睹。 尽管他所去过的地方,最后都会留下一地残骸断臂,尸山血海。 他一辈子造了太多的杀孽,但其实也没有选择的权力。人的一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走上一条奇怪的路,没办法回头只能随波逐流。 李十一后来和我说,他父亲想让他做个平庸的人。 是平庸,不是平凡。 …… 后来,唐国的将军选择离开了长安城。 卸甲归田,去往了洛阳。 在洛阳城居民的记忆里,那个洛阳李家的大家主好像一直都是一个躬着身子温和沉稳的老农。 他总是穿着朴素的麻衣短袖,早起看着朝阳晨曦,晨光穿过洒落大地,也热衷于打理自己那一块方方正正的农田和泥土,总是埋头在自家的农地稻田里。 李十一曾经告诉过我,他爹把自己的人生分成了两个部分。 前半生活在战场和马背上,轰轰烈烈嘈杂喧闹,但其实并没有太多值得记住的事情。 搬来洛阳之前,他在长安城里遇到了一个姑娘。 李十一和我讲过那段故事。 “老爹和娘亲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其实比长安城里所有人知道的都要早一些,也更有意思。” …… “ 那是唐太祖寿辰的前夜,长安城里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长安城里的百姓们一同期盼着寿宴的到来,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大红色的灯笼。 河岸边,一排排纸莲花在清澈的河水中浅浅的晃荡。 小桥上,一盏盏孔明灯飞上了夜幕,点亮了整座长安。 北伐凯旋的少年将军和桥墩旁那个乐呵呵卖灯笼的商贩少女,就是在那个时候相遇的。 娘亲那时候是一个商贾家的普通女子,出身旁系,从出生开始都没受到过什么重视。 她很喜欢长安城里过节的时候张灯结彩,因为这样她就能卖灯笼,攒下不少碎银子。 而我爹是明日宴会的第二个主角,既是寿宴,也是庆祝他凯旋的庆功宴。 我爹不喜欢宴会里的喧闹嘈杂和推杯换盏,就偷偷的从皇宫里溜了出来,充当城管兵卒去长安夜市里闲逛。 人群汹涌,少年和少女对上眼了。 以小贩和城管的身份。 娘亲一直都很有商业头脑,她在自己的摊位上准备了很多灯谜。 三文钱猜一次,猜中答案的客人就可以自己挑选一个孔明灯。 有的人猜中了,讨个彩头,自己也很欢喜。 有的人猜错了,也无所谓,只是好奇谜底。 但有一个固执的年轻城管,就绷着脸蹲在摊位前面,看着最大的孔明灯猜了整整半个晚上都没猜出来那道题。 我以为我爹很笨拙,但其实他比谁都聪明。 第二天晚上,年轻城管还是在猜迷题。 他把自己兜里的金块都换成了铜板碎银,陪着商贩少女蹲了一个晚上,腿都蹲麻了,也没猜对什么谜题。 少年愁眉苦脸的挠着头,少女捧着手里的碎银笑弯了眼睛。 皇宫大殿,灯火通明,文臣和武将们没等到宴会的主角,有些意兴阑珊。太祖爷爷和杜首辅在棋盘上杀的难解难分,也没注意到自己家的混小子跑哪儿去了。 那晚的长安城很热闹,有人欢喜有人愁。 …… 月亮被乌云遮蔽,天空开始飘散着蒙蒙细雨。 夜风阴寒,桥墩旁边的商贩少女咳个不停,咳出了血丝。 那个时候,在战场上戎马歼敌的年轻城管第一次有些慌了。 第15章 年轻城管和商贩少女,父母的爱情故事 长安城里有一种病,叫寒肺痨。 病人不能受寒,不然一发病可能就会咳上一个春夏。 治不好,也不会传染,但总会让不了解的其他人不自觉的嫌恶。 商贩少女就是的得这种病,她没什么家人,想着自己出来卖些灯笼来买药。 但没想到那天晚上会下雨,于是她就开始咳嗽了。 年轻城管把她送回了家里,问她明晚还会不会去卖灯笼,他可以帮她好占位置。 商贩少女摇了摇头,笑得很开朗,一点勉强的意思都看不出来。 她说以后自己都不用卖灯笼了。 她要进宫,参加一个皇子的招亲比试,是她家里人的安排。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觉得自己能赢过其他才女,嫁给那个从来都没见过的皇子,只是不知道那人长得怎么样。 皇室很有钱啊,或许能治好她的病。 年轻城管愣在了原地,因为他好像记得自己家老头子说是要给他办一个招亲仪式来自。 真有……这么巧啊? …… 后来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赢了。 来自商贾家族的少女的确很有才气,甚至比过了杜首辅的独女,让人家输的心服口服。 她在皇宫大殿里,见到了那个传言中不可一世马踏五国的年轻皇子。 长得还不错,和那个脑子不怎么好用的年轻城管长得很像,一模一样。 唐太祖坐在龙椅上,侧过头偷偷的问自己家的小子满不满意。 绷着脸的年轻城管没说话,头一直点个不停。 “但我娘反悔了,还骂人了,追着我爹抱头鼠窜,两个人差点儿在金銮殿里打起来。” 他们俩被太祖爷爷关进了太生湖旁的北游阁里,关了三天三夜才放出来。 …… 不管娘亲愿不愿意,他俩还是订亲了。 年轻城管为了道歉,就承诺答应满足商贩少女一个要求。 少女想了想,指着长安城外的一座高山,说她想去那里。 他看着山头愣了愣,问为什么。 她说长安城里有传言,那座山上住着老神仙,神仙的门前有一簇篝火。 越过篝火的人,就能驱除疾病,健康长寿。 年轻城管没听过这个故事,但也不疑有他,就背上行囊和少女一起出发了。 …… 长安城外的那座山真的很高,而且雾气缭绕,湿气很重。 少女每爬一段山路,就必须停下来歇一歇,有的时候还被雾气呛到咳个不停,小脸憋得通红。 年轻城管紧皱眉头,为了让她不那么辛苦,总是想方设法的转移她的注意力。 半山腰的时候,她又开始咳嗽了,很虚弱。 少年问她小时候的事情。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说自己娘亲走的很早,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一个人生活了,记不太清以前的事情。 但她印象最深的,是她娘亲有一次哭得很伤心,总是拉着自己的手,反复的念叨着一些话。 “等娘亲走了,就剩丫头一个人了。自己家的丫头这么乖巧懂事,万一以后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啊……” 她安静了一会儿,抿着嘴说自己不想被别人欺负。 少年沉默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回应道:“按照我家的习惯,别人欺负你,你拿剑砍他就好。” 少女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可娘亲说我是女孩子。” 少年挠了挠头,思索片刻后,满脸认真的说道:“那我送你一把粉色的剑,适合女孩子砍人。” 月明星稀,山上的两个年轻人突然同时嘿嘿的笑出了声。 …… 快爬到山顶的时候,雾气已经很大很大了。 商贩少女没了力气,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趴在年轻城管的背上,朦朦胧胧的睡着了,睡得很沉也很不踏实。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他们俩距离山顶只剩下了十几步。 年轻城管却停下了脚步,回头的看了她几眼。 商贩少女有些不明所以,皱了皱有些发粘的小脸。 他问:“做梦了?” “嗯,一直在咳嗽。” 他不再说话,继续背着她向前。 但少女却埋下了头,轻声的说着:“梦里的那些人不让我咳嗽,把我架上了悬崖,吵着让我往下跳。” 年轻城管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话来安慰她。 寒肺痨是一种很古怪的病,明明不会传染给其他人,但所有人都像是躲着瘟疫一样的躲着它。 他不知道她以前过的怎么样,但想来不会很舒心。 “如果能治好病的话,我想去洛阳看看。” “为什么?” “听说洛阳城的柳絮很美,但我有肺病,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去看看。” “这样啊。” 天色渐明,少年终于登上了山头。 他放下了背上的少女,然后突然咧着嘴,摇头晃脑的笑了笑。 她歪了歪头:“你笑啥?” “我刚刚也做了个梦。”他的回答很认真。 商贩少女知道他背了自己一路,总不可能在路上睡着了,但她还是眉眼含笑的问了一句。 “也是噩梦吗?” “不是,是我做过最好的梦了。” “你梦到了什么?” 朝阳从山边爬起,点亮了那个少年柔和的轮廓。 “我接住你了。” …… 我爹和娘亲最后还是没有遇到什么老仙人,但那山头上的确有个穿着青衣长袍的老头儿,在撸起袖子烤着火。 刚刚爬上山头的两个人看清了那老头儿的面容,眨了眨眼睛,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蹲在地上烤火的老头是杜清,杜首辅。 文道魁首,世间最有学问的人。 杜首辅那些日子被逼着和太祖爷爷一起斋戒,顿顿都只能吃素。 那篝火是他偷偷上山开荤烤肉用的。 两个费劲巴拉爬山的年轻人撞破了这件事,那老家伙就恼羞成怒的揍了少年一顿。 也治好了少女的肺病。 再后来,年轻城管带着商贩少女去了洛阳,买了很大一块地,盖了个庄园,整天忙着自己的田地。 每当柳絮飘起的时候,洛阳城总是会有人很开心。 如果故事在这里结束,那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结局。 …… “但不久后,李十一出生了。” 第16章 李絮 “但一年后,李十一出生了。” 树荫摇晃,夏蚕轻鸣,正讲述着故事的麻衣少女却平静如水,没有任何的波动。 树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老树下避雨的一个青衣少年侧过了头,看了眼遥远的官道尽头。 一队摇摇晃晃的马车出现在了视野中,看上去是冒雨赶路的商队,行进的方向似乎也恰好是洛阳。 “或许我们能搭个车。”顾白水建议道。 洛子薇摇了摇头:“我没钱。” “我也没钱。”顾白水耸了耸肩:“二师兄和我说过,钱财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价值的东西,和粪土没什么区别。” “所以呢?” “所以他在下山之前,把我洞府里所有值钱的粪土都洗劫了个空,连根毛都没留给我。” 洛子薇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你二师兄真是个烂人。” “是啊,”顾白水也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所以在后来我抢劫小师妹的时候,心里其实也有点儿过意不去的。” “……” “那你也是个烂人啊。” “我也没说我不是。” 顾白水不以为耻的看了眼官道上驶近的商队:“我想个办法带你混进去,你负责给我讲完剩下的故事。” 麻衣少女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 “ 李十一出生在新历336年。 家里还有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妹妹,叫李絮。 阿絮出生的时候,洛阳城正值柳絮纷飞的季节,所以她才有了这样一个名字。 …… 在外人的眼里李十一是一个性格跳脱,懒懒散散的富家少爷。 阿絮是一个不怎么喜欢说话,性格很沉闷也很古怪的小丫头。 他们的确是亲兄妹,这是李十一亲口说的。 但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看不出来有什么这俩人有什么相似之处。 李十一的脸皮很厚,整天在洛阳城的街道上晃来晃去,哪里有热闹他就往哪里凑,妥妥的一个显眼包。 阿絮和李十一的性格完全相反,只要在一间屋子里的人数超过三个人,她就会很不自在,而且另外两个人里还必须有一个是李十一。 阿絮生的很好看,白白净净安安静静,和他们的娘亲一样。 而李十一长得更像父亲,平心而论只能说是……很健康吧。 …… 洛阳城的李府庄园很大,大到找遍整个李府,都找不到阿絮那个小丫头躲去了哪里。 同时庄园也很小,小到李十一闯祸后不管藏在那里,总能被自己家那个卸甲归田的老农捉出来,狠狠的抽一顿。 但最奇怪的是,府里的所有人都找不到藏起来的阿絮,李十一却很擅长找到她。 也认为是阿絮从来不会躲着李十一。 所以这就形成了一个怪圈: 每当李十一闯祸之后会被拎出来拷打,阿絮闯祸之后要先找到李十一,然后让李十一去找她。如果李十一找不到,那就说明是他故意包庇自己的妹妹,一样会被老农拷打。 哦,对了,阿絮是会闯祸的。 更准确的说,是庄园里绝大部分的祸都是那个闷不吭声的小丫头闯的。 李十一真正闯下的祸十不存一,而且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给自己那个倒霉妹妹顶罪,当替罪羊。 李十一说, 阿絮从来都不是什么闷葫芦,她的脑子里装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总是有付诸实践的勇气。 只不过她捣鼓这些东西的时候总是背着所有人,只有李十一有幸观摩点评一二,所以闯了祸东窗事发的时候,都是让李十一来顶罪的。 “那丫头其实蔫儿坏蔫儿坏的,而且是个话痨,只不过在外人面前装的很好而已。” 李十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欠她的。 府里所有人对阿絮来说都很疏离,就连那丫头偶尔被爹娘骂的时候,也只是抿着嘴一声不吭。 唯独对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哥哥亲近的很。 “我有时候觉得阿絮是老天爷给我人生设置的一道坎儿,前几天她把老爹的鱼塘给炸了,字面意义上的炸鱼。我就又被推出去顶罪了,你猜怎么着,嘿~老爹还真是老当益壮,把我吊起来抽了半个时辰。” “当然,这我都习惯了,毕竟从小被抽到大。” “但我就是想不通,我被吊起来抽的时候,那丫头捂着嘴偷笑是几个意思?合着我被抽她还挺乐呵的是吧……” “不过我的确也挺好奇,阿絮嘴里说的马桶是什么东西,灯泡儿又是什么东西。” 李十一撅着屁股在床上养伤的时候,还不忘自己家倒霉妹妹的大业,絮絮叨叨的念个不停。 “灯泡儿那玩意儿是真会炸啊,也太危险了,我觉得还是应该搁一搁。” “阿絮说过些日子要弄点儿什么火药出来,不知道那东西安不安全,至少应该比灯泡儿靠谱吧。” …… 后来李十一和我说,他和阿絮有一个什么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基地。 在洛阳城庄园的后山,后山有一片小湖,湖边还种着一棵很高很大的柳树。 每当闲着没事儿或者是事儿闹得太大的时候,他俩就会跑到后山躲起来。 等到时机成熟,再出去被抽一顿。 阿絮的试验基地也在后山,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实验都是在山洞里进行的。 有的时候她猫在山洞里面,自己就能捣鼓整整一天,山洞里面烟雾缭绕五颜六色的,连李十一好奇心这么重的人都不愿意进去看看。 偶尔山洞里面还会传来那丫头惊慌失措的呼救声,那时候李十一就会熟练的穿戴好阿絮给他准备的工作服,带着面具冲进去救她。 最刺激的那段日子里,洛阳城的后山总是传来阵阵的轰鸣声,比雷声还大,吓得林间野兽四窜而逃。 而李十一总是着急忙慌的跑来跑去,有时候拎着一个炸毛丫头的后衣领一路狂奔,直挺挺的跳进河里。 那段日子,阿絮在研究火药。 那段日子,李十一总是耳鸣,听不清别人叫他。 脸上也是乌漆嘛黑的,像是把头塞进了火坑里一样。 但阿絮还是很白净,因为李十一冲进洞里的时候,总是把她护在怀里然后玩儿命的往外跑。 再后来,阿絮放弃了研制火药。 她说自己就这么一个哥哥,万一炸没了就剩下她一个人了,会很孤单。 李十一很欣慰,觉得自己的妹妹终于长大了,那晚上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 但当他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对上了一双无辜干净的眼睛。 “哥,你听说过……镭嘛?” “啥玩意儿?” 第17章 我没说我只遇见过一个穿越者 阿絮后来还是放弃了自己的发明梦想。 在她十六岁生辰的那天,独自一个人去往了后山的柳树下,默默的发了半天的呆。 黄昏的时候,李十一背着两大筐古书,气喘吁吁的从山脚搬了上来。 “哥,我想做个诗人。” “妹,你想的是不是太多了?” 阿絮恼火的瞪了李十一一眼,然后自顾自的捧起厚厚的书,读了起来。 她真读书了,很认真的那种。 李十一有些意外,但倒是也没捣乱,就这样一本本的给她送书陪她读书。 …… 春去秋来,夏至冬雪。 他俩就在后山的湖边搬完了李府藏书阁里一本又一本书。 每当夏天来临的时候,李十一就会依着湖边的柳树,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树荫下很凉快,阿絮枕着他的腿,脸上盖本书乘凉。 李十一则是看着天空发呆,一簇簇柳絮从头顶飘落,像是永远都不会化的雪一样。 等到阿絮把书看的差不多的时候,她就开始编一些很有趣的故事,讲给李十一听。 有的故事很长,她会讲上几个寒暑,有的故事很短,短的像是夏日偶尔响起的蝉鸣。 李十一不知道那丫头到底从哪里编出来这么多千奇百怪的故事。 天马行空,无从考证,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一样。 …… 阿絮说她想成为一个诗人,要先积累多读些书。 但李十一却懒得给她来回搬书了, 把她丢进了藏书阁里,只是偶尔饭点儿的时候会给这个小书虫来送饭。 藏书阁里的小书虫啃了一本又一本书,李十一也陪着她走过了一层又一层,忍受了很多年那个小丫头的碎碎念。 随着阿絮读的书越来越多,她在文道上的造诣也越来高,具体都体现在和李十一的日常交流上了。 “哥,带吃的了嘛?” “哥,吃的带了嘛?” “哥,带了吃的嘛?” “哥,吃,懂?” “……” “饿。” 不久后的一天,藏书阁里的书被小书虫啃完了,于是柳树下晒太阳的咸鱼就又变成了两条。 阿絮在那一天问了李十一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一直都没有想明白。 “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在海上总是先看到桅杆然后再慢慢看到全部?” “你想想,细想。” …… 几年后,又是太祖宴辰的时候,李十一和阿絮跟随着他们的父亲去了趟长安城。 那时候长安城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南方诸多古世家的年轻人都来了长安城,他们表面上是给太祖爷爷祝寿,实则是想和长安城里的文人才子们进行一次文道的比拼。 比诗词歌赋,也比琴棋书画。 南方的江南水乡和云梦大泽都是唐国文人眼中的圣地,文庙遍地,诗词成篇。 那里都是一些上古世家望族的地界,以古老的姓氏为尊。 但自从杜清杜首辅推行新政以来,大唐的文道气运便逐渐汇聚在了长安城里。 南方世家不服气,于是想尽办法的和长安城比拼出个高低。 世家的老秀才和老酸儒都知道自己是比不过杜首辅的,所以打算从年轻一辈找回面子。 琴棋书画四条道路,南方世家只派出了一个年轻人。 但他赢了,一个人,就赢过了所有的长安才子。琴棋书画四道,长安城里无一人可出其左右。 结果和南方那些老秀才们预料的差不多,长安城里的确是没什么人能赢过那个世家年轻人。 于是他们骄傲,且自负。 长安城的才子们沉默,且自责。 但在那时候,楼下没有人知道,被称为文道魁首的杜首辅,正在顶楼和一个无精打采的白衣少女对弈着。 楼外闹翻了天,楼里的人连眼皮都没抬。 因为杜首辅走的很慢,阿絮觉得很无聊甚至打起了哈欠。 楼外那个不可一世的世家年轻人走进了楼里,满目自矜骄傲的走了进来,但却发现……没人理他。 李十一说:“那哥们儿看到杜首辅的时候,眼神凝重崇敬,如临大敌也像是仰慕已久。” 但对于正在和杜首辅对弈的白衣少女,世家年轻人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不过不重要,因为他只是站在棋盘旁看了一会儿,就脸色苍白的沉默了下来。 那盘棋很复杂,复杂到他看不懂,但是也很明显感觉到黑子的吃力和危险。 阿絮是持白棋的。 “最后那盘棋局是平局,不是因为杜首辅扭转了局势,是阿絮困得不行,想回家睡觉了。” …… 阿絮很擅长下棋, 杜首辅在那晚之后,就再也没和她下过。 不过那个缺德的老头子故意在北游阁的楼下安排了十天棋局。 由阿絮对弈南方世家的年轻人,中年人,和老秀才。 从老大到小,一个都没放过,也一盘都没输过。 俏颜惊风雨,落子定长安。 清冷的白衣少女,带给了长安城所有人一次难以言喻的震撼。 阿絮是那个时候走入了世人的视野中,也是那个时候,她开始了自己耀眼璀璨的故事。 …… —— 商队的马车轻轻晃动,车厢里的洛子薇啃着手里的红薯,软软糯糯,脸颊上鼓起小包。 顾白水掀开窗户的幕帘,看着车外洋洋洒洒的雨丝,没出声的打了个哈欠。 他们俩混进了这个商队,不过倒是没费什么功夫。 这个商队的领头人是长安城里的商人,远赴西域做生意,近些日子才从很远的地方返回唐国。 长安城的百姓都或多或少有点热心肠,所以当那个老商人看到两根木头一样的年轻人被大雨困在树下的时候,很自然的停下了马车。 老商人问他们去哪儿,洛子薇那丫头实在是没太多心眼儿,老老实实的说自己是要去洛阳。 洛阳城和长安其实并不同路,所以顾白水这个烂人很鸡贼的谎称自己是要去长安,希望老商人能带自己一程。 但他没想到那个老商人想了想,觉得洛阳其实也不远,打算先去洛阳进点儿货再回长安城。 所以阴差阳错之下,他俩还是被安排到了一辆闲置的马车里,晃晃悠悠的上路了。 “我记得你刚开始和我说,那个穿越者是李十一?” “嗯。”洛子薇嚼着嘴里的红薯,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顾白水问道:“但从你讲到现在的故事来看,那个叫李絮的丫头更像是穿越者。” “为什么?”洛子薇眨了眨眼睛。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说道:“我二师兄是个话痨,很喜欢给我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你说的那个阿絮也一样。” 麻衣少女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还有呢?” 顾白水抬了抬眼:“你故事里的阿絮所说的,我们在海面上先看到桅杆,然后再慢慢看到全部船体,这个事情我二师兄也问过我。” “二师兄说其实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体上,月亮是个小球,太阳是个大球。因为什么万有引力,我们才被吸附在球体的表面上。” 洛子薇愣了愣,有些狐疑的皱了皱眉头:“是吗?” “我不知道,我连山都没下过,哪儿看见过海?”顾白水一脸无所谓:“不过我和师傅讨论过这个问题,我师傅说等我以后下山了,可以试着自己走一圈,看看能不能从另一个方向回到山里。” 洛子薇问道:“那你以后打算试一试吗?” “试什么?” “走一圈啊。” 顾白水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白痴,何必那么麻烦?” “师傅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可以的,不然我闷头走丢了他不是还得来找我?” “很多的问题其实不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行,我其实还挺有慧根的。” 洛子薇思索了片刻,好像是觉得有点道理,轻轻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觉得阿絮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穿越者?” 顾白水没有否认:“不是吗?” “是。” 出乎意料,麻衣少女很轻易的给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答案。 顾白水顿了一下,然后又问道:“那李十一呢?” 洛子薇没有吭声,咬了一大口手里的红薯,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轻声说了一句。 “我又没说……我只遇见过一个穿越者啊。” 第18章 未央榜上有两人 阿絮在南方世族和长安城的人群注视中下棋,而彼时的李十一却被一个难题困住了。 李十一在天牢里审问一个来自北方的罪人、怪人、也是恶人。 这是他老爹给他的任务,一个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任务。 …… 牢里的凶徒来自遥远的北方古国,所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人神共愤。 他是一个魔道修士。 十岁的时候,他拜在邪修门下,献祭了自己一家十三口的生命,踏足道途。 十五岁之时,他剥夺自己心爱之人本源,使其早逝,以血破镜。 十八岁成年,他用吞噬禁法,食恩师血肉修为,破镜成魔。 三十岁而立,他以一国气运修炼魔器,冷眼观一国百万同族死于非命,尸山血海。 世人能想象到的罪恶,他几乎是犯了个遍。 牢里的中年人是彻头彻尾的大恶之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个不能更改的错误。 但同时他又不能这么简单的死去,因为只有这个魔头才知道那件封存了百万冤魂的魔器被藏在了哪里。 冤魂不散,百万伏尸便没办法下葬,投胎转世。 北方的古国想尽了各种手段,都没能撬开这个中年人的嘴。无论是什么严苛的利刑,他都无动于衷。 于是这个魔头从北境被押送到了长安城, 杜首辅把他交给了李十一的父亲,他爹又把中年人交给了他看管。 “我爹那时候不是觉得我能撬开他的嘴,他只是太忙了,那时候的长安城每个人都很忙,唯独我没什么事儿干。我爹看我溜溜达达在街上逛来逛去心烦,就把我摁在天牢里做件差事。” “他没想着我能做什么,我也没想过自己能对那魔头做什么。但杜老头儿告诉我,如果想要撬开那个家伙的嘴,就要弄清楚他的心魔是什么,这辈子最看重的东西是什么。” 李十一完全没有任何头绪,那魔头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爱人死在自己的手里,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看重的? 李十一不知道,也没问牢里那个沉默不语的中年人。 天牢里一片死寂的沉默,外面夏风灼人,蝉鸣不停。 水牢门口的石壁却很清凉,很适合避暑消炎。 一个中年人被关在水牢里面,李十一蹲在门口外面看着天发呆。 他们两个都不觉得对方和自己有什么关联,李十一甚至都没和牢里的中年人说过什么话。 无言无语,等着分道扬镳。 …… 而后的一天,阿絮下完了棋,也习惯性的来到了水牢门口找自己癖懒的哥哥避暑闲聊。 也是那一天,李十一知道了那个魔头到底看重什么。 “那个家伙无欲无求,没有人类的情感,一心只想着修行修行,登顶仙路,求得长生。” “他觉得自己走的路是最正确的路,也是最快的捷径,虽然功亏一篑,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修行者本就应该斩断七情六欲,脱离凡尘的束缚。” 他把自己看作历史上最清醒的修行者,大陆上根本没有那个人能在他这个年纪,达到如此恐怖的修为境界。 每一个破镜的记录都是那个魔头的,无人比他强比他更天才,他便是唯一对的人。 “他说,错的是整个世界。” “杜首辅却说,杀人之前要诛心。” 长安城里的确没有人能胜过魔头的天才,于是杜首辅带着一个刚下完棋的白衣少女,开始修行了。 那天在水牢门口,阿絮懒洋洋的打着哈欠,朝着里面看了一眼。那个中年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扯动了自己手腕上沉重的铁链,睁开了浑浊的眼睛。 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刚刚开始修行。 几天后,她第一次破镜了。 又过了几个日落,阿絮又破了一境,比喝水吃饭还要简单。 一天又一天,水牢里的中年人越来越沉默,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白衣少女探头探脑。 脚步轻盈的踩碎了自己的全部骄傲和执着。 “修行好像没那么难……哥,你要不要试试?” 李十一离开长安城的前一天,那个魔头终于松口了。 他要求自己和阿絮在水牢里见一面,他可以交代那件魔器到底藏在哪里,但也只告诉阿絮一个人。 没人知道阿絮和那个魔头到底说了什么,那个魔头信守承诺,交出了魔器的藏身之所。 但离开水牢之后,阿絮好像就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她坐在屋檐上看着一晚上的星空和夜幕,怔怔出神,没有说一句话。 ……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阿絮告诉李十一她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回洛阳了。 阿絮留在了长安城里,跟着杜首辅去了未央宫里修行。 未央宫是唐国最神秘的地方,人们只知道未央宫的副宫主是杜首辅仅此而已。 听闻在未央宫里有一座未央碑石,碑石上刻有未央榜,上面记录了大陆上站在峰顶,最有天赋的那些年轻人。 半个月后,未央榜上有新人。 白衣登榜首,皇室幼女,单名为絮。 未央榜首啊,听起来真的有些了不起。 …… 阿絮住在了长安城里,跟着杜首辅在未央宫里修行。 李十一回到了洛阳,依旧胸无大志,懒懒散散的消磨时间,当一条混吃等死晒太阳的咸鱼。 一切好像都没有太大变化,他像以往一样,早出务农黄昏而归,下雨的时候收收衣服,没事儿的时候和家里的老农找碴干一架。 这日子虽然不如长安繁华精彩,但洛阳也很清闲安宁。 洛阳城里的百姓们也习惯了如此,李家的小少爷整天没心没肺的在大街上晃来晃去,看上去没什么烦恼也没什么脑子的模样。 只不过每当柳絮洒满湖畔的时候,这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总会一个人坐在湖心亭里,捧着本老旧的破书,一呆就是一整天。 …… 那时候洛阳和长安经常有书信往来,李十一和阿絮每两天都会给彼此寄一封信。 阿絮那丫头时常会和李十一抱怨未央宫里的课业有多重,那些老头子有多唠叨。 每次她寄给李十一的信封都很厚,好像想要把长安城发生的一切都讲给他听。 反倒是李十一的回信很粗略,有时候会讲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会塞几簇洛阳城里的柳絮寄过去。 最过分的那一次,是李十一用阿絮留在洛阳的抽水马桶,一不小心滋了自己一屁股水。 他把怨气洒在了长安城里那个无辜的少女身上。 半个月只回了一封信,写了个……“略”字。 长安城里的小丫头炸了毛,写了十几封信控诉臭骂他。 但洛阳城柳树下的烂人少年却笑得很开心,好像乏善可陈的庄园生活都有趣了不少。 李十一那时候没有觉得相隔两地有什么变化,阿絮在他的眼中一直都是那个粘人唠叨的小丫头。 只是他偶尔也会有些好奇,传闻中的未央宫到底是什么样子,那些本事很大的修行者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未央榜首,啧,听起来确实很有气派啊。 …… 其实自那天未央碑变动后,最顶端的榜首的名字都一直是阿絮。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长安城里的人们觉得这个记录会保持很久。 或许很久以后会有更天才的人物出现在长安城里,但那应该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后了。 酒楼里的说书先生甚至已经编撰好了长安城里白衣少女的故事,打算给那些外来的客人讲述。 茶馆飘香,座无虚席,客人们端着瓜果盘食,兴致勃勃的等待说书先生开场。 …… 但不久后的某一天,未央碑又突兀的一次发生了变动。 一个分外陌生的名字代替了榜首的阿絮。 那日天气晴朗,微风和煦。 一个年轻人走进了长安城里,解开了阿絮的棋局,也打破了未央榜首的记录。 北游阁楼的钟鼓声响起, 他走到楼顶,站在刺眼的阳光下看不清楚面容,平静冷漠的俯瞰着楼下的芸芸众生。 他是李十一。 第19章 洛阳城里的少年将军 天空渐渐昏暗,驶向洛阳的商队停靠在了官道路边的一间小驿站里。 商队的护卫和仆从有条不紊的拆卸货物,顾白水和洛子薇跟着商队的人住进了驿站,不过因为驿站的房间实在太少,所以他们两个人被安排在了同一间偏僻的小房间里。 夜幕悄悄降临,窗外的雨丝滴答在树叶上,点缀着夏时的清凉。 顾白水推开了窗子又搭好了窗户上的隔板,这样既能让清凉的晚风卷走屋子里的闷热,也不会让雨丝飘进屋子里。 麻衣少女也没什么反应,窗边清爽的风拂过她的面颊,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他们两个人都刚刚从楼下的大厅里吃过饭回来,商队的老商人也很热情,满脸红光豪气大方,说是有什么不方便的都可以和他讲。 老商人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去过很多次洛阳,他很喜欢那座安逸的老城,还想过在洛阳定居。 但后来忙于接管自家商队的生意,常年东奔西跑,也就渐渐忘记了这个打算。 顾白水从来都没有去过洛阳,对那座历史悠久的老城也有些好奇。所以自来熟的他刚刚端着碗跑到了老商人的饭桌旁,和那个老商人热情的聊了很久。 “洛阳城其实离洛水河不远,古人倚水建城也靠着洛水河维持生计。后来交通便利发达,洛阳城也越来越繁华秀丽,成为了历史最漫长的老城之一。” 老商人侃侃而谈,眉飞色舞:“单论历史文化而言,洛阳城应该只比长安城晚建造几十年,是唐国最老的几座城之一。” 顾白水问他,既然洛阳城这么山清水秀,那什么时候最合适旅人去游玩? “现在,刚刚好是现在。” 老商人颇为自得的笑了笑:“洛水河畔多柳树,每当夏时到来,洛阳城外就会漫天飘扬着白茫茫的柳絮。” “城外是郁郁葱葱的平整草原,草原之上是洋洋洒洒的柳絮纷飞,那种瑰丽奇妙的美景最为难得。”等你真正见过柳絮漫天,莺飞草长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人生也就那么回事儿,万般苦难其实也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白水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问了老商人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洛阳城里,有什么姓洛的富贵人家嘛?” “姓洛?” 老商人起初愣了一下,皱着眉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影响,不过洛阳城很大,或许是有那么几户。” 顾白水又问:“那洛阳城可曾有过什么名气很大的唐国将军定居?” 老商人又想了想,然后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 “洛阳城以前还真有一个盛名在外的天骄将领,这位少年将军是来自长安城的皇室子弟,一朝得志便直入青云,行走于星光之中,引领着百花盛开的整个年代。” 顾白水颇为好奇的问了一句:“那这位将军叫什么名字?” 老商人有些不确定,皱着眉头回想了许久。 “唐国皇室自然是姓李,但名字还真是有些记不清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这位将军可有什么兄弟姐妹?也是很出名的某个?” 老商人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的。” 顾白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按照老商人的说法,他口中的那个将军很大的可能性就是李十一的父亲。 毕竟老商人说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故事,而李十一和小乞丐应该是很亲近的朋友,所以两人的年岁相差应该也不大。 最关键的是,李十一有一个很出名的妹妹。 那个名叫李絮的天才少女,不应该也不可能无人知晓。 “我就是随便问问,能赶上洛阳城游玩的好时候,倒也是挺幸运的。” 顾白水和老商人笑了笑,酒足饭饱后便回到了二楼,自己和小乞丐的房间里。 …… 窗外的雨丝飘飘扬扬,屋内的火烛轻轻摇曳。 依靠着窗边的麻衣少女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哈欠,另一边坐在木椅上的青衣少年从自己的胸口里悄悄的取出了一枚古朴的铜镜,然后无声无息的注视了那面铜镜许久。 少顷,窗边的麻衣少女回过了神,而木桌旁的少年也收起了手里的铜镜。 两人相视一眼,对着彼此微妙的笑了笑。 顾白水想要继续听完马车里没讲完的那个故事,于是对窗边的少女问了一句。 “李十一是天才嘛?” 洛子薇缓慢而坚定的点了点头,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他是天才,很了不起的那种天才。” 顾白水侧了侧头,又问道:“那和他的妹妹比起来又怎么样?” 麻衣少女突然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无声的摇了摇头。 顾白水不知道她是想说李十一不如阿絮,或者是她其实也并不清楚。 “那后来呢?” “后来?” 麻衣少女侧了侧头,丝丝缕缕的长发从她的肩头洒落,随着清凉的雨风悄悄晃动。 “后来还发生了很多事情啊。” 顾白水挑了挑眉头:“那你不打算讲完?” “太晚了,我有点儿困了。”麻衣少女无辜的笑了笑:“明天再说吧。” “那明天能讲完吗?” “或许,谁知道呢……” 房间里的火烛悄悄熄灭,麻衣少女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裹着被子钻进了床榻里。 而顾白水也无奈的摇了摇头,吹灭火烛,躺在另一侧的竹椅里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今夜窗外的雨声很大,树冠在风雨中摇晃个不停。 雨水斜打在窗户上和栏框,就像是有人站在窗外悄悄的敲打着窗户纸一样。 顾白水今夜又做了一个梦,不过这次他的梦很清晰也很古怪。 有一个毛茸茸的身影推开了窗户,然后冒着雨翻了进来。 床榻上那个麻衣少女睡的很熟也很死,那个毛茸茸的影子就站在顾白水的竹椅旁,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脸。 顾白水知道自己在做梦,但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毛骨悚然。 许久之后,竹椅上的少年才有些恼火的问了一句:“你有事儿吗?” 毛茸茸的大块头沉默了许久,最终才在梦里瓮里翁气的回了一句。 “……别去……洛阳……” 第20章 小姐和书生 清晨,客栈窗外的雨势小了不少。 蒙蒙的细雨飘散在林间和官道路上,清凉安逸,也并不阻碍赶路人的行程。 顾白水起的很早,依靠着窗口和楼下的护卫们热情的打着招呼。 “说是今天黄昏之前就能赶到洛阳城外。” 顾白水回过头,看了眼还赖在床上的那个懒散少女,奇怪的问了句:“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急啊。” “急什么?” 还缩在被子里的少女有气无力的打了个哈欠:“只是探亲又去不是寻仇,有什么好急的?” 顾白水想了想,又问道:“你从来都没见过在洛阳的家人?” 少女侧了侧头,然后耸肩笑了笑:“从来没见过太绝对了,出生的时候怎么也应该有过一面之缘吧。” 少女的回答有些无赖,对于去寻找自己洛阳家人这件事,她好像自始至终都没表现出什么紧张的样子。 顾白水就更加好奇了起来:“你姓洛,那你爹也姓洛?” 出乎意料,少女摇了摇头:“他不姓洛,姓叶。我是跟阿婆姓的,以后也没打算改姓。” 顾白水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没养过我啊,我娘亲也不打算让我和他们俩姓,说是太倒霉太幸苦了些。” 洛子薇眼皮动了动,然后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娘亲一直都很羡慕阿婆,她总说一个女子如果能像阿婆那样活一辈子,那倒是真的很潇洒很让人艳羡。”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青衣少年默不作声的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他的胸前藏着一枚古朴的铜镜,自大帝禁区带出,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越来越灼热了起来。书包阁 铜镜似乎在预警,也在告诫着自己的主人某种未知的危险。 联想到昨晚自己做的梦和梦里那个毛茸茸的身影,顾白水隐约猜到了这危险和预警或许和洛阳老城有关。 但他没听完故事,于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按了按自己胸口微凸的地方,无所谓忽略了铜镜的预警。 而这时候,叠好被子的洛子薇坐到了木桌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清凉的茶水。 她略微思索,对窗边的少年问了一句:“要不我给你讲讲我爹娘的故事吧。” 顾白水点了点头:“好。” —— 其实故事很简单也很短暂,只是发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城里。 那座小城名叫轻亭,离洛阳和长安城都很远很远,要走很长的时间才能到达那些繁华的老城。 小城里有一个女子和一个书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幼便一起长大。 女子的家境在小城里算是殷实,是一位无忧无虑的小姐。 书生倒是出身贫寒,在一间破旧的学堂里长大。 在小城的学堂里,书生有个很古板固执的父亲,是个一生没考到什么功名的老秀才。 老秀才一辈子和圣贤书打交道,年轻的时候科举了十几次都没什么名堂。最后却因为没有盘缠的支撑,在那座繁华的老城里实在是熬不下去了,才放弃了科考,落寞的回到了轻亭。 老秀才一辈子不得志,便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 他想要自己的儿子完成自己的梦想,再去那座繁华的老城里,考上大大的功名。用衣锦还乡洗刷自己一辈子的执念。 于是老秀才愈加的严苛,对还是幼童的儿子就非打即骂。 老人都说女子早慧,那时候的小姐就很心疼总是被打骂的书生了。 两个孩童经常在深夜里逃出自己的家园和学堂,在一棵老树下看着月亮,聊着自己想要的人生。 书生说自己是一定要出人头地的,他要读很多书,然后去洛阳和长安考取功名。他要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待到金榜题名的那天,他的父亲会就以他为荣。 书生的志向很远大,但女子却想了很久也没什么头绪。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没什么志向的普通人,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就好。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去其他的地方转转,吃好吃的东西,看好看的风景。” 书生承诺会的,他们俩都会实现自己的愿望。 女子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问为什么。 书生说:“今晚的月亮很好看,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他说我们,女子就笑弯了眼角。 …… 后来,书生和女子定亲了。 十九岁的那年,书生离开了那座小城,带着厚厚的包裹,踌躇满志的踏上了道路。 他要去的地方是很大很繁华的城池,他要考取大大的功名,然后风风光光的回来。 女子守在了那座小城里,看着书生上路,只是笑着什么话都没说。 那一天,老秀才走出了学堂,看着自己的儿子踏上了那条很漫长很遥远的道路。 不知道为什么,老秀才突然想起了自己离开长安城的那天。 长安城外的雨下的很大,雨水很凉。 老秀才听着城里的喧嚣,背上了自己的包裹,像一条落水的老狗一样,沉默无声的离开了那里。 那是他人生中记忆最深,也是最遗憾痛苦的一刻。也是那一刻,老秀才突然理解了书上说的“人生的两场悲剧”。 一场悲剧叫万念俱灰,那另一场是什么来着? 老秀才突然忘记了。 他只是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年轻书生的背影,踌躇满志的离开了这座小城。 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 老秀才考了十几年,那个用工刻苦的书生总是要比老秀才强的。 在长安城参加科举的第一年,书生就考上了举人,半步踏上了仕途。 他写了封信寄回了那座小城,然后留在长安城里准备第二年的科举。 但第二年,他只是考中了个秀才,比举人更低。 第三年,秀才。 第四年,未中。 第五年,还是未中…… …… 年轻书生写给家乡的信越来越少,收到的信倒是从未停过。 不过……不都是好消息。 老秀才在书生离乡的第六个年头离开了人世,学堂荒废,洪水蔓延,那座远方的小城渡过了一个很难熬的年头。 不过小城里的女子倒是一切安好,用不着书生操心费神。 长安城里的书生像是入了魔一样,呕心沥血的想要考取功名,紧衣缩食,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他好像忘记了身后远方的小城,也忘记了那个在城里等着他的姑娘。 不过更可能的是,他无颜面对,不敢回想。 再后来,长安城收到了最后一封信和一些盘缠。 小城里的那个姑娘不等他了,改嫁给了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 希望他,能在长安城里照顾好自己。 收到信的书生把自己关在了昏暗的小书屋里,沉默了很久很久都没走出来。 两年后,一个书生离开了长安城,去往了洛阳。 再过一年,书生入赘进了洛阳城里的一户商贾人家,从此再也没回去过那座小城。 …… 第21章 她死在了他的手里 “后来你娘亲改嫁了吗?” “没有啊,一直都没有。” 麻衣少女用手撑着脸,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娘亲想等他一辈子啊,但可惜娘亲的一辈子也不长。” “那个年头,小城遭遇了一场很大的山洪,许多家灾民都无家可归。娘亲性格本就心软善良,就打开了自家的粮库救济灾民。” “等山洪和瘟疫过去之后,那座小城幸存了下来,娘亲染上了病,熬了几年便撒手离世了。” “那封信是娘亲在病床上写下的,为了不让信那头的人发觉,短短的几百字她用完了人生的最后那段时间。” 洛子薇又喝了口桌子上的凉茶,面无表情。 “娘亲说长安城里的那人命苦,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草草走完了,所以希望我不要走他们的后路。” “既不姓要叶也不要姓卢,跟着阿婆姓洛就挺好的。如果有一天,我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想姓什么也随我的便。” “人啊,只能活一辈子,开开心心其实最重要了。” 小城里的小姐和书生最后还是没有实现自己想要的人生。 书生没有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执着于功名,早早的离开了那座不属于他的繁华京都。 小城里的小姐一生也没离开过那个小地方,他们都以为对方会过得很好,而自己接受了不那么好的人生。 …… 楼下传来了马车轮子的滚动声。 冒着蒙蒙细雨,这个商队再次启程驶向了洛阳。 少年和少女被安排到了商队的一辆马车上,摇摇晃晃,驶上了客栈旁的官道。 不过在离开客栈之前,那个热心肠的老商人还特意找到了正在帮忙喂马的顾白水。 两个人站在翻飞的屋檐下,聊了几句老商人突然想起来的事儿。 “我也是昨晚突然想起来了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将军叫什么。”老 商人满面红光,爽朗的笑开了嘴。 “他应该是叫李十一来着,是皇室曾孙。” 一旁喂完了马的青衣少年突然身体一顿,脸色泛白了起来,嘴唇蠕动了几下,但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老商人无所察觉,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而且据传闻他小时候是有个妹妹,不过早夭在成年之前,所以洛阳城里有关她的记载也很少。” “她死了?” “死了。” …… 身下的车轮滚滚向前,车厢里的两个年轻人对坐在两边,相顾无言。 顾白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车厢里的那个麻衣少女。 洛子薇对他的视线熟视无睹,认真的对付着面前的瓜果和糕点。 “他们后来怎么了?” 麻衣少女手臂一顿,抓着鲜果的指尖动了动。 安静了片刻后,顾白水出声问道:“李十一和李絮,他们的故事后来发生了什么?” 洛子薇眼帘微动,有些奇怪的看了顾白水一眼:“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后来发生的故事。” 顾白水面无表情的说道:“一开始你和我说你认识的那个穿越者是李十一,但自始至终我都没听出来他有什么另类特殊的地方。” “反倒是他的妹妹李絮,天资卓越,璀璨夺目,很符合二师兄对那些穿越者的描述。” 马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麻衣少女抬起了头,木着一张脸没滋没味的咀嚼着嘴里的年糕。 顾白水表情平静:“但我听说她后来死了,死在了人一生中最年少最美好的时间。” 雨声慢慢,马车晃动。 车厢里安静了许久,麻衣少女才无声的笑了笑,笑容有些疲惫也有些莫名的悲伤。 “是啊,她死了。” “阿絮已经死了很久了,我很想她啊……很想她。” 麻衣少女双手环绕起了自己的双膝,把自己的下巴抵在了膝盖上,双眼迷茫的喃喃自语着。 顾白水看着缩成一团的小乞丐,默默的皱了皱眉头,然后试探的问了一句:“她是病逝的?” 洛子薇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说她是病逝的,但我从来都不这么觉得。” “为什么?”顾白水问道。 “因为阿絮是一个很健康很开朗的人,从来都会很好的照顾自己,不会生病,也不会让别人操心。” 洛子薇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所以我觉得,阿絮是被人杀害的。” “这是一种预感,也是一种直觉,没有证据,不过我的直觉一向都很准。” 顾白水又问道:“可你也说过,阿絮是很厉害的天才,按理来说没人能那么容易伤害她才是。” 洛子薇点了点头:“是。”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那你觉得,阿絮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这一次,麻衣少女没有思考太久,甚至没怎么犹豫便张开唇齿,面色平淡的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那一年李十一病了,他爹和娘亲都去了长安城里,洛阳没人能照顾他。” “阿絮写了很多封信,最后还是担心他的病,偷偷的跑出了未央宫,一个人回到了洛阳城外。” “她在自己家的府邸里见到了一个人,然后啊,她死在了洛阳城漫天扬起的柳絮里。”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她见了谁?” “……” “李十一啊。” 小乞丐无声无息的笑了笑,眼底的悲伤如同潮水一样汹涌而来。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唯一的妹妹,那个他整天挂在嘴边,抱怨个不停的小书虫。” “你看,这是一个多么悲伤的故事。” —— 唐国历356年是阿絮离开洛阳的第四年。 大陆上发生了许多不好的事情。 长安城的摘星阁总有一些白袍子术士跑来跑去,面色凝重,手里拿着罗盘观天象星辰。 古老世家望族自闭封山,归隐进了云梦泽。 诸多古国的老祖宗离世,大陆上一片哀愁。 不过大陆上最震撼的事情,还是李十一的爷爷唐国的太祖一个人走进了云雾山脉深处,自此了无音讯。 杜老头儿说这是一种征兆,代表腐朽的老时代已经渐渐过去了。 经历过荒凉破败的田野里,才能绽放出繁茂的野花。 只不过这一次来到太过突然,仿佛一夜之间就从群星璀璨步入了一片荒芜。 第22章 老乞丐的骨头 阿絮在未央宫里修习了三年的时间。 她跟随着自己的老师去了北国大典,也去参加了南方世家的封山典礼。 那个唠唠叨叨的小丫头,在这几年里经历了很多事情,变得越来越沉默清冷了起来。 她很多时候都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背着书筐跟在自己的老师身后。 一个麻衣老者带着一个白衣少女,穿过了一片片莺飞草长的平原,翻过了一座座荒无人烟的老林。 好像无数世人在那几年都见过了那个干净出尘的少女。她来自唐国皇室,来自未央宫内,跟随着杜首辅修行道法。 …… 彼时的李十一依旧是一个胸无大志懒懒散散的富家少爷。 洛阳城的日子平平淡淡,温和的春日默不作声的挂在天空上。 草原和旷野,柳树和溪流,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一样的安宁一样的闲适。 只不过偶尔李十一也会犯病,逃课去后山的柳树下晒太阳,或是躲在湖心亭里看书钓鱼。 私塾的老先生也管不住他,因为年初的时候,李十一的老爹和娘亲就搬去长安城了,偌大的李府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李十一的娘亲回长安城是因为娘家舅爷病逝,遍布唐国的整个商会都需要他娘亲领头打理。 而他爹回长安是因为太祖爷爷去了云雾山脉,国运不稳,需要他爹重新掌管唐军。 这样一来,洛阳城里就只剩下了李十一。 …… 其实年初的时候,去长安城的人里也有李十一一个。 他是以皇孙的身份去往唐境和云雾山脉的交界处,和唐国皇室宗亲们一起送别太祖爷爷。 云雾山脉是整个大陆的中心,无边无际,神秘悠久。 传说中,人族历史上所有大帝的陵墓,都建造在了云雾山脉的一个外围禁区。 没人深入过云雾山脉,也没人知晓那座山脉到底有多大。 …… 不过李十一从云雾山脉回来后,就病倒了,从早到晚一直咳个不停。 宫廷里的御医大夫说他只是染上了风寒,没有什么大碍。 李十一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对着我嘿嘿的笑了笑。 那个春天过的很慢,洛阳城里经常挂起一面面素白色的孝布和麻衣。 年迈的老人们也一个个离世,洛阳城里的一间间老铺子在那个春天却像是枯枝落叶一样,慢慢的凋零殆尽。 我还是会经常去李府找李十一,但我也慢慢发现,他家的庄园里渐渐多出了一些生疏年轻的面孔。 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丁也在不知不觉中离世了。 李十一还是咳个不停,整天坐在湖中心的那座凉亭里,怔怔出神的看着遥远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像以往一样没心没肺,插科打诨,总是习惯发呆和沉默。 只是每次看到我的时候还会咧起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那时候,我开始有些害怕了。 …… —— 摇摇晃晃的马车终于停靠在了洛阳城门的面前。 商队的领头人在城门口和那些守城官兵们办理着入城手续。 老商人却一个人下了马车,双手揣在袖里,默默无言的看着高大的城墙和城外平原上渐渐飘起的白色柳絮。 他像个走了很久终于回到家乡的老商户一样,满面风尘,但依旧怅然怀念着这片熟悉的土地。 顾白水也下了马车,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座庞大沧桑的老城。 城门宽厚沉重,石墙斑驳沧桑。洛阳城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洛水河的两股支流环绕而过,嵌在草原沃土里面流向远方。 小乞丐一个人趴在马车窗沿上,看着城门口的一块大石头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微风渐起,老商人拂了拂袖口,整理了一下衣着,然后面色平静的向着城门口走去。 终于走到了洛阳城,在柳絮纷飞的季节,老商人来祭奠一位逝去的老朋友,也是顺路来送别一个小友。 洛阳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可能正如同老商人所说,此时的洛阳刚好是适宜游玩的季节,所以才会有这么多衣着迥异的外乡人等在城门外。 顾白水侧头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座繁华的老城外,聚集了各式各样的旅人。 有腰间挂着一把长剑的浪荡游侠, 有长衫锦绣的白面书生, 有胸口敞开的邋遢大汉, 也有癖懒出神的钓鱼翁。 这些人好像来自五湖四海,在这个柳絮纷飞的季节聚集在了洛阳城外,不知来意,也不问归途。 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乞丐从路边的柳树后走了出来,他一只手撑着弯弯扭扭的树杖,一只手护着破旧缺口的瓷碗,拖着疲惫无力的身体,慢慢的渡到了商队的尾部。 老乞丐看上去年岁已高,蓬头垢面,脸上尽是灰尘和污垢。 城外排队的旅人们没有理他,老乞丐好像也无意向他们乞讨。 就这样,顾白水看着那个弓着身的老乞丐一步步走过人群,最终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马车上的幕帘晃动了一下。 顾白水看着眼前伸过来的瓷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他不知道这个老乞丐是怎么挑中自己的, 城外富贵有钱的旅人这么多,偏偏选中了最穷苦的自己。 这老乞丐难道是新入行的嘛? 连能在谁身上讨到钱都分不清啊? “我没钱。” 顾白水憋了半天,最终闷闷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老乞丐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固执的把他的瓷碗向顾白水靠了靠。 顾白水有些无奈的挠了挠头,犹豫半响后从自己的胸口里掏出了一块半硬半干的馒头,迟疑的放到了老乞丐的碗里。 这是他今早剩下的最后一点口粮。 老乞丐沉默了片刻,看着对面那个满脸无辜的青衣少年,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轻轻的咳了几声,颇为嫌弃的把那块馒头从自己的瓷碗里拎了出去,然后指了指那个少年的右手。 顾白水不明所以,但还是将信将疑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掌,掌心朝上。 老乞丐把碗翻了过来,一块看上去像是啃剩下的骨头掉在了顾白水的手心。 骨头表面坑坑洼洼,细碎的骨缝里还夹杂着几缕毛发,看上去就不怎么干净的样子。 顾白水脸色黑了下来,嘴角抽搐的看向了那个拿自己寻开心的老乞丐。 但老乞丐却面色平静,甚至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的说了一句话。 “别进洛阳了,拿着这块骨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第23章 摇光圣主、姬家家长 老乞丐拄着自己的拐杖,转身弓着腰背离开了商队。 顾白水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老乞丐衣袖垂落,不紧不慢的走向了洛阳城门口处。 他像是独立于世外的一位老者,跟随着时光步步前行,远走了无数的岁月最终回到了这座古城里。 老乞丐没有在意城外排队的任何人,眼里也只有这座同样年迈繁华的老城而已。 他只有在路过城门口那个正排着队的老商人的时候,轻轻的侧了侧头,平静而和煦的笑了笑。 春风吹拂,老乞丐自顾自的走进了老城里。 又过了一会儿,顾白水才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面色复杂的看着……那个试图插队的老乞丐,被守城的官兵们从城门口面无表情的丢了出来。 世外高人的气度碎了一地。 老乞丐龇牙咧嘴的揉了揉自己的屁股,灰溜溜的一路小跑,回到城外队伍的尾部,老老实实的排起队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顾白水哭笑不得的挠了挠头,看着手里那块老乞丐的破骨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丢在路边,而是随手收到了自己的袖口里。 “二师兄说过,老东西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顾白水回到了自己的车厢里,发现窗边的少女还在看着柳树下的那块大石头发呆。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都没想明白。”顾白水这样说道。 洛子薇侧过了头,回问道:“什么?” “李十一是你的朋友?” “算是。” “他从小在洛阳长大?” 洛子薇又点了点头:“嗯。” 顾白水眼帘微动,看着麻衣少女认真的问道:“可你说自己是来洛阳认亲的,你从来都没有来过洛阳,又怎么会认识李十一?” 洛子薇想了想,然后轻轻的笑了一声:“我没说我和他是在洛阳城里认识的啊。” 顾白水愣了愣,问道:“那是在哪里?” “洛阳城外呗。” 麻衣少女无赖的耸了耸肩,很敷衍,但看上去也并不想再说下去。 顾白水便也没再问,只是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那块骨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马车滚滚向前,很快便来到了城门口的地方。 洛阳城的守城官兵正在检查着每一个入城的旅人和商队,按照条例,车厢里的少年和少女也要下车接受检查。 洛子薇很轻快简单的走下了马车,和老商人一起通过了检查,站到了洛阳城门的里面。 不过官兵的检查轮到顾白水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姓名。”头戴兵盔的守城士兵拿着一本小册,对顾白水随意的问了一句。 “李狗剩儿。”顾白水更随意的编造了个假名字。 检查官兵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又继续问道:“是做什么的?” “诗人。”顾白水脸色不变,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是流浪诗人,四海为家。” “流浪诗人?” 守城的年轻官兵愣了愣,然后哑然笑了笑:“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你是来自唐国域外?”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来自西域。” 年轻官兵点了点头:“怪不得。” 顾白水问:“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姓李。”年轻官兵说道:“在唐国李是国姓,除了皇室宗亲之外,很少有外人姓李。你上来给我来这么一出,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公爵王子微服私访呢。” 顾白水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便问道:“那我能进城了吗?” 守城官兵却笑了一声:“还真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是唐境外来人,如果是平时的话倒也没什么,但现在全城宵禁,如果你没有通关文牒和城内居民的担保,我没权利放你进去。” 守城官兵收起了自己的小册子,然后对顾白水指了指城外的另一个方向:“宵禁七天,你要是没什么急事儿的话,可以去城外的客栈和庄园对付几晚。”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倒是没想到会遇到这种麻烦。 商队按部就班的从他身边走过,老商人也走过来了解了一下顾白水的情况,但也没什么办法。 那个小乞丐倒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还站在城门内的阴影里歪着头对顾白水嘿嘿的笑了笑。 “那我可就先进城咯。” 顾白水只得点了点头,对城门里的麻衣少女说道:“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混进去。” 麻衣少女耸了耸肩,说了句:“也行。” 然后便潇洒的转身离去了。 一旁的年轻官兵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想混进去可以,但说这话能不能背着我一点儿?当着守城人的面这么嚣张的嘛?” 顾白水想了想,认真的问道:“明天你还值班嘛?” 年轻官兵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明天我晚班。” 顾白水也无赖的耸了耸肩:“那我明早进城。” 年轻官兵听着少年无赖的话也是气笑出了声:“那也行,你可别又说自己姓李就好。” 就这样,商队缓缓驶入城门口,而顾白水则一个人被拦在了洛阳城外。 他和那个麻衣少女分就此道扬镳,也不知道她的认亲之旅顺不顺利。 不过顾白水并没有去年轻官兵所说的庄园和客栈,而是依靠着城门口柳树下的那颗大石头,磕着瓜子看着城门外那一个个游侠书生和旅人走进了洛阳城里。 “还真就我一个外乡人啊?” 顾白水无奈的摇了摇头,把嘴里的零零碎碎的瓜子皮收到了袖口里。 黄昏日落, 正当洛阳城门即将关闭的时候,城门口处迎来了最后一个队伍。 一行三人,一老一少一中年。 老人身穿长衫,黑面白须,脸上的皱纹像是老树皮一样堆在了一起,看上去分外的古板年迈。 中年人一身锦衣,面容儒雅和煦,气度也颇为不凡。腰间别着一枚精致朴素的玉牌,上面只简单的刻着一个“姬”字。 而最后一位年轻人,在三人里最为显眼也最为出众。面容俊秀干净,眉目清朗,唇齿无暇,腰间吊着一柄古朴长剑,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 顾白水看到了那三个人,然后便张大了嘴愣在了原地,他思索了许久许久,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摇光圣地老圣主,中洲姬家家主姬长生,这两尊大佬一起来洛阳城不是为了吃席做客吧?” “还有最后那个是谁啊?” “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顺眼呢?” 第24章 洛阳城里听说书 夜幕降临来临,洛阳城里亮起了一盏盏橘黄色的灯火。 门庭若市,灯火阑珊,在子时宵禁之前,这座老城还是一样的繁华热闹。 一个消瘦的人影顺着老城墙的角落匍匐而出,然后颇为狼狈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 这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正是穿墙而过的顾白水。他在洛阳城外特意等到了天黑,才寻了一处没什么人的角落偷偷的潜入了城里。 “在这洛阳城用个土行术怎么这么费劲?差点儿把我挤在墙壁里。” 顾白水恼火的摇了摇头,飞扬起的尘土让他不自觉的咳了几声。 按理来说顾白水是仙台境的大修士,土行术信手拈来,在地下行走个三五百里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遁入洛阳城墙里的时候,感觉好像掉进了泥泞的沼泽里一样寸步难行。 要不是顾白水咬牙拼命的往外拱,他很可能会被卡在石缝里,光荣的成为城墙里的一具枯骨。 “那玩笑可就开大发了,仙台修士被墙挤死,会被其他修士笑几辈子吧。” 顾白水拍了拍自己的双手,然后探头看向了远处的洛阳城街道。 街道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一个个走卒小贩在街边叫卖,正对面的古朴酒楼里,一个长须折扇的说书人正口若悬河的讲个不停。 那说书人兴致来起,眉飞色舞,看上去颇为投入的样子。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没有想太多,便迈步走向了街对面的酒楼。 不过他没钱,所以也没要什么茶水瓜果,随手捞起了个小板凳和门口那些打凉听书的懒汉们混在了一起。 说书人此时恰好讲到下一个章节,喝了口手边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然后继续的讲了下去。 他所讲述的故事楼外那个新来的青衣少年恰好听过,只不过没给他讲完。bookAbc.Cc 说书先生坐在台子上,声调顿挫,继续说道:“我们的故事主角是洛阳城传闻里的谪仙人,李十一。” “李十一生在洛阳城中也在洛阳城长大,只有每年太祖陛下寿辰的时候才会去长安城祝寿。” “所以他虽是太祖嫡孙,但从未居住在皇城过,不像其他的皇子公主那样常伴在太祖左右。不过据传闻言,在同一辈皇室宗亲里,太祖陛下最亲近的反而是他这个常年在外的小孙子。” “时常听宫里的人提起,太祖陛下常念叨自己生的这些儿女没一个像他的,大皇子儒雅沉稳,二皇子煞气凌人。其他的皇子虽说大都文成武就,各有自己的长处,但却没一个人能像他这样独一无二的。” “大臣们也是无言以对,因为太祖陛下的确是很了不起的人,不然怎么配得上千古一帝的名号?” “太祖陛下也曾言说,闷不吭声的李十一很像年轻时候的他自己。但也不是最像的,只能排个第二位。因为李十一前面还有一个让太祖都很无语的少年,那个家伙比李十一更像太祖陛下,因为他比李十一无赖无耻的多。” “不过太祖陛下不喜欢那个小子,人总是不喜欢更年轻的自己,而且那混蛋小子还拐跑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很多人都不清楚太祖陛下嘴里的那人是谁,因为除了杜首辅之外也没人敢提及此事。那是一段历史,一段很微妙很隐秘的唐国历史。” …… “大臣们那时候更惊异于太祖陛下对李十一的评价,因为他们从那个终日懒懒散散游手好闲的少年身上看不出任何特殊的地方。” “皇子公主中天赋绝佳的大有人在,太祖陛下怎么会觉得李十一能比得上年轻的自己呢?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不过很快,太祖陛下离开了长安城,去往了云雾深处。” “再过不久,李十一一个人来到了长安城,在未央碑上铭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也开始了自己堪称波澜壮阔的传奇一生。” 说书人话毕,街道尽头的拐角处也响起了阵阵的打更铜锣声。 子时将近,洛阳城的居民们也应该各回各家,准备宵禁了。 人影起起落落,有客人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也有小厮开始收拾那些空出来的瓜果盘杯。 不过这时候,悉悉索索的人群里伸出了一只干净的右手。 一个坐在板凳上的青衣少年皱了皱眉头,对着台上的说书人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李十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厅一寂,起身的客人们也颇为好奇的转过了头,等待着台上说书人的回应。 按理来说,一日书一日完,讲完今天的故事,说书人就不会再多说任何言语。 但不知道为什么,台上的说书人今晚好像有些不一样,他沉默了许久,然后慢慢的叹了口气。 “以我所知,李十一是个……老好人。” 顾白水愣了一下,又问道:“这又怎么说?” 说书人看了他一眼,用桌边的抹布擦了擦自己的堂木。 “曾有言之,李十一其实很小的时候就远比同龄人聪慧,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很有灵性,一点便通。” “不过故事里李十一自幼童长成了少年之后,便没了小时候的灵性,整日游手好闲,比午日的阳光还要懒散。” 说书人抬了抬头,对台下的顾白水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顾白水摇了摇头:“不清楚。” 铜锣声远,台上的说书人却默默的把桌子上的一本老书翻了一页,看着台下的少年说道。 “李十一的父亲是唐国盛名将军,一辈子打了百余场仗从未输过,上了年纪之后才敛去杀性归隐田园。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造了杀孽,不求其他,只希望儿女平安。” “但他也很尊重李十一的意见,给了李十一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一个选择在长安,一个选择在洛阳。” “最后李十一选择了洛阳,也自此把自己收敛成了一粒尘土。” 顾白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台上的说书人继续说着。 “其实李十一的娘亲很乐观,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能走在朝阳中,被世人仰望。但李十一已经答应过老农,选择了平凡的一生。” “不过好在……” 说书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台下的那个少年却接过了他的话头,补完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好在他还有个妹妹,一个乖巧懂事的妹妹?” 第25章 柳絮纷飞,多事之秋 夜色渐深,洛阳酒楼里的客人都已经离去,只留下了一片狼藉的食桌和碗筷。 打杂小厮关好了门窗,手脚麻利的收拾干净了残羹剩饭。 所有客人里唯一剩下的那个青衣少年,随手抓着一把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嗑着。 那个青衣少年是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出言留下的,所以打杂的小厮也不敢多说什么。 趁着宵禁还有一段时间,小厮整理好了座椅,然后从酒楼小门走上了空旷的街道,向着自己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空荡荡的酒楼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是顾白水,另一个是说书先生。 火烛轻轻摇曳,留下顾白水的说书先生收拾好了自己说书的器具,然后走下台,坐到了桌子对面。 说书先生看上去已过中年,四十余岁的样子,穿着朴素的灰色长衫,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茶水。 酒楼里安静了片刻,说书先生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着桌对面的那个年轻人,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头。 “已经很久没人提过她了。” “她?”顾白水抬了抬眼:“李絮吗?” “嗯。” 说书先生点了点头,看了眼窗外空旷的洛阳街道:“洛阳城里的老人大都只记得李十一的故事,他身后的小丫头已经被遗忘了很久了。” 顾白水侧头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死的很早,像一颗夜空中一闪而逝的星辰,在这个世界上只是短暂的停留了一下。”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水,然后对顾白水说道:“你既然知道他们的故事,那说明你是洛阳城外的人。” “我其实也是听别人讲述的,只知道一些故事,并不全面。” 顾白水放下手里的果皮,紧接着说道:“我听到的故事断在了李十一生病的那个时候,而后他便去了长安城,开始了一个天才崛起闪耀的新篇章。” “我不知道他生病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他突然间开始崭露头角,为什么洛阳城里的人都对李絮没什么印象。” “还有为什么……这对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妹,会在洛阳城外自相残杀。” 酒楼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说书先生瞳孔微缩,目光幽深的看着桌子对面的青衣少年。 顾白水却不管不顾,甚至还若有所思的抬了抬眉头。 “李十一生病的那段日子里应该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那也是我最想知道的故事。” 说书先生闻言沉默了许久,木讷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李十一生病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洛阳城里的一个说书匠而已,除了记得一些被人忘记的老故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本事了。”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安静了一会儿后,又问了这样一段话。 “从洛阳城里走出去的李十一,是人族的某一位大帝嘛?” 说书先生愣了愣,沉默了许久,无声的点了点头。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没人知道李十一最后去了哪里,但以他的天赋和资质,成帝证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十一所处的那个年代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除了洛阳城外翻飞的柳絮没有变,剩下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了时间长河里。” 顾白水隐约预料到了这一点,李十一可能是很久之前的某个人。 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个来洛阳寻亲的小乞丐会知道李十一的故事,还一副很了解李十一的样子。 那个时代的人,要是活到现在的话,不说准帝,至少也应该是一位老圣人吧? 麻衣少女是尊圣人?那也太扯淡了些。 也或许她其实并不认识李十一那种人物,只是听过李十一的故事,故意说来蒙骗自己的而已。 顾白水想到这里,又隐约记起了前天晚上那个小乞丐的话。 破庙外风雨飘摇,灰头土脸的小乞丐躲在破庙的供桌下,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一样狼狈不堪的青衣少年。 “我去洛阳寻亲,是从浔阳来的。” 她爹是那个背井离乡考取功名的书生,应该是姓叶来着吧? 既然这个说书先生知道洛阳城很久之前的故事,那说不定他对那个姓叶的书生也有印象。 “那时候的洛阳城里,可是有一个姓叶的年轻书生?” 顾白水格外认真的问道:“那书生应该是从长安城来,入赘了一户富贵人家。” 说书先生愣了一下,随后皱起了眉头,颇为古怪的看了顾白水几眼。 “自然是有,李府给李十一请的私塾先生,就是入赘了叶家的一位秀才。后来那个秀才继承了叶家老一代的家业,也就成了洛阳城中的叶家主。” “叶家和李府本就很熟,两代人都是很亲近的朋友,所以李十一和李絮年幼的时候都在叶家主的私塾里修习课业。” 顾白水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嘴角,觉得自己抓住了这件事情最重要的疑点。 “那叶家现在还在洛阳城里嘛?” 说书先生摇了摇头,然后又奇怪的点了点头:“洛阳城城西那座高墙深院的老宅,就是以前叶家的府邸,不过已经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住。” “荒废了?” 顾白水有些想不明白,如果城西姓叶的人家就是小乞丐来寻亲的那户,那荒废了很久又是什么道理? 难道说那个叶老家主离开了洛阳? 小乞丐白跑了一趟? 还是说那个小乞丐根本就不是来寻亲的?她一直都在骗自己,来洛阳也是为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先生,你知道老叶府的地点在什么地方吗?我想明日去看看。” 说书先生皱了皱眉头,然后给顾白水指了一个城里的方向:“城西角落,门口有两座石狮子的那户。” “不过我不建议你这几日去老叶府邸。” 顾白水愣了愣,问道:“为什么?” 说书先生收起了桌子上的杂物,慢慢悠悠的长叹了口气。 “因为这几天洛阳城里来了很多外人,他们有的人是洛阳故客,来此地只是为了送别和缅怀。也有的人心术不正,另有所图。” “洛阳城柳絮纷飞的时候,往往也是多事之秋啊……” 第26章 师傅的青铜镜,证道之基 长夜漫漫,顾白水在酒楼里找了一间书房对付一夜。 窗外又下起了狂风骤雨,树影在风雨中肆意起舞,像是攀附在墙上张牙舞爪的怪物一样。 轰鸣的雷声偶尔在窗外响起,明亮的电光划破天际,把空荡荡的酒楼照个通明。 今夜的雨很大,顾白水坐在窗边的木椅上,听着窗外狂风肆意的雨声,沉默不语的掏出了胸口的那枚青铜镜。 自从离开了大帝禁区之后,顾白水便再也没有拿出来过这枚诡异的青铜镜。 他一个人沿着洛水河一路向北,竭尽所能的敛去了自己身上的气味和波动,以希望帝墓里那个拿着紫鼎的神秘人找不到自己。 顾白水不知道那日对自己出手的到底是谁,可能是大师兄也可能不是。 但毫无疑问的是,如今的大帝禁区里藏着大恐怖和涉及禁忌的危险。而一切开始的源头,都是这枚不知道什么来历的青铜镜。 它是师傅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也是能监视整个大帝禁区的诡异法器。 顾白水也怀疑过正是因为这枚青铜镜,那个毛茸茸的不祥怪物才会找上门来。他甚至觉得这面青铜镜的背后,有一双同样能看到自己的眼睛。 就像二师兄所说的:“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所以顾白水这些日子来一直都没有把这枚青铜镜拿出来过。 但今晚有些不同,倒也不是心血来潮,只是顾白水突然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他所想的是,这青铜镜在大帝禁区之外到底还能不能用? 如果这枚青铜镜在外界也一样能无视所有的禁制和法则,能轻而易举的监视周围所有的一切,那它完全是一件堪称逆天的至宝。 能随意勘探上古秘境,偷窥大能修士的秘密和功法,这对于一个心思活络的修士来说,甚至无异于一件辅助性的极道帝兵。 顾白水想到这里,呼吸突然粗重了些许,连胸膛里的心脏也不自觉的加速跳动了起来。 天大的机缘握在手里,顾白水甚至猜测,或许这枚青铜镜才是师傅证道成帝的根本之一。 食指轻抚镜面,一道似有若无的波动荡漾而开。 顾白水心神一动,将自己的神识沉浸入了这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铜镜里,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便看到了整个洛阳城。 方圆百里,从自己脚下的这座酒楼一直到洛河边的柳树和溪水,都分毫毕现,被印在了镜子的倒影里。 世间万物映在手中,他如同神明一样至高无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这座古老的城池。 洛阳城的街道空旷而死寂,狂风暴雨肆意的敲打着每一间门户紧闭的店铺。 一缕无人能察觉的神识悄然的融入了风雨之中,随着夜色,无声无息的掠过了所有物件。 无人能察觉,也无人能知晓。 原来,这面铜镜不是只有在大帝禁区里才能用,而是只有在那些大帝墓陵的压制下,它才没那么肆无忌惮,没那么……恐怖诡异。 但从今夜开始,酒楼里的某个少年,便能如同一只看不见的幽灵一样,肆意的窥探大陆上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自此,便大道可期。 …… 顾白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骨髓战栗的激动和狂喜,有大道可期的自信和期盼,也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和困惑。 “我师傅其实是个偷窥狂嘛?靠着偷窥和苟命才证道成帝?” 顾白水笑了笑,不过心神也顿时开阔了不少。 有这样一件逆天至宝在手,天下之大又有何处不能去? 再危险的地方,只要自己不以身犯险落入无处可逃的包围圈里,便算不得生死之难。 这样想着,顾白水在洛阳城里飘散的意识偶然的穿过了一道薄薄的墙壁。 墙壁后的卧室里,坐着一位头发须白的老者和一位儒雅贵气的中年人。 他俩相互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不过窗外的雷雨声太大,顾白水有些听不清楚。 飘散在卧室内的那缕神识轻轻颤抖,有些犹豫不决也有些踌躇不定。 因为这缕神识背后的青衣少年认出了屋子里那两个人的身份。 一人是摇光圣地的老圣主,另一人是如今中洲姬家的家主。 这两人都至少是老圣人境界的恐怖存在,在整个大陆都尊贵无比,受无数修士仰望。 顾白水不知道以这两位圣人的境界底蕴,到底能不能察觉到自己的窥视,这对他来说是一次冒险,也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尝试。 终于,或许是经受不住青铜镜对他人秘密窥探的诱惑,屋子里的那缕神识悄无声息的靠近了正在交谈的两人些许。 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应该都来的差不多了吧?” 摇光圣地的老圣主漠然的眯了眯眼睛:“我在城外就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玉清宗的老东西,中洲姜家的新圣人、还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老乞丐。” “没踏入圣人境界,应该也没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来洛阳城了。” 儒雅贵气的中年人点了点头,面色平静的笑了笑:“如今这洛阳城里,可是汇聚了大陆上一小半的圣人同僚,另一半也应该在暗中偷偷的关注这里的情况。” “山雨欲来风满楼,没什么胆气的同僚也不敢趟这要命的浑水。万毒域发生的不过是年轻一辈的小打小闹而已,也是为了遮掩洛阳城内圣人们齐聚的手段。毕竟这洛阳城里发生过的故事,才是真正可能改变大陆格局的东西。” 其实从今年年初开始,大陆上的中洲帝族和远古宗门看上去和以往一样,闭门谢客沉默无言。 今年大陆上的圣人世家和宗派似乎格外的低调,与世无争,安分守己。 但实际上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却有着一位位低调朴素的老家伙,从宗派的后门悄悄离开了自家圣地和族落。 他们默契无声的翻山越岭,从天南海角一步步的靠近了洛水河畔的这座老城。 从日暮到清晨,人族数十位圣人境界的大能没有一个御空而行,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了洛阳城外。 如今的洛阳城内,几乎每一个酒楼里都住着一位年迈的老东西。 不过人族的圣人们齐聚于此到底为的是什么事情,也只有洛阳城里的这些老圣人们才知晓。 屋子里短暂的安静了片刻,摇光老圣主突然面无表情的侧了侧头,对着那个儒雅的中年人问了这样一句话。 “那个李十一,到底是哪位大帝?” 第27章 圣人齐聚洛阳城 “李十一到底是哪位大帝?” 老者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中年人和顾白水都有些猝不及防,房间角落里那趴伏在墙角上的神识悄悄的缩动了一下。 但即便这样,屋子里的两位圣人似乎还是毫无察觉。 姬家主中年人沉默了一会儿,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慢慢的眯起了眼睛:“我这些年来调查了许多人族大帝的古籍和线索,绝大部分的大帝晚年都有踪迹可寻,祂们似乎都选择长眠于长生大帝坐镇的大帝墓陵里。” “帝与帝相伴而眠,共同镇守着整个人族的气运。” “但只有三位大帝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人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帝墓禁区里唯独没有祂们的陵墓,也没人知道祂们到底去了哪里。” 姬家主眼皮动了动,说道:“一位大帝称白洛仙帝,一位大帝是青帝君,而这最后一位……号腐朽。” “腐朽?” 老圣主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名字格外的敏感。 姬家主默默的点了点头:“腐朽大帝,也称不详大帝,我寻遍了无数遗迹秘境,也没有查找到祂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 摇光老圣主很了解姬家主姬长生这个人,他是姬家历史上唯一出身旁系的掌权人,也是近几代最年轻的世家圣人。 在外人眼中,姬长生是一个儒雅随和的温和家主,也是在他的带领下姬家才从原本的青黄不接,稳步繁盛到了中洲最强大的帝族世家。 但只有真正了解姬长生的人才知道,这位看上去风度翩翩的姬家主,从来都不是什么温和的保守派。 甚至恰恰相反,这位率领姬家复兴的中年家主,才是整个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冒险主义者。 是他力排众议,将姬家天赋最耀眼的小公主送进了那暗无天日的禁忌墓陵里。 也是他独自一个人常年在外,游历山川秘境,寻找着大陆上所有埋葬的古老秘密。 不过摇光老圣主还是有些想不通:“既然你没有查到任何有关腐朽大帝的线索,那你又是从何得知那位的名号的?” 姬长生看着桌边摇晃的火烛,诡异无言的笑了笑。 “其实是从大帝禁区里知道的。” 神识微动,烛火一凝。 老圣主愕然的张了张嘴:“你是说,你家的那个女娃?” “我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把她送进了大帝禁区里,自然不是只想要一个帝徒先生的名号。” 姬长生面无表情说道:“大帝禁区里埋葬着整个人族的秘密,但除了守墓人一脉,谁也没资格踏入其中。在长生大帝归去后,能随意进出帝墓的便只有祂那四个徒弟了。” 老圣主的表情有些惊疑不定,对姬长生问道:“你是想指染帝墓?” 但出乎意料,中年人平静的摇了摇头:“长生大帝有四个弟子,大先生城府难测,二先生性情古怪跳脱,我并不觉得絮儿有什么机会胜过他们,掌控大帝禁区。” “更何况大帝禁区里还藏着一个从来都没有露过面的三先生。” “三先生。” 摇光老圣主抬了抬眉头,似乎也有些好奇:“这禁区三先生,又是何种人物?” “不知道。” 姬长生却有些奇怪的皱了皱眉头:“我家絮儿从来都不和我提她的三师兄,我问她师兄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只是说她三师兄是个好人。” “好人?”老圣主愣了一下,然后轻笑了一声:“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评价,好人不长命啊。” 姬长生却想了想,颇为平静的说道:“我相信絮儿的判断,她三师兄或许真的是个好人,也或许……真的命不长。” 窗外大雨倾盆而下,缩在角落的那缕神识依旧无人察觉。 屋子里两个圣人又聊回了洛阳城里的话题上。 “你觉得李十一是后来的腐朽大帝?”摇光老圣主问。 姬长生点了点头:“这至少是我觉得最接近的答案。” 摇光老圣主眼皮动了动,又问道:“那你觉得李十一的墓陵到底是不是被埋在了洛阳城里?” 姬长生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安静了一会儿后别有深意的笑了一声。 “唯一被埋葬在大帝禁区之外的帝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们这么多的老骨头会不远万里偷偷跑来这座老城?” “不会真有人以为,那人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人族半数圣人亲自给她送别吧?” “等她死了,禁区外的唯一帝墓也就该浮出水面了。” 姬长生抬眼平静的说道:“守墓人大先生远在瑶池,二先生被拖在万毒域,守墓人剩下的两个徒弟都还在禁区之内。” “既然他们都不在洛阳,那么能否下墓夺得李十一的传承,也就各凭本事了。” 老圣主想明白了中年人的想法,问道:“所以你才把路子幽那小子带来了洛阳城?” “是啊,毕竟下墓这件事,他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有经验,而且他说自己对李十一那样的人很熟悉。” “那样的人?哪样的人?” “历史上那些很奇怪的人吧。” …… 一缕神识从屋子里面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但并没有远去。 它顺着风雨融入了黑夜,靠近了隔壁的酒楼,然后潜入了另一间屋子。 这件屋子里住着一个年轻的浪荡游侠,不修边幅,一只脚踩在木椅上,左手拎着一只鸡腿右手翻看着桌子上的图册。 图册上尽是一些衣袖翩翩的女修仙子,容貌精致绝美,有清冷高傲的女侠,也有妖颜惑众的魔女。 浪荡游侠看的津津有味,不是咂砸手掌上的油渍,颇为享受也颇为猥琐的样子。 顾白水那缕神识躲在房梁上,看着下面的那个游侠思索了许久,才勉强辨别出来了这个人的身份。 韩飞城,正道三大魁首玉清宗上一辈的首席大弟子,以前被称为正道大太子的绝世天骄。 平日里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颇受正人士道推崇。 但或许谁也不知道,这位正道大太子竟然会躲在一间小客栈里,对着大陆上有名的仙子美女品头论足。 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难以想象。 顾白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间屋子,如同一缕夜雨中的烟雾一样飘向了其他的酒楼。 中洲姜家皇族的新晋圣人,姜云成; 阴阳圣地第二位太上长老,暮西山; 东胜神州洞天福地之主,多宝道人; 庙堂的老圣人、仙宫的副宫主、粮田谷的谷者…… 一尊尊在大陆上已经消声觅迹的老圣人和那些新晋的年轻圣人都聚集在了这座老城里。 他们彼此互不相扰,保持着微妙的默契,像是藏在暗中的猎人一样,在耐心等待着某个时机到来。 这座被暴雨笼罩的城池里,挤满了一尊又一尊辈分骇人听闻的圣人。 圣人们携风雨而来,齐聚洛阳城中。 而顾白水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无数尊大佛中间夹杂的一粒尘土。 原本青铜镜在手,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但现如今被一尊又一尊圣人重重包围,他却变成了一个自投罗网的肥美猎物。 好在没人发现自己,自己的身份也还无人知晓。 不过就算退一万步说,顾白水被那些城里的圣人揪了出来,也不至于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地下被一巴掌拍死。 毕竟自己怎么说也是长生大帝的第三位弟子,最多被暗地里杀人夺宝罢了。 ……应该吧。 第28章 第二只红毛怪物 酒楼书屋里,顾白水依旧没有睁开双眼,反而眉头紧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十一是腐朽大帝?洛阳城里的老圣人们都是为了李十一的墓陵而来的?” “那如果真是这个样子的话,姬家主嘴里那个会死在洛阳城里的她又是谁?” “故事里已经死了的李絮?还是说另有其人?” 思绪渐渐飘散,顾白水又想到了那个满嘴胡话的小乞丐。 她说自己是来洛阳城寻亲的,那她是不是已经去了荒废的叶家府邸? 结果,又会如何呢? 青衣少年紧闭着双眼,膝盖上那面朴素的青铜镜面,却在无声无息中渐渐从镜子里面渗出了一粒粒黑绿色的铜锈。 顾白水对此一无所知,意念沉浸在铜镜之中,穿过夜雨继续飘荡去了洛阳城西的一个角落。 …… 一缕无人能察觉的神识伴随着街道上的暴雨,停在了洛阳城最角落,一间荒废了许久的老宅院大门前。 这便是以前的叶家府邸,如今深宅老院,破砖碎瓦。 高大沧桑的墙壁上挂满了青绿色的爬山虎,这些生命力顽强的藤蔓缠绕在一起,共同抵御着风雨的侵袭。 门口的石狮子也早已经挂满了枯枝烂叶,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飘渺的神识穿过了沉重的大门,走进了那个滞留在时间长河里的老院子。 枯枝烂叶四处飞舞,雨打芭蕉老树低垂。庭院正中有一片干涸的池塘,今夜被从天而降的暴雨冲洗着湖底。 顾白水在第一个大庭院里寻找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影,也没有发现那个说是来寻亲的小乞丐。 于是他便继续向前,向着老宅院的深处搜寻而去。 …… 大雨倾盆而下,叶家老宅院的石板路上,一个身裹黑衣头戴兜里的蒙面人潜行阴影之中。 路子幽低垂着眼帘,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那个暗黄色的罗盘,试图寻找到这个庭院里不同寻常的地方。 “瞑榷,你说那个李十一到底是不是我的前辈?” 路子幽目不斜视,口中却突兀的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暴雨肆意的冲洗着整个庭院,枯枝摇晃,树影狰狞。 从正常的角度来看,空荡荡的庭院里死寂一片,四周也分明只有他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却一直在神经质的自言自语着。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毕竟没有真的见过那位前辈。姬家主让我来李家府邸找点线索,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头。” “传说中的李十一天资绝世,修行路上几乎是横推了一切,仅用了数百年的时间便修行至准帝之境。再后来,历史上就没有对他的记载了。” 路子幽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古怪的笑了一声:“不过这个故事里的李十一也只是大陆上流传的版本而已。” “我在姬家主哪里了解的真正的李十一,可是一个让人敬佩也让人……胆寒的家伙啊。” 死寂的庭院里短暂的安静了片刻,风雨声稍稍停滞,一个少年的自言自语把沉寂的夜幕撕了个粉碎。 “弑父杀妹,害得自己生母病逝,这种冷血残忍之人我第一次听闻的时候也是毛骨悚然啊。” “不过也对,也只有这种鲜为人知的绝世凶魔,才能配得上腐朽大帝的名号。” “啧啧,吾辈楷模啊~” 瓢泼夜雨中隐约传来了一道沉闷的声响,不过庭院里依旧没有任何东西冒出头来。 路子幽侧耳听了片刻,嘴角含笑的点了点头:“瞑榷你说得不无道理,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一位成帝的前辈,背后自然是数不清的尸山血海。” “而且这也是你和我第一次下大帝之墓,想想还有些兴奋和紧张啊。就是不知道李十一前辈给我留了些什么,有没有极道帝兵之类的证道机缘。” 蒙面少年和一只看不见的生物在庭院中窃窃私语,他们肆无忌惮的游走在荒凉的老宅院中,试图寻找到李十一曾在这里留下的生活痕迹。 偌大的宅院似乎空无一人,没有小乞丐,也没有守宅的老家丁。 路子幽起初还有些谨慎畏缩,担心这老宅子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恐怖未知的东西。 但当他探寻了一会儿后,发现这老宅子的确就是一户普普通通的商贾人家,没有留下任何修士生活过的痕迹。 于是这个擅长下墓的少年便开始了放松和随意了起来。 他甚至拎起了一盏显眼的橘黄色灯笼,开始随便的在老院子里打量了起来。 “其实这老叶府邸也有些来历。” 路子幽对着身旁的空地说道:“最后的一任叶家主是一位入赘的老秀才,也是李十一和李絮少年时期的授业老师。” “叶家和李府两代交好,叶家主的独女和李十一更是洛阳城里人尽皆知的青梅竹马。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叶家小姐拒绝了李府的婚约。李十一蓄意报复,把整座叶府都弄得颜面扫地,在洛阳城丢尽了脸面。” “叶家小姐也是个很倔强的人,直到最后也没有向李十一低头,她带着叶家主离开了洛阳,自此便再无音讯。” 路子幽沿着遮蔽雨水的长廊,走到了一间吊着白素破布的祀堂前,他并没有急着推门而入,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所以不止是我,就连姬家主也想不通,曾经的洛阳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那个原本胸无大志懒散随意的少年,会在短短一个春日的时间里性情大变。李絮为什么会死在洛阳城外,还有李十一到底得了什么病。” 祀堂门前安静了一会儿,路子幽侧耳倾听,然后朝着空荡荡的阴影点了点头。 “是啊,姬家主觉得我是个下墓的人才,想先拿我试试水。但他可不知道你的存在,这才是我最大的底牌。” 蒙着脸的少年对着空荡荡的门柱自言自语着,这一幕的确是诡异的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就在路子幽身后的不远处,一缕无色无声的神识却悄然跟了他一路,沉默的看着那个还在喃喃自语的少年。 他的注意力甚至不在那个古怪的少年身上,而是视线凝固在了路子幽面朝着的空地。 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但其实有一只他很眼熟的怪物。 另一只完全不一样的,獠牙外翻的……红毛怪物。 第29章 穿越者身后的红毛怪们 “这里是叶家的老祀堂,里面祭奠的应该都是叶家逝去的宗亲们。” 随着木门吱嘎一声轻响,路子幽推开了祀堂的木门,迈步走了进去。 橘黄色的灯笼照亮了昏暗的祀堂,风雨在门外吹过,灰尘肆意飞起。 一块块黄黑色的老木牌散落在祀堂角落的尘土里,供奉台面上已经不剩下多少灵位了。 “按照唐国的习俗,不管生前死在何处死后都要落叶归根。哪怕是在历史上的诸侯乱战时代,唐国也会想尽办法在战争结束后,从战场上接回那些客死他乡的士兵。” “李十一是唐国人,更是皇室曾孙,所以那些老圣人才会猜想,在李十一死前会回到洛阳城里,修建一个属于自己的陵墓。” 路子幽不紧不慢的在祀堂中巡查着,也继续对着身后的那只红毛怪物轻声说道。 “不过我觉得李十一前辈未必会把自己埋在洛阳城里,所谓落叶归根的说法,其实也并不适合李十一。” “李十一本是外来客,那有什么归根之地?就像我一样,如果我有一天死了,瞑榷你可以把我的骨灰撒到星空之外,说不定无数年之后还真能回家看看。” 夜雨吹入祀堂,那个躬身翻找的蒙面少年却突然身体顿了一下,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面色古怪的看向了身后那只沉默不语的红毛怪物。 “瞑榷。” “你说,如果李十一前辈和我一样……都是穿越者,他身边会不会也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同类?” 红毛怪物身体一顿,木讷狰狞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但却缓慢而沉重的点了点头。 它似乎张了张嘴,嘴角森白色的獠牙动了动。 路子幽瞳孔急剧一缩,表情有些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不,不至于吧?” “你的意思是,如果李十一真的是穿越者,那祂身边的同类可能还没死?” 路子幽有些难以置信,皱着眉头说道:“不过姬家主的确说过,那个李十一很多时候会自言自语的念叨些什么,我起初还以为是天道发派给穿越者前辈的作弊器,那现在看来,是身后藏在一只和你一样的同族啊?” 名叫瞑榷的红毛怪物没有回应什么,只有那个蒙着脸的下墓少年在默然自语着。 “难道说一个穿越者和一只红毛怪是这个世界的标配?瞑榷,你的族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是天道催生的生灵?还是另一种新研发的系统体系?” “奇怪啊,奇怪,想不通啊,想不通。” 瞑榷没有回答路子幽的问题,他倒是也不再纠结,自顾自的转过了身子,翻找着落满灰尘的牌匾。 “按照我了解的穿越者惯例,一个世纪在同一个时期一般只会有一位穿越者。” “就比如很多年前的李十一前辈和现在的我一样,我们生来是被塞进这个世界的主角,未来也会按部就班的证道成帝。” “但我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十一前辈和他妹妹都是穿越者,而且还自相残杀了起来。” 路子幽碎碎念的自言自语着:“这算是骨肉相残?倒还真是,不管是生理上还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灵魂上。” “据我所知,我前面应该有两位前辈,一位叶天帝,另一位就是腐朽大帝李十一了。” “别看我现在只有仙台境,但其实我也想好日后应该取什么帝号了。你说明帝如何?或者武帝?” “不过我挖了这么多的坟墓,总不至于落个墓帝的名头吧?听起来也太晦气了些……” 无人应答路子幽的唠叨,但这时候,一阵微凉的夜风突然吹进了破败的祀堂里。 夜风卷起了灰尘,也在尘土中,显露出了掉在台桌后面的一块黑色灵牌。 路子幽随意的瞥了一眼,然后不自觉愣了一下,伸手从台桌缝隙里捞出了那块灵牌。 “叶家的祀堂,怎么还有个姓李的?” 路子幽疑惑的皱了皱眉头,仔细的翻看了几眼手里的灵牌:“幼朋李年余之位?” “这李年余又是谁家的朋友啊……” 躲在祀堂角落里的一缕神识剧烈的震荡了一下,如遭雷击一样有了溃散的迹象。 某间酒楼里,闭着眼睛的青衣少年脸色突然变得极其苍白,面无血色,甚至眼角耳边的七窍都开始往外渗出鲜红的血丝。 他手里的那枚青铜镜,此刻已经爬满了青绿色的铜锈,密密麻麻的黏在镜子表面,看上去像是有生命的颗粒怪物一样,悄悄的蠕动着。 而就在同一时刻,那家荒凉的老祀堂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耳熟清楚的少女询问声。 “你是哪个?” 那缕藏在祀堂角落即将溃散的神识,下意识的想要转过视角,看向身后庭院的来人。 但一阵剧烈的撕裂痛苦突然从某个青衣少年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像是有什么人用斧子在他脑子里肆意乱砍一样。 强烈的触痛压过了所有,顾白水只能在自己意识破碎的前一息,模模糊糊的瞥了一眼祀堂门口那两个站在雨幕中的身影。 站在前面的是一位少女,身材瘦弱,眼神清澈安宁。顾白水看不太清楚,但依稀也能辨别出是小乞丐的轮廓。 不过小乞丐映在地上的影子,却被她身后一个更加庞大壮硕的身影彻底的笼罩在内。 红毛飞舞,肌肉虬结,瞳孔之中却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顾白水认得它,小乞丐身后的那个毛茸茸的影子,正是那只从大帝禁区里出逃,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来到了洛阳城的红毛怪物。 也是一只远比路子幽的瞑榷苍老的多也恐怖的多的……老红毛怪物。 也或许,它就是很久很久之前,一直跟随着李十一的那只红毛怪物吧。 …… “轰隆~” 巨大的雷声从窗外响起,明亮的闪电把昏暗的书房照得通透。 面无血色的青衣少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瞳孔底部血丝弥漫。在短短几炷香的时间里,顾白水就在不知不觉中,被手里的青铜镜掏空了所有的精力。 手掌上传来蠕动的颗粒感,顾白水无声的低下了头,看了几眼双膝上已经被铜锈覆盖的青铜镜,然后怅然若失的苦笑了一声。 “这是……没电了吗?” “你可真会挑时候啊……” 第30章 顾白水推演出的故事 洛阳城昨夜的雨下的格外的大,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某个缩在酒楼里的青衣少年沉默了一整晚,最终还是没敢踏出酒楼一步。 手里的青铜镜好像耗尽了积蓄多年的本源灵气,被一层厚重的铜锈包裹了起来,像是一个没有灵性的凡人器物一样,安静的躺在了顾白水的胸前。 而顾白水自己的身体状态也不容乐观,他的确是没有想到,只是利用青铜镜探查了短短几炷香的时间,就会给自己的身体和识海带来如此恐怖的负荷。 神识干涸,气若游丝,顾白水甚至在椅子上站起身的时候,都身体摇晃的恍惚了好一会儿。 顾白水此时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大病未愈的病人。 脸色苍白如纸,眼窝凹陷黝黑,连走的每一步都有些腿软难支的样子。 所以顾白水也不知道,昨晚洛阳城西的老宅子里到底会发生什么。 他只记住了在自己神识崩散之前,那个蒙面少年在祀堂里找到了一面灵牌,上面刻的是名字是“李年余”。 李年余,就是李十一。 可李十一的灵牌为什么会出现在老叶家的祀堂里? 再后来那个小乞丐又出现在了祀堂的庭院中,而站在她身后的影子,正是那只从大帝禁区里跑出来的红毛怪物。 顾白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默默的思索了许久,伸出右手,从一旁的书架里拿出了一张干净的宣纸和毛笔砚台。 他把宣纸在书桌上平整的铺好,然后用毛笔把“腐朽大帝”、“李十一”、“红毛怪物”和“穿越者”等词都写在了上面。 柔顺的笔尖在宣纸上勾勾画画,最终连接成了一幅奇形怪状的字画。 而青衣少年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手里的字画许久,从清晨到正午滴水未进,也没有离开书房半步。 他最终推演出了这样一段故事。 —— 故事的开始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洛阳。 一位卸甲归田的老将军带着自己家人,从繁华的长安城搬到了洛阳城外。 老将军在洛阳城外购置了一户大庄园,自己动手开垦农田躬身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很满足洛阳城里平静安宁的生活,整日像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农一样,很用心的打理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 不久后,这对从长安来的夫妇生了一个孩子。 远在长安的太祖给孩子赐了个名字,李年余。 不过后来洛阳城里的人们更习惯叫他另一个名字——李十一。 …… 李十一幼年极为聪慧,在什么事情上都很有天赋。琴棋书画信手拈来,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他一样。 年长些许后,他想要试着修行。 但府里的那个老农告诉他,修行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有的时候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也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李十一不明白,于是父子二人在府里的楼顶聊了整整一夜,从泥土之下聊到星空之外,从洛阳聊到了长安。 天空蒙蒙亮的时候,李十一妥协了。 他不再执着于修行之事,而是选择收敛成了一粒尘土,安安稳稳的做一个富家少爷。 从琴棋书画到摸鱼抓虾,游手好闲的日子也别有一番乐趣。 只不过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李十一还是会忍不住仰起头,好奇云朵和星空之外的风景。 修行啊,或许也没有他老爹说的那么无聊。 …… 洛阳城很清闲,像是一汪不动的潭水一样,很少会泛起波纹。 不过好在李十一还有个古灵精怪的妹妹,让平淡的日子里多出了不少乐趣。 妹妹叫李絮,生在柳絮纷飞的季节。 阿絮在外人面前是个小哑巴,在李十一的面前却是唠唠叨叨的小书虫。 兄妹二人一起在后山的柳树下长大,也一起躺在树下晒太阳摆烂。 有时候李十一都会有些好奇,娘亲后来生的妹妹怎么跟条咸鱼似的? 不过比起自己,阿絮倒是算一条很好看的咸鱼。 两条咸鱼躺在洛阳城后山的柳树下,慢慢的消磨过了很长的时光。 偶尔小咸鱼会给大咸鱼讲故事,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大咸鱼很多时候都只是默默的听着,看着头顶的天空怔怔出神。 …… 再后来,两条咸鱼跟着自己的老爹去了长安城。 阿絮被一个青衫长袍的老头拉进了未央宫里,摇身一变,成了很了不得的天才少女。 阿絮出名了,耀眼的像是一条闪闪发光的咸鱼。 而李十一回到了洛阳城里,继续过着自己游手好闲的摆烂人生。 洛阳城里,有一个姓叶的商贾大户。 叶家的老家主是一个没考出功名的老秀才,也是李十一和李絮的授课先生。 老秀才有一个女儿,比李十一小两岁,生得很好看。 洛阳城里的人们都觉得叶家小姐和李家少爷是一对儿青梅竹马。 他们经常看着李十一从叶府那座高墙里,拐带出一个瓷娃娃一样的小丫头,然后往城外逃跑。 而大多时候,他俩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气急败坏拎着木棍的老秀才。 这就是他们幼时的故事。 ……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一根干净的手指翻过了宣纸的背面,开始了故事的下一章。 …… 一年春天,洛阳城里的李十一病了。 宫里的御医说他只是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 但只有从云雾山脉回来的那个少年清楚,他的病没有这么简单。 他遇到了一个东西,一个从云雾山脉里跑出来的东西。 那东西像是一只猴子,一只长满了红毛,浑身充斥着不祥的猴子。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只猴子只有李十一一个人能看到。其他洛阳城里所有的人,对它都置若罔闻,像是看不见的空气一样。 那只猴子跟在李十一的身边,渡过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春天。 他病了,在他生病的那段时间里,他也从那只红毛猴子的嘴里知道了另一些事情。 比如穿越者,也比如自己的妹妹……阿絮。 他弄清楚了自己的妹妹到底是怎么编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也弄清楚了这些故事来自哪里。 “如果有一个陌生的灵魂侵占了你最亲的人的身体,然后顶着她的脸,在你身边悄无声息的活了很多年……你又该怎么办呢?” 第31章 中元节,遇纸人。 李十一疯了。 在洛阳城外,那个柳絮又一次飘起的时候,他见到了那个从长安城里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白衣少女。 然后,少女死在了漫天飘扬的柳絮里。 …… 不久之后,李十一离开了洛阳,带着一只红毛猴子去了长安。 洛阳城里少了一个摆烂的少年,大陆的历史上多了一位神秘诡异的腐朽大帝。 漫长的岁月流逝而过,洛水河畔的古城依旧安宁祥和。 每到春夏交替的季节,漫天的柳絮一样会飘扬在湖畔和街道上。 腐朽大帝消失在了大陆上,云雾山脉的大帝禁区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陵墓,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个墓陵里躺着一具腐朽的大帝躯壳。 直到半个月前,长生大帝门下有一个倒霉徒弟打开了一面青铜镜,偶然间看到了大帝禁区里那只游荡了许多年的红毛老怪物。 手持紫鼎的神秘人唤来恐怖的雷霆,把青衣少年劈下了洛水河里。 顺着河流飘飘荡荡,顾白水从河畔边的乱石堆里醒了过来,又在深山老林里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小乞丐。 两人相伴而行,或许是命运使然,他们不知不觉中回到了洛阳城里。 但也恰好赶上了一个微妙的时间节点,此时的洛阳城不同于以往的安宁平淡,多出了许多衣着迥异的生面孔。 老圣人们齐聚洛阳城内,等待着腐朽大帝墓陵出世的那一日。 “二师兄说,世上没有绝对的巧合和偶然。” 顾白水眼帘抖动,脸色苍白的咳嗽了几下,看着桌面上的字画紧皱眉头。 “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李十一的陵墓到底在不在洛阳城里。如果在的话,又被埋在了哪里?” “腐朽大帝的陵墓,如果不是大陆上的圣人位,也的确没资格掺和进来。” 书房里安静了许久,直到日暮黄昏的时候,顾白水才推开木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今天的酒楼里好像格外的安静,大厅里的桌椅空荡荡,也没什么客人的样子。 酒楼门外细雨飘摇,街道的摊位上也没有小贩叫卖,偶尔走过一个路人也是行色匆匆的样子。 只有一位说书的老先生捧着一碗茴香豆,倚在酒楼门口,看着门外的雨幕嚼着嘴里的豆粒。 “醒了?” 说书先生转过头,看了眼扶着门柱脸色苍白的青衣少年,有些意外的愣了一下。 “怎么虚成这个样子?昨晚忘记关窗,染上风寒了?” 顾白水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有点着凉了。” “偏偏赶上这个时候?”说书先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城里的药铺都关门谢客了,你就是想抓药,也得等到明天子时以后了。” “是吗?”顾白水看了眼空荡荡的街道,有些奇怪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洛阳城七日宵禁,今晚就是最严的时候。”说书先生说道:“全城的商铺都得歇业,居民关好门窗,封死门户,等着明晚子时之后才能出来。” “这么严吗?” “当然,今晚就是古唐历的中元节,差不多四年一次,每次算出来的时间也不一定,有时候是年初,有时候是年末。” 说书先生咽下嘴里的茴香豆,颇为讲究的说道:“中元节至,鬼门关开,四年里阴气最重的时候,我们这些普通人当然不能随便在街上乱晃。” 顾白水想了想,又问道:“那街上会有守城官兵巡查吗?” “上半夜应该有,不过子时一到就都回家了,毕竟巡查官兵也是普通人。” “这样啊。”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酒楼外的街道。 说书先生却自顾自的关上了酒楼大门,回头劝了顾白水一句话:“你们这些唐国外乡人总是喜欢一些新奇的事情,喜欢最求新鲜和刺激。但老话说得好,命只有一条,少些好奇可是能多活几年。” 顾白水听出了说书先生言语中的告诫之意,认真诚恳的笑了一声。 “那是,我听先生的,今晚哪儿都不去。” 两人相互看了几眼,青衣少年看上去很是乖巧诚挚,说书先生也颇为欣慰的笑了笑。 ……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顾白水手脚麻利的翻过了酒楼后门的围墙,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跳到了空荡荡的街道上。 他的二师兄是说过,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但二师兄自己总是说一套做一套,从来都不听师傅的话。 中元节前夕,洛阳城的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漫天雨丝成雾,飘散在老城的上空。顾白水睁着眼睛向远处看去,也被瓢泼的雨雾遮住了视线。 丹田里的灵力已经趋近干涸,一夜的时间也只恢复了一层左右,识海里的神识甚至还要更糟糕些。 顾白水从来没有感觉过自己如此虚弱,但对他来说其实也没太大差别。 洛阳城里的凡人伤不到他,遇到那些城里老圣人自己也没无所谓反抗。 顾白水大致确定了一下方位,便冒着头顶的大雨,向着城西的老宅院走去。 不过少年一边脚步不停,一边还在喃喃自语的念叨着。 “唉,不对啊,其实城里除了小乞丐之外也没什么人知道我在这儿。我为什么非要去冒这个险?” “青铜镜在手,只要安安稳稳的躲过洛阳城里的这些老圣人,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 “我是不是那晚脑子被雷劈坏了?才稀里糊涂的被那个小乞丐忽悠进洛阳城了?” “现在相信,转身回头也来得及……” “……” “但二师兄也说过,世界上最可恨的人就是故事只讲一半的家伙。” “那小乞丐没把故事讲完。” “艹!” …… 长街古道,大雾弥漫。 顾白水一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到了,但面前又总有下一个拐角。 中元节越来越近,洛阳城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鬼气森森了起来。 雾气和云雨交织,让行人几乎看不清稍远的景象,空旷幽静的街道上也寥无一人。 没有巡查士兵,没有打更人,连门户路边两侧的商铺都没有渗出来一点光亮。 整座洛阳城里,好像只剩下了三种东西: 雨水,雾气,和一个迷路的少年。 顾白水迷路了,迷失在了雨雾和街道上,再也分辨不清该向哪儿走。 街道的尽头是拐角,背后也是拐角。 就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阵飘渺的铃铛声响突然从远处的弥漫的雾气里响起。 白纱轻抚,素布摇晃。 一队走路无声无息的“行人们”,从远方的街角默声而来。 那是一群披麻戴孝的白色纸人。红唇青眼,两侧脸颊上都是诡异瘆人的大红色。 它们寂寥无声,默然的看着街道正中拦着路的唯一行人。 顾白水脸颊麻木的张了张嘴,脖颈僵硬的向着身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发现……身后响起了同样的铃铛声。 第32章 百鬼夜行,两个不怕死的少年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青衣少年一个影子。 前方街道的尽头是一队脸面和身体都惨白诡异的纸人。它们悄无声息的行走在洛阳城的街道上,身体却没有被雨水打湿分毫。 白色纸人的队伍正中好像抬着一架白色的木轿,木轿里面好像坐着什么东西,但大雨遮住了视线,几乎看不清楚。 同样恐怖的铃铛声在身后响起。 顾白水脸色有点发青,身体僵硬麻木的转了转,悄悄的瞥了眼身后。 那是另一队黑色的纸人,从昏暗的雨雾里行走而来。 黑面黑衣,灰唇白眼,一样的悄无声息一样的安静死寂。 黑色纸人队伍的正中也扛着一具黑褐色的棺材,棺材里装了什么东西,顾白水也是不清楚。 他甚至都没敢太睁开眼睛,只是脸面僵硬的抖了抖。 被两队恐怖诡异的黑白色纸人堵在一条街道上,前进和后退似乎都是极其需要胆气的选择。 两队纸人越来越近,街道上的雨雾好像也突然浓厚了起来。 雨水浸入衣领,后背一片冰凉,顾白水像一块木头一样的呆立在了原地,既不向前也不后退。 青衣少年不知死活的闭上了眼睛,任由街道尽头的两个纸人队伍晃晃荡荡的撞向了自己。 …… 顾白水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一片黑暗。 “啪嗒~啪嗒~” 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同时从前方和身后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雨雾中奔跑,但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呼~” 耳边吹拂过了一股凉气,又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他身边一闪而过。 像是一只喉咙蠕动的野兽,也像是含糊不清的人脸。 顾白水依旧紧闭着双眼,身体紧绷,连神识都没有逾越出身体分毫。 渐渐的,他的耳边又响起了一阵阵嘈杂的低语声和讥笑,悉悉索索含糊不清。 一道道“人影”从他的身边掠过,不断的在大雨中穿行,也带起了一阵阵薄凉的雾气。 顾白水好像一个人站在嘈杂纷扰的街道中央,“人”来“人”往,却没有人在意这个奇怪的少年。 老城的街道上百鬼夜行,只剩下了一个紧闭双眼的异类。 “你从哪儿来?”一个陌生好奇的少年声音从右耳边响起,清清楚楚的回荡在脑海之中。 顾白水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不知道自己也不应该作答,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声音是不是在问自己。 但下一刻,有人帮他回答了这个答案。 声音从左耳传来,有些熟悉,也有些遥远。 “我……从浔阳来啊,去洛阳寻亲的。” “是吗?听说浔阳可远了,我还没走出过洛阳呢,那你是挺了不起的啊。” “那你呢?” “我?我说我是个落魄了的富家公子……你信吗?” “……我信吧。” 少年和少女的声音交错而过,渐行渐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彻底的安静了下来,顾白水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不过视线中没有纸人,没有雾气,也没有街道。 洛阳城里百鬼夜行,那些街道上的鬼把他搬到了这里。 一座老宅院,头顶的门匾上刻着几个早已褪色的大字,是叶家府邸。 老宅院的门前有两座石狮子,一座在左。一座在右。 两座石狮子的前面是一块空地。 左边的空地上站在一个青衣少年,右边的空地上站着另一个蒙着面的黑衣少年。 两个少年其实昨晚见过,但只有其中的一个人知道。 “你是?” 路子幽有些疑惑的看了几眼对面的青衣少年,一时间摸不清楚对方的来历。 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路过打酱油的。” “打酱油?” 路子幽哑然失笑,颇为平淡的摇了摇头:“中元节鬼门夜里出来打酱油,兄台是不是把我当成什么愚钝的憨傻之人了,就这么敷衍?” 顾白水侧了侧头:“那你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 路子幽眯了眯眼睛,下巴轻轻扬起:“其实我也不在意你是来做什么的,或许你是城里哪位老圣人派过来的弟子,但在洛阳城里你必然争不过我,所以我劝你没必要在这儿浪费时间。” 路子幽趾高气扬的架势让顾白水愣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蒙面少年在昨晚就已经深入叶家祀堂了。 但整整一天的时间过去,他这么反而还被赶了出来? 都是门外客,他又是怎么说的如此理所当然的?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对着路子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进去?” 路子幽很平静的回了一句:“时候没到。” “时候?” “子时,中元节到了之后这间老宅子才会开门。” 顾白水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子幽安静了一下,隐约想起来了昨夜在老宅子里面见到的那个麻衣少女。是她把自己赶出了宅院,让自己在老宅院门外等了整整一天一夜。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今夜全城宵禁,不管是城里的凡人还是那些躲在暗处的老圣人,都不会出门露面。” 路子幽面色冷漠的说道:“今晚这间宅院的门前,只会有两种人,一种是能走进院子里的活人,另一种是被鬼门关收纳的死人,你觉得你是哪种?” 顾白水没有回应他的问题,而是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路子幽几眼,然后突然问了一句:“你是阴阳圣地的人?” “是又如何?” 路子幽眯了眯眼睛,然后揭下了自己脸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张冷漠自矜的面容。 路子幽不只是阴阳圣地的弟子,更准确的说,他是阴阳圣地的候补圣子之一。 作为一个合格的穿越者,路子幽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气运加身顺风顺水。先是从一个普普通通的杂役弟子晋升到了内门弟子,而后又被阴阳圣地的掌教看重,成为了阴阳圣子的候补。 虽然他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圣子,但对于路子幽来说也没太多差别。 只要上一任圣子卸任,阴阳圣子的位置自然就是他的,而且按照路子幽的计划,阴阳圣地的老圣子应该会在自己回圣地之前暴毙而亡。 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看上去都和自己没太大的关系。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想当然的故事发展,老宅院里有一个穿越者前辈的大帝传承。过了今夜之后,自己便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只不过眼前的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青衣少年还是有些碍眼。 路子幽瞳孔深处闪过一抹凶戾和冰冷。 要不然,就在这儿杀了他? 第33章 老乞丐的有缘人 自己打不打得过路子幽呢? 这是一个让顾白水有些头疼的问题。 从表面上来看,顾白水和路子幽都是仙台境界巅峰的修士。 只不过顾白水除了在胸口装死的那面青铜镜外,浑身上下找不出来一件能用的法器。而路子幽是阴阳圣地的候补圣子,一位机缘傍身的穿越者,从内到外都挂满了法器。 而且顾白水此刻的丹田里只剩下了一成左右的灵力,神识也接近干涸,贸然动手的话胜率无限趋近于零。 病弱遇敌,这是一件很让人无奈的事情。 如果不是正面硬碰硬,哪怕顾白水手里没有任何法器,他都有信心用上百不同种手段,让对面那个年轻自负的家伙吃尽苦头, 但很可惜,现在的情况下他们貌似也只能硬碰硬。 “我们一定要动手吗?” 青衣少年的声音让路子幽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冷漠的轻笑了一声:“怎么?怕了?” “倒也不是。” 顾白水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一定得到李十一的传承?你俩是什么亲戚关系吗?” 这是很简单也很粗糙的试探,老宅院的门口安静了片刻,路子幽悠悠的抬起了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青衣少年:“这与你无关,我只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转身离开我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二是死在我手里。” 一柄长剑浮现在了路子幽的手里,剑面森然,气息凌厉。 毫不掩饰的凶戾之气扑面而来,路子幽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一样,目光死死的盯着对面的自己。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看了眼老宅院紧闭的大门,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年轻人为什么总是喜欢打打杀杀呢?太过气盛容易伤到自己啊。” 风声停滞,雨水默然。 门口的两个少年不约而同的转过了身,看向了街角的一处屋檐下。 无人察觉的阴影中,一个弓着腰的老乞丐颤颤巍巍的直起身,手里端着一个缺口瓷碗,朝着他们无声的笑了笑。 “我不是和你小子说了,别进城里,能跑多远跑多远吗?” 顾白水愣了一下,摸了摸袖口里那块粗糙的骨头,然后困惑的问了一句。 “前辈,你是跟了我一路了?” “倒不是。”老乞丐挠了挠头,憨厚的笑了笑:“咱俩是在城外遇到的,我当时就觉得你小子和我有缘才送了你一块骨头。” 顾白水有些糊涂:“哪儿有缘?” 老乞丐沉默了片刻,然后一脸认真的说道:“你很穷,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要穷。” “啥玩意儿?” 顾白水一头雾水:“您是从哪儿看出来我很穷的?” “不是看出来的,”老乞丐摇了摇头:“是摸出来的。” “当时城外的所有修士我都摸了个底朝天,唯独你小子兜里比脸都干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说也有一块儿板砖傍身,你小子倒好连根木棍都没有。”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你更穷的修士了。” 顾白水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又很清楚老乞丐说的是事实。自己的身上,只有一面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品阶的青铜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可穷就和前辈你有缘嘛?这又是什么道理?” “不需要讲道理。” 老乞丐咂了咂嘴,古怪的笑了笑:“我修行的功法比较特殊,能看到一个人身上的珠光宝气,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顾白水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丝丝缕缕的凉意从脊椎攀爬而上,钻进了他的脑海里。 老乞丐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看到了顾白水身上耀眼璀璨的珠光宝气,于是在洛阳城外的时候,想要试着从自己的身上摸宝。 但他一无所获,所以老乞丐认定了顾白水身上有一件了不得的宝贝,只不过那时候不在他的身上。 顾白水也猜到了老乞丐看重的是什么。 自己身上只有一面青铜镜,而在他的眼里这面铜镜是一件有望证道的逆天法器。 老乞丐想要的正是青铜镜,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摸到青铜镜,于是他给了自己一块骨头,跟了自己一路。 “我身上没有前辈想要的东西。”顾白水面色不变,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破绽。 出乎意料的是老乞丐也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身上没东西,我也不要你身上的东西。” “那你想要什么?” 老乞丐沉默了片刻,然后指了指那门户紧闭的老宅院:“我要里面的东西。” 老乞丐其实没有说谎,他是一个流浪在大陆上的一个奇怪的老圣人。他的功法能够看穿一个人身上的珠光宝气,而且不只是现在,也可能是未来。 老乞丐没有从顾白水的身上摸到任何东西,所以他觉得很有可能是顾白水还没有得到那件至宝。 而洛阳城内,最大的机缘就是李十一的大帝传承。 老乞丐以此推测,老宅院里的有缘人就是这个青衣少年,他想要和顾白水做个交易。 “你把院子里面的东西带给我,我是一个很守信用的商人,会给你合适的报酬。” 老乞丐想了想,又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喜欢骗人,而且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门下也没有弟子。如果这次洛阳城里的东西没法帮我破镜增寿……我也需要一个小徒弟把我这老头子身上的本事传下去。” 雨丝吹拂,顾白水沉默了许久,目光渐渐变得平静了起来。 “前辈你想把宝压在我的身上?” 老乞丐点了点头:“我这人比较相信缘分。” “可我更相信概率。” 顾白水想了想,突然笑了一声,然后侧头说道:“前辈,今晚应该只有两个人能进老宅院里?” 老乞丐看了一眼另一侧那个默不作声的路子幽,点了点头:“老圣人不敢来的,也只有你们两个不怕死的了。” “所以您可能会有二分之一的几率赌对。” “也是这个理。” “那,为什么不增大点概率呢?” 顾白水和老乞丐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路子幽,路子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了起来,嘴唇僵硬的抖了抖,却没说出任何话。 “一个人进宅院,其实也就够了吧。” 第34章 老宅院外的两尊圣人 “我只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转身离开,我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二是死在老前辈的手里。” 处境转变的很快,顾白水无辜的耸了耸肩,把路子幽威胁过自己的话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 夜雨清凉,路子幽脸色难看的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 这位阴阳圣子没想到会突然多了这么一出,明明李十一的陵墓就近在咫尺,对他来说几乎是唾手可得。 瞑榷已经在老宅院深处和李十一身边的那个老红毛交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应该很快就能得到那只老红毛怪物的认同,在这里传承腐朽大帝的衣钵。 但谁曾想半路杀出了一个老乞丐? 今夜不是中元节吗?不是鬼气弥漫的送葬日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不要命的老圣人敢在这时候来到老宅院门口? 这老乞丐就真的不怕沾染死气,渡圣人劫的时候横遭不祥? 就在路子幽进退两难,迟疑不定的时候,那个邋邋遢遢的老乞丐却又默默的摇了摇头。 “你小子这话就没什么道理了,天下至宝是有缘者得之,岂能如此不讲道理的威胁别人?” 路子幽愣了一下,眼底亮了亮,略有期颐的看向了那个老乞丐。 老乞丐抬了抬眼,满脸和善的对着那个天真的少年慈祥的笑了笑。 “我们俩是有缘人,他是个横插一手的无耻之徒,为什么……要给他第一个选择呢?” “咱俩直接做掉他,不是更干净利落,没有后患吗?” 老乞丐的声音平平淡淡,顾白水挑了挑眉头,有些意外的咂了咂嘴。 “受教了,前辈。” 唯独路子幽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了下去,僵在脸上的表情有些滑稽,他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半步,却在下一刻凝固住了身体。 老乞丐敲了敲手里的瓷碗,铺天盖地的恐怖圣人威压席卷而来,像是一座山岳和星辰一样,将路子幽笼罩在了原地,丝毫没办法反抗。 老圣人并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想杀了路子幽。 雨声渐大,路子幽的喉结蠕动了一下,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流淌的到底是雨水还是自己的冷汗。 死亡的威胁悄悄临近,像是一柄无形的小刀一样,抵在了自己脆弱的喉咙上。 “噗嗤~” 不是脖颈破裂的声音,而是老乞丐的圣人威压突然消散不见。 路子幽身体有些发软,也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了轻慢的脚步声。 “前辈,您还真是不讲道理的一个人啊。” 身穿锦衣长袍的贵气中年人从阴影中走出,颇为无奈的看着老乞丐,轻轻的叹了口气。 “小辈之间的争斗,前辈又何必参与其中?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不也挺好的吗?” 老乞丐和中年人对视了一眼,平淡冷漠的眯起了眼睛:“姬家主?我倒是没想到今晚会是你来,摇光那个老东西不敢来吗?” 姬长生摇了摇头:“二表叔年纪太大了,不太合适今晚的情况。” 摇光圣地的老圣主是姬长生的二叔,这是大陆上鲜为人知的隐秘,不过老乞丐也并不意外。 “你二叔那个老东西和我一样都快老死了,胆子还这么小?” 老乞丐略有嘲弄的笑了笑:“上了年纪就要接受会死的命运,自己不敢放手一搏,让前景光明的小辈来替他冒险?可真没出息啊,老摇光。” 姬长生并不认同老乞丐的说法,很是认真的替自己二叔辩解了一句:“只不过是选择不同罢了。” “有些人上了年纪会更加珍惜自己所剩无几的时光,有的人反而会像前辈一样无所顾忌,潇洒自在。但前辈这样洒脱的毕竟是极少数人,二叔比较惜命也没什么错。” 老乞丐默默的点了点头,对于姬长生这个相对年轻的后辈他心里其实也颇为欣赏。 能以一己之力从旁系掌控整个姬家,又在短短的千年内,把姬家经营的如此繁盛昌茂,姬长生的确是让人嫉妒姬家的好苗子。 “那你呢?你小子年纪轻轻的,为什么想不开和我们这些拼了命的老东西抢机缘?”老乞丐有些奇怪的看了姬长生几眼:“你不是才入圣人境不久吗?寿元也不够用了?” “那倒不是,够用的很。” 姬长生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不是我家二叔寿元将尽了嘛,我寻思带他出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破个境,延长一下寿命什么的。” “你小子倒是挺有心啊。” 老乞丐安静了片刻,又问道:“但只是为了摇光这个老家伙续命,你小子是不是也太拼了?” “我本以为今晚敢来老叶府的只有我一个,没想到满城的老家伙都像王八一样缩在壳里,反倒是你个年纪轻轻的小辈敢站在这里陪我玩儿命。” “这不是前辈您先坏了规矩嘛?” 姬长生笑了笑:“中元节子时,是老叶府里那位离开的时候,我们这些外来人不应该冒犯也不敢冒犯。我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前辈您连一晚的时间都等不及非要先一步进府。” “如果府里的那位生气了,我想前辈应该也扛不住它们的报复吧?” 老乞丐眼皮动了动,沉默了许久后怅然的说了一句话。 “我太老了啊。” “老到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和城里的老东西们勾心斗角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望帝的机会,如果不成便也只能坐化而亡了。一个没什么退路的老头子,当然也有最后疯狂一次的资格。” 老乞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着那个儒雅贵气的中年人说道:“倒是你这后辈,还有很漫长的时间,也有很多可能,没必要陪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冒险。” 姬长生听出了老乞丐言语中的劝诫之意,但他微微思量,还是无言的笑了笑。 “前辈,您不了解我,我是一个冒险主义者,也是一个疯子。” 老乞丐眯了眯眼睛,姬长生却想了想,继续说道:“依晚辈拙见,我们不如这样,今夜我们这些圣人入府只会九死一生,这两个仙台境界的小家伙却未必会被府里的那位如何。” “前辈你和我可以就等在老叶府门口,看看他们俩谁能有这个天大的机缘。要是你那位小友赢了,我可以用姬家万年家族血脉担保,叫上二叔和前辈你联手应对城里那些眼红的老圣人,护送你们离开洛阳。” “而且出城之后就此分别,江湖两忘。” 姬长生温和的笑了笑:“如果路子幽赢了,那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老乞丐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姬家主有什么算计:“说来听听。” “前辈您应该知道,我们姬家有一株世代相传的龙血不死药,可洗净伐髓,续命避劫。” 姬长生颇为随意爽朗的耸了耸肩:“这一季长了两枚龙血长生果,我想一枚用在二叔身上,另一枚长生果……可赠与前辈。” 第35章 阴曹地府,牛头马面 “另一枚可赠与前辈。” 姬长生的声音平静淡然,但言语中的豪气和自信却让人侧目。 老乞丐愣了一下,沉默了许久后,才悠悠的叹了口气。 “你小子,是打算把我这把老骨头拉进你们姬家啊。” 姬长生温和的笑了笑:“只是结个善缘而已。” “用一枚长生不死果来结善缘,我还真没见过比你手笔更大的家主了。姬家能在你的手里繁盛兴旺,看来也是不无道理。” “姬家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但我想供奉前辈几千载岁月还是不成问题的。” 姬长生侧头问道:“前辈意下如何?” 老乞丐沉默的点了点头,接受了姬长生的建议:“看样子你对自己选中的那小子很有自信啊。” “是有一些,子幽是我家老大爷亲自从阴阳圣地里选出来的圣子,对墓陵之事很有心得。” “还有呢?”老乞丐又问了一句。 姬长生抬了抬眼:“还有?” “老叶府是什么地方你很清楚,遗失在大帝禁区外的唯一帝墓,你会对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如此有信心?不是拿我这块老骨头寻开心吧?” 姬长生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不加掩饰的点了点头。 “子幽,很像那个人。” “那个人?” “李十一。” 姬长生说道:“我家老大爷说,年轻一辈里,幽是和他印象里的李十一最相像的人。如果子幽没办法得到府里那位的认可,那也应该没什么人有资格开启李十一的帝墓了。” 老乞丐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看向了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顾白水:“你怎么说?” 顾白水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眼身后紧闭的老宅门,说了一句:“我想进去看看。” “那就进去看看吧,其实我对你小子也挺有信心的。” 老乞丐摆了摆手,和姬长生站在了老宅院外一个微妙的位置。 夜雨潇潇,子时已到。 尘封了许久的老叶府门悄无声息的裂开了一道缝隙。 瓢泼大雨中,站在门口的两个少年相视了一眼,然后安静无声的轻笑了一声。 他们记住了对方的样貌,也看见了对方眼里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冷漠。 “前辈们的事是他们的事。” 路子幽面无表情的眯起了眼睛,目光阴冷的看着那个青衣少年:“其实我此前进去过老宅院,里面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地方,适合把你埋在这里的。” 顾白水没有理他,只是安静了一会儿后,回答了一句听起来很奇怪的话。 “我知道。” 我知道你来过这里,我也知道你被赶了出来,我更知道这老宅院里有一老一小两只诡异的红毛怪物。 我更知道,你丫其实是个穿越者啊。 …… 冷冽的风雨吹进了安静死寂的老宅院里。 两个少年推开了叶府大门,然后深入了这座寂寥无人的老叶府中。 “嘎吱~” 沉重的朱红色大门缓缓闭合,将那两个相对无言的圣人挡在了门外,也隔绝了飘散在宅院之外那些在夜空中……洛阳城里老圣人们暗中探查的影子。 …… 两个少年站在老宅院的门口,感受着同一股无法抵御的阴冷气息渗入了自己的身体,将他们丹田里所有的灵力都蚕食殆尽,然后溃散而开。 识海寂寥,所有的神识也在同一时间都被这座老宅封死在了识海里。 顾白水和路子幽在刚刚踏入老宅院的几息内,就从仙台境界顶峰的修士,一落成为了手无寸铁的凡人。 子时已过,鬼气弥漫,路子幽面色阴沉不定的看向了门内的庭院。 两个人的面前是五六层向下的台阶,台阶通往庭院。 庭院里又有两条弯弯曲曲的石板小路,从门口一直通向对面的大堂。 一条石板路上布满了黑色的石砖,内敛暗沉; 另一条石板路布满了白色的石砖,干净无暇。 很明显,这是两条走向同一个地方的道路,一条路是给顾白水,一条路是给路子幽。 但他们俩也不知道在两条路的尽头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于是同样的犹豫沉默了起来。 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小路尽头的大堂里传来了一阵“嘎达嘎达~”的奇怪声音。 顾白水和路子幽都不自觉的愣了一下,也都隐约觉得有点耳熟。 这听起来……怎么像是牛蹄和马蹄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 “嚒~” “噗~” 古怪的声响从大堂里响起,在大堂屏风后的阴影两侧,钻出来了两个壮硕的庞大身影。 左边的庞大身影摇摇晃晃,粗大的鼻孔里喘着炽热的浊气; 右边的壮硕身影脚步沉重,宽厚的嘴唇向外翻起,还咀嚼着白沫。 两个身影几乎都有两个人那么高,稍微直直身子,就可能顶到头顶的房梁。 于是这两个吊儿郎当的身影,在大堂里面弓着腰,走路也憋屈的很。直到它们走到庭院里才费劲的直起身子,咧着大嘴喘了口气。 “真他娘的憋屈,这老院子以前也这么小嘛?我怎么记得好像以前不这样啊?”右边的那个抱怨了几句。 左边那位斜了它一眼,然后嘲弄的翻了翻嘴角:“你以前也长这个逼样?就不能动动脑子嘛?” “动脑子?怎么动?” 右边那位挠了挠头,有些憨傻也有些恼火:“这屋檐就这么低,我一动脑子捅破了屋顶怎么办?到时候挨小姐骂的还不是我?” 左边那位无言以对,只得朝着大门口那两个呆呆傻傻的少年喊了一声:“你俩二货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选条路过来啊,马爷我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处理呢。” 顾白水微微沉默,路子幽的脸色有些复杂。 因为从大堂里钻出来的那两位他都很熟悉,一只牛头,一只马面。 左边说起话来尖酸刻薄的那位,长着一张长长的马面,右边憨厚迟钝的那位,顶着一具四四方方的牛头。 这两位古籍里记载的地狱差人,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老叶府的第一个庭院里。 门口的两个少年依旧一动不动,牛头马面两个差人也有些不耐烦,迈步走了过来。 巨大的牛头遮住了头顶的雨水,马面毫无耐心的催促了一句:“一人一条路,去大厅里答卷。” “答卷?”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对自己身旁长相有些骇人的马面问道:“两条路的答卷是一样的嘛?” “不是。” 马面没有应答,牛头倒是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毫无戒心的交代了个遍。 “左边白石路的尽头是考的的文道,给文化人准备的。” 路子幽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异色,试探的问道:“那右边的答卷,考得就是武道?” 巨大的牛头顿了一下,然后颇为嫌弃的瞥了路子幽一眼,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没文化的傻货一样。 “左边是文道,右边的……当然是理科啊。” “你都没读过书嘛?” 第36章 阿絮是个理科生 “你都没读过书嘛?” 牛头这一句话,把路子幽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如果是别人还好,但眼前的这只牛头满脸清澈的愚蠢,嘴角挂着白沫,还对着路子幽一副嫌弃和怜悯的样子。 对于一个自命不凡的阴阳圣子来说,这句话的杀伤力还是有些太大了。 但路子幽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那头牛只是喘了口气,就从鼻孔里喷出了炽热的暗红色火息。 一只至少是圣人境界的牛头,他又能怎么办呢? 路子幽只得闷不吭声的憋在肚子里,铁青着一张臭脸,抢先一步走向了那条黑色的石板路。 他选择这条路的原因也很简单。 上辈子穿越之前,他是个理科生。 “你看吧,我就没说错。” 牛头咧着大嘴颇为得意的憨笑了一声,紧跟着又补了一刀:“看上去就没读过多少书,还是选了另一条路不是?” 路子幽身体一僵,却也不敢回嘴,就憋着一口气走上了黑色的石板路。 “你也别愣着了,还剩条文道,进去试试吧。”bookAbc.Cc 在马面的催促下,顾白水无奈的点了点头,然后顺着白色的石板路走向了大堂里。 这个庭院的大堂里有两张低矮的小桌,一张白色,一张黑色。 每一张桌子前面都摆放着一个相应颜色的蒲团,桌面上还平铺着一面暗黄色的宣纸。 两个年轻人像是待考的考生一样,规规矩矩的坐在了自己的蒲团上。 顾白水身边坐着一个懒懒散散的马面,路子幽身旁蹲着一个憨厚认真的牛头。 两个人就在将信将疑中,翻开了自己面前的试卷。 顾白水的试卷上方印着一个方正的“文”字,卷面上也只仅仅有一道考题。 —— 【唐历355年秋,阿絮已入未央宫修行两年有余。 长安城内寄来家书,说是阿絮跟着未央宫里的一位老先生离开了听风阁。 骑鹤南下,去往江南水乡赴宴。 江南世家望族众多,文道气运经久不衰,是唐国文人墨客们最崇敬的地方。 这一次的宴会聚集了几乎所有杰出的世家子弟,以文载道,笔墨交锋。 简单的说,这是那些归隐在云梦泽中的世家弟子们,共同交流比试的盛大宴会。世家深处的那些老秀才也会出面评判,共同助长文道兴盛。 宴会也从不拒外人,只要是真正才华横溢的文人才女都有机会在这场盛宴上一夜成名。只不过大多时候,最终在宴会上夺魁的都是那些世家里的才子天骄,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例外。】 【这一次,远方的长安城来了一位白衣少女,走到了宴会最后的殿试里。 世家少年们如临大敌,聚精会神的凝视着那个曾在棋道对弈上,十局全胜的白衣少女。 阿絮被盯的有些不舒服,就回头凶巴巴的瞪了他们一眼。 有些世家少年就愣了愣,觉得是不太礼貌,就干干的转过了头。也有的少年郎干脆直接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再看那个少女。 阿絮啊,长得真的很好看。】 【那日的殿试上,老秀才们出了一个很古怪的考题:星空之外和孤独。】 【世家少年们或苦思冥想,或沉默无言,在灯烛燃尽的最后,这些才子们依旧是写出了很多篇堪称精妙绝伦的诗词。 不过当那些年轻人和老秀才们看到了那个白衣少女交上来的宣纸后,还是愣住了许久。 那首词的名字,《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一个老秀才亲自起身,当着众人的面颂完了这首词。 大殿内寂寥无声,有人面色复杂怅然,有人悠悠的长叹了口气。 更多的,还是心中难以言喻的震动和叹服。 世家少年们看着那个少女登高而望,清风吹拂过她的发梢,白色的裙摆轻轻扬起,和秋风一样清凉干净。 这幅景象,深深的印刻在了许多人的心底。】 【阿絮写出来的那首词被世家老秀才们束在了高阁楼上,很少拿出来给外人瞻仰。 虽然有很多复印本流传在外,但还是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好奇那日殿试里留下来的真迹。】 【我写信去长安城问过了阿絮,阿絮说这其实是她的要求,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那首词本来就不是她写的,是一位名叫苏轼的先生所作,她只不过是抄录下来而已。 她殿试的那天就和那些老秀才说的很清楚了,只不过没一个人信她。】 【我问她日后还会不会写诗词,阿絮很确定的回了我一句不会再写了,也写不出来了。】 我不明白,就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阿絮说首先用先贤的笔触欺世盗名本就不太好,而且她就会背这一首。】 【她说自己是个……理科生?】 【哦,对了,阿絮还和我讲了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殿试真迹的第二个原因。很朴实,也很理直气壮。】 【名满京都,才压江南的那个白衣少女,她的毛笔字……是挺丑的。】 …… 顾白水看完了手里的试卷,视线停留在了最后一页上。 那是一句只写了一半的词: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这便是试卷留个顾白水的考题,让他来补足最后一句。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隔壁的黑色桌子上传来了一道恼羞成怒也暴躁至极的声音。 “什么叫他妈的是理科生考题?高阶线性微分方程?无穷级数求解?我都他妈穿越了,还是要做这玩意儿是吧!” “啊?!!艹!” 有个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在一间老宅院里破防的很彻底,甚至可以说是歇斯底里。 旁边体型壮硕的牛头有些看不过去,默默的把想要掀桌子的年轻人按了回去。 小姐说了,答不完题目谁也不让走。 马面的脸拉得很长,目光游离在自己身旁的考生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顾白水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探出右手,轻轻的握住了笔端。 在整洁的宣纸上,补完了这首词的最后一句话。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笔墨作罢,马面眯着眼睛看向了青衣少年:“你听过这首词?” “是啊,”顾白水无所谓的笑了笑:“我是个诗人。” 第37章 白无常,第二题 “这首词名叫水调歌头,是北宋诗人苏轼所作,也是师兄我最喜欢的诗人之一。” “哦。” “师弟你可能不清楚,师兄我上辈子是个大文豪,也曾出过书和诗集,对诗词方面的研究颇有造诣。” “嗯。” “如果师弟你感兴趣的话,师兄我可以送你几首能够流芳百世的诗词,下山出去装逼很好用的。” “这样嘛?” “只有一个条件。” “师兄你直说吧。” “小师妹刚从姬家回山,手里有一株上好的千年玉龙雪芝,你一会儿帮师兄骗过来,咱俩三七分怎么说?” “二师兄,你来晚了。” “什么意思?” “那棵千年玉龙雪芝,已经被大师兄要走了。” “艹” “大师兄还答应和我四六分,我没同意,他就揍了我一顿。” “小师弟……你挺惨的啊。” “二师兄你也不用安慰我,那雪芝其实是师傅想用来泡酒的,我到后山告了一状,现在大师兄应该在挨师傅的揍。” “师弟,你这就有些阴损了。” “和两位师兄学习。” “师弟,师兄刚刚上山的时候,好像看到大师兄满山找人呢,你说他会不会是想……再揍你一顿?” “师兄,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就开始疼了。” …… 大帝禁区里有一个放荡不羁的二师兄,顾白水这些年也耳濡目染记下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词句。 其中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个《水调歌头》。 不过顾白水最喜欢的不是这首词里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而是前一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庭院里吹过阵阵阴风,顾白水平静的交上了自己的试卷。 另一张桌子上,某个雄心壮志的少年又薅掉了一大把头发,但还是没算出来试卷上的理科题目。 老牛头有些不耐烦咀嚼着自己的舌头,一次又一次的翻着白眼。 而这时候,另一侧的马面却抖了抖手里的试卷,然后抬了抬眉头。 “你答对了,跟我去下一个庭院。” 庭院里诡异的安静了一会儿,路子幽身体微僵,猛然抬起了头,目光死死的凝固在了起身的青衣少年身上。 一个恐怖而骇人的想法,渐渐从他的心底滋生了出来。 无论是文科还是理科,这试卷上的题目都来自另一个世界,除了穿越者之外不应该有其他人能答出来。 但顾白水答出来了,这是不是说他也是一个扮猪吃虎的……穿越者? 路子幽的瞳孔里闪过一抹冰寒和阴冷,目光牢牢的黏在顾白水的身上,但却在下一刻,被一个牛蹄子毫不客气的摁了回去。 “你看什么看?人家答完题了都,还想作弊啊?” 牛头怒其不争的拍了拍路子幽的右脸:“没文化也得有志气,指着别人给你答案?脸都不要了。” 听到牛头劝学的声音,已经走到了大堂门口的顾白水也不由得愣了一下,转过身平静的耸了耸肩。 “要不,我在后面等等你?” 路子幽的脸色一片涨红,但沉默片刻后还是强制平静了下来。 他深深的吐了几口气,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试卷上,不在关注外界的干扰。 …… 庭院里的大雨依旧洋洋洒洒,顾白水走在长廊的屋檐下,跟着马面穿过了一个拱门,来到了另一间庭院里。 “自己进去,老白在里面等你。” 马面停在了拱门口,对着顾白水扬了扬长长的下巴。 顾白水默然的点了点头,对于马面嘴里的“老白”心里也有了一些猜想和预料。 果不其然,当他踏入庭院几步之后,就在屋子门口看到了一个身材欣长的人影。 浑身白衣官服,头顶着高高的帽子,右手握着一根森白色的哭丧棒。 顾白水看着他的时候,他也转过了身,露出了一张平淡冷漠的白面。 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高瘦的白面人指了指屋子里面,言语很是简洁明了。 “进去。” 白无常好像对顾白水没有任何情绪,就只是把他带进了这间屋子,然后便从外面关上了门。 同一个屋子,只有一方木桌和一面宣纸在等着顾白水。 书页轻翻,秀气干净的字迹跃然纸上。 这是顾白水遇到的第二个问题。 【我是先认识李十一,后来才认识阿絮的。】 【春末夏至的时候,我第一次跟在李十一的身后,去了他家的湖心亭避暑。 那日春风和煦,漫天的柳絮飞扬而起,在翠绿色的湖面上像是一只只白色的飞鸟一样起起落落。 湖中心只有一座凉亭,凉亭里也只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在默不作声的读着一本古书。】 【李十一说亭子里的丫头是他的妹妹,一个在外人面前不怎么会说话的小哑巴,但在他的面前总是唠叨个不停,像是把憋在外人的话都倒在了自己身上一样。他最近也是有些烦了,于是把我叫来了后山,想让阿絮的嘴巴歇一歇也让他清净一会儿。】 【李十一说的没错,阿絮和我相处的第一天没有说一句话。她就闷不吭声的啃着自己的书,不管李十一怎么逗她,她都不愿意讲话。 李十一觉得有些无趣,便转身去自己家菜地里拔老头子的萝卜去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前脚刚走不久,阿絮就和我说了第一句话:“我哥是不是挺傻的?” 我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对面那个少女明亮的眼睛,第一次违心的点了点头。 然后我们就成了朋友,阿絮说她只有我一个朋友,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在我和阿絮成为了朋友后,李十一的确清闲了不少。阿絮有了一个愿意听她讲故事的新玩伴,于是打算把给李十一讲过的故事都给我讲一遍。】 【从年初讲到年尾,偶尔李十一也会闲着无聊掺和进来。 他就坐在柳树下端着碗瓜子,有时候是懒懒散散的听众,兴致来了也会主动挤开阿絮,自己过一回说书先生的瘾。 李十一讲故事的时候总是手舞足蹈,眉飞色舞,阿絮那丫头也总是很配合捧着小脸,满脸的认真乖巧。 我就有些好奇,因为这些故事都是阿絮给李十一讲过的,为什么她听的比我还认真投入?】 【阿絮歪了歪头,弯着眼睛,分外狡黠的笑了几声:“看我哥胡乱吹牛的样子,真挺好玩儿的。”】 …… 【不过有一天,阿絮突然就不想讲故事了,耷拉着小脸愁眉不展。 她两只手环绕着自己的膝盖,在柳树下发呆了很久很久,才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只是睡了一觉啊,醒过来之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可怎么办?”】 第38章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 一个人怎么会只是睡了一觉,醒过来之后就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我是没想通的。 我听阿婆说过,有些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可以在濒死的时候夺舍他人,占据一个新的身体以此来躲避灾劫和敌人。 当修行者进行夺舍的时候,会用自己强大的神识磨灭被夺舍者的灵魂,将其变成一具干净躯壳,继承本不属于他的一切。 家人、朋友,甚至是爱人。 我自幼不喜修行,所以也不太了解修行者之间的事情。 但我还是觉得对于毫无反抗能力的无辜者来说,被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自己辛辛苦苦的一生因果,的确是太残忍也太无力了。 阿婆说在一些修士的眼里,凡人和猪畜其实没有什么差别。 凡人饲养猪禽嗜血吃肉,修士饲养凡人灭魂夺体,在本质上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那时候我就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会不会有这样一种东西,它们看待修士的角度和修士看凡人、凡人看待猪禽一样。 居高临下,冷漠残忍。 …… 柳树下飘过来了一缕白色的柳絮,我回过神来,看着树荫下的那个白衣少女。 阿絮皱着好看的眉头,嘴里还在碎碎念着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问我:“这是不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对于被占据身体的无辜者来说。” 阿絮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我却不自然的转过了脖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在那个温暖的夏日午后,波光粼粼的小湖畔旁,我不知道怎么的,脑海某处突然冒了一个此生最让我感到恐惧和战栗的猜想。 那个猜想甚至只露出了一点点的轮廓,便被我死死的压灭在了灵魂深处。 但后来啊,那个猜想变成了现实。 而最终的结局,比我所想的要更加恐怖、更加骇人、也更加……从灵魂深处感到无力。 …… “我觉得吧,这要考虑不同的情况。” 在阿絮问我那个问题的半个月后,我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挺合理的解释。 阿絮那时候在啃书,听到我的声音愣愣的抬起了头。 “不同的情况?” “嗯,其实每个人初生的时候都只是一个混混沌沌的婴儿,干净纯粹的灵魂附在婴儿的身体里,才形成了一个崭新的生命。” 我解释的很认真,也像是在尝试着说服自己一样。 “如果婴儿自己还没有情感和意识,一个成熟的灵魂住了进来,那也算不得鸠占鹊巢,只是……忘记喝孟婆汤了而已。” 阿絮本就干净清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抿着嘴角认真的追问:“那如果你也不知道在婴儿的身体里到底有没有幼生的灵魂,又怎么办?” 我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不知道嘛……” 阿絮的情绪有点儿低落,低着头轻轻的张了张嘴:“是啊,这种事情谁会知道呢?” 我沉默了很久,又和阿絮讲了另一个很牵强的道理。 “阿絮,你说会不会是这样,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外来的灵魂,而是……婴儿在出生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在梦中的世界活了一辈子,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的人生其实只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她啊,是没必要那么内疚的。” 柳树下的白衣少女愣了一下,茫然懵懂的抬起了头。 橘黄色的阳光穿过叶间缝隙,斑驳的光影洒在少女干干净净的脸颊上,像一幅画一样好看。 良久,阿絮仰起头傻乎乎的笑了笑,嘿嘿了很长的时间。 …… 但很久的后来我才知道,我其实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个问题的。 某个晴朗的夜晚,李家府邸屋顶上坐了一对父子,他们其实早就聊过了这个事情。 “儿啊,其实这个大陆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复杂得多。你爷爷也就是我老爹,在很早之前就在大陆的历史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人,他想去星空之外看看,也问过我想不想陪他一起走走。” “那爹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有老婆,只有一个老婆。你爷爷揍了我一顿,说我娶了媳妇忘了他,不过以后也没再问过我这个事了。” “哦。” “上次我进京的时候,你爷爷又让我带个话,不过和我无关,是带给你的。” “我?” “嗯,他说一个人远游太孤单了,问你小子以后想不想出去走走,爷俩一起做个伴儿。” 坐在房檐瓦片上的李十一沉默了许久,夜风吹拂而过,少年抬着头看着明亮的月亮,嘿嘿的笑了笑。 “我也有爹娘要照顾啊,你们老了我要在城里照顾你们的。” 老农笑咧了嘴,但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很晦气的话:“爹娘总会离开的,那时候你在洛阳城里可就没那么多牵挂了。” 屋檐上的那个少年耸了耸肩,笑得更开心了,比夜幕上闪烁跳脱的星星都要吵。 “我还有个妹妹啊,阿絮,等每年柳絮纷飞的时候,我总要给那丫头庆生的。” “啧,挺麻烦,以后要过很多年的生日吧……” “我们的阿絮啊,要健健康康,要长命百岁……” …… 【那个夜晚,阿絮在湖畔旁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很久,最终用颤颤巍巍的毛笔写下了一行不怎么好看的短句。】 【那段话只有她只给了我一个人看,我一直都记得。】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 …… 屋子里的青衣少年持笔补足了宣纸上的空白,嘴巴悄悄的动了动,好像无声的说了些什么。 庭院外夜雨潇潇,安静了一会儿后,一道高瘦的白色身影走到了屋檐下,推开了屋子的木门。 “吱嘎~” 白无常带着一阵清凉的夜风吹了进来,顾白水打了个哈欠,把手里的宣纸递了过去。 白无常低了低头,眼帘微动的审视了几眼,然后无声的收起了宣纸。 “跟我来。” 顾白水起身跟在了白无常的身后,顺着熟悉的长廊,走向了接下来的第三个庭院。 白无常依旧没有和顾白水搭话的意思,但顾白水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后,突然出声问了这样一句话。 “我们是不是在那儿见过?” 白无常身体一顿,但还是没什么反应。 “我这人记性挺好的,那晚上破庙的柴房里躺了六具尸体。” “有一具是你吧?” 第39章 你是穿越者吗 赶尸人大汉那晚上赶了六具尸体,其中有一具是一位恐怖的准帝老尸,差点儿把顾白水吓得灵魂出窍。 剩下的五具尸体,顾白水其实都没有见到它们真正的样子。 雨幕遮住了视线,不过在赶尸大汉往柴房里搬尸体的时候,顾白水隐约看到了唯一的一道白影。 五具黑色或是暗红色的尸体,那一具白色的就看上去格外显眼。 而且很长。 白无常面无表情的转过了身体,平静冷淡的看了顾白水一眼:“是我。” “那院外的牛头马面两位大哥也是?” “嗯,两具尸体。” 顾白水眼皮抖了抖,一下子就回想到了那个破庙的雨夜。 一个来历不明的赶尸大汉,手里赶着六具寂静无声的尸体。 而被赶的那六具尸体,是地府里的差役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 这玩笑是不是开得太大了些? 神话志异的故事里,从来都是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驱赶着厉鬼冤魂,什么时候会沦落到被人驱赶的底部? 而且另外两具尸体,一具是准帝老尸,另一具又是什么来头? 顾白水眼睛动了动,看着眼前带路的高瘦白影,隐约有了一点猜想和苗头。 这老叶府里,养着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完全就是一个阳间的阴曹地府。 除了这四位名气最大的之外,地府里还没露面的就只剩下判官和……阎王了。 准帝老尸是哪个阶位? 判官?还是阎王? 顾白水摸了摸鼻尖,深深的呼出了一口凉气。 如果按照最合理的猜想,这老叶府邸是李十一死后的大帝陵墓。 那么唯一阎王的位置就只能是这位腐朽大帝了。 准帝老尸是判官?那还剩一具尸体是谁的? 细雨笼罩着整个阴森的府邸,白无常不急不缓的在前方飘着,顾白水也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 顺着长廊走过几个拐角,白无常带着顾白水来到了府邸深处,最终停在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面前。 “砰砰~” 出乎意料,白无常很平静的敲了敲屋门,不过不是出于礼貌也不怎么恭敬,更像是例行公事的流程一样。 “哪个?” 屋子里面传来了一道沉稳清晰的声音,白无常面色不变的抬了抬眼。 “我。” “小白啊,”屋子里的那人似乎有些意外,问道:“做什么?” “带人。” 白无常惜字如金,似乎是觉得一问一答有些繁琐麻烦,就补充了一句:“小姐要见的人,答对两题了。” 屋子里短暂的沉默了片刻,然后毫无感情的传来了一句:“让他进来。” “吱嘎~” 木门被从外拉开,一个青衣少年探了探头,然后走进了屋子。 夜风夹杂着细雨吹进屋内,一卷卷书页扬起,但很快又被一张宽厚的大手压了下去。 三张木桌,一大两小。 红色的桌子最大,占据了屋子的主位,另外两张黑白色的桌子分在下面,各自的附近都放着一个蒲团。 顾白水已经熟悉了这里的布置,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那张白色桌子应该就是自己的位置了。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红色的主桌后还坐着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中年人。 头顶判官之帽,一手持笔,一手握书,面色平静的写写画画着。 果不其然,和顾白水猜测的没什么差别,走过了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之后,他就来到了判官的桌前。 判官没有在意台下站着的那个少年,在自己的书本上勾了几笔之后,才放下了判官册,露出了他的面容。 顾白水也随之抬起了头,和那位判官大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沉默,相顾无言,顾白水怅然的张了张嘴,但木桌后的那个红袍判官还是没什么表情。 “先生,我以为……您真的只是一个说书匠。”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其实我们在洛阳城外就见过是吗?” “嗯。” 本应该在酒楼里锁门的说书先生慢慢的点了点头,他放下自己的判官笔,抬眼说道:“你答应过我今晚不会出门的。” 顾白水抿了抿嘴,然后突然无声的笑了笑:“我答应过我师傅和师兄们很多事,但他们也都很清楚我不是什么讲信用的人,山里只有小师妹有点儿傻也有点儿拗,被骗了一次又一次,总是还有下一次。” 说书先生,也是就是老叶府邸里的判官大人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但眼神深处却也有了一点很遥远的怅然和奇怪。 这少年无耻的样子,还真有些像小姐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了。 也难怪小姐最后会决定在那间破庙里和他结伴而行,再走一次那条对小姐来说很有意义的路途。 “我记得那天晚上一共有六……个。” 顾白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六具尸体”这句话。 算上面前的判官和庭院里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一共是五具尸体,也只剩下最后那个准帝境界的老尸体的身份还没有揭露了。 “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加上我一共是五个。” 红衣判官拂了拂自己的衣袖,继续说道:“那晚上起来起夜上厕所的是我们几个的师傅,现在应该还在城外,再等一会儿就进城了。” 顾白水又问道:“那我这些考题是?” “小姐给你们准备的。” “有什么用?” “你觉得呢?”红衣判官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么明显你不应该猜不出来。”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你们是在找……真正的穿越者啊。” 红衣判官眼底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光,慢慢悠悠的张嘴说道:“当然,我们是在找真正的穿越者,已经找了很多年很多年了。” “那么,你是穿越者吗?” 红衣判官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不过视线其实一直都停留在了顾白水的身上,在等着这个少年最后的答案。 小姐说他不是,但到底是不是,对他们这群人来说其实很重要,就像是当年的李十一一样。 他们在李十一临死之前,也问了那个人同样的问题。 第40章 阴曹地府,斗地主 “我觉得我不是,我确定我不是。” 顾白水坐在了蒲团上,规规矩矩的拂了拂袖子。 “你这个问题我二师兄问过我很多次,小时候几乎两三个月就问我一次。他会和我对一些奇奇怪怪的暗号,也会搞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朝我挤眉弄眼。” “但每一次他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我完全不懂他在和我说什么。” 烛火摇晃,顾白水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是穿越者,但我真的不是,只是一个在山里长大的普通人而已。” “只不过帅一点儿,气质出众一点儿,天赋好一点儿,仅此而已。” 红衣判官抬了抬眼,默不作声的思索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我信你,以后有机会我会去找你二师兄谈谈的。” 顾白水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红衣判官看出了少年的犹豫,脸色平静的说道:“你是担心我们会对你二师兄做什么事?” “那倒不是。” 顾白水干脆的摇了摇头:“我二师兄不是什么好人,他也说过人在江湖总有一死,死道友不死贫道。” “你们有恩怨就去找他,别牵连到我就行。” 红衣判官嘴角抽了抽,然后深深的看了顾白水一眼。 “会的。” 顾白水和红衣判官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侧门悄悄的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黑影在门外一闪而逝,高高的官帽融入黑夜,消失不见。 老叶府邸的黑无常并没有露面。 不过路子幽倒是磕磕绊绊的答完了那一道所谓的理科题目。 这不是因为他足够聪明,而是他发现,不管自己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自己好像不管能不能答出来题目,甚至不管他的答案是不是正确的,都没什么人在意。 那些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好像对自己的题目根本是一窍不通,路子幽只要随便填些什么,就会被收起试卷领到下一个地方。 他就这样兜兜转转了六七个地方,回答了有关数学、化学、物理等各种科目的试卷。 李十一上辈子是个理科生? 还是学习很好的那种? 路子幽有些困惑,都成了大帝的人物,怎么对上辈子那些让人头秃的东西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这一路走来他也意识到了这老叶府邸到底是在做什么。 这些试卷,好像是在寻找出一个穿越者。 李十一是穿越者前辈,路子幽也是一个穿越者,他觉得这是一种传承。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是那位大帝前辈留给自己的福荫啊。 怀抱着这种想法,路子幽一路坦途来到了最后的这间屋子,但他也的确有些没想到,那个碍眼的家伙真的在这里等着自己。 两人聚齐,分坐在黑白两桌后,等待着传承考核的最后一局到来。 红衣判官若有所思的看了这两个人几眼。 那个选择了理科的黑衣少年他没有印象,但隐约嗅到了一丝阴阳圣地的腐朽味道,应该是某个擅长下墓的阴阳天骄。 或许还和姬家有点关系。 而那个满嘴跑胡话的青衣少年,是自家小姐带到洛阳城里的人。 小姐或许是觉得那个少年想李十一,只不过他不清楚是洛阳城和破庙里的李十一,还是后来的那个李十一。 手指翻起生死簿,红衣判官平静的抬了抬眼,对着下面的两个少年说道。 “我知道你们来这里是想要什么,不过按照正常来说,叶家老府邸不是外人能进来的。” “不管是你们,还是门外的那两个圣人,其实对我们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进府,便死。” 顾白水没有什么反应,路子幽为不可察的眯了眯眼睛。 “更何况今夜是一个对我们府里所有人来说都很特殊的夜晚,我们几个人的心情和脾气其实都不怎么好。” 红衣判官双手十指相交,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不是小姐想安安静静的离开,城里的那些老家伙,我是一个都不想放出去的。” “既然都快死了,那为什么不早些死呢?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碍眼,也让人恶心。” “洛阳城里埋圣骨,听起来其实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路子幽瞳孔不自觉的收缩成了一点,连身体都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红衣判官的口气简直大的难以想象,他的意思想把几十位人族老圣人一网打尽,摁死在这座洛阳城里。 这种事情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整个人族都会发生难以想象的震荡。 而且如果想要做到这一点,那也意味着至少需要两位准帝境界的恐怖存在出手。 这小小的叶府里藏着两个准帝? 路子幽的鼻息不自觉的粗重了些,他也觉得只有这种大手笔,才能真的匹配上腐朽大帝的陵墓。 “不过小姐不喜欢这种事情,她从来都不喜欢杀生和争斗,希望我们能安安静静的送别她。” 红衣判官无声的笑了笑,眼中有外人看不懂的笑意和悲伤。 “小姐说,等她死了,或许是要去地狱走过奈何桥,喝完孟婆汤的。但她是第一次死,没什么经验,所以想让我们扮一下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什么的,预先走走流程。” “这样,或许她会没那么紧张了。” 红衣判官说道这里顿了一下,抬眼看向了那两个正襟危坐的少年郎,说道。 “我想,小姐一个人是很孤单的,所以想送你们两个人中的一个一起下去。” 路子幽的脸色白了一下,他听懂了这位红衣判官的意思。 他们两个今夜只会有两种结局,一种活下来,另一种是灰飞烟灭。 当然,也可能两个人都是灰飞烟灭的结局。 “有关生死之事,对你们来说也是很重要,所以,我会问你们一些问题。” 两个少年抬起了头,面色各异,看着那个红衣判官翻动了自己手里的生死簿。 “仙台境的修士有三千年以上的寿元,我会把你们的寿元记在生死簿上,这也是你俩的赌注。” “我们来个很公平的游戏吧。”bookAbc.Cc “你们俩……玩儿过斗地主吗?” 第41章 寿命局 “斗地主?”路子幽的脸色有点儿古怪。 顾白水更是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坐在桌子后面的红衣判官突然撸起袖子,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来了一把黑底白面的纸牌。 “规则其实很简单,就是一种牌类游戏而已,每局都分成两个农民和一个地主,农民只要有一个赢就是共赢,地主只有自己赢才能通吃。” “不过我们三个玩儿的有点儿不一样,赌注是寿命,你俩一人三千年用完就没了。” 路子幽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你呢?” “我自然也是一样,只要你们把我的寿命都赢走,就算你们赢了。” “那如果我们的寿命耗尽了呢?” 红衣判官面无表情的看了路子幽一眼:“寿命耗尽了,自然就该死了。” 窗外夜雨飘扬,屋内两个少年和一个红衣判官聚在了一面桌子上。 红衣判官双手交错切着纸牌,顺便给顾白水简单的讲解了一下斗地主的规则。 在窗外的雷声划破夜幕的那一刻,斗地主的第一局正式开始了。 “叫地主,下注三百年。” 红衣判官很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赌注,路子幽和顾白水也可以抢地主,不过自己下的赌注要比判官更多。 顾白水看了眼自己的牌面,思索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抢。” 路子幽看着自己手里的牌,有些犹豫,但也还是没有和红衣判官抢。 红衣判官不加掩饰的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他翻开了手里的底牌,晾在了桌子上。 路子幽不动声色的看了几眼牌面,两个Q一个k,有些大,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让他更无语也更难受的是,自己的农民队友,那个顾白水连看都没看桌子上的底牌。 只是聚精会神的看着自己的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记牌还怎么赢? 路子幽心里有些无语,但也没什么办法,毕竟看他的样子也没玩儿过牌。 果不其然,顾白水几乎不怎么懂得斗地主的规则和基本规律,而那个红衣判官的牌运又不错,很轻易的就赢下了第一局。 两个少年各损失了三百年的寿命。 笔触轻抬,红衣判官在生死簿上记下了几笔,然后开始了第二局。 “还是叫地主,下注三百年。” 顾白水沉默无声,摇了摇头:“不抢。” 路子幽第二局的牌的确很差,几乎看不到什么大牌,所以他还是没有抢地主。 就这样,红衣判官又赢了下来,收割了六百年的寿元。 但让路子幽有些面色难看的是,没有抢地主的顾白水其实手牌出奇的好,不仅能连起来对子,还都是大牌。 但这么好的牌在手,他还是输掉了这一局。 路子幽眉头紧皱,隐约察觉到了一些危险。如果按照这种情况下去,他们俩一局都赢不了,都会耗尽寿元死在这里。 果不其然,在第三局里,顾白水还是没有叫地主。 几乎复刻了第二局的情况,红衣判官通吃两家,收割了六百年的寿元。 “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儿。” 红衣判官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脸色平淡的笑了笑:“我手里的生死簿可不是充场面的摆设,这是一件有关生死的原始圣器,你们俩失去的寿命是真的就失去了。” “概不退还的。” 路子幽顿时毛骨悚然,背后冒起了一阵阵凉气。 按照红衣判官的说法,自己的寿元真的在不知不觉中被那诡异的生死簿偷走,那岂不是说就算自己在今夜过后活了下来,也很可能不久于人世?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流下,路子幽表情阴晴不定了许久,然后阴翳的眯起了眼睛,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一旁的顾白水却没什么反应,依旧安安稳稳的坐在自己的蒲团上,甚至还有些心不在焉。 屋子里的火烛摇晃了一下。 牌分三份,第四局牌局开始了。 这一次路子幽的牌面相当不错,有连对也有顺子,还有一个四张6的小炸弹。 红衣判官依旧叫了地主,下了三百年的赌注。 顾白水一只手撑着下巴,吐出了一个“过”字。 “四百年,抢地主。” 这是路子幽的第一次尝试,红衣判官愣了一下,但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抢下去。 路子幽眼神微动,伸出右手探向了放在桌面上的三张底牌。书包阁 但这时候,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少年平淡的声音。 “五百年。” “你……” 路子幽面色难看的转过了头,深深的看了几眼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少年。 “你要抢吗?”顾白水反问道。 “六百年。” “七百年。” 路子幽几乎是话音刚落,顾白水就喊了上去,没有任何犹豫。 路子幽有些不明白,眯着眼睛对顾白水问道:“你是故意的?” “是啊,不明显吗?” “有什么理由?”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看着路子幽说道:“你说呢?这道理难道不明显吗?” “桌面上两个仙台境修士,一个圣人境界以上的大能,难道你还真觉得自己能把判官的寿元耗尽?” “这是不可能的。” 顾白水轻笑了一声:“三个人的牌局没错,但其实从一开始这赌局里的对手就只有你和我,一个人的寿元耗尽,才能结束牌局。” 红衣判官侧头看了顾白水一眼,什么都没说,但也没有否认。 路子幽愣了愣,他的确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是下意识的把判官当成了最大的敌手。 细细想来,这个人说的的确有道理。 “但你从刚开始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为什么不自己叫地主,让他赢了我们足足九百年的寿命?” 路子幽想不通,因为这样看来,只有他和顾白水叫地主才有意义。 红衣判官只是一个凑齐牌局的工具人而已,根本没必要把寿命白白的送给判官。 “因为我喜欢啊。” 顾白水侧了侧头,眼里平静的像是一汪死水一样。 “寿命这东西多了其实也没什么用。如果你再晚些时间叫地主,等寿命折半了之后,这牌局才会更刺激不是吗?” 第42章 我们曾杀过…… “七百年。” 顾白水又说了一遍自己下的赌注。 路子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张了张嘴:“八百年。” “九百年。”顾白水依旧面无表情。 “一……千年。” 这是路子幽自出生以来最豪气的赌注,但他也的确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如果能赢,自己会收获足足两千年的寿元,不仅补足了损失还多赚了千年寿元。 顾白水说得对,只有他们俩叫地主才有意义,共输共赢都没办法结束牌局。 但出乎意料的是,顾白水抬了抬眼,然后放弃了继续抢地主。 路子幽松了口气,就当他伸手探向桌面上的底牌时,那个身穿红衣的判官突然奇怪的笑了一声。 “一千一百年。” “呵。”顾白水忍不住笑出了声。 路子幽的表情憋屈阴沉,但还是放开了手,让红衣判官叫走了地主。 原因也很简单,路子幽可以和顾白水对冲寿元,但不敢和红衣判官叫赌。 这局赌注是一千一百年的寿命,如果路子幽赢了,一样可以补足自己的损失。 但如果他和红衣判官叫下去,那很可能把自己的全部都赌在桌子上。 他不敢赌。 红衣判官看透了路子幽的心思,把牌拿在手里,然后翻在了桌面上。 两个2,一个A,牌面很大,能左右胜局的底牌。 第四局,路子幽认真谨慎的开始打牌,用尽了所有的精力算计,但还是功亏一篑,输给了红衣判官。 不是因为红印判官的牌技有多好,而是全亏了顾白水的捣乱。 不管路子幽出什么牌,一定会被红衣判官和顾白水封死,然后顺给地主。 一个农民和一个地主一起对付另一个农民,这几乎把路子幽的胜率降到了最低。 牌局结束后,路子幽的表情已经无法掩饰的难看扭曲。 他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顾白水,满脸的难以理解:“你是完全不计后果,不想活了是吗?对着消耗寿元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顾白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平淡的笑了笑:“把你逼进绝路,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好处。” “你是真的疯了。” 第五局开始,红衣判官没有再叫牌。 回合来到了顾白水和路子幽的手里。 “九百年。” 顾白水没有给路子幽任何考虑的时间,一下子便把自己所剩的一千年寿命赌在了桌面上。 路子幽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赌上自己全部的一千年,要么把底牌让给顾白水,当作农民。 但顾白水肆无忌惮的态度,让路子幽有些犹豫不决。 他弄不清楚到底是因为顾白水本身就是疯子,还是他在自己来到这间屋子之前,就和红衣判官达成了某种交易。 如果是前者还好,但如果是后者的话,这一局很有可能复刻上一局的情况。 红衣判官故意放水给顾白水,那自己也是必输无疑。 路子幽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一咬牙,按在了桌面的底牌上。 “一千年,我和你玩儿最后一局。” 底牌缓缓翻开,两张黑色和白色的鬼脸伏在桌面上。 路子幽的表情从忐忑到惊喜,最后化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两张鬼牌,几乎是能出现的最好的底牌了。 红衣判官挑了挑眉头,似乎也有些意外,但顾白水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看来我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 路子幽目光阴冷的狞笑一声,毫不掩饰眼里的杀意和凶戾。 “我早就说了,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牌桌上的最后一局进行的很快,路子幽扔出一个飞机外加一个连对,就已经差不多清空了自己的手牌。 当他手里只剩下两张鬼牌和一张单的时候,胜局已定。 红衣判官交牌落地,在自己手里的生死簿上划去了顾白水剩余的寿元。 而路子幽,则几乎毫无变化。 “比想象的有点儿无聊。”红衣判官皱了皱眉头。 “是啊,我觉得其实你们也没必要试探的,直接问也没什么差别。” 牌局的胜者路子幽愣了一下,没懂这两人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自己不是赢了吗? 那个碍眼的人淘汰出局,剩下唯一的传承者就是自己了。 还要问些什么? 但他没来得及问任何问题,那个红衣判官就已经站起身来,默默的收起了生死簿和纸牌。 “不管结局如何,既然你俩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回答一下你们的问题。就算上路了,也至少不做一个糊涂鬼。” 红衣判官抬了抬眉头:“你俩谁先来?” “他先吧。” 顾白水侧了侧头,看着窗外的夜雨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我不急。” 路子幽倒是也没客气,毕竟在他的角度看来,这府里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要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这座府里,是李十一的墓陵之地吗?” 雨声渐大,红衣判官在印在窗户上的剪影缓缓的点了点头。 “算是。” 路子幽的眼底不由得闪过一抹狂喜,呼吸急促的问道:“李十一前辈最终是不是证道成帝了?” “也没错。” “那你们都是李十一墓陵的守护者?” “算是。” 路子幽郑重其事,满脸诚挚的问道:“我通过了所有的传承考验,可有资格继承前辈的衣钵?” 红衣判官侧了侧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好一会儿,然后问了一句。 “你想继承李十一的衣钵?” “自然,求之不得。” “那我得问问小姐的意思。” 红衣判官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平静古怪的问了一句:“你是李十一生前所说的穿越者吗?” 路子幽愣了一下,心底还是有些迟疑和惊疑不定。 毕竟对每一个穿越者来说,这是自己最隐秘的事情,他没想到会就这么简单的被摆在台面上。 但路子幽想着,也可能这些人都是李十一前辈最虔诚的下属,所以前辈没有避讳自己的秘密。 这或许也是自己能否继承李十一大帝传承的最后一步。 路子幽想到这里,坚定的点了点头:“我是。” “哦,这样啊。” 红衣判官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又侧头看向了那个不言不语的顾白水。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 顾白水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抬眼轻声的问了一句:“李十一后来,是怎么死的?” 红衣判官扭过了头,看了眼屋子外窗边的那几个影子。 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摇头平静的笑了一声。 “是……我们杀的啊。” “轰隆!” 窗外雷声轰鸣,大雨倾盆而落。 屋子里本来喜意盎然的路子幽,脸上的表情在瞬间凝固僵硬。 嘴唇颤抖,面色苍白如纸,不再能看见丝毫的血色。 第43章 李十一的病 李十一,是老叶府邸里的这些妖魔鬼怪杀的? 路子幽嘴唇不自觉的抖动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苍白难看。 不是说自己的穿越者前辈,李十一已经证道成帝了吗? 怎么会被府里的这些家伙杀害? 杀戮一尊大帝? 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传出去的话,整个大陆都会震撼动荡吧。 可如果是老叶府邸里的这些家伙杀了成帝的李十一,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在府里为李十一守墓?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相比于路子幽的失态和惊恐,顾白水的表情要平静沉默了许多。 他倒不是猜到了李十一的结局,只是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么简单而已。 老叶府邸的这些人能杀一尊大帝,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件颇为震撼的事情。 不过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老叶府里的这些人为什么要杀李十一,李十一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十一的确证道成帝了,不过就在他渡劫成帝的最后一刻,藏在暗处的我们一拥而上,把彻彻底底的他杀死在了星空之外。” “魂飞魄散,挫骨扬灰!” 红袍判官眯起了眼睛,脸上甚至不加掩饰的流露出了享受和欢喜的情绪。 他在回味,回味那件很久以前的事情,至今还是难以忘怀。 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想在临死前大声的宣告世人,让所有人和他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复仇的快感,总是让人无与伦比的满足。 “李十一是人族历史上存在时间最短暂的大帝,我们为了杀他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哪怕谋划布局几千年,哪怕惨胜之后十不存一,但我们还是无比的喜悦和满足。” “不是因为我们能杀大帝,而是因为我们杀的是李十一,在他人生中最重要最光明的那刻,把他从云端拖入了炼狱。” “死去的同僚即便只剩半具残躯,也要张开嘴撕下他的一块血肉。他们燃烧了自己的本源和灵魂,在李十一狼狈慌乱的反抗中死去,也一样肆意的狂笑着。” “那是我们人生中最欢愉的一天,也是大陆历史上一场……最盛大的复仇。” 窗外的暴雨一下子变得肆意疯狂了起来。 无数的雨滴击打在窗户上,传出一阵阵纷乱不停的杂音。 屋子外的四个身影站在屋檐下沉默不语,但也有一尊巨大的牛头,仰起头颅看着夜幕,温和又残忍的咧开了大嘴。 “其实你们猜的都没错,李十一的确是个穿越者。” 红衣判官收敛起了自己恐怖诡异的笑容,平淡而冷漠的继续说着。 “他在洛阳城外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掘了自己师傅的坟墓,也灭了自己宗派满门生灵。” “可是无人知晓,在入圣之后,他装模作样的回到了长安城,贪图皇位和国库。” “李十一的母亲一直都很聪明敏锐,那个失去了女儿的妇人猜到了一些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情,最终选择自缢而亡。” “你们猜猜,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什么呢?洛阳城里那个少年的故事,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 红衣判官看着那两个少年。 路子幽早已脑中一片空白,无力思考,只是呆呆愣愣的倚着身后的柱子。 顾白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 “在他生病的时候吗?” “是,在那个春末夏至,也在洛阳城那个很漫长很漫长的季节。” 红衣判官无声的笑了笑,眼中的情绪却是外人看不懂的复杂。 有厌恶和憎恨,也有无奈和悲伤。 那些年,他们的确是想杀死李十一,恨不得挫骨扬灰,食血抽筋。 但他们……从来都没想过杀那个洛阳城里的少年。 像自己家小姐所说的,他是一个好人。 可好人,总是不长命。 这是一件很让人悲伤的事情,也是小姐这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 窗外夜雨滂沱, 在一抹安静的烛火下,红衣判官张了张嘴,声音冷漠平静。 却如同撕破夜幕的雷霆一样,揭开了那被埋葬了无数年的秘密。 “李十一是穿越者,但在那场春雨来临之前……他还不是。” …… —— 从云雾山脉回来之后,李十一就病倒了。 从早到晚咳个不停,宫廷里的御医检查不出是什么毛病,只让他当作风寒静养。 洛阳城里除了一个邻院少女外,没什么人放在心上,只有李十一自己察觉到了一些不同的诡异之处。 这风寒来的太突然了,也太巧合。 李十一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每个夜晚都会做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大雾弥漫,四周潮湿幽静。 李十一除了雾什么都看不清,他没办法离开自己在梦里的位置,没办法去辨别到底在哪里。 黑夜和云雾汹涌而来,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很孤单,很安静。 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影。 …… 初春的时候,洛阳城里下了一场小雨。 李十一的风寒就更严重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力气在渐渐流失,精神开始疲惫和低沉。 他不愿意去田野间吹风,也不愿意和其他人靠的太近,就连后山的那棵柳树,李十一都很少去照顾。 每天晚上的梦还是一样,但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梦里多出了一些轻微的声音。 像是雨滴落在地上,也落在了湖水里。 当梦里出现声音的时候,李十一发现自己能在雾气里走动了,不再像是一个木偶一样只能待在原地。 尽管每次走动都会很累,但李十一还是想去雾气的深处看看,那轻微的水声到底来自哪里。 水声是不是和自己的病有关? 为什么他总觉得……很熟悉? 就这样,白天的时候李十一无精打采,看着天空和柳絮发呆出神。 而每到夜晚,他就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自己梦里的雾气中寻找水声。 …… 他找到了,在洛阳下了第二场春雨的时候。 当李十一在梦里走到尽头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石壁。 水声从石壁后面传来,一滴接着一滴,清晰而缓慢。 李十一用手摸着梦里的石壁,却不知道为什么能感觉到冰凉的触感。 他站在石壁面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敲响了石壁上的铁窗。 石壁的那头,有一个人。 李十一见过他的影子,就在自己开始生病的时候,也是雾气第一次到来的时候。 石壁后面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很陌生,很遥远。 他问李十一,最近过得怎么样。 李十一说自己病了,不怎么舒服。 那人就笑了笑,说是病总会过去的,等到下一次春雨到来的时候,李十一的病就好了。 第44章 无人知晓的故事 石壁后面的那人没有撒谎。 洛阳城里下了第三次春雨的时候,李十一的病就好了大半。 他不再咳嗽,身体状况也不再发虚。 但梦还是持续不变,李十一好奇石壁后面那个人的身份。 于是他们就搁着石壁开始交谈。 …… 在交谈的过程中,李十一发现那个人懂得很多的事情。 他知道什么是阿絮说的马桶,知道什么是灯泡,也知道火药和镭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 石壁后的那个人和阿絮是同类人。 李十一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便更想要了解石壁后的世界。 那个人和李十一聊了很多东西。 就连阿絮没有讲完的《西游记》和《三国记》,那个人都记得很清楚,讲的很明白。 他像是一个无所不知,也有问必答的神明一样,搁着石壁向李十一讲述文明的火烛。 这本来应该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但李十一却渐渐的发现了让他毛骨悚然的东西。 …… 第四场春雨散落在洛阳城的时候。 李十一就站在湖心亭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天空,没有咳嗽,但也丝毫没有其他的感觉。 府里的其他人觉得李十一的病好了。但只有李十一自己清楚,他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他看上去和常人一样,但那只是病情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从肉体到灵魂,这病是一次从内到外的“洗礼”。 李十一渐渐感觉不到了自己情绪的波动,他变得无喜无悲,冷漠的不像是一个人。 他变得越来越“干净”,也越来越像是一具陌生的躯壳。 夜深人静的时候,石壁后的那个声音依旧没有离开。 但李十一却有了一些新的思考: 为什么石壁后的那个人会对自己这么了解呢?为什么他总是会谈到阿絮呢? 为什么,他敢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自己,完全不怕自己泄露了他的秘密呢? 李十一想不明白,但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失去了人最基本的情感。 他向石壁后的那个人问了这几个问题。 但那人安静了许久,最后只说等到最后一场春雨到来的时候,李十一会知道一切的答案。 …… 李十一接受了这个说法,等着最后一场春雨的到来。 白天的时候,他在洛阳城所有人的面前都表现的一如既往,好像身体本能的会演戏一样。 阿絮从长安城里寄回来的信件,李十一也会认真的回答,竭尽所能的不露出任何破绽。 但那丫头好像本能的察觉到了什么不安,写了一封又一封信件,不停的询问,也不停的试探着什么。 李十一最终还是没有演好这最后一场戏。 信那头的少女意识到他病了,于是从长安城里偷跑了出来,风尘仆仆的赶回了洛阳。 但她……还是回来晚了。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洛阳城的柳树被吹得七扭八歪,张牙舞爪。 而李十一还是推倒了自己梦里的那个石壁,见到了后面的东西。 …… 那是一个水牢,一个长安城里的水牢。 每一滴水的声音,都是从水牢里传出来的。 原来自始至终被大雾掩埋的都是那座长安城,李十一走在空荡荡长安城的街道上,却除了雾气什么都看不见。 几年前,李十一在这间水牢的外面看守过一个犯人,一个恶魔。 后来那个恶魔死了,死在了长安城的水牢里。 但几年后,李十一一个人又回到了这里。 当墙背被推到的时候,李十一也看见了水牢里被困住的东西。 那是一个黑色的人型怪物,脸部是黝黑的骷髅,眼眶里却闪烁着冰冷机械的蓝色。 它好像没有人的意识,却躲在石壁后面伪装成人和李十一聊了很长的时间。 “它是机器人,也可以说是我的系统,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 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的雾气里响起。 李十一怔怔的转过了身子,看到了一个应该死了几年的中年人。 那是水牢里的恶魔,死而复生的恶魔。 “你问我为什么敢告诉你所有的事情吗?” 那个恶魔一样的中年人诡异的笑了笑:“因为今晚过后,我就会是你啊。” 李十一的精神开始恍惚,渐渐涣散了起来。 但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他还是听清楚了那人的最后一句话。 “哦,对了,你妹妹阿絮也是穿越者,和我一样的,我们是同类。” 李十一无力的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李十一在濒死的那一刻想到了很多事,他想到了一个很快就会赶回洛阳的丫头。 那个时候,她遇到的那个人就不再是自己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认出来。 他想到了太祖爷爷和自己父亲问过自己的问题,但还没有机会给出自己的答案。 他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出口,但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其他人了。 …… 比如他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的妹妹,阿絮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 太祖爷爷问自己世界上有没有生而知之者,李十一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包庇了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 阿絮出生的时候,很傻也很执拗,一点穿越者的心机都没有。 那个襁褓里的婴儿不吵不闹,眼里没有懵懂,只有冷漠和倔强。 她不加掩饰的,直勾勾的看着愣在床边的少年,眼底的倔强像是在清楚的诉说着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那时候的李十一的确是惊起了一身冷汗,想到了太祖爷爷说过的那种人。 但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后,李十一又注意到了那个襁褓里的小丫头紧紧攥着的手掌。 他沉默的看了她很久,她也倔强的对视着他。 李十一看到了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冷漠下掩盖着的恐惧、不安和……歉意。 …… —— 窗外大雨倾盆,屋内的火烛悄悄的摇曳了一下。 “李十一知道李絮是穿越者,从那丫头一出生的时候就知道。” “那丫头在很小的时候就不喜欢个外人交谈,因为她觉得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一切都很陌生,也让她害怕和不安。” “她连和自己老爹娘亲说话的时候都只是低着头,抿着嘴,一言不发。” “唯独一看到自己那个没心没肺的哥哥,就嘿嘿的笑个不停,也唠叨个没完。” “他俩啊……都是很温柔的人。” 红袍判官无声的笑了笑,瞳孔深处是无声的悲伤。 “但又有什么用呢?在李絮回到洛阳的那天,天上飘满了柳絮,她还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了那个少年的身体,用他的手亲手毁掉了一切。” “这才真是个让人悲伤和无力的故事啊。” 第45章 我要死啦 “我们憎恶那个陌生的李十一,连带着所有的穿越者。” 红衣判官衣袖飘起,在摇曳的烛火中,把那个名叫路子幽的穿越者拍成了粉末。 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屋子外的大雨倾盆而下,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四个人影消失在了窗边。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之中。 顾白水紧了紧衣袖,听着窗外的雨声,却总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发寒。 他弄清楚了洛阳城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也懂得了那个小乞丐嘴里的“两个穿越者”。 李絮是她认识的第一个穿越者,一个心怀愧疚的小丫头。 李十一是她见到的第二个穿越者,或者说是一个……被穿越者。 洛阳城里的故事,在一个漫长的春季里发生了变化。 一个陌生的灵魂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然后占据了洛阳城里那个少年的身体。 少年变得陌生冷漠,亲手杀死了认出自己的同类少女,然后去了很多地方,像小说里那些主角一样的风光无限。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有一些人在暗中盯着他,像是伺机而动的群狼一样,只等着他露出一点破绽,就会疯狂的从阴影里扑出来把他撕成碎片。 在那个“李十一”证道成帝的那一天,老叶府里的牛鬼蛇神们抓住了那个机会,把这个卑劣的穿越者挫骨扬灰,挖坟掘墓。 路子幽觉得这个老宅院里住着李十一的跟随着,帮他的前辈守护着大帝陵墓。 但实际上,这个老宅院里住着的是一群豺狼虎豹,杀死李十一的真正凶神。 他们在大陆的历史上寻找着一个又一个穿越者,然后像是对待李十一一样,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老叶府里的凶神们憎恶穿越者,自始至终都在狩猎着每一个穿越者。 …… 顾白水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红衣判官问了一句话。 “李十一不是腐朽大帝?” 红衣判官平静的点了点头:“他当然不是,李十一成帝的时间不过半个时辰,然后就死在了我们的手里,哪有时间给自己取帝号?” “可传言里说,李十一和腐朽大帝有关系。” 红衣判官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听到传言的源头,是从我们这里传出来的。” “嗯?” “我们的确觉得李十一和腐朽大帝有关系,因为是腐朽大帝创造了浑身红毛的不祥生灵,而李十一的身后也一直跟着一只红毛怪物。” 顾白水愣了一下,问道:“那李十一身后的红毛怪物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 “死了?” “在李十一成帝的那一天,那只红毛怪物和他一起死在了我们的手里。” 红袍判官眯了眯眼睛,安静了片刻后,侧过头对着顾白水说了一句话。 “我们这么多年来发现,其实每一个穿越者的身后都跟着一只红毛怪物。” “所以我们也想知道腐朽大帝到底是什么人物,那些红毛怪物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顾白水眼帘微动,抬眼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 红袍判官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无奈的笑出了声。 “我们都是一群落魄的书生而已,在深山老林里被一个小姑娘骗到了宅子里,然后又去了长安考取功名。” “有人考的一般,有的人考得不错,像我和吴天的那一届,一个文状元一个武状元。” “不过也没什么用,毕竟小姐不会喜欢我们这些人。” 顾白水看着屋子里摇曳的火烛,沉默了许久,这才想明白了故事的全貌。 洛阳城里的叶家府邸是老叶府,那也证明了还有一个新的叶府,在很远的一座山里。 故事里的叶家小姐离开了洛阳城,在一个深山老林里修了一间宅院。 她记得阿絮给自己讲过的一些故事,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于是很多路过的书生武夫便着了她的道。 但那些书生也没什么怨气,很无奈的在那座深山里安家落户,有的踏上了修行之路,有的去了其他的地方求仙问道。 很多年后,这些书生聚集在了一起,谋划了一件只有他们知道的事情。 他们杀了一尊大帝,然后把那尊大帝挫骨扬灰,埋葬在了老叶府邸里。 这或许是很久之前那个洛阳城里的叶家小姐对李十一的报复,只不过顾白水还不知道那个记仇的小乞丐和李十一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夜雨渐渐,窗外长廊里传来了阵阵的脚步声。 “吱嘎~” 木门被从外推开,探进来了一个小脑袋瓜。 洛子薇看着屋子里面的红袍判官和顾白水,轻轻的笑了笑,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我都说了,他不是穿越者的。” 红衣判官默然的点了点头,看着门口的自家小姐,也无奈的笑了笑。 “我想和他谈谈,阿远你和爹爹在城外等我吧。” 洛子薇指了指顾白水,对着红衣判官说了一句。 红衣判官似乎很听麻衣少女的话,只是轻轻的瞥了眼顾白水,便诡异的消失在了这间屋子里。 整座老叶府依旧是被大雨笼罩,但顾白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有一些人离开了这里,去往了洛阳城门口的屋檐下。 他们在等着府里的少女,也在等着一场简单的告别。 顾白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对麻衣少女问了一句:“你爹爹是?” 洛子薇耸了耸肩:“你们见过的,那晚他还故意起夜来吓你的。” 顾白水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破庙的雨夜,还有站在门口努力放水的那具准帝老尸。 “那位,是你说的老秀才?” “嗯啊,我爹其实在修行上挺有天赋的,为了向那人报仇修到了准帝境。” 洛子薇侧头说道:“而且我爹也是一个很记仇的人,为了能活得更久些,还把自己的身体炼成了尸体。” “那你呢?” “我?” 洛子薇皱着秀气的鼻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其实是还好的,我讨厌那个人,但也清楚李十一早就离开了这里,所以复仇对我来说是没什么意义的。” 烛火摇曳,灯光下的麻衣少女颇为怅然的叹了口气。 “我其实不擅长也不喜欢修行,但爹爹和吴天他们总是想方设法的给我续命,我才能赖着不死,一直活到今天。” “但其实对我来说,活这么长时间好像也不怎么开心,……是挺累的。” 顾白水抬了抬眼,看见对面那个秀气的麻衣少女开心清爽的笑了笑,有些无言的疲惫,也有些浅浅的窃喜。 “我要死啦。” 第46章 洛阳城里的言情故事 “爹爹和吴天他们会陪着我走完最后一段路,从洛阳城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那里叫黄泉,也叫奈何。” “我知道城外来的那些老人想要什么,但很可惜,李十一死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 遥远的天边泛出鱼白色的晨曦, 麻衣少女推开了屋子里所有的窗门,让清凉的雨丝和晨光驱走了屋子里的昏暗。 她看着遥远的城外,漫天的雨丝中,有着柳絮迎着春风轻轻飘起。 天快亮了,她也应该上路了。 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很不确定的东西,洛子薇活了很漫长的时间,但她也觉得自己好像只活了三天的时间。 第一天的她还没有来洛阳城,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乞丐而已,对什么都一无所知,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第二天她在一间破庙里遇到了一个很好看的少年,那个少年牵着她的手把她带进了洛阳城。 洛阳城是个很大的城市,但也很温暖。 柳絮飘扬起来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很好。 但第三天到来的时候,她发现阿絮死了,那个叫李十一的少年也死了。 洛阳城变得空荡荡,也变得陌生了起来。 她离开了洛阳城,在外面游荡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些日子她经常会做一些梦,有湖畔柳树下的少年和少女,也有洛阳城里的人。 她其实从来都不喜欢向什么人复仇,因为她不知道那个人是从哪儿来的。 星空之外? 还是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就能这么简单的占据那个少年的身体,悄无声息的夺走了他的一切,也毁了一切呢? 穿越者啊,真是一些让人厌烦也无力的鬼东西。 洛子薇其实很清楚,即便他们杀掉再多的穿越者,洛阳城里那个少年也不会再回来了。 从浔阳来的小乞丐,在那个名叫李十一的少年死后,只是忙忙碌碌走完了一辈子。 但直到现在,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走出过洛阳城。 不清不楚,糊里糊涂的啊。 …… 麻衣少女走了,给顾白水留下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她说盒子里面装着顾白水想知道的一切,也给他留了一件小礼物。 城西的老叶府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了顾白水一个人。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还有那个红衣判官都离开了洛阳城,他们身边带着一位风尘仆仆的小丫头,去往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些人的故事画上了一个句号,但有些人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在微弱的灯光和窗边的晨曦下,青衣少年打开了手里的盒子,看清楚了里面摆放好的东西。 是一封信,和一把很干净的青铜匕首。 窗外的雨声还是很大。 顾白水从盒子里拿出了那封信,然后悄然无声的展开了它。 这是洛阳城里的最后一个故事,也是叶家小姐和李十一的故事。 …… —— 洛阳城里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言情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李府的小少爷和叶府的小姐。 据一个名叫阿絮的少女传来的可靠消息,李十一和叶家小姐认识的时间很早,比她和她爹认识的都要早。 洛阳城里很多人都知道叶府的大家主是入赘来的秀才,和自己的妻子也是情投意合,相敬如宾。但一直到叶家主的妻子离世,他们都没有一个儿女。 叶家小姐是老秀才唯一的女儿,可那时候的老秀才自己都不知道。 在老秀才背井离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自己的故乡,那个偏远的小镇,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流浪在外。 叶家小姐幼时被一个阿婆收养长大,等到阿婆去世之后,她才自己一个人来到了洛阳城寻亲。 浔阳到洛阳的距离,是一段格外漫长遥远的路途,那个小丫头就靠着自己的双腿,一步步的走到了这里。 风尘仆仆,灰头土脸,活生生的像是一个小乞丐一样。 不过她认识的第一个洛阳城人,比她的样子也好不了多少,甚至还更加狼狈。 那个鼻青脸肿的倒霉蛋,正是从洛阳城里离家出走的李十一。 他和她是在洛阳城外的一座破庙里相遇的。 小乞丐来洛阳寻亲,李十一则是打算一个人去轻亭,进行自己人生的第一次“远游”。 他不是心血来潮,那时候李十一和阿絮打了一个赌。 阿絮觉得李十一根本没那个本事走到轻亭,最多走到一半就得求爷爷告奶奶的让人去救他。 李十一颇为恼火,觉得自己被阿絮那丫头瞧不起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于是他打包好包裹和行李,就这样一个人上路了。 离家出走的少年想要证明自己,但最后的结果还是很尴尬。 李十一连洛阳的地界都没走出去,就被路过的山贼马匪洗劫了一空,还被不讲道理的圈儿踢了一顿。 不过也不怪人家山贼,原本那些山贼很有职业道德,打算抢完东西就走。 但架不住李十一嘴贱,非要挑衅嘲讽人家不专业抢完东西都不问问自己是那条道上的,他就被掉头回来的山贼摁在地上揍了一顿。 李十一被揍完之后老实了,身无分文鼻青脸肿,连填饱肚子都成了问题。 他想着自己之前好像路过了一间破庙,庙里虽然没什么香火,但贡品还是有的。于是他一路小跑去了山里的破庙觅食。 在案台下面,他和一个小乞丐对上了眼睛。 小乞丐灰头土脸,秀气的小脸皱在了一块儿,但她有一双很干净很明亮的眼睛。 李十一问过才知道,小乞丐也是来老庙里找吃的同行。 小乞丐很大方的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了李十一一半,但李十一没吃饱,又腼着个脸多要了几个桃果。 吃饱喝足之后,两个年岁相近的同龄人依着石柱子,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笑个不停。 李十一问她是从哪儿来的。 小乞丐说自己是从浔阳来洛阳寻亲的。 李十一闻言沉默了很久,有些挂不住脸,因为小乞丐所走的路途是他原本计划的十倍不止,他实在是没好意思告诉小乞丐自己的遭遇。 第47章 红毛怪物的身体里,藏着穿越者的禁法 不过也多亏了这个小乞丐,李十一才有了一个像样的借口带着人家灰溜溜的回到了洛阳。 少年的意气之举最终止于洛阳城外的一间老庙里,唯一的战利品是带回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小姑娘。 …… 但李十一的远游梦一直都没有死心过。 每年夏天到来的时候,李家的小少爷都会想方设法的往洛阳城外跑,进行一年一度的“远游大计”。 而且每一次他都会带上一个小丫头,和他一起出逃。 李十一觉得那小乞丐是他值得尊敬的前辈,两个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行囊,踌躇满志的离开洛阳,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壮烈和使命感。 但一般来说,最多不用五天的时间,洛阳城的门口就会多出两个垂头丧气,灰头土脸的小家伙。 洛阳城里的百姓也习惯了如此,看着街道上有气无力的少年笑个不停。那小丫头是无所谓的,乖乖的跟在李十一身后从不抱怨。 但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个偷拐叶家小姐的李十一就要分外的小心了。不然一遇到那个爱女心切的老秀才,就会被拎着棍子追上十几条街。 老秀才咬牙切齿,但每年这个时候也会有些困惑,自己明明严加防范,叶府的高墙和仆人们严防死守。 这李家的小子是怎么每次都能把他女儿拐出去的呢? 但老秀才不知道,李十一其实从来都没有去叶府拐带那个小丫头。 他只是通个信,在洛阳城外的大石头上等着,那个小丫头自己就会从戒备森严的院子里溜出来,和他一起出逃。 只不过那时候的李十一的确有些木楞,他一次也没想过,那个千里迢迢来洛阳寻亲的小丫头好像没什么理由和他一起离家出走吧? …… 再后来,时间好像过了很久。 那场春雨带走了一个少年,洛阳城里的故事也发生了变化。 小乞丐的直觉总是很准,她察觉到了“李十一“的奇怪和陌生。 于是她开始恐惧、逃避、想尽办法的躲着那个人。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操作着洛阳城里的一切。 言情故事的走向开始破裂,像是一个烂俗的故事一样,小乞丐被指责成了背弃婚约的骄纵大小姐。 趾高气昂,目空一切。 而那个出身皇室的人,变成了烂俗故事里受到羞辱的不得志少年。 故事的最后,是少年摇身一变,成为了耀眼的天才人物。 叶府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反派开始凋零没落,被人指指点点。 那个一生清贫的老秀才辞去了所有官职,紧闭门户,再也没有走出过那个荒凉的院子。 故事好像在等着某个小乞丐后悔,来祈求那个叫“李十一”的主角。 但她不会。 她和阿絮一样,有时候会固执的走上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旅途,风尘仆仆,也不停下脚步。却也会轻易的握住一个少年的手掌,乖乖的跟在身后,不问前途。 …… 少年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某一天小乞丐意识到了这点,又一次的背起行囊带着老秀才离开了洛阳,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个曾经热热闹闹,防范自己家小姐被拐走的老宅子,渐渐荒凉没落。 洛阳城里不会再有一个小丫头翻过自家的围墙,顺着高大的柳树而下,背着行囊满目欢喜的跑向远方。 洛阳城外也不会再有一个躺在大石头上,晒着太阳的懒散少年,等着她一起离家出走了。 …… —— 故事自此结束,信纸也翻到了最后一页。 烛火下的青衣少年低垂着眼帘,没有再说任何话。 他忽然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那个小乞丐知道自己快死了,于是想要自己一个人回到洛阳,顺路去和李十一相遇的破庙里再看看。 但在那个雨夜,小乞丐在破庙里遇到了一个和记忆里那个人有些相像的青衣少年。 她起初愣了许久,又自嘲的笑了笑。 那个少年的确和李十一很像,满嘴胡言乱语但却又格外真诚。 小乞丐想,自己一个人走完最后这一段路有些孤单,和记忆里的感觉确不太一样。 于是她就和那个稀里糊涂的年轻人走上了去往洛阳城的路,还给他讲了一个很久之前的故事。 那一路没有想象的那么长,偶尔夏风会吹过林稍,树冠里的老蝉也不怎么鸣叫。 两个人影摇摇晃晃的走在泥泞的土路上,就像是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一样。 最后这段路,很安心也很好,让她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只不过她也知道身边的少年,的确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将手里的信纸装回了那个盒子,然后安安稳稳的锁好。 这是他和她的故事,不应该给太多无关的外人知道。 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滴打在屋檐上的雨声盖住了宅院里的一切。 但屋子里的少年并没注意到的,在他身后的窗户上慢慢的多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影子。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悄无声息的撕破了窗纸,落在了木椅上。 那里有一柄很干净的青铜匕首,也是这个宅院的主人留给顾白水最后的物件。 顾白水还是反应了过来,扬起手里的盒子,狠狠的砸向了窗边的怪物。 但怪物无动于衷,即便盒子尖锐的棱角刺破了它的脸,它依旧死死的握住了那柄匕首。 鲜红色的血液从额角留下,淌进了怪物的嘴里。 怪物看着屋子里的青衣少年,突然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 顾白水脸色凝重了下来,目光牢牢的锁定在了怪物的脸上。 红毛杂乱,瞳孔狰狞。 它不是从大帝禁区里逃出来的那只老怪物,而是跟在路子幽身后的另一只怪物。 瞑榷。 “这老宅院里的牛鬼蛇神看来对我们这些穿越者还是不够了解啊。” 红毛遮面的怪物突然狞笑了一声,突然口吐人言,发出了顾白水有些耳熟的声音。 “既然杀了我的本体,为什么不连瞑榷都一起杀了呢?” “他们只知道每一个穿越者都有一只红毛怪,但却不知道每一只红毛怪物的心脏里都孕育了一道先天的本命禁法。瞑榷的身体里寄生着我的灵魂,只要我和瞑榷不同时灭亡,就可以相互替生,不死不灭。” 顾白水的眼底闪过一抹惊色,他的确没有预料到世界上还有这么诡异恐怖的禁法。 就算在大帝禁区的那些陵墓里,也从没听说过类似的禁发。 按照眼前这个怪物的说法,只要没办法同时杀掉路子幽和他的红毛怪,那便永远没办法彻底的杀死他们。 但下一刻,顾白水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凝视着窗边的那个红毛怪物,发现这个怪物的身上全是狰狞的伤痕和恐怖的血迹,就像是被某种凶兽蹂躏了一通,拼尽力气才险象环生一样。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 红毛怪物身体微僵,握着手里的青铜匕首,没有言语。 但也正是这样,顾白水眉头一挑,猜到了一些它没有说出来的秘密。 “或许你说的都是真的,但在你从瞑榷的身体里复活之后,是不是发现自己……找不到它的灵魂了?” 红毛怪物猛然一抖,目光阴沉冰寒的看着屋里那个少年。 “你的瞑榷,死在了另一只老怪物的手里,魂飞魄散。所以你占据的只是一具怪物的尸体而已。”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余光扫过怪物手里紧紧握住的青铜匕首,继续说道。 “瞑榷死了,所以你现在真的只有一条命了。也是因为这样,你才把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想唬住我不敢对你动手。” “但即使是这样,你竟然还敢回到府里,偷拿这把匕首,我是不知道该夸你胆色过人,还是该说你不知死活啊……” 红毛怪物低垂着头颅,安静许久后突然牙齿森然的笑了一声。 “你是很聪明,但其实也没什么用的。” “现在的洛阳城里,已经不是你我能说的算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紧闭的老宅院大门突然被从外推开。 门口走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中年人,一个是老乞丐。 而在他们的背后,还有这许多看不见的人影藏在阴影中,无声的注视着这座老宅院。 洛阳城里的老圣人们,此时都已经降临在了老叶府外。 围成一圈,无人能逃。 “我想和你谈笔交易,以穿越者的身份……” 红毛怪物突然阴冷的抬起了头,对着青衣少年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第48章 守墓人牌、三先生 庭院幽静无声,雨滴从屋边檐角滑落, 像是一连串晶莹的珠子一样砸在窗框上,粉身碎骨,四溅而开。 一个目光平静的青衣少年和一只满眼猩红的红毛怪物隔着一扇破烂的窗口对峙着。 红毛怪物手里握着一把青铜匕首,青衣少年背后的桌子上搁置着一个上了锁的盒子。 “你想和我谈笔交易?” 顾白水突然抬了抬眼,眼神莫名的笑了一声。 “嗯。” 窗外的红毛怪物目光阴冷的点了点头:“现在的情况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很清楚,老叶府里的那些鬼神都离开了这里,洛阳城里的那些老圣人都围了过来,把我们困在了这里。只要天一亮他们就一定会把这座宅院翻个底朝天,没有什么秘密能瞒得过他们。” “所以呢?”顾白水问道。 “今晚发生了什么只有你和我清楚。” 红毛怪物獠牙外露,继续说道:“李十一死在了那些鬼神的手里,你箱子里的东西和我的匕首是祂唯一留下的两件东西。” “那些老圣人为了续命破境,绝对不会放过你和我身上的线索。所以你和我其实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有一起给那些老圣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才不会被他们绑起来搜魂。” 顾白水闻言轻轻的抬了抬眉头。 他想清楚了那只红毛怪物,也就是路子幽的想法。 在路子幽的眼里,李十一是一位陨落的人族大帝,这里是祂的传承之地。 自己被一巴掌拍死,所以只有顾白水侥幸继承了府里的大帝衣钵。 今夜在宅院里留下的两件东西,就是李十一的传承。 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青铜匕首,很可能是李十一成帝时的极道帝兵。 箱子里锁着的东西,也很可能是那尊大帝的功法传承和资源隐秘。 路子幽觉得这是很公平的办法,他牺牲了瞑榷,得到的极道帝兵。 顾白水通过了传承考验,得到了箱子里剩下的东西。 所以他们两个人现在就应该放下顾虑和芥蒂,一起想办法瞒过洛阳城里的圣人们,两不相欠也一同守住今夜府里的秘密。 但他不知道的是,顾白水身后的箱子里什么其实都没有,只有一封信和一个不被外人所知的故事。 “我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窗边的红毛怪物说道:“我可以杀了你,拿回来那把匕首,这样不管我说什么都死无对证,外面的那些老圣人也只能相信我说的话。” 红毛怪物愣了一下,随后面露讥讽的冷笑了一声:“你会有这么天真?” “院子外是一群快要饿死了的老狼,你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块毫无反抗之力的肥肉而已,你凭什么觉得走出宅院后,那些老东西会听你的话,相信你说的东西?” 红毛怪物冷漠嘲弄的挑起眉头:“我一个阴阳圣地的圣子,在那些老圣人的眼里屁都不是,你什么身份?姬家皇孙?还是轩辕帝子?” “就算是,那些老圣人背后也一样有自己的势力宗派,你总不至于能搬出一位大帝吧?” 听着红毛怪物戏谑不屑的声音,屋子里的青衣少年安静了片刻,然后从自己袖口的最深处掏出了一枚青白色的令牌。 令牌古朴沧桑,没有铭刻什么复杂的花纹。 只有在它的背面印着一棵年迈的老树,而它的正面,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叁”字。 “这是什么东西?” 红毛怪物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看了一眼那枚在烛火下轻轻晃动的令牌。 他觉得有些陌生,也有些眼熟,似乎在那里见过类似的令牌,但好像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什么皇族帝子。”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然后无声的抬起了头,瞳孔深处是一片平静和幽深。 “但我想,如果外面有这么多的圣人互相见证,他们应该也没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长生大帝的徒弟吧?” 红毛怪物身体陡然一僵,瞳孔缩成一个针点,目光死死的凝固在了令牌和那个令牌主人的身上。 雨滴落入杂乱的红毛,它沉默了许久后,声音干涩的张了张嘴:“大帝禁区里的守墓人牌,你是那个从来都没有露过面的……三先生?” 顾白水的视线掠过了窗边那只怪物,穿越朝阳里雨幕,看向了宅院外那依旧沉默死寂的老城。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微妙难测。 如果顾白水在洛阳城里遇到了一个或者是两个老圣人,那么他不会敢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长生大帝已经死了,那些垂暮的老人完全可以暗地里无声无息的抹除掉一个大帝徒弟。 没有人能知道,也没有人能察觉。 但反过来,洛阳城里的圣人越多,顾白水反而会越安全。 因为没有什么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长生大帝门下的守墓弟子出手。 人族的最后一位大帝为其他大帝守了无数年的陵墓,晚年垂暮,血染苍穹。 即便是这样,祂临死之前依旧诛杀了十几尊异族准帝,掐死了三个帝境老祖。为人族以后扫清道路,耗尽了自己最后的一丝余力。 没有哪个疯子会在这个时候,敢对长生大帝遗留下来的弟子动手。 他会面对着整个人族的愤怒和讨伐。 而且三先生的头顶,还有大先生和二先生,他们是两个无比年轻的圣人,也是很难招惹的怪胎。 “他们不敢杀我,至少当我能确定身上没有李十一的东西的时候,他们不敢在明面上杀我。” 顾白水在红毛怪物的注视下,打开了身后箱子的锁,然后拿过一根燃烧的蜡烛,点燃了箱子里的信纸。 墨黑色的字迹在火苗中退散成灰,顾白水眼里的火光无声的跳跃着。 他烧掉了洛阳城里最后的故事,也是不想让外面那些垂暮的老东西拿到信纸,然后居高临下指手画脚。 洛阳城里的故事已经结束了,那个小乞丐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以一切都应该在今晚终结,与外人无关。 “现在府里只有你手里的那把青铜匕首了,你说院子外的那些老圣人,会把你生吞活剥,还是抽魂炼筋呢?” 顾白水指尖环绕着自己的令牌,看着窗边那个脸色阴沉的红毛怪物,轻轻的笑了笑。 “一个混在人群里的穿越者。” 第49章 然后,他疯了 “你不是穿越者?” “我说过我不是。” “那你怎么答出来府里的问题?” “我读的书比较多,大帝禁区里有很多书。” 红毛怪物沉默的低下了头,獠牙慢慢的收敛进了嘴里,竖瞳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 老叶府里只剩下了两个活物。 一个是红毛獠牙的不祥怪物,另一个是长生大帝的第三弟子,传说中的三先生。 任谁都能看出来此刻的局势对红毛怪物来说有多么不利。 在不能确定顾白水身上有李十一大帝传承的情况下,洛阳城里没有哪个老圣人敢冒险对守墓人的三先生出手。 但那些老圣人对红毛怪物却没什么顾忌。 因为,它或许会是无数年来第一个被捕获的穿越者。 大陆上关于穿越者的消息只在极少数的高阶修士中流传,可此时的洛阳城里聚集了人族半数以上的圣人,而且是最年迈的一批。 那些老东西里自然有人清楚“穿越者”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是大隐秘,也是大恐怖。 不会有人放过这只活着的红毛怪物,特别是它现在手里还握着唯一一件可能和李十一有关系的匕首。 这是一个无解的绝境,至少从顾白水的角度来看是这样。 但窗外风雨飘摇,那个浑身红毛的怪物在沉默了许久后,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然后握紧匕首深深的……刺进了自己的嘴里。 在顾白水错愕的眼神中,那只浑身是伤的红毛怪物开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噗~噗~” 鲜红色的血液四处飞溅,怪物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但它依旧执着疯狂的蠕动着喉结,像是不要命了一样。 半晌,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窗口的布帘上染满了红色的血液,而那只眼神黯淡的红毛怪物,也把那个青铜匕首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咳~咳~” 浑身失血的红毛怪物咧开了大嘴,獠牙外翻,诡异嘶哑的笑了出了声。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一个穿越者的怪物带着一把很可能是极道帝兵的匕首,一定会被城里的那些老圣人捆起来,剥皮抽筋搜魂夺魄,连骨髓里的秘密都压榨出来。” 红毛怪物扭了扭脖子,看着青衣少年说道:“而你是长生大帝的三徒弟,崇高神秘的守墓人,甚至是未来正道年轻一代的魁首领袖。” “走出宅子,我俩的身份犹如云泥之别,你是云端上的天骄,我是诡异不祥的穿越者,也是藏在人群中的老鼠。” “你把我逼进了绝境,想把我从阴影里拖出来,想让我把匕首交还给你,还想杀了我。这样一来就没有人会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老叶府里的禁制遮蔽了一切感知。” “但你终究还是不敢出手啊。” 红毛怪物笑得很猖狂,满脸的鲜血肆意流淌。 “你和我都是仙台境,你灵力溃散神识干涸,根本没有杀了我的把握,不然你早就下手了。我也是一样身受重伤,没把握能杀掉你。” “你想我死,我也想你死。但其实我俩都很清楚,只要有一个人把今晚的事情泄露出去,洛阳城里那些老圣人就会疯狂的盯上我们,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 顾白水身体微顿,眯了眯眼睛,没有再说什么。 窗外那已经陷入癫狂了的红毛怪物,依旧在喋喋不休。 “对那些寿元将尽的老家伙来说,长生大帝的徒弟重要吗?一个仙台境的穿越者重要吗?其实都不重要啊。” “对他来说唯一重要的东西,是李十一的传承,是破镜续命的希望。” “现在那把匕首在我的肚子里,你真的想把我交给外面的那些老圣人吗?” 屋子里的烛火摇晃了一下,那只红毛怪物对着屋子里的青衣少年说了一句。 “把我交给他们,大帝传承极道帝兵,你什么都得不到。” “而且那些老东西也会注意到你,像狼群在暗处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 第50章 我从赤土来 万毒域,赤土之森。 这是一片辽阔无垠的远古丛林,茂密的树冠遮住了天空上的太阳,只留下了很微小的缝隙。 林荫摇晃,树影斑驳。 一个个衣着怪异的修士默不作声的穿行在树林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但有些奇怪的是,整个森林里都没有人在地上走动,他们大都踩在结实粗大的树枝上,小心谨慎的警惕着周围。 这是因为赤土之森根本没有能落脚的泥土,视线所及之处,只是无边无际的泥潭沼泽而已。 森林里那些高大的树木也不是长在泥土中,而是根植在泥泞粘稠的沼泽深处。 彩色斑斓的瘴气在林间弥漫,蛇信吞吐,幼鸟嘶鸣。 在这个大陆上最原始的地方, 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在灌木丛里直起了身子,然后抹了抹头顶的汗水。 “草,这破地方怎么跟火影里的中忍考试一样,都在树上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身穿白衣的年轻人摇着头埋怨了几句,又随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手汗。 一缕温和的阳光穿过茂密树叶,恰恰好好的落在了年轻人干净的脸颊上。 衣袖轻拂,发丝垂落。 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只是眯着眼睛懒懒散散的笑了笑,却比阳光更加耀眼。就像是炎热的夏日里匆匆掠过了一道凉爽清风,让人不自觉就晃了晃神。 “生的是很好看也很骚包,算是我见过最骚包的人族了。” 蹲在树上红发姑娘这样想着,看着树下的年轻人挑了挑眉头,不客气的打量了几眼。 “我要走了,女侠。” 树下的年轻人突然抬起了头,朝着树上的红发姑娘招了招手,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红发姑娘愣了愣,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离开赤土森林?” “是啊。” “要去哪儿?” “沿着洛水河,去洛阳城看看。” 树下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听说我小师弟疯了,我这个做师兄的总得去关心一下。” “万一他死了,也总得有个人挖个墓把他埋了不是?” “你师弟疯了?” 红发姑娘的脑子有些没转过来,愣愣的问了一句:“能治好嘛?” “不太确定,这要取决于他是真的疯了还是在装疯。” “如果是装疯呢?” “那就不用治了,带在身边养些日子就差不多了。” 白衣年轻人的回应很随意,就像是对待自己养的一只宠物一样。 “那如果是真疯了,又怎么办?” 树下的年轻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仰着头奇怪的咂了咂嘴。 “真疯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有人带着耳机在雨里跳舞,路上的行人听不见他耳机里的歌,就觉得他疯了。” 树上的姑娘皱了皱眉头,思索了许久,对树下那个人很认真的问了一句。 “什么是耳机?” 年轻人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沉吟半响,最后说道:“就是一种法术,我说的话,只有你能听见。” “哦,这样啊。” 红发姑娘觉得自己理解了那人的意思,就点了点头。 但她又懒得送这个人离开,于是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简单的说了一句告别的话。 “一路顺风。” 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对着树上的姑娘摆了摆手,然后转身消失在了树林里。 红发姑娘微微沉默,轻轻一越,跳到了另一个树冠上。 她视线下移,看着那个年轻人之前直起身的灌木丛。 灌木丛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个人型的模糊轮廓,似乎是刚刚有一具尸体被短暂的搁置在了这里。 红发姑娘抬了抬眉头,看见了树叶的缝隙里,沾染着些许的血迹。 还有几簇奇怪的红毛。 …… 洛阳城的雨季终于过去了,一个个穿着迥异的外乡游客也离开了这座老城。 久违的阳光洒落在洛水河边,河面上漂浮着许多白色的柳絮。 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平静,老城里依旧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只不过,洛阳城外的河边突然多出了一个不知道名字的疯子。 从面相上看那个疯子好像是个年轻不大的少年模样。 蓬头垢面,灰头土脸,整天抱着一面破碎的铜镜不撒手。 洛阳城的居民经常会看到那个疯子在洛水河畔的泥土里翻找着什么东西,有时候握着石块乱丢,疯疯癫癫的跑来跑去。 他很少会大喊大叫,但经常莫名其妙的就会晕倒在河水里,像一具尸体一样被水流冲得很远。 而等到几天后,那个疯子又会沿着河岸爬回来,继续在河水中踉踉跄跄的摸索东西。 两个月来,河边疯子的传闻早就传进了洛阳城里。 有一些守城官兵试着把他驱逐到其他地方,但就算你拿刀威胁那个疯子,他好像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河边的幼童用石头砸他,疯子避也不避,躲也不躲。 石块的菱角砸在额头上,额角流出了鲜血,那个疯子却好像还是没什么知觉,连擦都没有擦。 他的衣服早已经被河水泡的破破烂烂,经常埋头啃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发硬馒头,一到夜里就往城外的山里跑。 洛阳城的居民不认识那个疯子,但也注意到最近城里好像来了不少生面孔。 有的是成年人带着晚辈,有的是年轻人成对而来。 他们大多只是站在河岸边遥遥的看了几眼那个疯子,然后就叹口气转身离开了这里。 “那个三先生是真的疯了。”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所有的人族圣地。 在一天夜里,那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昏倒在了清凉的河水里,手里握着找到的最后一块铜镜碎片,被湍急的河流冲的不知所踪。 那个疯子离开了洛阳,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出现过。 而就在疯子被水冲走的那个晚上,一个苍老佝偻的影子出现在了洛阳城外的大石头上。 清凉的夜风吹过,深红色的绒毛随风飘动。 暗黄色獠牙外露的那一刻,洛阳城夜幕上的月亮,变成了诡异的血红色。 “吾……说了……别去洛阳……” “傻逼……” 第51章 真的疯了 夜色幽静,林荫轻摇。 在朦胧的月色中,一个浑身污秽的乞丐推开了破旧的木门,然后跌跌撞撞的闯进了破庙里。 额发凌乱,遮挡住了面容,他的右腿好像也不受控制一样在抖动着。 乞丐没有看破庙里角落的柴房,而是费力的向里面挪动着右腿,但还是脚下一滑摔倒在了青苔石阶上。 剧烈的疼痛从脊柱尾部传到脑海里,那个乞丐在石阶上瘫倒了很久,除了偶尔起伏的胸腔外,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夜深人静,深山老林。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后,乞丐的身体才又抽动了一下,费力的拖动这双腿爬进了破庙里。 依着冰凉的石柱,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后,才哆哆嗦嗦的从胸口里掏出了一张发黄的油纸。 油纸里包着的是早已经发硬,但又被河水泡开的两块馒头。 乞丐的手指间全是肮脏的泥土,是洛水河河床里的污泥。但他没有在意,用手掌紧紧的握住一块馒头,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乞丐费力的咀嚼着,食之无味的吞咽下嘴里已经泡烂了的馒头。 破庙外的林风吹进院子里,发出了一阵阵诡异的声音。 荒凉的深山里,好像只剩下了这一个乞丐。除了他以外,连个鬼都没有。 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但乞丐好像并没有什么情绪和知觉,他就倚在石柱上,眼神空洞的看着远处。 在咽下嘴里最后一点的食物后,乞丐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胸口处那面破碎的镜子已经被拼凑好。 但好像也没什么用,因为乞丐也快死了。 或许今夜过后,这个孤寂的破庙里会迎来第一个鬼魂。 只不过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人来供奉香火。 月色朦胧皎洁,破庙的门口传来了“吱嘎~”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人推开了木门走了进来。 意识涣散的乞丐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一抹干净的白色人影飘进了院子里,右手拎着哭丧棒,看样子是白无常来索命了。 但就在乞丐有气无力的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个白无常突然开口说话了。 声音很熟悉,调笑中还夹杂着浓浓的贱意。 “师弟啊,怎么搞得这么狼狈?你这是行为艺术,还是想见师傅了?” …… 大帝禁区里一共有师兄妹四人。 除了最年幼的小师妹之外,其余三个人都是他们的师傅长生大帝给起的名字。 二师兄本来的名字叫青玄,但后来他觉得这个名字不怎么样,就又给自己起了一个好记的名字。 苏新年。 山里的某个师弟问他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 苏新年说:“新年就有新衣服穿,我喜欢干净的新衣服。” 但其实在山里几个人的印象里,苏新年一直都是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衣。 从来都没什么变化,所以也看不出来到底换没换过新衣服。 “师弟,隔这儿庙里过夜虽然挺有意境的,但会着凉的吧。” “要不师兄带你出去找个青楼别院,暖暖身子?” 门口的苏新年抬了抬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庙里已经快没气了的小师弟。 “你要是同意就眨着眼睛。” 苏新年满脸诚恳的说道:“你要是不同意,在下面见到师傅的时候,记得让他老人家常回来看看你大师兄。” “再或者,你把你大师兄一起捎过去也行啊,一个人上路多没意思?三个人凑一起还能打打牌,斗斗地主啥的。” 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倚在门口喋喋不休,但破庙里那个乞丐却渐渐没了生气,心跳脉搏都沉寂了下去。 苏新年见状微微一愣,沉默许久之后,面色复杂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向了院子里的柴房。 林影摇曳,庙院安静。 片刻后,外面传来了某个二师兄悠悠然然的声音。 “都这个样儿了,师兄我还是找个铁锹,帮你挖个坑吧。” “毕竟是守墓人一脉,工作对口,流程师兄我也都熟悉。” …… “呼~” 火堆上燃起了温暖的篝火,苏新年把从柴房里拎出来的木材丢尽了火里,然后一翻手,凭空取出了一个白玉小瓶。 小瓶朴实无华,通体散发着冰寒的气息。 苏新年拨开瓶口,然后从小瓶里倒出来了一粒黑红色的丹药。 这枚丹药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当你静下心来仔细观摩的时候,却会发现它在一涨一缩的起伏着。 不像是死物,反而像是某种诡异动物的心脏一样。 “这枚丹药是你二师兄用万年长生药炼制而成的,足足烘烤了九九八十一天,锅炉都烧黑了。” 苏新年叹了口气:“当初我还想用这丹药和师妹换件圣宝,但可惜师妹嫌弃长生药是我蹲厕的时候挖出来的,死活都不愿意。” “现在看来也只能便宜你了,小师弟。” 苏新年手指轻晃,缩在角落里的乞丐便无意识的张开了嘴。 屈指轻弹,黑红色的丹药落入嘴中,然后诡异的蠕动了一下,顺着他的喉咙管向着身体的更深处钻了进去。 苏新年似乎很清楚这枚丹药的功效,也不在意小师弟到底能不能活过来。 他只是坐在火堆的旁边看着屋外林影晃动,双手叠放,用指尖敲击着自己的手背。 半刻钟后,乞丐的脸上恢复了健康的血色。 一刻钟后,苏新年突然起身离开了破庙,然后仰起头来死死的盯着天上的月亮。 …… 随着院子里一阵舒心的喷嚏声传来,白衣青年揉了揉鼻子,面不改色的做回了自己的原位。 半个时辰后,庙里的乞丐悠悠转醒,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睛。 苏新年指尖微顿,转身看向了死里逃生的乞丐,然后开朗阳光的笑了笑。 “醒了?小师弟?” 但出乎意料的,倚在石柱上的乞丐并没有回应他,乱发遮住眼帘。 他沉默了许久后,慢慢的抬起了手臂,平静无声的指向了破庙的一角。 苏新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里的墙壁已经坍塌出了一个大洞,洞外就是幽深安静的树林。 苏新年抬了抬眉头,什么都没看见。 乞丐却无声的笑了笑,瞳孔深处林影摇晃。 林影深处,还矗立着一个毛茸茸的红色东西。 “师弟,原来你是真的疯了啊……” …… “师弟,我带你去治病吧,去长安城和赤土之森看看怎么样?” “妖祖嫡女我也见到了,长得还不错,就是性格不太好。” “哦,对了,李十一不是腐朽大帝这你应该知道。不过师兄我这次下山,遇到了一些古怪的东西,和腐朽大帝有关,不知道师弟你有没有兴趣。” “腐朽大帝的极道帝兵,是一具红毛尸体啊。” 第52章 师傅送了我一件极道帝兵 三天后,洛阳去往长安城的官道上多出了两个看上去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前一人身穿白衣,剑眉星目气质出尘,像是某个家境优越的富家书生一样,悠悠然的走在前面。 后一人身穿青袍,面容干净秀气,但瞳孔之中是一片木讷,总是沉默不言的看着一个方向发呆。 白衣人看上去要年长些许,是二师兄苏新年, 青衣人脸色苍白大病初愈,是小师弟顾白水。 他俩一前一后的走在官道上,任由一批批商队和马车在身边驶过,卷起风沙尘土,也没有搭车的意思。 苏新年说要带顾白水去治病,但他没说怎么治,只是自顾自的确定了两个人路途的第一站。 长安。 从破庙中出来后,顾白水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连吃饭喝水都是安静无声。 他像是一个正常人,但又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自己的主意也没有自己的思想。 唯独苏新年提起“腐朽大帝”和“穿越者”之类的字眼的时候,顾白水古井无波的眼里才会掀起一道不明显的波动。 “小师弟,其实穿越者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来过我们这个世界了。” 苏新年手里拎着根柳枝,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对身后的顾白水讲着在外人耳中几乎是惊世骇俗的话语。 官道上行人匆匆,没什么人会在他们身边驻足。 不过就算有路人想要偷听,苏新年其实不在乎。 因为他是一个圣人,也是目前大陆上最年轻的圣人境大能,只要他不想就不会有人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如果小师妹三年内都没有突破成圣的话,那苏新年就会是万年内人族最年轻突破至圣人境界的天才。 大师兄比他晚一岁,其余什么所谓的圣子皇族,在苏新年的眼里其实也不过是一堆臭鱼烂虾而已。 “我最初的印象里,历史上最早的穿越者应该是一位姓叶的外来人,他后来成帝了,和几个大帝一起围殴了帝尊和不死什么的,反正搞得声势很大。” “他应该是我们这个世界第一个穿越者,也是第一个外来大帝。” 苏新年咂了咂嘴,若有所思的继续说道:“我起初觉得那是一个意外,叶天帝那一批穿越者都是意外。但在那位叶天帝的时代过去了很多年后,又有了新的一批穿越者来到了我们这个世界。” “对,我说的是一批,不是一个。穿越者都是一批批来的,像是为了某种目的来到了这个世界一样。” “而且在第二批的穿越者里,出现了那些魂穿的家伙。” “他们有的占据了一个婴儿的身体,有的干脆取代了原主的灵魂,夺走了被穿越人的一切,就像是李十一那样。” 身后的官道上传来了阵阵的马蹄声,尘土飞扬,苏新年却依旧浑然不觉,甚至说的越发起劲。 “我第一次从大帝禁区里下山的时候,就对那些魂穿的家伙很感兴趣,因为我发现,那些魂穿者的身边大都有一个红毛怪物的影子。” 顾白水身体一顿,苏新年没有回头,但瞳孔深处却掠过了一丝不明显的意味。 “魂穿者配红毛?可那些红毛怪物又是什么东西?” “是穿越的时候一起发放的系统吗?还是说天道给那些魂穿者的初始作弊器?” 苏新年咂了咂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我想不没明白,但我在查遍了古籍和上古遗迹之后,隐约弄懂了一些事情。” “叶天帝,他们只是第一批被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者而已,他们不是偶然,而是先驱,是开拓者。” “他们是来开发荒野的第一批试探者,为的是在我们这个漆黑的大陆里点亮第一个火把。而后会有很多后辈穿越者们,像是野草一样从大陆的泥土里钻出来,活下去……” “每一个穿越者,都带着自己的作弊器,对比大陆上的土著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他们很擅长修行,也很容易的融入到了人族的高阶修士里。” 苏新年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别有深意的叹了口气。 第53章 被红毛怪物咬死的大帝 “师弟,师傅留给你的极道帝兵到底是什么呢?” 苏新年白衣飘荡,目光平静的看着身后那个沉默无言的青衣少年。 官道上尘土飞扬,顾白水还是没什么反应,对自己二师兄的询问置若罔闻,眼神掠过了苏新年的耳边,木讷的看着远方。 苏新年看着顾白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摇着头笑了一声。 “师弟你不愿意和师兄讲也没关系的,毕竟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不过师兄我其实也能猜到一点。” 白衣书生目不斜视,分外真诚的看着自己的小师弟。 “要是师兄猜错了,你就眨眨眼睛,算给师兄一点提示如何?” 顾白水的脸上一片平静木讷,没有人能看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但苏新年也不在意,因为他说了只有自己猜错的时候,才需要小师弟的提醒。 所以当他提问的时候,小师弟要么默认自己的猜想,要么就只能给他一些“反应”。 “你那天晚上逃出了大帝禁区,是因为遇到了能威胁到你性命的东西,而能在禁区里面威胁到我们师兄妹四人的,一般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我们师兄妹彼此,这是我最不想要的答案,毕竟师傅死了,守墓人一派就只剩下我们四个家人了。” 苏新年面色安宁,看起来颇为无奈的叹息着。 “可小师妹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不利的事情,她在三个师兄里最喜欢最亲近的就是你。” “二师兄我远在赤土,问心无愧,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绝对和我没关系。” “那就只剩下了……大师兄?” 苏新年说着看了顾白水一眼,没得到任何反应,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觉得是大师兄想杀你,所以你才逃离下了山,沿着洛水河想去赤土找我,这么一来倒还真能说得通。” 白衣书生的声音平淡随意,但让人发毛的是,他明明并没有参与过任何一件事情里,但却能在三言两语中,把所有的故事脉络都推演的七七八八。 就像顾白水曾经说过的那样,二师兄是个聪明的人,一直都是。 或许他才是山上最聪明的那个。 “可大师兄为什么突然对你动手呢?你修为不过仙台境,就算拎着极道帝兵也拧不过他一条胳膊。他为什么这么急呢?” 苏新年抬了抬眉头,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 天空上的云层缓缓浮动,路边的蝉鸣愈加热烈。 少顷之后,穿着白衣的书生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古怪的看了顾白水一眼。 “师弟,你是不是知道你大师兄什么秘密啊?” “比如……他是紫微大帝重生?”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下来,顾白水轻轻的侧过了头,目光落在了二师兄那张完美到有些妖异的脸上。 “还真是啊?” 苏新年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饶有兴趣的笑了一声。 “师弟你不用紧张,这件事儿二师兄我也早就知道了,要不然我这么天才绝世,么会一直打不过你大师兄那个老东西呢?” “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新年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师弟你有读心术?还是能用什么神奇的道法监视我们两个师兄吗?” 官道上的野风突然安静了下来,枯树不再摇晃,夏蚕也噤声不鸣。 顾白水瞳孔深处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东西,胸口里面似乎有什么破碎的物件贴紧了肌肤,有些冰凉。 但所幸他眼前的二师兄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太过在意,所以也没发觉他的怪异。 苏新年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凑过来轻声揶揄道:“那师兄我偷看小师妹洗澡的那次,师弟你也知道吗?” “……” “额,那看来是巧合。” 苏新年看自己的试探没什么效果,就无奈的咂了咂嘴:“师兄我就没偷看过,不然师傅应该会把我吊在山门外边抽,所以师弟你没反应也正常。” 路边安静了一会儿,那个不着调的白衣书生突然眨了眨眼睛,又默默的说了一句。 “师弟,你说师傅那老东西会不会偷看过……咳咳……” …… 从洛阳到长安的路途很遥远,但每当苏新年觉得有些枯燥的的时候,就会敲敲手指。 两个人脚下的土地好像突然间就缩短了很多,一步就迈到了视线的尽头。 缩地成寸,是圣人境界里最好用的法术之一。 但能施展的如此自如,甚至带着身边的人一起穿梭的,圣人境界里也只有极少数的那一撮。 苏新年证道成圣不过三载光阴,但他好像已经隐约摸到了头顶的境界壁垒。 圣人之后,便是圣王。 太阳下的空气渐渐灼热了起来,白衣书生假模假样的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然后带着小师弟坐到了路边一棵老树的树荫里。 他仰头看向了远方官道的尽头,那里有一座庞大繁华的古城,名为长安。 “师弟,我好像猜到你怎么得罪你大师兄了。” 白衣书生依着树干扇风,突然说道。 “你知道大师兄是紫微大帝,我也知道他是,但他不知道我知道,却知道你知道。” “你觉得这样有没有道理?”书包阁 “杀人夺宝不是你大师兄的性格,而且他连你身上那件极道帝兵都不知道是什么,就更不可能随便下手了。” “我觉得你应该还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你大师兄,让他感觉到了危险和不安,才不得已对你出手。” 苏新年面无表情的叼着柳枝,看似随意的分析道:“但以我对你大师兄的了解,这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值得他忌惮的,唯一有一个东西……就是他上辈子遇到的最大恐怖。” 紫微大帝遇到的最大恐怖。 顾白水听到这话,又慢慢的转过了头,古井无波的看着自己的二师兄。 苏新年也习惯了这样的交流方式,自己这个疯了的小师弟平日里跟个木头一样,只有谈到他感兴趣的话题时,才会有这种反应。 “师弟,你知道那传说中的紫微大帝,是怎么陨落的吗?” 苏新年面色古怪的眨了眨眼睛,然后扫视了几眼四周,才放低了声音轻声说道。 “你大师兄上辈子,其实是被一只红毛怪物一口一口咬死的。” 第54章 大师兄的仇怨 “那是你师兄我人生中最难的一段时间。” 苏新年有些怅然的抬起了头,看着天边的一朵云彩默默的叹了口气。 “那段日子,我天天都被你大师兄揍,拎着戒尺从山顶追到山脚,一点儿都不顾忌师兄弟之间的情面。” “那个逼下手也是真的重,所以等我下山之后就特意去调查了一下紫微大帝的事情,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从你大师兄身上找回来面子,扳回一局。” “结局,真的很有趣。” 苏新年抿了抿嘴角,面容奇怪的笑了一声。 “紫微大帝算是我们师傅算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物,只不过师傅比较擅长活命,所以紫微大帝步入晚年的时候,我们师傅还正值壮年。” “我本以为是紫微大帝察觉到自己寿元将近的时候,自己来到了大帝墓群里,让师傅埋葬了祂。但后来我才发现,祂其实是……惨死的。” “紫微神殿里遭遇了一场诡异的劫难,无人生还,暮年的紫微大帝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啃噬掉了半具身体,惨死在了自己的神座上。” “后来还是我们师傅出面,把紫微大帝的遗骸搬到了大帝禁区,然后修建墓陵埋了起来。” 苏新年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 “那时候我就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杀死一尊晚年大帝,而且是在极道帝兵都没有反应过来,没有苏醒护主的情况下。” “于是我想办法翻查了紫微神殿的记录史书,还探索了很多的附属遗迹,终于在赤土之森的一个半塌的宫殿里找到了一点线索。” “紫微大帝发生意外的前一夜,整座紫薇神殿里都飘起了漫天的红毛,诡异和不祥降临在了晚年紫微大帝的身上。一只毛茸茸的红色怪物从黑夜里冒了出来,然后啃掉了紫微大帝的喉咙。” “有的人觉得紫微大帝是源天师,所以晚年遭遇了一只大帝境界的红毛怪物。” 树荫斑驳,在白衣书生的脸上留下了瘆人的影子,他缓缓的抬了抬头,眼帘轻轻的抖动了一下。 “我觉得也不是吧,能杀死大帝的未必是活物,也可能是一件……极道帝兵啊。” “腐朽大帝的那件极道帝兵,恰好就是一只红毛尸体。” 苏新年不急不慢的看了顾白水一眼,然后笑眯了眼睛,问道。 “师弟,你说如果师傅送你的那件极道帝兵是一只人型的红毛怪物,那是不是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青衣少年一下子僵在了原地,木讷混沌的瞳孔里突然划过了一抹惊人刺眼的异芒。 如同一道耀眼的雷霆一样,撕碎了黝黑的夜幕,让天穹变得清晰安宁了起来。 如果一切都不是偶然呢? 那天本来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但有一个青衣少年即将突破仙台境,踏足真正的高阶修士领域。 所以一件极道帝兵从禁区的角落里苏醒了过来,然后趁着月色,无声无息的找到了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通过镜子看到了帝兵,同时山里也有另一个人察觉到了帝兵身上熟悉的味道,唤醒了自己遥远的记忆。 于是在那条狭窄恐怖的小路上,三个家伙相遇了。 一人拿着镜子懵懵懂懂,身后的怪物红毛飘荡,给他指出来了树林里藏着的另一个影子。 而树林里的那个黑衣人影是寻仇而来,拖着一口仙鼎,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湮灭这只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红毛怪物。 所以当堆积着书本的山洞崩塌的时候,山洞门口有一只开口说话的红毛怪物。 而只有仙台境的青衣少年,却能在那种恐怖的攻击下,毫发无损的死里逃生。 托着仙鼎的人留了手,看着他逃出了大帝禁区却没有再追过来。 “你大师兄和腐朽大帝有解不开的死仇,但师傅却把那只红毛怪物送给了你,所以才发生了之后的所有事情。” 苏新年轻声细语的分析着,渐渐将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让他不由得眼睛一亮,分外得意的笑了一声。 “听起来还真他娘的合理,一点毛病都没有啊,我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天才。” 老树的枝干轻轻垂落,一片枯黄色的叶子掉落在了顾白水的脚尖。 白衣书生似乎也休息够了,站起身大大咧咧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又朝着远方的路口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说道。 “师弟,师兄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帮你把所有的故事穿得明明白白,你能不能发发善心,满足一下师兄的好奇?” 顾白水抬了抬眼,依旧沉默不语的看着白衣书生。 苏新年笑了笑,然后侧着头慢慢的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个问题,师傅为什么把腐朽大帝的极道帝兵送给了你?” “小师妹得到的是姬家大帝的帝兵,师兄拿的是自己上辈子的帝兵,那师弟你和腐朽大帝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青衣少年没有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苏新年却不出意外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吗?也没关系,日后咱哥儿俩可以慢慢查。” “要是师弟你真是腐朽大帝转世什么的,师兄我可以帮你一起对付大师兄啊,咱俩齐心协力,送你大师兄去见师傅都不是问题。” 苏新年说的一脸认真,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那还有第二个问题。” 白衣书生顿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我们师傅的极道帝兵,你知不知道长什么样?”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树下的青衣少年第一次给了苏新年回应。 他缓慢的摇了摇头,目光木讷冷漠,却异常确定。 苏新年沉默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我是信你的,师弟。” “但我总觉得啊,那件东西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一天找不到师傅的极道帝兵,我总是有些不太踏实。” 这时候,官道的尽头突然传来了阵阵的马蹄声。 一个浩浩荡荡的商队从远方驶来,行进的方向好像也正是那座长安老城。 苏新年眼睛亮了一下,好像终于等来了自己期待的东西,对着顾白水别有深意的挤了挤眉眼。 “其他的不急,师兄先带你去长安城治治病。” “哦,对了师弟,你听说过……神秀大帝吗?” 第55章 鬼道乐兮 长安城是古唐国的都城,也是大陆上最繁华的古城之一。 商贩贸易,科举考核,唐国所有重大的事情都围绕着长安城这个中心举办进行。 这里座建在世俗中的老城经历了岁月变迁,沧海桑田,依旧屹立不倒,繁华热闹。 所以,这也是初生在这个大陆上的穿越者们,最容易选中的起始之地。 “也叫新手城。” 长安城里有一门大户人家,家姓为顾。 顾家祖先是唐祖身边的贴身侍从,跟随着唐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最终打下了唐国浩瀚的疆土。 古唐国立国之时,唐祖亲自册封顾家祖先为“镇国将军”,顾国公。 爵位世代世袭,顾家嫡系只要没有犯拥兵造反的滔天大罪,永不入狱。 “相当于人手一枚免死金牌。” 而今顾家主是当朝右相,权倾朝野,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顾家祖母是当今陛下幼时的乳娘,虽不爱抛头露面,但每当顾家祖母寿辰的时候,陛下都会亲自来到顾府祝寿,敬爱非常。书包阁 顾家也因此算是长安城里除了皇室之外第二大的名门望族。 同时在顾家的年轻一辈里,有两位小姐最出名耀眼。 大小姐名叫顾姝,是顾府大夫人的亲生女儿,年仅十九才貌双绝,大方温婉笑颜明媚, 三小姐名叫顾汐,是顾府四夫人的女儿,年纪十七岁,生的也是明眸皓齿,但性子比较清冷,少与外人交谈。 三年前,顾府的两位小姐被瑶池圣地的圣人老嬷嬷选中,一同收入门内修行,求仙问道。 顾府里出了两位圣地仙子,这也成为了长安城里流传不止的一段佳话。 “今天是那两位小姐回家的日子,师弟,你看到了对面路口的车队没?那里面坐的就是顾家的两位小姐,均是天赋出众,容貌绝艳,堪称修行者眼里的完美道侣。” “咱师兄弟不说两家话,我选成熟点儿的大小姐,三小姐就交给你了怎么样?”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喜欢年长的姐姐?那咱俩换换?” “师兄我是一片好意,特意带你来长安城里治病的,你不会以为师兄是闲着没事儿泡妞儿来的吧?” “……” “行吧行吧,师兄我其实是想和你打个赌的,赌一件极道帝兵。” “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咱俩一起混进顾府里,看看谁先能找出来这两个顾家小姐,哪一个才是藏着的穿越者。” “怎么样。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 这是苏新年对顾白水说的最后一段话。 在那之后,他就把顾白水易容化妆拐进了顾府里,顶替了原本顾府里那个原本为三小姐顾汐看院奴仆的身份。 苏新年甚至很熟悉流程,好像提早就准备好了一个严谨的计划,只等着顾家两个小姐回府的时机。 甚至可能即便顾白水没有下山,他也一样会按部就班的混进顾府里,弄昏取代一个奴隶,然后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顾三,是顾白水的新名字。 一个从小在顾府长大,但从未见过顾汐的奴仆。 顾汐和顾姝去往瑶池圣地之后,她们原本生活的院子就空了下来。 顾家主为了不让那两个院子流失人气,就安排了两个最放心的奴仆,看家护院打理花草。 顾三的年纪不大,面容清秀,脸颊上长着一小片灰色的雀斑。这些雀斑平常的时候也不明显,只有偶尔笑开心的时候才会在皮肤下跳出来。 他在以前一直都在顾家外面的商铺里做工,从来都没有来过顾家的主府邸。 可能是因为顾三打理花草有些天赋,所以在两位小姐离开之后,管家挑中了他来打理三小姐顾汐的庭院。 名义上来说,顾三是三小姐顾汐的私人奴仆,不用和府里其他的奴仆一样被随意调遣,干一些脏活儿累活儿。 他只需要打理好庭院,然后等待顾汐某一天回府之后的吩咐就好。 但这一等,就是三年多的时间。 而在顾汐回来的前一天晚上,一个身穿白衣的书生穿过了顾府的高墙,然后屈指一点,把那个在侧屋里酣睡的顾三带离开了顾府。 取而代之的,是面容一模一样的另一个顾三。 “师弟,你搁这儿好好养病,师兄我去东头的另一个院子里当奴隶去了……啧,怎么说起来还有些兴奋,难道我身上还有一些没被发掘的小癖好?” …… 苏新年离开了院子,去另一个大小姐顾姝的院子里当奴隶去了。 而就在那个白衣书生离开不久后,一直木讷着脸面无表情的雀斑少年,轻轻的仰起了头。 他看着庭院里的一棵柳树,陷入了一片深深的沉默。 许久许久,夜幕降临。 那个柳树下的雀斑少年眼皮动了动,好像很费力似的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沙哑干涩的声音。 “三天了,你是一口水都不给喝啊,二师兄。” 顾白水从自己屁股下的石凳上站了起来,轻轻慢慢的扭动了几下自己的脖子,陈旧僵硬的身子里传出了一阵清脆的骨骼碰撞声音。 树影摇晃,指尖微顿。 顾白水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但瞳孔深处却自始至终没有太多的情绪,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一样,安宁清澈但也幽深漠然。 那个老圣人齐聚洛阳城的雨夜过后,没有人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传闻中的三先生会突然发疯,为什么他会差点死在了洛阳城里。 为什么……那些老东西会放过他。 所有的一切都只有当晚经历过的人知道,那些老圣人不会说,而顾白水也永远不会和外人讲。 对他来说,那是人生中最绝望也是最阴暗的一个夜晚。 超越死亡的恐惧和肉体灵魂上的双重屈辱,差点将他的神智摧残殆尽。 如果不是胸口那面镜子“回光返照”,顾白水应该会彻底的死在城里。 肉体不死,灵魂崩碎,变成一具无意识的行尸走肉。 “但既然这么艰难的活下来了,总得有点儿人生目标要做啊……” 顾家角落的一个庭院里,身材瘦弱的雀斑少年慢慢的走到了柳树的树荫下。 他低垂着眼帘,看着庭院里那棵老柳树上枯燥绽开的树皮沉默了许久,突然悄无声息的咧开了嘴角。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 “去杀圣人吧,在他们老死之前一家家来,只是多挖百余个坟罢了……” 第56章 师兄弟,顾家小姐 顾府的两个小姐回家的消息传了出去,长安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顾府门外挤满了一辆又一辆贵气精致的马车,有达官贵人也有王侯将相,都赶到了一起来登门拜访。 街道外还有一些自命不凡的书生少爷,包下了最近最高的酒楼,趴在窗边望眼欲穿,就等着什么时候有幸能瞥见顾家两个小姐一面。 但不管是什么身份的客人,大都只在顾府的大厅里被接待了一会儿,都没有见过那两个小姐的影子。 顾家主很精明,猜到了会有这个局面,早早的躲进了皇宫里帮着御书房的陛下处理朝政。 这样一来能出面接待客人的也就只剩下顾家祖母了。 但那些大臣王爷们哪敢劳烦年岁已高的顾家祖母亲自接待,不怕外人说闲话,也怕陛下责怪下来。 于是这些来拜访的客人们都挤在了顾府一条街外的酒楼里,一边等着顾家主从皇宫里回来,一边看看有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家伙能先溜进府里。 顾府外的马车一辆挨着一辆,那些平日里身份尊贵趾高气扬的王府管家们,都像是路边的懒汉一样蹲在路口,眼睛盯着顾府大门,手里还捧着一碗酸梅汁消暑。 不过相比于府外的热闹嘈杂,顾府里面就要清净了不少。 仆人和女眷们各司其职,把顾府内外打理的井井有条,从早忙到晚,庭院里的一丝尘土都没有放过。 三小姐顾汐的院子里,那个坐在柳树下的雀斑少年满脸平和,端着手里的酸梅汁,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女眷进进出出。 她们带着布匹幕帘,香薰剪纸,把原本空荡荡的庭院翻修了个底朝天,就连主卧的被子都换了好几遍。 最终还是确定了一床简单的素白色。 人来人往,顾三就木木然的坐在柳树下,没有人搭理他,也没有人安排他去做些什么。 等到一切都忙活妥当之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才笑眯眯的凑了过来,态度分外亲和,完全没有对其他人的居高临下。 “三儿啊,小姐的院子我们收拾的差不多了,以后这里就交给你哈。” 老管家搓着手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三小姐从小就喜欢清净,家主安排的仆人都被小姐拒绝了。以后这院子还得让你一个人照顾,幸苦幸苦,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事儿就和叔说。” “只要叔能办,就绝不拖拉。” 顾三像以往一样,腼腆的应了一声,也没推辞。 老管家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带着院子里其他人离开了这里,一个仆人都没有留下。 庭院又安静了下来。 柳树轻轻摇晃,树荫斑驳清凉。 雀斑少年在树下等了一个下午,院子的大门却依旧没有被推开的动静,好像已经被自己的主人忘记了一样。 “是三年没回家,迷路了?” …… 黄昏傍晚的时候,庭院的门被从外推开了。 庭院里的雀斑少年闻声抬起了头,向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白色的裙摆轻轻晃动,一个穿着素白色干净长裙的少女推开了院门,抬起步走了进来。 明眸皓齿,肤白胜雪,当她走进来的那一刹那,好像整个庭院都明亮了些许。 只是眼神太过平静,干净利落的眉宇之间,给人一种清冷疏离的感觉。 顾汐,顾家的三小姐。 走入庭院之后,顾汐便停下了脚步,微微抬眼,无言的扫视了一下自己的庭院。 石板路干干净净,花丛整整齐齐,老柳树依旧没什么变化。 唯一多出来的,就是树下那个看上去有些陌生的雀斑少年。 在顾汐走进院子的那一刻,顾三就从树下站了起来。 他抚平了身上衣物的褶皱,规规矩矩的站在角落,没有上前迎接也没有出声叨扰。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反而是让顾汐很顺心的举动。 她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听别人说话,更不喜欢在自己的地方有其他人说话。 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希望有一个“哑巴”一样的仆人,不需要自己说什么就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如果没有的话,她宁愿自己亲手做事情。 “你是哑巴嘛?” 顾汐唇齿微动,声音很清脆明亮,像是山间的溪流一样干净。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冒犯也很没有礼貌,但她本来就不需要和自己的仆人讲礼节。 树下的雀斑少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那是不想说话?” 顾汐轻蹙眉头,也没想到自己回家的第一天说的话比院子里这个仆人还多。 雀斑少年也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顾汐见状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不喜欢说话更好,以后我不问你,你就不许出声。” 未等顾三作何反应,那个身穿白裙的少女便转过身,裙摆摇晃,她自顾自的走上了石阶,然后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屋门被从内关上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雀斑少年站在树下,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犹豫了许久。 还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那个少女……她走错屋子了。 那是厢房,侧卧的厢房里没有被子也没有桌椅,连火烛和椅子都被搬了出去,还没换新的。 她是要干站一夜嘛? 微风吹过庭院,柳树下的少年默默的转过了身子,面朝柳树,背对着屋门。 片刻之后,庭院里响起了某个少女默默推开屋门,然后再打开另一个屋门的声音。 声音响了四次才最终平息,树下的少年绷着脸,抿着嘴角抽搐了几下才平静下来。 原来是真的会迷路啊? …… 同一时间的另一座庭院内。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大小姐顾姝的庭院里,十几个手脚麻利的仆人摆放好了最后的花草。 趁着月色,忙碌了一整天的下人们匆匆的离开了庭院。 和顾府中的另一个庭院一样,这间院子里只剩下了它的女主人和一个被替换了的看院仆人。 女主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主卧里。 庭院中,那个打扮成俊秀少年模样的苏新年轻轻的挥了挥衣袖,视线遥望,看着另一个院子的方向无声的笑了笑。 不知道自己小师弟的情况可好,万一被发现了可就热闹了。 到时候整个顾府追杀小师弟一个人,看这家伙还会不会沉默寡言,连个屁都不放。 苏新年这样想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屋门推开的“嘎吱~”声。 一只纤细白嫩的右手从主卧里面伸了出来,食指轻晃,指了指庭院里那个愣着的俊秀少年。 然后,手指悄悄的勾了勾,这是一种很容易理解的手势。 苏新年却懵在了原地,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做啥子?” 主卧里安静了片刻,然后传来了一个慵懒轻柔的女声。 “侍寝啊。” …… “纳尼?” 第57章 会读心术的僧人 是不是每一个穿越者身边都有一只红毛怪物? 苏新年其实并不完全确定。 根据他这些年暗中的调查,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情。 能操纵驱使红毛怪的一定是穿越者,身边没有红毛怪的……不一定就不是穿越者。 因为红毛怪不是系统,而是一种活生生的诡异生物,它会发生意外也可能身亡。 如果一个出生便带着红毛怪的穿越者遭遇到了什么危险,导致红毛怪物身死,那么他其实和普通修士也没什么差别。 苏新年将大陆历史上所有的穿越者用两种方法区分开来。 一种是穿越方式,魂穿或是身穿。 另一种是红毛怪,有的穿越者身后带着一只红毛怪物,有的穿越者只有自己一个。 而且苏新年通过种种线索也推断出一条定律: 魂穿者,必定带着红毛怪而生。 同时每一只红毛怪物的身体里,都孕育着它独有的奇怪法则,诡异难辨。 苏新年在赤土之森的时候,就遭遇了一个身后带着一只红毛怪物的年轻僧人。 那个僧人身披袈裟,修为在半圣境界,面目平凡质朴,一脸的悲天悯人。 他拄着权杖行走在沼泽之中,跋山涉水,像是西域历史传闻中的苦行僧人一样朴素圣洁。 但在那个僧人和苏新年相遇的第一眼,他的面色就陡然剧变,扭曲骇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洪水猛兽一样,脸色煞白嘴唇颤抖。 苏新年有些奇怪,就侧过头对那个僧人和善的笑了笑。 那僧人浑身颤栗的低下了头,然后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脚步一点点的向着深林里面退去。 苏新年皱了皱眉眉头,不知道那个僧人为什么会如此的惧怕自己。 他和僧人明明是第一次相遇,那僧人怎么好像遇到了什么生死劫难一样? 自己长得不是挺亲和善良的吗? 僧人的表现,让苏新年都觉得自己像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了。 于是苏新年就追上了那个僧人,把他的四肢拧成麻绳,然后埋在了沼泽里,只露出了一个光滑刺眼的秃头。 苏新年觉得自己受到了僧人的污蔑和歧视,他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同时他也的确有些好奇,这个僧人是怎么看出来自己隐藏在俊美皮囊下的本来面目的。 他问了那个僧人很多问题,僧人如实应答,甚至连苏新年没问的东西都全盘托出。 那时候,苏新年才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你是不是……能听见我的心里在想什么?” 苏新年这句话没有说出来,而是在脑海里想了一次,就看到那个被埋在土里的光头僧人脸色剧变,像是被猜到了自己埋在心中最深处的秘密。 “你的红毛怪,赋予了你读心术?所以你才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就想着逃命是吗?” 苏新年抬了抬头,心中明白了这个诡异的僧人为什么会察觉到自己的危险。 然后那个僧人就死了,连带着那只能读心的红毛怪一起死在了苏新年的手里。 也是那个时候,苏新年得到了自己小师弟的消息。 在处理掉了两具尸体后,苏新年和林子里的红发姑娘告别,离开了赤土之森。 身后跟着红毛怪的穿越者,都身怀一种能够扭曲法则的禁法。 他们更危险,但同时也更容易暴露。 …… 但现在的问题是,顾家的大小姐到底是不是苏新年之前查到的穿越者? 而且那同时在瑶池圣地和长安城里现身过的另一只红毛怪物,现在又在哪里? 会在……主卧的屋子里等着自己吗? 庭院里的苏新年抬了抬眼,看着那只白皙的手臂缩回门内,但给自己留下了一道缝隙。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的确有伤风化。 所以自己是进去呢?还是进去呢? 苏新年眨了眨眼睛,然后脚步轻快的走到了门前,装模做样的轻咳了一声。 “小姐,我就进来了?” “嗯啊,你还在门外愣着做什么?” 屋子里面那个女子的声音有些慵懒,但隐约也能听出一丝期待和急迫。 反倒是门外的苏新年一下子有些迟疑了起来,按理来说自己应该吃不了什么亏,但她这么一催促,反倒是让苏新年想起了某个夜总会里的熟悉场景。 那些急不可耐的富婆好像就是这么叫夜总会里的“正经工作人员”的。 “吱嘎~” 屋门被从外拉开,苏新年小心谨慎的走进了屋子里面。 桌子上的烛火安静无声的燃烧着,椅子和床榻上却都没什么人的影子。 余光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苏新年侧头看去,发现在不透明的屏风后面,有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正在脱衣解带。 一件轻柔的但绿色纱布被女子丢在了屏风上框,还带着一丝淡雅的清香。 苏新年愣了一下,因为他认出了那正是今天顾府大小姐顾姝穿着的衣物。 但就这么开始坦诚相待了吗?是不是发展的太快了点儿? 一件件衣物从女子的身上滑落,肩膀圆润,手臂线条纤细,屏风后面的顾姝就这样慢慢的脱掉了自己的衣物。 大大方方,从容不迫。 “你也别闲着了,去洗个澡,然后在床上等我。” 女子清脆的声音传出,苏新年再一次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洗澡嘛? 床上啊? 听起来这是要来真的了。 顾家的女子都这么开放热情的吗?自己以前怎么没遇到过,还真是……可惜了。 但人家有这样了,苏新年自然也不客气。 他看了眼另一个侧屋里冒着热气的水桶,解开衣领脱下长袍,就这么潇洒的走了进去。 不用半炷香的时间,苏新年就已经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白白嫩嫩。 裹着提前摆在木盘里的素白色寝衣,苏新年就这样默默的爬上了床榻,然后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白天时候看到的那张钟灵秀丽,巧笑嫣然的面容,苏新年矜持的按住了自己的嘴角。 不一会儿,屏风的出口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和淡淡的栀子花香。 那个女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苏新年躺在床上不动声色,略带羞涩的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 但当他看到桌子旁那个……用黑色夜行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无辜眼睛的女子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个大笔当。 第58章 夜深人静,骨手叩门 顾府里可能藏着一只红毛怪物。 而且根据苏新年调查到的信息,那只红毛怪物对修士的神识极其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可能就会打草惊蛇。 所以入府之后,苏新年就一直将自己的神识限制在了身前半寸的范围,根本没有用来探索周围的情况。 再然后就出现了眼前这让他措手不及的一幕。 苏新年默默的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寝衣,又看了眼那个拎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铲子,看样子正打算出门挖矿的顾家小姐,觉得自己脑子罕见的有些凌乱。 他张了张嘴,声音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抖动。 “小姐,您这是……” “我出去有事儿啊。” 顾姝扎起了自己的长发,对床上的俊秀少年眨了眨无辜的眼睛:“你今晚就在这儿睡,别出声,也别离开。” “要是半夜听见有人叫你或者敲窗户的话,你就堵住自己的耳朵,记住千万别开门。” 苏新年愣了愣,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小姐,你是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嘛?” “是啊。” 顾姝的回应很坦然,甚至有些让苏新年莫名熟悉的无耻:“我害怕,今晚出去躲一躲,你要出事儿了的话……我以后就会更加小心的。” “那我呢?”苏新年问了一句。 顾姝认真的想了想,耸了耸肩回应道:“我会记住你,然后谢谢你。” “我谢谢你啊!” 苏新年嘴角抽了抽,又瞥了一眼顾姝扛在肩膀上的铲子。 瑶池圣地里不都是文文静静的仙女吗? 这顾家大小姐扛着铲子像是要去挖矿掘煤的豪气,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姐,您手里拿着铲子是什么意思?”苏新年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顾姝闻言却突然沉默了下来,安静了许久都没有回应。 苏新年觉得有些诡异,这顾府里的剧情好像有些偏离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但他略微一想,又觉得挺有意思的,未知的东西才让人有探索的欲望。 “我不知道。”蒙着脸的顾家大小姐突然回了这样一句话。 “你不知道?”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扛个铲子?不知道自己扛铲子是要做什么? 这就有点儿扯了吧? 但出乎意料的,顾姝只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不知道该怎么敷衍你。” “你的问题我不想回答,我也懒得找借口了。” 对于顾家小姐的诚实和诚恳,苏新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动还是翻个白眼。 很明显,今夜顾府里会发生一切诡异古怪的事情。 按照顾姝的说法,今晚会有一个未知的东西找上门来,她打算自己一个人外出避一避。 同时她好像也有自己的计划,看样子是要去挖什么东西。 苏新年对她来说算是一个倒霉的“替死鬼”,被她留在这间院子里等那个东西找上门。 至于她嘴里说的“不开门,就没事儿。” 苏新年自己持十二分的怀疑态度。 “别问那么多,时间快到了,你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想说的?” “小姐,您这么和我说话,让我觉得像是在留遗言。” “是啊,就是这个意思,你有没有什么藏起来的放不下的珍贵东西,都可以和我讲讲,不然浪费了就太可惜了。” “小姐你这几年真的是去瑶池圣地当仙女了吗?我怎么觉得你是被拐到什么奇怪的帮派去了?” “少废话啊,本仙女只不过是精通些其他业务,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顾姝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楚一样,眉眼一横,恼火的瞪了苏新年一眼,然后屈指轻弹,随着一阵让人头晕目眩的香气飘过,被骗上床的俊秀少年就这样昏迷了过去。 “老老实实的睡你的,你小子命大的话咱们明天再见,小姐我可是要去挖矿了。” “吱嘎~” 屋子的木门开合关闭了两声,一个身材纤细的人影消失在了夜色里。 顾府东南角的庭院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苏新年在床上默默的睁开了眼睛。 他昏了,他装的。 “她刚刚是不是说了……业务?” 掀开被子,苏新年从床上走了下来。 他透过紧关着的屋门看向屋外,夜风阴冷,树影摇晃,那个顾家大小姐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顾府。 从她离开时候的脚步和方向来看,她应该是去了长安城外的后山老林。 可后山老林里有什么珍稀的古矿吗? 苏新年也不清楚。 他只是紧了紧素白色的宽大寝衣,走到屋子门口,似乎跟着想要追出去。 但一阵冷风吹过,这个性格跳脱的守墓一脉二师兄,竟然就配合的打了个寒颤,然后把木门带紧了些。 “有点儿冷,有点儿累,今晚就算了。” 俊秀少年脱下了自己的鞋袜,默默的转身钻进了温暖的被窝,然后闭上了眼睛。 苏新年没有按照正常故事发展的趋势去跟踪那个古怪的顾家大小姐,当然不是因为什么风大夜凉的原因。 他只是相对于顾姝去挖什么东西而言,更好奇今晚的顾府里会出现什么鬼东西。 是自己想找的红毛怪物? 还是真的鬼魅邪物? 在圣人栖息的屋子里闹鬼,听起来就挺刺激的啊。 苏新年这样想着,在床上慢慢悠悠的翘起来了二郎腿,窗户和门框被夜风吹的碰撞作响,今晚或许会是很精彩的一晚。 只不过夜风很大,不知道另一个庭院里自己那个小师弟的遭遇如何。 顾府的三小姐是不是也想顾姝这样稀奇古怪,他俩……应该不会打起来吧? 苏新年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师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顾家大小姐是自己想找的穿越者可能性要更高些。 他只是担心小师弟比他自己过得好而已。 大小姐顾姝这边的庭院,好像是一个正在慢慢上演的恐怖片开头,只要另一个院子里演的不是言情偶像片,他都可以接受。 苏新年翻了个身子,默默的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自己搁这抓鬼,小师弟在谈恋爱,那也太过分了些。 …… 安静了好一会儿后,屋子的床上坐起来了一个睡不着的人。 “应该不会吧……” …… 夜色渐深,乌云遮蔽,清凉的夜风吹进了院子里。 老树和花草随风摇晃,映射在地面上的树影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一样,扭动着自己的枝干。 在这一片安静和死寂中,庭院里只剩下了风声夹杂着轻微的……敲门声。 “砰~砰~” 窗纸上映出了一个诡异的影子,那个影子就站在主卧门口,一动不动。 它的右手僵硬的抬起,一下接着一下,敲打着窗框。 乌云散去,一缕月光照在了它触在窗纸的右手上。 骨缝起合,那是一只诡异的红色骨爪……没有血肉。 第59章 红粉骷髅 “砰~砰~” 窗外月黑风高,一只红色的骨手在不停的敲打着屋子的窗框。 高瘦的人型剪影映在窗纸上,看上去像是一个骷髅一样诡异影子,动作麻木僵硬,像是死物一样阴森瘆人。 更加奇怪的是,站在窗口的那个东西只是反复的敲打着窗框,丝毫没有推开门窗闯入的架势。 轻微的敲门声回荡在死寂的庭院里,不急不缓,以一个古怪的节奏接连不停的敲打着。 屋子里烛火摇曳,床榻上的少年有些恼火的睁开了眼睛,朝着窗外的影子喊了一句。 “东西放门口就行……” 骨手突兀的顿了一下,似乎对屋子里传出的声音有些陌生也有些猝不及防。 但安静了片刻后,那只骨手还是选择继续敲打门窗,颇有敲到天亮不罢休的架势。 屋子里的苏新年也是轻轻的挑了挑眉头,觉得有些意外。 他当然不会怕什么死灵鬼物闯进来,他觉得奇怪的是,窗外的那个东西明明有手有脚也有自己行动的能力,为什么不自己破开门窗进来,而是要一次又一次的敲门? “还真如那个顾姝大小姐说的,不开门这东西就不能闯进来?” “是生前本性?还是有什么东西束缚着它?”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但也时间没有细想,他走下了床,步伐平静的走到了窗边。 然后“嘎吱~”一声轻响,这木制的窗框就这样被他从内推开了来。 顾姝自己的院子是顾家最老的庭院之一,主卧侧窗的窗户也是是那种很传统的直棂窗。 这种窗户的结构是那种上沿固定,只能打开下沿的类型,就像是水浒传里潘金莲二楼的窗户,需要一个“叉竿”挺起下沿才能让窗户一直敞开。 这种窗户不是很方便,一般都是用来通风用的侧窗。 下雨的时候支起一半,斜向外的窗户既能通风,也能阻挡住飘进来的雨丝。 但在这个时候,苏新年却遇到了些困难。 因为窗外的那个东西靠窗很近,枯瘦的手臂贴在窗户纸上敲打。所以如果想要把窗户推开,窗户的下沿就会不可避免的撞在它的腹部,没办法彻底的打开。 于是苏新年只推开了一道缝隙,透过窗沿缝隙里照射出去的烛火,看到了那东西身体的一小部分。 苏新年的脸色变了一下。 不是畏惧和震撼,而是皱眉和无言。 窗缝外面,是整块淡红色骨头,从位置上推测应该是窗外那东西的腰骨。 骨头上挂满了杂乱的黑红色血块和暗黄色的筋骨,摇摇欲坠,肮脏至极。 苏新年甚至能通过这小部分,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东西的全貌。 很恐怖,很瘆人,也很恶心。 这个逼样还要进屋子啊?怎么好意思的? 来之前就不能先洗干净吗? 苏新年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影子,慢慢的张了张嘴。 “往后退一退,窗户打不开。” 窗外那东西好像能听懂人言一样,微微沉默,然后安静无声的退后了两步。 苏新年也没犹豫,就这样一把推开了窗户。 窗户灌进来了一阵阴冷的夜风,把屋子里面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 在烛火摇曳下,屋子里的火光落在了窗外那个东西的脸上,也掉进了黝黑空洞的眼眶里。 它抬了抬头,脖子发出了骨骼碰撞的清脆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站在窗外的,是一具血肉凋零的红色骷髅,脸上沾满了皮肉和筋骨,呈现出半粉半红的诡异色泽。 庭院中安静无声。 俊秀少年和骷髅骨架隔着窗户相望了一会儿,然后一个人眼皮动了动,看着那具骷髅的眼眶里……冒出了一簇红色的杂毛。 不止一簇,烛火照亮了全身,这具骷髅骨缝间几乎长满了红色的毛发。 巧合的是,屋子里的年轻人对这种毛发很熟悉。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一只干净的右手从窗户里面伸了出来,一把握住骷髅的脖子,把它……扯进了窗户里面。 “砰~” 直棂窗重重的落下,紧紧的关了起来。 从庭院的角度看,就像是那间屋子把窗口的红色骷髅吞了进去一样,连骨头渣都没剩。 在一会儿后,那间屋子里传出了一阵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怪声。 像是筋肉碰撞,像是骨头断裂,也像是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啃食吸允骨头…… 到最后,窗纸上映出了一个少年的影子。 他左脚踩着一个东西,双手握住那东西的头部,然后用力的一拔。 脖骨碎裂,骷髅头掉在了地上,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苏新年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意犹未尽的看着散落一地的骷髅架子。让他又意识到自己的手更脏,用力的啐了几口唾沫。 “这特么什么玩意儿?骨架子够硬的,生前应该都摸到圣人境界的门框了,死后怎么变成了这副德行?” 骨骼断裂散落,苏新年慢慢的蹲下了身子,拎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红色戒尺,上上下下的翻动着地上的骨头。 仔细翻查之下,苏新年注意到了这具骷髅尸体不同寻常的地方。 首先,这具骷髅的骨骼框架其实很纤细,生前应该是一个女子。 而且那些长在骨缝里的红色毛发,其实也不是死后才长出来的,像是生前就有,死后没有脱落干净一样。 而且当苏新年扒开骨缝之后,他发现这具骷髅的关节缝隙里面都是奇怪的粉色,粉和红交杂,既腐朽又有一点诡异的新生之意。 “红粉骷髅?” 苏新年身体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同时他的余光又撇到了尸骸脊柱的骨缝里,好像夹着什么片状的东西。 苏新年拿起戒尺,用力一敲,脊椎应声而断。 戒尺的头部在碎骨中翻翻找找,最终挑出了一片……黑黄色的莲花瓣。 莲花瓣皱皱巴巴,看上去已经被夹骨缝里有一段时间了。 但它又没有彻底的腐烂变质,这说明其实事情发生的并不久远。 “这是瑶池圣地特产的白莲?” 苏新年的眼神顿时古怪了起来:“这东西是一路从瑶池圣地跟过来的?这么远的路途,就一直悄无声息的跟在顾家小姐身后?从瑶池到长安,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新年直起来了身子,看着骨头缝里的泥迹,又想到了那个扛着铲子的蒙面小姐,沉默了许久。 “或许,不只是从瑶池跟过来的。” “它如果跟在顾姝身后足足跟了三年,从长安到瑶池,再从瑶池回到长安。那她到底是惹上了什么东西?” “到底想要挖什么?” 第60章 白骨人皮 阴冷的夜风在安静的庭院里打转,树梢随风晃荡,树荫扭曲的张牙舞爪。 宽厚的庭院墙头上,树枝的阴影像是一只又一只骨爪一样层层叠叠,扒在了围墙的砖瓦上。 屋子里的苏新年刚刚直起了身子,就听到了窗外的院子里传来了“砰~”的一声闷响。 听起来像是什么人在翻墙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身体和地面来了次亲密接触。 闯进顾府的小偷盗贼? 还是顾姝翻墙回来了? 苏新年这样想着,侧过头看向了发出声音的方向。 但下一刻,又有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了过来。 还是什么东西翻墙而过,然后砸在了泥土里。 这时候,苏新年挑了挑眉头,隐约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砰~” “砰~” 庭院周围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然后就是从泥土中爬起来的悉悉索索之声。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一片沙滩上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小红蟹在群体迁徙一样,翻过了一座座山丘和巨石,不停的朝着一个方向涌动。 当然,随着熟悉的骨骼碰撞声音的响起,和窗户外那一个个直起身子摇摇晃晃的影子,苏新年明白了翻进院子里的那些“螃蟹”是什么。 他略微沉默,低下头看向了自己脚下那具支离破碎的骷髅,颇为认真的说了一句。 “这种事情你要说清楚啊,早知道你……家人那么多,我也不至于对你这么粗鲁。” 一具又一具眼眶空洞黝黑的红粉骷髅从院子外的阴影深处冒了出来,它们成群结队的翻过墙头,然后像是潮水一样把这座庭院彻底的淹没。 从夜幕上空向下看,红色的骨骼和黑色的树荫彼此重叠,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庭院经历了一次让人头皮发麻的尸骨围城。 但即便是这样,庭院正中的某人依旧在挺直腰板叫嚣着。 “他妈的打群架是吧,吓唬谁呢?我可不是没人能摇……” “我小师弟就在顾府西头的院子里,你们分一半儿去找他,公平公正合合适适的!” “……” 一道飘散夜空中的神识在凝固了一下,无声的低下了视角。 某个手握破裂铜镜的少年,看着脚下渐渐被粉红骷髅围满的庭院还有那个丧心病狂想要拉自己下水的二师兄,默默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二师兄的夜生活,还真是精彩啊。” 从顾姝翻墙离开庭院后不久,顾白水就从用自己那面破破烂烂的青铜镜开始俯视整座顾府。 二师兄没有察觉到青铜镜的存在,也没有察觉到飘散在夜空中的神识。 顾白水就这么默默的看着一个红粉骷髅推开院门,然后走到主卧的窗边,麻木的敲打着窗户。 二师兄打开窗户将那具红粉骷髅扯了进去,把它拆的支离破碎。 而在苏新年和红粉骷髅相互撕扯的时候,游荡在庭院上空的顾白水却发现了一些很古怪甚至很瘆人的事情。 那具红粉骷髅原本好像并不能破开门窗,闯进室内。 但当苏新年打开窗户,把它扯进去之后,顾姝庭院外慢慢的聚集起来了一个又一个红粉骷髅。 那种感觉分外的诡异,仿佛苏新年打破了某种规则,开始吸引这些红粉骷髅主动围堵庭院。 庭院里面的情况很激烈也很壮观。 只不过相比于第一个闯进院子的骷髅,其余的红粉骷髅就显得要羸弱了许多,连翻过墙头都会摔在泥土里,看样子修为也不会高到哪去。 一只只骨手扯向庭院里的年轻圣人,它们会张开狰狞的口齿,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苏新年拎着一把红色的戒尺在骨堆里杀进杀出,看上去被围攻的有些狼狈,但实际上连衣服都没有褶皱。 他只是一抬手,就会把一具红粉骷髅拍的支离破碎。 庭院里好像下了一场血红色的骨雨,但庭院外的顾府依旧安宁祥和,似乎没有任何人察觉的到。 这一方面是因为苏新年在动手之前,已经对院子布置了遮掩声息的圣人禁制。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顾姝自己的庭院本就坐落在顾府最偏僻的角落,靠着城墙和后山,周围基本上都是花园和树林,基本上没什么人会在大半夜经过这里。 那些红粉骷髅好像也是从后山的林中出来的。 顾白水有心去探查一二,但手里的青铜镜在破裂之后,只剩下了以往不到十分之一的功效。 覆盖半个顾府,已经是它现在的极限,如果想要再往更远的后山探查的话,就需要顾白水自己行动了。 不过眼下的情况如此热闹,顾白水的确有些抽不开身。 “红粉骷髅?听起来有些耳熟,像是在哪篇佛家的经文里见过。” 顾府的另一个角落,三小姐顾汐的庭院侧卧,一个手拿着破碎铜镜的雀斑少年正闭着眼睛,将心神沉入到了镜面中。 他看着那些红色的骷髅血肉崩裂,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那本经文后面的句子是什么。 云层飘动,夜风把挡着月亮的乌云拨到了一旁。 月色从安宁的夜幕上洒落,将庭院照的一片澄明。 树荫斑驳,断骨森然。 顾白水注意到一具半红半白的瘦弱骷髅被苏新年手里的戒尺点的粉碎,一只手骨的断面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森然。 “红粉骷髅……白骨皮肉……这是佛陀密语?” 顾白水一下子记起来了这段密语经文,而且想起来了经文的出处。 是神秀大帝,苏新年在长安城外提到的那尊大帝,也是也几乎是大帝禁区里记载的年代最久远的大帝之一。 神秀大帝所处的年代甚至比大帝禁区还要更久远些,祂也是唯一一个佛道双修,融会贯通的远古大帝。 难道说长安城里有和神秀大帝相关的东西? 神秀大帝和二师兄也有什么关系? 顾白水略微沉吟,又想到这红粉骷髅只是密文的前半段,那后半段的白骨血肉…… “呼~” 窗外的阴冷夜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顾府的东角庭院,吹到了另一个庭院。 屋子内,捧着铜镜的雀斑少年依旧紧闭着眼睛,对周遭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庭院空旷安静,树荫沉静无声。 但在少年头顶的房梁上,一双柔软无力的脚掌慢慢的垂落了下来。 但略微晃动,脚掌像是无骨一样的飘在了空中。 没有骨,只有皮。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房梁的阴影里,悬挂着一张无骨人皮。 第61章 和窗帘干起来了 神秀大帝是古时候道佛贯通的人族大帝,生在叶天帝的时代之后。 道入帝境,佛若佛陀。 祂遗留下来的《金刚经》颇受当时的唐帝推崇,也是佛道的主流派之一。 《金刚经》密文中有两段话,给当时还在禁区山里的顾白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句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即为离于爱者。” 意思为:“舍去自己的相,忽略他人的相,模糊众生的相,连皮囊之内的灵魂相都一视同仁,这样才是真正的大爱,离相修行。” 《金刚经》内的佛法讲究的是人人平等,所谓的相也有很多解释,可以认为是“外貌皮囊”,也可以认为是“内心欲望”。 当众生的相不再执着,就会懂得最深层的道理:人物无异,万般无异。这辈子的人身是我自己,但是下辈子投胎转世不一定是人身。 人身就像脱掉衣服一样,这一世人的样子是他,但是也有个灵魂的我在六道里轮回不止。 而这,只是顾白水开始的时候对《金刚经》最粗略的理解。 他突然想到,如果把神秀大帝的这段话联想到“穿越者”的话,你会发现整句话又有了完全颠覆的意思。 无我相——我原本的相貌没有了。 无人相——另一个人的相来到了这个世上,却使用着不属于他的相貌。 无众生相—不止是我一个,众生中有很多人都被模糊了原本的相貌,他们身后站着另一个陌生的灵魂。 而下一句的无寿相者,解释起来就更加让人觉得惊悚和毛骨悚然了。 “世人都应该有要求生命存在的权利,不应该‘夺取’别人或‘占据’其它众生之性命。”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是神秀大帝在敌视和劝诫着一个特殊神秘的群体。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占据别人的生命和所有。 “神秀大帝的时代在叶天帝之后,那是不是说明,祂就是历史上第一个经历了大批魂穿者降临的人族大帝?” 顾白水隐约猜想到了什么。 “如果神秀大帝以一个主宰者的身份,察觉到大陆上突然多出了一批陌生的灵魂,祂又会怎么样呢?” “是抗争,是和谈,还是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顾白水觉得,这个神秀大帝应该和那些穿越者之间发生了一件很神秘久远的故事。 甚至可能还涉及了另一尊更恐怖的存在,腐朽大帝。 而且根据大帝禁区里面对神秀大帝的记载,祂修行佛道的时候和彼时的唐帝走的很近。 现在的长安城就是神秀大帝那时候的道场。 这样想来,或许可以通过神秀大帝的故事,来了解历史上那第一批魂穿者,也有机会揭开腐朽大帝神秘的真正面目。 …… 庭院之中夜风呼啸,屋檐上有一只黑猫突然尖叫了一声,然后跳入了花丛里。 屋子里的雀斑少年睁开了眼睛,看着手里破碎的铜镜沉默无言。 青铜镜在洛阳城里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但也因此破裂成了几十块碎片。 顾白水把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之后,青铜镜面上不可避免的多出许多巨大的贯穿裂纹。 这带来的影响也很明显,一是青铜镜能探查的范围缩小到了不足十分之一的地步。 二是使用的时候,青铜镜对顾白水和自己本源的消耗变得更加严重。 三天之内,青铜镜最多只能使用一次。 要想下一次使用,就只能再多等三天。 将青铜镜安安稳稳的塞进胸口里,顾白水倚着床脚,抬头看向了窗外昏暗的庭院。 比起神秀大帝那远古时代的事情,顾白水此刻更好奇自己的师兄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招来满院子的红粉骷髅。 “红粉骷髅,白骨皮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这是金刚经里的第二局密文,所谓的红粉骷髅和白骨皮肉,也成为了神秀大帝的标志符号。”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着。 “难道说师兄这次来长安城真正的目的,就是探寻神秀大帝的道场遗迹?” “神秀大帝的确是大帝禁区存在之前的人物,所以禁区里祂的墓陵按理也是空的。师兄从来不会做毫无准备的事情,他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在这个时机回到了长安城里。” 顾白水安静无声的叹了口气,对于自己二师兄跳脱爱玩儿的性子,他其实也没什么办法。 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二师兄到底想要什么。 二师兄是那种可以一边和你说说笑笑,一边用刀子挖开你胸口的人,也是那种敢胆大妄为把自己背后交给陌生修士的怪人。 即便你在得到他信任之后,选择背刺捅他一刀,他最多也会躺在地上缩成一团,然后满脸幽怨的说一句。 “你好毒~” “二师兄这种人,这辈子应该都很难找到能让他吃瘪的道侣了。” 顾白水摇了摇头,但他其实也并不知道,就在他今晚取出青铜镜之前,某个和他二师兄无耻的有些相似的顾家小姐,满脸无辜的摆了苏新年一道。 顾姝的院子里热热闹闹,顾汐的院子里倒是安宁的让顾白水有些庆幸。 雀斑少年觉得自己选对了人。 所以当他看到自己面前垂落下来的那双无骨脚掌的时候,头皮一下子就炸了开来。 “艹!” 猝不及防,脊椎发凉。 顾白水甚至没来得急挣扎起身,就被从天而降的人皮裹在了里面。 “唔~唔~” 柔软古怪的触感环绕在雀斑少年的脖颈和脸颊上,把雀斑少年死死的笼罩在皮层下。 油腻的人皮箍住了喉结,让人熟悉到骨子发颤的触感,不停的在他的脸颊上贴附。 一股窒息和作呕的感觉在胸腔升起,顾白水用尽全身的力气,撕扯着脸上的人皮。 但那张悬挂在房梁上的人皮依旧无动于衷,甚至还想往他的鼻孔耳朵里钻入。 顾白水的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他根本没办法分清楚那张人皮到底是和自己脸贴脸,还是在用手指探入自己的耳孔。 他在这种恐怖的威胁下,只能奋力的撕扯挣扎着。 那张人皮随风飘动,也死死的笼罩着顾白水的头颅和脖颈。 在一片死寂的夜晚里,屋子里的雀斑少年和房梁垂落的柔软人皮僵持在了一起。 撕扯扭打,也无所不用其极。 但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个人……和自己的窗帘干起来了一样。 第62章 庭院里的声音 “如果小师弟没有点燃自己神火的话,他会是我们守墓人一脉历史上最废材的弟子。” “那如果师兄点燃了呢?” “那他会接替师傅的位置,成为新一代的守墓人,比大师兄和我都更有资格。” “师兄的神火很难点的嘛?” “是难到了极点,难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不过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选择守墓人一脉最诡异的功法,除了师傅之外谁也没有修行成功过的功法。” “小师弟不是在点火,他是在放火。” 这是大帝禁区里二师兄和小师妹曾经交谈过的一段话,内容的主角是顾白水,大帝禁区内修为最低的老三。 守墓人一脉的大先生,是紫微大帝转世重生。 守墓人一脉的二先生,是气运鸿天的大圣人。 守墓人里最小的姬絮,也是中洲姬家的小公主,天资绝世的女剑仙。 唯独顾白水,这个最神秘的三先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到底有什么长处和特殊的地方。 实际上顾白水的确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他只是一个在大帝禁区里的砍柴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捡着自己的柴火。 因为他要建一座自己的木屋,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 普通修士点燃神火突破到小神明的境界,需要的是在丛林里找到自己的火堆,然后点燃。 但顾白水不一样,他修炼了自己师傅给他的一本很奇怪的功法。 这本功法需要他去丛林里一直不断的砍树,砍到一棵又一棵,用木材堆积在一起搭成个高高的木楼。 最后再放火烧掉。 顾白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师傅给自己准备的功法叫什么。 那天师傅递给自己的时候,山崖上的风很大,他没听清楚。 没听清楚师傅说的是两个字还是一个字,是“无名”还是“镜”。 但顾白水很清楚一点,如果自己没办法点燃神火,那他这辈子也就会是历史上最弱的仙台修士。 如果他能点燃,就能放火烧山。 …… 但现在他没点燃神火,所以拼尽力气也只能和那张诡异的人皮僵持着。 裹在脸上的人皮应该很有年代了,顾白水甚至能嗅到它身上沧桑腐朽的味道,还带着一丝泥土的潮湿。 顾白水和人皮撕扯着,心里也有些恼火,既然是老东西,不会累的嘛? 半炷香后,不知道是不是顾白水的祈祷有了作用,还是因为岁月的流逝使得这面人皮流尽了自己的本源和力气,连一个仙台境界的修士都对付不了了。 人皮渐渐从房梁上无声的垂落了下来,一半扯在顾白水手里,一半无力的瘫软在了地上。 顾白水有些错愕,似乎也没想到这老人皮的耐力这么差。 他松开了右手,任由人皮从自己的手里掉落在地板上,然后看着那张人皮陷入了沉思。 皮内无骨,空洞滑腻,这是顾白水对人皮的感觉。 顾白水犹豫了一下,然后从自己的右手旁取来了一根支窗用的短竿。 竿头向外,顾白水试探着戳了地上的人皮几下。 人皮某些地方还会轻轻的蠕动,像是活物一样做出了反应,但它又好像的确疲惫到了极点,无力的瘫倒在地面上,任由那个年轻人翻来翻去。 顾白水把那张老人皮平铺在了地板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他发现这张人皮虽然看起来完好无损,甚至都没有什么皱纹,但身体上一些关键的部位都有着一些不明显的薄弱。 就像是很久之前受过什么致命的伤一样。 而且那些伤口不想是刀剑所致,更像是被某种残暴的野兽撕扯啃食开的。 到了最后,顾白水把视线停留在了那张人皮的脸上。 没有骨骼和皮肉的支撑,顾白水也只能依稀辨别出来这张人皮生前应该是一个女性。 他没好意思向下看去确认。 毕竟这张人皮是个活物,这样也太冒犯了些。 要不然……自己先想办法弄死它,再确定? 顾白水眨了眨眼睛,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更像是二师兄脑子里才会出现的想法。 他拿起了短杆,撬开了人皮的口腔。 顺着嘴巴向内看去,顾白水看到了人皮内部那黯淡无光的……金色佛纹。 “红粉骷髅,白骨人皮。” 顾白水沉默无言的看了人皮几眼,有些困惑的摇了摇头。 “你还真是神秀大帝在金刚经里提到过的白骨人皮,那师兄院子里的那些红粉骷髅应该也是同样的来历了。” 屋子内烛火摇曳,雀斑少年却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想不明白,自己和师兄明明是刚到的长安城为什么就会被这种诡异的东西盯上? 师兄也就算了,他平日里没干过什么好事儿,遭些报应也是应该的。 但顾白水的确是没来过长安城,为什么也会被这种东西盯上,误伤还是有什么其他自己没想到的原因? 顾白水沉思了许久,最后想起来了一个被自己忽略了的问题。 他和师兄没来过长安城,但有人来过,甚至是出去之后刚刚回来的。 顾家的两个小姐,才是庭院的主人,他们俩只能算是自投罗网的倒霉蛋而已。 顾白水刚刚用青铜镜的时候,的确没有察觉到那间庭院里有女子的气息。 那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红粉骷髅和白骨人皮找上的就不是苏新年和顾白水师兄弟? 而是那两个女子? 师兄是因为顾姝不在院子里,所以才会被红粉骷髅围攻。 但自己的院子里应该有顾汐,这白骨人皮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等一下。 顾白水的眼皮突然动了一下,慢慢的扭过头颅,看向了那安静无声的庭院。 顾汐……是在屋子里面吧? 白骨人皮找上自己,会不有同样的原因? 衣袖摇晃,顾白水站起了身子,把那张软弱无力的白骨人皮绑在桌角打了个死结之后,他推开屋门,走到了庭院里面。 顺着月光下的石板小路,顾白水安静无声的靠近了主卧紧闭的门户。 走入屋檐下,顾白水停下了脚步,慢慢的抬起了头。 屋子里面安静无声,一片黑暗,也看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人。 “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在空旷幽静的庭院里格外的清晰。 顾白水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法,半夜敲门。 如果顾汐这时候不在里面,自然不会有人回应,如果顾汐在里面,也比自己闯进去然后被发现要好得多。 只需要一个敲门的借口罢了。 但一会儿后,黑暗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应。 顾白水沉默的站在门前,双手按在门框上,下一刻就要推门而入。 但这时候,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想做什么?” 顾白水的身体顿了一下,因为那道声音不是从屋子里面传出来的,而是自己身后安静的庭院里。 第63章 烂借口,晚归人 “你想做什么?” 顾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站在屋檐下的少年身子顿在了原地。 顾白水没想到顾汐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既没有外出也没有在屋子里面。 他就这么被堵在了屋门口。 那怎么办呢? 按照刚刚的计划来,他应该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大晚上敲小姐的屋门。 但现在顾白水发现自己原来还没想好借口。 “今晚风很大。” 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最后转过身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皎洁的月光下,顾汐抬起了俏脸,挑着眉头看着门口那个胡言乱语的雀斑少年。 夜风吹过林梢,拂过少女淡白色的裙角。 轻柔的月光在她精致的五官上遮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眉眼如画,秀气清冷,却也美的有些不真实。 “昨晚的风也很大。” 顾白水愣了一下,没想到庭院中的顾家小姐会回了这么一句。 “但这和你半夜敲我屋门没什么关系。” 顾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平静的固定在雀斑少年的脸上,动也没动。 顾白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常用来敷衍小师妹的借口。 很烂,但很受用,而且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再拖延下去了。 “其实我是想问问……小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明天可以让府里准备一下。” 顾汐微微蹙眉,看了顾白水一眼,问道:“你半夜三更敲我屋门,就是想问我这个问题?” 顾白水只能强撑着点了点头,表情颇为认真诚恳:“小姐,民以食为天,我也是突发奇想小姐离京这么久,或许会有什么怀念的长安城糕点和食物。” 庭院里变得一片安静。 两个年轻人站在屋檐内外,互相看着彼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这无疑是一个很烂的借口,烂到顾白水说完之后都想抽自己嘴巴。 但出乎意料的是,庭院里那个清冷的少女竟然轻轻的点了点头,真的接受了这个离谱的说法。 顾白水此时没想明白,甚至有些糊涂。 但在长安城里的事情结束之后,他才意识到,或许那个晚上需要借口的不只是他。 从外面回来的少女一样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来打消彼此的疑虑。 于是顾汐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蹙着眉头回应道:“我不吃东西。” “为什么?” “我是修道者,不食人间烟火。” 顾白水想着扮好自己此时的角色,脸上堆积出疑惑的表情。 “那像小姐这样的修道者,一般吃什么呢?” “吃灵草。” “吃草,干嚼嘛?” 顾汐淡定的摇了摇头:“也喝露水。” 顾白水当然知道庭院里的少女再敷衍自己。 一般的高阶修士的确都能辟谷断食,除非身受极其严重的重伤,才需要凡尘的食物来满足身体最基本的需求。 就像是顾白水之前在山里被雷劈之后的那段日子,还需要和一个小乞丐在破庙里抢吃的。 但这也不是说食物对修士就没了意义。 灵禽蛟兽之肉,海族灵虾的躯壳,对于修士来说都是大补之物。 而且一些灵兽的腰子,是真的巨补。 ……听二师兄说的。 顾白水犹豫了一下,装模做样的叹息道:“那小姐可真像是说书故事里那些天上的小仙女了。” 这一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 直截了当的表达了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家丁,对于自己小姐的恭维和仰慕。 但不知为什么,站在庭院里的冷清少女却突然一下子顿在了原地。 她默默的抬起了头,眯着眼睛盯着屋檐下的那人,说道:“你和谁阴阳怪气呢?” “啊?” 这一次顾白水是真有些摸不着头脑,含糊不清的问道:“小姐,我……有阴阳怪气嘛?” 顾汐安静了一会儿,然后绷着脸平淡的回了一句:“仙女就仙女,不用在前面加个小字。” “哦,为什么?” “不好听。” 顾汐没再多说什么,侧了侧头,用眼神示意挡在门口的雀斑少年让一下路。 顾白水侧了侧身子,低眉顺目的等着这位小姐经过。 一缕很轻很淡的莲花香掠过鼻尖,比泉水更加清凉,沁人心脾,但那素白色的裙摆却停在了顾白水的面前。 “顾三。” “嗯?” “白天的时候你不是不喜欢说话嘛?” 顾白水如实回应道:“回小姐,我白天嗓子出了问题,太长时间没喝水了,一时间说不出话。” “也就是说,你平日里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不是。” 顾汐没在问什么,就这么走进了屋子,反关上了屋门。 顾白水悄悄的松了口气,但他还没等走下台阶,就听到身后屋子里面又传来了某个少女平静的声音。 “以后少喝水。” “……” “是,小姐。” 夜深人静,顾白水顺着朦胧的月光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推开屋门,他视线慢慢的移到了原本应该没什么改变的桌角处。 果不其然,那张被打了死结,困锁在桌角的人皮已经不见了。 同时消失不见的,还有顾白水自己的桌子。 “艹。” …… 一夜无话,第二天凌晨的时候,顾府热闹了起来。 不是因为某个东南角的庭院里堆满了红色的骷髅和尸骨,而是因为宫里的陛下下了一道旨意,驱散了在顾府外面蹲点的那些达官贵族,并招顾家的两位小姐去入宫面圣。 严格来说,当今陛下应该算是顾家两位小姐的大伯,邀请她们进宫去陪着皇后姨娘住一些时间。 所以无论是情理还是规矩,她们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然后顾汐拒绝了。 因为圣旨的后面还带了一个字条: 想来就来,不用勉强。 字迹是还在御书房的顾家主,很明显这是顾家主向陛下请的一道圣旨,打消府外那些翘首以盼外人的侥幸想法。 顾汐没去宫里,顾姝也没回来。 第二天的顾府热热闹闹,但没有一个人发现自己家两个大小姐的庭院里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 顾白水觉得应该是自己二师兄在天亮之前,清理干净了院子里的那些红粉骷髅。 毕竟师兄不是普通的圣人,如果他想的话,可以轻松的瞒过整个顾府。 而且顾姝昨晚到底去了哪里?她去挖了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些问题才是苏新年此时最关心的事情。 不过在另一间庭院里,顾白水却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好像昨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只不过在天刚亮不久的时候,他端了碗清澈的露水,安安稳稳的放在了顾汐的门口。 第64章 木雕 “这是什么?” “露水,小姐您昨晚要的。” 顾汐低头的看了一眼门口盛着露水的瓷碗,又瞥了眼在庭院柳树下忙活来忙活去的雀斑少年。 她略微沉吟,抬起了自己的靴子,然后用脚尖不经意的踢翻了门口的瓷碗。 采了一早上的露水就这样顺着石阶流到了泥土里。 但柳树下的雀斑少年似乎毫无察觉,依旧低着头忙活着自己手里的事。 木屑纷飞,刻刀在他的手里挥如臂使,仅仅是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座栩栩如生的木雕就出现在了顾白水的手心里。 “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汐走到柳树的阴影外,看着地上一个个精细的木雕,出声问了一句。 “刻木雕啊,小姐。” 顾白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清清爽爽的笑了笑:“能卖钱的,小姐。我在进府之前,就经常雕一些家禽和野兽,做工精细些的是有人会买的。” 顾汐若有所思的看了几眼那些木雕,大多数都是一些轮廓不清的人物,不过也能依稀辨别出来雀斑少年雕出来的是什么。 有的像是持剑的浪荡游侠;有的是爽朗邋遢的大汉;有的是贵气儒雅的读书人;也有的是长安城里常见的市井小卒。 “手艺还不错。”顾汐这样说了一句。 顾白水笑了笑,手里还是不停的刻着那些木雕。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手里的这些木雕大都只雕刻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并没有细致的完工。 每把一个木雕刻的有几分神韵,他就会把手里的这个丢到一旁,翻滚到柳树的树荫里,然后再抓一块完整平滑的木头开始刻下一个。 庭院里,顾汐倚在长廊下的门柱上,默不作声。 她看着顾府之外的蓝天,还有长安城外郁郁葱葱的山林,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风吹进庭院,带起树荫下的柳枝,也吹起了少女干净的裙摆。 少年依旧默不作声的雕刻着自己手里的木头,表情认真专注,像是在做一件对自己来说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唔~嗡~” 木头磨蹭的杂音响个不停,打乱了少女的思绪。 夏风吹过树下,也卷起杂乱的木屑,飘飘扬扬的洒向了那个还在发呆的少女。 而顾汐则回过神,面无表情的挥了挥袖子,催动清风把飘过来的木屑都丢了回去。 “呸~呸~”雀斑少年吃了一嘴木屑,吐了吐嘴里的干涩 树下的顾白水被木屑洗了个澡,头发上都是木头渣子,看上去有些狼狈。 但稍作迟疑之后,他还是自顾自的继续雕刻,不管不顾身上的灰尘,执着的莫名其妙。 “你为什么不刻人脸?” 顾汐注意到了他的奇怪,就问了一句。 顾白水手指间顿了一下,然后扭了扭头,对庭院里的少女说道:“没想好应该刻成什么样子。” “商贩小卒有脸,读书人也有脸,但他们的脸总应该是不一样的。大汉的线条应该粗犷些,游侠的线条应该流畅些,这也是要考虑进去” 雀斑少年说道这里顿了一下,又想到了什么一样。 “而且我有些分辨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知道是他们的脸应该是慈眉善目,还是凶狠阴冷。” 顾汐闻言抬了抬眼,看着那些躺在阴影角落里的木雕死物,想了想问道:“那你觉得你刻出来的这些人,应该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树下的雀斑少年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侧过头,看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轮廓,目光突然变得平静的有些奇怪。 “现在看,应该是好人多吧。” “是吗?” “嗯。”顾白水无声的笑了笑。 “不过好人多,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为什么?” “书上说,好人做了一件坏事,叫原形毕露,坏人做了一件好事,叫浪子回头。” 顾白水这样说道:“所以我也不确定是好人多一些好,还是坏人多一些好。” 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庭院安静了好一会儿。 某个紧皱眉头的少女才转过头来,默默的问了一句:“你还读过书?” 顾白水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闷头闷脑的回了一句:“我只是没文化,不是没读过书。” 不过这句话倒的确不是书上讲的,而是山里那个穿着白袍子的二师兄说的。 他还说小师弟你以后最好要和师兄一样,当个坏人,还有浪子回头的机会。 你要是幸苦了一辈子当个好人,最后一失足全都玩儿完了。 不过那时候的顾白水看着自家二师兄的背影,总觉得他的脖子硬的不行。 就算砍下他的头,应该也很难让他回头了。 二师兄是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浪子,除非哪一天……应该还真没有除非。 …… 顾汐离开了自己的庭院,没说去做什么。 顾白水也没资格问,他只是个看院子的下人,打理好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可以了。 其他的事情,他现在还没必要引火上身。 不过下午的时候,院子的门还是被从外推开了。 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年从门口探进来了头,对着树下的顾白水挤眉弄眼,使了好多个眼色。 但顾白水一声不吭,就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刻着自己的木雕。 被冷落的苏新年有些恼火,三步并作两步,朝着顾白水的后脑就来了一下。 “怎么?病好了?连师兄都敢装看不见了是吧?” “你病了的时候师兄不好意思欺负你,以前在山里的时候,我下手还是太轻了?” 顾白水默默的吐了口气,然后斜着眼睛看了苏新年一眼。 “二师兄,你有事儿嘛?” “我特么当然有事儿。”苏新年眉头一横,咬牙切齿的说道:“昨天晚上我那院子里闹鬼了,拉着我玩儿了一个通宵,骨头都快玩儿散架了。” 他没说玩儿散架的是谁的骨头,但顾白水自己心里清楚,所以也没问。 “你这院子有没有什么情况?你的三小姐呢?” “出门了。” “出门了?”苏新年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刚。”顾白水说道。 苏新年似乎有些失望:“哦,刚刚啊。” 树荫摇晃,树下的俊秀少年注意到了躺在阴影里的那些木雕。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有些狐疑的蹲下了身子,仔细的看了几眼。 “这是洛阳城里出现的那些老圣人?刻的不错啊,师弟,有两把刷子。” 顾白水闻言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放下了手里的木雕,朝着身边那个开始好奇把玩木雕的二师兄说了一句。 “师兄,我这院子里昨晚也闹鬼了。” “哦?” “白骨人皮,神秀大帝的密文。” “豁~” “神秀大帝的道场在长安,师兄你不可能不知道,所以除了调查顾家两个小姐之外,师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事情没告诉我?” “……” “没听说过。” 顾白水扯了扯嘴角,但也那这个装糊涂的师兄没什么办法。 但不一会儿后,树下那个跳脱的俊秀少年突然身体一顿,拿起一个藏在树影里的木雕,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师弟。” “嗯?” “你……刻你大师兄的木雕做什么?” 第65章 三年前的夜晚 “小师弟,你刻你大师兄的木雕做什么?” 树下的顾白水安静了片刻,然后说道:“我想大师兄了。” 苏新年看了眼手里的青年木雕,又看了几眼那些躺在柳树阴影里的圣人木雕,略微沉默,问了一句: “你是想大师兄了,还是想你大师兄……那啥?” 顾白水没有回应,但他知道二师兄想说什么。 同样苏新年也清楚自己的小师弟在想些什么。 他们几个人在禁区的山里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对彼此的性格和想法都算熟悉。 所以在长安城外的时候,哪怕顾白水一句话都没说,苏新年一样可以通过他下意识的反应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苏新年很了解自己的小师弟。 至少,在这个时候他还是这样想的。 树荫清凉,柳枝摇晃。 树下的雀斑少年完成了手里又一块的木雕,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老头发很长的老乞丐。 苏新年则是看着手里的木雕有些迟疑,想着自己该不该问问小师弟,他有没有偷偷刻一个自己的木雕。 这个时候,顾白水似乎觉得刻了这么多的木雕手指有些酸疲,他就扭了扭手指,然后把刻刀放在了一旁。 “师兄,你来长安城到底想要做什么?” 雀斑少年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坦然,苏新年能听出来他言语中的认真和直接。 小师弟似乎有些疲倦了,不想和自己弯弯绕绕,想把所有的东西摆在明面上。 苏新年便也略微想了想,觉得现在的情况下遮遮掩掩也是没什么必要。 他摸了摸下巴,沉吟了一会儿,看着树下的雀斑少年说道:“师弟,你还记得三年前的大帝禁区里发生了什么吗?” 顾白水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抬眼问道:“三年前是你回山的时候,有个轩辕家的少主蹲在禁区外嚷着要见小师妹一面,你回山的时候刚好撞见了他,就打断了他的一条腿,把人丢进了洛水河里?” 苏新年却摇了摇头,讲究的补充了一句:“是两条腿。” “不过这不重要,只是个小插曲而已。后来师兄我外出游历的时候还见了他家大人几面,态度挺和善的,还说要请我回轩辕家做客。” 顾白水没什么反应,因为他很清楚二师兄的调性。 一般这种情况下,他的剑应该都挂在对方的脖子上,逼着人家露出和善的笑容。 苏新年的表情有些奇怪,眯着眼睛说道:“重点是那时候我回到山里之后,去了一趟神秀大帝的陵墓。” “神秀大帝的陵墓?” 顾白水看上去有些不解:“那不是空的吗?” “是空的,神秀大帝的时代在大帝禁区出世之前,所以墓里面没有神秀大帝的遗骨,也没有什么帝兵。” 苏新年说道:“修建空着的陵墓,也是我们守墓人一脉对老一辈大帝的祭奠和缅怀。” “那你去神秀大帝的陵墓有什么意义?” 苏新年沉默了许久,然后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 “长安城是很久以前神秀大帝的道场。三年前,长安城里发生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顾白水闻言眼神微顿,张嘴问道:“什么事情?” “观音泣血,百鬼夜行,佛尸游街,红骨烂肉。” 苏新年眼底闪过一抹诡异的色泽,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而这四种大凶灾厄之象,都发生在同一个夜晚,在长安城里也在长安城外。” “它们来得很快,去的也很快,所以几乎没什么人知道。” 苏新年转过了头,说道:“师弟,你应该知道长安城是什么地方。” 顾白水默默的点了点头:“唐国帝都,神秀道场,也是禁法之地。” 唐国在整个大陆的历史上都占据了巨大的篇幅。 它是一个贯穿了大陆史诗的古老国度,无论是在什么混乱动荡的年代,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灭国之灾。 唐国也像是一座历经沧桑的山岳,矗立在历史长河之中,恒古不动。 哪怕是现在的圣地世家,追溯祖上源头,其实大都和唐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也是因为如此,长安城才被称为“禁法之地”。 如果没有合理的动机,很少会有修士在长安城附近的领土争斗纠缠。 这是一块安宁的老城,立足尘世之中,被修士们敬守。 邪祟退避,妖魔无踪。 所以当某一夜,四种同样恐怖的灾厄出现在长安城里的时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长安城里发生的四种灾厄之象,被那些世家圣地封锁了消息,只有寥寥几人知道。” 苏新年说道:“而那时候,恰好我就在距离长安城不远的地方。” 顾白水问道:“你赶上了?” 苏新年摇了摇头:“没有,当我赶到这里的时候,一切就都恢复了平静,像是一场幻觉,也像是有人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但我也不是一无所获。” 苏新年像是回忆起来了什么,轻声说道:“有人说,那晚上的长安城里下了一场雪。” “夜晚落红雪。” “雪花飘飘扬扬,从夜幕上洒落,但没有落在地面上就消失不见了。” “像飞絮,也像是某种东西的毛发。” 顾白水身体一顿,瞳孔深处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 他从山里被赶出来的前一晚,那条死寂安静的小道上,好像也发生了类似的场景。 “再后来,我在长安城的门口的泥土里真的翻找到了一簇毛发,红色的毛发。” 苏新年咧了咧嘴,无声的笑了笑。 “那天晚上的长安城里,四种灾厄降临的背后,应该还藏着一个红色的影子。”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问道:“穿越者?” 苏新年点了点头:“也可能是其他的东西。” 比如某个应该死了很久很久的大帝,和祂的那件血红色的极道帝兵。 “我回到禁区之后,查了一些很久远的古籍,发现神秀大帝陨落之后人族有很长的时间都无后人证道成帝。” “再后来,腐朽大帝就突兀的出现在了古籍上,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的成长痕迹。” 苏新年面无表情的说道:“腐朽大帝就像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幽灵一样,瞒过了所有世人证了自己的道。”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对着树下的二师兄问了一句:“你觉得,腐朽大帝的出现和神秀大帝有关系?” 苏新年默默无声,然后点了点头。 “师弟,我对腐朽大帝的了解比你想想的还要多的多。李十一那种半吊子的货色和腐朽大帝根本不是一个阶位的。” “神秀大帝是人族大帝里的佼佼者,就连我们师傅偶尔也会夸赞一二。” “那种人物如果不想死的话,会是一件很麻烦很麻烦的事情。” 第66章 瑶池和长安城的红毛怪物 夏日高挂,明媚的阳光从天幕上洒落,却被院子里的柳树遮蔽在了树荫外面。 树荫下的一个年轻人,又开始了自己吭哧吭哧刻木雕的动作。 “所以师兄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神秀大帝才来的长安城?” 顾白水握着刻刀的指尖一顿,又问了一句:“那为什么你还要等三年的时间?三年前你就在长安城里发现了红毛,然后就那么轻易的离开了?” “我当然没有。” 苏新年耸了耸肩,坐在一旁用手揉搓着手里的青年木雕。 那是某个不在场的大师兄。 “我当时很痴迷于考古,特别是考腐朽大帝的古。所以我在长安城里买下了一栋酒楼住了下来,然后城内城外翻土挖地,忙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结果呢?” “一无所获,灾厄没再出现过,红毛也没再出现过,长安城连雪都很少下。” “然后你就离开了长安城?” 苏新年安静了一会儿,面色古怪的摇了摇头:“我因为另一件事离开的。” “什么事情?” “那时候的长安城里没有再出现红毛,但在另一个地方传出来了红毛不详的消息。” 顾白水问道:“哪儿?” 苏新年微微沉默,然后眯了眯眼睛。 “瑶池圣地。” 昆仑,瑶池。 顾白水突然身体一顿,慢慢的抬起了头,目光扫过了空旷的庭院,最终停留在了一间门窗紧锁的主卧门口。 苏新年知道小师弟猜到了什么,也没再拐弯抹角,继续说道。 “我来到长安城之后,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发生。但在几个月后,昆仑山的瑶池圣地里突然传出来了一些事情。” “圣地闹鬼,尸骸作乱。” 苏新年说道:“在一个有圣人坐镇的圣地里闹鬼,听起来好像是很可笑,但它确确实实的发生了,而且还流传出了很多不同的版本。” “有人说在夜晚看到了一只毛发飘散的红色怪物,有人说她看到了两具红色的挂肉骷髅,还有人说她看到了一张人皮在月光小道的路口飘来飘去。” “其中最离谱的,说是有一具骷髅蒙上了一张皮,混在了瑶池圣地的弟子里,闹得人心惶惶,沸沸扬扬。” 顾白水略微沉默,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去瑶池圣地外面逛了一圈,确定了一件事情。” 苏新年抬了抬头,看着远处的天幕眯起了眼睛:“瑶池圣地里的红毛怪物,和长安城里的是同一只。” “也可以说,它在那晚后不久离开了长安城,去了瑶池圣地。” “师弟,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庭院里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响起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如果瑶池圣地里的红毛怪物是一个穿越者的话,那它一定是跟着某个人离开了长安城,才会出现在瑶池。” “我也是这么想的。” 苏新年说道:“而且更巧的是,那段时间还真有一个瑶池圣地的人在长安城里。” “谁?” “上一任的瑶池圣女,伊云舒。”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看着苏新年问道:“师兄你觉得上一任的瑶池圣女是带着那个红毛怪物的人?” “不是啊。” 苏新年理所当然的说道:“她当然不是,这点我很确定。” “为什么?” “因为伊云舒和你大师兄走的很近,你大师兄既然什么都没说,她就一定不是。” 顾白水略作思索,又问道:“那时候,瑶池圣女在长安城里做什么?” “问到点子上了。” 苏新年咂了咂嘴,挑着眉说道:“伊云舒那个时候在长安城里招收瑶池弟子,被挑选中的两个是谁就不要我多说了吧?” 顾白水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眼前的庭院,摸了摸自己手里的木雕。 被选中的是顾家的两个小姐,顾姝和顾汐。 “三年前长安城发生灾厄之象,瑶池圣女招收弟子,等到她带着顾家的两个小丫头离开之后,长安城就没在发生任何奇怪的事情了。” “这不就更奇怪了吗?” 按照苏新年所说的,可以推测出一个很有逻辑的故事。 三年前长安城里的灾厄降临,和顾家的两个小姐有关系。她们被带去了瑶池,长安城里便再也没发生过奇怪的事情。 但最近她们又回来了,师兄弟二人便在同一晚上率先邂逅了那些东西。 “你是得到了顾家小姐要回长安的消息,才离开了万毒域,准备混进顾府?” 苏新年不置可否:“我在瑶池圣地里也有眼线,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会回来,提前做了点安排。” 柳树的枝头晃了晃,树下那个雀斑少年默不作声,又从身边的木头堆里选出了两根木头,然后放在了一旁。 “师弟,师兄该和你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现在你怎么看?” 苏新年笑了笑,露出了一口干净的牙齿:“这么危险的情况,你总不忍心让师兄我一个人冒险吧?” 顾白水摇了摇头:“师兄,我们俩就没必要勾心斗角了,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想要拿我挡刀也太没良心了。” “怎么会?” 苏新年脸色一正,但不是想反驳自己想拿师弟挡刀的事情,而是满脸无辜的说:“我拿你挡刀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会没良心呢?”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冷笑了一声:“这事儿我帮不了你,点燃神火之前谁都能来踩我两脚,我和你冒险一定会死在你前面。” 苏新年看了眼树荫下的木雕,扭头说道:“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搞定的事儿,师兄既然带你来了这里,自然是有备而来。” “师弟,你挖过墓吗?帝阶的那种。” “废话,禁区里的大帝墓穴不都是我一个人下的墓吗?除了小师妹之外,你俩什么时候帮过忙?” 苏新年很无耻的说道:“那是你大师兄不愿意下墓,他身上有帝息,和其他的墓穴犯冲。” “那你呢?” “你大师兄不愿意干的事情,我一般也都不愿意,习惯了。” 苏新年说道:“不过这次不一样,我虽然没下过墓,但我其实挖过矿,两者应该有相通之处。” 顾白水有些疑惑:“你什么时候又挖过矿了?我怎么不知道?” 苏新年挠了挠头,含糊的敷衍了一句:“很久之前的事情,你别管,就说你愿不愿意搭把手吧。” “我考虑考虑。” “那我等你,在这儿等。” …… 树荫婆娑,庭院安宁。 一个俊秀的少年揉搓着手里的木雕,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 而树下的雀斑少年沉默了许久,突然抬起头看着苏新年笑了笑。 “师兄,我有个条件。” “你说说看。” “你说师傅临死前送了你们一人一件极道帝兵。” “那二师兄,你手里的那件帝兵是什么?” 第67章 你怕了? 守墓人一脉的大师兄是紫微大帝转世,他手中掌握的是自己上辈子的紫极仙鼎。 小师妹是姬家远古大帝后人,所以她得到的是姬家老祖大帝的极道帝兵。 腐朽大帝的帝兵是一具神秘的红毛尸体,很大可能也是长生大帝遗留给顾白水的帝兵。 这样一来,唯一一个帝兵不明的就只剩下了二师兄苏新年。 而且更加奇怪的是,师傅赠给大师兄和小师妹的帝兵都和他们有所渊源,不是兵主重逢就是血脉传承。 苏新年觉得师傅把腐朽大帝的极道帝兵留给了小师弟,那就意味着顾白水和腐朽大帝有着微妙的关系。 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自己的帝兵是什么。 苏新年他自己又和哪一尊大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柳树的枝条垂落在树荫里,苏新年站在阳光下,看着头顶刺眼的太阳,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小师弟,你很好奇师兄的帝兵?” 顾白水微微沉默,抬眼说道:“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是吗?” 苏新年笑了笑,转过身来看着树荫下的雀斑少年,平静的说道:“师傅给我的那件极道帝兵,我每时每刻都带在身边。如果小师弟你想看的话,我可以拿出来给你看看。” 顾白水闻言身体一顿,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头。 他倒是的确没想到二师兄会如此的坦坦荡荡,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要知道对于任何一个修士来说,极道帝兵都是除却性命之外最重要的东西。 就算是大帝也会把自己的极道帝兵当作最强大的底牌,很少在外人面前显露。 这一点,从那个死了都没交出来极道帝兵的顾白水师傅身上就看得出来,宁愿和自己一起埋进地里,也不愿意留给徒弟一点线索。 顾白水对于二师兄的坦然有些惊愕。 但苏新年却依旧很平静,他笑了笑,然后补了一句:“不过别怪师兄没提醒过你,师傅给我的那件帝兵,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认主。” “如果你想让我在长安城里拿出来的话,可得自己想想办法怎么收尾。” 顾白水闻言挑了挑眉头,明白了自己师兄的意思。 如果这时候顾白水敢让苏新年把自己的极道帝兵取出来,他相信那个经常会发疯的二师兄还真有这个胆量。 但苏新年说自己的帝兵没有认主,这其实也是给顾白水的一种警告和不易察觉的威胁。 没有认主的帝兵会本能的排斥所有修士和生灵。 只需要极道帝兵逸散出来的一缕帝威,就能把整个顾府碾压成一片废土。 准帝不出,谁也没办法奈何一件无所约束,肆意作乱的极道帝兵。 到时候长安城闹出了的动静根本没办法收场,除非用另一件帝兵和苏新年的帝兵相抵,互相制衡,消磨彼此逸散出来的帝威。 而在如今的长安城里,除了苏新年身上藏着一件未知的帝兵,就只剩下了顾白水。 苏新年的意思很简单。 他可以把自己的帝兵拿出来给世人瞻仰,他甚至也不畏惧会不会有其他圣人们垂涎帝兵对他不利。 但如果要他拿出来帝兵,那顾白水也要把自己的帝兵拿出来看一看。 苏新年敢这么做,他同时也知道自己的小师弟绝对不敢。 不管是不是那具腐朽大帝的红毛老尸,顾白水一定都不敢。 “那还是算了,师兄。” 顾白水摇了摇头:“你这就有点没诚意了。” “怎么就没诚意了?” 苏新年无赖的耸了耸肩,说道:“这很公平才对,你好奇我的,我也好奇你的。” “而且我大致能猜到你的帝兵是什么东西,你却对我的帝兵一无所知,相互交换瞅几眼,你还是赚了的。” 顾白水没有再和苏新年闲扯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只是指尖微微用力,在手里的木雕上刻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然后低垂着眼帘说了一句话。 “师兄,如果我告诉你,师傅在临死前根本没和我讲过什么帝兵和腐朽大帝的事情,你会信嘛?” 树荫外的俊秀少年无奈的笑了笑,觉得自己的小师弟还是太不老实了些。 但当他转头看到那铺满在地上的木雕的时候,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沉默了下来。 “其实,也有道理的。” “以你的修为连收纳帝兵也做不到,师傅那时候把帝兵给你,完全是没意义的事情。” 顾白水安静了片刻,然后说道:“有没有可能,其实师傅根本就没给我什么帝兵,或者他留给我的帝兵还被藏在禁区里?” 苏新年眼皮动了动,看着树荫里的顾白水,突然咧着嘴无声的笑了笑。 “师弟。” “嗯?” “你这还是露陷了啊。” 顾白水身体一顿,抬起头看着的那个站在阳光下身穿白衣的二师兄。 白衣轻飘,把阳光反射到了树荫里,让他总觉得树外的那个白色人影有些莫名的刺眼。 “什么意思?” “那晚,我和你不都看见它了吗?” 苏新年平静的说道:“破庙外,密林里,我其实看的很清楚。” “那具红毛老尸,不就是师傅留给你的腐朽帝兵嘛?” 庭院里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默树止,夏蚕噤鸣。 许久之后,树下的雀斑少年才慢慢的抬起了头。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装作看不到?” 苏新年伸出右手,轻轻的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竟然诡异的翻转了过去,露出了眼球后面另一双妖异的白色竖瞳。 “师兄我其实在很久以前就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见看不清的东西,天生异瞳,这是只有我们几个人和师傅才知道的秘密。” “但我看见的东西再多,也始终没办法彻底看透人心。” 苏新年眼睛闭合,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初,和常人无异。 “师弟,其实你身后跟着什么东西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腐朽大帝的帝兵跟在你身后,就证明你是腐朽大帝转世?” 苏新年摇了摇头:“师兄我没这么浅薄武断,凡事都要讲个因果证据。”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在我身上找因果?” “是啊。” 苏新年说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证实师弟你和腐朽大帝的关系呢?除了你自己之外,谁都没办法证明,那具红毛老尸也一样。”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师弟你竟然真的害怕了啊。” 第68章 两个路痴 “你害怕自己是腐朽大帝,你担心自己是腐朽大帝,所以你才会想办法遮掩那具红毛老尸的存在。” 苏新年摇了摇头,看着树荫下的雀斑少年说道。 “即使你我都很清楚,师傅到底给了你什么,你还是想要找出其他的可能和解释。”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的吐了口气。 他放下了手里的木雕,倚着柳树看着阳光穿过树叶,突然奇怪的笑了一声。 “师兄你觉得我是真的怕自己是腐朽大帝,还是因为你在长安城里……才怕自己是腐朽大帝?” 苏新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希望是前者。” 顾白水又问:“那要是后者呢?” “就算是后者,师弟你没必要怕什么。” 苏新年侧了侧头,平静的说道:“腐朽大帝是腐朽大帝,师弟是师弟,我分的很清楚。” “如果我真是腐朽大帝?” “那我之前说的话还算数。”苏新年挤眉弄眼的笑了笑:“咱俩联手,一起对付你大师兄就是了。” 苏新年手里还揉搓着那个青年模样的木雕,看上去怨气颇深的样子。 树下的顾白水想了想,点了点头,但又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师兄,你手里的帝兵,是神秀大帝的极道帝兵嘛?” 苏新年指尖一顿,挑着眉头回过身看了顾白水几眼:“和你丫有关系嘛?” “我只是好奇而已。” 顾白水耸了耸肩:“毕竟我熟悉的大帝就这么几位,除了师傅的帝兵下落不明,就只剩下神秀大帝的我不知道了。” 苏新年没有直接回应,只是说了一句:“以后你会知道的。” 正午的阳光渐渐在庭院里溜走,空气也慢慢的凉爽了起来。 “明天晚上和我去挖墓吧,师弟。” 苏新年临走的时候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等我把手里的活儿干完再说。” 苏新年有些无奈:“你那木雕要刻到什么时候?” “快了快了。” 顾白水想了想:“或许三天。” “那成,最多三天,三天之后的晚上我带你出去。” 苏新年离开了院子。 庭院里只剩下了顾白水一个人。 夏风吹过树梢,雀斑少年右手摸向了身后,从树洞里悄无声息的摸出了一个木雕雏形。 那是一个看不清面容,但看起来依稀有些俊秀的青年。 树下的那人安静了许久,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我不是,师兄,你是吗?” …… 大约傍晚时分,庭院的门又被从外推开了。 顾汐一整天不知道去了那里,等她回到自己庭院的时候,发现柳树下的那个雀斑少年已经收拾好了木雕,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砰砰~”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顾白水愣了一下,把手里的木雕藏在了床下,然后走到门口推开了屋门。 “小姐,您有什么事情吩咐?” 顾汐点了点头,秀气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要去府外买几柄油纸伞,你带路。” “我带路?” “带我去城西,湘记伞铺。” 顾白水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不过他也觉得有些奇怪,顾汐明明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怎么离开家三年的时间,还要自己给她带路? 而且更关键的是,自己从来都没来过长安城,哪里知道什么伞铺在什么地方? 但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是顾家小姐的要求,自己现在的身份找借口推辞就太奇怪了。 不过城西在什么方向顾白水还是清楚的,大不了到时候随机应变就是。 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不过到拐角的时候,顾白水被顾汐扯了回来。 “从侧门走,外面有人在蹲守。” “哦,是。” 两个人在顾府里饶了一圈,然后从一个比较偏僻的侧门走出了府邸。 这时候天色才刚刚暗下来,街道上的商贩还没有收摊。 长安城里点亮了一盏盏温暖明亮的灯火,整个街道都变得热闹喧嚣了起来。 “小姐,天气有点儿凉了,一会儿可能会下雨。” 顾白水低声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顾汐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要出来买伞。” “啊?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顾汐奇怪的看了顾白水一眼:“下雨的时候不买伞,难道大晴天买吗?” 顾白水愣了愣,觉得顾汐说的好像有道理。 但想了想,又觉得似乎没那么多的道理。 到底有没有道理,他也说不清楚,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确没资格讲道理。 “小姐,你们修道人下雨天还用打伞吗?” “倒是不用。” 顾汐说道:“一般来说只要境界够了,施个避水咒,雨水就落不到我们身上。” “那买伞有什么用?”顾白水问了一句。 “好看。”顾汐也随口回了一句。 这倒是顾白水未曾料想过的答案。 “就这么简单?” “简单?”顾汐看了顾白水一眼:“你以为好看很容易吗?” 顾白水愣了愣,有些疑惑:“不容易吗?” “容易?” 顾汐突然停下了脚步,和身旁的顾白水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分外认真的问了一句:“那为什么你不长得好看些?” 顾白水沉默,无言以对。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小姐其实不只是不爱说话,说话其实也挺难听的。 天空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两个年轻人顺着街道在长安城里乱逛着。 顾白水没再说话,顾汐也不再言语。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但其实顾白水也不知道自己逛到了那里。 长安城的城西很大,街道弯弯绕绕,有长有短。 顾白水在前面领路,领了很久也没到地方。 不过顾汐好像也没在意,就老老实实的跟在他的后面,左拐右拐,走进这个胡同,钻出那个胡同。 任劳任怨,很有耐心。 她已经在外面闷头找一天了,实在是没好意思催促别人。 当顾白水第三次看到面前那座一模一样的酒楼的时候,他沉默了下来。 更让他无语的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女毫无察觉,依旧是一脸平静,但好像并没有发现他们已经迷路了。 最终还是顾白水没了耐心,找了个路过的行人问了问传说中的“湘记伞铺”到底是什么地方。 路人很热情,还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哦,湘记伞铺啊,城东头街角,很显眼的。” 顾白水谢过路人,沉默片刻,回头看了顾汐一眼。 顾汐扭过头,看着蔚蓝色的天空……小声的吹起了口哨。 长安城禁法,神识离开身体不能太远,这不能怪她一个人。 半个时辰后,两个路痴来到了湘记伞铺门口。 顾白水有些怅然,因为他发现好像隔着两条街的距离,就是他们出发的顾府。 两个年轻人走进了铺子里,老板娘很热情。 顾汐在铺子老板娘的招待下去了后院挑选油纸伞。 顾白水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用手臂撑着身旁堆满油纸伞的木桌,百无聊赖的看着店铺外的街道。 天街小雨,行人匆匆,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这样想着,顾白水放在桌子上的手臂突然顿了一下。 他眼皮动了动,慢慢的掀起了木桌子上的桌布,低下头看着那分外眼熟的桌腿,陷入了诡异的沉思之中。 第69章 除非有一天,我死了 大小姐回来了。 顾姝在傍晚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庭院里。 衣着破烂,脸色苍白,凌乱的发丝还贴在额角上,看起来分外的狼狈。 当她有气无力推开院门的时候,那个俊秀少年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坐在凉亭里悠哉悠哉的喝着热乎乎的茶水。 雨丝纷纷扬扬,草木在清凉的雨水中摇摇晃晃。 苏新年甚至还有心情喂了喂池塘里的几条鲫鱼,悠闲地好像自己才是这个庭院的主人一样。 顾姝站在门口看了眼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夜行衣,上面沾染了黑红色的尘土和腐烂的腥气。 她又看了眼在池塘边吹着口哨喂鱼的苏新年,安静了片刻后,故意轻咳了几声。 “咳咳~” “哟,小姐您回来了啊?” 苏新年好像才注意到门口那个被雨淋得颇为狼狈的少女,抬起头有些意外的笑了笑。 他虽然不知道顾姝昨天晚上到现在到底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 但从现在的情况上来看,顾姝应该并不顺利,甚至还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这对他来说无疑算是个好消息。 因为顾姝没有达到她想要的目的,没有拿到她想要的东西,那也就意味着她过几天晚上还会去尝试。 苏新年就有机会去跟着这个行踪诡异的少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天空上的细雨洋洋洒洒的落在庭院里。 苏新年随手拎起一把伞,很是贴心的走到门口,给顾姝撑了起来。 顾姝没有拒绝,因为她体内连施避水咒的灵力都挤不出来了,辛苦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苏新年撑着伞扶着顾姝坐到了凉亭里,然后递给了她一面干净柔软的手帕。 顾姝抬了抬眼皮,接过手帕在自己的脸上胡乱的抹了抹,然后丢到了苏新年的手里。 苏新年看着自己手里被蹂躏的皱皱巴巴的手帕,又瞥了眼那个绷着脸的小姐,试探的说了一句: “小姐,没擦干净。” 顾姝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我知道,去洗干净再给我。” 苏新年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去清洗了一下自己的手帕。 也不知道这位顾家大小姐昨晚到底钻哪个土洞里了,弄得浑身都是泥土污渍,活脱脱一个黑脸矿工。 湿润的手帕在脸上蹭了又蹭,擦掉了灰黑色的污渍,露出了下面白皙娇嫩的脸颊。 顾姝把手帕丢在了桌子上,疲惫无力的叹了口气,然后她低着头埋下脸,把脸颊一侧紧贴在微凉的桌面上。 看起来很是疲惫,也很是无力。 苏新年站在她的身后,瞥了眼桌子上那被揉成一团的手帕,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 这可是中洲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女送给自己的定情信物,长得娇俏可人,杏眼含情脉脉。 手帕值钱倒是其次,主要包含了人家的一片心意,苏新年平日里也很是珍视。 嘶……就是忘了人家姓什么,是哪家的皇女来着? “小姐,您昨晚是去挖洞了吗?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苏新年看了眼趴在桌子上装死的顾姝,忍不住问了一句。 顾姝抬了抬眼皮,翻了个脸,还是把额头抵在桌面上,很有礼貌的回了一句。 “干你屁事?” “……” 苏新年被噎得无言以对,无声的翻了个白眼,然后从桌子上拎起了手帕丢到了围墙院子外。 不过顾姝在凉亭里安静无声的爬了很久后,似乎缓过来了力气。 她懒懒散散的从桌子上爬了起来,蹙着眉头,表情古怪的看着庭院里走来的俊秀少年。 “你还真活下来了啊?命挺硬的。” 苏新年看着那个少女对自己举起的大拇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沉默了片刻,试探的点了点头:“托小姐的福。” 顾姝眨了眨眼睛,侧着头想了想,然后明媚的笑了笑,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好像整个庭院都明亮了几分。 苏新年也是这时候才发现,顾家的大小姐长了一副很好看的笑颜。 很多时候都是眼睛弯弯,笑意盈盈的样子。 笑起来天空的晴朗了几分,和自己那个苦逼师弟完全是两个极端。 “昨晚发生了啥啊?” 顾姝看起来很好奇,问了一句:“你没开门是吗?” 苏新年顿了一下,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的点了点头:“昨晚的风很大,吹的窗框一直响,我一直记着小姐的话,闭着眼睛直到天亮了才离开。” 俊秀少年看起来很真诚,觉得昨晚没人知道这院子里到底有多热闹。 而且他也不能实话实说,一堆红粉骷髅围着自己跳了一整夜的舞。 现在累的全散架了,现在被埋在后院的土里歇着呢。 “没进屋子啊。” 顾姝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然后看了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扭过头对苏新年说道:“我去洗个澡,等我洗完了你再过来。” “嗯?” 苏新年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又来是吧? 还没完没了了。 都上过一次当了,自己像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 夜半时分,苏新年又一次敲响了那件主卧的屋门。 怀里还抱着自己的被子,这是顾姝的要求。 “嘎吱~” 屋门被从里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双明亮的杏眼出现在了门缝后。 顾姝上下打量了苏新年几眼,然后眨了眨眼睛,默默的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也洗澡?” 苏新年沉默了片刻,正色说道:“天热。” “外面不是在下雨?” “下雨闷,闷就热。” “是吗?”顾姝狐疑的挑了挑眉头:“那你进来吧。” 屋门打开,苏新年一身正气的走了进去,然后用右腿勾带上了屋门。 像顾姝自己说的,她已经洗好了澡,坐在了自己的床边。 不过这一次有所不同的是,顾姝穿着自己的寝衣,没有再换上严严实实的夜行服。 她坐在床边,看着门口那个俊朗的少年,然后轻轻扬起了自己娇俏白皙的下巴。 苏新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屋子角落,摆放着一张轻巧的木椅。 “你今晚睡那儿。” 苏新年想了想,问道:“有这个必要吗?” “有啊。” 床榻上的少女侧了侧头,黑色的秀发洒落在肩头。 “它们今晚还会来的,一晚接着一晚,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除非有一天,我死了。” 第70章 她说鬼不伤被子里的人 庭院里幽静安宁,夜风吹拂着细雨。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昨晚,除了屋子里多出了一个没有离开的少女。 “小姐,你是说晚上窗户外面的东西是来找你的?” 苏新年的瞳孔深处闪过一缕异色,看着床榻上的少女问道:“为什么?那东西为什么会缠上小姐?” 坐在床边的顾姝沉默了许久,然后仰着头无声的笑了笑。 “应该算是一种诅咒吧,一场已经持续了三年,不知道有没有尽头的诅咒。” 烛火轻摇,人影走动。 苏新年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漆黑的庭院。 顾姝说那些红粉骷髅每一晚都会来,每一晚都会站在窗边,一下一下的敲着她的门户。 但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神秀大帝的红粉骷髅会跟一个不过仙台境的少女纠缠在一起,而且持续了三年的时间? 苏新年眼神微顿,又抬首看向了更远处的庭院。 不只是顾姝,还有另一个人。 那个叫顾汐的顾府三小姐,或许也一样被神秀大帝的白骨人皮纠缠着。 日日夜夜,三年之久。 这两个顾家小姐一定是和神秀大帝有什么关系。 而且三年前,也正好是长安城里四种灾厄之象一同降临的夜晚,或许还有一只红毛怪物。 从那个夜晚结束之后,红粉骷髅和白骨人皮就找上了顾家的两个小姐,阴魂不散的持续了三年的时间。 “三年,那东西就从来没有进过屋子里面吗?”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转头问了床榻上少女一句:“它们还这么有礼貌?” “没那么有礼貌。” 顾姝摇了摇头,顿了一下才有些怅然的说道:“它们可不是第一次闯进屋子里的,只不过我们住的屋子不同,它们也会有不一样的选择而已。” 苏新年闻言更是好奇:“怎么说?” “其实窗外的那些东西,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妖魔鬼怪,它们没什么意识和脑子,只能靠着本能纠缠我。” “屋子挡不住它们,瑶池圣地的大门也挡不住它们。” 顾姝摸了摸身下的木床,轻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和顾汐都选择住在顾府里最偏僻,最古老的院子吗?” 苏新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府里的老管家说,两位小姐都喜欢清净,不喜欢外人打扰,所以才分住在不同角落的老院子里。” “屁嘞。” 顾姝却无语的摇了摇头:“顾汐那丫头倒是个闷葫芦,但你看我的性子像是能闲下来的人吗?” 苏新年想了想,认真的摇了摇头:“还真不像。” “那不就得了。” 顾姝一只手撑起下巴,眼神安宁的说道:“我选这个院子和顾汐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避开那些东西而已。” “这两间院子是顾府最老的院子,也是从来都没有翻修过的院子。” “你应该是不知道的,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们顾家在长安城里刚修建好院子的时候,老唐帝带着一个人在顾府里住了一段时间。” “老唐帝给我们顾府的老祖宗留下了一块牌匾,另一个人留下了一道经文,和一句祝福。” “邪祟退散,消难避灾。” 床榻边,顾姝安静的说道:“那句祝福很有用,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顾府里都人没生过病。花草丛生,鱼肥鸟鸣。” “不过再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老唐帝离开了,那个人也离开了。” “唐国和长安城慢慢变的越来越繁华,顾府也翻修了很多院子。” “只有这两间院子,一直没有变过,也一直残留着那个人的祝福。” 窗外响起了风声,和若隐若现的其他东西。 顾姝缩起了双脚,盘着双腿坐在自己的床上。 “我和妹妹那晚上被它们追了很久,只有躲进了这个院子里,它们才会停下脚步,不敢闯进来一步。” 苏新年指尖微顿,眼里渐渐浮现出了一丝明悟。 他知道顾姝说的那人是谁,有资格和老唐帝并论,而且一道祝福能流传如此长久时间的,也只能是那个人了。 神秀大帝,老唐帝的老友。 神秀大帝在顾府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祂留下了一道祝福。 而红粉骷髅和白骨人皮那些东西,在院子外察觉到了神秀大帝的祝福,所以才不肯擅自踏入。 或许那晚上的长安城街道上,有两个小丫头跌跌撞撞,相互搀扶的跑了很久。 但跟在她们身后的,是泣血观音、游街佛尸、夜行百鬼和烂肉红骨这四种灾厄到了极点的东西。 所以这四种哪怕是普通圣人都会头皮发麻的灾厄之物,为什么会跟在两个尚未修行的小丫头身后? 苏新年想起了顾姝昨夜的铲子,也想出了一种可能。 如果那天晚上,两个小丫头闯进了长安城后山一个无人知晓的禁忌陵墓,吵醒了为神秀大帝守墓的四种灾厄之物,这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至于她们是怎么做到的,还有为什么红粉骷髅和白骨皮肉后来会跟在她俩身后,去了瑶池圣地。 苏新年觉得,应该是因为一只红毛怪物吧。 顾家的两个小姐里有一个是穿越者,她在很小的时候身边就跟着一个别人看不见的红毛怪物。 闯进神秀大帝的墓陵,红毛怪物惊醒了四种灾厄之物,并引出了骷髅和人皮,让它们牢牢的盯上了红毛怪物的主人。 这么想来,神秀大帝似乎对穿越者和红毛怪物也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执着。 或许在神秀大帝临死之前,发生了什么外人不曾知晓的事情。 只有走进陵墓里,才能揭开这个秘密最后的面纱。 “小姐的意思是,只要我们不开门,它们就不会闯进来是吗?” 苏新年看着窗口和门口外爬上来的一只只骨手和影子,不由得转头看了顾姝一眼。 “是啊,肯定没错,这是我多年以来的经验。” 顾姝回答的信誓旦旦,但苏新年却不自觉的抽了抽眼角。 “那小姐你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是做什么?” 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下,悄悄的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顾姝瞥了眼窗外的骨手诡影,干干的笑了笑。 “我还是怕,这么多年都没习惯。” “而且你没听说过,只要把自己藏在被子底下,鬼怪就不能掀开被子害你吗?” 顾姝一边说着,一边缩回了自己的头和脚,在被子里面瓮里翁气的补充了一句: “被子是最安全的结界,这是常识,要不然我为什么让你带被子?” 但她看不见的是,在顾姝说完这句话之后,坐在竹椅上的那个少年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的眼皮动了动,面无表情的抬起了头,问道:“这句话,小姐是听谁说的?” 屋子里面安静了一会儿。 “我妹妹啊,顾汐和我说的。” “轰~” 窗外雷雨声突然大作。 屋子里面,一个俊秀的少年沉默了片刻,然后拎起被子……蒙上了自己的头。 第71章 我听说他疯了 天还没有彻底暗下来的时候,顾白水坐在伞铺的椅子上,看着身边的桌子沉默不言。 铺子外面的街道上行人匆匆,雨水渗入青色的石板路上,给长安城带来了些许清凉。 顾白水却觉得有些莫名的寒意。 铺子里面的幕帘被掀开了。 成熟温婉的伞铺老板娘笑意盈盈,伸手牵着顾汐从里面走了出来。 顾汐怀里抱着两把油纸伞,一把伞是粉红色,一把伞是素白色。 “小姨,那我走了。” “行,路上小心点。” 老板娘和顾汐之间的交谈很简单干脆,也没有寒暄什么。她们就相互点了点头,送到了店铺的门口。 顾白水早早的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默不作声的候在了门口。 但他的视线却一直飘忽不定,流转在伞铺四周的梨木墙壁上。 伞铺的墙壁上挂着很多把形状各异的油纸伞。 有的伞面很新,像是刚刚制好,表面光滑异常。 有的伞面很久,好像隔了很长时间,有些起皱。 顾白水的视线扫过伞铺里面的所有伞面,像是在找什么躲在伞里的东西一样。 他其实是在找一张皮,一张人皮。 伞铺里面那张摆满油纸伞的桌子,和顾白水屋子里的桌子一模一样,连细小的缺口都完全吻合。 他的桌子昨晚和人皮一起失踪不见了。 所以顾白水觉得那张人皮就藏在这间伞铺里面,或许……已经变成了一把不起眼的伞。 但伞铺里那个温婉热情的老板娘已经送到了门口, 顾白水只得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跟在顾汐的身后,慢慢的走出了店铺屋檐。 这种事情也不能急于一时,以后有时间再来探查一下便是。 洋洋洒洒的雨丝落在肩头, 伞铺的老板娘倚靠在屋檐下的门口,眉眼含笑的看着那两个年轻人在雨幕中渐行渐远。 然后她关上了店铺的门窗,脸色突然变得平静冷漠了下来。 老板娘眼皮动了动,从袖子里面伸出一根素白色的纤细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 “小姐,下雨了。” 顾白水走在长街石板路上,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顾汐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回了一句: “我知道。” “小姐,你有伞。” “嗯,我知道。” “那为什么不撑开伞呢?” 顾白水表情有些无奈,他们两个人冒着雨在街道上穿行。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脚步匆匆,唯独这两个年轻人没有撑开伞。 更让人奇怪的是,顾汐的怀里明明抱着两把伞,但就是不愿意撑开。 雨丝滴答在少女干净白皙的额头上,向下划过眼角,顺着脸颊的弧度滴落下颚。 少女依旧很平静,眼帘动了动,却什么话都不想说。 身边的少年也是无奈,只能用一只手挡在头顶,想着别看起来那么狼狈。 两个年轻人在长街上走了很远,这一次是顾汐在前面带路。 从方向上来看她好像并不打算回顾府,但顾白水总觉得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白衣少女抱着两把伞在雨幕中慢慢穿行。 青衣少年跟在身后,看着少女怀里的伞尖和伞面,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 会不会在这两把伞上? 这是顾白水此刻所想的。 但不一会儿后,走在前面的白衣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侧头轻声问了一句。 “你要撑伞吗?” 顾白水愣了一下,但也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点了点头。 “那你选一个吧,红色的还是白色的?” 顾汐好像突然变得很大方,两只手分别拿着两把伞的伞柄,递给了那个雀斑少年。 顾白水却轻轻的抬了抬眉头,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她是让自己挑一把伞? 还是让自己从两把伞里,选出来那张人皮? 顾汐看了顾白水一眼,顾白水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的问道:“那小姐喜欢哪一把?” 顾汐想了想,然后缩回了右手的油纸伞。 “我喜欢白色的。” 顾白水很坦然的伸出了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了……白色的油纸伞。 “小姐,我觉得您今天可以试试红色的。” 顾汐愣了愣,抬起头奇怪的看了少年一眼,然后也不怎么在意的点了点头。 “那你用白色的。” 她把白色的油纸伞交到了顾白水的手里,转过身继续沿着街道向前。 而在她的身后,那个把油纸伞拿到手里的少年开始翻来覆去的蹂躏着油纸伞。 从伞骨到伞面,里里外外捏了个遍,甚至最后用上了牙口恶狠狠的咬了几下。 但最后还是发现,那就是一把没什么异常的普通油纸伞。 顾白水失望的叹了口气,然后快步追上了前面那个少女。 沿着长街小道,两个年轻人走出了长安城。 他们穿过一片茂盛的竹林,停在了一面很清澈安宁的湖畔旁。 纷纷扬扬的雨丝滴在湖水里,激起了一道道荡开的波纹。 这片湖在长安城很有名,叫太生湖。 湖畔旁还有一座檐角飞起的阁楼,是北游阁。 不过北游阁是皇室的阁楼,从来不对外人开放。 顾汐湖畔旁停下了脚步,顾白水拎着油纸伞从后面晃晃悠悠的跟了过来。 顾汐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没打伞?”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拎了拎自己的衣领:“湿透了。” 顾汐弯着眉眼笑了笑,顾白水也无奈的笑了一声。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远处的北游阁里亮起了温暖的火烛。 两个年轻人在竹林旁找了一座无人的凉亭,避雨。 少年拍打着手里的雨伞,少女则是看着湖中心出神发呆。 顾白水总觉得今天的顾汐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和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不太一样。 她好像,也总是不太一样。 “小姐有心事?” 凉亭边的白衣少女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有。” “能和我讲讲吗?” 顾汐回过头看了少年一眼,顾白水耸了耸肩:“我嘴巴其实很严,不该说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多说。” 顾汐没再理他,而是转过身继续看着湖中心的雨丝飘扬。 顾白水视线平移,看着另一把倚在石柱上的红色油纸伞,心里开始活络了起来。 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行动,就突然听见背着身子的少女说了一句。 “瑶池圣地给我定了一门亲事。” “嗯?” 顾白水微微一愣,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亲事?” “嗯,是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 顾汐眼帘微抬,看着远处湖水里溅起的波纹,轻轻的抿了抿嘴角。 “但我听说,他好像突然疯了。” 凉亭里的雀斑少年狐疑的皱了皱眉头,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第72章 它也在 “瑶池想让小姐嫁给一个没见过的人?” 顾白水脸色有些古怪,看样子一下子是想起来了小师妹和自己说过的一件事。 “嗯。”顾汐点了点头。 “那小姐你怎么觉得?” “我?” 顾汐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没嫁过人,不知道。” 多新鲜啊。 顾白水有些无语,就像是自己娶过谁一样。 而且凉亭里的白衣少女才不过十七岁,没嫁过人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下一刻,顾白水突然又顿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了顾汐言语中不对劲的地方,没嫁过人的涵义……或许不只是这么简单。 “小姐,那您有过……” 顾白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谈过恋爱吗?” 顾汐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很平静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没有啊,我没谈过恋爱……还真是没有。” 凉亭外的竹林晃来晃去,雨声一下子打了起来。 亭子里的少年突然不再言语,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油纸伞。 石柱的阴影笼罩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顾汐看着湖水和水波,是有些无奈也有些怅然。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那个看起来有些愣头青的雀斑少年说清楚。 说自己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高中生? 刚刚高考完,在过街买奶茶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穿越到这个世界了? “穿越”这两个字对那个呆呆愣愣的家伙来说,应该也很难理解吧。 毕竟这个世界又没有那么多的穿越小说和电视剧能看。 谁知道穿越是什么意思呢? 顾汐其实是有些委屈和酸楚的,而且她觉得自己也有委屈的理由和立场。 自己上辈子乖乖听话,好好学习,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 这辈子可倒好,投胎到公爵贵族家里,家大业大家规也大。 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某天夜里就遇到了一堆恐怖吓人的东西,从后山一直追回了家。 再然后她和姐姐就被师姐带到瑶池当仙女去了。 但那些东西也跟着去了。 阴魂不散,一跟就是三年。 师姐说禁区里的先生们擅长对付这些东西,想让自己和什么三先生定婚约。 这算是冲喜吗? 还是封建迷信? 反正顾汐自己是有些不愿意的,谁知道那个三先生长得什么样子? 万一还没有自己家看院子的那家伙长得好看,自己不是亏大发了? 穿越最不好的一点,就是总有些长辈爱给你胡乱定亲,根本不尊重自己的意见。 顾汐撇了撇嘴,看着天空上奇形怪状的乌云,有些怀念和冰淇淋了。 她小时候其实也不是不爱说话,是听不懂话,学不会怎么说话。 等到长大后,她就不敢和别人多说话了。 因为有一张人皮,一直跟在她的身边。 “小姐,我觉得如果你不想嫁人的话,你可以和对方商量一下。” 闷不吭声的雀斑少年突然张了张嘴,认真的说道:“万一对方也不愿意娶你呢?” “不愿意娶我?” 顾汐扭过了头,看了少年一眼,分外真诚的问道:“为什么会不愿意娶我呢?” 顾白水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因为我长得不够好看吗?” 顾汐眨了眨眼睛,好像真的只是单纯想问这个问题而已。 少年沉默了下来。 因为顾汐长得是真的很好看的,眉眼秀气,面容精致,是那种无可挑剔的好看。 除了偶尔会犯糊涂之外,这个少女好像是没什么缺点。 甚至丝毫不夸张的说,顾家三小姐是少年认识的所有女性中,能排到前三的容貌。 而且不会是第三。 当然,这句夸赞如果从顾白水的嘴里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因为他这辈子目前为止也就认识三个女的。 一个小师妹,一个小乞丐,还有就是顾汐了。 他只知道在外人的眼里,自己家小师妹是很好看的。 而在他的角度看来,顾汐和小师妹是一样好看。 顾白水突然眉头一挑,想明白了解开这个问题的逻辑性。 以此类推,顾汐长得是很好看啊。 但这样一来,顾白水又有些迟疑了起来。 “小姐,长得好不好看,其实没那么重要的。” “是啊,我知道啊。” 顾汐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面露无辜的笑了笑。 “我长得好不好看和那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凭什么我好看,那个人就要娶我。” “又凭什么我就一定要嫁给他呢?” 顾白水被这一通话绕的有些晕。 但他至少听明白的一件事情,顾汐并不想要嫁给那个三先生。 那她想嫁给谁呢? 不对,雀斑少年摇了摇头,思绪跑偏了,这不是很重要的问题。 嗯……自己想问什么来着? 凉亭外的夜色渐渐厚重了下来,远处北游阁的灯火也有些暗淡。 但亭子外的雨下的越来越大,两个年轻人似乎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回府了。 亭子里的顾白水依旧执着于另一把红色油纸伞,他目不转睛的和那把伞对视着。 仿佛黑夜一到来,那把伞就会变成一张人皮张牙舞爪的朝自己扑过来一样。 顾汐坐在凉亭四周的宽大围栏上,双手环膝抱成一团,看着外面的黑夜发呆。 石亭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后,怔怔出神的少女突然回过了神,轻声的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顾三。” “嗯?”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能过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会怎么样?” 顾白水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懂。” 顾汐抽了抽秀气的鼻尖,闷声说道“就比如我,我有的时候会想,如果我不是顾家的三小姐,而是一家普通人的女儿又会怎么样。” 顾白水皱起了眉头,眼神有些莫名:“当顾家小姐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吧。” 栏杆上的少女歪着头,看着很远的天空喃喃自语道:“我只是会好奇而已。” “或许在那个家里,我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可我的家人也一直用他们的方式,又普通又隆重地爱自己的女儿。” 亭子里有个少年突然愣在了原地,沉默无声,许久许久都没再说话。 …… “小姐,雨下的还是很大。” “那今晚就不回去了吧。” 少年点了点头,余光一扫,身体一下子凝固在了原地。 他看着竹林夜雨里那个死寂无声的红色轮廓,喉咙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个东西扭了扭头,红毛滴水,瞳孔是一片猩红。 它也在看着他。 第73章 圣人笑 今夜的长安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夜空沉默的像是一整块黑布,把这座老城包裹在内。 乌云高高的挂在天边,厚实的好像马上要塌下来一样。 竹林和树影在狂风暴雨中肆意扭动, 凉亭外的雨滴猛烈的击打在湖面上,像是一湖沸腾起来的热水一样。 某个雀斑少年沉默不言的看着远处的密林,林中那个轮廓不清的影子。 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某个洛阳城的夜晚。 “你在看什么?” 凉亭里的另一个少女发出了一声询问。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然后轻声的说了一句:“雨下的真大。” 少女点了点头:“是啊。” “所以今晚本来要工作的人应该也会休息一晚上吧。” 顾白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另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无声的笑了笑。 今晚雨下的很大,那张人皮也休息了啊。 …… 顾家大小姐说过,她和自己的妹妹从三年前开始,就一直被两个诡异恐怖的东西纠缠着。 红粉骷髅跟着顾姝,白骨人皮缠着顾汐。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晚雨下的太大的原因,那张白骨人皮似乎翘班了。 凉亭里的雀斑少年和白衣少女没有等到它,等到了竹林里那只死寂无声的红毛怪物。 至于那只红毛怪物到底是谁的。 雨幕太厚,也没人看得清。 是大帝禁区里跟出来的老红毛? 还是顾家小姐自己那只神秘的红毛怪? 这就要取决于今晚在凉亭里会不会有人出事了。 相比于被大雨困在凉亭里的顾汐和顾白水,顾府的另一个院子就要热闹多了。 一具又一具红色的骷髅翻过了院子,冒着倾盆大雨,趟着泥泞的黑土。 它们拖着自己沉重的红骨,敲响了主卧的门窗。 血色的手印拍打在窗框上,留下了湿漉漉的骨爪印痕。 缩在被子里的顾姝听到屋外杂乱诡异的声音,也有些困惑的蹙起了眉头。 今晚的声音是不是太多了些? 过去三年里,每天夜晚最多的一次也就只有三只骷髅找上门。 但今天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好像窗外的声音嘈杂激烈的有些过分了? 难道是风雨太大,吹的门窗吱嘎作响? 还是说昨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噗呲~” 没给顾姝太多思考的时间,随着一只狰狞的骨手穿透了窗纸,屋子里面的气氛突然变得阴冷了起来。 顾姝从被子里面愣愣的冒出了头。 那只骨手就这样撕破了窗纸,毫无顾忌的露出了窗外那具骷髅瘆人的全貌。 而在它的身后,一具又一具骷髅翻过庭院,在瓢泼大雨中晃晃荡荡的围了过来。 顾姝甚至看到了一具脆弱的骷髅扭断了自己的脚骨,但还是拖着身子,爬向那唯一的窗口。 昨夜有个手贱的二师兄,站在窗口给一具骷髅推开了窗户。 那是这间屋子唯一对它们敞开的入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原本围绕在主卧其他门窗外的骷髅影子,也停下了木讷的敲打。 它们像是被那扇被撕开的窗户吸引了一样,一同涌向了狭窄的窗口。 “我滴亲娘啊!” 顾姝张开了嘴巴,呆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安全小屋即将被骷髅攻陷。 她此刻的脑子里也是有些混乱。 昨晚上那少年不是说什么都没发生吗? 他不是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吗? 亏自己还特意小心,在第一晚找个人试试这老屋子还有没有驱邪避灾的效果。 怎么? 今天晚上到期限了? 顾姝瞥了一眼那个还在老老实实用被子蒙着自己头的少年,略微有些犹豫。 这时候,一具骷髅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入窗内,它骨骼上的雨水滴落在干净的地板上,带着一抹红色的血丝。 而那个竹椅上的少年对此一无所知,还蒙着被子缩在角落,心惊肉跳的等待着天亮。 顾姝一念至此,眼神一下子坚定了起来。 床上的少女右手一挥,把身上的被子丢在了地上,然后身体轻盈的掠向了窗口。 半个身子探进屋子的骷髅僵硬的抬起头颅。 干净白皙的手掌落在了它的胸口,只是一刹那,这具骷髅便被拍飞了出去。 四肢零落,碎骨飞溅。 在窗边收回右手的顾姝也是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自己下手有这么重吗? 她不过是想要推开骷髅而已,怎么就飞出去了这么远? 在瑶池圣地里遇到的那具骷髅可是难缠的很,刀枪不入术法不侵,骨头重的如同山岳一样。 今晚的这只怎么有点儿脆弱的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一样? 窗口处,一只只红色的骷髅还在前仆后继的围攻了过来。 但窗边的少女一身正气,纤手翻飞,便是两三具骷髅被排出几丈远,过了很久才能挣扎的爬起身。 今晚的骷髅出人意料的脆弱,顾家这位大小姐也意外的英武。 就连蒙在被子里装作无事发生的苏新年,也有些狐疑的挑了挑眉头。 他的确是没想到,那个古灵精怪的顾姝,能为了自己挡在窗口,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些狰狞肮脏的骷髅。 想到这里,这个从来都没什么良知的守墓人二师兄,心底竟然还有一丝良心未泯的愧疚。 有,不多。 不多,但确实有。 毕竟那些骷髅是他昨晚手贱放进来的,不然也不至于会造成眼前这幅局面。 但这一丝罕见的情绪,只在苏新年的心底维持了极为短暂的几息,然后就烟消云散了。 不是因为他无耻冷漠,而是因为他发现。 窗边那个正气凛然的少女在拍飞了两具骷髅之后,手脚麻利的跳出了窗子,然后扭头就往墙外跑。 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苏新年愣了一下,院子里的骷髅停顿了一息。 某个姑娘分外轻盈的掠过了墙头,然后消失在了雨夜里。 昏暗的庭院中,只剩下了一堆红骷髅,和屋子里那个沉默无言的蒙头少年了。 顾姝逃了,很干脆,头也不回。 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是她的选择。 对于屋子里的某个心情复杂的少年,她只能说有些抱歉。 虽然不多,但的确有。 屋子里面,一个又一次,在同一个女子手里遭受了被刺的二师兄,面无表情的扯下了被子。 窗外所有的骷髅僵硬的扭过脖子,看着屋子里那个人族最年轻的圣人,慢慢的从椅子里面站起身。 沉默,有几只骷髅退后了几步。 本就被拧的破破烂烂的胳膊更是摇摇欲坠。 它们虽然没有意识只有本能,但昨晚经历的事情还是太让骷髅印象深刻了。 然后,屋子里的那个人突然就笑出了声。 笑得很轻松,甚至眼角挤出来了几滴泪水。 院子里的所有骷髅,都死在了年轻圣人的笑声里。 第74章 刻刀 凌晨的时候,院子门被推开了。 两个人有气无力的从外面走了回来。 冒着雨,赶着路,浑身湿漉漉。 顾汐抱着两把油纸伞,一步步的渡到了自己的门口。 她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但又转过身,对着侧屋门口的雀斑少年比划了个手势。 她想喝热粥,加蛋加肉。 顾白水也是浑身湿透,看了一眼那个小脸煞白的少女。 他想着如果自己过一会儿再给她接碗露水放在门口的话,会不会被臭骂一顿? 雀斑少年挑了挑眉头,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还没被骂过,倒是也可以试试。 顾白水清楚顾汐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昨夜下雨之前,她的身体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了。 她好像病了,病的像是一个身体柔弱的凡人。 下雨的时候使不出避水咒,冒着雨淋了一夜,如今更是虚弱的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修道者染上风寒? 这倒是挺稀奇的事情。 难道在离开顾府的这段时间里,她遭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顾白水没想明白,就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简单的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换了件干爽的衣服。 原本木桌的位置空荡荡,但顾白水也没在意,转身撑起伞离开了院子。 一刻钟后,他带着一罐热气腾腾的肉粥回来了。 “砰砰~” 顾白水敲了敲主卧的房门,无人应答。 好一会儿后,屋门才被从里面拉开了一小条缝隙,伸出了一只白皙柔软的小手。 顾白水把手里的那罐粥递了进去,顺手塞了个小勺子。 屋子里的少女接过,还不忘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屋门慢悠悠的合上了。 雀斑少年站在门口安静了许久,然后转过头回到了那棵熟悉的老柳树下。 他从树洞里掏出了一把锋利小巧的刻刀,沉默片刻,拿起木雕又开始了自己必须完成的工作。 天边的云层泛起了淡淡的鱼白色。 清冽的晨曦洒落老城和庭院, 一个少女缩在屋子里面闷不吭声的喝粥,一个少年坐在树下聚精会神的刻着木雕。 他们都不知道昨天晚上另一个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专心致志的做着自己的事。 庭院里很安宁,雨丝也很清凉。 木屑翻飞,在少年干净沉稳的手里,一个精细的木雕渐渐成型。 这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把自己的脸缩在乱糟糟的头发下。 他的视线穿过枯燥的头发,用奇怪诡异的眼神偷窥着外面的世界。 这块木雕有了第一张清晰的脸皮。 顾白水认真的看了几眼木雕,然后收入了自己的怀里,继续刻着下一个。 下一个木雕是一个儒雅贵气的中年人。 眉宇温和,温文尔雅,但瞳孔深处却蕴藏着难以察觉的冷漠和一丝隐藏很好的疯狂。 “年纪轻轻的姬家主,是一个冒险主义者啊。” 雀斑少年低着头颅,嘴角却流露出了一丝莫名和嘲弄。 “是你身后那只红毛怪物给你的底气吗?” 一块块木雕在顾白水的手里成型,随着动作愈发娴熟,他雕刻木雕的速度也越来愈快。 正午到来,柳树下已经摆满了四五十个形态各异的人物木雕。 这时候主屋的屋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穿着素白色寝衣的顾汐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她迎着清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觉得头皮睡得有点儿痒,不自觉的用手抠了抠自己的后脑壳。 树下的顾白水抬了抬头,顾汐眯着眼睛笑了笑。 他没说话,因为在忙手里的事情。 她也没说话,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的是感冒了,喉咙紧的很。 庭院一片宁静。 穿着素白色寝衣的少女走到了柳树下,这一次好像很感兴趣多看了几眼。 顾白水无动于衷,像一块木头一样继续刻着自己的同类。 过了一会儿,顾汐拍了拍他的手臂。 顾白水抬了抬头,看着那个无所事事的少女乱七八糟的比了几个手势。 顾白水觉得她是想说自己的手艺不错, 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准确的表达,双手比划来比划去看上去有些滑稽。 树下的少年敷衍的笑了笑,心里觉得自家小姐有些遭人烦了。 最终顾汐放弃了复杂的手语,眼珠子转了转,指了指一个木雕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 简单粗暴,但很有效。 柳树低垂,林荫婆娑。 在这个安静的庭院里,顾白水坐在树下聚精会神地刻着自己的木雕。 顾汐闲不下来的摆弄来摆弄去,有时候看着一块木雕眨了眨眼睛,有时候自己选了一块木头,若有所思的比划着什么。 顾白水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心里也有些困惑不解。 一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少女,怎么会让自己觉得这么吵呢? 她不是病了吗?怎么比第一天见到的时候还精力旺盛? 初次见面时那个冷清自矜的顾家小姐哪儿去了? 难道是病糊涂了吗? 傍晚的时候,顾汐不知道从哪里又搞了一把刻刀,学着雀斑少年的样子在木头上划来划去。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找个机会收起了手里的木雕,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 一夜无事发生,第二天二师兄也没来找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汐的喉咙还是没好,但对木雕好像有了很大的兴趣,坐在柳树下想着自学成才。 顾白水这时候也已经习惯了身边多了个人。 白衣少女在身边睁着眼睛满脸认真,有时候看不见细节,还会把不讳忌的头凑近些。 两个年轻人的额头只隔着一道缝隙,少女柔顺的发丝落在了少年的脖颈上,晃来晃去有些发痒。 顾白水鼻尖萦绕着顾汐身上清淡的栀子花和檀香,手指突然一顿,心里莫名的空了一拍。 他抬起了头,抵着少女的额头。 有人默默的移开了额头,有人低下头无声的笑了笑。 夜晚的时候,顾白水刻好了所有的木雕,只留下了两个木头。 这两个木头本来应该是留给两个小姐的。 但都在白天的时候,被顾汐刻成了惨不忍睹的奇怪东西。 她说是一条狗叫小白,一只猫叫小黑。 树下的少年看着那两坨东西沉默了许久,表情复杂难辨。 那她说是就是吧。 …… 夜深人静,主屋早早的熄灭了烛火。 顾汐很疲惫,把身体陷入柔软的被子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屋门没有关紧,也没看到那道门缝越来越大。 一个影子无声无息的推开了屋门,背对着月光,片刻后来到了床上少女的身边。 床上的少女睡得很死,嘴巴微张,小脸微白。 那个影子就这么脸对脸的躺了下去,安静无声,沉默无言。 但顾汐睁开了眼睛,清澈澄明的眼底没有任何的惊慌,只是看着那个眼熟的少年无声的眨了眨眼睛。 她没有发出任何尖叫,只是糊里糊涂。嘿嘿的笑了笑。 少年也没有言语,用一只手捂住了她温热的嘴巴,然后指尖抵着一柄小巧的刻刀。 从上到下,割开了她的额头。 …… “原来……在这儿啊。” 月色清朦,一具红色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幽静的庭院里。 它无声的看着屋子里那个少年。 然后动了动。 第75章 后山,帝墓 一天夜晚过后,顾家的两个小姐都失踪了。 连带着失踪的,还有一个叫顾新年的下人,是顾家大小姐顾姝的看院仆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那天雨夜过后发生了什么。 不过顾家小姐失踪这件事,在长安城里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三年前的同一时间,两个顾家小姐就突然消失了几天。 当时的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漫长风雨。 就连皇宫里的陛下都下了旨意,让守城御林军一起寻找,翻遍长安城也要找到线索和踪迹。 不过几天后,两个顾家小姐自己回到了府里。 而且她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为了瑶池圣女亲自挑选的师妹。 再过不久她们就去往了瑶池圣地,修行道法,求仙问道。 她们失踪的那段故事也就成为了长安城的一个未解之谜。 有人说,顾家的两个小姐是撞了仙缘,才遇到会被瑶池的仙子选中。 也有人说,那晚上她们是遇到了邪祟恐怖之物,被瑶池仙子救了下来。 众说纷纭,却都只是凭空的猜测而已。 谁也不会想到,这种诡异的失踪会在三年后再次发生在长安城里。 而且这一次和三年前有一点不同的是,顾府里多丢了一个下人。 再不久后,三小姐顾汐院子里的那个雀斑少年也失踪了。 两个顾家小姐和两个下人,就这样突然消失在了长安城里。 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长安城后山。 茂密的树林遮住了头顶的阳光,大雨过后,林中的泥土一片潮湿。 雀斑少年背着自己鼓鼓囊囊的包裹,亦步亦趋的跟在二师兄身后,不说话也不吭声。 今天凌晨的时候,二师兄突然飘落在了顾汐的院子里。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墙头朝着顾白水挥了挥手。 顾白水也清楚是三天的时间到了,二师兄要带着自己去下墓。 但下谁的墓? 在哪里下墓? 他一无所知,二师兄没说,他就也没问。 苏新年在庭院外等着顾白水收拾好了包裹,然后带着他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顾府。 无人能察觉到苏新年的到来,也没什么人看见他把顾白水带出了顾府。 他们俩就像是穿行在府里的透明人一样,来去无声,犹如鬼魅。 圣人的手段,的确是非常人所能理解。 等到两个人离开了顾府,那两个顾家小姐的庭院就这样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空无一人,连个鬼影都没有留下。 苏新年带着顾白水走出了长安城,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来到了人烟稀少的后山。 据说长安城的后山在很久以前是唐国皇室的禁地,从不允许外人踏足。 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皇室不再派人看守,所以也就荒凉了下来。 苏新年走到了山脚下,仰头看着这座安静沉寂的老山,安静了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又回头看了眼那个背着大包裹的小师弟,挑起眉问了一句。 “你的储物戒呢?” 顾白水停下了脚步,紧了紧手里的包裹,无奈的回应道。 “下山的时候被雷劈了,两个储物戒都被劈的四分五裂,什么都没剩下。” “这样啊。” 苏新年侧着头想了想,然后从袖口里摸出来了一个紫金色的华贵戒指。 戒指上面铭刻着复杂繁琐的纹路,看起来颇为珍稀贵重。 但戒指中间却被苏新年用一根朴素的红绳从中间穿过,随意的递给了顾白水。 “紫金龙纹戒,一件顶阶的小仙宝。” 顾白水很了解自己这位财大气粗的二师兄,气运堪称逆天,路边看见一件普通的灵器都懒得捡。 他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件便宜的东西,束发的绳子都得是炼器宗师打造的极品宝具。 二师兄外出游离的时候,绝对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大肥羊。 不过作为人族最年轻的圣人,他到从来都没被别人打劫过。 所以顾白水也没客气,伸手捞过来了那根红绳,放在手里瞅了几眼。 “又是哪家的皇女仙子送的定情信物?” 苏新年沉吟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师兄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又忘了是吧?” 顾白水斜了他一眼,然后从戒指的内环看见了一个秀气的“姜”字。 “中洲姜家的,师兄。” “哦……记起来了。” 苏新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对顾白水笑了笑:“这件储物戒算是顶顶好的极品了,只不过师兄我有更好的,所以就便宜你了。” “而且这储物戒的隐性和小师弟你也挺搭的。” 顾白水愣了愣,问道:“什么隐性?” “防雷劈。” …… 顾白水用二师兄送的储物戒收起了自己的包裹,然后跟着前面的白衣身影,渐渐深入了后山密林里。 两人一前一后,在幽静的林子里渐行渐远,四周的声音也慢慢的空灵安静了下来。 抬首望去,茂密的树冠遮住了天空和抬眼。 树荫浓密,惊鸟蛰伏。 顾白水四处寻摸了几眼,出声问了一句:“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找墓。”苏新年的回答很简单干脆。 “找墓?谁的墓?” “神秀大帝的墓。” “帝墓?”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问道:“神秀大帝的墓在长安城的后山?为什么从来没有消息传出来过?” “因为这里是长安,本来就没什么高阶修士会在这里翻查探索。” 苏新年说道:“而且神秀大帝在晚年悟出自己那本神秘的帝经后就消失了,没什么人知道祂到底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祂到底有没有修建自己的帝墓。” “不过想来也挺合理,神秀大帝本来和唐帝就是至交好友,晚年选择在长安城的后山归化天地,也是合乎情理的选择。” 顾白水又问:“那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神秀大帝的陵墓在这儿的?” 苏新年身体微顿,平静的回了一句:“我前天晚上跟着一个人来的后山。” “顾姝?” “嗯。” “那她人呢?” 苏新年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顾白水有些意外:“跟丢了?” “算是。” 顾白水抬了抬眉头:“二师兄你可是圣人啊。” “是因为我是圣人。” 苏新年面无表情的转过了身:“所以我亲眼看着她消失在了林子里,而且没有察觉到任何奇怪的痕迹。” “你觉得能欺骗一个圣人,而且让我毫无察觉的山林,会是什么地方?” …… “帝墓吧。” 第76章 神秀、腐朽 顾白水跟着苏新年晃荡在后山老林里。 苏新年似乎并没有什么想法和准备,就这么漫无目的,四处巡视着这片老林。 有时候他会停在一块高耸的石壁面前,用手试探着敲打石壁,听声音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的。 有时候他也会凝视一个黝黑的树洞许久,还往里面丢石子,看看能不能砸出来什么东西。 但很可惜,一直到正午,两个人都一无所获。 别说帝墓的入口,就连一个像样点儿的地洞都没找到过。 顾白水倒是也不急,毕竟他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 人生路不熟,而且修为浅薄,老老实实的听着二师兄的安排就好。 但一直到中午,炽热的阳光穿过林梢,落在不远处那两排熟悉的脚印上。 顾白水还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二师兄,这地方我们好像来过。” “我知道,这是咱俩第三次绕回来了。” 顾白水眼角抽了抽,面无表情的问道:“那还要接着绕吗?” 苏新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顾白水一眼:“要不,歇一歇?” “歇一会儿吧,下墓我比师兄你有经验,不是闷头找就能遇到的。” 顾白水依靠着林子里的一块石头,疲懒的打了个哈欠。 “这事儿要讲缘分,如果神秀大帝看不上你,你就是把这座山挖空了也找不到帝墓入口的。” 苏新年表情没什么变化,拍了拍自己一尘不染的白衣,然后看向了丛林的更深处。 他表情平淡的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侧头对顾白水问了一句。 “师弟,你的那个顾府三小姐去哪儿了?” “我好像去找你两次,都没和她打过照面。” 顾白水侧着身子,背对着自己的二师兄,所以也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顾汐吗?” “不知道啊,她昨天就出去了,一直都没回来过。” “这样吗?” 苏新年抬了抬眉头,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道。 “师弟,我怀疑她是穿越者,而且是一个身边藏着红毛的魂穿者。” 顾白水扭了扭脖子,回头看了苏新年一眼,表情有些奇怪。 “魂穿者?” “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就穿越过来的魂穿者,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侵蚀原本顾家小姐的灵魂,但她一定不是本地人。” 苏新年似乎很确定,但顾白水反而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三年前长安城里出现了红毛怪,这也意味着她们至少中有一个穿越者的存在。” “顾姝不是穿越者,那就只能是顾汐了。” 顾白水又问:“那师兄你是又是怎么断定顾姝不是穿越者的?” 苏新年奇怪的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我自然是有我自己的办法,不太方便和你讲。” 顾白水闻言倒是也没继续问下去,反而问了另一个他还没想明白的问题。 “师兄,如果按你所说的话,顾汐是顾府里的穿越者,顾姝只是一个普通人,那她们俩又怎么和神秀大帝的陵墓扯上关系的?” “三年前的四种灾厄之物,都是因她们而起?” 苏新年点了点头,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然后说道。 “我了解推测出来的故事就是这样。” “三年前的顾姝和顾汐偶然间闯入了神秀大帝的陵墓,惊醒了神秀大帝遗留在帝墓里的守墓灾厄之物,所以才会引出后来的所有事情。” “但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太夸张了些?”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三年前,顾汐和顾姝只是两个还没有修行,甚至还没有成年的小丫头而已,就算是她们身后跟着一只红毛怪物,也不会有多强。” “为什么这么弱小的生灵能闯进帝墓,为什么偏偏她俩就能引发四种灾厄之物的暴动?神秀大帝的陵墓对她们会这么敏感?甚至好像有些……畏惧?” 苏新年闻言愣了一下,安静了片刻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其实你想的也是对的。” “神秀大帝哪怕在人族历史上也是站在峰顶的特殊存在,按理来说是就算是我这样的圣人闯入了进去,帝墓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只灾厄之物就已经会让普通的圣人手忙脚乱,狼狈而逃了。” “但偏偏她俩进到陵墓里的时候,整座帝墓都暴动了,红骨和人皮还有四种灾厄之物同时苏醒,有一种要把整个长安城都掀过来的架势。”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然后说道:“从我的角度来看,是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是神秀大帝自己就是穿越者之一,但祂晚年死在了一个神秘人的手里。那个神秘人把祂的陵墓布置在长安城,为的就是引诱其他的穿越者落入陷阱。” “四种灾厄之物和红骨人皮,都是那个人的手段。” “第二种是神秀大帝不是穿越者,但祂极为厌恶甚至憎恶穿越者,祂临死之前布置了四种灾厄之物,对外来的穿越者赶尽杀绝。” “甚至可能,祂自己的陨落都和穿越者有关系。” 顾白水闻言沉默了许久,然后摇了摇头:“我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苏新年抬眼问道:“为什么?” “因为顾汐和顾姝还活着,如果那个神秘人想要对付穿越者的话,不会让她们俩活着离开长安城。” 苏新年眼神一顿,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在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四种灾厄之物也不会停在顾府的老院子外面。 它们没必要对一个死在自己主人手里的大帝畏惧,被一道大帝密语挡在门外。 “但其实不管怎么样,问题的关键其实都不在顾姝和顾汐。” 顾白水想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道。 苏新年眯了眯眼睛,侧头看着自己的小师弟:“那在于什么?” “在于神秀大帝晚年到底是怎么死的,祂的死到底和谁有关系。” 顾白水侧过了头,面色平静的看着那个树下的白衣青年。 “这件事情,我想二师兄你应该知道些什么。” 苏新年挑了挑眉头,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的笑了笑。 “我是知道一些东西,不过故事可能和你想象的有些不同。” 顾白水没什么反应,就这么和苏新年对视着 。 苏新年眼底闪过一抹古怪的异色,看着自己小师弟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了起来。 “师弟,据我所猜测的,那位远古时期神秀大帝的陨落,和两个字有关系。” 树林里安静了片刻,某个白衣青年才轻轻的说出了两个字。 “腐朽。” 树林静谧,落叶无声。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低垂着眼帘问了一句话。 “师兄,你知道你刚刚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苏新年仰起了头,看着密密麻麻的树影,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意味着,腐朽大帝,是一个比我们师傅还要老的多,比大帝禁区还要久远的多的……” “真正的老怪物。” …… “师弟,你觉得腐朽大帝到底死没死?”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听说过比我们师傅还能活的家伙。” 第77章 见佛尸 大帝陵墓是世间一等一的大凶之地。 神秘不可知,凶险不可测。 哪怕是大陆上一等一的圣人境大能,如果没有帝缘,终其一生可能也没办法找到大帝陵墓的入口。 甚至如果遭遇到生前性情凶戾的大帝,即便能踏入帝墓,也极大概率是有死无生。 作为守墓人一脉仅存的四位弟子,苏新年和顾白水都深知这个道理。 所以即便是在山林里,从清晨找到了黄昏,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焦急和浮躁。 在下墓这件事情上,顾白水的经验的确是要比自己的两位师兄多一些。 一方面是因为他两个师兄对禁区里的陵墓有些忌讳,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因为顾白水修为太低,没有过下山,所以禁区里很多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能使唤。 天色渐暗,苏新年和顾白水已经搜寻了后山的绝大部分区域。 无论是悬崖峭壁还是山涧乱石,苏新年连一条石缝都没有放过,认认真真巨细无比的巡查了所有可疑的地方。 但最终的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 “师兄,你说神秀大帝会不会把陵墓修建在虚空秘境里了?” 顾白水看着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对着前面那个白衣青年说了一句:“如果顾姝真的在你眼前突然消失了的话,她可能是走进了另一个空间,我觉得这种情况比较合理。” 苏新年脚步微顿,转过身,若有所思的挑起了眉头。 “倒也不是不可能,以神秀大帝的手段修建一个亚空间用不了多少时间和精力。而且我在长安城的那些日子,也没察觉到神秀大帝道场的踪迹。”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秘境空间不开启,我们也没办法进去。”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又说道:“可顾姝和顾汐又是怎么闯进去的?难道说神秀大帝的墓陵会在特定的时候开启?” 苏新年愣了一下,随后眼底渐渐浮现出一缕异色。 “特定的时候开启?”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顾家两小姐这次回长安城,真的是为了挖神秀大帝墓陵的话,她俩是不是总在同一个时间消失不见?” “午夜?” 苏新年眯了眯眼睛,想起了自己在顾府院子里的第一个晚上。 那天晚上顾姝扛着铲子趁着夜色离开了顾府,而苏新年却遭遇到了满院红粉骷髅的围堵。 不只是苏新年,顾白水也一样。 他是在庭院里面遇到顾汐的,所以顾汐当天晚上去了哪里,其实也没人知道。 房梁上掉落下来的那张人皮,本来也不是为了他而来。 顾白水只能算是殃及池鱼而已。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顾家的两个小姐事先约定好了一个计划,午夜是她们实施计划的时间,那这一切就看起来合理的多了。 “神秀大帝的陵墓,会在固定时间的午夜开启?” 苏新年微微沉默,然后看向了自己的小师弟:“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这里等到午夜子时?” 顾白水没有回应,而是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时间是午夜,但地点……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苏新年有些意外,问了一句:“为什么?”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三年前发生的事情还是有些讲不通的疑点?” “你说来听听。” 顾白水略微沉吟,然后抬眼说道。 “其实其他的东西都大差不差,唯一让我费解的是,三年前的顾姝和顾汐,只是十几岁的小丫头。” “她们俩偶然闯入了大帝陵墓没问题,大帝陵墓建在后山也没问题。” “但她俩为什么会来后山?” 苏新年眼神微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顾白水接着说道:“两个娇生惯养的顾家小姐,没有一个人陪在身边,就这么闯进了荒废了很多年,阴森寂静的皇室禁地?” “我是觉得不太合理。” 苏新年问道:“那你觉得可能是怎么样的?” 顾白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看向了山脚下。 远处的那座老城里点亮了盏盏灯火,灯光穿过阴暗的森林,落在了两个年轻人的脚下。 “我觉得,如果那两个小丫头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长安城,甚至她俩就失踪在了街道上,这样……会合理的多。” “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长安城。” 苏新年自语呢喃着,眼底深处的神色也越来越奇怪了起来。 树林幽静,夜风吹拂。 白衣青年的长袍随风鼓起,苏新年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抬眼问道。 “师弟,你这想法是从何而来的?” 树荫里的顾白水转过了身,平静的张了张嘴。 “观音泣血,百鬼夜行,佛尸游街,红骨烂肉。” “师兄,这四种灾厄之象发生在帝都长安城里,但没有任何势力的圣人汇聚在此,连一点声响都没传出来。” “要么是那些圣人都疯了,要么……就只能是根本就没什么人看见过。” 苏新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小师弟在陵墓和一些其他奇怪的地方的确是很有天赋。 “没人能看见,但它们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道:“那代表着什么?” 顾白水看着山下的老城灯火,轻声说道。 “代表它们出现在了长安城里,但不是这座长安城。” “长安城的底下,或许还有一座死寂万载的老城,那是神秀大帝真正的道场,也是从来没有人发现过的神秀帝墓。” “师兄,我们应该回长安城看看了。” 月光被乌云笼罩,在一片安静的后山林影里,两个年轻人调转了方向,安静无声向着来时的道路走去。 乌云散去,皎洁的月色落在了林间小路上,像是露水和晨曦凝集在了一起,散落在了地面上。 顾白水走在前面,摇摇晃晃,安静无声。 苏新年在后面,突然想到一句很久之前听过的话。 “你离开了一座城镇,一段时间后又回来了,但你不知道自己回到的城镇是不是自己离开的城镇。” “你变了,它也变了。这段时间或许是很多年,但或许也只是一个转身,一个回头而已。” 半刻钟之后,顾白水停下了脚步,苏新年也没再向前。 不是因为师兄弟二人走出了后山,回到了长安城里。 而是因为,他们俩在远远的城门口,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秃头,一件袈裟,一块血肉,一地血水。 那是一个充满佛性的僧人,双手合十,背对世人。 只不过他浑身挂满了腐烂的筋肉,脚踏鲜血,面露白骨,比恶鬼更像恶鬼。 佛尸游街。 第78章 师兄弟、亲姐妹 “该进城了。” 苏新年站在远处,安静无声的看着那只佛尸一步步走进了长安城内,留下了一地血红色的脚掌印记。 顾白水沉默了一会儿,从自己的手指上摘下来了一枚紫金色的戒指,递给了身旁的二师兄,面色诚恳认真的说道。 “师兄,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的衣服还没洗,要不你先进去,我明天来找你。” 苏新年有些无奈,但他还是接过了那枚戒指,把玩在自己的指尖,然后看着顾白水摇了摇头。 两个年轻人停留在了长安城外,却都没有向前一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某个白衣青年突然笑眯起了眼睛,抬起头轻声问了一句。 “师弟,你是怕师兄吗?” 顾白水身体一顿,面色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新年扯了扯嘴角,抬起了手里的储物戒。 “师兄送你的自然是一件很用心的礼物,你不会怀疑师兄会在这戒指上作了什么手脚吧?” 顾白水先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沉默片刻,然后又点了点头。 月影婆娑,雀斑少年抬了抬眼,问了一句:“所以师兄你做了手脚了吗?” “当然。” 苏新年无赖的笑了笑,指尖晃动着那紫金色的戒指,认真的说道:“师兄我当然做了手脚,你二师兄我是个烂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随着“咔嚓~”一声传来,那枚紫金色的戒指断成了两半,掉落在了地上。 微不可察的空间波动在长安城外逸散而开。 与储物戒一同消失在空间塌陷里的,还有某个雀斑少年系好的包裹。 包裹里面是一堆奇形怪状的木雕,顾白水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刻了几天的木雕。 苏新年不需要知道那木雕堆里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模样,反正一起湮灭在储物戒里面最好不过。 顾白水下意识的向前了一步,看着那掉落在泥土里的两半断戒,陷入了沉默之中。 苏新年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顾白水的肩膀。 “小师弟,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其实师兄我也很担惊受怕的。” “你成圣这件事不急于一时,师兄可以答应你,离开了长安城后,会寻遍天材地宝圣源骨骸,助你成圣。” “你想杀圣人,师兄就带你去杀圣人。一个不够我们就杀两个,两个不够我们就杀三个,杀到你能成圣的那天为止。” 苏新年侧着头笑了笑,脸上带着诚恳真挚的表情。 “但你不能在这里成圣,不能在长安城里成圣,不能在帝墓里成圣。” “师兄会怕的。” 苏新年没有在意那个雀斑少年是什么表情,他面色平静的迈开了步子,走向了远处的遮掩的城门。 随着月光洒落,白衣青年身上镀起了蒙蒙白芒。 瞳孔翻转两次,他的脸颊变得越加精致妖异,气息也变得越加的悠远淡漠。 树下的顾白水沉默了许久,听到那个已经走到城门口的二师兄远远的说了一句。 “师弟,该进城了。” …… 太阳挂在天边的时候,世间的万物都有自己的影子。 但当太阳落山之后,月亮也爬上天空,从天幕上投下另一个很相似的影子。 白天的影子和夜晚的影子,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影子? 顾姝以前觉得是没什么差别的。 影子嘛,都一个样儿,能看出来啥不一样的? 但后来,顾汐那丫头告诉自己是不一样的。 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走出城门,踩着白天的影子走进山里。 晚上的时候再从山里走出来,踩着月亮的影子走进城里。 那就会是不一样的城。 不一样的长安城。 当然,你要跟在一样东西的后面才能走进来。 或许是一只佛尸,也可能是一具观音。 它们会在城门口处开门,你跟着它们进去就行。 需要注意的是,一定不能发出声音惊扰到那个东西。 不然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而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其实是一次很偶然的意外。 顾家的两个小姐就莫名其妙的掉进了另一座城中。 一模一样的街道上,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只有几只恐怖诡异的东西,远远的跟在她们后面,晃荡着身子,忽远忽近。 三年之后,那两个少女又自己回到了长安城里。 她们知道了怎么走进影子里的城,也知道了那座城其实是一个道场,一座陵墓。 大帝的陵墓。 “那货到底跑去那儿了?不是说回家换件衣服,很快就回来嘛?” 顾姝坐在街道两侧一座黑色的酒楼里,皱起小脸,苦兮兮的看着那只佛尸消失在拐角处。 这才摸着胸口喘了口气。 另一座长安城里,几乎没有任何的活物。 街道上空荡荡的一片,没有小贩也没有人影,只有偶尔会路过一只佛尸,或是一具观音。 那个时候就一定要躲起来,千万不要想着上去亲它一口。 不然它可能会毫不客气的啃下你的嘴……和身上所有的零件。 顾姝想到这里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谁会主动去亲那种鬼东西? 疯求了不是? 也只又顾汐那疯丫头才会有这种奇怪的脑回路,还一本正经的劝告自己。 像是她不说自己就会亲上去一样。 “穿越者的脑子是不是都和我们长的不太一样?” 顾姝咂了咂嘴,又觉得不太合理。 “那丫头上辈子也就十几岁,小时候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我一句句教她的本地话,那时候也没觉得这妮子脑子有什么问题。” 顾姝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可能是长大修炼把脑子炼坏了吧,我就说那什么《瑶池清灵经》不是什么好东西,她非不信这个邪。” “现在好了,本来脑子就不太好,炼了那破书内存更不够用了。” 顾姝躲在酒楼的角落里,碎碎念的抱怨着自己那个糊里糊涂的妹妹。 言语中很是无奈,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担忧。 顾府的两个小姐一起长大,姐姐不是穿越者,妹妹是穿越者。 她知道,她也知道,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不过顾姝一直都比较神经大条,她知道了自己妹妹是穿越者后,只是敷衍的震惊了一下,然后觉得很酷。 仅此而已。 那平平淡淡的十几年里,顾姝执着的缠着自己的穿越者妹妹,给她讲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也因为这个妹妹,顾姝学会了一大堆奇怪也没用的词语,她觉得自己原本枯燥乏味的童年变得好玩儿的多了。 认真来说,顾家两姐妹的关系,其实和山上的一对师兄弟差不多。 只不过她们之间少了一点勾心斗角和你死我活而已。 酒楼的楼梯口处,传来了轻慢的脚步声。 顾姝侧头看了过去,一个轻柔温婉的人影走了上来。 顾姝皱了皱眉头,咂了咂嘴。 “怎么穿这身衣服?怪奇怪的,看上去……比我年纪都大。” 阴影里,那个抬起头的伞铺老板娘无声的笑了笑。 唇红齿白,娇俏可人。 第79章 长安城里的寺庙 “师弟,你也不用沉着一张脸,师兄我不是那种卸磨杀驴的人。” “你帮我找神秀大帝的墓口,我确保你在城里能活下来,这是双赢才对。” 苏新年穿着一袭白衣走在空旷幽静的街道上,在黑夜笼罩下颇为显眼也颇为随意。 他似乎并不是特别的小心谨慎,集中精神提防帝墓城里的禁制和未知的危险,反而像是一个闲散游客一样在街道上随意的穿行。 这其实是因为苏新年在来长安城之前,对这位上古时代神秀大帝的生前做了细致的调查和准备。 他知道这样一位性格温和,道佛两路都走到了极致的上古帝尊,不会去设计那些细小无聊的机关和禁制。 帝墓里不会有那些繁杂琐碎的考验,有的只是传承和死亡两种结局而已。 如果是无心闯入神秀帝墓的外人,只要不惊扰到那些守墓的佛尸和泣血观音,很大可能也不会遭受什么危险。 但如果是有心叨扰大帝长眠的圣人修士,无缘得传承,便是必死无疑。 毕竟这帝尊二字,也的确不是寻常大帝能承的起。 帝字代表着神秀大帝将“修道”之路炼至大帝之境, 而“尊”更具有往生佛教的意味。 佛陀果位是以为尊。 神秀大帝既是一位大帝,也是一位佛陀。 在人族的历史上,似乎还真的只有这一位神秀大帝将这两条路都走到了尽头。 得以帝尊之名。 “保证我能活下来吗?” 在苏新年的身后不远处,顾白水面无表情的抬了抬眼,对自己前面那个二师兄问了一句。 “如果在这帝墓里,连师兄你都自身难保,那我怎么办?” 走在前面的白衣青年身体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转过身子,轻轻的笑了一声。 “师弟,你要对师兄有点儿信心。” “师兄虽然平日里不怎么靠谱,但既然是我把你带进来的帝墓,就一定能确保你的安全。” “大不了这样,师兄可以给你个承诺。” 苏新年侧了侧头,看上去很随意但也很认真。 “在帝墓里,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可以保证师弟你一定会死在师兄我的后面。” “这你总应该放心了吧?” 顾白水闻言眼皮动了动,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苏新年的话。 而苏新年也不在意,转过身继续向着城里更深处走去。 夜色浓厚,冷风吹拂。 两个年轻人在安静无人的街道上向前行走,在昏暗的老城里渐行渐远。 大约半刻钟之后,苏新年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眼前那座在长安城里分外乍眼突兀的建筑,轻轻的挑了挑眉头。 “长安城里还有这东西?” 顾白水从后面走了上来,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是奇怪的摇了摇头。 “佛家寺庙,不可能被允许建在长安城里,原本这个地方要么是酒楼茶馆,要么是青楼妓院,一定不会是这样建筑古怪的庙宇。” 在苏新年和顾白水面前的,是一座分外高大的寺庙。 围墙高耸,大门虚掩,仰起头看着寺庙的上空,还隐约能看到一缕缕灰白色的香火升起。 很诡异,也很不同寻常。 一座古朴典雅的寺庙出现在长安城里,本就是一件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更何况这座寺庙的位置是凭空出现在长安城街道的闹市区里的。 周围都是酒楼茶馆,小贩摊位。 无论是从街道整体的风格还是正常的结构组成上来看,都极其不搭,特别突兀。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一幅和谐的市井烟火画里,强行塞进了一座寺庙。 特别的违和,也让人明显的感觉到不舒服。 “太显眼了。” 苏新年安静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这里是神秀大帝的道场,修建一座寺庙倒是也没什么问题,但把寺庙修在闹市里面,又是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吗?” 顾白水站在街道的正中,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 他慢慢的向后退了两部,正面对着寺庙的大门,余光也刚好能看清楚更远的街道。 苏新年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出声询问。 顾白水沉默的思索了一会儿,抬眼说道。 “这寺庙的位置,好像是有点不太对劲。” 苏新年问道:“哪儿不对劲?” “从这里到城门口的距离,和寺庙到长安城皇城的距离,好像刚好是差不多。”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然后又说道:“应该说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苏新年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寺庙位处于长安城核心和城门的中点上?” “不只是距离的中点。” 顾白水说道:“这个地方好像也正好是整个长安城城南区域的中点。” 如果把皇城从整个长安城里刨去,那剩下的所有区域刚好可以分成四份。 城东区、城西区、城南区和城北区。 而苏新年和顾白水此刻站着的地方,正是整个城南区的核心点。 一丝不偏,分毫不差。 “这间寺庙是城南区的中心。” 苏新年看着远处的街角,侧头说道:“那也就是说,很可能长安城里还有三个差不多的寺庙,分别占据了四象的位置?” “那皇城里面会不会还有第五座寺庙?” 顾白水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不过刚刚在城门口,我们还看到了一只佛尸。” “佛尸开门引路,入城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顾白水说着侧过了头,看向了那寺庙虚掩的大门,又瞥了眼寺庙上空轻轻摇曳的香火。 有香火,就说明寺庙里有活物。 当然,也不一定是活物,准确的说应该是……能动的东西。 “要是佛尸就在寺庙里,我们还要进去看看吗?” 顾白水问了一句。 苏新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其实也不一定会在寺庙里遇到那只佛尸,说不定人家就只是单纯的路过而已。” “师兄,你这是在骗自己嘛?” 顾白水无奈的侧了侧头,面无表情的说道。 “长安城里有四座寺庙,三年前有四种灾厄之物暴动现身,你不觉得一座寺庙对应一种灾厄,数量刚刚好好吗?” “神秀大帝如果自己葬在皇城里,那另外这四种守墓的东西,分布在皇城外四个区域的中心,是不是挺合理的?” 苏新年没有应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视线还是停留在寺庙半掩的大门上。 像是寺庙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一样。 哪怕里面很可能藏着一只恐怖无比的佛尸,他还是想进去找一找。 顾白水读懂了苏新年的表情,问了一句。 “一定要进去吗?” “嗯。” 苏新年点了点头。 “那你打得过那具佛尸吗?” “看状态。” 第80章 下一次 苏新年打不过那具佛尸。 顾白水很清楚这件事情。 因为以前在山里的时候,二师兄就经常说他和大师兄之间的较量要“看状态”来决定。 但过去的这些年里,二师兄的状态从来都没好过。 结局也只有两种,要么输给大师兄,要么宣称下次一定能赢。 而且目前的情况要危险难料的多。 一位上古时期被称为“帝尊”的大帝,死后留给自己守墓的东西,绝对不是一个圣人能正面对付的。 泣血观音,夜行百鬼,游街佛尸,烂肉红骨。 在这四种灾厄之物里,夜行百鬼应该算是最羸弱的,最安全的一种。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百鬼缠身之时,一样能坑杀圣人,让普通的圣人王狼狈不堪。 而游街佛尸却是和泣血观音一样,属于世间最凶恶最恐怖的灾厄之物。 以佛陀为名,腐败成尸。 诞生之日就连准帝遭遇到它,也一样要被扒下来一层皮。 而且佛尸分为两种。 一种是会随着岁月沉淀,变得越来越恐怖的天佛尸。 另一种是会被时间长河腐蚀,境界逐渐跌落的地佛尸。 神秀大帝陵墓里的这只佛尸经历了无尽的岁月,但没人知道它到底是哪一种。 如果它是地佛尸,苏新年或许还真有一战之力。 但如果它是蜕变了无数年的天佛尸, 顾白水只能祈祷在佛尸啃死自己二师兄的时候,能多吃饱些。 这样或许还能留着自己当日后的储粮。 顾白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二师兄会突然精神失常,一定要进寺庙里和那只神秘的佛尸来次真男人较量。 好像自从苏新年进入大帝陵墓之后,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一样。 不只是自己的生死,连自己小师弟的生死也被他帮着一起置之度外了。 顾白水一时间有些不确定。 到底是从来到长安城开始的,还是自己的二师兄本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师弟,进寺庙之后一定要保持住一颗虔诚坚定的心。” “为什么?”顾白水问道:“佛尸还讲究这些?不吃信念虔诚的信徒?”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进人家的院子要讲礼貌而已。”苏新年一本正经。 顾白水眼角抽了抽,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也没说什么自己其实不用和苏新年一起进去的托词。 因为顾白水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二师兄这次来长安城根本就是一次经过缜密谋划和准备的行动。 苏新年早就知道了神秀大帝的道场就在长安城。 也知道顾家的两个小姐在三年前意外闯入了神秀帝墓,然后引发了一堆诡异古怪的事情。 于是他在瑶池圣地安插了眼线,也在长安城内悄悄的调查了一些时日。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神秀大帝道场和墓陵的入口。 苏新年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开启陵墓的契机。 这个契机就在顾家的两个小姐身上。 所以等到顾家小姐突然要从瑶池回乡的时候,苏新年知道这个机会来了。 而同一时间,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城里。 他那个对下墓比较有经验的小师弟突然现身,听说还疯了。 于是苏新年临时修改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先去了一趟洛阳城,带着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疯了的小师弟一起来到了长安。 他发现小师弟身后有只红毛怪物,是腐朽大帝的帝兵。 这对苏新年来说,是一个偶然但巨大的惊喜。 他要从神秀大帝的陵墓里找到一件东西,顾白水不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 或许是极道帝兵,或许是其他的什么。 不过苏新年对它志在必得,顾白水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因为在从城门口走到寺庙前的一路上,苏新年和顾白水讲了一个很久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是大帝禁区里,师徒五个人之间发生的故事。 彼时的大帝禁区里,一直都没有其他的生灵和外人,只有山上的师徒五人而已。 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中,他们消遣方式也只有唯一的一种。 下棋。 对弈。 师傅曾经说过,棋局如人生,每一步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在棋盘上,你能左右的不止自己还有你的对手。 思绪纷乱的时候,下一盘棋可以静心明意,也可以修身养性。 所以师兄弟,师兄妹,和师徒之间,都会隔三岔五的手谈上一局。 开始的时候是互有胜负,但后来却逐渐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怪圈。 二师兄下不过大师兄,这是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事情。 小师妹下不过二师兄,因为二师兄的确很聪明,也很擅长算计。 但大师兄下不过顾白水,十局里也很难有能赢的一局。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其实不只是大师兄,苏新年也一样下不过顾白水。 甚至可以说,除了小师妹之外,后来的棋局里,那两个师兄车轮战都胜不过那个喜欢发呆的小师弟。 他们输的很惨,只有小师妹偶尔能赢顾白水一局。 不过不是因为小师妹的棋艺真的比顾白水强。 而是因为世界上总是有些没道理的事情。 比如苏新年从来没在小师妹那里骗到过什么东西,但他看上的那些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摆在顾白水的洞府里。 顾白水擅长骗小师妹, 擅长骗小师妹的也只有顾白水一个人。 心甘情愿,这便是很不讲道理的事情。 顾白水下棋的确下的很好,比自己的两个师兄都好。 不过直到师傅死的那天,他都没有赢过师傅一次。 是因为长生大帝活得久,棋艺超绝? 其实不是。 是因为顾白水哪怕再如何精心布置,步步为营,那个坐在对面的糟老头子也能笑眯眯的眨眨眼睛,把黑子凭空变成白子,白子凭空变成黑子。 而且顾白水当时从来都发现不了,只有偶尔自己复盘的时候,才会突然忍不住骂人。 “师傅棋下的一般,但他不讲道理,而且有资格有能力不讲道理。” “在难以逾越的鸿沟面前,一切的精心算计和步步为营,都只是笑话而已。” 再后来,大师兄和二师兄成圣了。 他们也有了颠倒黑白的能力,但从那以后,顾白水再也没有下过一盘棋。 他赢不了,所以不想下。 …… 在长安城的街道上,有一个身穿白衣面容妖异的青年无声的笑了笑。 他很认真,也很诚恳。 “小师弟,你还想和师兄在这里下一盘棋吗?” “棋盘很大,不过一生可能也只能有下一次的机会。” 另一个人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摇着头无奈的笑了笑。 “下一次吧。” 第81章 寺庙内的像 乘着月色,两个年轻人推开了寺庙的院门。 一前一后的走进了长安城城南的这间寺庙里。 大门之后,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庭院。 庭院里有干瘪的树木,也有一条条干净的石板路铺在地面上,通向四周门洞后的其余院子。 单从表面来看,并不能分辨出来这间寺庙到底有多大。 门洞相叠,里一间院子,外一间院子。 每一个院子又和其他院子彼此相通,复杂的像是迷宫一样。 但唯独让苏新年意想不到的是,自己所在庭院的正对面,没有主殿。 没有屋子,连屋檐都没有。 他们俩正对着的方向,只有一面干干净净的灰白色石墙,拦住了寺庙的外人。 苏新年和顾白水看不见石墙后面是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侧门绕过石墙。 他们似乎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向左或是向右。 通过穿行不同的院子,来绕路走到寺庙的最深处。 “像是一个环形的迷宫。” 苏新年抬了抬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两条路。 向左还是向右? 这倒是个问题。 “不然我们分开,各走各的吧。” 顾白水这时候突然建议道:“一般来说寺庙建筑都讲究个对称工整,如果能从左边绕到最深处的主殿,那右边的路大概率也行。” “我们俩分头行动,还能节省搜寻庭院的时间。” 苏新年闻言侧过了头,看了自己小师弟一眼:“那如果遇到其他东西怎么办?那只佛尸可不是你能对付的。” “其实也没差的。” 顾白水摇了摇头:“你都干不过那只佛尸,咱俩什么时候遇到佛尸有什么差别吗?” “就算我和你一起遇到的佛尸,大概率还是各逃各的,都一个样。” 苏新年愣了愣,但也没有反驳,只是无奈的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右侧。 “那我走右边,你去左边,如果遇到了什么危险,记得叫两声。” “至少是能给你提个醒是吧?” 顾白水摇了摇头,然后走下石阶,沿着石板路向着左侧的庭院走去。 苏新年也不疑有他,背过身和顾白水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 两个人穿过庭院的门洞,沿着石板路渐行渐远。 按理来说,顾白水完全可以哪儿也不去,或者等自己师兄深入庭院之后,再从自己的院子里折返回来。 然后悄无声息的逃出寺庙,甚至逃离这座黑夜里的长安城。 但不知道为什么,顾白水好像并没有这么做的想法。 苏新年也下意识的忽视了这种可能,自顾自的走进了右侧的院子里。 檀香浓郁,门庭清冷。 苏新年走到右侧的第一个庭院里,然后停下了脚步。 院子里有佛堂,佛堂里供奉着一个佛像。 虽然没有案桌上香火和贡品,但这个庭院和佛堂里都很干净整洁,哪怕经历了无数年的时间,依旧能看清楚端坐在贡台上的佛像面容。 五官粗狂,怒目圆睁。 贡台上的那尊佛像足有一丈高,身体魁梧健壮,仪容肃然安稳。 而且在佛像的右手里,还握着一根金灿灿的锡杖。 锡杖头部高于头顶,上面还有几个铜环。 微风吹过庭院,看似沉重的铜环却会轻轻的摇动起来,发出“锡锡~”的声音。 苏新年抬了抬眼,一眼便认出了这座佛像的身份,挑起眉头轻轻的笑了笑。 “注茶半托迦尊者,隔这儿看门倒还真是挺合适的。” 注茶半托迦尊者。 名字很拗口,在佛教典籍里称之为“看门罗汉”。 在十八罗汉中排行第十六位,在降龙伏虎两个罗汉的上面。 世人对这位罗汉其实没有太多的印象。 不过苏新年跟着自己师傅学过一些时日的佛法,自然也是能很轻易的辨认出来。 “看门罗汉看门,这么说我这边的院子里供奉的都是佛教的菩萨和罗汉了?” 苏新年看向自己庭院的左侧,在那里还有这下一根门洞,通向另一个院子。 他略微思索,然后转身向着下一个庭院走去,却没有进佛堂里探查。 毕竟所谓的看门罗汉,在佛教的典籍里不过也只是圣人之位而已。 就算佛堂里有什么东西,苏新年也没有翻找的心思。 至于拜佛问路,对这位人族最年轻的圣人来说,就更是有些可笑了。 “你要是个活着的罗汉,说不定我还能瞅你两眼,一尊罗汉像就太无聊了些。” 苏新年走到了第二间庭院里。 这件庭院也有佛堂,堂内供奉的也是一尊罗汉像。 罗汉像面容愁苦悲悯,手里举着一件黑乎乎的铁钵,像是没吃饱的人,端着自己的瓷碗一样。 这一次苏新年甚至只是简简单单的瞥了一眼,就沿着小路走向了下一个庭院,完全一副不加掩饰的嫌弃样子。 “怎么还有个伸手讨饭的?晦气啊。” 佛堂里面的罗汉像是诺迦跋哩陀尊者,举钵罗汉。 严格来说,那罗汉还真是靠着化缘讨饭修成的果位。 和机缘遍地可捡,一身富贵之气的苏新年在气质和运道上,的确有些相冲。 就这样,苏新年在一间间庭院里穿行。 见过了迦叶尊者,降龙罗汉; 也见过了弥勒尊者伏虎罗汉。 走过十八庭院之后,苏新年渐渐走入了寺庙更深的地方, 他看着一尊尊佛像菩萨在自己的眼前掠过,表情波澜不惊,心里倒是也有些好奇。 如果寺庙右侧供奉的是佛像,那小师弟选择的左侧会供奉什么? “还是佛像菩萨?或者道教真人?” 苏新年脚步微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脸色突然古怪了起来。 “总不至于是……凶魔厉鬼吧?” …… 顾白水看着眼前这座黑色的祀堂,渐渐陷入了无言的沉思之中。 因为在寺院左侧的那些祀堂里,供奉的并不是什么佛像真人, 而是一尊……浑身墨黑,面容诡异阴森的恶鬼像。 或许不应该用恶鬼来形容贡台上这位特殊的存在。 官帽低垂,长袍雍容。 那位端坐在王椅上的“恶鬼”面容安宁,却也不怒自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一切。 十殿阎罗,第十殿,转轮王。 佛教寺庙里,供奉一尊地狱里的鬼王君主。 这的确是有些诡异的违和,让人甚至有些细思极恐,不寒而栗。 而站在庭院里的顾白水安静了许久,然后抬起头和贡台上的那尊转轮王对视了一会儿。 悄悄的摇了摇头。 “这特么的,都掉漆了啊……” 第82章 祂也分不清 寺庙的右侧庭院里, 苏新年走过了十八罗汉,也见过了大大小小的金刚菩萨。 杂七杂八,一个接着一个。 甚至有些名不见经传的金刚,连他也叫不出什么名字。 而在寺庙的左侧庭院, 顾白水也走过了十八层地域,见过了十殿阎罗和其他的鬼神差役。 有些庭院建造的很庄严肃穆,让人觉得好像真的误入地狱了一样。 而有些庭院又很简朴,随意中带着一丝敷衍的意味。 顾白水走过了最后一间黝黑阴冷的庭院,然后来到了洞门出口的青苔石阶上。 他抬了抬眼,然后挑了挑眉头。 因为眼前的景色的确有些让人容易恍惚,甚至是眩晕失神。 这个巨大庭院,应该算是一片巨大的花圃。 只不过花圃里面只栽种了同一种看上去有些奇怪的花。 花瓣细长轻柔,花蕊外露。 无边无际的红色花瓣纷纷扬扬,在庭院里飞起又飘然坠落。 微风拂过,红色的花海泛起了阵阵血红色的潮汐海浪。 而这只是右侧的半边花圃而已。 左边花圃里种着一模一样的白色怪花,形成了一片白色的花海。 在两片花海之中,有着一条黄土小路,从顾白水脚下的石阶一直通向庭院的尽头。 顾白水认得这庭院里的花。 彼岸花。 佛道经文中都曾记载过的地府之花,据说象征着人的生前死后,来世因果。 在两种彼岸花海里那条弯曲延绵的黄土小路,或许也就是地府那条黄泉路的象征了。 顾白水眯着眼睛,轻轻的仰起了脸庞, 看着那在夜风里随意而舞的彼岸花瓣,红白交映,相互杂糅。 在红色和白色的花雨中,少年的心里隐约升起了一种模糊的情绪。 既是欣喜,也是哀恸。 喜庆的红色花瓣和丧愁的白色花瓣,在这个庭院里恰如其分的融在了一起。 让人不知是苦是乐,是喜是哀。 脚步微动,顾白水安静无声的走入了彼岸花海里。 他沿着那条黄土小路,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夜风吹过,花海涌动。 漫天的花雨洒落在少年肩头,他没有再回头,脸上带着复杂诡异的表情,走向了黄泉路的尽头。 少年褪去了雀斑和脸皮,面容渐渐变得明朗干净。 只不过如果从正面看去,会发现他的表情诡异的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一半眉眼雀跃,满目欣喜; 一半愁眉苦面,落寞哀愁。 人的一张脸上同时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自然会诡异扭曲的让人脊柱发凉。 一个正常的人,怎么会又喜又悲呢? 除非他疯了。 …… 那个面容诡异的少年走到了庭院的尽头,拾阶而上,走出了黄泉路。 他站在石洞门口,背对着花海沉默了许久,抬起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庞。 又觉得花瓣落在脸上有些发痒,就随手抠了抠,然后无声的叹了口气。 “还好没有花粉过敏。” 半炷香后,他又习惯性的带上了那张雀斑脸皮,走向了寺庙的更深处。 …… “师弟?” 在一个黑白色石头广场上,两个年轻人再次相遇了。 苏新年眉头轻佻,似乎没有什么收获,但也并不着急。 顾白水闷不吭声的从远方走进,停在了苏新年的身旁,然后点了点头。 两个人依着广场上的石柱,远远的看着那座巨大的寺庙主殿。 主殿大门敞开,但这两个年轻人似乎都并不急着进去。 “我那边,是十八罗汉和菩萨金刚,大部分都是秃驴,没什么好看的。” 苏新年张了张嘴,侧过头问向了自己的小师弟。 “你那边呢?” 顾白水面无表情,平静的说道:“十殿阎罗,鬼神差役还有一条黄泉路。” “哦?这么猎奇?” 苏新年随口说了一句,但眉宇之间好像并不惊讶,甚至平静的好像早有预料一样。 顾白水注意到了这一点,转过头,对着苏新年说道。 “神秀大帝的道场里,有几座寺庙很正常,毕竟祂是道佛双修的上古帝尊。” “但这寺庙里,一半供奉佛陀一半供奉地府,是不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顾白水说道:“神秀大帝是修道修佛,又不是修佛修鬼,在自己的道场里摆这些地府阎罗差役做什么?” “祂是想自建地府轮回?还是觉得猎奇好玩儿啊?” 苏新年耸了耸肩,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不清楚。”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目光平静的看着那个无赖的白衣青年。 苏新年装作看不见,目不斜视的盯着远处的寺庙主殿。 “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顾白水无可奈何的问了一句。 苏新年想了想,然后面露无辜回应道:“其实是不愿意说。” “那也行。” 顾白水也不在意,若有所思的笑了一声。 “不然让我来猜,你回应我猜的对不对就行。” 苏新年转过了头,面露古怪的看了小师弟几眼,然后轻轻的笑了笑,点头应了一声。 顾白水沉吟了片刻,视线飘向远方的主殿,想了想后说道。 “传言中的神秀大帝生前修佛修道,性格沉稳温润,行事也是颇有君子之风。” “嗯。”苏新年点了点头:“这是师傅和我们讲的。” 顾白水问了一句:“讲的对吗?” “据我所知是相差不大。” 苏新年说道:“不管是古籍佛经还是唐国正史,对这位神秀大帝都很是推崇,评价很高。” “是吗?” 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奇怪的问了一句。 “那既然是这样正派翘楚人物,为什么死后在自己墓陵里弄出来的却是四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灾厄之物?” “对于一个大帝来说,守陵自有无数种手段,可神秀大帝怎么死前反而变得越来越邪性,越来越接近鬼道了?” 苏新年想了想,然后说道:“或许那位神秀大帝晚年的时候突然就喜欢上了旁门左道呢?” “也可能是神秀大帝本来就没世人想得那么伟光正,祂只不过是伪装的很好而已,谁私底下还没有点儿变态的癖好?” 顾白水翻了个白眼,然后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是。” “其实修鬼道未必是一定要堕入鬼道,如果你花费心神去了解一样东西,你未必是一定要得到它。” “也可能是为了对付它,甚至除掉它?” 苏新年又说道:“但既然神秀大帝的道场里修建了十殿阎罗和鬼神差役,那也证明其实祂和地府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敌对。” “嗯。” 顾白水点了点头,迟疑的说道:“或许祂要对付的不是地府,而是……混在地府里的某些东西?” 苏新年身体一顿,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他的耳边传来了自己那个小师弟的推测。 “和地府有关,和佛道有关,为了对付某些面目模糊的东西。” “就连神秀大帝祂,也分不清吗?” 第83章 抱子阎王,观音噬佛 寺庙内的钟声响起,广场上的香火飘摇逸散。 顾白水和苏新年相视了一眼,然后一同向着广场尽头的寺庙主殿走了过去。 寺庙的主殿建造的很是磅礴大气。 楼宇高大,屋檐飞起,还有一丝金碧辉煌的佛家贵气。 从广场的尽头走到主殿门口,差不多有几十丈的距离,空气里混杂着丝丝缕缕的檀香,悠扬的钟声在主殿后面响起。 顾白水和苏新年慢慢的走到了主殿的门口,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这钟声是?” 苏新年有些迟疑,抬起头看了眼头顶昏暗的天色。 黑云低垂,夜幕浓厚,根本没有要天亮的迹象。 但这样一来,寺庙里面的钟声就更显得突兀了。 “暮鼓晨钟,是佛家的规矩。”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看着主殿里面昏暗不清的景象说道:“但现在才过子时不久,离天亮还有不少的时间,哪儿来的钟声?” 暮鼓晨钟的意思是在佛院寺庙里要晚上打鼓,早晨敲钟。 可以让人警觉醒悟,静心明意。 问题是现在的时间算是深夜,根本没到敲钟的时候。 苏新年安静了片刻,然后侧着头奇怪的笑了笑。 “寺庙里有钟声,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在敲钟?” 苏新年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也很明显。 在城门口师兄弟二人看到的那只佛尸到现在还没出现。 说是佛尸游街,但也总不能日日夜夜的游街,偶尔敲敲钟鼓,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顾白水没有在意,率先一步迈过了身前高到膝盖的门槛,走进了主殿里。 在佛家的寺庙里,主殿的门槛一般都会修的很高。 这里也是有一些说法和讲究。 比如佛庙主殿干净圣洁,香客跨入了这道门槛,便将尘世凡俗抛在了身后,以一颗纯净向善的心来感受佛庙的庄严和神圣。 寺庙的门槛也是不能踩的。 因为传闻中的佛祖是很忌讳脚,认为是肮脏之物。 踩佛庙主殿里的门槛是为不敬,甚至有要下地狱的惩戒一说。 顾白水迈过了门槛。 但他身后的二师兄却看着身前的门槛慢慢的挑起了眉头。 他学过佛法,自然也清楚这一讲究。 不过有的人生来就算叛逆不羁,喜欢挑衅一些莫名其妙的规矩。 于是在顾白水的注视下,门口的那个白衣青年慢慢的抬起了自己的右脚,结结实实的踩在了门槛上。 然后他又抬起了左脚,身体一挺,两只脚都稳稳的立在了门槛上。 主殿里一片安静死寂。 门槛上的那人甚至还故意的跳了两下,然后才拂了拂衣袖,满不在乎的走进了主殿里。 顾白水倒是没说什么,毕竟二师兄没把门槛拆了,都算是心诚礼佛了。 主殿里昏暗静穆。 巨大的石柱撑起殿顶,没有灯火也没有烛台。 两个年轻人站在主殿的正中心,微弱的夜光从背后洒落,只照亮了门槛的那一小块区域。 他们被黑暗包围,看不清四周的墙壁到底是什么样子。 寺庙主殿蕴藏着一种不明显的禁制或是阵法,把神识死死的压制在了体内。 空旷安静的主殿里寂寥无声。 片刻后,两个年轻人默契的分开了,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和之前一样。 顾白水往左边走,穿过黑暗路过石柱,最终来到了一个很宽很宽的黑色贡台面前。 不出意料的,这个贡台上摆放了无数模样诡怪扭曲的厉鬼神魔。 密密麻麻,有大有小,足有成百上千只怪物。 但又让顾白水有些愣住的是, 这贡台上张牙舞爪的恶魔鬼神明明体态扭曲,三头六臂,看上去分外惊悚。 但它们的脸面却是……庄严肃穆,甚至是慈爱悲悯。 以鬼神之躯,生长佛陀之面。 一手挖着血淋淋的心脏,嘴角獠牙外露,渗着鲜红色的血液,脸上的表情却是悲伤怜悯到了极致。 诡异和扭曲,伪善和博爱,所有的一起都在这个贡台上混在在了一起。 让所见之人不自觉地的有些毛骨悚然,甚至是头皮发麻。 顾白水在贡台前沉默了许久,最终移开脚步,顺着边缘向着主殿的更深处走去。 从贡台的边缘走到里面,台面上的“慈悲鬼神”的体型也越来越大。 从一开始的一人高,到后来的两三丈。 体型越来越庞大,但外貌也越来越狰狞,头颅深入了主殿上方的黑暗之中。 顾白水见到了牛头马面,见到了判官孟婆,甚至见到了抱着黑色长剑的鬼尸钟馗。 只不过这些东西看上去越来越诡异恐怖,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肃穆悲悯。 最终,顾白水的脚步停在了贡台的尽头。 面前是一尊庞大到看不清全貌的鬼像。 通体黝黑,锦袍加身,头戴帝冠,巍峨神性。 祂的身体上没有犄角和鳞片,外貌和凡人无异。 但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好像受着万鬼臣服朝拜,俯瞰着整座地府。 阎王。 顾白水仰起脸,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的复杂和怅然。 因为他看清楚了那位阎王和煦慈祥的面容,也看到了在阎王的怀里……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儿。 抱子阎王啊? 在这一刻,所有的神性和肃穆就此破碎,只剩下了扭曲和诡异残留在贡台上。 …… 而在右侧的贡台边,苏新年也渐渐的走到了尽头。 一尊尊袈裟素衣,金身玉肌的佛像从他的面前掠过。 他抬了抬眼,也看到了那些佛像上扭曲恐怖的面容。 贪婪和阴冷,凶戾和暴虐。 一切恐怖瘆人的表情,在那些金身佛像的脸面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它们比鬼神更让人惊悚胆颤,也比厉鬼更加不祥。 佛陀之身,孕育灾厄之魂。 苏新年走到了右侧贡台的尽头,也看到了一尊庞大到难以看清全貌的佛像。 素纱垂落,面若冠玉。 她的眉心点缀着一点圣洁的红色,素白色的纱衣披在脑后。 这是一座观音像,也是悲悯的菩萨像。 苏新年仰起脸,视线看向了那黑暗中的面容,然后沉默片刻,突然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 他看见了那尊观音像,双手捧着一具佛陀的头颅……在一口口的啃食着。 暗红色的佛血顺着嘴角流下,一具具头骨挂在白皙的脖颈上。 她的表情是那样的无辜,也是那样的让人心神胆颤,毛骨悚然。 “观音噬佛啊。” 苏新年低垂着眼帘,然后摇了摇头,轻轻的吐了口气。 “啧啧,可是真让人有些害怕啊……” 第84章 主贡台上 昏暗死寂的主殿里,两个年轻人再一次的聚在了一起。 他们俩的表情都很古怪,有些沉默,也有些难以言喻。 “你那边,怎么说?”苏新年抬眼问了一句。 “妖魔鬼怪,牛鬼蛇神。” 顾白水摇了摇头:“就是表情奇怪扭曲,一副悲天悯人的佛相,感觉是鬼神的躯壳里面被硬生生的塞进了佛的灵魂一样。” 苏新年闻言抬了抬眉头,摸着下巴说道:“我那边倒是正好相反,佛身鬼面,给人的感觉像是贡台上的佛陀都被恶鬼夺舍了。” “你在贡台最后看到的鬼像是什么?” 顾白水如实说道:“抱子阎王,你呢?” “观音噬佛。” 苏新年轻轻的叹了口气:“那个菩萨像看上去的确还挺有胃口的。” 扭曲和诡异,好像才是这座寺庙里最主要的整体。 所有的东西都是莫名的不搭,但又有一点奇怪的融洽。 “你觉得这些东西会不会是在隐喻着什么?”苏新年突然问了一句。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眼皮动了动,说道:“你是说穿越者吗?” “鬼佛灵魂交换,其实和魂穿有一些相通的地方。” 苏新年说道:“我觉得神秀大帝道场里的寺庙,好像的确在隐喻那些魂穿者。好像在分辨,也在想办法应对。” “这是神秀大帝的晚年道场,原本应该是道佛兼容的圣地,但现在改成了这副鬼样子,像是神秀大帝的晚年在研究一些莫名陌生的生物一样。” 顾白水没有应声,而是安静了一会儿后,对苏新年问了一句:“那师兄你的推测是什么?” 苏新年想了想,然后看着整座昏暗的主殿,说道:“我推测出来的故事,神秀大帝和魂穿者是两个对立的阵营。” “神秀大帝临近晚年的时候,察觉到大陆上多出了一些诡异的事情,陌生的灵魂。” “祂赶上了第一批魂穿者的集体降临,也是第一批根植在大陆上的外来种子。” “神秀大帝道佛通达,性格慈悲博爱,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祂变更了自己的晚年道场,研究对付那些魂穿到这个世界的陌生灵魂。” “后来,祂就死了。” 苏新年的故事结尾很草率,但顾白水却听出来了一些别样的意味。 “你的意思是说,研究魂穿者会遭受不祥和诡异的危险?就连神秀大帝也承受不起这种因果报应?” “我不是这么觉得。” 苏新年却摇了摇头:“师兄我不是也在研究探寻同样的事情吗?我又没造什么报应和天谴,日子过的还挺滋润逍遥。” “但不是说神秀大帝的死和腐朽有关系吗?” 顾白水问道:“难道说是神秀大帝晚年研究穿越者,所以招惹到了腐朽的注视?才横遭不祥?” 苏新年点了点头:“不是没这个可能。” “但我们在城里一路走过来,也没看到什么红毛和不祥的东西,这又怎么说?” “或许是藏起来了也说不定。” 苏新年说道:“如果能弄明白神秀大帝死怎么死的,我们应该就能弄清楚了。” “还是要开帝墓。” “还是要去皇城。” 主殿里的两个年轻人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的把视线移到了大殿最深处的主位贡台上。 “那些事情其实可以往后芳放放。” 苏新年皱了皱眉头,眼睛看着主贡台的方向,狐疑的问了一句:“现在的问题是,贡台上的东西……去哪儿了?” 在两个年轻人的视线交汇处,那巨大的主贡台上只是空荡荡的一片。 没有任何东西。 殿内香火飘扬,但偏偏最中央的主贡台上空无一物,很是奇怪。 苏新年先一步走了过去,自顾自的寻摸了起来。 顾白水也上前了两步,和苏新年一起巡查着主贡台的四周。 两个人趴在了主贡台的两侧,掀起桌布,遥遥的询问着彼此的信息。 “佛像还会跑吗?”苏新年问道。 顾白水回了一句:“也不一定是佛像,或许是鬼像也说不定。” “半佛半鬼,其实最合理。” 顾白水说到这里,身体突然顿了一下。 他慢慢的抬起了头,看向了主贡台上最边缘的位置。 那里摆放着一个青灰色的香炉,香炉里面是烧过的灰烬,上面还插着一柱没有点燃的佛香。 “怎么了?” 贡台的另一头,苏新年冒出了自己的脑袋,好奇的问了一句。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面色复杂的说道。 “主殿右边的佛像前面,那些香都是点着的吗?” “是啊。” 主殿里香气飘散,苏新年点了点头。 “都在烧,是特制的万年香,烧很久也不会灭。” “那为什么主贡台上的香没有被点着?” 苏新年想了想,回答道:“或许是忘记点了?” 顾白水摇了摇头,直指着两个人视线中间的香炉,说道。 “不是没点,是被熄灭了。” 苏新年愣了一下,随后看向了香炉上那柱青香的头部,果然是有着熄灭的残痕。 “这是为什么?”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然后眼神奇怪的说了一句话。 “被点燃的那些香的后面,都有各自供奉的像。” “主贡台上的香灭了,是不是说明……原本待在主贡台上面的东西,离开了这里?” 苏新年站起了身子,有些狐疑的问道。 “那主贡台上供奉的应该是什么?” 顾白水眼帘低垂,看着自己这里的桌角下,那滩不显眼的金色佛血,张了张嘴。 “佛鬼供奉,鬼佛杂糅,我们都见过那只佛尸啊。” 对面的苏新年身体微顿,没等说什么,又听到自己的小师弟接着说了些话。 “其实暮鼓晨钟代表的不只是警醒,可能也是在唤醒和召回。” “夜深人静的时候,主贡台上的东西要去游街,时间一到,寺庙里就会响起钟声……招它回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咋俩走到主殿外面广场的时候,那东西应该就已经开始往回走了,甚至是堵在了寺庙门口。” 顾白水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对面那个白衣青年侧头问道。 “左边是鬼神院子的路,右边是佛陀院子的路,我们现在应该往那条路走?才不会在路上撞见那东西?” 苏新年安静了片刻,然后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指出一个方向。 但下一刻,主殿里两个年轻人的视线同时凝固在了原地。 他们沉默无言,视线落在了同一个香炉上。 在那朴素平凡的香炉里,一缕白色的青烟,安静无声飘散了出来。 一点红色的香火在黑暗中闪烁不定。 佛香自燃了。 这是不是也说明,某个东西已经回来了? 主供桌两侧的两个年轻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绷紧了身体,然后僵硬的转过了脖子,看向了主殿门槛的方向。 月光洒落,安静无声。 在光与影交错的地方,一只浑身淌血骨挂烂肉的佛尸,缓慢地抬起了头。 它平静的注视着他们。 然后,看向了右侧。 诡异的视线比山岳还有沉重,阴冷刺骨。 苏新年瞳孔一缩,双拳紧握。 对于这位年轻的圣人来说,一股前所未有的生死的危机从脊柱感,蔓延到了脑海里。 这时候,主殿里有个年轻人突然就笑出了声,像是吓傻了一样。 “师兄,你刚刚好像……踩门槛了。” 第85章 长安城里的那些铺子 昏暗死寂的长安大道,一个雀斑少年夺命而逃。 顾白水手脚麻利的逃出了身后那座鬼佛寺庙,头也不回的冲向了长安城街道遥远的尽头。 和预想的差不多,或许真是因为佛祖小心眼,就因为苏新年踩了祂的门槛,所以那只恐怖的佛尸在主殿里根本就没看顾白水一眼。 那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灾厄之物,赤着露骨的双脚,带着浑身的佛血,安静无声走向了人族最年轻的圣人。 苏新年却没办法避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佛尸离自己越来越近。 昏暗的月光下,主殿里的两个年轻人身体僵硬的像是两一块石头,他们能看到那只佛尸身上破破烂烂的袈裟,脸上森然的白骨,还有那诡异模糊的面容。 那具佛尸是真正的圣人王。 比二师兄还要稳稳的高出一个境界。 顾白水深知这一个境界的差距意味着什么,所以在他鼓足力气逃出主殿的时候,那个圣人境界的白衣青年还在被佛尸抱着啃。 血肉咀嚼的声音,响彻在空旷昏暗的主殿内。 顾白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在回头的一刹那,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二师兄也发疯了。 它啃他,他也啃它。 一圣人,一佛尸,就这样在庄严肃穆的佛殿里,互相抱着啃了起来。 二师兄被那只佛尸扯掉了一根胳膊,鲜血四溅,骨骼碎裂。 或许是因为剧烈的疼痛, 白衣圣人的表情一阵扭曲,两只眼睛的瞳孔都翻动了半圈,变成了诡异的双色竖瞳。 看样子,二师兄是没那只佛尸胃口好的。 再然后顾白水就逃出了鬼佛寺庙,一次头也没回。 他加快脚步,闭气噤声,躲到了长安城街道尽头的一个小巷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苏新年的骨头太硬,那只佛尸一直都没有追出来。 鬼佛寺庙朱红色的大门半掩,偶尔会传来一阵让人心颤的抖动。 顾白水逃了,然后躲了起来。 长安城的大门早已被锁死,可能只有天亮之后才能再次打开。 于是雀斑少年就这样沉默无声的逃了很久,逃出了城南,然后躲在了一个偏僻幽深的小巷子里。 或许是等待着天明,或许也是等待着另一只灾厄之物,找到自己。 …… 背后依靠的石墙一片冰凉, 顾白水仰着头,看着天上浓厚的夜色,知道今晚应该还有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街道上空旷无人,只有一阵阵阴森清凉的夜风吹过,会带起街对面那间店铺门口挂着的对联。 悉悉索索,沙沙作响。 看上去好像是间药铺,对联上写着模糊不清的字迹。 不过凑近看的话,也依稀能辨别出来上面写的什么。 上联是:“但愿世间人无恙,” 下联是:“买特价药送鸡蛋。” 顾白水沉默了很久,表情也渐渐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药铺的上联和下联,完全没有任何韵脚和联系,就像是两个割裂不搭的东西被强行拼凑在了一起。 一左一右,各说各话。 不只是长安城内的寺庙很古怪扭曲,就连街道两旁的建筑铺子好像也都是一模一样。 顾白水知道一般药铺门前的对联应该是什么。 上联通常是:“但愿世间人无恙,” 下联是:“何惜架上药生尘。” 横批也应该是:“天下太平”。 但这座长安城里的药铺,好像从中间割裂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部分。 上联取一个对子的上联,下联取另一个对子的下联。 当它们拼凑在了一起之后,就连原本四个字的横批也各取两字,读起来变得愈加诡异了起来。 取前一个横批的“天下”两个字,配上了“有备无患”里“有患”的两个字。 最后得到的药铺横批,竟然是歪歪扭扭的“天下有患”。 这四个字挂在药铺的门口,的确让人觉得有些古怪和难以理解。 顾白水站在原地沉思了许久,慢慢的向前了几步, 他看着整条街道上的酒楼铺子都门户紧闭,渐渐皱起了眉头。 顾白水突然意识到一个自己下意识忽略了的问题。 这个黑夜里的长安城,和外面那个世人眼里的长安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外面的长安城人声鼎沸,富丽堂皇,每一间铺子茶馆都会开到很晚,才闭门谢客。 而黑夜里安静无声的老城,是神秀大帝的晚年道场。 这里也有很多铺子和门户,那在这些街道两侧房子的里面,又会住着什么东西呢?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头脑中的思绪渐渐串联在了一起,好像从模糊不清的迷雾中,看到了一幅画像的轮廓。 前几天晚上,顾府的一间老宅院里,无数只粉红骷髅从阴影里冒了出来。 它们浩浩荡荡的爬过了围墙,在黑夜中,把那座庭院围得水泄不通,塞得满满当当。 但问题是那些骷髅又来自那里? 后山荒无人烟,就连苏新年也没找到骷髅留下的迹象。 它们就像是突然从阴影里冒出来的鬼物一样,来无影去也无踪。 顾白水看着安静空旷的街道,和街道两旁门窗紧闭的屋子,他犹豫了片刻,然后慢慢的走上了身旁一件铺子的石阶。 这间铺子和对面的药铺门户相对,窗纸和纱帘严严实实,遮挡住了窗边青衣少年的视线。 顾白水靠在墙角,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 屋子里还是安安静静,没有声响。 一根干净的手指触碰到了窗纸上,然后悄悄用力,指印越来越清晰。 “噗~” 细微的声音从窗边传来,窗纸的年代太过久远,比想象的要脆弱的多。 顾白水很轻松的捅破了窗纸,然后把自己的右眼靠近了那个细小的孔洞。 他透过模糊不清的纱帘,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屋子里面的情况。 这间铺子好像是一间酒肆,里面摆满了密封的酒坛子,上面盖着白色的封条。 窗外的少年动了动身子,在孔洞边转动眼球,就这朦朦胧胧的夜色,试探着能不能看清酒肆里更深处的模样。 细微的酒香飘散在鼻尖,顾白水的视线移到了酒肆的最深处。 那里的角落一间小屋子,小屋子没有门,但有一层幕帘挂在门沿上,遮住了上半部分。 顾白水双手趴在窗沿上,身体前倾,眯着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晰些。 幕帘的一角被挂在门边的柜台上,透过露出了的缝隙,顾白水看到了一个消瘦的轮廓。 人型……红色? 正当窗外的人想要再凑近一点的时候,他的右手推了一下脆弱的窗框。 “嘎吱~噶~砰~” 寂静的街道上响起了一连串清晰的声响。 整扇窗户,就这么干脆的掉进了屋子里面,四分五裂,掀起了一阵灰尘。 窗边的少年沉默了许久,看着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酒肆窗口,一时间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 这窗户的确是不太结实,脆弱的让人措手不及。 第86章 一场埋葬在历史中的清洗事件 空旷的街道上,回荡着窗框落地的声音。 窗口站着一个姿势奇怪的少年。 月光从窗口洒落进屋子,清冷的夜风他的背后吹进酒肆,吹散了酒香也扬起了幕帘的一角。 顾白水站在窗口等了一会儿,发现屋子深处幕帘后面的东西,好像并没有任何反应。 也没有活动的迹象。 他抬了抬眉头,然后从窗口翻进了酒肆里。 酒肆里的空气有些沉闷潮湿,顾白水遮了遮自己的鼻口,视线掠过架子上那些盛酒的器皿,最终停留在了深处的幕帘后。 那东西没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白水的右手搭在窗框上,刻意的轻咳了一声。 不过幕帘后的那东西还是没什么动作。 顾白水眯了眯眼睛,略微沉吟,但还是试探着迈开了脚步,向着酒肆最深处走去。 布鞋落在地上安静无声,顾白水这短短两三丈的距离,走了半炷香的时间。 他随时准备着屋子里面那东西突然暴起,然后扑到自己的面前。 也做好了自己唯一的退路,身后的窗口外突然多出来什么东西,前后堵死自己的准备。 但直到他走到幕帘前,和门口只有半步之遥的时候,还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干净的右手握住了幕帘的一角,然后缓慢的掀起。 顾白水的左手伸向了门口旁的架子上,随手拎起了一个结实的酒坛子,目光也锁在了幕帘后面那东西的身上。 它动,酒坛子就会迎头一击,前提是那东西有头的话。 幕帘卷起,余光里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红色。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 是脚骨,似乎是一只骷髅的脚掌。 随着幕帘缓缓掀起,顾白水也逐渐看清楚了幕帘后那东西的全貌。 有些预料,好像也没什么意外。 在幕帘后的小屋子里,藏着一具安静死寂的红粉骷髅。 顾白水和它只有几个人的距离,能清晰的看到骷髅身上挂着的烂肉筋骨,还有一些很轻微的骨骼裂缝。 它身上没有恶臭和腐烂的气味,反而有一阵阵奇怪的酒香。 顾白水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几眼。 这具骷髅的眼眶里是幽深的一片,没什么意识和灵智,就像是普通的死物一样紧紧的贴在墙壁上。 它的确是死了,很久之前就死了。 可能前几天晚上又死了一次。 冷风吹过,顾白水放下了手里的酒坛子。 同时他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红粉骷髅,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好奇。 为什么一定是红色? 为什么神秀大帝的经文里记载的一定是红粉骷髅? 人死之后,正常的骨骼不应该是森白色吗? 难道在神秀大帝的道场里,死了之后还会发生其他的变化? 顾白水没想通,但余光一瞥,却发现了小屋子里还有另外两件东西。 那是两个大酒缸,酒肆专门酿酒用的器皿。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分别搁在了骷髅两旁的屋子角落。 顾白水走进了小屋子里,放下了身后的幕帘。 他想了想,先绕开骷髅,向着屋子左边角落的酒缸走去。 他想看看酒缸里装了什么东西,是挥发殆尽的酒液,还是泡酒的药材酒料。 但当顾白水的视线落在酒缸里的时候,他的脚步也一下子顿住了,手指也凝固了一下。 酒缸里面,躺着另一具森然白骨。 白色的骨骼,整具人身一处不缺,就这样安静无力的躺在了酒缸里面。 “用人骨泡酒?酿人骨酒?” 顾白水微微沉默,看着酒缸里的白色人骨慢慢眯起了眼睛。 “神秀大帝,晚年是真的疯了吗?” 酒缸里面躺着的,毫无疑问是一个死人,也是一个修士。 骨骼上修士独有的灵斑,也证明了这具骷髅的身份。 但酒缸里面倒是没有酒液,也没有其他的辅佐材料,只有一具白骨而已。 是时间太久,酒液都被挥发干了? 顾白水不确定,他的视线转移到了右侧角落的那口酒缸。 那口缸里会不会也是泡着一具白骨? 向后退了两步,顾白水又绕开了站在中间的红骷髅,一步步的走近了缩在右侧阴影里的酒缸。 他的视线随着身体的靠近,也渐渐看得到酒缸里的东西。 不过到达了左侧白骨的深度,顾白水还没看到一块骨头。 他再向前一步,眼神却从飘忽瞬间变得凝重了下来,甚至可以说是身体一抖,目光死死的盯着酒缸里那只露出了一角的东西。 少年心中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绽开到了自己每一寸的毛孔里。 头皮发麻,脊柱发凉。 从走进长安城以来,他所经历的所有东西加在一起都没有在看到酒缸里那东西,更让他震撼失态。 一簇红毛贴在缸壁上,然后是另一簇……又一簇…… 毛茸茸的红毛贴在缸底, 而在茂盛的红毛之下,是一层黝黑的死皮,还有软趴趴的唇齿。 顾白水站在了缸边,喉咙蠕动了几下,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酒缸里面,是一张皮。 一张完好无损的,被生生剥下来的……红毛怪物的皮。 “为什么一定是红粉骷髅?” 这个问题一下子闯入了顾白水的脑海里,同时闯入的还有另两个问题。 “神秀大帝晚年研究穿越者,是真的一点收获都没有吗?” “长安城里,为什么没有红毛的痕迹?” 顾白水慢慢的扭过了脖子,看着那具立在原地的红色骷髅,眼神渐渐变得诡异了起来。 那是它的皮,那是它的骨。 但在小屋子另一角的酒缸里,那具白色的人骨又是什么? 红毛怪物被剥皮抽骨,为什么会多剩下一具白骨? 顾白水安静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变得怅然和明悟了起来。 他看着左侧的酒缸,酒缸里的白骨,轻轻的张了张嘴,发出了有些沙哑的声音。 “你是一个穿越者啊?” “被神秀大帝抓到的穿越者。” 夜风突然变得冷冽,一阵风吹开了小屋子的幕帘。 顾白水站在小屋子里面,透过幕帘,穿过敞开的窗户,看到了街对面那间门户紧闭的药铺。 他沉默了许久,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来了整座黑夜里的长安城。 长安城里有很多条街道,一路走来,街道两侧有很多门户紧闭的铺子。 铺子里面会藏着什么呢? 都是一具骷髅,一具白骨,和一张红皮? 这座死寂的道场里,到底死了多少穿越者和红毛怪物? 那个步入晚年的神秀大帝,到底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祂发了一场疯? 很久很久以前的长安城里,似乎下过一场很大的雨。 在那场雨里,一位帝尊动手,清洗干净了长安城里所有躲在暗处陌生的东西,那是一段隐秘的历史。 “神秀大帝,原来真的是一尊很了不起的大帝啊……” 第87章 百鬼夜行,青女房 顾汐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看着街边既熟悉又陌生的店铺,有些疑惑,蹙了蹙眉头。 她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就在一刻钟前,但其实又不太确定。 因为街对面的那家酒肆的窗户是破开的,能看见里面模模糊糊的情况,和自己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她的背后是一间药铺,门户紧闭。 上面的对联她也很熟悉。 “送鸡蛋”什么的字眼,一看就是穿越者留下的对联。 但对面的窗子是怎么破的? 难道还有其他人闯进了长安城里? 也是穿越者吗? 顾汐觉得自己的脑袋应该是想不明白,于是她脚步轻快的走到了街对面,看了几眼酒肆里面的情况。 她刚一站到窗口,就闻到了酒肆里浓浓的酒香气。 扑面而来,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顾汐默默的退后了一步,她不会喝酒,上一辈子就不会。 以前小的时候过年不懂事,背着大人干了一瓶江小白,年就过完了。 那是顾汐上辈子做过唯一叛逆的事情。 穿越应该就不算了。 顾汐眨了眨眼睛,探头向着酒肆里面看去。 满地的酒坛子被打翻破碎,不过大多的坛子里面没剩下多少酒,所以其实酒肆的地面上没多少酒液。 盛放酒器的架子歪倒在一旁,更深处的幕帘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撕成了两半。 幕帘里面的小屋子空荡荡的,什么人影都没有。 顾汐犹豫了片刻,还是不太愿意翻窗进去仔细看看,因为里面的确很脏。 她略微沉吟,然后这样劝告自己。 “万一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是屋子里面的鬼跑出来了,那进不进去其实也是一样。”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她纠结了许久,还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右手扒着窗框,左脚颇为豪气的踩在了窗沿上。 但她没有翻过去,因为在她刚刚翻到一半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清晰的男声。 “做啥子呢?” 顾汐身体一抖,被吓了一跳。 她连忙转过身子看了眼身后,那个满脸红印的青衣少年就站在街道的对面,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盯着自己。 “你是?” 顾汐有些迟疑,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确不认识对面的少年。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觉得对方有点儿眼熟。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刚刚那具红粉骷髅突然暴起的时候,扑在自己身上可劲儿挠脸。 挠的顾白水满脸红印,扯的脸皮都破了。 他俩在酒肆里狼狈的装来撞去,最终和那具骷髅大战了三百回合,不敌而逃。 那骷髅也非等闲之辈,跟在顾白水身后执着的追了三条街,最后被他卡视野一闷棍敲在了后脑上,才就此解决这个麻烦。 “我叫……”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虽然见面的地方不太讲究,自己满脸的血印子,鬼都认不出来是谁,就算说出来真名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说不出口。 “你在编名字吗?” 顾汐善解人意的眨了眨眼睛,轻轻的戳破了顾白水的犹豫。 “人在江湖飘,哪能用大号?” 顾白水也不脸红,学着自己二师兄的语气一本正经的编了个假名字。 “余悸,我叫余悸。” “虞姬?” 顾汐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你可以叫我项羽。” 顾白水嘴角抽了抽,轻声解释道:“是心有余悸的余悸。” 他听过自己二师兄讲过上辈子那些的故事。 别说西楚霸王,二师兄那个话痨连西游记和三国演义都给顾白水讲了个大概。 所以顾白水也知道,对面那个妇人模样的少女,她口中的项羽和虞姬是何许人也。 “这样啊。” 顾汐略微迟疑,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有些不太真诚,有些敷衍。 于是她安静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直视着街对面的青衣少年。 小脸上写满了诚恳和无辜。 “我叫刘邦。” 顾白水被呛的咳嗽了一声,无语的看着那个无赖的少女:“你怎么不叫刘备呢?” “我叫刘备。” 两个脑子有问题的年轻人就这样隔着一条街,看着心怀鬼胎的彼此无数的笑了笑。 她在试探他,他也接下了她的试探。 从见面的时候开始,顾白水就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误入长安城的穿越者。 一个名叫余悸的,不存在的穿越者。 二师兄说长安城是魂穿者的新手村,顾白水就想着先骗过街对面的那个少女。 顾汐开始倒是也没立刻相信,她讲了些自己那个世界的人才知道的故事,但都被顾白水滴水不漏的接了下来。 顾汐穿越到这个世界也不过十几年而已,而且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生活在长安城里。 她又怎么会猜到有二师兄那样的碎嘴子,把自己世界大部分的故事都露给了记性很好的小师弟。 她和他都没挑明彼此的身份,她以为自己现在的妇人模样伪装的很好。 还和一个罕见的同乡对上了暗号。 而他,脸皮被挠成了这副德行,自然也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顾汐眼睛动了一下,视线扫过衣衫褴褛的少年,看到了他手里拎着的那只骷髅头。 “你被这东西弄成的这样子?” “嗯。”顾白水点了点头,纠正道:“是被偷袭了。” “我也遇到过,一到晚上它们就会醒过来。” 顾汐说道:“不过最近从前几天晚上开始城里的骷髅就少了很多,好像都受了什么挫折一样,缩在屋子里面不出来了。” 顾白水觉得自己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二师兄下手可能重了些。 “你知道怎么出城吗?”顾白水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顾汐安静了一会儿,眼睛悄悄的转了转,然后点了点头。 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好像有些脑子不太好的样子,很简单很好骗。 于是她绷着脸说道:“你要帮我在城里抓鬼,抓完一百只,等到天亮了我就能把你送出城门。” “抓鬼?” 顾白水是愣了一下,看了眼周围的街道。 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好像是长安城西? 是百鬼夜行之地吗? 顾汐需要抓住夜行的百鬼,才能达到某种目的? 顾白水没有戳穿她的谎话,而是继续问道:“你说的鬼,都在哪里?” “那儿,这不久来了一只吗?” 顾汐指了指顾白水的身后,然后探了探头。 顾白水也转过身去,看到了街道的拐角慢慢晃荡出来的一个人影。 那是一只黑齿蓬头的人型鬼物,手里拿着一面小镜子梳妆打扮,一瘸一拐的朝着这两个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看上去没那么危险,但是好像也不太好对付。 “那是青女房,一只小鬼。” “哦。” “该你上了,未婚夫。” “嗯?” 第88章 青女房 “该你上了,未婚夫。” 顾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白水愣了一下,眼底掠过错愕和惊异。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满脸无辜的少女,问道。 “你叫我什么?” “未婚夫啊。” 顾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扬了扬下巴,对顾白水认真的说道。 “青女房是夜行百鬼里的一只女鬼。” “相传她生前是一位宫女,被自己的未婚夫背叛,死后变成了黑齿蓬头的妖怪。” “所以每晚她都会拿着镜子打扮,如果在路上看到她的人不是她的未婚夫,那么就会被她杀死。” 顾汐耸了耸肩,看着顾白水说道:“你总不至于让我去装她的未婚夫吧?”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刚才的确的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身份被身后这个看上去不怎么聪明的姑娘给看出来了。 但仔细一想,又的确没什么道理,是自己吓自己。 他又没和顾汐见过,还特意换了衣物,没理由被她认出来的。 “青女房是厉鬼吗?” 顾白水看着街角渐渐晃荡过来的蓬头鬼物,侧头轻声的问了一句。 “算,也不算。” 顾汐想了想,说道:“如果在外面算是一只难缠的厉鬼,但在夜行百鬼里,只能排到中上游,一般般吧。” 她说着又抬眼打量了几眼自己这个看起来有些怂包的同乡,无语道。 “你一个仙台境的修士,怎么对上一只普通的厉鬼都畏畏缩缩的?能不能爷们儿一点儿?” 顾白水脸色一黑,然后面无表情的斜了她一眼。 “说话客气点儿啊,我这是帮你忙,能不能有点儿礼貌?” 顾汐闻言愣了愣,然后搓了搓小手,仰起脸客客气气的笑了笑。 颇有一种见好就收,审时度势的聪明伶俐。 但等到顾白水转过身后,他身后那个少女又偷偷的撇了撇嘴。 她向后悄悄的退了两步,蹲在地上侧着头,一脸看戏嗑瓜子的样子。 顾白水沉吟片刻,然后在顾汐的催促下,一个人走到了空荡荡的街道上。 他站在街道中央,对面是那个摇摇晃晃,披头散发的青女房。 街道上寂寥无人,两侧的店铺门户紧闭。 在皎洁的月光下,只有一个衣着破裂的少年沉默不言的站在原地,看着远处那个弓着身子的鬼物一步步靠近。 他和它相遇了,在街道的正中。 更准确的说,是顾白水堵住了青女房的去路,脚下生根一动不动。 顾白水看着眼前乱糟糟的黑色头发,他和这只鬼的距离只又一线之隔。 青女房低着头,用厚重纷乱的额发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顾白水也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一团头发和它手里握紧的一面小镜子。 两个家伙在街道上僵持了一会儿。 那只青女房缓慢的抬起了头,浑浊的目光从发间里流露了出来,死寂混沌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顾白水视线下移,和青女房对视了一眼。 他发现这只厉鬼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狰狞恐怖,甚至透过发间能看见有些清秀娇柔的面容。 但下一刻,青女房张开了嘴,发出了干涩沙哑,让人发麻的声音。 “你~是谁……” 这只厉鬼好像很多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声音比金石交错还刺耳,让人很不适应。 而且在她张开嘴的那一刻,顾白水也看到了她嘴里那黝黑狰狞的牙齿。 密密麻麻,瘆人至极。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安静片刻,然后面不改色的回了一句。 “我是你的未婚夫啊。” 街道上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顾白水还不清楚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而面前的那只青女房在听到了“未婚夫”三个字之后,就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夜风吹过,少年和厉鬼安静无声。 只有远处那个蹲着的少女,默默的收起了手里的瓜子,向前凑近了两步,悄咪咪的竖起了耳朵。 其实在场的三个家伙中,除了当事鬼之外,只有顾汐知道青女房的故事。 相传在很久很久之前, 皇城外小村庄里,有一个心思活络聪明伶俐的姑娘。 这位姑娘成年之后和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定下了婚约。 但一次偶然,姑娘被征召进了皇宫里,当成了一位宫女。 姑娘没有选择的权力,只是和自己的未婚夫承诺,等她从宫里出来之后两个人还要继续在一起。 她的未婚夫也答应了会一直等着她。 后来入宫后,姑娘摸爬滚打,勤勤恳恳,从最低层的宫女奋斗到了女官的位置。 官职黑齿,算是旧时最底层的贵族。 她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尽早地能离开皇城,嫁给自己一直朝思慕想的那个他,她也相信他会等着自己。 离开皇宫的时候盼到了,姑娘按照约定,跑回那个他们一起规划未来的院子。 但却发现那里早已成为无人居住的破落的旧房,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觉得他是有事情离开了,相信他会回来,于是就一直坐在那里等,一直等。 枯坐在院子门口的姑娘,头发变得蓬乱,遮住了脸面容 但每逢有人到访时,她又会对着镜子精心地梳妆,窥视着对方是不是以前与自己订了婚的旧情人。 倘若不是的话,她就会加害对方并将其杀掉。 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等到自己的未婚夫,心中的怨念也越积越多,最后终成一只鬼物。 “青女房”。 顾汐其实很清楚,青女房其实永远都不会等到自己的未婚夫的。 她只是在骗自己而已。 未婚夫背叛了她,她又怎么可能等到那个特定的人呢? 自欺欺人,也是最无解的难题。 但如果有一天,有一个少年真的站在了青女房的面前,以她未婚夫的身份。 那又会发生什么呢? 她会像是杀掉其他人一样杀掉这个假冒的未婚夫? 还是会停下脚步,放下手里的镜子? 顾汐有些好奇,目光安宁的看着街道上的少年和青女房。 许久之后,她看到了那个少年低下头好像和女鬼说了什么。 青女房探了探头,好像也低声说了什么。 然后,他俩就打了起来。 顾白水扯着青女房的头发,青女房张牙舞爪的挠着顾白水的脸。 少年和鬼物在街道上打作一团,最后却是一个少女闷不吭声的掺和了进去,悄悄的偷走了青女房手里的那个小镜子。 青女房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无力的低垂下自己头颅,不再动作。 夜风吹起,它的身体像是飞灰一样散落在了地上。 而正在和她殊死搏斗的顾白水,看着自己手里的那缕头发化作飞灰,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顾汐手里握着小镜子,走到了顾白水的面前,好奇的问了一句。 “她刚刚和你说什么了?” 顾白水沉默了许久,看着脚下的灰尘张了张嘴。 “她说,她未婚夫长得比我好看……” 顾汐弯着眼睛笑了笑。 少年抬起了头。 “她还说,已经记不清了那人长得什么样子了。” 第89章 四只大鬼 顾汐的手里把玩着一面镜子,小巧玲珑,背刻黑齿。 “这是什么?” 顾白水侧头看了几眼,问了一句。 “爆的装备啊。” 顾汐抬眼说道:“在长安城城西有一百多只不一样的鬼物,它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件远古法器,很好用而且不需要认主。” “我手里的这个小镜子叫黑齿镜,如果你用它照别人的脸,就会被这个镜子记住,然后偷偷的诅咒对方。” 顾白水闻言有些兴趣,挑眉问道:“效果怎么样?” “还不错。” 顾汐说道:“诅咒会随着时间积累,变得越来越强烈。刚开始的时候很微弱,可能只是偶尔会被石头绊倒,丢点儿东西。不过要是持续千年的话,圣人也在劫难逃。” 顾白水看着她把小镜子收到了自己的储物戒里,略微思索后又问道。 “所以你在长安城里捉鬼,就是为了这些远古法器?” 顾汐身体一顿,迟疑了片刻,然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算是吧,城西的鬼物我都找的差不多了,小鬼没什么价值,大鬼还剩下四只左右,都挺难对付的。” “这样吗?”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也是在这时候明白了前几晚这个顾家的小姐到底去做了什么。 神秀大帝的长安城道场里,除了那只佛尸镇守的凶杀之地外,还有其他的地方。 比如城西就是夜行百鬼的地盘。 虽然传说中夜行百鬼聚集在一起,可杀普通圣人重创圣王。 但当它们分散的时候,就没那么大的威胁和凶性了。 顾家的两个小姐应该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返回长安城后,每天夜晚都会来到城西。 一边捉鬼,一边收取那些神秀道场里的远古法器。 城西是危险性最低的地界,也是一处多宝之地。 只不过顾白水虽然遇到了顾汐,但还没有看到过那个大小姐顾姝的踪影。 想来这个两姐妹应该还有其他的谋划和目的,各自分开行动了。 “你说夜行百鬼里还剩下四只大鬼?” “是啊。” 顾白水问道:“是哪四只?有什么名堂?” 顾汐想了想,然后如实说道:“第一只大鬼叫百目鬼,它本身其实没那么厉害,只有吃掉其他东西的眼睛身上长出来一百只眼,才会变成很难对付的大鬼。” “昨天晚上我还见过它,它在我面前吃掉了一只名叫‘元兴寺’的小鬼,长出了第九十九只眼睛,所以现在挺危险的。” 顾白水闻言又问道:“元兴寺又是什么鬼?” “小鬼。” 顾汐解释道:“一只趴在寺院屋顶上偷偷吃人的鬼物,对仙台修士来说没什么厉害的。”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问道:“那另外三只大鬼?” “第二只大鬼叫九尾狐,也叫玉藻前。” 顾汐说道:“是一只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人面狐身,浑身都是金色,藏在西城的寺庙里。” “昨天晚上那只百目鬼就是偷偷吃掉房梁上的元兴寺,被寺庙里那只九尾狐发现了,才被吓跑,逃到长安城其他的地方去了。” “这么说,九尾狐比百目鬼更厉害,也更难对付?” “是啊。”顾汐点了点头:“九尾狐是最纯正的大鬼,能藏在寺庙里面,当然很难对付。” 顾白水又问:“还剩下的另外两只又是什么来历?” 这一次顾汐却安静了片刻,略微犹豫才接着说道。 “剩下的两只大鬼,也可以算是一只,它们同时出现也同时消失,一只死了另一只就也会死。” “名字是?” “黑与白。” 顾汐抬头说道:“一只大鬼叫黑,一只大鬼叫白。” “黑是夜行百鬼里最厉害的鬼物,来去无踪,无脸无面,比九尾狐还凶戾。” “白是夜行百鬼里最弱小的大鬼,比刚刚那只青女房还要弱得多。” 顾白水闻言抬了抬眉头,说道:“这么说要想制服这两只鬼物,就得从那只白的身上下手?” “嗯。” 顾汐点了点头:“没有圣人境界的修为,很难能对付黑。” 安静的街道上,两个年轻人沿着渐渐路边走远。 城西的情况比顾白水想象的要安全的多,只是不知道剩下的四只大鬼现在都藏在哪里,会不会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那你现在打算去哪儿?” “我们应该先去寺庙看看,看看能不能对付那只九尾狐。” “我们?”少年抬了抬眉头。 “就是你和我啊。”少女眨了眨眼睛。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等天亮了城门就会开。” “但大鬼身上会爆装备,你不想去捡一个?” “倒是也可以先看看……你刚刚说的那只百目鬼跑哪儿去了来着?” “记不清了,好像是城南吧。” …… 城南的鬼佛寺庙内,一片安静和死寂。 主殿坍塌了大半,右侧的佛像都被压成了废墟。 那只恐怖的佛尸不见踪影,某个和佛尸抱在一起啃的年轻圣人也消失不见。 地面上流淌着红金交织的血液,碎骨散落,皮肉零碎。 在一滩颜色诡异的血迹里,一枚两面的奇怪竖瞳,安静无声的躺在阴影中。 它像是一个人的眼球,又像是某种怪物的瞳孔。 大约半刻钟的安静后, 一只黑色朦胧的怪物从主殿的阴影里无声的探出了一只手臂。 手臂黝黑粗壮,却软若无骨,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奇怪眼睛。 手臂的主人似乎极其小心谨慎,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它的整个身体藏在废墟和阴影里,两根爪尖捏起血水里的那颗竖瞳,然后迅速的缩回了阴影里。 安静无声中,一只鬼物张开了大嘴,把那颗竖瞳吞进了肚子里。 它伏低下了身子,身体开始剧烈的蠕动。 但依旧用手臂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终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后,它的眉心处睁开了一只金色的竖瞳。 诡异冷漠,血腥冰寒。 这是它的第一百颗眼睛,也是最后一颗。 怪物裂开大嘴发出了狂喜的笑,可即便如此,它还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它知道有个东西还在城南的街道上。 那个东西,一只手就能捏死自己。 怪物悄无声息的退走了,城南对它来说太过危险,和城北一样。 它现在要缩回自己的巢穴里,去找那只该死的狐狸分个高下。 只要黑与白不出现,它会是那座寺庙新的主人。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第90章 雨降小僧 一刻钟后,顾白水和顾汐来到了城西的寺庙前。 长街庙宇门前,夜静无声。 顾白水看着眼前这座恢宏大气的庙门,轻轻的挑了挑眉头。 城南寺庙里养着一只佛尸,城西的寺庙里养着许多只鬼物。 南养佛,西养鬼,只是不知道另外两个区域里养了什么东西。 “吱嘎~” 顾汐走在前面,先一步推开了百鬼寺庙的大门。 顾白水跟在她的身后,走进庙内,仰着头四处打量起了整座寺庙。 城西的寺庙和城南不太一样,不管是整体的格局,还是建筑风格。 鬼佛寺庙整体庄严肃穆,通体是黑白色调,将地狱的阴森和佛堂的静谧融合在了一起。 百鬼寺庙则比较浮夸杂乱, 单单是寺庙的大门上就有很多种不同的颜色,奇形怪状,色彩艳丽。 鬼佛寺庙是黑白色,百鬼寺庙是以大红为主的多彩色。 这可能和寺庙里供奉的东西有关,百鬼百色,因此颜色杂乱。 城南的那座寺庙进去之后,有一左一右两条不同的路,通向主殿。 但城西这座寺庙只有一条笔直的路,从门口一直通向幽暗遥远的最深处。 “就一直往前走吗?”顾白水朝着前面的少女问了一句。 “嗯。” 顾汐点了点头:“百鬼庙里供奉百鬼,但只有一条主道贯穿到头。” “夜游百鬼的灵牌都被供奉在了主道的两侧,这些有大有小的屋子里。” 顾白水左右看了看,巡视着周围的情况。 他发现当走进寺庙之后,其实和庙外的街道上没有太多的差别。 都是一条直路,路的两旁也都是一些铺子。 唯一不同的是,长安城里的那些铺子都门户紧闭, 而寺庙里的这些铺子有的是敞开屋门,能看到里面台桌上供奉的灵牌。 顾汐走在前面,顾白水跟在后面。 他俩之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既不远也不近。 所以当顾白水停下脚步之后,顾汐也有所察觉,转过了身子。 两个年轻人同时看向了主道右侧一间门户敞开的屋子里。 在昏暗的小屋子门口,一个光头幼童躲在门后,畏畏缩缩的看着他们。 那幼童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样子,身上穿着宽大的僧袍,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是雨降小僧,一只没什么危险的小鬼。” 顾汐看着那小僧漂浮在地面上的双腿,对身旁的少年解释道。 “雨降小僧是雨师的侍童,专司降雨之职,性格怯懦胆小,一遇到什么危险的东西就会浑身流汗,而且汗水越流越多。” 顾白水点了点头,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小僧脚下的汗水汇聚成河,从屋子里面哗啦啦的淌了出来。 汗水和雨水一样清澈干净,但雨量大的有些过分,一下子就冲洗到了街道上,流到了顾白水的脚下。 顾白水沉默了片刻,转头看了眼身旁那个安静的少女。 “它怕成这个样子,应该和咱俩没什么关系吧?” 顾汐也是愣了一下,然后蹙着眉摇了摇头,有些迟疑的说道。 “我上次来的时候,它是没这么害怕,还在趴在门口和我打招呼来着。” 顾汐略微犹豫,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他怕你?” 顾白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容易证实的,青衣少年迈开脚步,在少女的注视下一步步的走向了那间水流成河的屋子。 雨降小僧就木在门口,一动也不动,眼神飘忽,浑身颤抖。 顾白水走到了小僧的面前,然后试探着伸出了右手。 如果这小僧是在怕自己的话,那它应该会有很激烈的反应才对。 但出乎意料,那小僧只是双手扣紧门框,一点反应也没有。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顺着那小僧溃散恐惧的视线看去。 视线的尽头是那个面露无辜的少女,但在少女身后,是道路尽头那漆黑如墨的主殿。 它在害怕顾汐? 还是在害怕主殿里的东西? 如果按照顾汐的说法,上一次她来到这里的时候雨降小僧没有这么畏惧害怕,那就说明此时的小僧是在畏惧主殿里的东西。 而且在这段时间里,百鬼寺庙的主殿应该发生了什么变化,可能是突然到来了什么东西。 让这只雨降小僧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 顾白水略微沉吟,看着远处那个站在街道中央的少女,心里莫名有些不放心。 他招了招手,让顾汐往一旁靠一靠。 顾汐耸了耸肩,慢悠悠的移开了脚步。 雨降小僧的视线依旧没有变化,直勾勾的看着主殿深处,眼里的恐惧也越来越浓厚,甚至有了心神崩溃的迹象。 “它脖子上有个小铃铛,叫招雨铃。” 顾汐这时候出言提醒道:“你把铃铛摘下来,它就会缩进铃铛里面了。” 顾白水想了想,然后按照她的提醒摘下了雨降小僧脖子上的铃铛。 果不其然,在他摘下铃铛的一刹那,小僧就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铃铛里。 顾白水从屋门口走下,拎着手里小铃铛,问道:“这玩意有什么用?” “能招雨。” 顾汐说道:“只要有云的地方,招雨铃都可以招雨,还是比较方便的一件法器。” 顾白水把铃铛收到袖口里,然后抬头看向了街道深处的主殿,灰蒙蒙的模糊中他好像看到了某样东西扭动了一下。 顾白水皱了皱眉,说道:“那里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九尾狐?”顾汐有些不确定:“但主殿里的那只九尾狐生性懒散,怎么也不会把雨降小僧吓成这副模样。” 顾白水思索片刻,又问道:“那只百目鬼呢?会不会是它回到主殿里了?” “不太可能。” 顾汐摇了摇头:“别说它现在只有九十九颗眼睛,就算它筹齐了一百颗眼睛,也最多和九尾狐是同一阶级的大鬼,甚至还有所不如。” “九尾狐是夜游百鬼里血统最纯正的大鬼,除了黑与白之外,其他的大鬼和她都差一个阶层。” “那这就有些奇怪了。”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突然身体微顿,出声问道:“其他城区的东西会不会乱窜到西城?” 顾汐愣了愣,然后蹙着眉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城东的那堆烂肉没有胆量穿过城南和城北。” “可要是城南和城北那两样东西过来了……” 顾汐顿了一下,看着寺庙深处,轻轻的眨了眨眼睛:“那降雨小僧应该会被直接吓死吧。” 第91章 不愧是你 “过去看看?” “有必要吗?万一是城北城南的东西怎么办?” “我觉得不是。” 顾汐解释道:“一般来说,城北城南的那两个东西都不会擅自离开自己的领地,如果它俩其中的一个走出来了,就我们俩想逃也来不及的。” 顾白水闻言也没再说什么,他目光平静的看着寺庙深处,好像要把黑暗看穿一样。 而在顾汐转过身之后,顾白水却低了低头,安静无声的摸了摸自己胸口衣领内的一个圆形器物,眼神也渐渐变得奇怪了起来。 主路宽敞,街道漫长。 在昏暗的夜路中,两个年轻人沿着街道渐渐走向寺庙的更深处。 “你有没有觉得这座长安城像是什么地方?” 走在前面的顾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顾白水飘忽的眼神变得清晰,看了身前的少女一眼,思索道。 “地狱?塞满鬼怪的地狱吗?” “是有点儿像。” 顾汐点了点头,安静片刻后又说道:“但在地狱里修佛家寺庙,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有些违和?”顾白水问道。 “不是。”顾汐却摇了摇头:“是有点熟悉。” “熟悉?”顾白水愣了一下。 “嗯。” 顾汐轻轻的吐了口气,眼神莫名的说道:“我总觉得这座长安城的布置有点儿问题,寺庙的位置有问题。” 顾白水身体微顿,他知道顾汐嘴里的位置是什么意思。 从现在来看,城西和城北的寺庙都被建造在各自区域的最中心,另外两座寺庙应该也是差不多的位置。 但这么建造有什么意义,顾白水现在其实还没有想清楚。 “长安城里的寺庙,都在各自城区的最中心,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顾汐侧头问向顾白水,顾白水却无声的摇了摇头。 顾汐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这四座寺庙像是四个钉子一样,扎在了长安城最重要的四个位置。” “它们存在的意义不仅是供奉鬼物佛像,更像是在镇守一些东西。” “镇守?”顾白水皱了皱眉头。 顾汐看着脚下的石板路,轻声说道:“四座寺庙在中心,无论是距离自己区域的哪一个地方是对称的。” “这也说明如果那个地方出了什么事,庙里的鬼物和东西都能第一时间赶到,处理掉那些东西。” “但我还没想明白,这城里到底有什么东西需要它们来镇守封印。” 顾白水听闻此言,身体却慢慢的紧绷了起来。 他突然想明白了这四座寺庙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四座寺庙的确如同顾汐所说,处于最中心的位置,因此长安城里每一个门户紧闭的铺子都有一座寺庙镇守。 屋子里有红骨黑皮,也有被神秀大帝清洗过的那些穿越者遗骨。 如果是用四座寺庙,四种灾厄之物来封印镇压那些粉红骷髅,还有死去的穿越者亡魂。 那一切好像就都说得通了。 但为什么? 为什么神秀大帝死了之后,还需要留下手段,让那些灾厄之物看管好穿越者和红毛怪物的遗体。 是因为红毛怪物会诈尸? 还是因为……有人会来到城里,偷走那些骨和皮? “你说觉得长安城熟悉?” 顾白水突然开口问道:“是哪里熟悉?” 顾汐安静了一会儿,抿着嘴角说道:“我觉得,这个道场的主人有点儿熟悉。” “主人?” 顾白水眼皮动了动。 神秀大帝吗? “佛鬼相容,坐镇地狱中央,本领通天,却以妖鬼为伴。” 顾汐转过头问了一句:“你不觉得祂很像传说里一个人吗?” “或者说,一个比佛陀更有佛性的地狱菩萨。” 顾白水身体一顿,什么话都没说,目光却落在了顾汐的脸颊上。 顾汐侧了侧头,唇齿轻张。 “是地藏王菩萨。” “那位发誓地狱不空不成佛的菩萨。” 顾白水眯起了眼睛,沉默不言,没有回应。 顾汐便接着说道:“传说中,地藏王菩萨其实早就超脱了佛陀之境,只不过发下的宏愿太大,所以显露菩萨之身。” “祂立誓要超度地狱里所有的鬼魅邪物,才功德圆满成就佛陀果位。因此地藏王一生都在地狱深处,保持佛性又和地府的那些鬼帝阎王相识。” “地藏王要消除的不是鬼也不是妖,祂要面对的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类似罪恶和业障。” “我不知道这座道场的主人到底在镇压对付着什么,但好像和地藏王很是相似。” 顾白水指尖微顿,因为他知道这道场的主人在对付什么。 也隐约猜到了故事的全貌。 神秀大帝统领人族的和平时代,大陆上降临了一群陌生奇怪的灵魂。 他们是穿越者,对神秀大帝来说,却是一批闯入人间的魔鬼。 他们从地狱而来,是一批真正让神秀大帝感觉到不安的东西。 这个世界病了。 当“鬼”的数量越来越多,这个世界也从会人间渐渐变成地狱。 于是神秀大帝想办法给这个世界治病,他在自己的长安城道场里建造了四座寺庙,来研究地府和轮回。 也同时也解剖一只只陌生的灵魂,和他们身边的红毛怪物。 这位人族帝尊发下了类似的宏愿: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但最终祂失败了,或许是死在了一个名叫腐朽的神秘大帝手里。 自从,神秀大帝的晚年道场变成了一片没有尽头的实验之地。 穿越者是神秀大帝心中的鬼。 而地狱不空,便是神秀大帝驱除穿越者的执念。 一个没有完成,没有尽头的执念。 ……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顾汐和顾白水靠近了百鬼寺庙的主殿。 主殿的门前一样有一个空荡荡的黑石广场。 不过顾白水和顾汐都站在了广场外边,藏在了一间屋子的屋檐下。 他们噤声闭气,悄悄探头,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在那片广场和主殿的门口处,两只庞大恐怖的鬼物厮打在了一起。 一只鬼物就是顾汐之前提到过的九尾妖狐。 那是一只浑身金色毛发的大狐狸,有九条巨大的尾巴在空中肆意挥舞,疯狂的扭动着身体。 九尾妖狐的确是长着人面狐身,而且她的脸精致完美的有些妖异,比凡人能想象到的面孔还要完美无瑕。 不过现在,这张脸已经扭曲狰狞的不成样子,嘴角渗出粉红色的血液。 九尾妖狐此时被另一只更加庞大的黑色怪物死死的缠绕住了身体,被吊在了主殿门口的房梁上。 那是一只浑身长满眼睛,看上去像是烂泥一样的黑色怪物。 怪物自己的身体趴伏在房梁上,用全身的力气箍死那只九尾妖狐,一点点的吞食着她的毛发。 一百颗眼球里的贪婪和凶戾,在同一时间变得越来越盛。 “不是说百目鬼打不过九尾妖狐吗?” 顾白水回头问了一句。 顾汐蹙了蹙眉头,说道:“一般来说是这样,不过也可能是那只百目鬼吃掉了什么特别强大的眼睛,才变得这么厉害。” “特别的眼睛?” 顾白水愣了一下,回过头,看到了那只百目鬼的额头。 哪里长者一只很明显很突兀的竖瞳,洁白如玉,妖异澄明。 顾白水很熟悉那只眼睛,于是他沉默了许久,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愧是你啊,二师兄。” 第92章 百目,九尾 百目鬼和九尾妖狐掐在了一起。 它们吊在房梁上,死死的缠绕着彼此。 九根金黄色的尾巴牢牢的箍在黑色的烂泥中,但百目鬼的体表全是肮脏滑腻的粘液,卸掉了九尾妖狐的大部分劲力。 而百目鬼的触手像是一条条巨蟒一样,牢牢的把九尾妖狐捆死在房梁下。 腥臭的污泥带着腐蚀性,落在九尾妖狐柔顺的皮毛上,发出了“滋滋~”的响声。 九尾妖狐苦不堪言,庞大的身体剧烈扭动,连带着主殿的房梁都开始震动了起来。 它的爪子陷入在污泥里,妖异的人脸上獠牙外露,但对那只皮糙肉厚的百目鬼没有任何威胁。 百目鬼模糊的怪脸藏在房梁的阴影中,十余根触手把九尾妖狐的身体捆成了粽子,吊在半空中。 百目鬼是一个很谨慎也很有耐心的猎人。 它在这场争斗中虽然已经占据上风,但还是不想给九尾妖狐任何反扑的机会。 百目鬼把自己的头颅缩在房梁上,不敢靠近房梁下那只狐狸妖异的人脸。 它想要用自己的触手一点点的碾碎九尾妖狐的浑身骨骼,用烂泥一点点吞没它的表皮。 等把这只狐狸碾成肉泥之后,它再吞噬掉自己的战利品。 两只大鬼就这样被触手和房梁隔开,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一只在疯狂的挣扎,一只在阴森的等待着猎物的死亡。 而在两只大鬼都没注意的角落里,两个年轻人却也在悄悄的密谋着什么。 “百目鬼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鬼气大涨,连九尾狐都快被它缠死了。” 顾汐想了想,悄悄的眨了眨眼睛。 “不过这样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好机会,两只大鬼拼的两败俱伤,我们可以坐收渔之利,捡个漏。” 其实无论是九尾狐,还是已经筹齐了一百颗眼睛的百目鬼,都不是顾汐和顾白水这两个仙台境修士能对付的了的。 两只大鬼拼个你死我活,对他们俩来说当然是件好事。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九尾狐很明显处于下风,再过一会儿后百目鬼吃掉了九尾狐,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也就没有了。 “我们得想办法帮帮那只狐狸,至少不能让百目鬼得手的这么轻松。” 顾汐略微思索,便打算从自己的袖口里掏出一件法器,去帮一下那条被压制的很惨的九尾狐。 但还没等她迈出脚步,就被身旁那个年轻人扯着袖子拉了回去。 顾汐愣了一下,回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再等等。” 顾白水却摇了摇头,视线掠过广场,看着那只奋力挣扎的九尾狐狸,面色却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顾汐有些不解:“再等等?再等那只狐狸可就没命了。” “不至于。” 顾白水说道:“九尾狐要是就这点儿本事,也没理由能占据寺庙主殿这么多年,先等着看看吧。” 其实在顾白水走到广场之前,他就已经预先洞悉了那两只大鬼的情况。 一面质朴的青铜镜在胸口发热。 顾白水眼神飘忽的时候,意识早已经飘荡在了寺庙的上空,俯瞰着周围的一切。 在顾汐和顾白水还没有走到广场附件之前,那只九尾狐根本就没有像现在表现的这么慌乱狼狈。 它虽然被百目鬼压制捆住,但体内的气息一直都很牢固稳定,狐眼里也不时闪过一丝狰狞和凶戾。 它在等待机会,积蓄力量,想要在顷刻间翻转战局。 但当两个年轻人悄无声息的摸到广场附近之后,这只九尾狐却身体一颤,装出了一副柔弱和危在旦夕的样子。 百目鬼感官迟钝,没有察觉到顾汐和顾白水。 但这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狐狸,绝对察觉到了两个外人的气息。 生性狡猾的动物瞬间明白了此刻的情况,九尾狐也不能忍受让外人坐山观虎斗,捡自己的漏。 于是它装作不敌,想要引诱那两个人类帮它一起对付这头肮脏的百目鬼。 等解决了百目鬼之后,它也尚有余力,对付那两个脆弱的人类修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它从人族修士身上学到的智慧。 九尾狐计划的很好,很满意自己的谋略和演技,它也相信那两个无知的修士一定会上钩。 但狐狸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头顶的夜空中有一双眼睛,早已经盯了它们很久。 顾白水面无表情的看着它演戏,顺手拉住了那个差点上当的顾家小姐。 于是,在百目鬼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的缠绕中,那只狐狸还是没等到预想中的援手。 胸骨颤抖,破碎出了裂痕,压抑的窒息感传到了脑海里。 这时候,那只狡诈的九尾狐开始慌了。 它身后的九根尾巴开始疯狂的扫动,尾巴上原本柔顺的毛发变得比钢针更硬,也更锐利。 九尾狐像是一只突然炸毛的猫一样,用全身的毛发刺进了百目鬼烂泥一样的身体里。 一百颗眼睛里同时闪过一丝楚痛,但下一刻却又被执着和残忍掩盖。 百目鬼没察觉到这座寺庙里还有居心叵测的两人外人。 它只是觉得怀里的狐狸已经快濒死了,所以才会疯狂的反扑挣扎。 所以百目鬼很兴奋,任由九尾狐的毛发刺入自己的身体里,也要碾碎这只狐狸最后的生机。 九尾狐眼中的慌乱和惊惧之色越来越浓, 它张开了血盆大嘴,喉咙里发出了婴儿一样诡异的嘶鸣。 嘶鸣传入耳中,主殿门口的百目鬼一阵恍惚,触手略微松动。 广场外的两个年轻人脸色一白,脑子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的刺痛。 九尾妖狐见状眼底掠过一抹的喜意,身体扭动,刚想奋力挣脱百目鬼的束缚,却发现一团厚黑的泥浆挡在了脸前。 百目鬼满眼猩红,疯狂的蠕动了一下,用粗壮的手臂死死的塞进了九尾狐的喉咙里。 尖叫嘶鸣声戛然而止。 躲在外面的两个人回过了神,口中塞满污泥的九尾狐也失去了警告百目鬼的机会,满眼都是不甘和绝望。 就这样,百目鬼的身体被九尾狐的毛发刺得黑血淋漓。 但它的触手也一点点的缩紧,最终碾碎了九尾狐的骨骼。 “扑通~” 九尾狐的尸体软弱零散的掉在了地上,主殿门口的那团模糊不清的百目鬼,也渐渐从房梁上垂落了下来。 张开黑乎乎的大嘴,吞向了那只毫无生气的九尾狐狸。 广场屋檐下,顾汐蹙了蹙眉头,看了眼顾白水。 顾白水却还是没什么反应,对着顾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在他的眼底,那只九尾狐尸体内聚集起了幽蓝色的光芒,凝聚在喉咙处。 悄无声息的对准了那团落下来的污泥。 第93章 黑与白 昏暗的夜色中,一头百目鬼从屋檐上一点点的垂落。 在主殿门口的地面上,九尾狐的躯体软成一团,没有了骨骼的支撑像是一滩肉泥一样瘫在石板上。 百目鬼张开黝黑的大嘴,眼底的欣喜和贪婪越来越盛。 它甚至幻想到自己吞掉这只九尾狐后,再找机会吃掉那两只黑白大鬼。 拿到百鬼寺庙的钥匙之后,自己或许就有办法潜入皇城的帝墓里。 得到神秀大帝的传承,吞掉帝尸,吃掉长安城里所有的生灵死物。 日后成为一尊天地唯一的鬼帝,是何等的风光无限,让人梦幻迷醉。 百目鬼身上所有的眼睛张开闭合,兴奋和贪婪之色溢于言表。 不过正当它咧着嘴,凑近那只九尾狐尸体的时候, 那只明明已经浑身骨骼破碎的狐狸,就这么诡异的抬起了自己的头颅,朝着愣住的百目鬼张开了大嘴。 没有骨骼支撑,浑身都是碎骨烂泥。 但即便是这样,那只瞳孔死寂的狐狸还是直挺挺的抬起了脖子,朝着百目鬼裂开了嘴,露出了黝黑深邃的喉咙。 一道幽蓝色的光芒在寺庙里一闪而逝。 甚至没有任何人能看清楚,那头庞大的百目鬼就这么被轻而易举的砍下了头颅,重重的跌落在了地面上。 “咚~” 烂泥落地,尸首分离。 百目鬼死了。 在临死的前一刻,它还活在自己的幻想,和那一丝措手不及的茫然中。 九尾狐也无力的垂下了头颅,眼里的光彩越来越黯淡。 它被那头百目鬼碾碎了全身的骨骼,浑身的鬼气也溃散到了极限,变成了一只半死不活的狐狸。 寺庙里安静了片刻,然后响起了两道轻微的脚步声。 九尾狐的头颅贴在地面上,眼神渐渐模糊涣散,它的瞳孔深处也浮现了两个年轻人的消瘦身影。 顾白水走到了广场上,仰着头,看着那把深入房梁只露出柄部的幽蓝色长剑,轻轻的抬了抬眉毛。 刚刚的百目鬼就是死在了这把剑下,没有一丝反抗的能力,像是一张脆弱的宣纸一样被割掉了头颅。 这把剑锋利的难以想象。 甚至在割掉了百目鬼的头之后,势头不止,整个剑身都像是刺入豆腐里一样,扎入了主殿的房梁里。 那是九尾狐喉咙里藏着的剑,也是它最后的杀手锏。 顾汐在顾白水的身后走上了石阶,她的脚步停留在了百目鬼的身边,看着脚下这滩污泥,有些嫌弃的摇了摇头。 每一只夜游百鬼都有一件很好用的远古法器。 这些法器可能都来自大帝之手,而且越强大的鬼物孕育出的法器也就越强。 砍掉百目鬼头颅的那把剑,名叫“薄剑”。 通体幽蓝色,薄如蝉翼,锐利至极。 那把剑也毫无疑问是夜游百鬼里最珍贵的法器之一。 但看那个正在撅着屁股爬房梁的少年背影,顾汐还是默默的叹了口气,放弃了九尾狐的法器。 她被迫选择了这头百目鬼的法器,只是看着这滩烂泥一时间有些犯难,因为不知道藏在尸体的哪个部位。 寺庙里一片安静。 一只狐狸死去,主殿里的火光慢慢的摇曳了一下。 顾白水坐在房梁上,握住冰凉的剑柄,把那把幽蓝色的长剑从房梁里抽了出来。 其实他很喜欢剑,可以说是从小就有一个当大剑修的想法。 特别是某一天看着大师兄拎着把木剑,把二师兄从山上追到山下狠狠的抽了一顿之后,顾白水就更加坚信了自己未来的修行道路。 这把剑也很符合顾白水的喜好。 剑修嘛,就是要一剑砍断所有挡在面前的障碍。 剑锐利,当然就越是好事。 顾白水收好手里的薄剑,余光一瞥,看向了房梁下那个捂着鼻尖翻找烂泥的黑衣少女。 顾汐的手里握着一根木棍,在百目鬼的尸体里翻来翻去。 百目鬼尸体的触感很诡异,让人本能的有些不适。 所以顾汐翻找了很久,才在烂泥的尸体下,找到了一口黝黑肮脏的小鼎。 顾汐用棍子把那口小鼎从烂泥里捅了出来,丢在了广场的石板上。 伴着朦朦胧胧的月光,那口圆溜溜的小鼎渐渐稳住了鼎身。 三足落地,鼎口朝上。 顾汐蹙了蹙秀气的眉头,不是因为那口小鼎上染着污泥。 而是她发现鼎口里面好像装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一个圆圆的球体。 顾汐向前一步,视线落在鼎口内,看清楚了那口鼎里的东西。 是一颗眼球,一颗两面竖瞳的白色眼球。 而且更诡异的是,那颗眼球紧紧的贴敷在了鼎壁上,像是有本能的活物一样黏住不松。 小鼎在顾汐的注视下,迅速的破败生锈。 原本光滑的鼎壁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锈迹斑驳,脆弱不堪。 反而是那颗眼球变得越来越亮,还隐约有活动的迹象。 顾汐眉头紧皱,不知道鼎口里的眼球是什么东西。 但很明显,这口小鼎已经在眼球的腐蚀下失去了原本的灵性,变成了一件废弃的法宝。 夜空上的乌云渐渐散去,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了寺庙里。 坐在房梁上的青衣少年也注意到了那口小鼎的情况,他看到了鼎口里的眼球,也看到了那个少女慢慢低下身子,距离小鼎靠的越来越近。 顾白水看着顾汐消瘦的背影,渐渐眯起了眼睛。 他知道那颗眼球是什么,也知道吃饱了的它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下一刻,顾白水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瞳孔在一瞬间收缩成了针点。 不是因为小鼎,也不是因为眼球。 而是因为在顾汐躬下身子低下头之后,他看到了一团模糊的黑影,出现在了顾汐的正前方。 那个东西距离顾汐只有两步之遥,但她却自始至终毫无察觉。 顾汐低下了头,那个东西仰起了脸。 黝黑的面容上,长者一双死寂灰黑色的眼睛。 它沉默的看着房梁上的少年,然后悄无声息的裂开了大嘴。 黑脸黑面,黑齿黑舌。 它是一只名为黑的大鬼。 顾白水在走到广场上之后,心神就从铜镜里脱离了出来。 所以他也没注意到,在九尾妖狐死去的那一刹那一只黑色的大鬼睁开了眼睛,从主殿的角落里无声无息的飘了出来。 大鬼名黑,可噬圣人。 顾白水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只黑色的大鬼慢慢的伸出了爪子,抓向了那个低着头少女的脖颈。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 在房梁上那个少年的背后,一抹虚弱的苍白色人脸,慢慢的从阴影里浮现了出来。 口齿狰狞,脸生鳞片。 黑帮它吸引了猎物的注意力,让它有机会探出自己的爪子,抓向了少年毫无防备的背后。 这是它俩的默契,也是最稳妥的手段。 因为它真的很弱,即便是偷袭也需要黑的帮助。 大鬼名白,弱不禁风。 第94章 大雾四起 夜游百鬼里,有二十余只大鬼,八十余只小鬼。 大鬼大多性格残暴古怪,动则食人骨肉,抽皮剥筋; 小鬼性格迥异,但在大鬼面前也都是怯懦畏缩,阶级分明。 而在大鬼中,又以血脉最纯正鬼气最精纯的九尾狐为首。 除此之外,还有像百目鬼、觉、和烛阴等大鬼处于夜游百鬼里的第二梯队。 它们弱于九尾狐,但又不甘心屈居于那只狐狸的下面,所以被赶出了寺庙,游荡在长安城西的区域。 街道上有小鬼,但在这几只大鬼的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偶然遭遇,它们便会大鬼被连皮带骨一起吞食。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有百余只夜游鬼,但经过了这么多年后,小鬼的数量已经所剩无几。 不过在寺庙外肆意横行的几只大鬼,很多时候也必须夹起尾巴做鬼,小心翼翼的游街。 这是因为在夜游百鬼里,还有两个很特殊的存在。 黑与白。 黑与白,是夜游百鬼里唯二两只不食小鬼的大鬼。 它们居无定所,神出鬼没。 每当黑与白出现在长安城里的时候,街道上就会蔓延起白茫茫的雾气。 浓厚的雾气中,只有一黑一白两个鬼影在街道上游荡。 城里所有的大鬼,在看到雾气蔓延起来的那一刹那,就会夹起尾巴,心惊胆颤的缩到自己的屋子里。 不管是百目鬼,还是其他大鬼都是一样。 就连九尾狐占据的寺庙,也会紧闭大门,等雾气散开之后才会再次打开。 黑与白,吃大鬼。 这么多年来,长安城里绝大部分的大鬼,都是被吞进了它们的肚子里。 百目鬼的另外两个兄弟,觉和烛阴,都是这么被黑揪出来生吞活剥的。 黑与白就像是混迹在夜游百鬼里的鬼差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管着百鬼。 顾汐和顾白水讲述过,黑与白这两只另类大鬼的特性。 首先,当黑白出现的时候,长安城内附近的区域一定会升起白茫茫的雾气。 冰冷刺骨,遮天蔽日。 其次,黑白两鬼之中,只要有一只鬼出现在你眼前,那么另一只鬼也一定就藏在附近。 两只鬼之间的距离永远不会超过十丈。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没有圣人以上的境界,绝对不要单独面对两只鬼里的黑。 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出藏在黑身边的白。 杀了白,黑就会死。 顾白水当时也有些困惑,问道:“既然黑强白弱,那为什么不让白藏在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让黑一只鬼出来觅食狩猎?” “把自己的致命弱点带在身边,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顾汐说:“黑和白其实不太像是两独立的鬼,它们更像是同一个人的肉体和灵魂,相互依偎,缺一不可。” “人的灵魂肉身没办法分离,所以黑白也没办法离得太远。” “肉体死后灵魂无处安放,灵魂死后肉体也会腐烂归尘,同生共死,这就是黑和白之间的关系。” 顾白水问:“那如果我们俩遭遇到了黑和白,应该怎么对付它们,或者自保?” 顾汐回答:“黑一定会先出手,对付我们俩之间威胁更大的那个。而白则是一定会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除非它俩觉得剩下的另一个弱的过分,连白都可以自己解决,才会让白出手偷袭。” 那个少女说的信誓旦旦。 说是等到黑对顾白水出手的时候,自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找出那只白。 只是希望顾白水能多拖一会儿,不要被黑生吞活剥了。 不过顾白水却迟疑了很久,因为他觉得,那只黑未必会找上自己。 但他那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连那只白都觉得自己是个软柿子,想要从背后揉捏一下。 难道自己弱的这么明显嘛? 房梁上的青衣少年轻轻的摇了摇头,手腕一翻,幽蓝色的长剑便悄无声息的砍向了自己的身后。 阴影中,一道幽蓝色的剑芒吞吐不定,带着无比锋利的锐气,割向了那只偷袭的白鬼。 脸生鳞片的白色怪物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它只觉得自己的右手腕一凉,然后就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手臂上断了下去。 一只狰狞的爪子从房梁的阴影里坠落,爪子背生密密麻麻的鱼鳞,从手腕处被砍断,流淌着淡白色的奇怪血液。 房梁阴影里的白鬼尖叫了一声,然后迅速的缩了回去。 在同一时间,广场上的那只黑鬼探出漆黑如墨的右手,正抓向那个低着头露出白皙脖颈的少女。 狰狞的黑爪距离她的脖子只要一线之隔,但下一刻,黑鬼的死寂无波的眼底突然掠过一丝痛楚。 手腕诡异的垂落,黑色的爪子像是被砍断了一样,再没有了任何的反应。 黑鬼猛然抬头,看向了房梁上的那个持剑少年。 白鬼痛苦的尖叫声响彻广场和寺庙,但顾白水却丝毫没有犹豫,拎着手里的幽蓝色长剑,就往身后的阴影里扑去。 杀白鬼,不然他俩都得死。 广场上的黑鬼,眼底闪过一抹凶戾恐怖的暴虐,它张开了血盆大口,便想着飞身过去拍死那个房梁上的少年。 但它的身体只是轻轻的晃了晃,两只黝黑的脚掌却动也没动。 黑鬼低下了头。 两根明亮的白色钉子,死死的钉在了它的脚掌上,深入地面,让它根本没办法行动。 黑鬼错愕的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轻松的暗算。 也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两枚看似普通的钉子,能穿过自己厚重坚硬的鬼皮。 让它毫无察觉,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身前那个弓着身子的少女,完成了自己的偷袭,头也不抬,手脚麻利的在地面上翻了个圈。 然后一溜烟儿的跑到了远处。 不顾地面上的小鼎,她甚至连看都没看那只黑鬼一眼。 顾汐拍着胸口,有些得意也有些后怕的喃喃自语道。 “死棺钉,这可是我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了,你个吓人的东西就安安稳稳的等着我们抓住那只白鬼吧。” 房梁上,顾白水持剑探身,朝着阴影里那抹仓皇逃窜的白色追去。 寺庙外,顾汐手忙脚乱的从自己袖口里翻出了一张渔网,脚步不停,想和顾白水来一次前后堵截。 趁这机会,一口气灭掉那只白鬼。 但两个年轻人都没注意到,在他们实施这个看似完美计划的时候,那只被钉在原地的黑鬼,却慢慢的抬起了头。 死寂的瞳孔中,亮起了一道冰冷阴寒的色泽。 下一刻,大雾四起。 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住了整座安静的寺庙。 第95章 挟持,沉默 顾白水停下了脚步,丢失了那只白鬼的踪迹。 冰寒的大雾笼罩住寺庙的每一寸角落,白鬼的身体也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顾白水从房梁上落地,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顾汐拖着一张巨大的渔网,在冰凉的雾气里晃晃悠悠的冲了过来。 “鬼呢?白鬼呢?” 顾汐的脸上有着些许的焦急,视线四处巡查,但却没有发现任何鬼影。 顾白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在大雾弥漫过来的那一瞬间,白鬼的身体就已经躲藏进了雾气里,根本没办法分辨。 白雾藏白鬼,或许这才是那两只大鬼的保命方式。 每次大雾来临的时候,不只是一种象征,更是为了白鬼能安全躲藏起来的手段。 只要找不到白鬼,黑鬼就能在大雾里杀掉所有的敌人和猎物。 生吞活剥,抽皮碎骨。 冰凉的雾气在寺庙里蔓延,刺骨的寒冷渐渐开始渗入两个年轻人的体内。 白鬼无影无踪,黑鬼被钉在门口外的广场上。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即便是看到那个模模糊糊的黑色轮廓,就有一种恐怖和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大雾里的那个轮廓好像动了动。 它垂下头颅,看着脚底那两枚钉子,慢慢的弯下了腰。 顾汐的脸色变了变,小脸一片煞白,察觉到了危险随着大雾渐渐深入骨髓,侵入了灵魂。 那只广场上的黑鬼,体型并不像是百目和九尾狐那么庞大。 但在它出现的那一刻起,整座寺庙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主殿外所有供奉的鬼像屋子都死死的关上了门户。 一只只幸存下来的小鬼,缩在自己灵牌下面,身体止不住颤抖。它们用手臂捂住了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死亡的阴影笼罩而来,顾汐的脸色也渐渐变得沉默和绝望。 他们两个仙台境界的修士,根本不可能对付的了那只黑鬼。 除了城南的佛尸和城北的观音之外,黑鬼已经算得上城里最恐怖的东西了。 原本杀掉那只白鬼,会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但现在大雾四起,所剩的一点生机也被剥夺殆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只黑鬼现在只能用一只左手,一时间好像没办法拔掉脚掌上的两枚钉子。 但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只黑鬼弯下了腰,拉住了那具庞大的百目鬼尸体。 然后……主殿外传出了一阵阵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那只黑鬼在吃尸体,百目鬼的尸体。 而且随着一块块肮脏泥泞的血肉入腹,黑鬼从内部断裂的手腕似乎也有了一点反应。 顾白水的脸色也难看了不少,眯着眼睛问了句。 “还有多少时间?” 顾汐微微沉默,无力的摇了摇头:“最多半炷香,死棺钉是师姐给我的一次性法宝,专门应对大鬼凶物。但对黑这种东西,最多也只能拖住它半炷香的时间。” 顾白水皱了皱眉头,看着主殿外的黑色轮廓,眼神也凝重了下来。 瑶池圣女赠予的一次性法宝,的确不同凡响。 但仅仅困住黑鬼半炷香的时间,其实没什么意义。 他们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尝试抓住那只躲在雾气里的白鬼。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又能怎么样呢? 顾白水握紧了手里的长剑,然后把视线落在了顾汐的脸上。 “总得试试。” 顾汐嘴唇动了动,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在主殿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血肉和骨骼破碎的声音。 “噗嗤~” 顾汐身体一抖,眼里涌现出的是丝丝缕缕的怅然和无力。 因为那声音不是吞咽和咀嚼。 而是某个东西硬生生的拔起了自己的脚掌,任由地面上的钉子贯穿而过。 黑鬼停下了吞噬尸体的动作。 它似乎察觉到主殿里那两个人想要做什么,所以它不打算给他们任何时间和机会。 不顾伤势和疼痛,黑鬼付出了两只脚掌重创的代价,挣脱了死棺钉的束缚。 “噗嗤~” 又是一声骨肉破碎的声音,它拔起了另一只脚掌。 在茫茫的雾气里,却也响起了另一声沉闷的痛叫。 顾汐眼神一亮,和顾白水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锁定了发出声音的方向。 刚刚顾白水砍断白鬼手腕的时候,黑鬼的手腕也无力的垂落了下去。 这表明,两只鬼的痛苦和伤势应该是共享的。 所以当黑鬼脚掌被死棺钉重创的时候,白鬼也会感受到同样的痛苦。 雾气里的声音,来自那只藏起来的白鬼!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年轻人同时动了。 顾白水和顾汐擦肩而过,冲向了浓厚的雾气里。 顾汐眼神飘忽,握紧手里的渔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主殿的角落,阴森安静,隐蔽难寻。 果不其然,在顾汐冲到角落附近的时候,她看到了雾气里那个若隐若现的高瘦身影。 眼底掠过一丝喜意,顾汐握紧渔网一头栽进了雾气里,来到了那道身影的面前。 然后,雾气散去。 一只黝黑坚硬的爪子,牢牢的捏住了她纤细的脖颈,把她的身体举到了半空中。 雾气里,黑色的大鬼抬了抬眼,脸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鳞片。 死寂灰白的瞳孔里流露出一丝讥讽和嘲弄。 它就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少女撞了过来,像是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一样。 脚下的伤势的确影响了黑的动作,但在雾气的遮掩下,它怎么可能被两个境界低微的修士看透所有行踪? 两个年轻的修士在商量对策的时候,它就已经走进主殿里了。 人类,还是脆弱无知的可怜。 黑就这么站在主殿里,只要手骨用力,就能捏碎这个少女的脖颈。 但它并没有。 因为它发现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故意发出声音的是它,但冲过来的猎物,只有一个? 另一个呢? 另一个少年明明也一起冲了出去,但好像两个人的方向截然不同。 黑鬼有些困惑,然后就听到主殿外,传来了一声尖锐慌乱的嘶鸣。 凶戾和惊怒在竖瞳中一闪而逝,黑鬼猛然抬起了头,朝着殿外看去。 它驱散了雾气,也看到了在广场上的情景。 一个青衣少年,握着一把幽蓝色的长剑,平静的看着主殿里的黑鬼。 而在他的剑尖下,抵着的是那只白鬼的喉咙。 只要顾白水稍微用力,就会贯穿而过,割掉它的脑袋。 黑鬼心中震怒不已,它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弱的可怜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在雾气里分辨出白鬼的踪影。 为什么能如此精确的寻找到白,连自己都没办法这么迅速。 它不知道,跪在地面上的白也不知道。 只要顾白水一个人清楚,他的胸口里有一面微微发热的青铜镜。 而在寺庙头顶的夜空上,有一只无人能察觉的眼睛。 纤毫毕现,洞悉了所有。 寺庙的主殿安静了下来,黑鬼捏着少女脆弱的脖颈,顾白水用剑抵着白鬼的喉咙。 他们都没有动作,好像僵持了起来。 但其实,顾白水才是唯一掌控了局面的人。 他用力,白鬼死,黑鬼就也死了。 如果他不挟持白鬼,而是直接砍死白鬼,那么黑鬼就会在无声无息中死去。 但为什么? 为什么他没有? 有人有些奇怪,那个少年在等什么? 顾白水却慢慢的抬起了眼皮,看着主殿里的那只黑鬼,也看着黑鬼手里那个沉默不言的少女。 他沉默了许久,突然咧嘴奇怪的笑了笑。 “雨降小僧,其实是在怕你吧?” 第96章 瑶池圣地,黑袍青年 长安万里之外的瑶池圣地。 仙峰林立,雾气飘扬,一座座庞大恢弘的宫殿矗立在山峦之间。 仙鹤纷飞,荷莲摇曳,悠扬澄明的钟声回荡在郁郁葱葱的老林里。 在瑶池圣地所有高大巍峨的仙山角落,有一座不那么显眼的僻静小山。 山脚下有瑶池弟子人来人往,但很少有人会踏足这座静谧之峰。 因为这座小山是瑶池圣女休憩之所。 除了圣女和她邀请的客人之外,谁都不可以擅自闯入。 即便是瑶池圣地的大长老到此,也得在山脚等个一炷香的时间。 否则也一样要被拒之山门外。 圣女峰上不接人待客,这是瑶池圣地无数年来保持的规矩和传统。 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戒文,但也是瑶池弟子心明的规矩。 不过就在半年前, 圣女峰的山脚下来了一个面容平凡,身型挺拔的黑袍青年。 他只在圣女峰外的凉亭里驻足了一小会儿,山上便有一袭白衣飘然而至。 闭关一年的瑶池圣女极为罕见的走下了小山,亲自把那个黑袍青年带上了圣女峰。 而且更让瑶池弟子大跌眼镜,甚至是心中震撼的是,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黑袍青年,在圣女峰上就这么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小半年的时间。 钟鼓飘远,琴瑟和鸣。 没人知道圣女和那个黑袍青年在山顶做什么,是谈经论道,还是谈情说爱。 反正连性格古板执拗的瑶池圣主都对此事一言不发,其余的瑶池弟子自然也是没什么议论的理由和胆量。 后来众人才知道,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黑袍青年,其实是传说中大帝禁区里的神秘守墓人。 瑶池长老们尊称他为大先生,据说修为更是超脱圣人之上。 这样一来,瑶池圣地的弟子们心里才好受了不少。 毕竟即便是对于自家圣女来说,守墓人一脉的大先生也是世间顶顶好的道侣了。 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细细想来,倒还是瑶池圣地占了便宜。 …… 不过无人能猜想到,此时的圣女峰顶,却在进行一次激烈严肃,寸步不让的对弈。 持黑子的是守墓人一脉的大师兄,眉眼安宁,面容沉稳。 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黑色长袍,持黑子而行,每一步都落在了棋盘上最凶险的位置上。 而持白子的是上一任的瑶池圣女,面容绝美,眉眼如画。 很少有人知道,瑶池圣女的本名其实是伊云舒。 是一个很好听很有意境的名字,云卷云舒,自有洒脱自如之意。 但此刻的伊云舒却有些挫败和无奈,这已经是她和他下的不知道第几盘棋了。 到现在为止,她一盘都没有赢过。 伊云舒蹙着眉头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下了纤细白净的手指,选择投子认负。 “你们守墓人一脉,都这么会下棋的嘛?” 伊云舒抬了抬眼,声音轻柔的问了一句。 而坐在对面的黑袍青年却在想了想之后,慢慢的摇了摇头。 “师傅没输过,师妹没赢过。除此之外在我们师兄弟三人里,还是数白水下的最好。” “三先生?” 伊云舒顿了一下,然后抬眼问道:“你还没和我讲过,你这个小师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黑袍青年闻言安静了片刻,沉稳质朴的面容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 “小师弟大多时候都是一个好人,这和他那个二师兄截然相反。” 伊云舒闻言轻轻的抬了抬眉眼。 心中也是有些讶异。 一个好人,这倒还真是很奇怪的评价。 至于青年的后半句关于二先生的话,伊云舒就自己选择性的忽略了。 因为在此之前伊云舒问过黑袍青年,二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黑袍青年沉稳的面容上罕见的流露出一丝不喜,他都没怎么犹豫,张口便说出了十二个字。 “一个烂人,一个废人,一个贱人。” 当时伊云舒沉默了很久很久,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黑袍青年的嘴里说出这样的粗鄙之语。 让她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看来守墓人一脉的大先生和二先生之间的关系,比外人想象的还要“亲近”些。 “你说你小师弟很会下棋?” “嗯,比我下的好。” 伊云舒又问:“那他棋风如何?” 一个人下棋时候的风格,很大程度能体现出这个人的性格。 沉稳之人大多注重步步为营,攻守均衡,不会顾此失彼。 而性格急躁跳脱之人,大多喜欢剑走偏锋,兵行险着来取胜。 伊云舒想问问他小师弟的棋风如何,也是想知道传闻中的三先生是什么样的性格。 黑袍青年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平静安宁,但却也瞳孔如墨像是深渊一样深不见底。 “小师弟其实是一个善于藏锋的人,他善于示敌以弱,也善于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慢慢布局。” “而且小师弟对自己很冷漠,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把最锋利的尖端刺进自己的血肉里。” 黑袍青年放下了手里的棋子,然后平静的抬了抬头。 “但他后来不下棋了。” “为什么?” “因为我和他二师兄都从师傅那里学会了一招能下赢他的手段,很好用。他下不赢,所以就不下了。” 伊云舒闻言低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棋盘:“这样嘛?” “嗯。” 山顶上的清风吹过了草坪,黑袍青年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了云海和山石相接的悬崖边缘。 他看着远方安静了许久,然后说了一句。 “所以如果有一天小师弟又想和我们下棋,那他应该是有了赢过我们的机会。” 黑袍青年看着很遥远的某个地方,脸上没什么表情。 风很大,张居正轻轻的眯了眯眼睛。 其实在很久之前,他就想清楚了一件事。 不要算计小师弟,是不会有结果的。 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但苏新年那个烦人的家伙未必清楚,也可能清楚,但不会在意。 …… 圣女峰的山脚下,响起了一阵清脆悠扬的钟鸣声。 一个身穿白色素衣的俊秀少女,走在绵长的石阶上,一步步的向着山顶走来。 长裙飘荡,发丝垂落。 那个少女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籍,仰着脸轻轻慢慢的走向圣女峰山顶。 她是瑶池圣地的一个很有名的女弟子,很多瑶池弟子都认得她。 在枯燥乏味的修行里,少女遇到了许多复杂繁琐的问题。 所以她总是习惯沉默发呆的思考,看起来便是有些木讷。 伊云舒很喜欢这个拙于修行的小丫头,所以告诉她如果遇到了什么想不明白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到圣女峰来找她。 修行两三事,可聊之处也甚是多。 第97章 从来没有回到长安的少女 夜色渐深的时候,那个穿着素色白裙的少女请教完了自己的问题。 她规规矩矩的对着伊云舒行了一礼,然后下山了。 白裙少女来去都抱着一本厚重的书籍,慢慢悠悠,像总是在发呆思索一样。 黑袍青年从山顶的竹林里走了出来,看着那个远去的少女背影,有些意外的抬了抬眼。 这个少女修行的是瑶池圣地里一门很偏很古怪的功法,瑶池秘典,从不外传。 所以在她和伊云舒请教的时候,张居正便在竹林深处的竹屋里读着自己手里的经书。 闭耳不闻,是守作客之礼。 伊云舒坐在凉亭里的棋盘旁,遥望着那个白裙少女渐渐走下山路,然后若有所思的看了张居正一眼。 张居正明白伊云舒的意思,面色平静,没什么反应。 “那本功法很难,我也没修成。” 伊云舒轻轻的叹了口气:“师妹其实刚入门的时候挺聪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修了这门功法的原因,总是喜欢发呆出神,看起来就有些笨拙了。” 张居正点了点头。 伊云舒又说了一句:“但其实师妹只是偶然会出神,大多时候还是很机灵的。” 张居正微微沉默,看着山脚下那个抱着书的少女一头栽进了灌木丛中,然后就没了动静。 瑶池圣女也沉默了下来。 这一次,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给那妮子解释了。 守墓人一脉的大先生眼皮动了动,安静了片刻后却点了点头。 “看起来挺呆的,也和小师弟挺配的。” 伊云舒温和的笑了笑,纤纤玉指拾起棋子,然后说了一句。 “师妹是长安人,前些日子本来和姐姐应该回家探亲的,因为功法的事情耽搁了,就留在了山里没回去。” “是吗?没回去啊?” 大先生侧了侧头,抬眼问道:“她叫什么来着?” “叫顾汐……” …… 长安城里的大部分人都知道, 远赴瑶池修行的顾家两个小姐,在近些日子回到了长安也回到了顾府。 虽然没什么人见过,但消息是这么传的。 不过鲜有人知的是,远在瑶池圣地,还是有一个名叫顾汐的少女,默不作声的拙于修行。 世界上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那谁是真?谁是假? 其实略微一想,就已经有了答案。 瑶池圣地里的少女不可能骗过瑶池圣女,更不可能骗过守墓人的大先生。 所以瑶池的顾汐一定是真的,她自始至终就没有回到过长安城。 那么……和顾姝一起回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 “雨降小僧,怕的应该是你吧?” 昏暗的百鬼寺庙里,顾白水用剑尖抵着白鬼的喉咙,眼神却牢牢的锁在了那个被黑鬼挟持的少女脸上。 原本古灵精怪的少女,在这一次突然沉默了下来。 她轻轻抬首,眼睛里是一片的古井无波和死寂默然。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顾白水无声的笑了笑,用剑尖轻轻的刺入了白鬼的脖颈。 黑鬼眼中的凶戾和暴虐一下子大盛,不过它依旧不敢多做些什么,甚至不敢逼近一步。 因为白鬼实在是太脆弱了。 如果那个少年想的话,杀了它甚至不需要一息的时间。 而白鬼死,黑鬼就也会死。 寺庙里的局面已经脱离了这两只鬼的掌控。 从死棺钉钉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会是如此。 黑鬼重创了自己的双脚,白鬼也因此失去了在雾气里鬼魅的行动能力。 借由夜空中谁也不知道的一双眼睛,顾白水准确的捕捉到了雾气里行动不便的白鬼。 这样一来,所有的主动就被他牢牢的握在了手里。 黑鬼依旧觉得有回旋的余地,因为少年没有直接杀死白鬼,自己的手里还有他的同伴。 至少他应该顾及一下这个少女的性命。 自己死前,一定能捏死手里的这个姑娘。 但黑鬼依旧还是低估了复杂的人性,也根本不清楚自己手里捏着的到底是什么。 它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少年修士,面无表情的割开了白鬼的喉咙,然后慢慢的扭掉,扔在了地上。 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迟疑。 顾白水的动作很缓慢,给了黑鬼足够的动手时间。 而且这只圣人境界的黑鬼被堵在了死胡同里,也别无选择。 就这样,黑鬼带着无比的怨气和凶戾,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扭断了手里少女的脖子。 然后,它和白鬼一起死了。 当白鬼的头颅落地的时候,广场上多出了三具尸体。 也只剩下了一个手持长剑,眼帘低垂的青衣少年。 顾白水在死寂的广场上安静了许久,然后无声的笑了笑。 带着有些复杂有些无奈也的情绪。 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但可能,她也只是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里而已。 在走出顾府的前一天晚上,顾白水割开了那个“顾汐”的额头,看到了里面空荡荡的一片。 是的,那晚躺在顾府床上的只是一具人皮。 那是神秀大帝经文里的人皮,能瞒过圣人的人皮。 那张人皮不仅瞒过了顾府里的所有人,连顾白水都差点儿被骗了。 和顾姝回到长安城的“顾汐”,在那家伞铺里把自己掉包了。 用一张人皮替代了自己,而她则是悄悄的潜入了黑夜里的长安城。 但回到长安城的顾汐,也不是顾汐。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顾白水看见那张人皮里残留的红色毛发,坐在床榻上思索了许久,也渐渐猜出了事情的全貌。 名叫顾汐的少女根本就没有回到长安城。 从瑶池回到长安的马车里,只有顾家大小姐和一只红毛怪物而已。 二师兄说过,每个穿越者的红毛怪物,都有着自己独特诡异的能力。 顾汐的红毛怪物,或许就是一只能伪装变换的怪物,而且能够承载着主人的意识降临。 它像是一个远程的遥控玩具一样,被一个少女在脑海中控制,去做一些不用亲自涉险的事情。 所以在瑶池圣地的顾汐,会经常发呆,其实也是自己的意识去到了另一具躯壳里。 一心二用,总是会显得有些呆愣。 顾白水那时候也想起来了自己二师兄的话。 “有人说在夜晚看到了一只毛发飘散的红色怪物,有人说她看到了两具红色的挂肉骷髅,还有人说她看到了一张人皮在月光小道的路口飘来飘去。” “其中最离谱的,说是有一具骷髅蒙上了一张皮,混在了瑶池圣地的弟子里,闹得人心惶惶,沸沸扬扬。” 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回到顾府的顾汐这么奇怪,有时候会迷路,有时候会性格突变。 她不想讲话,也是因为不想露馅儿。 而瑶池里那个少女闲下来的时候,长安城里的顾汐就也会灵动许多。 那时候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至于雨降小僧到底在惧怕着什么东西。 这其实就更好解释了。 在神秀大帝的幕帘里,这些百鬼和佛尸,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另类的守墓人。 它们看守的不是大帝的墓,而是那些红骨黑皮红毛怪物的墓。 试想雨降小僧守了这么多年红毛怪物的墓。 如果有一天它突然发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只活的红毛怪物,那会是多么让鬼毛骨悚然的事情? 所以当街道上的少女给它使了个眼色的时候,雨降小僧便凝固在了原地,不敢转头,就这样被吓死了。 一只红毛怪物和一张人皮,欺骗了长安城里所有的人。 她也的确算是幸运,自始至终都没有遇到那个能一眼辩出红毛的年轻圣人。 但不幸的是,她遇到了一个更加会演戏的少年。 少年骗了她,杀了她第二次。 两个年轻人有婚约的话,或许这也算是字面意义上的相爱相杀吧。 顾白水拎着剑站在空旷死寂的寺庙里,视线掠过几具尸体,最终停留在了一枚悄悄蠕动的诡异眼球上。 寺院寂寥。 少年安静了许久,然后怅然而无奈的笑了笑。 “二师兄,你不会是真的干死了那具佛尸吧?” “那也太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