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亭司探案录》 1. 狐仙之怒01 暮春三月,春光流泻。河水涣涣,碧波荡漾。 京郊官道上,一辆朱棚马车迎着微薄的晨光缓缓驶向城门。 沈青黛小憩后醒来,舒展了一下柔软的腰肢,用手按了按额头问:“翠芜,到哪了?” 翠芜掀开帘子笑道:“小姐,马上要进城了。” 她们自登州府,一路北上,行了五六天,如今终于到了京城。 沈青黛透过帘子望去,熟悉的高山大川已被辽阔的平原取代,田野大片油菜花黄灿灿地开着,蜂飞蝶舞。道路两边杨柳曼摇,三两株桃花隐匿其间,时闻莺啼。 万物融融,莫不昭明。 沈宗度身骑白马,行于车前。日光薄雾中,清瘦的身姿仿若披上一层薄光,一身玄青便服,映着苍翠的远山,整个人如山间孤松,朗目疏眉,清举端正。 对这个刚相认的兄长,沈青黛还不甚熟悉。但他从登州一路相护,无不细致妥帖。这其中不乏他做事周全,更多的还是他们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 待进城门,喧闹之声不绝于耳,人物繁阜,绮罗飘香,店铺鳞次栉比,一派繁华景象。 翠芜探头瞧了许久,刚把帘子放下,就听銮鸣声声,马车慢慢停住了。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逼近,停在马车前。 沈宗度揖手道:“令询好兴致,这是要出城游玩?” “不是,缉贼。” 清冷的嗓音回荡在三月的春风之中,冰冷得倏忽遏住旖旎的春光。 沈青黛浑身一颤,眼前又浮现一片灼热的火红,那是登州城鹿角山上被风吹起的衣襟。 是他,赵令询。 “那祝世子此去顺利,一举擒获贼人。” 赵令询点头算是回应,策马扬鞭而去。 马蹄声渐远,沈青黛纤长的玉指轻轻挑起帘子一角,微阳日舒,烟柳之间涌动一片金黄,玄衣锦服的少年已经走远,只余一道坚毅冰冷的背影。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赵令询。 不过,那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人好生冷漠,寒气都赶上苍玉山上的雪了。” 翠芜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 沈青黛放下帘子,笑道:“平白无故的,又没惹你。马上就要到了,你消停会。” 马车穿过喧闹的街道,缓缓进入一片清静之地。 沈宗度隔着帘子轻声道:“妹妹,到了。” 翠芜跳下马车,扶着沈青黛下来。 沈青黛披着一件琼色流云天鹅的斗篷立于门前,微微仰着头,露出一截细嫩的脖颈,犹如冷月下的白玉兰。 眼前的府邸并不十分峥嵘,远远不及他们归远山庄,青砖灰瓦,质朴简单,一如兄长本人,沉稳可靠。 “大人回来了。” 洒扫的下人们见沈宗度回来,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迎上来请安。 沈宗度点头道:“嗯,这是大小姐,往后要住在这里。她向来纤弱,你们仔细伺候,不能有闪失。” 下人们纷纷应着,悄悄打量这位新主子。 这张脸无疑是美的,小巧的鼻子高挺,一点红唇娇嫩柔润,肤若凝脂,一张鹅蛋脸本应端庄大气,因连日赶路辛劳,肤色有些微白,更添一丝柔弱之态。 待他们走远,几个活泼一点的丫头才低头交耳议论起来。 “阿弥陀佛,府内终于来了个女主子。” 空旷的院子,别无它物,正厅兀自独立,廊下一片清寂,沈青黛一路走过,觉得兄长的府邸,实在简单得有些寥落。 这哪是一个刑部侍郎的府邸,分明是个苦修之所。 来不及休息,沈宗度引着她进了内院。 还未进门,沈青黛便闻到一阵药草香,待一进门,循着香气望去,只见一侧门直通后院,透过半掩着的木门,小小的后院内,隐隐可见草木葱茏。 再瞧院落,三间正房,厢房数间,皆是宽敞明亮。 院内有几棵一人多高的芭蕉,正房庑廊前两株石榴,墙边一片芍药花开正盛,往下一瞧皆是新土,应是刚移植过来不久。 她这一路走过,本对住处没抱什么希望,不曾想,此处竟被兄长收拾得明朗蔚然,甚合心意。 沈宗度笑道:“进去瞧瞧,看看有什么不如意的,我让她们马上去换。” 沈青黛见他一路辛劳,未曾有片刻清闲,便催促他去歇息。 待沈宗度离去,沈青黛细细打量了一下,屋内一应用度皆和在山庄时无甚差异,可见兄长用心。 两人歇息了片刻,见时日尚早,沈青黛便央翠芜去中亭司附近打听一下情况。 方收拾好衣物,燃上熏香,便听珠帘翠响,翠芜便打帘走了进来。 “小姐,天大的好消息。” 沈青黛从里间出来,笑道:“什么好消息?” 翠芜把手中的纸递了过去:“中亭司要招新人了。” 沈青黛接过纸张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实是中亭司招人的告示,再一看期限,正是今日。 吩咐翠芜差人告知兄长自己一路劳累,要早点歇息,不必等她用膳后,沈青黛麻利地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男装,束起黑丝,又把脸刻意涂得黑一些,一扫方才的柔弱,竟颇有几分英姿。 打点好一切,两人轻手轻脚,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大宣开朝已六十余载,先后三朝励精图治,现早已是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自幼时入京,已有十二年,京都繁盛更胜从前。沿街商铺林立,商贾渐繁。 正值日中,两人灵巧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到了中亭司。 中亭司,大宣建立之时,由太祖皇帝亲自创立,独立于顺天府、刑部及大理寺,是专查命案之所。 中,则正,正则公。处心公正,执法公正,才能狱以无冤。 亭,亭午日盛,黑暗将无所遁形,真相也将暴于日光之下。 中亭司,为大宣国守护苍生,除恶扬善之地。 面阔三间,门前两座石狮威猛,朱红大门透着经年的斑驳,门上乌木金边牌匾上,“中亭司”三字遒劲有力。 沈青黛抬头仰望着“中亭司”三个大字,和记忆中一样,庄重威严。 盯了许久,沈青黛才觉出一丝不寻常。 今日是告示最后一天,照理门庭不应该如此冷落才对。 见两人一直站在门前,两个守门的官差相互使了个眼色,走上前去。 “这位公子,你手里拿的可是中亭司的官榜?” 沈青黛点头。 “原来是个揭榜的,这边请。” 说完,两人先递给沈青黛一张应试的单子,见她填完,领她进入司内,分外热情。 进府右转,一间明亮的屋内,一个身穿青袍官服的官员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张爷,来人了。” 青袍官吏打着哈欠抬头,正对上面前的少年,身量不高,略显纤弱,一双眼睛像是夏日泉水中浸过,明亮透澈。虽衣着朴素,但容姿清俊,举止不凡。 张昂打起精神坐正,摸摸头,清咳了几声道:“哎呀,这忙了几日,上百号人揭榜,好容易歇息一会,怎么,又来人了?” 沈青黛一听,怪不得没人,原来都赶在前面了,自己果真来晚了,赶忙挺着胸膛站正。 张昂仰头问道:“你是揭榜的,可识得上面的字?” 沈青黛忙答道:“小民家中尚可,请过教书先生,识得些许字。” 张昂理了理衣袖问道:“应试的单子,可有填写?” 沈青黛掏出准备好的单子,忙递了上去。 张昂接过单子,淡淡道:“沈青,那你可知咱们要招的司直是做什么的?” 沈青黛忙点头道:“知道,知道,榜上都说了,就是负责协助查案。” 张昂咳了一声,便道:“协助查案,意思就是,需要做很多杂事。” 沈青黛乖巧一笑:“自然知道。张爷放心,我手脚麻利得很,脏活累活都不怕。” 张昂摸摸鼻子道:“你知道,我们中亭司,轻易不对外招人,就是怕引起骚乱。现下张榜招人,已是低调,可还是忙到倒头就能睡……哎,不说了,你说说,你都会些什么?” 两个刚走到门口的官差,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张爷,真敢。 沈青黛站定,正色道:“张爷,我自幼立志要进中亭司,这些年来,已经熟读历代断案集,对本朝律法也有涉猎。别看我身体瘦弱,但我常年习武,筋骨强健,手能提肩能扛,一口气十里不喘气,不管是缉拿罪犯还是搬运尸体,都不在话下,绝对能协助大人们查案。” 站在一旁的翠芜脸抽了抽。 小姐,真勇。 张昂面无表情道:“你说的这些,都不算优势。我们中亭司,最不缺的就是做事的人,要的,就是一颗心,一颗真心把中亭司当家,愿意奉献的心。” 沈青黛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张爷,我就是。我打小就想入中亭司,保证把中亭司当自己家。” 张昂点头,瞧着沈青黛,挠挠头道:“不瞒你说,我们招的,虽然是司直,可这个月俸,它不多。但是,咱们这工作轻松,不甚辛苦。掌司和善,同僚友好。中亭司深受百姓爱戴,就没人不羡慕的。” 沈青黛迫不及待道:“小民家中殷实,俸禄我不在乎,还求张爷您给我个机会。” 张昂抚着头,十分为难地思索了一下:“你这条件,是一般了点,不过看在你要加入中亭司的这个决心上,我觉得可以给你个机会。” 沈青黛忙抱拳拜谢。 “你先等着,我去禀报掌司大人。” 说完,便推门而去。 “掌司大人!”张昂乐呵呵地跑进陆掌司办公处。 陆掌司手中的话本正看到紧张处,突然被打断,不得不收起话本,咆哮道:“滚进来!” 一见到张昂,陆海忠就气不打一处:“让你招个人,你磨磨蹭蹭半个月,一个上门的都没有。那一堆杂活,谁干?我,还是你?” 张昂苦不堪言,以中亭司现在的名声和那点可以忽略不计的俸禄,还想招什么人。 “大人,来人了。外面来了个愣头青,一心要进来,您要不要看看?” 陆海忠不耐烦道:“看什么看,让他明天报到。” 张昂应着就要出去。 陆海忠突然叫住了他:“等等,昨日顺天府转过来的那个,什么狐仙杀人的案子,怎么样了?” 张昂讨好地笑着:“大人放心,狐仙杀人,那是邪祟作怪,怎么也到不了咱们中亭司,我当场就拒了,现在送信人应该回顺天府了。” 陆海忠笑了笑:“这事你办的不错。” 沈青黛正忐忑等待之际,就见张昂乐呵呵地走了进来。 “掌司大人今日公务繁忙,见不上了。不过,我已将你的情况转告,费了一番口舌,大人最终松口,你明日就可报到。” 沈青黛强忍着心头的激动,连连叩谢。 张昂也终于长舒一口气,天爷啊,他终于招到人了。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1. 狐仙之怒01 免费阅读.[.aishu55.cc] 2. 狐仙之怒02 狂风凌冽,在耳边肆意叫嚣,魏若青轻飘飘的身子,重重砸落在水面。 长月潭水冰冷刺骨,眼前一片黑暗。 这里没有光亮,没有花香,没有颜色,只有永久的沉寂。 “魏若青。” 一个清冽的声音由远处传来,带着几分焦急慌乱,划破呼啸的山风,穿透沁凉的潭水,猝然侵入魏若青耳中。 朦胧中睁开眼,魏若青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少年。 他一身红衣,虽风尘仆仆,却带着一腔赤诚与炽烈,正奔向自己。 倏忽之间,她看见少年脸上的错愕,他红着双眼,乱了头发,拼命伸出双手,却只抓住一片虚空。 远山彩霞消散,一瞬光华。 …… 沈青黛猛然从梦中惊醒。 窗外鸟鸣阵阵,药草香混合着清晨的清爽,幽丝般四处弥散。 她推开窗,微风吹得她渐渐清醒过来。 这里不是登州的忠勤伯府,也不是归远山庄,而是兄长的侍郎府邸。 这里是京城。 京城,中亭司。 沈青黛一阵手忙脚乱,今日是她到中亭司报到的日子。 日光照在牌匾上,“中亭司”三字,熠熠生辉。 沈青黛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挺直脊梁,今日是她入中亭司第一日,一定要打起精神。 然而,腰间的重量却让她无奈叹气。 那是翠芜准备好的干粮和钱财,她只是过来协助探案,翠芜却足足备了十两银子,还有几十个铜板。 她也理解翠芜,来时带的那几箱子钱银,不能白白放着。若是被爹爹发现,钱财半年内还未用完,估计又要失望了。 谁让她的爹爹,归远山庄的庄主,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她花钱呢。 沈青黛正欲进门,就见一个差役走过来,看打扮似乎是顺天府的人。 来人打量了一下沈青黛,见她穿着青色官袍,问道:“你看着脸生,是新来的?” 沈青黛施礼道:“正是,今天是第一天来中亭司。” 那人眼骨碌一转:“这有份文书,劳烦兄台带进去。” 沈青黛想也没想就接下了。 张昂早已等待多时,看到沈青黛,热情地介绍各处。 “咱们中亭司,那可是太祖皇帝亲自下令创立的,门口那块牌匾,也是太祖皇帝亲自题的字。” “咱们这只负责命案,事少,所以人不多。除掌司外,还有负责查案的司正两人。眼下陆司正在外,另外一个……还有单独的仵作一人,捕头四人。” “你平时就负责整理一下文书,有案子就跟着,事也不多。” “看那个,练武的,就是总捕头,赵世元。” 沈青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健壮有力,正在院内舞刀,刀风凌厉,很是豪气。 “那个,在廊下晒太阳的,就是这的仵作,施净。他这个人啊……” 沈青黛远远一瞧,一个约摸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不穿官服,着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懒洋洋地斜靠在廊下,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玩世的不屑。 张昂话还未说完,就听那白衣少年抖动着衣衫大嚷:“赵世元,你离我远点,你看看你,一大早上搞得尘土飞扬,都溅我衣服上了。” 赵世元翻了个白眼,收起刀转头进屋。 施净不依不饶道:“你什么态度,你把我衣服弄脏,我还没发火,你倒气上了。” 张昂无奈一笑:“看出来了吧,他这个人,很爱干净,记住了,可千万别离他太近。” 沈青黛点头,看出来了,这是一个有洁癖的仵作。 施净一抬头,瞧见沈青黛,嘴角勾笑道:“呦,来新人了。不错,比前一个干净多了。” 沈青黛尴尬一笑,正不知如何开口。 “都给老子滚进来!” 沈青黛吓了一跳,看众人都聚在堂下,也赶紧跟了上去。 陆海忠坐在堂上,脸色铁青:“是谁?是谁接了顺天府的文牒?” 张昂一听,不对啊,自己昨日已经给退了回去,怎么今日又有人接下了。接下文牒,意味着要接下这个案子,是谁这么不开眼?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被陆掌司给剥了。 沈青黛却丝毫未觉出异常,从袖子里掏出文牒,想到马上就能跟着查案,替枉死之人查明真相,甚至还有几分激动,走上前道:“大人,是我,我接的。” 众人:“……” 陆海忠:“……” 愣了片刻,陆海忠道:“你谁啊?” 沈青黛不慌不忙道:“大人,我是新来负责协助办案的司直,沈青。” 陆海忠越过众人,狠狠地盯着张昂,用眼神警告,这就是你找的人,还真是个愣头青。 张昂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陆海忠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沈青黛身边,厉声道:“谁让你接的?” 强烈的压迫感袭来,沈青黛这才觉出不对,吞了下口水,低头不敢再说话。 “我让他接的。” 低沉又略显清凉的嗓音,如泉击幽石。 沈青黛骤然抬眸,见男子长腿一迈,走进亭内。 男子一身窄袖玄黑长袍,腰系玉带,负手而立,身姿挺拔,俊美到极致的脸上,带着无尽的淡漠,让人想到大雪折不弯的青竹,青竹上那一片寒凉。 陆海忠久久盯着他,转身坐到椅子上,叩着桌子冷冷道:“赵令询,你虽是肃王世子,但这里是中亭司。你是司正,我是掌司,这里,我说了算。” 赵令询淡淡道:“这已经是你开年拒绝的第三个案子了,再这么下去,不用等到皇上裁撤,中亭司就可以关门了。” 陆海忠怔了片刻,低头一笑,摸了摸头道:“好,既然是你接的,那这个案子就归你了,即刻动身吧。” 赵令询面无表情道:“可以,不过我需要两个人帮忙。” “谁?” “施净,还有,沈青。” 陆海忠笑了,赵令询是怎么想的,带施净还算合理,那个愣头青……他看着就烦。 于是,不耐烦道:“赶紧把人给我带走!” 沈青黛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赵令询,更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相遇。 她不知道赵令询为何会在中亭司,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出手帮自己。 不过,这都不是她目前要考虑的问题。 “十五里?” 沈青黛抱着头站在中亭司大门口。 案发地在郊外,距这足足十五里。 施净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听说,你一口气跑十里不喘气,十五里,你顶多喘一口气吧。” 沈青黛也不理他,只是不停拍着头,十五里,自己骑马都要半个时辰。 踌躇之间,看见一辆马车缓缓经过,沈青黛忙叫住了车夫:“小哥,我要去古槐村。” 小哥拒绝得很干脆:“不去,我这马只跑城里。” 沈青黛果断道:“一两银子。” 小哥眼睛一亮,马上掀开车帘:“这位公子,小人驾车已有数十年,技术精湛,绝对让你物超所值。” 沈青黛正欲上车,却被施净拉住:“外出办案,都是骑马,马车钱报不了。” 沈青黛仰头道:“谁说我要报了,我自己掏钱不行啊。” 然后,头一低,便钻到马车内。 施净见赵令询刚牵着两匹马过来,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要坐马车?” 赵令询摇头道:“不知,刚好只剩两匹。” 施净笑道:“那个,马不用了,沈兄已经找了马车,我坐马车。” 赵令询冷冷道:“你不行。” 施净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心上,低头钻进了马车。 “感谢沈兄慷慨,这么替我们考虑,让你破费了。” 沈青黛笑得勉强,她压根没邀他上车的打算。 不过,既然施净都上来了,他们三人同行,也没有把赵令询抛下的道理。 沈青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较自然,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问道:“你要上来同行吗?” 施净一笑:“不用了,赵世子一向不喜欢与人亲近,他最厌……你,你,你怎么也上来了。” 赵令询把马牵给守门的侍卫后,毫不客气地上了马车,方一坐下,便对着车夫道:“古槐村,现在出发。” 马车本就不甚宽敞,现挤了三个人,三人各怀心事,一时空气都停滞了。 一路静默。 赵令询一直冷冷地盯着施净,施净被他盯得发毛,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眼珠轱辘转着,尽量避免和他眼神碰触。 沈青黛被车内诡异的安静压得喘不过气,咳了几声,从袖中掏出顺天府的文书,仔细看了起来。 文书上对古槐村案件介绍十分有限,只知道死者是一家四口,一对老夫妻,两个兄弟。 死因是被狐狸撕咬,根据村民的口述,是狐仙杀人,其余一概不详。 沈青黛忍不住道:“这么大一个人命案子,顺天府的记录,怎么就只有这些?被狐狸咬死,一个狐狸能咬死四个人?” 施净见有人说话,赶紧接道:“顺天府那帮人,一看死了这么多人,巴不得早点甩给中亭司,哪有心思详查。” 沈青黛微微蹙眉:“人命关天,怎么如此儿戏。” 施净撇嘴道:“再人命关天,也比不上他们升官发财。反正只要甩给中亭司,就有人替他们兜着,做好了,就是他们协助有功;做不好,也是中亭司办事不利,反正于他们无碍。” 沈青黛缓缓点头,开始有点理解陆掌司为什么要发火。 不过,既然中亭司是专管命案之所,那调查探案,就责无旁贷,怎可因为官场争斗,枉顾百姓利益,让死者得不到安息。 沈青黛看了看文书,接着道:“你们看,目击者是老夫妇的大儿媳和一个五岁的小孙子,事发之时,他们刚好不在,怎么会这么巧?” 施净不以为然:“世上巧合之事多了,无巧不成书嘛。” 沈青黛驳斥道:“书上才会巧合多,现实里哪会有那么多巧合,事出反常必有妖。” 施净笑道:“你说对了,就是有妖,还是狐妖呢。” 两人正闹着,就听车夫说道:“大人,古槐村到了。” 三人下了马车,抬头一望,村口一棵粗大的槐树,直耸入云,密密的枝条如伞盖般四散,撑起一方阴凉。 有三五个中年人正跪在树下,拿着黄纸,口中念念有词。 三人走近一瞧,见树下石桌上放着贡品,燃着香烛。 沈青黛轻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正在虔心祭拜的几人被吓得一个激灵,放纸钱的篮子被打翻在地,黄纸顷刻在空中翻飞旋转。 几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随口道:“我们在拜槐仙。” 沈青黛一头雾水,槐仙?不是说狐仙杀人吗,怎么又冒出来个槐仙?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2. 狐仙之怒02 免费阅读.[.aishu55.cc] 3. 狐仙之怒03 村民此话一出,几人都懵了。 施净问道:“不是说杀人的是狐仙,为什么要拜槐仙?” 几个村民一听狐仙杀人,眼神中露着恐惧,待看清来人,都穿着官服,更加警惕,没人敢再说话。 施净一想,莫非是方才太严肃,于是俊脸堆笑道:“我们只是随便问问,几位但说无妨。” 还是没人说话。 一旁的赵令询忍不住,厉声问道:“中亭司办案,不可知情不报。” 几人相互看了几眼,还是没人说话。 沈青黛一把拉开他们,从口袋里拿出一两银子,笑道:“你们不要怕,我们是官府人员,来这是为了办案,不是要为难你们。你们谁回答,提供了线索,这银子就归他了。” 为首的大哥想了想,一把接过银子,开口道:“大人,实在不是小民们不配合,是之前过来调查的老爷们太霸道,多说一句话少说一句话,都是一顿打骂。” 三人心下了然,必定是顺天府的人,为了尽快脱手这个案子,早日写好文书交到中亭司。 沈青黛安慰道:“我们和之前来的不是一帮人,你们不用怕,只管告诉我,为什么要拜槐仙?” 为首的大哥这才道:“狐仙是来复仇的,槐仙是专镇狐仙的,现在村子里出了这样的事,当然要过来拜一拜了。” 沈青黛摸摸鼻子,继续问道:“槐仙镇狐仙?” 那人瞧了瞧四周,这才低声道:“是啊,十五年前,就发生过一起狐仙杀人事件,后来,还是在这拜了槐仙,狐仙才没有继续作乱。” 方才还靠在树上冷眼旁观的赵令询,一下起身,问道:“十五年前狐仙杀人是怎么回事?” 那人回道:“十五年前,我们这有三户村民,一起进山打猎,谁知猎到一只红狐,几人不知情,就将这红狐给卖了。后来,其中一个猎户在上山的时候,被狐狸给咬死了。村里人都说,这是狐仙发怒了。剩下的两个猎户忧心忡忡,生怕被红狐报复,听闻村口的槐树有灵,就来这拜了拜槐仙。之后,那两人果真相安无事。不过自那之后,两人也不敢去打猎了,双双去城里谋生,半年后归来,竟然都还发了财,你说这槐仙灵不灵?” 施净一脸欣喜:“这么灵验,那我也拜拜,也好早点发财致富。” 说完就借村民的黄纸烧了起来。 沈青黛十分鄙夷地看着他,施净满不在乎道:“你沈公子有钱,我知道。你不用拜,我拜。” 沈青黛转头问道:“那既然这槐仙如此灵验,为何最近还有狐仙杀人?” 那人吞了吞口水道:“大人有所不知,前不久一个木材商看上了这颗槐树,欲出高价购买,里长和大伙一合计,就决定卖掉,谁知道竟是祸事开端呢。 那人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从那以后,一到晚上,村里就有狐狸叫。这不,前两天就出事了。出事之后,就没人敢再提卖树的事了。我们几户离槐树近,这不是怕槐仙发怒嘛,就过来拜拜。” 赵令询突然问道:“死的是什么人?和槐树有关?” 那人摇头道:“和槐树倒没有关系,和狐仙有关,他就是当年上山猎狐的其中一个猎户。” 沈青黛眼底一丝怀疑一闪而过:“死的是当年的猎户?” 那人道:“对啊,要说这刘孝,也是倒霉。没了槐仙护佑,转眼一家就给狐仙杀了。” 赵令询见打听的差不多,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转身往村里走。 沈青黛赶紧告别众人,跟了上去。 施净从地上爬起来追上去道:“一两银子,就听个故事。沈公子,其实,我也会讲故事。” 沈青黛低头看着他身上的土,缓缓道:“这会没有洁癖了?” 施净拍了拍身上的土道:“只要能发财,这点委屈不算什么。” 三人一路走一路问,很快来到案发地。 几人在一座高门大院前停下,眼前的宅子明显要比附近几处宽阔许多,房屋前后种了些许果树,看得出来是村中富户。 门上落了锁,赵令询找人去把里长请来。 里长慌慌张张赶到,几人一问才知,死者刘孝的大儿媳,也就是唯一幸存人,在案发之后已经搬到了村里的另一处宅院。 事发之后,顺天府来人,刘宅被封了起来,刘孝家大儿媳陈氏把钥匙交给了里长。 里长打开房门,一股腐败的气味直窜进来,沈青黛忍不住掩住口鼻。 沈青黛进屋瞟了一眼,现场保护得还算完整。 腐味是桌上食物散发出来的,沈青黛捂住鼻子,凑上前一看,一桌子菜还有些许剩余,应是在吃饭时被害。 赵令询瞅了一眼,便要施净先验尸。 因是命案,顺天府原本想着甩给中亭司,中亭司又借口是邪祟,双方僵持了两日,尸体竟没有拉到停尸房,就放在刘宅的一间杂物房内。 虽是三月,天气尚寒,但尸体停留两日,尸臭味渐渐遮掩不住。 一排四个尸体,都盖着白布,整整齐齐排在门板之上。 沈青黛胃里开始翻涌,拼命压制。 “含住!”赵令询递过来一片姜片。 沈青黛忙接过放在舌下,才稍稍缓解。 见她无事,赵令询对着施净道:“验吧。” 施净不慌不忙地从背包中拿出工具,沈青黛一看,小刀、锤子、锥子,忍不住微微皱眉。 施净见她那副表情,骄傲道:“第一次见验尸吧,待会让你涨涨见识,在我手下,就没有查不出的死因。” 说完拿出准备好的白布条,上面撒上醋,分别递给赵令询和沈青黛后,自己才戴上。 白布掀开,四具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 只一眼,沈青黛几乎要吐出来,使劲咬着嘴里的姜片,忍了下来。 赵令询道:“这些伤,是死前还是事后所受?” 施净看了一眼道:“面部肿胀,血痕明显,这是死前形成的伤,是被利爪抓伤无疑。” 沈青黛看四具尸体皆有不同程度的撕咬,疑惑道:“真的是狐狸咬死的?” 施净点头道:“从表面上看是这样,致命伤都在喉咙处,应是被狐狸咬破喉咙,失血过多,最终身亡。” 沈青黛还是摇头道:“我见过狐狸,它攻击能力并没有那么强,怎么可能一下咬死四个成年人?” 赵令询赞同道:“不错,这对兄弟身强力壮,不可能坐等被狐狸撕咬,你再查验看看是否有其他遗漏。” 沈青黛趁着施净解剖的时间,独自到事发地去查看是否有线索。 她始终觉得狐狸杀人背后另有隐情,若四人是在吃饭时狐狸突然闯入伤人,那刘家兄弟正值壮年,不会无动于衷,兄弟二人合力,拼尽全力,制服一只狐狸,应该不是难事。 正常情况下,兄弟二人应是抄起家伙,与狐狸搏斗才对。可现场并无激烈的搏斗痕迹,桌椅虽东倒西歪,但更像是人从上面跌倒所致。 地面上血迹斑斑,一条条痕迹纵横,倒像是人在地上爬行留下的印记。 刘孝一家,似乎是在狐狸面前毫无抵抗能力。 沈青黛自然不信狐狸成仙,她认定是人为。也就是说,在狐狸到来之前,他们已经失去了动手能力。 拿出备准好的银针,沈青黛在吃剩的饭菜上验了一遍,竟然皆无异常。 对这个结果,她颇为失望。 又在屋内转了一圈,沈青黛把地上的赤红色的动物毛发轻轻收集起来。 刚站起身,沈青黛一头撞上一个不甚柔软的物体,吓得后退了几步,抬头一望,竟是赵令询。 沈青黛舒了一口气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赵令询淡淡道:“味道有点大,就先出来了。你有什么发现?” 沈青黛摇头:“根据现场来看,他们竟毫无还手的余地,这明显不合理。可我方才测过了,菜里无毒。” 两人正毫无头绪,就见里长领着一个妇人进来。 “两位大人,这个便是刘孝家的大儿媳陈氏。” 赵令询扫了一眼,问道:“陈氏,听说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如实讲一下当日事发经过,不可遗漏。” 陈氏听赵令询语气冰冷,带着官家威严,没由来浑身一哆嗦,颤颤道:“是,是民妇第一个发现的。” 沈青黛对着陈氏细一打量,她约摸二十四五岁,身材窈窕,相貌不俗,一双灵秀的眸子带着微微的怯意。 陈氏回道:“大前日,我做好晚饭,端上桌叫爹娘、相公、小叔还有小虎子来吃。小虎子吃了两口,便跑到院子里玩。我吃到一半,冲着屋外喊了几声,见小虎子没有应声,才发现小虎子不见了。小虎子一向顽皮,总喜欢爬到屋后的果树上去,我便让爹娘先吃,自己出门去寻。小虎子那日却没有去屋后,我找了许久,才在村头的槐树下找到他。等我拉着他回到家,就……就发现一家人浑身是血,都是血……” 陈氏说到这里,浑身颤抖,显然是惊吓未消。 沈青黛问道:“小虎子是你儿子?” 陈氏点头。 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吃到一半,顽皮跑了出去,一家人竟然只让儿媳独自出去寻,此事有些蹊跷。陈氏平日在刘家待遇,也可见一斑。 沈青黛沉思了一下道:“你回来可有见到狐狸?” 听到狐狸,陈氏明显一惊,慌乱地摇头:“没有,我没看到。” 赵令询突然道:“当年猎狐的故事,你知道吗?刘孝可有提过?” 陈氏一下瞪大双眼,随即就要哭出来:“我不知道,狐仙没杀我,就是放过我了,与我无关。” 赵令询冷斥道:“哪里来的狐仙?你分明是知道猎狐一事,还敢扯谎。” 陈氏吓得一下跪在地上:“大人明察,公公平日在家没有提过,我也是事发之后才知晓的。” 沈青黛上前把她拉了起来,轻声道:“你别怕,我问你,事发之前,你家,或者刘孝,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陈氏颤抖着站起身来,缓缓回忆道:“不同?我想起来了,自从村里要卖掉槐树之后,总听到有狐狸叫,公公便开始魂不守舍。对了,他还总去张大他们家,张大也过来过几次,每次两人都关上门,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聊什么,连相公都不知晓。” 赵令询眉头一皱,问道:“张大?是谁?” 一旁的里长接过话,小心翼翼道:“张大,也是当年猎狐的其中一人。”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3. 狐仙之怒03 免费阅读.[.aishu55.cc] 4. 狐仙之怒04 沈青黛和赵令询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下,心照不宣。 看来狐仙杀人事件,必然和当年的猎狐事件有关。 赵令询问道:“那张大现在何处?” 里长马上差人去寻。 沈青黛方才去拉陈氏之时,明显见其双手颤抖,似是摸到了她的痛处,趁她说话期间,果然发现了端倪。 她举起的袖口处,隐隐可见有红肿的伤口。 正思索要如何开口,一阵艾草气息,施净已经验完尸身走了进来。 赵令询问:“怎么样,可有异常?” 施净一脸凝重:“有些奇怪,他们四人周身无青黑色,喉咙及胃里也未见异常,不似有下毒的痕迹。不过,指甲却又隐隐呈紫黑色,又有些许中毒的迹象。” 沈青黛皱眉道:“这世上毒物千万种,不同的毒物,死者样貌体征也各有差异,你可验仔细了。” 施净见沈青黛说起来头头是道,便知她不是一无所知的庸才,想起先前夸下的海口,无奈道:“你说得不错,可是,这四人尸身损毁太严重,面部及周身全是撕咬的痕迹,皮肤几无完整之处,实在很难查探。” 赵令询看向一旁的陈氏:“你说,当日饭菜你也吃了?” 陈氏点头:“对,我是吃到一半才发现小虎子不见的。” 沈青黛急忙问道:“那你当日可有什么不适之处?有没有意识不清?” 陈氏想了想道:“没有,我去寻小虎子,找了许久,路上遇到许多人,我还向他们询问,并无不适之处。” 沈青黛脸色有些暗淡,根据目前来看,只有两种可能: 一:同吃一锅饭,陈氏并无任何不适,四人并未中毒,真的就是稀里糊涂被狐狸咬死。 二:有人提前下毒,让四人丧失动手能力,再利用狐狸撕咬,掩盖杀人手段,妄图以狐仙之说脱罪。 第一种可能,破绽太多,沈青黛不信。 而第二种可能,则在陈氏,他们一家同进同食,若是中毒,陈氏怎么可能安然无恙?除非,她在撒谎。 “娘,娘我饿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小童跑了进来。 陈氏忙拉过他:“谁让你过来的,不是说好了在家待着,不要乱跑吗?” 小虎子抬起小脸,一脸不情愿:“那里不是家,这里才是。我不喜欢春禾姐姐,我要找爹爹玩。娘你说他们要养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沈青黛不动声色蹲下,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糕点,递给小虎子。 小虎子看了一眼陈氏,见她正低着头,嫩乎乎的小手飞快接过糕点,张口便咬了起来。 沈青黛拉着他的手笑道:“小虎子,前天吃饭的时候,为什么偷偷跑出去了?” 小虎子咬着糕点含糊道:“他们欺负我娘,不做好吃的,我也不吃。我要出去找好吃的给娘吃,那槐树下面就有好吃的。” 沈青黛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陈氏,只见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很是局促。 之前的猜测不错,陈氏在这个家,处境确实不太好。 她继续问道:“那小虎子吃了没有啊?他们不给小虎子吃吗?” 小虎子睁着大眼,没头没尾道:“吃了,不好吃,不做好吃的给我们吃。” 沈青黛拍了拍小虎子的头,站起身来。 当日他们的确一同吃了饭菜,陈氏没有撒谎。 来之前她信誓旦旦地坚信必有蹊跷,结果一番口供及检验,反而证明了四人是被狐狸咬死的。 沈青黛陷入沉思,怎么会这样,难道自己真的猜错了? 赵令询突然问道:“事发当日,可有村民听到响动?有人见过狐狸吗?” 里长小声道:“隔壁刘伯家都未曾听到呼救声,大人你想,那狐仙杀人,悄无声息的,又怎么会让人看见听见。” 赵令询想了一下,接着道:“那十五年前,狐狸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谁先发现的?” 里长仔细回忆了一下道:“是刘孝和张大,他们三人经常结伴去打猎。卖了红狐之后,村里就经常出现狐狸叫,起初大伙也没当回事,他们三人依旧去打猎,结果,秦亮就被狐狸咬死了,还是刘孝和张大抬回来的。” 赵令询又问道:“秦亮家人现在何处?” 里长叹道:“哎,造孽啊。秦亮死后半年,他家娘子也就跟着去了,只留下一对兄妹。可怜的他们被远房亲戚带走,据说过得很不好,那女娃娃没多久也过世了。” 派去寻张大的人回来,报说张大今日一早便进城去了,还未归来。 待众人散去,留下他们三人。 赵令询才道:“你们怎么看?” 施净撇嘴道:“别看我,是你负责探案,我只管验尸。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武夫,接什么案子?” 赵令询转头瞥了他一眼,施净马上识趣地闭上了嘴。 沈青黛道:“我还是不信狐狸杀人,一定是我们漏掉了什么线索。施净,你不是说他们指甲紫黑,有可能是中毒吗,要不再验一下?” 施净为难道:“正常死亡指甲也会发黑,不过这四人指甲有些奇怪,我也只是怀疑。可是,那大儿媳她也吃了同样的食物,却没有中毒迹象,所以中毒的可能性不大吧。” 沈青黛想了想,既然杀人原因未知,那只能从杀人动机动机入手了。 沈青黛道:“依我看,四人死状凄惨,不排除仇杀,而且凶手用当年狐仙杀人为幌子,多半对当年之事颇为熟悉。” 赵令询点头道:“不错。既如此,我们应当从刘孝一家有无仇人查起,还有,当年狐仙杀人的实情。” 施净干笑两声:“两位大人,哪来那么多线索等着咱们去查?就咱们三个,线索没查到,人倒先累死了,我到现在都没吃饭呢,你们就可怜可怜我吧!” 赵令询细细一想,的确如此,先不说古槐村有近百户,聚集一起都要费些时间,最重要的是,他们坚信是狐仙杀人,对此大多三缄其口,若想要得到有用的线索,确实难了点。 沈青黛头微微扬起,笑道:“谁说我们一定要自己去找线索的,就不能让线索,自己过来?” 随即找来一张纸,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施净上前一看,惊道:“一两银子,又是一两银子,你疯了?” 沈青黛也不理他,走到门外交给里长让他贴上,又搬来两张桌子放在门口,自己则悠闲地坐在上面,不时晃悠着两条腿,十分惬意。 “等等,你不在这等着,干什么去?”沈青黛叫住施净。 施净摸着头道:“我去村里转转,没准我也能找到什么用的线索呢!” 赵令询难得一笑:“你老实会,若案子结了,得了赏都归你。” 施净受宠若惊,眨着眼就想往赵令询身上贴,赵令询眼疾手快,忙往旁边侧身。 村头,一大群人围在告示前议论纷纷。 村民大多不识字,围在那里猜了许久,都隐隐约约觉得与刘孝家的事有关。 待里长逐字逐句念完,凡提供刘孝家遇害当日相关线索,还有十五年前狐仙杀人线索的,提供报酬一两,村民一下子炸了锅。 一开始大家死活不愿意相信,直到方才在槐树下祭拜的几人亲口证实,自己确实得了一两银子,村民们纷纷撒开腿便跑,唯恐落后一步,被别人抢了先。 说几句话就一两银子,得来如此简单,巨大的金钱诱惑,让村民把对狐仙的恐惧感都压了下去。 施净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来提供线索的村民,他跟随探案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 有人拿着铁锹,有人挎着篮子,有人抱着鸡,有人牵着羊…… 远处还有人正一路狂奔,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他手忙脚乱地维持着秩序,好不容易指引着大家排好队,已经吼得喉咙冒烟。 赵令询同沈青黛也好不到哪去,两人被热情的村民包围。 村民们提供的线索五花八门,不消片刻,村里的八卦都已经尽数掌握。 沈青黛倒是淡定,和村民们畅谈无碍,很快打成一片。 赵令询就惨了,被几个多事之人围着索要生辰八字。 几人为了争着给赵令询介绍媳妇,险些要打起来。 赵令询一张俊脸铁青,看得沈青黛乐不可支,真是没想到,赵令询还有今天。 注意到沈青黛幸灾乐祸的目光,赵令询一个冷眼扫过去,沈青黛忙低下头。 两人好不容易搜集完有用的线索,抬头一望,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施净从椅子上爬起来,哑着嗓子道:“天都黑了,午饭都还没吃上,咱们能歇歇,明日再来吗?” 马车行在回去的路上,赵令询抱着剑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沈青黛整理着厚厚一沓线索,眼睛不自觉落到赵令询的字上。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的字,笔力雄健,丰筋多力。 字如其人。 怎么以前她竟会蠢到相信嫡姐,以为赵令询是个纨绔呢?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施净见她盯着纸张出神,探头过去。 沈青黛收起纸张,淡淡道:“没什么,线索太多,太杂乱,我把它分一下。” 施净看着厚厚一沓纸,笑道:“这么多,可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沈青黛点头,她已经把整理到的信息汇在一起,刘孝一家的事情,很快知道得一清二楚。 刘孝原本家贫,靠打猎为生。 但山中常有猛兽,他便时常与张大,还有死去的秦亮结伴上山。 狐仙杀人事件之后,刘孝同张大一起进城谋生,半年后发了财回来,便再也没有出去过。 刘孝家有两子,长子因跛脚,不太受老两口重视。 次子相貌周正,人也机灵,老两口一直偏爱有加。 长子刘冲虽身有残疾,性情确是极好的。 对父母他毕恭毕敬,对弟弟也照拂有加。 因识得字又有些学问,村民有难处,每央他帮忙,他从不厌烦,每次都有求必应。 待到娶亲年纪,在媒人说和下,娶了陈氏。陈氏貌美贤惠,性情温和,两人婚后恩爱,数日年如一日。 反倒是次子刘仲,仗着父母宠爱,每日里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还染上了赌瘾。 这些年,刘家的钱财也被造得有些招架不住,以至他名声在外,即便到了娶亲年纪,却无人敢把女儿嫁去。 后来,陈氏在村口遇着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娃春禾,见她可怜,便把她带回了家。 春禾模样俊俏,人也勤快,一过去就帮着陈氏里里外外打理家务。 老两口越看越喜欢,便有了把春禾娶进来给二儿子的打算。 没想到这刘仲竟有些看不上春禾,老两口好说歹说,终于撮合了两人。 因村里习惯,婚前相见不吉利,老两口便安排春禾住进村里另一处宅院,等着迎娶,谁知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这便是刘孝家的全部情况。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4. 狐仙之怒04 免费阅读.[.aishu55.cc] 5. 狐仙之怒05 施净听完,叹气道:“听你这么说,这些年刘家虽然富裕,可也算本分,并未有得罪什么人。刘仲虽有些吊儿郎当,但也没有丧天害理之举,并无仇人。至于那个陈氏,他们夫妻和睦,怎么可能动手?绕来绕去,不又回到原点了。这会不会,就是一起单纯的狐狸伤人案?” 沈青黛、赵令询异口同声道:“不会!” 赵令询抬眸正对上沈青黛诧异的目光,微风轻拂车帘,微弱的霞光照在少年肩上,他眸色清亮,坦坦荡荡,一如山间清爽的晚风。 施净看着两人笑道:“你们还真默契。” 沈青黛移开目光道:“案发现场的血迹,从屋内到门口,明显是有人朝着门口爬去。若一个人想活命,他会呼救,可是为何却又如此悄无声息呢?” 赵令询缓缓道:“正是如此。事发之时,周遭安静得过分,甚至隔壁都没听到动静,这实在太过反常。” 施净摊手道:“那不就是狐仙杀人,只有狐仙杀人,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 沈青黛歪头盯着他:“即便是狐仙杀人,也要有理由,它为何会杀人?” 施净道:“村里传言不是都说了吗,刘孝是当年猎狐人。” 沈青黛反问道:“当年猎狐人不止刘孝一个,还有张大,为何张大无事?既然狐仙神通如此广大,杀几个人不是杀,为何会留着张大?” 施净一时语塞。 沈青黛接着道:“我还留意到,陈氏胳膊上有伤,她应是有所隐瞒,刘孝家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施净心疼道:“照你这么说,那线索不都是没用的,合着那么多钱,都白花了。” 沈青黛道:“怎么是白花呢,当年狐仙杀人事件,还是有些线索。” 赵令询接着道:“是关于张大?” 沈青黛奇道:“你怎么知道?” 张大这条线索,是村民透露给她的,赵令询不该知道的。 赵令询道:“方才听下来,刘孝小儿子声名狼藉至此,但村民对刘孝本人却无恶言,可见他平时为人十分谨慎。所以,十五年前的狐仙杀人事件,线索从他身上只怕不好找,唯一的突破点就是张大。” 沈青黛点头:“正是。当年秦亮被狐狸咬死,刘孝同张大外出半年后回村,两人已经发了财。这个张大,便借着照顾旧友孤寡由头,屡屡出入秦家。时间一长,各种风言风语便传开了。据说,刘孝曾因为这事和张大起过冲突,有村民听到两人争执,还动手打了起来。经过此事后,两人还曾发誓不再往来。” 施净好奇道:“刘孝为人竟如此正派?” 想起陈氏手臂上的伤,沈青黛眼底一沉,淡淡道:“正派?恐怕不见得,刘孝肯出头,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施净撇嘴道:“那你们说,现在要如何查起?” 沈青黛看了一眼赵令询,赵令询随口道:“就按你想的去查吧。” 施净坐在对面,静静看着他们,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诡异的默契,有那么一瞬,他竟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多余。 沈青黛望了望远方,村头古槐孤立,枝叶轻轻摇摆,风过无痕。 可是,风总会再起。 “那就回到最初的起点吧,明日咱们查秦亮。” 施净愣住了,久久才道:“秦亮,他不是死了吗?” 赵令询淡淡道:“死人,才能带人找到想要的答案。这点,你不是最清楚。” 施净还是没回过神:“你们是说,要开棺验尸?” 见沈青黛点头,施净头都要大了,这两个人是魔鬼吗,真抓住案子不放了。 马车方进城,沈青黛刚想舒展一下,手还未举起,只觉身子一晃,整个人倒在赵令询身上。 赵令询陡然抬眸,瞳孔骤然紧缩,一下僵直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沈青黛虽身子还在赵令询怀里,头却结结实实撞到木板上。 她微微皱眉,伸手揉着头,试图缓解疼痛,完全没有意识到眼下的处境。 “你,你……你怎么还躺他身上,小心他把你扔出去。” 施净指着沈青黛提醒。 完了,完了,赵令询那个性子,不会真把沈青扔出去吧,好歹马车钱是他付的。 沈青黛后知后觉,从赵令询身上爬起,嘟囔道:“坐这么直,像个板子一样。” 施净吞了下口水,缩到一边。 “哪里来的贱民,敢挡本千户的路,活得不耐烦了是吧?”马车外传来一声厉喝。 “大人,是您的马太快了,小人避让不及啊。”车夫惨叫一声,语带颤抖。 沈青黛揉着头,从马车里钻出来。 一人穿着一件黑红锦衣官袍,骑在马上,身形彪悍,一脸傲慢,挥出去的鞭子正要收起。。 是镇抚司的人。 “呦,是中亭司的人,看着眼生,怎么现在中亭司都要这种小鸡仔了,哈哈哈。” 王千户笑得十分无礼,一张横肉的脸上带着挑衅,完全没把中亭司放在眼里。 沈青黛也不甘示弱,冷哼一声:“怎么,现在镇抚司找不到人了,竟拉些野狗来凑数。” 王千户怒道:“你敢骂我是野狗?” 沈青黛笑得灿然:“这可是你自己非要上赶着认的。” 王千户脸色一变,举起长鞭挥了过去:“找死!” 沈青黛忙躲到一边,王千户见她有些身手,又是一鞭甩来。 这次他出手十分狠厉,沈青黛没想到他会下死手,眼看就要躲闪不及。 一双大手从马车内伸出,牢牢抓住了鞭子。 赵令询掀起帘子,稳稳站在车前,晚风吹起他的衣襟,他的脸上神情明明是极淡的,却无端让人发冷。 王千户一看是赵令询,后悔得直想给自己两巴掌,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个主在中亭司呢。 “世子爷,方才不知世子爷在车内,多有得罪。” 施净不知何时下了车,拉着赵令询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要回中亭司复命,算了。” 赵令询一听,手正要松开,却听沈青黛一声清脆:“不能这么算了。”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一用力,王千户便从马上摔了下来,结结实实砸到地上。 沈青黛拍手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 施净嘴动了动,还是忍不住道:“适才你何不卖他个面子?” 沈青黛一脸无所谓:“不卖又如何?” 施净解释着:“你这样当场给他难堪,难保他以后不会记恨上。” 沈青黛问:“记恨上又如何?” 施净看他心无城府,耐心道:“自然是要找你的错处,给你使绊子。” 沈青黛笑了:“方才我与他可是无怨无仇,毫无过节,他不照样挑衅。可见,他要挑衅的不是我,是中亭司,所以现在得罪他的也不是我,而是中亭司。身在中亭司,左右他都不过放过,为何不趁着靠山在,先出出气,让自己畅快呢?” 听到“靠山”二字,赵令询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努力让自己伟岸成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山。 施净听她一番言论,突然觉得十分有理,甚至开始后悔没有趁机骂两句。 这些年屡屡受镇抚司奚落,每次都忍气吞声,现在想想,着实没有必要。 几人刚到中亭司,赵令询就推说有事,提前离开。 沈青黛便将今日情形仔细报给陆掌司,又滔滔不绝说了自己的探案思路,最后表示明日一早要去查验秦亮。 陆掌司听得昏昏欲睡,懒洋洋地点着头,挥挥手便让他们赶紧走。 沈青黛突然道:“关于这个案子,还请陆掌司给些建议?” 说完,沈青黛瞪着一双明亮的大圆眼,望着掌司,一脸期待,仿佛等待喂哺的幼鸟。 施净:“……” 陆掌司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沈青黛:“你是让本掌司给你建议?” 沈青黛点头,她的话应该很清楚吧。 这是她参与的第一个案子,一上来就是如此高难度,自然希望有人能指点一二。 陆掌司笑了,还真是个愣头青。 “就先按你想的去做吧,查不出来再来找我。” 出了门,沈青黛一脸不解:“为何陆掌司不愿指教呢?” 施净嘴一撇,没挨骂已经是万幸,还敢想指点。 回到兄长府邸,翠芜早已遣退众人独自候着。 翠芜看着沈青黛取下来的口袋,走时满满当当,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小姐,银子都花出去了。” 沈青黛难掩兴奋,拉着翠芜说了自己以银子换线索的妙思。 翠芜忍不住赞道:“小姐这事办得真漂亮。” 等沈青黛换好衣服,翠芜才道:“方才公子来过,说是要等小姐一起用膳,我推说你还在休息。只是以公子的性子,恐怕还在等着。” 沈青黛想了想道:“那快些去吧,不好让兄长久等。” 沈宗度正等在桌前,因不确定要等多久,索性执了一本书,慢条斯理地看了起来。 见沈青黛过来,他忙让人把书收了起来。 “妹妹休息了一日,今日看着大好了。”见沈青黛脸色不似前几日惨白,沈宗度面露欣喜。 沈青黛恭维道:“都是兄长照顾的好。” 沈宗度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用修长的手指夹着,在沈青黛跟前晃了晃。 从登州一路走来,沈宗度都是一副端正有礼的模样,鲜少露出这样神色,沈青黛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沈宗度不再逗她,把信递过去:“爹爹的信。” 沈青黛有些吃惊:“我昨日才到京城,爹爹来信竟这么快。” 沈宗度一副吃醋的样子,叹息道:“你前脚刚出山庄,爹爹后脚就写了信巴巴地让人送出,这个待遇,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沈青黛眼眶一红,低头拆开了信,从头到尾反复看了几遍,才收起来。 沈宗度本来是想让她高兴点,谁知反勾得她略有些伤感,忙请她坐落,让人上菜。 他夹了个点心递过去:“知道你喜欢海味,不过你身体弱,晚上又不宜食寒,我就没让人准备。这个带骨鲍螺,据说京中贵人们都挺喜欢,你尝尝。” 翠芜在旁笑道:“公子对吃食一向不讲究,今日竟让人做了这时兴菜,真是难得。” 沈青黛一看点心精致小巧,焦黄中透出丝丝奶香,顿时食欲大振,夹起一尝,的确美味,与自己以往吃的点心完全不同。加之忙了一天,中午又未曾进食,她一连夹了四个,吃了个干净。 “还有吗?” 沈宗度见她吃完眨着眼看着自己,一时有些窘迫:“没有了。” 实在不是他抠,只是见她柔柔弱弱,没料到她竟有如此好胃口,故准备的不多。 这下沈青黛也尴尬住了,在山庄时,不管饭菜多精致多难得,只要她想吃,永远都会有,是以她才会一口气吃了个净光。 翠芜看出两人的窘迫,忙调笑道:“小姐,京城吃食讲究一个精致,这一桌子吃饭,拢共就四个,都给你吃了。可怜公子忙前忙后,连个味都没尝,就没了。” 沈青黛尴尬一笑,低头扫过桌上的空盘,刘孝家饭桌上的一幕蓦然浮在眼前,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她全明白了。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5. 狐仙之怒05 免费阅读.[.aishu55.cc] 6. 狐仙之怒06 晨光尚熹微,沈青黛已经坐上了马车赶到城门口。 对于昨晚无意间的发现,沈青黛激动得一晚上翻来覆去,天不亮就迫不及待地出发。 因昨日已经同掌司报过,今日可直接赶往古槐村,他们约好在城门口碰面。 马车里有些闷,沈青黛也坐不住,才下了马车,抬眼就见赵令询正远远坐着,在一方狭小的桌前吃着馄饨。 清晨的薄雾混着馄饨摊上袅袅的热气,他的脸看得不甚真切,如梦似幻。 沈青黛没由来地一阵恍惚。 她见过他以往的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也见识过他现在的严正冰冷生人勿近。然而,这样鲜活的赵令询,她却从未见过。 虽有些陌生,却无比些亲切,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赵令询吃完,从腰间拿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方起身,视线一落,便再也移不开。 烟柳疏影下,一道高挑的身形影影绰绰,脸上晦暗不明。 隔着烟柳,隔着薄雾,隔着不可追忆的岁月,两人视线冷不防碰到一起。 霎时天荒。 施净从一旁钻出,猛地拍了拍赵令询。 “发什么呆,还不上车。” 赵令询回过神,转头扫了他一眼。 施净没由来脊背生凉。怎么回事,他今日穿的也不少啊。 马车比昨日的宽敞许多,可供人坐卧,坐垫是软的,车上早已备好了茶点。 施净不停咂舌,他第一次坐如此豪华的马车,一路走一路摸,还不忘拿几个点心。 沈青黛手摸着额头,偷偷瞅了几眼赵令询,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怎么在路边吃东西?” 她记忆中,赵令询用膳一向讲究,甚至有些苛刻。 还在登州忠勤伯府的时候,为了伺候这个短暂停留的世子爷,全府上下整日都严阵以待,在吃食上更是不厌其烦。 然而大多吃食他都入不了他的眼,府内怕扔了可惜,最后被他浪费掉的食物,顺带便宜了她这个伯府庶女。 忠勤伯府二小姐她只做了六年,便被逼着跌下悬崖。 没想到因祸得福,醒来竟然到了富可敌国的归远山庄。 她也从一个没娘疼无爹爱的小庶女,一跃成为了归远山庄的少庄主。 在山庄两年,爹爹对她宠爱异常,任她在庄上胡闹,从不加以约束。 她在伯府上刻意装出的乖巧柔顺,荡然无存,开始回归本性,肆意洒落。 若早知掉下悬崖会成为归远山庄少庄主,会遇到爹爹,哪里还用嫡姐和忠勤伯夫人刻意陷害,自己一早主动跳下去了。 施净放下手里的糕点,笑道:“因为他,穷。” 沈青黛方从回忆中抽身,便一脸愕然。 赵令询,穷。 赵令询是谁,肃王世子。 肃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肃王府会穷。 施净看沈青黛一脸震惊,肯定道:“没错,他还欠着我银子呢!” 赵令询恨不得把施净扔出去。 施净见她还是不信,得意一仰头:“半年前,他瞒着王府来到中亭司,王妃亲自带人去抓,结果他一意孤行,就是不肯走。王妃一气之下,就要断了他的用度,现在他只住在王府,吃穿用度,都要自食其力喽。” “我就想不通了,中亭司到底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的,非要一头扎进来?” 赵令询抓起一块点心塞到施净嘴里:“吃你的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村,沈青黛一刻也不停留,便往刘孝家走去。 施净见她一下马车,直奔刘孝家,有些不解。 “不是说今天要验秦亮,怎么还去刘孝家?” 沈青黛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颇有些不满。 施净不明所以,只得跟着进了刘孝家。 一进门,沈青黛就走到桌边,拿起桌上中间一个空了的盘子。 “你们有没觉得,这个盘子有些奇怪?” 施净盯着看了许久,还是摇摇头。 “哪里有什么奇怪,一个普通的盘子而已。” 赵令询仔细瞧了许久,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沈青黛道:“你们不觉得,它太干净了吗?” 经她这么一提醒,赵令询才反应过来。 刘孝一家被狐狸攻击之前,正在吃饭,而其他盘子中都有食物剩余,唯独这个盘子是空的。 仔细看去,虽有些许食物残留的痕迹,但却过于干净。 刘孝家一向富裕,尽管因小儿子嗜赌,家境有所败落,但绝不会穷到要把盘子舔干抹净的地步,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施净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这么好吃,盘子都快舔干净了。” 沈青黛头疼,施净的心思,永远不在破案上。 不过他的话,确实问到了点上。 这盘装的到底是什么菜? 里长带着陈氏走了进来,两人本就忐忑,见他们三人围在桌前,更是不解。 沈青黛抬眼一瞧,陈氏今日依旧一身白衣,鬓间一朵白花,半低着头,眼眶略微红肿。 “陈氏,这盘是什么菜?” 陈氏抬头,满脸诧异,待看过去,眼神竟有些惆怅。 “是桂花坛子鸡。” 桂花坛子鸡是由中药浸泡后,用陶罐焖制而成,肉嫩骨酥,确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沈青黛并无多余的表情,接着道:“那这道菜,你可有动筷?” 陈氏眼神一变,露出惊讶的表情,没想到这位大人看着年纪不大,眼光却如此毒辣。 赵令询见陈氏有些犹豫,遂道:“中亭司面前,若有虚言,一经查证,是要挨板子的。” 陈氏一瞬恐慌,低声说道:“回大人,这道菜,我却不曾用过。” 沈青黛话已经问完,心中已有了主张。 “施净,刘孝一家的尸身,你还要再验一遍。” 施净不傻,听沈青黛方才的问话,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三人便离开现场,回到停尸房。 因昨日已经开胸验过,尸身味道更大了,一进屋一股刺鼻气味扑来。 沈青黛同赵令询站在一旁候着。 施净仔细翻了几人的胃部,把一些残渣收拢在一起。 一炷香的功夫,便提取出了一些黑色残渣。 细细辨认了一番,他登时脸色大变。 “曼陀罗。是曼陀罗没错,他们几人皮肤干燥潮红,瞳孔散大,指有紫绀,是曼陀罗中毒迹象。” 沈青黛一听,长舒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施净这才理解方才沈青黛眼中的不满,因自己的疏忽,险些错失真正的死因。 再看向沈青黛时,他脸上除了一些敬佩,也多了几分愧疚。 里长同陈氏等在门外,一直不安地朝停尸房内张望,也不知他们为何要再验。 三人走了出来,将白布包着的曼陀罗种子放在桌上。 里长见他们面色沉重,上前问道:“几位大人,今日又来查验,可是有什么发现?” 沈青黛道:“他们是被狐狸咬死的没错,不过罪魁祸首,确是这曼陀罗。” 里长同陈氏皆露出惊异之色,尤其是陈氏,沈青黛暗暗观察,见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瞪大了双眼,一时也有些疑惑。 她继续道:“曼陀罗,有止痛之效,但如果食用过量,就会精神错乱、意识模糊产生幻觉。在狐狸出现之前,他们四人应该已经服用了过量的曼陀罗,所以当狐狸撕咬的时候,他们要不是没力气反抗,要不已经陷入昏迷,最终才导致这场惨剧。” 里长面色惨白,声音都微微颤抖:“不,不是狐仙,他们是被毒死的,是谁那么狠心?” 沈青黛脸一转,看着陈氏:“那就要问问这个幸存的刘家媳妇了。” 陈氏见沈青黛怀疑她,拼命摇着手:“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里长不自觉离陈氏远了一些。 沈青黛静静看着她:“你说不是你,那你说,是谁下的毒,除了你,谁能悄无声息在坛子鸡中放入曼陀罗?” 陈氏的嫌疑的确很大,刘家的餐食都经她之手上桌,她若想下毒,轻而易举。 施净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一家人只有你幸存下来,原来你早有谋划,只把曼陀罗放进坛子鸡中。自己随便吃些其他的,看坛子鸡吃完,再找借口出去,这样一来,你就完全撇清了关系。” 陈氏急得哭了出来,也不知如何申辩,只不住地说着:“我没有,我没有。我为何要害他们?” 沈青黛脸色一沉:“你当然有理由,因为你在这个家并不好过。” 此话一出,众人皆震惊了,尤其是陈氏,她止住哭声,双目有片刻的呆滞。 里长有些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道:“大人,陈氏同刘冲一向恩爱,村里人人都可以作证,每次陈氏回娘家,刘冲能跟就跟,没时间跟着,也总会提前到村口等着她回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下狠手,但刘家绝对没有亏待她。” 沈青黛微微蹙眉:“是吗,那她胳膊上的伤从何而来?” 陈氏抬头望着沈青黛,突然一声凄厉大笑,声音在已略显荒芜的宅院中,更添几分森然。 “哈哈哈……是的,我恨他们,我恨不得他们死。” 说完,她不管不顾,一下拉开衣袖。 一条条伤疤遍布整个胳膊,有划伤,有烫伤,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带着红肿,像一条条蜿蜒的虫子,触目惊心。 里长吓得退后两步:“这,这怎么可能?” 陈氏盯着自己的手臂,脸上仿佛披了层薄雾,声音也有些木然:“怎么不可能,这就是刘家造的孽。” “刘孝他们夫妇,就是恶鬼。”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6. 狐仙之怒06 免费阅读.[.aishu55.cc] 7. 狐仙之怒07 陈氏的称呼变了,她直接称呼了刘孝的名字。 几人面面相觑,就连一旁的赵令询,都罕见地皱起了眉。 看到几人的反应,陈氏轻蔑一笑,她就知道,不会有人轻易相信。 恶鬼总是擅于隐藏。 不知是不是下毒被看破,陈氏已经无所顾忌,一改之前柔弱的姿态。 “那年我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被花轿抬着风风光光进了刘家。进来之后,公婆和善,相公疼爱,我以为自己攀上了好人家,满怀着真心,希望能一直侍奉公婆,与相公白头恩爱。” 陈氏缓缓说着,抬头望着天空,像是在追忆那段短暂的光阴。 “你们应该听说了,刘孝夫妇总是偏向小儿子刘仲。起初,我以为是老人家对小儿子的一点偏爱。可时间一长,我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明明相公有学识有善心,村里村外谁见了都要夸上几句,可他们就是看不见,只要他们兄弟两人在一起,他们永远只看得到刘仲。家里的吃穿用度,永远以刘仲为先。每季衣物,都是他拣剩下给到我们。一桌吃饭,永远把最好的放在他那边。我和相公,就像,就像是寄居在他们家的客人一样,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陈氏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不甘,但似乎更多的是无以言说的心酸。 沈青黛突然眼眶一红,想起了自己在忠勤伯府的那段日子。 这下众人脸上有了些变化,父母非圣人,一碗水端不平也难免会发生,不过刘孝这偏心的确有点过了。 陈氏继续说着:“后来我明白了,他们,就是嫌弃相公腿脚不方便。可相公有什么错,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明明是刘孝的错,十五年前他同张大争执,张大出手时,不慎砸到相公,这才导致相公如此。” 赵令询同沈青黛互换了一个眼神,张大和刘孝肯定有问题。 “就这么过了两年,我生下了小虎子。小虎子是个男娃,模样乖巧,身体康健,老两口很喜欢,我们一家人总算欢喜过了两年。我曾一度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就要这么一直过下去,可哪里知道,往后岁月,竟都是我噩梦。” 说到这里,她眸光骤然一冷:“都怪他们,他们溺爱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染上了赌瘾。” “刘孝夫妇有眼无珠,一直宠爱这个逆子。他有什么好?他哪里比得上相公?” 再提到刘仲,陈氏近乎疯狂地咆哮了一声,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恨意。 沈青黛听到这里,眉头微蹙。 她听出来了,陈氏恨透了刘家小儿子,但似乎对自己的相公,很是鸣不平。 “刘仲染上了赌瘾,不断拿家中的东西去赌,日夜宿在赌坊,很快家里就发现了。相公劝刘孝夫妇不要再给他钱,他恼羞成怒,动手打了相公。相公腿脚不灵便,自然不敌他,我去拉他,也被他挥拳打倒在地。刘孝夫妇就在一旁,却只看着,并不阻止。” 沈青黛听村民说起过,刘家有些败落,便是从刘仲染了赌瘾开始。 “刘仲越赌越大,家里开支开始有点支撑不住,他们便打起了相公的主意。因为相公通些文墨,字写得极好,又擅丹青,他们便逼着相公每日去城中帮人写信,去卖些书画挣钱。一次两次还好,可长此以往,相公哪里受得了。有次雨后路滑,相公腿脚本就不便,不小心就摔到山坡下,被人给抬了回来。” 陈氏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我见相公被抬回来,想到他数日的辛苦,一时不忿,多说了几句。谁知刘孝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我从小到大哪里被人这样打过,也怒了,忍不住和他辩驳。哪曾想,却把刘孝惹急了,他让旁边的阮氏把我按住,拿起桌上剪刀就往我胳膊上划。我疼得大叫,相公拖着病弱的身子过来阻止,却被他推倒在地。” 众人忍不住抽了口凉气,刘孝一个长辈,私下竟如此行事,实在让人心惊。 沈青黛沉默了,她知道陈氏胳膊上的伤有隐情,但没想到竟然是如此。 一个弱女子,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无依无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种无助的感觉,她怎么会不懂。 赵令询眉头紧锁,陈氏口中的刘孝实在和村民口中的相差甚远,若陈氏没有说谎,那他这种残忍凶狠的性格,绝非一两日而成。 施净用手握住拳头:“畜生!” 陈氏低头凄然一笑:“这算什么,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相公受伤之后,他们见相公不能外出挣钱,便开始指桑骂槐,暗指我们吃白饭。相公初时还忍着,我也一边喂养小虎子,一边照顾相公。可有一日,我不过是饭做得晚了些,刘孝便指使我那婆婆阮氏打骂于我。那日天黑得早,蜡烛已经燃上,阮氏抓起蜡烛便把滚烫的蜡油浇在我胳膊上。” 沈青黛再也听不下去,愤然道:“真是岂有此理,你相公呢,他也不管。” “相公怎么会不管,他听到我呼救,就跑了出来,却被刘仲按在椅子上,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受苦。相公怕我被继续打骂,伤未痊愈,便提出继续进城谋生。” “相公去城里谋生,我在家情况却并没有好转。他们每日出去赌,赌赢了还好,赌输了就找人出气,我就免不了被打骂。为了小虎子,为了相公,我只能忍着。” 沈青黛听出了一些不同,疑问道:“他们?” 陈氏苦笑一声:“你听出来了,对,就是他们。我们也以为,是刘仲染上了赌瘾,刘孝夫妇宠爱才不断的给他银子。直到有一日,相公无意间发现,刘孝同刘仲一起从赌坊出来,这才明白,原来有赌瘾的不止是自己的弟弟,还有他的亲爹。” 怪不得,沈青黛总觉得哪里不对。 小儿子染上了赌瘾,眼瞅着就要把家败坏,自己不但不帮着劝,反而拿着银子让他挥霍。原来是他自己也跟着染了赌瘾。 “之后,刘仲的名声越来越不好,以至于没有媒人肯管他的婚事。刘家的家业也再经不起祸害,刘孝夫妇这才慌了起来。刘孝自己戒了赌,开始管起刘仲,可刘仲哪里肯听他的话,依旧照赌不误。家里每况愈下,相公他……他常年受累,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陈氏声音哽咽,长舒一口气道:“我被打骂的日子,终于在遇到春禾之后有了好转。” 春禾? 沈青黛这才想起,她听村民说过,春禾就是前阵子刚被陈氏拣回家的孤女。 春禾被刘孝夫妇看上,想要她嫁给二儿子刘仲。 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们总要避讳着点,以免打骂陈氏吓到春禾。 听陈氏说完,施净一脸愤然:“既然他们如此苛待,你们为何不分开居住,还要受他们这鸟气?” 陈氏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与不安。 里长叹息一声道:“真是没想到,刘孝居然是这样的人。你怎么也不同村里明说情况?” 陈氏苦笑一声:“我就算有胆子说,也不见得有人会信。刘孝的手段,你们没有见过,若是我说了,他有的是办法对付我们。若到时候再反口说我诬陷,我要如何辩解?更何况,还有相公,还有小虎子……” 里长虽也觉得她不容易,可还是说道:“那,那你也不能杀人啊,那可是四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陈氏抬起一双水润的眼睛,摇头道:“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是恨刘孝夫妇,恨毒了刘仲,可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见几人还是不信,陈氏喊道:“他们是该死,可我相公呢,我没有理由杀他,我为什么要杀他,相公是我在这个家唯一的希望,我不可能害他。” 沈青黛被她这么一叫,脑子瞬间一团乱麻。 本来她觉得很清晰的事情,一下下变得模糊起来。 她坚信死者四人是被药物导致丧失行动能力,而方才的尸检结果正好证明了她的推论。 四人死亡的关键,就是桂花坛子鸡中的曼陀罗。 而当天的饭,是陈氏所做,菜也是她亲自端上桌的。 除了她,别人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毒。所以,她才认定,陈氏就是凶手。 可现在她突然觉得,或许是自己过于想找到答案,太急于证明自己,而忽略了许多重要的问题。 这个案子疑点还有很多。 其一,陈氏就算恨全家人,可对自己儿子她绝对真心。若真是她下毒,她怎么保证那么小的孩子不会嘴馋去夹肉吃?若小虎子果真夹肉被她制止,刘孝一家怎么不会起疑心? 其二,曼陀罗不是寻常可得之物,古槐村并未见种植。她终日在家,若真是她下毒,她又是如何拿到的?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狐狸。真正导致四人死亡的是狐狸,那么狐狸为何会出现在刘家? 千头万绪积压在胸中,沈青黛一时想不明白,手扶着额头,努力让自己静下来。 “喝一口,或许可以清醒一下。” 赵令询不动声色递过一个酒壶。 沈青黛接过,一口进肚,燥辣感直涌上来,瞬间清醒了不少。 还未递给赵令询,就见一人神色慌张,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里长问道:“跑什么呢,没见几位大人在查案?” 那人停下,喘了口气:“张大,张大死了。”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7. 狐仙之怒07 免费阅读.[.aishu55.cc] 8. 狐仙之怒08 张大居然死了。 他们还未来得及审问张大,他就突然身亡。 这实在出乎几人的预料。 陈氏的话一时也分辨不出真假,几人便决定先去张大死亡案发现场。 张大死在村口槐树旁的水沟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张大的儿子张言。 沈青黛三人赶到的时候,张大已经被人捞了上来。 槐树旁聚满了看热闹的村民,议论纷纷。 “就是狐仙杀人,你看,和刘孝家的一样。” “难道真的是狐仙索命来了?” “嘘,嘘小声点,不要命了,也不怕狐仙听到。” 里长让众人散开,三人这才走了上去。 已经见识过停了两日的尸体,再见到死人,沈青黛已经从容了许多。 她看了看死者,约摸五十多岁,五短身材,身上穿的灰衣已经被血染红,因是刚从水中捞出,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一团团地覆盖着整张脸,活像个水鬼。 如村民所言,他的死法和刘孝一家相似,表面上看,确实是被动物撕咬而亡。 然而沈青黛还是看出了不同:“刘孝一家虽是被狐狸咬破喉颈,但并没有这么……血淋淋。” 赵令询明显也意识到了这点:“他被狐狸撕咬得有些过分,尤其脖子这块,倒像是刻意而为。” 施净懂他们的意思。 经过上次验尸失误,这次他不敢再有任何轻怠,连准备都格外细致起来。 沈青黛走近,收起他身上的动物毛发,红色的,和刘孝家发现的一样。 她又伸头看了看旁边的水沟,水不深,只到小腿的位置,应该淹不死人,但也不排除特殊情况。 “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张言哽咽道:“昨日父亲说要进城,我们在家等了一晚也未见他回来。他以往也在外留宿过,可最近村里出了事。我父亲他……他也是当年的猎狐人,我不放心,今日一早就出门去寻,找着找着就在槐树下发现了狐狸毛,我心下焦急,预感到不好,就在四处去找,结果就在水沟里发现父亲。” 沈青黛问道:“你父亲临行之前可有饮酒,他有没饮酒的习惯?” 张言想了想道:“我父亲素日不太饮酒,也就前几日,刘叔过来的时候,两人喝过。昨日出门前,父亲并未饮酒。” “不是饮酒以至无力,被狐狸咬伤后,跌入沟中身亡。” 施净听出沈青黛的言外之意,在一旁答道。 沈青黛看了看尸体道:“我当然知道不是溺亡,他虽全身上下皆泡在水中,尸身肿胀,但却腹内平平。头发衣物上虽有沟中水草,手脚指甲内却无淤泥,明显是死后掉入沟中。” 赵令询跟着道:“张大的死法同刘孝相似,凶手都是用狐仙杀人作为幌子,以图掩盖真相。刘孝一家在狐狸面前无力反击,是因为中了曼陀罗的缘故。你看这四周,毫无挣扎痕迹,显然张大在狐狸面前也是如此,只有找出张大为何任由狐狸撕咬,才能知道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施净点头道:“沈兄方才不是怀疑他是否饮酒吗,我可以确定他没有饮酒,我在他口中并未闻到酒味。若他饮酒导致无力,那必然喝了不少,酒气消散至少要十二个时辰,从他昨日外出,到现在不足十二个时辰。” 沈青黛本就是猜测,见施净却如此认真分析,毫无昨日懒散之态,不由点头。 赵令询不再多言:“你接着验。” 沈青黛转向张言,接着问道:“你父亲近来可有异常之处,素日里有没什么交恶之人。” 张言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才说道:“近年来,我父亲身体不好,也不太常外出,哪里会得罪什么人。至于异常之处,就是从村里经常有狐狸叫之后,他就开始自言自语,有时候半夜还会被吓醒,他是当年的猎狐之人,听到狐狸叫,自然会害怕,也不算异常吧。” 他这样想也没错,作为当年的猎狐人,槐树被卖后,半夜听到狐狸叫,失常也在情理之中。 已近四月,因是暖春,槐花已发出细小的花苞,风吹过,幽幽清香起起伏伏,沈青黛方才紧张和疲劳稍稍缓解。 突然,她眼前一亮:“当初村里要卖槐树的时候,你父亲没有反对?” 张言愣了一下,缓缓道:“没有,父亲大约是忘了当年祭拜槐仙之事。” 若张大真信槐仙能镇狐仙,怎么可能在卖掉槐树一事上,态度如此随意。 “那刘孝呢,当初他有反对吗?” 张言摇摇头:“应该没有,若有人反对,村里会讨论,可那木材商给出了天价,不会有人拒绝。” 赵令询会意,把里长叫到沈青黛跟前。 里长十分肯定道:“刘孝当时绝对没有反对,我记得很清,他听到古槐能卖五百两的时候,还十分高兴。” “五百两?” 施净俯在尸体旁的身子一下站起,因刚摸过尸体,一双手套上鲜血淋漓,看起来很是骇人。 沈青黛后悔了,她就不该相信,施净会认真。 见沈青黛又是一脸鄙夷,施净忙低头继续检验。 赵令询也略微吃惊。村民们说天价的时候,他只当村民没见过世面,确实没想到一棵槐树,竟能卖五百两。 沈青黛盯着槐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问道:“那木材商呢,现在何处你可知道?” 里长摇头:“我们刚说要卖树,村里半夜就有狐狸叫,没两天就出事了。木材商也不知道怎么听说了,就过来说不买了。就算他要买,我们也不敢卖啊,于是这事就黄了。” 沈青黛追问道:“你们是怎么联系的,知道他的来历还有住处吗?” 里长还是摇头:“我们联系不多,每次都是他直接上门,我根本不知道他从哪来,又住在哪。” 一棵树,五百两,的确是天价。刘孝和张大,没有反对,好像也说得过去。不过,这个价格…… “张大的死因找到了。” 施净起身,擦了擦手,骄傲地望着沈青黛,一脸求夸赞。 沈青黛忙走了过去:“他是怎么死的?” 施净缓缓道:“被勒死的。” “张大虽看似被狐狸撕咬,但身上爪痕处却甚少有血痕,应是死后被抓伤。他虽被水泡过,但面部依旧可见青紫,眼部有出血,喉软骨处有损伤。此外,如世子所言,他的颈部的确有问题。凶手本想刻意隐瞒,却也露出破绽,他的脖子虽被狐狸撕咬得面目全非,但你们看这里……” 沈青黛、赵令询两人凑上一看,果然见张大脖颈间有一处不甚明显的勒痕。 沈青黛忍不住夸道:“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下,这么快就查了出来。” 施净趁机凑上去:“看在我如此辛苦的份上,改天请我去乐仙楼怎么样?” 赵令询把他揪到一边:“等查完案子,我请你。” 施净一撇嘴:“你,拉倒吧。别忘了,你还欠着我银子呢!” 赵令询顿时面上无光,憋着气不说话。 张言听到施净说自己父亲还是被勒死,愣了一会,冲到几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请各位大人查明真相,让我父亲安息。” 赵令询让他起身:“中亭司办案,为的就是抚逝者之灵,慰生者之心。” 抚逝者之灵,慰生者之心。 赵令询字字千钧,一声声落在沈青黛心里,如和风入春水,涟漪不止。 她偷偷望向赵令询,古槐婆娑的树影落在他脸上,让他的坚毅有了几分不可琢磨的温情。 “不是狐仙杀人?” 人群里窃窃私语。 沈青黛被吵的头疼,站在树下,朝着村民道:“诸位乡亲,刘孝一家,还有张大,不是被狐仙杀死的。是有人借狐仙的幌子,完成不可告人的目的。各位乡亲,若有线索,可以随时找到我们提供。” 说完,也不管村民如何议论,他们便朝水沟边走去。 当务之急,是查出凶手。 沈青黛看了看附近杂草丛生处,现场脚印杂乱,明显可见人被拖行的痕迹,却并无动物经过的痕迹。 “你们是从这个方向把他拉上来的吗?” 张言点头:“是的,只有这个位置下去比较方便。” 沈青黛眸光一闪,继续问道:“那你下去之前,可有留意到是否有痕迹?” 张言思索了一会,才懊恼道:“不记得了,当时我一看到父亲在沟里,六神无主,只顾着去拉父亲,没有留意。” 张大死亡原因找到了,可这里却未必是案发现场。 如果这里是案发现场,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可现场却并无挣扎的痕迹,甚至连动物经过的痕迹都没有。 如果这里不是案发现场,那张大就是被人在别处杀害,又抛尸在这。 刘孝和张大之死,作案手法一致,凶手必定是同一人。 若是张大被杀然后抛尸在此,那凶手能勒死张大,继而抛尸,在体力上必然占优势,也就是说:陈氏,或许不是凶手。 “你们看,这是什么?” 赵令询扒开草丛,眼前赫然出现一朵紫色的小花,花瓣颜色尚鲜,应是刚落下不久。 沈青黛弯腰捡起,细一辨认便道:“是丁香花。” 里长脸色骤变,结结巴巴道:“丁……丁香花?” 水沟附近并无丁香树,丁香在古槐村也并不常见,里长显然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哪里有这丁香花?” 里长咽了下口水:“那个死了十五年的猎户,秦亮,他家就有一株丁香树。”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8. 狐仙之怒08 免费阅读.[.aishu55.cc] 9. 狐仙之怒09 秦亮,第一个被狐狸咬死的猎户。 一切果然又回到原点。 看来他们之前猜的没错,若想查明狐狸杀人案,必须先弄清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案情虽一直扑朔迷离,一个接一个的意外来临,沈青黛却有种感觉,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秦亮家在村西头,离进村东头的古槐树有很长一段距离。 几人来到秦亮家门前,停住脚步。 秦亮家与其他村民处一样简陋,不同的是更加衰败。 屋檐房顶上长满了杂草,墙体斑驳,一片片裸露在外,像极了一个衣不蔽体的苦命人。 木门摇摇欲坠,落着的铜锁锈迹斑斑。 沈青黛走过去看了看门锁,发愁要怎么打开。 赵令询眼神示意施净,施净一脸不情愿,还是走上前去,从袖中掏出一个铁丝,一番捯饬,锁开了。 里长看得目瞪口呆,跟着几人走了进去。 小小的院落内,一间正房,左右有房屋两间。 院中杂草遍地,落地生根,墙角的丁香花,如烟似霞。 极致的荒芜,极致的绽放。 众人抬眼望去,一片片丁香花瓣迎风摇曳,带着数十年的不甘与寂寞,不遗余力地散发着浓香。 谁能想到倾颓之下,竟有如此让人震撼的生长力。 沈青黛好一会才从痴迷中清醒,轻咳了一声:“没想到秦亮一个猎户,还有如此情调?” 里长忙否认道:“他哪懂得这些,都是他那夫人喜欢。他丈人是个穷教书先生,他夫人跟着她父亲,学得几个字,一向喜欢这些不中用的。秦亮别看是粗人,最懂得怎么疼人。他夫人喜欢这花,他就花了一个月的钱,买了这棵树种下,当时才那么一点大,如今竟这么高了。” 物是人非,如今丁香绽放,当年的赏花人却早已魂归尘土。 若他们夫妇还活着,看到如今这花,不知会是如何的恩爱场景。 里长比划着,继续说着:“秦亮花了一个月的钱,就买了一棵树,村里人笑了他许久,他却乐呵呵的,说是夫人喜欢。他那夫人,的确是喜欢,有人还曾听到,她在墙边念诗,什么丁香枝头的。” 沈青黛望着一片雾紫,眼中无端带着几分清愁: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赵令询的心突地一紧,眼圈泛红,转向一边,不敢再去看她。 施净浑身鸡皮疙瘩起一身:“咦,别念了。你平日看着还好,一念诗,怎么娘娘们们的,怪渗人的。” 还沉浸在伤感氛围里的沈青黛,一下从悲伤中抽离。 “施净,你不说话,我不会觉得你哑巴了。” 施净马上捂住嘴巴不说话,毕竟乐仙楼的大餐还要靠沈公子。 沈青黛调整了情绪,开始四下查看,突然她的目光又落回到丁香树上。 赵令询看了看丁香树:“这棵树有什么问题吗?” 沈青黛摇摇头:“树没问题,可是你看树下,竟然少有枯叶,落花都如此稀疏。” 赵令询看了看,的确如此。满院都是枯叶,落花甚至都飘到门口,可唯独树下,却干干净净。 施净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对这里进行了打扫?” 若是有人进行清扫,那目的不言而喻,必然是为了掩盖什么。 赵令询深觉有理:“我们四处查看一下,看看有没有线索。” 施净现在一听线索两个字,就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下意识就去找。 沈青黛并没急着去找,而是在思考别的问题。 若这里才是案发现场,那凶手和死者是怎么进来的? 门上落着锁,难道是爬墙过来? 凶手和死者同时出现在这里,应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约,那为何非要约在这里? 沈青黛仰着头,想先看看四周围墙有没有翻越的痕迹,奈何身高有限,根本也无济于事。 赵令询看她努力伸直脖子,一直试着往上跳,忍不住低头轻笑。 一道身影闪过,沈青黛抬头,见赵令询已经纵身飞到屋顶。 房屋年久失修,常年风吹雨淋,瓦片已经变得脆薄,泥土也有些疏松,赵令询方一上去,就有细细的尘土飞扬而下。 施净正在屋檐下,一下迷住了眼睛,眨着眼对着屋顶上的赵令询破口大骂。 “赵令询,你个混蛋,要上房,你也不说一声,迷了老子一眼,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还有老子的衣服,你要赔给我一件新的。” 沈青黛忙安慰道:“我赔,我赔,你先安静点。” 施净心下一喜,抿着嘴忍住笑,马上消停下来。 赵令询仔细看了下四处,便从房顶轻飘飘落下。 沈青黛上前问道:“怎么样?” 施净一脸不解,什么怎么样? 赵令询缓缓道:“并未见有什么痕迹。” 沈青黛还是有些怀疑,转身问向里长:“张大懂什么拳脚功夫吗?” 里长摇摇头:“他哪会什么拳脚功夫,就是年轻的时候有点蛮力。一个村里的,我再清楚不过了。” 赵令询脸色变了变:“这世上能比上我轻功的不多,这里房屋老旧,我上去尚且会留下痕迹,若是其他人,不可能没有痕迹。” 沈青黛忙道:“那是,那是,世子身手敏捷,你说不可能,那肯定不可能。” “你们看,有发现。”施净兴奋地叫了起来。 两人走过去,顺着施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枯叶之中,赫然夹杂一丛红色绒毛,枯叶之上,一点鲜红已经凝固。 沈青黛捡起红色绒毛,和之前在张大身上发现的一样,是红狐的毛发。 施净顺手拿起枯叶,看了看上面的血迹,用手摸了摸:“是人血。” 这里,果然是张大身亡的案发现场。 风吹过,里长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大人,您的意思是,张大,是在这里被杀的?” 沈青黛点头道:“不错,有狐狸出没,有血迹遗落,还有水沟旁边的紫丁香,这里才是案发现场。” 里长还是有点不解:“可是,这里已经荒了十几年了,张大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门锁着,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沈青黛望着木门,目光中透着坚定:“自然是从大门进来的。” 里长有些懵了:“大门上着锁,又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他如何进得来?” 沈青黛却没有回答,她还要再确认另外一件事。 “里长,劳烦带路,我们要去秦亮的坟前。” 顶着正午的日光,里长带着几名村民,扛着铁锹,前往秦亮坟前。 秦亮埋在半山腰,鲜少有人来此,一行人一边走一边伐掉路边多余的枝条,到达坟前时已经气喘吁吁。 半山腰一片空地之上,一座坟孤零零地埋在那,遥遥对着古槐村。 土坟周围长满杂草,一看就是许久无人祭拜。 沈青黛示意赵令询看向墓碑。 与周遭的败落不同,墓碑上却干干净净,字迹清晰,丝毫不见青苔,也没有杂草遮挡,倒像是有人细心清理过。 “大人,真要挖啊?这……秦亮都死了十几年了,老话说,入土为安,人都埋了,现在挖他会不会,会不会有点不道义?” 挖坟掘墓,一向被视为大不敬,何况秦亮生前并未作恶,与人为善。 沈青黛细声说道:“秦亮之死,关乎几条命案,不可不查。况且,我们怀疑,秦亮之死,没那么简单,若真想让逝者安息,还真相于人间,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里长自知无力阻止,何况现在秦亮一家已经无人,不需要经过家属同意,他也没有理由阻止。 他挥了挥手,几个村民便开始挖了起来。 刚挖几下,其中一个村民便叫了起来。 三人忙走上前,只见土中掺杂些未燃烬的黄纸,细细分辨,像是刚燃后不久。 沈青黛道:“看来,近来有人暗中祭拜过秦亮。” 里长插嘴道:“秦亮家死的都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人?” 沈青黛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过,他还有个儿子吗?” 里长想了想,说道:“他那儿子,和他娘一样,瘦弱得很,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何况,自从村里有狐狸开始叫,就没有生人来过。” 这些天,村里没有外人来过? 沈青黛品味着里长的话,忍不住蹙起眉头,刚刚燃起的火苗,一下被风吹熄。 约摸一个时辰,棺木已经露了出来,村民们便止住了挖掘。 众人利用早已准备好的工具,合力将棺木抬到地上。 赵令询命两个健壮的村民推开棺盖。 棺盖打开,正午的阳光一下照在棺内,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两个人,或者说是两具骷髅。 施净走上前去,对着骷髅看了一眼,便道:“从骷髅颜色来看,应该死了十多年。从颅骨、骨盆来看,左边的是具男尸,右边是具女尸,应该是秦亮夫妇没错。” 沈青黛见他有意卖弄,便道:“我们已经见识了你的专业,现在只想知道秦亮是不是被狐狸咬死的,能查出来吗?” 施净并没有十分把握,毕竟人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很多痕迹已经随着尸身腐烂而彻底消散。 他知道,目前只能寄希望于运气。 施净弯腰,拿起秦亮的头骨,前后看了一遍,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 看来他今天的运气,还不错。 “找到原因了,秦亮是被重物击打而亡。”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9. 狐仙之怒09 免费阅读.[.aishu55.cc] 10. 狐仙之怒10 施净拿起头骨,缓缓转到前面。 “你们看,头骨这里,有明显断裂的痕迹,从形状看,凹凸不平,像是被石块所击。” 最初告知里长要对秦亮验尸,他还有诸多不满。 这些村民跟着挖坟,也是沈青黛银子的功劳,虽拿钱办事,可内心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现在验出秦亮的真实死因,村民们都跟着松了口气,还好验尸结果,证明秦亮之死确实另有缘由,几人也都放下心来。 里长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可是,秦亮死后被抬到村里,我们都是看见了的,确实是被狐狸咬死的。” 沈青黛淡淡看了他一眼:“刘孝和张大你们也是亲眼所见,都是被狐狸咬死,可最后一个死亡诱因是曼陀罗,一个是被勒死。” 里长顿时无言。 十五年前,村民秦亮被击打身亡,一村人包括他,看到狐狸撕咬,一时害怕,便轻信了狐仙杀人的传言,致使秦亮不明不白地死去。 十五年后,刘孝一家,还有张大被人杀害,他们又轻信狐仙杀人,再度搅乱案情,差点和真相失之交臂。 十五年,六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作为里长,未能明辨是非利害,这何尝不是他的失职。 最后看了一眼这对苦命的夫妻,望着远处的炊烟村落,沈青黛眼中充满愤慨。 “当初上报官府的时候,但凡仵作验尸详细些,又怎会出现这样的冤屈。” 施净被沈青黛的表情吓到,低声说道:“我听说,十五年前,这个案子是顺天府办的,根本没到中亭司,最后顺天府以狐狸咬死人结案。” 赵令询面色凝重,让人重新把棺材放下,让死者入土为安。 半山腰的风呼呼吹着,像有人在旁耳语,一声声如泣如诉。 待重新埋葬好秦亮夫妇,沈青黛默默从袖中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里面包着她在秦亮院中收集的紫丁香。 她用手轻轻一抖,丁香随风飞落,一瓣瓣落在坟头碑前。 秦亮是被击打而亡,那把他抬回村里的刘孝和张大,就有很大的嫌疑。 两人先后身亡,又皆和秦亮当年一样,以狐仙杀人为幌子。 凶手必定和两人有极大的仇恨,并且知道十五年前狐狸杀人案的真相。 所以不管是杀人动机还是杀人手法,凶手都呼之欲出。 下山路上,施净忍不住问道:“你们觉得,秦亮是被张大和刘孝害的吗?” 赵令询想了想:“他们确有很大嫌疑。他们三人死法一致,必定有联系。若想查清秦亮当年是怎么死的,只要找到杀死张大和刘孝的凶手,或许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见沈青黛一路都不说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赵令询看了看她,还是开了口。 “方才你让我看墓碑,我见秦亮夫妇墓碑甚为干净,还有土里的黄纸,应该是有人私下祭奠后,怕人发现,埋入土中。你是不是怀疑,秦家那个儿子?” 沈青黛这才缓缓道:“不错。张大出现在秦亮旧居,绝对不是偶然。他和凶手同时出现,应该是事先约好的。他们出入旧居,门锁完好,却全无痕迹,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是从正门进去的。我仔细观察过,那锁表面上看着锈迹斑斑,其实锁芯依旧完好,应是被人不时打开过。” 赵令询道:“那接下来我们不妨去打听一下,秦亮之子现在何处?” 沈青黛若有所思,许久才缓缓道:“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里长说过,自有狐狸开始叫,村里就没出现过生人。古槐村背靠大山,进村只有一条大路,若凶手是秦亮之子,他究竟是如何进来的?如果是提前潜进来,那这些日子他在哪,如何生存?” 赵令询想了一下:“他能操纵狐狸,莫非常年生活在山里?” 沈青黛摇摇头:“不对,张大出现在秦亮旧居,明显是事先约定好的,若他生活在山里,如何能约上张大?” 她说得不错,若是秦亮之子居在山中,那他只有晚上才能出来活动,根本没办法提前约到张大。 此外,刘孝一家死在日落之前,若这个时候有陌生人在刘家附近徘徊,怎么可能没有任何人察觉。 “那有没有可能,凶手还有其他同伙,就躲在古槐村,暗中相助。” 沈青黛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 “张大之死,凶手一个人或许可以完成。但是刘孝一家,单凭他一人之力,绝对不可能做到。陌生人根本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在饭菜里投下曼陀罗?” 赵令询道:“你还是怀疑陈氏?” 沈青黛微微抬眸,没有回答,眼中带着几分疑惑,明显在思考问题。 除了陈氏,她真的想不到其他人,能悄无声息在饭菜里下毒。 可陈氏一人,绝对不可能完成杀死刘孝一家的任务。 若陈氏是帮凶,进而下毒,她又必须要同时保证三点:拿到曼陀罗,提前放到肉里;看好小虎子不让他夹肉,以免误食;里应外合,引狐狸进屋。 “在去找秦亮之子前,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村边杏花树掩映下,一座简单的宅院正在眼前。 这是刘孝家另一处宅院,虽比不上他们主宅气派,但比起村中其他人家依旧是宽敞光鲜。 沈青黛上前叩门。 片刻,传来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微风轻摇,一阵花香飘过,门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姑娘,脸庞白净,身量虽不低,却瘦弱异常。 一见到生人,她马上畏畏缩缩地低下头。 “谁啊?” 陈氏正在水井旁洗衣服,闻声便问了起来。待看清来人,她起身擦干了手,走上前去,把那姑娘拉到身后。 “几位大人勿怪,这是春禾,她有些怕人。” 春禾,就是那位被刘孝夫妇看上,即将嫁给他们二儿子刘仲的女子。 沈青黛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她看上去比陈氏年轻几岁,相貌与陈氏不相上下。 不过陈氏虽也娇柔,面对生人也有些胆怯,却不似她这般畏缩。 “大人,我都听说了,张大也被狐狸咬死了,这下你们总该相信与我无关了吧。我和张大无冤无仇,我没理由去害他,也没这个能耐。” 陈氏很有几分聪明在,她知道刘孝和张大之死,凶手是同一人,而她根本没有杀害张大的动机和能力。 赵令询面无表情:“昨日你都在何处?” 陈氏回道:“大人,我一个早上都被你们叫去问话了,下午回来后就一直没有出门,吃过晚饭,我和小虎子犯困,早早就歇下了。” 赵令询问道:“可有人证明?” 陈氏转身指了指春禾,细声道:“我们在同一个院子内,她可以作证。再不信,你可以问小虎子,小孩是不会撒谎的。” 赵令询望向春禾:“她说的是真的吗?昨日你们一直在一起?” 春禾见赵令询冷不丁地问自己,咬着嘴唇,就是不开口。 赵令询见她神色有异,锐利的眼神扫了过去。 春禾更慌了,几乎要哭了出来。 陈氏见状,忙壮着胆子上前道解释道:“几位大人,春禾之前经历过火灾,烧坏了嗓子。” 春禾在陈氏安抚下,这才缓缓张口:“我们……昨日,在一起,一直到休息,分开回房。” 沙哑的嗓音,像两个铁锹碰撞,一入耳便令人不适。 最初听到春禾要嫁给刘仲,刘仲却并不满意,沈青黛一度以为春禾面貌丑陋,以至刘仲不喜。 可乍见之下,她分明眉清目秀。 一个相貌不差的姑娘,嫁给一个赌徒,而那个名声尽毁的赌徒却百般不愿。 她一开始还不理解,现在却明白了。 赵令询平静的脸上露出几分怜悯。 他并非有意揭人伤疤,如今却让人如此难堪,于是低头不再说话。 沈青黛本想来此,旁敲侧击一下,陈氏素日品性如何,有无异常举动,或者有无与人交往过密。 但见春禾眼眶含着泪,一脸委屈,无端觉得,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心下也有几分不忍。 她眼光一转,突然看到院中晾晒着几件男人的衣物,一件件洗得干干净净,被整整齐齐地挂在竹竿之上。 陈氏见她看向晾晒的衣物,走了过去,轻轻抚摸着衣服,像抚摸自己的爱人,眼中带着眷恋。 “这些都是我相公的旧衣,他一向喜欢干净,我想着,现在洗干净些,等他……好给他陪葬。” 一个人若对自己的爱人无情,根本不会如此细心,人都死了,还想着把陪葬的衣服洗得干净些。 三人灰溜溜地走了出去,一无所获。 施净忍不住摇头道:“女人的眼泪,真的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武器。” 沈青黛噗嗤一笑:“你懂得真多。” 几人才走出走不远,就见一旁墙角处,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嗑着瓜子,一脸悠然。 那人一见到沈青黛,扔掉瓜子就乐颠颠地跑了过去。 “大人,一两银子,一个线索,还算数吗?” 沈青黛皱眉道:“你有什么线索,关于谁的,刘孝还是张大?” 那人看了看四周,慢慢把头凑近。 赵令询双手轻轻一挡,那人“哎呦”一声,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有事说事,不要靠那么近。” 那人也不敢恼,试探着靠近一些,最终在赵令询警告的目光中停下脚步。 “大人,是关于刘孝家的。刘孝那个大儿媳,陈氏。” 沈青黛方才冷漠的眸子一下充满了兴趣。 那人见她如此,十分得意道:“我曾经看见过,陈氏和刘家二儿子刘仲,两人拉拉扯扯。你看陈氏那水性杨花的样子,少不了是刘家二老发现,她就杀人灭口。依我看,陈氏,就是凶手。”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10. 狐仙之怒10 免费阅读.[.aishu55.cc] 11. 狐仙之怒11 陈氏水性杨花的样子。 听到这句,沈青黛本能皱眉,一脸不耐,甚至有几分恼怒。 不过是看见两人拉扯,便张口给人扣上水性杨花的帽子。 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秘闻,没想却是捕风捉影。 沈青黛刚想说话,就见眼前一黑,赵令询一脚把他踢开。 “哪里来的肮脏东西,自己是脏的,便看什么都脏。男女在一起难道就只有拉扯,只有苟且,真是愚不可及。” 那人眼见银子拿不成,官大人还发怒了,吓得爬起来就跑。 施净看着那人的背影笑道:“一看就是个无赖打扮,嘴贱,真是活该。” 因今日还有任务要完成,几人也不敢耽误,返回村口上了马车。 南井村距此二十余里,因有山路,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方到。 三人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当初收养秦亮遗孤的远房亲戚。 尚算宽敞的房屋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伯倚在墙根,微闭着眼,正在柿子树下晒着太阳。 房屋看着很新,像是刚修整不久。 阴影挡在眼前,老伯有所察觉,忙坐起眯着眼一看,见是几位官爷,脸上的期待转瞬即逝,忙起身问好。 沈青黛轻声问道:“您认识秦亮吧?秦亮的儿子,您是不是收养过?” 老伯一听,有些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大,眼里又泛起了光:“官爷,小忠儿怎么了?” 小忠儿,正是秦亮的儿子,秦忠。 沈青黛见她神色紧张,称呼颇为亲昵,不由安慰道:“没事,就是最近有件案子,需要他配合。” 老伯这才稍稍放下心:“官爷,你们有小忠儿的下落了?老婆子,快来啊,有小忠儿的消息了。” 老伯说完,就兴奋地朝屋内嚷了一句。 一个大娘擦着手上的面粉,慌忙从屋内跑了出来,神情很是激动:“小忠儿,你们找到小忠儿了?” 这下轮到三人傻眼了,听他们的意思,秦忠似乎不在这里。 沈青黛尴尬一笑:“没有,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今日过来是想找您二老问问。” 老两口面面相觑,一脸失落。 过了片刻,大娘才反应过来,见他们一直站着,便邀他们到家中说话。 沈青黛坐定,左右打量了一下,大概是新修整过,屋内很是亮堂,桌椅虽旧,却都被擦拭得很干净。 大娘给他们倒了茶水,就念了起来:“老头子说,你们找小忠儿,想要查个案子。是什么案子,小忠儿没犯事吧?” 沈青黛看了看老两口,见他们个个伸长了脖子,一脸忐忑,有些于心不忍:“现在还不好说,就是一件普通的案子。” 大娘这才勉强一笑:“我就说嘛,小忠儿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犯事。” 赵令询看了一眼沈青黛,接过话道:“秦忠在家怎么样?” 听他这么问,一旁的大伯一下打开话匣子:“你们应该知道,小忠儿是我们领养过来的。这孩子命苦,早早没了爹娘,我们两口碰巧没有子嗣,便把他接了过来。原本呢,他还有个妹妹,两兄妹相依为命。可妞妞啊,身体不好,接过来没多久,就病死了。妞妞去的时候,才五岁,可怜啊。小忠儿当时也才七岁,他哭得啊,上气不接下气,抱着妹妹不撒手。后来我们劝了许久,妞妞葬了以后,他就跟着老婆子学针线,自己缝了个娃娃,天天抱着,把它当妞妞。这孩子啊,重感情,对他妹妹是这样,对我们也孝顺,别人都不知道怎么羡慕我们老两口呢。” 施净听老伯事无巨细地说着,几番想打断,让他说重点,都被赵令询的眼神给挡了回去。 赵令询接着问:“那他是什么时候离家的?” 老伯叹了口气:“早走了,大概五年前吧。” 沈青黛略微诧异,秦忠居然在五年前就离开了。 赵令询神色一黯:“那,你们可知他离开之后去了何处?” 老伯摇了摇头:“他已经没什么亲人在世了,他爹是独子,他外公那边也没什么人了,他根本没地方可以去。” 赵令询沉思了一会:“他为什么会离开,是突然离开,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伯想了想,回忆道:“那天,我从田里回来,没有看到小忠儿,就以为他在房里看书。他喜欢读书,和他外公一样。我放下锄头在外歇息,眼看到了吃饭的时间,还没见他出来。要说奇怪,就是这点,小忠儿一向孝顺,平日里都会帮我去干点活,可那几日,我去田里,他都没跟去。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就问老婆子他怎么看书那么入迷。老婆子一听,说他一早就出去了,根本没在屋里。我们这才觉得不对,就到处去找,全村都找遍了,还是没有发现……” 说着说着,老伯就泪流不止,一旁的大娘也跟着放声大哭。 “我们养了十年的儿子,说不见就不见了。我可怜的小忠儿啊,这些年也不知道他去了哪,有没有饿着冻着?” 三人本是来打探消息,却见他们哭得如此伤心,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个手足无措。 老伯见他老伴哭得伤心,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老婆子别哭,小忠儿已经出息了,不会饿着冻着的。” 大娘听着他的安慰,这才慢慢止住了哭声。 “让几位大人见笑了,我们,我们实在是太想小忠儿了。我家的孩子,我知道,他心善,绝对不会犯事的。” 沈青黛见大娘已经擦干泪痕,情绪也平复了许多,便开口试探:“你们方才说,小忠儿出息了?” 说起这个,大娘脸上终于有了笑:“是啊,你看我们这房子,还是小忠儿出钱修整的呢。” 沈青黛迅速同赵令询交换了眼神,两人欣喜不已,终于有秦忠的线索了。 “秦忠回来过?” 大娘却摇了摇头:“没有。” 这下沈青黛疑惑了:“您不是说,这房子是他出的钱。” 大娘叹了口气,略有些失落:“钱是小忠儿托人给的,说是自己在外挣了点钱,让我们把房子好好修整一下,住着舒服些。房子修好后,他又找人送钱过来,让我们拿着养老,他那语气,就是不会再回来了啊。” 老伯安慰道:“说什么傻话呢,这里是他的家,他怎么会不回来。咱们把房子修得这么好,就是要等他回来。” 沈青黛听着,忍不住心酸。 或许,他们的小忠儿,真的回不来了。 赵令询难得语气和缓:“那送钱过来的人,你们认识吗?” 老伯还是摇头:“不认识,他送了钱,传个话就走了。” 三人陷入沉默,秦忠五年前就已经离开,这里恐怕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线索了。 五年,人海茫茫,若想寻一个有心隐瞒之人,难如登天。 秦忠离开后就没有再回来过,传话的也不是本村人,线索又断了。 施净斜眼看看沈青黛:“这回,银子还能找到线索吗?” 沈青黛歪头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而是对着老伯道:“恐怕要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老伯摆手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官爷办事,我们理应配合。” 施净摸着头,一脸不解:“跟着我们去哪?” 沈青黛神秘一笑:“去见我一个朋友,找到他,或许就会有线索。” 老夫妇第一次坐这么豪华的马车,又是同三位官爷一起,一路都十分局促。 沈青黛看出他们的不安,一路上都在宽慰。 施净拼命给老夫妇塞点心,老两口一再拒绝,最后实在耐不住他的热情,勉强吃了几口。 约摸一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下。 赵令询先跳了下去,不动声色把老两口扶下马车。 眼前是一座比较雅致的宅院,雪□□墙下,碎石成趣,院内千竿竹翠,墙头爬满粉嫩的蔷薇。 两边精巧灯笼映衬下,“故衣居”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沈青黛看着门匾颔首:“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我知道谢兄一向爱莲,没想到竟喜爱至此。” 施净催促道:“别念了,快点敲门吧。” 沈青黛白了他一眼,上前叩门。 “吱嘎”一声,门缓缓打开。 一阵花香飘过,一张洁润的脸庞慢慢抬起,少女芙蓉面上带着疑惑。 “你们找谁?” 施净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这姑娘也太标致了吧。 “找你们主人,莲衣公子,谢无容。” 施净再次震惊,这么好看的姑娘,居然是个丫鬟。 姑娘看了看他们三人的打扮,迟疑了片刻,并没有动。 沈青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她:“我忘了,莲衣公子不喜生人,你把这个给他,他自然就会见的。” 姑娘接过玉佩,说句稍等,便关上了门。 施净满脸怀疑看着沈青黛,这什么莲衣公子,好大的气派。 不一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快开门!”温润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欣喜。 “阿黛!” 男子一脸欢喜,慢慢变成疑惑,最后甚至有了几分恼怒。 “你们是谁?”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11. 狐仙之怒11 免费阅读.[.aishu55.cc] 12. 狐仙之怒12 沈青黛清楚谢无容的过往,他对官府十分厌恶,见他们几人打扮,自是不会友善。 她忙走上前去:“谢兄,我是青黛的远房兄长,沈青。你不记得我了吗?” 说完,她趁着赵令询和施净不注意,偷偷眨了下眼。 谢无容反应了好一会,才觉出来点苗头,对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忙迎他们进去。 几人穿过一个圆门,走过一条石子路,见石子中夹杂一些破损的瓷器,看似毫无章法,却也自成画卷,多了几分灵气。 两边佳木高低错落,也不刻意修养,枝条天然延展。 水池内几朵破败的荷叶,随意栖在水面上。 沈青黛也是第一次造访,一路走来,只觉得这故衣居,甚妙。 待几人坐定,谢无容似笑非笑道:“沈……公子,你何时来了京城,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沈青黛心虚道:“刚来两日,这不入了中亭司嘛,分身乏术,没有过来拜会,谢兄勿怪。” 谢无容这才好好上下打量了他,忍不住笑道:“一年未见,沈兄好生威风。” 施净一听,差点笑出声来。 沈青,瘦弱得一风能吹跑,还威风。 这莲衣公子,看着温润清高,没想到这么会奉承。 沈青黛没有时间和他斗嘴皮子,开门见山道:“今日来找谢兄,是有一事想要你帮忙,此事非你不可,还望谢兄成全。” 谢无容听到非他不可,面露骄傲之色,用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摆,缓缓道:“说说看。” 沈青黛刚想张口,熟悉的花香扑面而来,方才开门的姑娘,正笑吟吟地给她倒茶。 她只觉得花香味道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盯着姑娘看了好一会。 姑娘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添过茶水便低着头站到一旁。 谢无容看她盯着一个姑娘发呆,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觉得好笑。 “这位是我身边的丫头,名唤水芝。怎么,这丫头很合沈兄的眼缘?” 沈青黛瞪了他一眼,谢无容什么时候养成这样的恶习,这么会作弄人。 “我只是觉得这位姑娘身上的花香味很不错,家妹一向喜欢这些,所以想问姑娘是什么香粉?” 水芝闻言,浑身一颤,美眸微动,咬着嘴唇,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头。 沈青黛十分疑惑地望了望谢无容,想了想方才的话,她语气真挚,应该不算孟浪吧。 谢无容收起戏谑,用扇子轻轻拍了拍水芝,水芝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是聚云斋新出的百花止 ,沈公子……的妹妹若是喜欢,改日我亲自登门奉上如何?” 赵令询眉间一丝微愠闪过,嘴角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讥讽:“谢公子还真大方,同样的礼物,不但送朋友,连自己的丫头都不落下。” 赵令询这话,明显有几分挑刺的意思,分明是暗示谢无容是个轻浮之人。 谢无容方才一心都在沈青黛身上,这会才注意到赵令询。 他话语中分明带着几分挑衅,面上却一片冷漠之色,淡漠得让他觉得,刚才他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赵令询一向话少,沈青黛也不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她现在是在求人,他却在拖后腿。 “这位是中亭司司正,赵令询。” 说完,沈青黛便拼命向赵令询使眼色,示意他闭嘴。 谢无容瞧着赵令询,相貌倒是不俗,就是太……古怪了点,他好像对自己有些敌意。 “赵大人怎知,水芝的香粉是在下所送?” 赵令询慢慢放下茶杯,不紧不慢道:“聚云斋的胭脂水粉,最便宜的也要十两,若非有人相送,那就就是故衣居富可敌国,一个丫头,都能用的上这么好的东西。” “砰”的一声,杯子碎在地上。 施净慢慢从震惊中缓过来,怪不得水芝那么好看,十两银子,那可是金脸啊。 谢无容笑了,用手摸摸额头:“赵大人对聚云斋如此熟悉,想必平日不少逛吧?赵大人都不拿去送人的吗,还是说留着自己用?” 赵令询有意无意地看了沈青黛一眼:“我当然是陪同家母,不像谢公子识人广泛,可以买来送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沈青黛坐在他们中间,只觉得刀枪舌剑夹得她难受。 “那个,谢公子,咱们要不要聊回方才的事?” 谢无容这才收住了话,转头笑道:“沈兄请讲,你知道,只要能帮,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沈青黛看了看他,犹豫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我想让你帮我画个人。” 谢无容笑容僵在脸上,一旁的水芝也跟着变了脸色。 “你知道的,我不画人。” 沈青黛脸带愧疚,但态度坚定:“我知道,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对不起。” 赵令询和施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沈青黛让老夫妇跟来,是想让谢无容画秦忠。 谢无容苦笑一声,随即仰头道:“好,我明白了,我画。” 水芝闻言,见谢无容对她点头,便下去准备作画之物。 沈青黛走到老夫妇跟前,和缓道:“你们是秦忠最熟悉的人,劳烦你们将他的样子描述出来,这位公子会帮忙画下来,这样,我们才能尽量找到他。” 赵令询和施净趁着这会空隙,四下打量起来。 屋内挂着的几幅画,多以莲为主题,其中,枯叶残枝又占大多数,每幅画中都没有人物出现。 水芝把宣纸和画笔放好,谢无容走到桌前,准备动笔。 老伯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慢慢说道:“小忠儿从小就比较瘦弱,比寻常男子要矮上一些。” 谢无容笑了一下,温和道:“老伯,我只画他的脸。” 老伯讪笑一下,拉过身边的大娘,大娘笑道:“他笨嘴笨舌的,还是我来说吧。小忠儿生得白净,脸瘦瘦的,眉毛很浓,眼睛大大的,鼻子也挺,嘴巴不大。” 谢无容慢慢在纸上开始画了起来,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画了出来。 “这是我先画的草图,你们看看有哪些地方不像,我再修改。” 老两口围上前去,仔细看了看。 “脸不对,小忠儿脸虽小,但没有这么干瘪。” “眉毛也不对,要长一些。” “眼睛,小忠儿眼大,但是没有这么水灵,他眼里总是有点……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 “……” 谢无容根据老两口的描述,一一做了标记,又重新画了起来。 施净凑上前去,只看了一眼,当下止不住暗叹,这画功也太绝妙了,简直是栩栩如生。 “当今书画有双绝,莲谢柳杜,莫非他就是……” 沈青黛点头。 施净感叹道:“传闻谢公子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宫里想找他都找不到人,没想到,今日见到真人了。沈青,你那个妹妹,和他什么关系?” 沈青黛水杯差点拿不稳:“没什么关系,就是和他有些故交而已,你再敢乱说,我泼你一身你信不信。” 赵令询方才还阴云密布的脸上,很快恢复了淡漠。 “神了,这位公子人长得好,画得更好,这就是小忠儿啊。” 老两口看着画,眼中满是眷恋,根本移不开眼。 三人聚上去,只见画中人眉眼略带忧伤,眼中思绪万千,一副愁思的模样,活脱脱一个俏面小郎君。 赵令询仔细盯着画,想了片刻:“我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听他一说,沈青黛看了看,也点头道:“确实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见过。” 几人想了一会,也没什么头绪,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别。 南井村离此不近,沈青黛又恐老两口一直颠簸,便央谢无容留宿他们一晚。 谢无容想都没想,当下让人收拾房间。 施净在旁跃跃欲试:“其实我觉得,你看,天这么晚了,咱们也颠簸了一天……” “甚好。” “不行。” 施净十分不解地看了看赵令询,这人怎么乌眼鸡一样,哪来这么大气性。 沈青黛站在原地,低头叹了口气,无奈道:“谢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们明日还有要事,改日再来叨扰。” 谢无容也没强留,让水芝把画像装好,笑着送他们出门。 马车等在门口,几人告别之后,正欲上车,谢无容突然叫住了沈青黛。 “差点忘了,我还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沈兄说。” 谢无容指明要和沈青黛单独聊,施净和赵令询只能先上了马车。 “谢无容,我告诉你啊,今天看在你帮我画画的份上,我饶了你。你要再敢作弄我,我不把你那些烂荷叶都拔了。” 见四下无人,沈青黛也不再装,开始张牙舞爪。 谢无容笑得格外大声,拿起扇子在她头上敲了敲:“这才是你嘛,看你在那装,装得我浑身难受,还以为你来到京城,改了性子。” 沈青黛一把推开他:“别总动手动脚的,有事说事,快点。” 谢无容面带微笑,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塞在沈青黛手中。 沈青黛拿起一看,是一盒香粉。 “聚云斋的百花止?” 谢无容点点头,随后想起来什么,忙解释道:“那个,水芝的香粉确实是我送的,不过,那是因为,她本身……有些味道,需要遮掩,我就顺手送了她。” 沈青黛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方才她问香粉的时候,水芝反应那么反常。 “谢了,改日我再来找你。” 沈青黛才一上车,施净立刻摆出看戏的表情。 “谢公子说了什么?” 沈青黛拿出香粉扬了扬:“没说什么,就送了盒香粉让我带给家妹。” 施净忙接了过去:“十两银子啊,我能打开看看吗?” 沈青黛平日一向不太喜欢用这些,自然不太上心,便让他随意,自己则拿起秦忠的画像看了起来。 展开宣纸,秦忠的模样再次浮现,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可沈青黛仔细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 沈青黛向赵令询那边坐了坐,问道:“方才你看第一眼,也觉得熟悉?” 赵令询顺手接过画:“对,既然我们都觉得熟悉,那有没有可能,我们近来确实见过他?或者说,他就混在古槐村村民中,我们还曾瞧见过?” 沈青黛摇头:“里长说过,他们村近期都没有陌生人去过,若是有个生人混进去,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两人盯着画像,陷入沉默。 这个人明明就在脑海里,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大约是硌到了碎石,马车颠了一下。 “哎,哎,哎……” 伴随施净一声惨叫,马车内香气四溢,微尘四起。 赵令询微微不悦,手腕一翻,轻轻抖落掉撒在画上的香粉。 “等等。” 赵令询听沈青黛话中带着兴奋,拿画的手僵在半空,一动也不敢动。 沈青黛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嘴角露出不可抑制的微笑。 她素来不喜浓烈的花香,总觉得会干扰自己思考,然而这一刻,她却觉得无比清明。 她已经知道秦忠是谁了。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12. 狐仙之怒12 免费阅读.[.aishu55.cc] 13. 狐仙之怒13 见沈青黛似乎成竹在胸,赵令询便知她已有了主意。 “你想起在哪见过他了?” 沈青黛因猜到秦忠的身份,神情还有些激动,刚想开口,马车又颠了一下。 施净手中那仅剩一点的香粉,也飞了出来,全撒在沈青黛脸上。 “不怪我。” 施净小心翼翼地说着,见沈青黛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他,遂抱怨道:“这路怎么回事,来的时候好好的,也没那么多碎石啊。” 赵令询眸色变得幽深,伸手抓过放在身边的剑,开口语气寒凉:“恐怕,不是路的问题。” 话音刚落,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语带惊恐,结巴道:“打……打劫了……” 沈青黛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掀开帘子。 天边残阳如血,危峰兀立,荒草丛生的山路中,正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的蒙面之人。 他持一把大刀而立,那刀虽未出鞘,却让人感觉到森森寒意。 施净浑身颤抖,他一眼认出了那把刀,断魂刀。 “断魂刀,是留行门的杀手。” 留行门,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 早些年,他混迹江湖,曾验过一具尸体,死者是江湖排名前三十的戚流飞。 他死的极其简单,被人一刀致命,伤口平整,无多余外伤。 戚家人不信他如此轻易被杀,一度怀疑他是被人下毒或者暗算。 于是邀他去验尸,他不敢怠慢,最后证实,就是被一刀毙命。 后来,戚家人查出,凶手是留行门的人。 他记得,戚家曾找人画过凶手的画像。 凶手蒙着面,看不清脸,但他却记得他手中的那把刀,正是断魂。 蒙面之人眼含杀气,冷冷道:“不该管的事,不要管。今日之祸,只能怪你们不知天高地厚。” 施净慌张道:“完了完了,这次死定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是黄昏时分,不会再有人经过。 万一被杀,尸体不会被野兽给叼走吧? 野兽?狐狸?天啊,他当初就不应该答应,来查这么邪门的案子。 沈青黛歪头舒展一下脖颈,伸手从食盒里拿起一块点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用手支着下巴,十分遗憾地看着面前的杀手。 “你说对了,这次死定了,不过不是我们,是他。” 施净不可思议地看着沈青黛,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情吃点心喝茶。 “找死!” 蒙面人见沈青黛如此挑衅,难掩怒气,也不再废话,拔刀便冲了上来。 沈青黛看都不看一眼,低头把点心塞到嘴里。 味道不错。 蒙面人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一脸淡漠,轻轻一挥,便挡住了他的刀。 他甚至,都没有拔剑。 “是你找死!”赵令询淡淡开口。 心口一阵剧痛,蒙面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人已经飞出去数丈远。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赵令询风轻云淡道:“你,还不配成为我的对手。” 蒙面人当即认清现实,不敢再纠缠,忍着剧痛,一个纵身跳向旁边的草丛里,瞬间没了踪影。 “出来吧,要赶路了。” 赵令询没有去追,对着藏在一边的车夫说了句,转身上了马车。 沈青黛遗憾道:“太快了,不够看,我点心都没吃完。” 赵令询想了想,十分认真道:“下次我控制一下。” 施净还惊魂未定,听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才慢慢缓过来。 “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放了他?就这么让他跑了?” 赵令询看了看施净:“若是我自己,他跑不了。” 施净一琢磨,的确如此。万一赵令询去追,他们来个调虎离山,到时候他和沈青这个小白脸,不是任人宰割。 “对,对,你做得对。” 赵令询低头看了一眼,十分无奈:“你能别拽着我的衣服吗?” 听赵令询这一说,施净拽的更紧了:“你不懂,这样我比较有安全感。” 赵令询刚想把他甩开,就听他对着沈青黛开口:“你要不要也拽着,真的很有安全感?” 沈青黛没再理他,转头对赵令询说道:“方才那个杀手说,我们管了不该管的事。” 赵令询眼中难掩失望,随即说道:“是,他说的应该就是狐仙杀人的案子。” 天边晚霞漫天,流云聚散,变幻无端,车夫驾着马车一路狂奔。 沈青黛本已觉得案情明晰,现在却突然有杀手出现。 施净长叹一声:“你们说,留行门会不会就是这起案子的凶手?” 赵令询眸色深沉,缓缓摇了摇头:“不会,留行门是杀手组织,他们若想杀人,不用那么麻烦。” 沈青黛很赞同:“凶手费尽心机,利用狐仙杀人为幌,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杀手组织的作风。我不明白的是,此次狐仙杀人案应该与留行门无关,可他们为何会卷进来呢?” 赵令询也有些想不明白:“留行门一向收钱办事,这背后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某种牵扯。” 留行门为何突然卷入,沈青黛不得而知,或许真如赵令询所说,这背后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古槐村狐仙杀人的案子,她已经找到了杀人凶手,她相信,只要找到他,一切问题或许就会水落石出。 ** 再出发去古槐村的时候,中亭司人手几乎出动了一半。 除沈青黛他们三人,其余四名捕快也跟了过来。 赵世元骑马打前阵,三个捕头紧随其后。沈青黛同施净坐着马车,赵令询则骑马跟在侧后方。 “真是没想到,才三天不到,他们居然说今日能抓住凶手。” “谁知道呢,万一跑空,回去不是要被掌司骂死?” “就是,也不知道能不能抓住。” 赵世元听到他们议论,转头看了一眼,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前有赵世元,后有赵令询,施净一路安全感满满,哼着小曲,吃着点心,完全不似昨日那般慌乱。 “还是你厉害,一眼就看出了他是秦忠。” 沈青黛抬头看了看他:“说到底也是托你的福,若不是你昨日闹那么一出,我也想不起来。” 这话虽是夸赞,但听着总有几分别扭,施净也懒得理他话里的意味,低头专心吃起了点心。 沈青黛闭目养神,刚有些睡意,就被施净摇醒。 古槐村到了。 村民见中亭司一行人浩浩荡荡,纷纷侧目。 赵令询找来里长,命他去把相关人等都召到秦亮旧宅。 秦亮旧宅,这才是整个狐仙杀人案最开始的地方。 这里是开始,也会是结束。 村西头,秦亮旧宅孤零零地立着,这个被人遗忘的所在,十五年后,第一次迎来这么多人。 刘孝大儿媳陈氏、春禾、张大家四口,里长,都被请了进去,门口围着一堆看热闹的村民。 沈青黛见人都已经到齐,便开口道:“诸位都是狐仙杀人案的亲属,今日召大家在此,就是为了还大家一个真相。” 张大儿子张言有些疑惑:“大人为何要把我们召在此处?莫非我爹的死和秦家有关?” 沈青黛点头道:“若是想弄清这两起狐仙杀人案,就要从狐仙第一次杀人说起。狐仙第一个杀的,就是秦亮。” 陈氏听沈青黛一口一个狐仙,又开始颤抖起来:“不是说不是狐仙吗?难道现在查出来,就是狐仙?” 沈青黛放缓了声音:“自然不是狐仙,是有人利用狐仙为幌子,行杀人之实。” 她看了一眼院中的紫丁香,语气中透着惋惜:“第一次利用狐仙的,就是刘孝和张大,他们利用狐仙,杀死了秦亮。” 门外围观的村民一个个目瞪口呆,十五年前,那个老实巴交的秦亮,居然是被杀死的。 张言呆了片刻,瞬间怒道:“你胡说,我爹怎么可能杀人。我爹人都已经死了,你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 沈青黛叹了一口气:“我们昨日去过秦亮的墓地,已经开棺验尸,他脑后有重物击打的痕迹,他是被人杀死的。你若不信,里长和几位村民都可以作证。” 里长昨日被交待秦亮死因不可泄露,自己忍了一天,眼见可以说出,当即点头证明。 张言一时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消息,他一向敬重的父亲,竟是杀人凶手。 “当年他们三人分开猎物,秦亮明明是落单,被狐狸咬死的,当时的村民都可以作证。” 沈青黛理解他的心情,作为子女,当父母不为人知的一面,尤其是不堪,暴露出来的时候,没人能平静接受。 “秦亮是上山打猎,手中必有猎具,又怎么会轻易被狐狸咬死。秦亮头骨之上,被击打的痕迹明明白白,他就是被人击打而亡。” 张言还是不信:“就算秦亮是被人杀死的,你又怎么证明是我爹和刘伯杀的?” 沈青黛说道:“秦亮被击打,头骨几乎碎裂,可见凶手下手极重,那种程度,怎么可能不流血,怎么可能没有痕迹。可是当秦亮被抬下山的时候,据村民说,只看见他周身被撕咬的痕迹,未见其他伤痕。很明显,是凶手处理了他头部受伤的痕迹,而抬他下山的,正是张大和刘孝。 ” 张言还是不死心:“也许,也许是山中还有其他人,谁又知道呢?而且,我爹和刘伯和秦亮一向关系很好,为什么要杀他?” 沈青黛见他开始胡搅蛮缠,也不再客气,语气逐渐凌厉起来:“若真如你所说,山中还有其他人,他杀人之后,的确可以处理掉头部受伤的痕迹。可是,之后呢?死者还要尸检,要入殓,凶手如何能保证接下来不被秦亮家人发现?” 里长这才如梦初醒,慌忙道:“当初找人验尸还有帮忙入殓的就是张大和刘孝,我们都还以为是他们兄弟情深,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张言只觉浑身无力,一下瘫软的地上,缓缓闭上双眼。 父亲之死真的和秦亮有关吗?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13. 狐仙之怒13 免费阅读.[.aishu55.cc] 14. 狐仙之怒14 秦亮的案子终于结了。 尘埃落定,在幽暗地底的逝者,或许可以就此安息。 可时隔十五年,真相终究还是来得太迟了。 孱弱的幼苗在无人关注的时间里,已经长成了大树,那些孤寂与怨恨,已经随着满树的飞花,落地生根。 里长隐隐不安:“秦亮的案子是结了,可刘孝和张大呢,他们又是怎么死的?” 沈青黛放下情绪,缓缓道:“刘孝和张大死法一致,凶手应是同一人。杀人,总要有个缘由,可凶手并不图财,杀人计划周详,那很可能就是仇杀。同时满足和他二人有仇,又懂得利用狐仙掩盖的,必然是熟知当年内情的人。” 里长已经猜到了大概,可还是有些疑惑:“和他二人都有仇,还知道当年之事,你是说,秦家。秦家当年的确有个男娃,可别说自从刘孝家出事前后,村里没有陌生男子,就是以往,村里也没陌生男人长时间停留过。” 沈青黛轻笑一声:“是的,一直以来,我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直到昨日,我去了秦忠生活过的南井村,又碰巧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顿了一下,沈青黛接着道:“不过,这个问题我稍后再回答。现在我要从头到尾,慢慢帮大家解谜,相信大家听后,自然会明白。” “我们初到古槐村,就碰到有村民在树下拜槐仙。一开始我以为是习俗,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村里出了事,村民才过来祭拜。” 里长挠了挠稀疏的头发,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是啊,因为当时刚要把槐树卖掉,刘孝家就出了事,村里一直有槐仙的说法,去拜一拜没什么问题吧?” 沈青黛解释:“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棵槐树。一棵不到百年的槐树,竟然能卖五百两。我家也在做木材生意,所以我知道,这么大的手笔,应该不是小商户。于是事后,我就请一些朋友去打听。果然,京城各大木材商,没有一人来过古槐村。所以,木材商高价购买古槐,从头到尾,恐怕就是一个幌子。” 里长有些气愤,胡子都快翘了起来:“那是为什么,合着他是拿我们全村来消遣?” 沈青黛摇头:“当然不是。他高价来买槐树,为的就是引出狐狸叫声,让大家想起十五年前那桩狐仙杀人的案子。” 里长及众人默然了好一会,随即缓缓点头。 确实,狐狸叫声,正是从全村决定卖槐树之后才有的。 “凶手很聪明。”沈青黛慢慢说道:“他一方面利用狐狸叫声,让刘孝和张大两人自乱阵脚。另一方面,他再如法炮制十五年前,刘孝和张大两人的手段,亲手设计杀了他们。” 用恶人的手段对付恶人,凶手够聪明够果断。 只是,为了这两个恶人,却白白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里长好像有点明白了,但又有些不确定:“让刘孝和张大自乱阵脚?” “没错,当初刘孝和张大正是利用狐狸杀人做掩护,事后又装模作样在槐树下祭拜,让大家误以为,狐仙杀人确有其事。所以,他们二人再听到狐狸叫声时,才格外反常。他们那时或许已经意识到,这件事和秦亮家有关。” 里长这下终于明白了过来:“怪不得,他们两人早在十五年前已经断绝来往,前阵子却突然热络起来,原来如此。” 沈青黛一声冷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自己做了恶,如今被人上门讨债,自然会慌。而凶手,要的就是让他们慌起来。” 里长已经迫不及待:“说了半天,这凶手究竟是谁?” 沈青黛没有直接回答:“凶手一开始隐藏得极好,如果他只杀一个刘孝,或许我还真找不出这么多线索。可他杀了张大,人杀得多了,痕迹就很难隐藏。” “在杀张大的时候,他露出了马脚。或者说,他是为了完成一种仪式吧。” 里长听得一头雾水:“仪式,什么仪式?” 沈青黛缓缓道:“昨日咱们过来此处,发现张大死在这里。可大门落锁,四周却无翻墙的痕迹,我说过,凶手是从正门而入。” 说到这里,沈青黛看了看赵令询。 赵令询会意,伸手把刚才摘下的门锁递上。 沈青黛接着道:“你们看,这锁表面上锈迹斑斑,其实锁芯依旧完好,应是被人不时打开过。试想一下,谁会有秦家故居的钥匙?又有谁会不时进来凭吊?又是谁必须让张大死在这故居之中?” 众人都是一怔:“秦家的小儿子,秦忠?” 沈青黛目光落向正在盛放的丁香树:“不错,正是秦忠。” 里长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对:“可自从刘孝家出事前后,村里没有陌生男子,以往也没有可疑男子出入啊。” 沈青黛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一丝无奈,“最近村里真的没有陌生人进来吗?” 她的目光慢慢越过众人,最终落在春禾身上。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春禾一脸无措,拼命摆手。 陈氏一下笑了起来:“大人,您说秦家那儿子秦忠可能就是凶手,可春禾是个小姑娘啊。” 沈青黛闭了下眼,缓缓张开,语气低沉:“他根本不是女子,他就是秦忠。” 众人又是一怔,露出了极其错愕的表情。 陈氏笑得更大声了:“怎么可能,她分明就是个姑娘啊。而且,相公一家出事那天,她根本不在。还有,昨日我们一直在一起,她根本没时间去杀张大啊。” 春禾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惨白,额间有薄汗流下。 赵世元挤过人群,走到沈青黛面前:“这些都是刚刚在春禾房间搜到的,你看看。” 一盒香粉,一个布偶,还有一个纸包。 春禾一看到这些,先是眼睛瞪得大大的,随即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里长看着这些东西,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凭这些,就能证明春禾是秦忠?” 沈青黛把香粉举到陈氏面前:“你闻闻,这是不是春禾素日喜欢用的?” 陈氏一闻:“没错,可小姑娘家的,用点香粉有什么奇怪?” 沈青黛嘴角露出一丝哭笑:“那你可知,这是聚云斋的百花止?” 陈氏露出不解的表情,她不知道聚云斋,更没听说过百花止。 一旁的施净忍不住解释道:“这盒香粉,十两银子。” 陈氏惊得张大嘴巴,十两? 沈青黛接着道:“一个落难的小姑娘,怎么有钱买这么贵重的香粉?我猜,如果不是特殊原因,他也不会选用这扎眼的香粉。那是因为百花止,有个功效,它能掩盖狐臭味,还有一些其他比较难闻的气味。” “凶手擅长训练狐狸,势必经常和狐狸打交道。而且前一晚,他刚利用狐狸,杀了张大,身上难免有些血腥之气和狐狸的味道。所以我们找上门的那天,你一开门,我就闻到了这浓烈的花香味。” 陈氏看着布偶:“这个布偶从我见她第一面,她就一直带着,有什么问题?” 沈青黛拿过布偶看了看,缓缓递给春禾:“我们昨日去过南井村,你养父母跟我们讲了你小时候的事,我猜,你应该随身带着它。” 春禾接过布偶,牢牢攥在怀里,闭上眼睛,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沈青黛没有再看她,转身拿起最后的纸包,缓缓打开。 “不是曼陀罗,那这应该是迷药吧。” 陈氏呆呆地看着,喃喃道:“真的是他,是他杀了我相公一家。” 沈青黛看了看陈氏:“昨日的饭食,是春禾张罗的吧?” 陈氏木然地点点头。 “他如何杀死刘孝一家,我尚不清楚。不过想知道他怎么杀死张大,却再简单不过。这包迷药,就是他的不在场的证明。” 沈青黛顿了顿,接着道:“前日的晚饭,是春禾准备的。很显然,她早有打算,她提前把迷药下在了饭菜里。所以陈氏才会说,那日她困得早,早早休息了。等陈氏休息之后,他便如约来到了这里,杀死了张大。” 陈氏不可思议地望着春禾:“春禾,你说句话啊?” 春禾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呆呆地站着,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沈青黛见她还不承认,从赵令询手中拿了画,缓缓展开。 “这个,是我根据你养父母所述,找人画的你的画像,你可以看看。” 画卷被展开,众人纷纷伸头看去:画中男子眼含忧愁,一双眉眼透着惊人的熟悉,不是春禾又是谁。 春禾只是站着,没有去看那画像,他呆呆地看着前方。 十五年了,紫丁香终于开花了。 很小的时候,他总喜欢拉着妹妹,每日都为它浇水,希望它快快长大。 他无数次的幻想过,一家人在树下赏花的情景:母亲带着笑,父亲看着母亲,他和妹妹在树下撒起花瓣玩闹…… 可惜啊,他终究等不到了。 春禾突然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父亲已经可以瞑目,他也不用再装了。 她望着沈青黛,一字一句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秦忠。”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14. 狐仙之怒14 免费阅读.[.aishu55.cc] 15. 狐仙之怒15 嘶哑的声音响在拥挤的院落,四周明明一片吵闹,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春禾扔掉头上多余的女性装饰,一把黑丝顷刻散了下来。 陈氏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转眼变成了小伙子,眼中的诧异很快化作怒火。 她眼中带着火气,使劲捶打着秦忠,边打边哭:“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家人?你怎么这么狠心?” 秦忠眼中没有丝毫感情:“因为,刘孝他该死。” 陈氏听他这么说,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哭得更大声了:“刘孝他该死,你杀他好了。可我相公呢?我们夫妇待你不薄,为什么你连他一起杀?” 提到刘冲,秦忠眼里这才露出愧疚:“杀他非我所愿,可即便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 见陈氏情绪激动,沈青黛把她拉到一边。里长宽慰了许久,她才慢慢平复。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刘孝和张大就是杀害你爹的凶手?”沈青黛问道。 秦忠转向沈青黛,朝着她鞠了一躬:“多谢大人查明真相,让我爹能在九泉之下安息。” 随即他长舒一口气,缓缓道:“早在我爹死后的半年,我就知道了真相。” 他目光游离,望着那株紫丁香,仿佛又回到小时候。 父亲死在他七岁那年,是被两位伯伯从山上抬下来的。 父亲的死给母亲带来很大的打击,她一下病倒了,于是两个伯伯帮着忙前忙后。 那时他和母亲还不知,他们是两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一直心存感激。 埋葬好父亲后,母亲靠着娘家的一点补贴,带着他们艰难度日。 很快外公也去了,家中没有经济来源,愈发难过。 就在这个当口,张大回来了。 再次回来的张大,已经赚了足够花一辈子的钱。 他借着照顾好友遗孀的由头,频频过来家中。 一开始母亲并没觉出异常,可时间一长,母亲便觉出不对。 张大初时还有点分寸,可后来,越来越明目张胆,对母亲动手动脚。 自父亲病故,母亲身体本就不好,又受此等欺辱,一气之下,病情又加重了。 那天,张大喝得烂醉,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过来。 他一进门就质问母亲,为什么不愿意跟他,母亲气得浑身颤抖。 他用头去撞张大,却被他一巴掌打开。 张大从袖中掏出几锭银子,趾高气扬地扔在母亲面前。 他告诉母亲自己有钱,让母亲以后好好跟他过,不要像她那个死脑筋的父亲一样。 听到他说父亲,母亲被气得混乱的头脑,一下清醒了。 母亲眼中怀疑一闪而过,态度开始和缓起来,她问张大,为何说父亲死脑筋。 张大见母亲语气温和,喜上眉梢,倒在桌边喃喃自语。 他说父亲有钱不要,非要还回去。他不短命,谁短命。 母亲强忍震惊,拼命挣扎着起来,忍着恶心,又灌了张大几杯酒。 在母亲刻意引导之下,张大吐露了实情。 半年前,他们三人结伴上山打猎,无意间发现地上散落的银子。 几人沿着山路越捡越多,最后一数,竟有四百两有余。 刘孝提议三人平分,张大点头赞同,唯有父亲,坚持要把银子还给失主。 刘孝先稳住父亲,提议暂时把银子埋在山间,父亲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后来,他们把父亲骗到了山上。 可怜父亲一生正直忠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两个好友手里。 事后,他们为了掩盖杀人的真相,利用狐狸把父亲的尸身损坏,又买通仵作。 一桩杀人案,就这样以狐仙作怪草草结案。 十五年前的故事讲完,院中一片寂静。 风吹着紫色的花瓣过墙而去,不知飘向何方。 众人震惊于故事的真相,无不替秦亮惋惜。 秦亮的老实忠厚没有为他带来福气,反而成了他的催命刀。 可苍天终非不辨奸邪,所以尽管过了十五年,真相还是暴于日光之下。 陈氏早就清楚刘孝的为人,但听秦忠讲述他的杀人经过,还是心有余悸。 张言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行为如此卑劣,还杀了人,不等弄清父亲的死因,已失魂落魄地走出秦家旧宅。 沈青黛长叹一声,她现在大约能猜到,秦忠如何能约到张大了。 秦忠长相颇似其母,想必,他就是利用这点,设计让张大来到此处。 可刘孝一家呢,刘孝机警狠毒,他又是如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下毒? 沈青黛问道:“刘孝一家是先中了曼陀罗之毒,然后才被狐狸咬死的,你是如何下毒的?” 秦忠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淡笑道:“毒是我趁他们不留意,偷偷下的。刘孝一家还有张大都是我杀的。今日被你们查明真相,我心服口服,我愿意跟你们回去。” 案情已经明朗,秦忠需押回中亭司受审。 赵世元当即捆了秦忠,一行人在众人惋惜与感慨的目光中,准备返程。 为了不浪费时间,秦忠被绑着双手,同沈青黛与施净一起坐上了马车。 一路上秦忠都很安静,半低着头,也不言语。 车上多了一个嫌犯,还穿着女装,从施净这边看过去,就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这女装,看着别扭,等到了中亭司,还是给他换身衣裳吧。” 沈青黛本就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一直在闭目思考,现在听施净一提醒,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问题。 秦忠之所以男扮女装,接近陈氏,为的就是进入刘家。 他进入刘家后,迟迟没有动手,无非是刘孝为人谨慎,刘家一应事宜皆由陈氏亲手打理,所以他才会没有机会动手。 在刘家时他尚且没有动手的机会,可他却答应了“嫁”给刘仲,离开刘家。 为什么他会离开刘家? 那是因为只有在大喜之日,刘孝才能放松警惕,他才能瞅准时机一击而中。 既然如此,他为何会提前出手?以前在刘家时都找不到机会,为何离开后反而会得手? 想到此处,沈青黛骤然抬眸:“你说你趁刘家人不注意,偷偷下了曼陀罗,可刘家的饭菜每日都是陈氏亲手准备,你是如何得手的?” 秦忠抬头淡淡地看着她:“总会有疏漏的时候。” 沈青黛沉默片刻:“陈氏待你不薄,你为何连粥里都下毒,难道不怕她会误食?” 秦忠微微皱眉,随即冷冷道:“那又怎样?谁让她是刘家的人。” 她赌对了。 心中的疑虑,终于得到解答,仿若有山风拂面,吹人清醒。 零落的线索在脑中飞快盘旋,如散落的珍珠一个个被串起,沈青黛一下想通了整个案件。 一旁的施净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明明下毒的只有桂花坛子鸡啊。 待看到沈青黛嘴角的笑意,他旋即理解。 一个连杀人都承认的人,是没必要在下毒这件事情上扯谎的。 除非,毒根本不是他下的。 秦忠也意识到,他好像说错了话。 “停车,回古槐村。”沈青黛突然叫住了马车。 马车骤然停下,沈青黛险些被甩出去。 她是叫得突然了点,不过也没必要这么慌张吧。 “不要出来,危险,坐好。” 赵令询急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周围静得可怕,三人坐在车内,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他们明显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片刻之后,刀剑相交之声四起,不时传来兵刃刺进身体的扑哧声,血腥之气透过车帘传来。 沈青黛意识到,上次的刺杀更多的是试探,这次对方是真的下了死手。 一道长剑划破车帘,直直刺向车内。 “刺啦”一声,帘子应声被撕破。 沈青黛看着长剑逼近,下意识想往后缩,然而她已没有退路。 剑在她额前停住。 赵令询一把拽住刺客的腿,狠狠地摔在地上,反手就是一剑。 鲜血四溅。 沈青黛瞪大双眼,看着地上被血染红的刺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刺客大约有十多人,正与中亭司的捕快混战。 为首的两个刺客相互使了个眼色,齐齐上前缠住赵令询。 另有一个刺客抽出身来,从远处逼近,直朝马车而去。 沈青黛慌张之下,四处摸索,想寻求防身之物,突然手碰到一个圆形之物,是秦忠的粉盒。 刺客飞身上前,一剑刺了过去。 沈青黛手一扬,香粉四起,刺客忙用双手挡住了眼睛。 赵令询见有刺客向马车靠近,眸中充满寒光,握紧了手中的剑,一招“鹤唳九天”,纵身飞起,一剑击退了两人。 “撤……” 方才还在围攻的刺客,随着一声令下,纷纷撤退。 香粉散尽,一股血腥之气混合在浓郁的花香中,迎面袭来。 众人收起兵器,齐齐望向车内。 沈青黛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秦忠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赵令询飞身上前,扯下剩余的半块车帘,想要去帮他止血。 “不……不用了。”秦忠声音微弱。 沈青黛恍惚片刻,马上反应过来。 杀手从一开始就往马车靠近,目的明确,他们就是冲着秦忠来的。 “他们,为何要杀你?” 秦忠虚弱地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我作恶太多,牵连了无辜吧。” 不,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秦忠自知已无活路,他望着沈青黛,恳求道:“沈大人……求求你,不要……告诉他们,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是个……杀人犯。” 沈青黛自然知道,他们是谁。她鼻子一酸,点头答应。 秦忠缓缓抬头,正午的日光,明亮昭彰。 暮春的日光,真是暖和。 明日也一定是个好天气……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15. 狐仙之怒15 免费阅读.[.aishu55.cc] 16. 狐仙之怒16 把秦忠交给赵世元后,三人重返古槐村。 来的路上,沈青黛同赵令询说明回来的缘由。 施净主动解析道:“曼陀罗不是秦忠所下,那只能是陈氏了。陈氏在刘家备受苛待,于是起了杀心,提前准备好曼陀罗,在饭菜内下毒。同时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她只把毒下在桂花坛子鸡内,装模作样吃了之后,借口找小虎子离开。” 说完,他十分骄傲地看着沈青黛,一副求夸赞的表情。 沈青黛内心暗叹一口气,看着他笑笑:“那个,你今天的衣服不错。” 赵令询看了看施净:“看来之前的分析,你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如果秦忠没有下毒,那就正好证明了陈氏的清白。” 施净挠挠头:“为什么?” 赵令询解释道:“陈氏常年未出过村子,甚至很少外出,除了刘家,她几乎不和外人接触。也就是说,她能拿到曼陀罗的机会很小。之前怀疑她下毒,是疑心她是帮凶,和秦忠里应外合。现在秦忠没有下毒,不正摆脱了陈氏的嫌疑。” 施净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沈青黛点头:“而且,若是陈氏下毒,时机也不对。在刘家被虐待得最惨的时候,她都未动杀心,没有理由在春禾即将娶进门,她能安生过日子的时候下毒,这说不通。” “那是谁下的毒?” 施净想不明白,除了陈氏,还有谁有杀人动机,且有作案条件。 三人说话间,便走到了刘家宅院。 案子已经完结,刘孝家四人已停放数日,里长正帮着陈氏正张罗安葬事宜。 院里挂上了白灯笼,四口棺木停在屋内,黑漆漆一排,让人心生压抑。 见三人折返,陈氏及里长一脸惊讶,不知是何故。 陈氏略显疲惫的脸上犹带着泪痕,双眼红肿,看着三人,迷茫又无措。 沈青黛以有话要单独同陈氏讲为由,遣散了众人。 “秦忠死了,曼陀罗毒不是他下的。”沈青黛语气尽量轻缓。 陈氏骇然:“他死了?他没下毒?可他不是亲口承认了。” 沈青黛幽幽叹气:“他承认下毒,是误以为你才是下毒之人,他想把最后一点善意留给你。” 秦忠说到底也不是无情之人,在刘家这些日子,陈氏待他并不薄。 陈氏听闻,呆愣了片刻:“那是谁下的毒?” 赵令询和施净也望着沈青黛,期待着她最后的解答。 沈青黛突然问向陈氏:“事发之前,你相公是不是有些反常,比如会突然训斥小虎子?” 陈氏有些错愕:“大人怎么知道?早在事发前几日,相公他就有些反常,总是训斥小虎子,说他吃饭不讲规矩,还总不让他吃好的,小虎子为此还跟他生了气。” 这就对上了。 那日她问小虎子有没有一同吃饭,小虎子说不做好吃的。 想必是小孩子表达不准确,他的意思应该是,不让他吃好吃的。 施净一头雾水,不知道沈青葫芦里卖什么药,为何突然问起刘冲。 沈青黛望着屋内四口黑棺:“谁是下毒之人?若想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先要弄清凶手如何下毒。还有,凶手为何只把毒下在桂花坛子鸡内。想清楚这些,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陈氏愣愣地想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晚饭前后,真的没有外人出入,只有我们一家人。” 沈青黛微微垂了下头,旋即道:“对啊,明明没有外人,毒是如何被下的呢?很明显,凶手就在你们五人中。” 陈氏瞪大眼睛,摆着双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赵令询蓦然抬眸,一下明白了过来。 沈青黛定定道:“我知道,当然不是你。因为下毒的,是你的相公,刘冲。” 陈氏双眼迷茫,只是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施净怔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刘冲?怎么会是他?” 他实在有些难以置信,刘冲自己也中毒身亡,怎么可能是凶手。 沈青黛解释道:“当日饭菜端上桌前,能接触到饭菜的,除了陈氏,只有刘冲。因为这个家,只有刘冲会体贴陈氏,会帮忙端菜。也唯有刘冲下毒,才会选择只把毒下在桂花坛子鸡内,因为他知道,只有把毒下在肉里,陈氏才能幸免。” 施净猛地一拍脑袋:“怪不得你方才问,刘冲是不是训斥小虎子。原来他早有打算,他怕小虎子会误食曼陀罗。” 他说完,又望向陈氏:“可是,她呢?刘冲又是如何保证她不会误食?” 沈青黛没有回答。 施净虽出身一般,想也是父疼母爱,又岂会知,一个人在大家庭里,毫无地位可言的心酸。 陈氏缓缓从混乱中抬头,语带哽咽:“我不会误食。因为在这个家,好吃的,好穿的,永远轮不到我。” 施净心内唏嘘了一阵,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之前说过,陈氏不可能是凶手,是因为时机不对。她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动手,那刘冲呢,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刘冲突然选择动手,自然有他必须动手的理由。”沈青黛说,“还记得秦忠的话吗?他说,即便是他不动手,刘冲也活不长。他在刘家多时,很清楚刘家的状况,我猜测,刘冲或许已经病入膏肓了,是不是?” 陈氏强忍的眼泪,夺眶而出:“不错。我相公他本就体弱,可刘孝夫妇从不体恤,让他大冬日的来回奔波,一来二去就伤着了肺腑。在出事前,他已经咳了月余……” “除此之外,你恨刘仲,只怕还有别的原因吧。”沈青黛继续说着,“那日我们在村里,碰到一个泼皮,他说曾看到你和刘仲拉拉扯扯。你言语中对刘仲恨之入骨,我相信你断然不会同他拉扯。唯一的解释就是,刘仲对你纠缠不休。这一切,刘冲也知情吧。” “是,刘仲那个畜生,他该死。”陈氏恨恨道。 “这便是刘冲动手的理由。他自知命不久矣,害怕没了他的庇护,你无娘家可哭诉,只能留在这里受苦,于是他便出此下策。” 沈青黛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他真是煞费苦心,先是提前训斥小虎子,又引导小虎子跑出去,再让你出去寻他。如此一来,一箭双雕。其一,当曼陀罗毒发之时,无人在场,他们也就得不到及时救治。其二,就算被查出是毒杀,你有小虎子证明,同样吃了饭菜,并且你不可能拿到曼陀罗,也就能置身事外。” 为了陈氏和儿子,刘冲以自己的生命为诱,最终用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了他父母还有弟弟的生命。 他本是人人称赞的好儿郎,理应有个好的结局。 可命运如此,让他生于这样的家庭,他时日不多,这辈子注定无法挣脱。 可妻子和儿子还有大好光阴,他只能以此为妻儿搏个安稳后世。 陈氏泪水涟涟,想到相公的惨状,她的心像被一把刀子来回搅动。 她默默走到相公跟前,仔细抚摸着他那早已溃烂不堪的脸庞,一滴泪落在他的脸上。 施净再望向沈青黛,只觉不可思议,也太神了吧,这都能推得出来。 “在下当真佩服,没有证据也能推得出来。” 沈青黛偏了偏头:“谁说没有证据,你看他的衣袖。” 施净同赵令询上前,果然发现他衣袖处,有一处污渍。 之前因刘孝一家被狐狸撕咬,浑身是血,他们都以为是血迹,所以未曾留意。 “原本我发现污渍,也未觉得有哪里奇怪。直到那日,我发现陈氏在洗旧衣,她说刘冲喜爱干净。试想,一个如此注重仪表之人,又怎会如此不小心,让衣袖沾上那么大片的污渍。” 沈青黛接着说:“还记得那个过于干净的盘子吗?” 赵令询这才想起:“原来如此,是他故意抹掉了痕迹。” 沈青黛点头道:“不错,他算计好了一切,以为掩盖掉曼陀罗中毒的痕迹,仵作就查不出死因。这样,便可以食物中毒糊涂结案。只是他弄巧成拙,反而暴露了真相。而且……他也没有想到,会有后来的事情。” 赵令询也有了几分感叹:“这或许就是冥冥中的注定,秦忠突然提前计划,应该就是无意间发现他们中毒,这才引狐狸过来。” 秦忠已死,他是如何碰巧发现刘孝一家中毒的,他们已经不得而知,但这无疑是最好的解释。 一个一心想要复仇的人,总会找到下手的机会。 就如命运的审判,虽然会迟,但总有一天会到。 陈氏犹自沉浸在伤痛中,那种痛失至爱的悲痛,该是怎样的锥心蚀骨…… 沈青黛眼前又浮现那片火红的衣襟,她情不自禁地望向赵令询。 她很想知道,自己死的时候,他可曾为她哭过? 沈青黛慢慢收回情绪,忍不住提醒:“出事前,你相公可曾叮嘱过你什么?” 陈氏恍然抬头:“他说,想把墙边的葡萄架翻整一下,种上些花草……” 话未说完,她疯了一般跑到葡萄架下,用手刨了起来。 案子已经完结,三人最后看了眼刘家的宅院,缓缓走了出来。 暮春的风,绕过郁郁的枝头,带着无限的眷恋,倏忽而过。 他们身后,传来陈氏撕心裂肺的哭声。 今年的葡萄,注定是苦涩的…… 秦亮故居,紫丁香花瓣穿墙而过,落花成阵。 一树的璀璨,似已完成了期盼,纷纷谢离枝头…… 南井村柿子树下,老夫妇望着枝头隐隐的花苞,相视一笑。 小忠儿最喜欢柿子,等他回来,一定给他摘个最大最甜的…… ** 孤山的风略过枝头,枯枝落叶遍地,脚踩上去“吱吱”不停,回响在空旷的山间。 施净吭哧吭哧地爬上来,忍不住抱怨:“这鸟不拉屎到的地儿,你跑这来登高望远,有病啊你们。” “若说登高,还得是乐仙楼,那可是能俯瞰半个京城……” 赵令询淡淡道:“看来你还是不太累,还有力气废话。” 施净白了他一眼,斜靠在树上歇息。 赵令询转身,语气和缓:“你也发现了?” 沈青黛仔细看了看四周,点头道:“不错。这里人迹罕至,刘孝他们,为何在这捡到三百两银子?” 施净猛地从树旁站起:“对啊,三百两银子,于普通人家,并不是小数目,可却没有听到有人报失。这里面,必有猫腻。” 沈青黛笑笑,提到银子,施净总能一针见血。 荒山上散落的银子,突然出现的杀手组织…… 赵令询皱眉思索了片刻:“会不会,这就是那些杀手出现的原因?可已过去十五年,留行门又神秘莫测,若想查起,只怕很难。” 穿过层层密林与薄雾,沈青黛目光深邃:“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什么猫腻,只要有图谋,就会有败露的一天。我们只需等着,总会等到。” 密林之外,古槐村在群山怀抱中,归于平静。 而属于他们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16. 狐仙之怒16 免费阅读.[.aishu55.cc] 17. 蜉蝣之羽01(有修改) 乐仙楼临水而建,楼高四层,碧瓦朱甍,轩昂壮丽。 远处一江春水缓缓东流,澄江如练,江岸绿浓,偶有白鹭掠水而过。 见沈青黛缓步上楼,施净站起身,笑嘻嘻地打招呼。 “你来得倒是早。” 施净迎着她落座:“这可是乐仙楼顶层,少享受一刻都是浪费,我可不得早点过来。” 沈青黛方坐便吩咐小二点菜,施净对这里不熟,自然由她负责来点。 施净犹犹豫豫问道:“狐仙杀人的结案陈词是赵令询写的?那他……” 这个案子当初虽由赵令询所接,但却是由沈青查清,结案陈词原本也是沈青所写。 那个结案陈词他看过,关于刘冲下毒之事,沈青并未提及。 给到赵令询的时候,他截下了,自己重新写了一份递给陆掌司。 沈青黛倒了一杯茶:“嗯。没事,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施净这才放心。 两人闲坐片刻,只听“啧啧”两声,施净对着楼下摇起头。 沈青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宽敞的天街之上,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马背之人一身玄衣束腰锦袍,脊背挺直,英姿俊逸。 施净撇着嘴:“赵令询这人真是讨厌,走到哪都那么出众,让人完全看不到别人。” 沈青黛叹道:“若是他一身红衣,这鲜衣怒马少年郎,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为之折腰。” 施净摆摆手:“不可能,赵令询这人冷冰冰的,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张扬。” 沈青黛笑笑,没有说话。 第一次见赵令询,是在登州的春日宴上。 那时她还是登州忠勤伯府的庶女,跟在嫡姐身后,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嫡姐的衣摆。 人群中不知谁一声惊呼,众人纷纷抬头。 远山如黛,碧空万里。一匹壮健的青骢马踏过浅草,马鬃在风中飘逸。少年一袭织锦红袍,腰系金銙带,疾驰而来。他生得极为俊俏,飞扬的眉目间带着无尽炽热,映着彤彤红日,耀眼得有些刺目。 少年勒住缰绳,一跃而下,把马系于垂柳之下。 “这就是那个京城来的肃王世子。” “没错,是他,赵令询。” 方才惊呼的贵女心一横,大胆走上前去,把手中的芍药一抛,往他怀中投去。 赵令询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眸微露诧异,随后低头一声轻笑。 一道嫣红在空中划过,芍药被赵令询掷进溪水,随着流水幽幽而下。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贵女自觉面上无光,后退一步,便想离开,谁知正撞在她身上。 她慌忙从地上爬起,一抬头,赵令询有意无意朝她看去…… “看来,我来晚了。” 清冷的嗓音越过春风,穿过岁月之河,击碎她的回忆。 沈青黛恍如隔世,短短两年,为何赵令询完全变了模样? 施净凑上前笑道:“不晚不晚,沈公子已经点过菜,马上就可以吃了。” 赵令询坐下,抿了一口茶:“换新衣服了?” 施净一副知己难求的表情,狠狠地拍着赵令询。 “还是你小子有眼光,一下就看出是新衣服。怎么样,好看吧?” 赵令询停顿片刻,缓缓道:“你哪来的钱?” 施净看看沈青黛,一脸谄媚:“这不托沈大公子的福嘛。” 沈青黛挥手一笑:“客气,客气,之前说过要赔你一件的。” 两人客气着客气着,突然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怎么周围一下变冷了。 “菜来了,各位贵客慢用。” 还好,菜终于上齐。 施净一瞧,满满一大桌子,他只认得糟鹅掌,烧鸭子,蒸鲥鱼,炖鸽子,蒸螃蟹,其余各种山珍野味,一概不识。 三人吃到一半,施净盯着桌上的螃蟹,眼轱辘轱辘转。 沈青黛低头一笑,拿过一个,用准备好的器具,把肉挑了出来,递给施净。 施净一脸感激,伸手去接。 赵令询脸色一黑,用手挡住:“你自己吃,我给他剥。” 施净:“……” 沈青黛:“……” 施净心内直呼见鬼了,赵令询竟然要主动为他剥螃蟹。 见赵令询面无表情地剥着螃蟹,两人很默契地交换个眼神,双双摇头。 沈青黛今日胃口一般,吃到一半,便再也吃不下去,只拿个勺子吃着玫瑰奶酪。 施净还在埋头苦吃,赵令询一心一意地剥着螃蟹。 沈青黛有些无聊,便朝窗外望去,楼下斜对着的,就是如意斋。 如意斋门口,三三两两结伴而入,络绎不绝。 难道梦柳公子又出了新画? 沈青黛刚放下奶酪,正想探头去看个清楚。 “这位公子,怎么生得比女子都要俊俏?” 油腻的声音让沈青黛忍不住犯恶心,乐仙楼是缺钱吗,怎么什么腌臜人物都让进。 “滚!” 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可名状的威仪,让油腻醉酒男子清醒不少。 那男子本就是醉酒无状,想借着酒疯耍耍威风,虽被赵令询冷言击得清醒一些,到底还是要面子。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我婶娘可是当今皇后的表妹。” 施净一声嗤笑,险些噎着。这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非要自报家门,自取其辱。 他们这边坐的,可是赵令询。整个大宣,除开几位得宠的皇子,谁敢和他比家世。 “滚远点。”赵令询已经有点不耐烦。 赵令询甚少出现在乐仙楼,这一年又都在中亭司,故在场并没有人认出他来。 那人眼见在众友面前无光,对方也没报上名号,又仗着自己人多,会些拳脚功夫,脖子一梗:“反了天了,今日莫说只是说一下,就是我摸了,你又能怎样?” 说完,他便快步上前,朝沈青黛走去。 “啊”地一声惨叫,那人被凌空拎起,一下甩出窗外。 赵令询单手抓住他的胳膊,冷冷地看着他。 “救命啊!快拉我上来!” 那人离地几丈,看了一眼下面,被吓得挥着手大叫起来。 沈青黛正瞧着如意斋,皱皱眉:“真烦,挡住眼了。” 赵令询会意,手稍微一使力,把他拉了上来,摔在地上。 经过这么一闹,他们都没了兴致,随便吃了几口,便下了楼去。 方一下楼,沈青黛直奔如意斋。 赵令询同施净跟着进去一瞧,如意斋所卖之物大多是文房四宝,并无特别之处。 “怎么就这些人,我在楼上看到许多人进进出出。” 沈青黛一笑,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门口的小厮一见人来,满脸堆笑迎着他们进去。 沈青黛问道:“怎么今日这么多人,梦柳公子出了新画不成?” 小厮笑道:“这个小的不知,只知日前掌柜的贴出告示,说今日有大事要宣布。” 沈青黛心下了然。如意斋二楼画作虽多,但最受瞩目的无疑还是梦柳公子。 看来,今日这些人,都是为梦柳公子而来。 二楼与一楼不同,明显要雅致许多,窗边供着牡丹、海棠,临窗一排茶坐供客人歇息,桌上放着各色点心。 整个屋子有些空荡,只墙上挂满了画作。 沈青黛在一副画作前停住。 赵令询一看,是一副春柳图。画上远山绵绵,春水溶溶,水鸭三三两两悠然其中,岸边柳枝随风起舞,轻盈袅袅,树下孩童追逐着柳花。 “运笔流畅,气韵生动,意境悠远,果然是好画。” 沈青黛面带微笑:“梦柳公子的画,总是充满野趣又有生机。” “诸位,在下要给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两人齐齐回头,只见窗下站着位中年男人,一脸精明干练。 沈青黛认识,他就是如意斋的掌柜。 适才还在看画的众人,纷纷将目光转了过去,一个个等着他的接下来的话。 “什么好消息?莫不是梦柳公子要出新画了?” “是啊,是啊,梦柳公子许久未出新品,想必是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掌柜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神秘一笑:“明日,梦柳公子将携新画作,在此同大家见面。” 人群一下炸开了锅。 “梦柳公子要和大家见面?真的假的?” “快些同我讲这不是梦,我真的能见到梦柳公子吗?” 掌柜再次让大家安静:“此次雅赏宴,梦柳公子委托鄙斋筹办。不过你们也知道,梦柳公子爱慕者众多,小店恐难以承受,所以嘛,这次雅赏宴,有个门槛。” “什么门槛,快说啊!” 掌柜清清嗓子:“此次名额预留五十,前四十名,将从在本店够买画作,历年累计记录中产生。余下十名,如要参加,需提供茶水费,纹银一百两。” 施净一口水喷了出来。 一百两?就见个面。 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缓步站了出来:“今日来的,都是梦柳公子的追随者,不如掌柜这就公布一下如意斋的购买记录,若有偏差,诸位正好可借此评证一番。” 说完,她微微仰起头,嘴角不可抑制地露出微笑。 掌柜想了一下,觉得有理,当即命小厮拿来早已算好的账册。 购买记录前四十,已被提前算好,掌柜的拿起,直接念了起来。 被念到名字的,纷纷激动得几欲泪流。 很快,名单仅余最后两位,也就是购买记录的前两位。 方才的绿衣女子,不知是不是一直未被念到名字,脸色微微有些紧张。 “第二名:刘落香。” 绿衣女子瞬间脸色大变:“怎么可能,我才第二,怎么可能有人比我还高?” 掌柜的看了她一眼,缓缓道:“第一名:沈青黛。” 沈青黛强咬紧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赵令询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 施净摸摸头,沈青黛,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啊。 掌柜的连叫了三声,依旧无人应答,笑道:“大约沈小姐今日忙,没有到吧,稍后如意斋将会亲自登门奉上请柬,也请方才念到名字的过来登记。” 绿衣姑娘突然道:“我有异议,我们常来此聚,怎么以往竟不知,这位沈小姐的名头,她到底购了多少?” 掌柜放下手中的册子,高声道:“纹银,四千两。” 满坐寂然。 众人皆知,梦柳公子也就是最近两三年才开始作画,画作都交由如意斋打理,所流传作品仅六十余幅。 “不可能,我们这些人,每人至少收藏一幅,京城外零落收藏也不少,这加起来怎么也有五十余副,她能收几幅?” 这些年梦柳公子的画作,每幅大约五百两,沈青黛若购买四千两之多,要收藏八副,这怎么可能。 掌柜的淡淡道:“一副。” 众人瞠目结舌。一副,四千两? 掌柜的不慌不忙:“第一幅。” 梦柳公子的第一幅画,并未对外展露过。传闻由他本人收藏,并没有售卖。没想到,竟然被人以四千两的价格买去。 绿衣女怔了许久,才慢慢平复。 见众人已经领取请柬,掌柜的突然道:“诸位,梦柳公子这次新画作,是全新的尝试,不再是画柳。” “不画柳,那梦柳公子这次画的是什么?” 掌柜的徐徐开口:“蜉蝣图。”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17. 蜉蝣之羽01(有修改)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02 梦柳公子擅画山水风物,其中又多以柳为主,这两年从未有变。 这次新画居然是蜉蝣图,沈青黛有些意外。 出了如意斋,沈青黛一直低着头,想着梦柳公子明日的雅赏宴。 “两位,我住得远,先行告辞了。” 听到施净道别,沈青黛才抬起头来,拱手作别。 沈青黛同赵令询并肩而行,四月的日光倾泻于身侧,沿街的叫卖声仿若隐了起来,唯余风吹落花声。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踏碎一地的光阴。 溪边梨花随风散落,转瞬雪满御道。 赵令询突然停了下来,缓缓伸出手,轻轻拿掉落在沈青黛头上的梨花。 赵令询本就比她高出许多,此刻半个身子靠过来,呼吸落在她耳边,如蜻蜓点水,倏忽而过,涟漪不止。 沈青黛双颊飞红,眼神闪躲,下意识地低下头。 “梨花落头,不吉利,快走。” 沈青黛还未生出的娇羞,戛然而止。 赵令询还是那个赵令询没错。 “古槐村的结案文书递交到刑部了吧?” 沈青黛看似随意一问,心内却隐隐有些期盼。若没递交,或许,还有机会。 赵令询答非所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青黛微怔,赵令询,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刘冲杀其亲,确为不仁。但他早已经伏法,况且导致刘家直接身亡的,还是秦忠。 刘冲虽死,但生者仍在。陈氏本就孤苦,如今更是无依无靠。刘孝杀人不义之举,已经压得她在村中难以抬头,若刘冲此事再起,到时风言风语,让她以后如何生活? “逝者已逝,生者仍在。杀人者已经得到惩罚,逝者也并非无辜。陈氏不该承受这些不公,若一个人饱经苦难,还要承担不属于自己的罪过,那要法理何用?” 梨花纷纷,落地成雪,掩盖住尘土与不洁。 赵令询沉默了许久,徐徐开口:“你为何要入中亭司?” 沈青黛清亮的眸子,露出迷茫。 她为何入中亭司? 因为中亭司是法理所在,所谓法理,即是准则。 中亭司的准则便是:处心公正,执法公正。 “可若为了公正,我这么做,不就是给了陈氏公正?” 赵令询一向冷淡的目光,浮上一丝温情:“你不怕将来会后悔?” 沈青黛淡然一笑:“我知道,将来待我思虑成熟之时,必定后悔。可若不做,我现在就后悔。” 赵令询摇头苦笑:“明知将来会后悔,还要去做,明知你脑子坏掉了,我竟然还蠢到跟你一样。” 沈青黛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生感激,喜道:“你没把刘冲之事写上,那为何要把我的给退回?” “中亭司查明案情,需要提报到刑部,刑部有个侍郎,沈宗度,与你同姓。”赵令询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续道:“他这个人,一向注重书写,你的字……他看到了,恐会对中亭司产生误解。” 兄长在刑部,结案的文书或会到他手上。为了隐藏笔迹,所以她的字写得一言难尽。 “我字迹潦草,当然比不上世子爷。” 赵令询见她恭维,不再去逗她:“当然,也不全是如此。关键是陆掌司,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平庸。” 陆掌司,很难评。赵令询想了许久,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词。 沈青黛自然知道,陆掌司不是泛泛之辈。 赵令询也知道,他怕陆掌司看出端倪,她会因此遭到责罚,所以才自己出面书写结案书。 沈青黛读懂了这层意思,于是凝眉道:“他发现了,他怎么说?” 赵令询缓缓道:“他说,下次结案书,记得写详细一点,不要漏掉什么,免得他日想起会后悔。” 两人相视一笑。 古槐村狐仙杀人案,终于翻了过去。 回到府内,沈青黛想起明日雅赏宴,问了起来,翠芜却并未接到请柬。 沈青黛想了想,觉得自己有点心急,她才刚回府,请柬自然没那么快到。 不过一想到明日可以见到梦柳公子,心情一下好了起来。 晚饭照旧同兄长一起,这些日子,都是兄长在等自己,难得今日她回来得快,便早早等在桌前。 见她已在等候,沈宗度一身绯色孔雀官袍尚未换下,便急急坐了下来。 沈青黛心上一热,兄长定是怕她等得久了,竟连穿着官袍也顾不上。 “兄长,怎么不先换了衣裳去,不用急,我不饿。” 沈宗度这才笑着去换衣衫。 等他回来,手上多了一个大红帖子。 “方才回府,正巧碰到如意斋的人过来,说是送给你的,我就接下了。” 沈青黛接过帖子,打开一看,正是明日的雅赏宴的请柬。 “如意斋,听闻梦柳公子的画作,多在此处,妹妹可是喜欢梦柳公子的墨宝?” 沈青黛点头:“正是,两年前,有幸在登州见过一次,那时就觉得他的画不同寻常。” 沈宗度笑道:“妹妹不单蕙质兰心,意趣高雅,没想到眼光也如此独到。” 沈青黛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微不足道的长处,常常被他无限放大。有时候她很忧愁,自己是不是装得有些过了。若是有天,被他发现,自己的妹妹其实是个野丫头,他应该很失望吧。 “兄长今日怎么回得有些迟?”沈青黛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前几天古槐村有个狐仙杀人的案子,闹得人心惶惶,都传到了朝中。因为死者都是普通村民,中亭司和顺天府便相互推诿。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中亭司接了。起初,我们以为又要拖上三两个月,谁知他们竟在三日之内破了案,今日递了结案书上来。” 说起自己分内之事,沈宗度话分外多。 “狐仙?这世上真的有狐仙,还杀了人,太可怕了。” 沈青黛露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满脸惊慌。 身后的翠芜抿着嘴,皱起眉,不忍直视。 沈宗度悔道:“怪我,怪我,是我吓着了妹妹。案子已经破了,不是狐仙。这世上没有什么狐仙,都是恶人在作祟,妹妹莫怕。” 沈青黛捂住胸口,喝了一杯茶压惊。 “三日便把案子破了,中亭司办事真是利落。” 沈宗度虽然点着头,但目光却深沉起来:“中亭司这次办事虽不错,但到底是强弩之末,只怕……” 他这话里,明显有别的意思。 沈青黛时隔多年进京,对京中不熟,更遑论官场那些门道。 “兄长为何这么说?” 沈宗度叹道:“你有所不知,中亭司早已不复当年。十年前,陆掌司奉命办理一桩案子,结果出了岔子,中亭司的冷落,也就从此开始。此外,中亭司虽是京城专查命案之所,可宫中和朝中亲贵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一般也会找上中亭司。近年来,镇抚司突然被重用,中亭司也就逐渐被取代。” 十年前,正是沈青黛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 当年她同娘亲不幸卷入一场命案,帮她们脱罪的,就是陆掌司。 沈青黛心头突地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见沈青黛有些魂不守舍,沈宗度拍拍自己:“瞧我,一说起这些就收不住。妹妹明日要去参加雅赏宴,衣物首饰可准备妥帖?” 翠芜打趣:“公子还知道吩咐这些呢,当真不容易。不过,公子放心,我会准备好的,保证不丢你侍郎府的人。” 沈宗度笑道:“这说的什么话,妹妹出去,只会让我府上有光。不过,这里是京城,那些贵女们,难免有些气性大的。若万一妹妹受了什么委屈,翠芜,你只管先替小姐出气,剩下的交给我。” 沈青黛鼻子一酸,拼命忍住,嗔笑道:“她那功夫,若是出手,如意斋岂不要塌。” 几人说笑一番,各自回房安寝。 来京数日,沈青黛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 因要去参加雅赏宴,沈青黛特意收拾了一下。 天气转暖,她脱下厚衣,换上一件藕荷大襟妆花短袄,下穿一件凤尾裙,轻盈又不失体面。 如意斋门口挤满了人,翠芜在前面挡着,沈青黛这才勉强挤了进去。 沈青黛上了二楼,扫眼一看,人还是昨日那些小姐们,无一例外都多了一份端庄娴雅,正在相互寒暄,其乐融融。 小厮认得沈青黛,一见她上来,便高呼:“有请沈小姐。” 姓沈的小姐,让小厮客气得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只有一人,榜首沈青黛。 众人纷纷止住了动作,齐齐抬头。 禁不住的羡慕油然而生。 沈青黛妆容再简单不过,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美目微微一扬,一股难以言说的风致,便万千流转。 “咳咳……” 沈青黛及时用帕子捂住了嘴,一脸娇怯。 那些娇贵的小姐们见她施施然而来,虽姿色不俗,行动间却带着几分娇弱,方才的羡慕瞬间变成同情。 好好的一个人,也太病弱了些。 昨日对她有几分不服的刘落香率先走了过来。 沈青黛眉头一皱,她莫不是要过来找事? “沈妹妹,真是久闻大名,今日得见,真是荣幸。” “沈姐姐好生漂亮,我一个女子见了都要被你迷住了。” 其余小姐妹也跟着围了上来,众人七嘴八舌地称赞,让沈青黛晕头转向。 怎么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正当沈青黛无措之际,刘落香终于开口:“听闻,梦柳公子第一幅画,被妹妹收了去,不知我等有没有眼福,能看上一样?” 懂了。 沈青黛当即笑道:“自然可以,我们都爱慕梦柳公子的墨宝,能一起鉴赏,也是我的荣幸。” 刘落香难掩兴奋:“那我先行谢过沈妹妹大度,不知沈妹妹府上是?” 沈青黛客气道:“刑部侍郎,沈府。” 众人听闻,面面相觑,脸色微变。 方才还很兴奋的刘落香,一脸失落:“梦柳公子第一幅墨宝,我等,果然不配相看。” 兄长人是严峻冷清了些,可也不至于如此吓人吧? 沈宗度之前都做了什么,在京中贵女之中口碑竟这样不堪。不行,她必须要出手。 “你们怕是有所误会,我兄长虽在刑部,但他玉树临风,俊朗不凡,为人宽厚,最是温柔。诸位姐们,若不嫌弃,可随时入府。” 众人看了看,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刘落香见她一头雾水,无奈道:“你们府上,我们是不敢去的。” “为何?”沈青黛不解。 “因为,嘉宁公主。” 刘落香语气颇带几分暧昧,沈青黛恍然大悟。 她没想到兄长竟还有此,艳福? 眼见无缘梦柳公子第一幅墨宝,大家兴致减了不少。 还好马上就能见到梦柳公子,众人又转移话题,聊了起来。 眼瞅着快到了隅中,梦柳公子还未出现。 “怎么还没来,不会今日的雅赏宴要作罢吧?” “呸呸呸,说什么呢,梦柳公子怎么会不守信用。” “就是,可能是外面人太多,耽搁了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猜测,相互安慰。 “不好了……不好了。” 方才外出打探消息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来过来。 刘落香见他在雅赏宴上如此失礼,斥道:“慌什么,好好说话。” “梦柳公子……死了。”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02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03 “咚”地一声,有人应声倒地。 如意斋内一片混乱,众人手忙脚乱地扶起倒地的女子,脸色皆是惨白。 刘落香疾步上前,拉着小厮,声音颤抖:“谁?梦柳公子,怎么可能,你听哪个说的?” 小厮结结巴巴:“掌柜的……掌柜的派人传的话。” 沈青黛脑中一片虚空。 梦柳公子那幅春柳图,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重生的力量。 而今,她已获新生,可梦柳公子……他竟死了。 沈青黛昏昏沉沉离开如意斋,身后哭喊声一片。 她步履虚浮,只觉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回到府内,她匆匆换上衣服,回到中亭司。 施净一见到他,打趣道:“这么舍不得我们,连休沐都要回来看看?” 沈青黛根本无心和他多嘴,直道:“有命案,中亭司没接到吗?” 施净见她神色有异,不知是何故,正色道:“命案一般先报顺天府,若是自然死亡,案子不会到中亭司。” 沈青黛总有种预感,梦柳公子之死,没那么简单。 可眼下案子还没到中亭司,她要如何去现场呢? “你们都在?正好,走吧,去杜宅,有命案。” 赵令询大步跨了进来,手里拿着顺天府的牒文。 “杜府,哪家的杜府?”施净一头雾水。 “梦柳公子,杜禹秀。” 张昂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陆掌司身后:“大人放心,我看世子办事稳妥,施净经验丰富,不会出岔子。还有那个新来的沈青,听说,上次狐仙杀人的案子,还是靠这小子探破的。”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当年,我们不也是一群毛头小子。” 陆掌司站在廊下,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抬头看着头顶一方狭小的天空。冬日灰蒙蒙的混沌,不觉已被湛蓝取代,清朗而深邃。 杜府门前挤满了人,沈青黛一眼就看到刘落香,方才在如意斋的姑娘们也来了一些。 大宣开朝近百年,经济日渐繁盛,民风日益开放,女子当街叫卖行商虽不不新鲜,但她们毕竟是未出阁的贵女,此举还是引来一些议论。 沈青黛走上前去,轻声安慰道:“各位姑娘,现在还不知情形如何,你们在这等着也是徒惹争议,不如早些回府等消息吧。” 刘落香泪眼婆娑地抬头,轻咬着嘴唇,缓缓开口:“这位大人,请您一定要查明真相。” 沈青黛点头:“查清案情,是中亭司职责所在,请各位姑娘放心。” 众人最后看了一眼杜宅,依依不舍。 刘落香扶着身旁的粉衣女子:“洛霜,咱们走吧。” 那女子长得极是娇俏,然而此刻却脸色煞白,额头之上更是一片乌青。 沈青黛这才想起,她就是那个倒地的女子。 沈青黛心内一阵唏嘘。 生死一瞬,悲喜难料,世人哪个不是命薄如纸。 “进去吧!” 杜府所在乃是京中最繁华之地,平云巷。 平云巷东连御道,西接翠云湖,杜府正在最西边,闹中取静,是十分难得之地。 杜家初时以字画古玩起家,靠着祖辈的勤劳智慧,好不容易才积攒下偌大家业,得以在这繁盛之地安身。 四年前,杜家长辈相继故去,只留下两子一女。 长女外嫁,长子杜禹华掌家,杜禹秀是家中次子。 杜禹华不擅掌家,几年下来,经营的两三家铺子统统关了门。 落到最后,家中就剩一个空壳子,内里早已一团糟,已是渐渐败落。 杜家再次发迹,是在这两年。 随着杜禹秀声名鹊起,画作水涨船高,杜家才再度兴起。 而今杜家,名义上是杜禹华掌家,但实际当家之人,却是杜禹秀。 施净听完沈青黛的介绍,问道:“你怎么对杜家如此了解?” 沈青黛摸摸鼻子:“梦柳公子是何许人,了解这些不稀奇吧?” “不对啊,我也知道梦柳公子,可怎么就不知道这些?” 赵令询适时道:“小点声,安静。” 两人止住了话,跟着管家进了内院。 杜禹秀死在画室内。 他们过去的时候,画室内三人忙起身去拜。 为首的自是杜家掌家,杜禹华。他约二十五六岁,一身青色长袍,颇有几分儒雅之气,面上虽带着哀伤,但眼中却不见悲色。 旁边是他的夫人,一身平常打扮,气度沉稳,眼中微噙泪水。 边上站的,正是如意斋的吴掌柜。他一脸悲戚,眼眶泛红。 “没想到几位竟是中亭司的大人,那吴某就放心了。” 三人点头示意,沈青黛早已急不可耐:“人呢?” 几人忙侧身让开。 沈青黛快步上前,她终于见到了梦柳公子。 榻上之人,双眸紧闭,脸色不见一丝血色,一身白色里衣,身形瘦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平静得像一幅画。 一瞬间,沈青黛有些恍惚,她甚至觉得梦柳公子根本没死,他只是睡着了。 趁着施净尸检,见沈青黛神色恍惚,赵令询只得先问起来。 “是谁最先发现的死者?” 管家站出身:“是我。我知道二爷今日在如意斋有雅赏宴,一早便过来敲门。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动静,我还以为是二爷没睡醒,就走了。又等了半个时辰,我怕会耽误正事,就又去敲门。这次我敲了很大声,可还是没人应答,我就慌了,撞开门,就看见二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觉得不对,上前一探,才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 沈青黛问道:“你发现的时候,大约是什么时辰?” 管家想了想:“我第一次敲门是辰时,隔了半个时辰又去敲的门。” 赵令询问道:“现场有人动过吗?” 管家摇摇头:“没有,一发现,我就跑着叫了大爷,接着吴掌柜就到了。对了,顺天府的也过来查看过,我一直跟着,没见有人动过现场。” 沈青黛走到窗前,推了一下,没有反应,这才发现窗户从内上了拴。桌椅摆放整齐,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她四下张望一圈,这里说是画室,其实与卧房无异。 窗下摆放一张作画的桌子,墙边放着软塌,被褥齐全,一眼便能望出生活的痕迹。 窗下的桌上放着几支紫檀花梨笔,端石雕竹梅花长方砚下压着一叠宣纸。 沈青黛走过去,这才发现砚台之上,竟然沾了些许灰尘。 看样子,梦柳公子已经多日不曾动笔。 既然没有动笔,为何他又非要睡在画室? “杜二公子,经常宿在画室吗?” 听管家所述,他们对梦柳公子宿在画室竟是见怪不怪,而这里又有明显的生活痕迹,那他多半会时常宿在这里。 “是的,二爷很多时候都会宿在这里。”管家说着,停了一下,接着道:“不过,二爷一般作画之时才会宿在这里,可昨日明明没有作画,不知为何……” 沈青黛指着砚台问道:“既然他时常宿在这,为何却无人打扫?” 管家解释着:“这间画室,平时很少有人进来,尤其是二爷作画之时,他最厌被人打扰。至于平日打扫,都是他在时,吩咐人进来的,没有他的吩咐,没人敢进来。” 作画之时,最厌人打扰,这个是大多数画家的习惯,本无可厚非。 可像他这样,平日打扫都要亲自吩咐的,却有些奇怪。 就像,这画室藏了什么秘密一样。 沈青黛看了一圈,也看不出这画室有何异处。 “哼!” 有人冷哼了一声,沈青黛顺着声音寻去,却是杜家大夫人。 “没人吩咐,不能进?那个不是进得挺勤快。” 她这一句,语气极其平淡,又没头没脑。 赵令询望向沈青黛,眼神中透着一丝不解。 沈青黛却敏感察觉,她口中的“那个”,多半是个女人。 梦柳公子的大嫂,竟然不满一个能时常进入画室的女人,这个消息,沈青黛着实有些意外。 因她突然这一句,沈青黛也跟着走了神,一时无人说话,室内顿时静了下来。 “奇怪!”施净低声的喃喃,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沈青黛忙走上前去:“怎么奇怪了?” 施净疑惑道:“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单从表面来看,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只是这里,你看。” 沈青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杜禹秀手腕处有一圈不甚明显的红痕。 赵令询凑近看了看,说道:“看起来像是绳子绑过的痕迹。” 施净又在杜禹秀身上按压了几下,摸了摸他的四肢,又露出疑惑的表情。 沈青黛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施净点头:“根据管家所说,他是在辰时发现尸体的,可现在已是午时。照理说,尸体应该有些僵硬了,可是……你摸摸看。” 赵令询挡在沈青黛身前,掀起杜禹秀的袖子,伸手捏了捏,肌骨有些冰凉,但周身依旧柔软。 施净解释道:“我见过许多死人,一般来说,过了一个时辰,尸身会渐渐僵化,然后再过三四个时辰,身体才会逐渐变凉。而他,正好相反。” 梦柳公子尸身为何如此反常,沈青黛不是医工,也不是仵作,她一时也解释不了。 不过,根据施净现有的验尸结果,她有个疑问。 “是谁把案子报给了中亭司,为什么就认定是凶杀呢?” 一旁的杜夫人缓缓开口:“是我!” 杜禹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别过头去。 沈青黛脑中一片凌乱。 真的是求求了,梦柳公子人都死了,就别再闹出不伦恋了吧!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03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04 气氛有些微妙,连赵令询都觉出一些不寻常。 他歪头和沈青黛对视了一眼,眼中一片清明。 很好,赵令询终于开窍了。 沈青黛转向杜大夫人:“你可是有什么证据?” 杜大夫人冷冷道:“二爷身体一向康健,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有什么突发疾病,他就是被人害死的,嫉妒他的人多了去了,你们查一下,总能查出来点什么。” 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顺天府竟然就给报了上来,可见有多想甩手。 顺天府自有他们的难处,这些年他们也是被镇抚司打压着,地方上鸡毛蒜皮的小事满天飞,处理都处理不过来,何况这种他们本就不擅长的人命案子。 梦柳公子是京城名士,他追随者甚多,上至朝中权贵下至黎民百姓,眼下街头巷尾已是议论纷纷,若是处理不当,后果可想而知。 这样的案子,照理中亭司不会接,可赵令询为何会接下? 沈青黛想不明白,她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杜大夫人。 “杜夫人,仅凭猜测,不能认定就是凶杀,中亭司办案,讲究的是证据。” 杜大大夫人冷笑一声:“怎么没有证据,我有证据。我亲眼看见过,管家曾给二爷买过五石散。那东西,谁不知道,吃多了会害死人的。如今二爷无缘无故的死了,我看就是他搞的鬼。” 五石散,风靡于魏晋,尤其名士多热衷于此物。 可至本朝,此物已不甚流行。 若梦柳公子当真服用此物,那会不会和他的死有关? 管家一听,睁大双眼,大声辩解:“冤枉啊,大人。小人的确为二爷买过五石散,不过,那都是二爷的吩咐。” 沈青黛下意识同赵令询交换了眼神。 赵令询问道:“杜禹秀常年服用五石散?” 管家慌忙解释道:“那倒没有,二爷只是这两年,也就是作画后才开始服用。大人,每次我都是遵照二爷的吩咐买的,绝无半句虚言。” 管家言辞恳切,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不过,沈青黛自知识人不能单靠表面,也不能就此断定。 赵令询向施净道:“你看看,杜二公子的死,是否与五石散有关?” 沈青黛走到赵令询身边,轻声道:“管家说,杜二公子每次作画之时会用,或许那东西现在就在画室。” 赵令询会意,便让众人退后,四下翻找起来。 片刻,便在墙边的柜子内翻到一个瓷瓶。 “就是这个。”管家看到赵令询手中的瓷瓶,出声提醒。 沈青黛抽出一张宣纸,赵令询缓缓将瓷瓶翻转,倒了许久,竟是一点也没出来。 瓶子是空的。 也就是说,梦柳公子可能服用了过量的五石散。 杜大夫人见五石散瓶子是空的,指着管家道:“空的?果然如此。昨晚最后从二爷房里走出来的是你,今早第一个发现的也是你。我看就是你受人指使,让二爷服用了过量的五石散。” 管家本就紧张,现在更是战战兢兢。 她这样凭空指认,很容易引起大家的慌乱,沈青黛本欲制止。 “你想说什么,受人指使,受谁指使,你是在怀疑我?” 说这句话的是杜禹华。 他看上去十分平静,语气不带一丝情绪,就像他本人,看不出悲喜。 杜大夫人怔了一下,低着头不再说话。 沈青黛见她终于消停,长舒一口气,转向管家:“昨晚是你最后离开杜二公子的房间?” 管家吓得魂不守舍,仔细回忆了一下:“二爷自从画完了上幅画,已经许久没来过画室了。昨日临近傍晚,二爷突然说要在画室歇息,我便想差人去打扫,谁知二爷当场回绝。晚些时候,我怕画室里准备不周全,过来询问。我敲门的时候,画室的灯还亮着,二爷却回说要歇下,我便退了下去。” 沈青黛追问:“那之前他可有什么异常,还有谁进来过这间画室?” 管家偷偷看向杜禹华,随后低着头不说话。 杜禹华说道:“我进去过。” 他依旧坦然,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你找他说了什么,可有觉察他有何不妥?” 杜禹华淡淡道:“我不过找他说些家常话,也没发现他有何不妥。没有说几句,管家就说有客来访,我就离开了画室。” “客人,是何人?” 一旁的吴掌柜忙开口道:“大人,是我。” 沈青黛略一思索,第二日是雅赏宴,他这个时候来访,想必是为了宴会事宜,似乎并无不妥。 “你详细说说昨日的情景。” 吴掌柜点头道:“那日用过晚膳,想到雅赏宴,我突然有了个好主意,要同梦柳公子详商,便赶了过来。” 雅赏宴的事,他们定是一早便商定好,能让吴掌柜如此迫不及待过来,想必是及其重要之事。 杜禹秀在雅赏宴当日出事,吴掌柜在前一晚为雅赏宴而来,这两者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联系? 赵令询被他勾起了兴趣:“什么事?” 吴掌柜长叹一声:“梦柳公子这次亲自现身如意斋,我就想着,办的不一样一点。左思右想,这些年,多亏有大家的支持,于是临时决定,不如给咱们如意斋榜首一个近身接触梦柳公子的机会,让梦柳公子亲自指导榜首作画。” 沈青黛眼神一亮,随即幽幽一叹。 赵令询冷下脸:“就这事?杜禹秀答应了?” 吴掌柜摇摇头:“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他没有答应。我就在这里软磨硬泡,结果,他又说出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你猜他说什么?” 吴掌柜习惯了哗众取宠的说话方式,说到兴头上,竟忘了眼前站着的是中亭司的人。 “我没空听你说书!”赵令询毫不客气,对他没有丝毫耐心。 吴掌柜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梦柳公子说,他要在雅赏宴上,宣布就此封笔。”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 梦柳公子成名两年有余,而今势头更是如日中天,为何他要在此刻选择封笔? 沈青黛留心观察,察觉到众人好像对此事确实皆不知情。 梦柳公子决定封笔,这么大一件事,家中却无人知晓,看来他和家人的关系,着实平淡。 赵令询神色凝重:“施净,怎么样,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施净露出前所未有的为难:“我又仔细查验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他的尸身有些反常,看不出死亡时间,也查不出死因。” “这种反常,会于五石散有关吗?” 施净也有些不确定:“不好说,若想查清,恐怕要剖开检验才行。” “剖开?”杜大夫人有些错愕。 施净点点头:“没错。” “我看还是不必了!” 温婉柔和的声音,风吹杨柳般拂面而来,一道水碧色身影盈盈而入。 杜禹华上前介绍:“各位大人,她是在下的表妹,戴舒锦。” 沈青黛注意到,从她进来,杜大夫人脸上就一直阴晴不定。 她猜测,戴舒锦多半就是杜大夫人口中的“那人”。 施净挤上前去:“为何,难道姑娘懂验尸,有更高明的手段?” 戴舒锦笑了起来:“我哪里懂验尸,不过是略懂些医术而已。二表哥身子骨弱,平日里我多有留心,这些年都是我在帮他开药调理身体。” 杜禹秀尸骨未寒,她竟然有心情笑,杜大夫人怒火腾一下燃了起来。 “你竟然还有心情说笑?” 戴舒锦冷冷地对着她:“他死了,就不允我笑?更何况,我方才说的都是事实。是他自己不爱惜身子,吃那五石散,导致身体亏空,你在这胡乱攀咬,不觉得丢人?” 听她的语气,似乎对杜禹秀有几分不满,方才的温婉都少了几分。 杜大夫人气的浑身颤抖:“你……你个白眼狼,是杜家给了你安身之所,如今二爷死了,你还在这说风凉话。” 戴舒锦淡淡道:“你也说了,是杜家给了我安身之所,杜家掌家的是大表哥,当初也是大表哥将我接来,我一直心存感激着呢,怎么就白眼狼了?至于二表哥,他自己胡乱吃药,我实话实说而已。” 这关系有点乱。 杜大夫人一心向着自己的小叔子,杜二公子爱慕之人,却处处偏袒他大哥。 “都住口,还嫌不够丢人。”一向沉静的杜禹华终于忍不住斥责。 沈青黛咳嗽了几声,走到戴舒锦跟前:“你说他身体亏空,可是真的?还有,你方才说不用再验尸什么意思?” 戴舒锦整理了一下衣袖,这才不紧不慢道:“他吃了两年的五石散,已然有了依赖之心,用量越来越大。我一直开药帮他调理,可他总是偷偷倒掉,他那副身体,早就不行了。不信,你们看他那瘦骨嶙峋的样子。我猜测,此次,多半是他自己服用了过量的五石散所致。” 杜大夫人在一边急道:“你胡说。” “你们可查验一下他屋内的五石散,我记得没错的话,药是管家前两天刚给他买的,现在只怕所剩无几了吧。”戴舒锦神色清冷,看了一眼榻上的杜禹秀:“我劝过他的,可他不听,自作孽,不可活。” 一直安静的杜禹华也开了口:“大人,看来禹秀应该是病死的。他好歹也是名士,还请各位大人保全一下他的颜面,给他留个全尸。” 杜夫人这次没有开口反驳,很明显杜禹华的话打动了她。 “蜉蝣图,蜉蝣图不见了。” 吴掌柜突然叫了起来。 沈青黛这才想起,今日雅赏宴,为的就是蜉蝣图。 “你怎么知道蜉蝣图不见了?” 吴掌柜急得满头冒汗:“昨日晚间,我亲眼看到,梦柳公子把蜉蝣图放在桌上的。方才我便一直觉得少了些什么,这才想起,是蜉蝣图。蜉蝣图没了,我花了两千两银子,两千两啊!” 若掌柜的所说为真,那蜉蝣图就应该一直在画室内。 沈青黛安慰道:“你别慌,兴许是梦柳公子放在别处了。” 赵令询摇摇头:“不会,方才翻找五石散的时候,我已经找遍了,没有发现画作。” 沈青黛四处张望了一圈,眉头渐锁。 她刚进画室的时候,就觉得这里有些怪,起初,她觉得是因为这画室太像卧房的原因。 现在她终于意识到怪在哪里。 整个画室,没有一幅画。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04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05 沈青黛见过谢无容以前的画室,也见过不少作画之人的居所,墙上大多会挂上自己的画作。 而这个画室,墙面上空无一物。 就算梦柳公子许久未曾作画,但以往的画作,多少会保留一两幅,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沈青黛闭上双眼,满脑子都是梦柳公子的春柳图。 第一次见到梦柳公子的春柳图时,她刚从忠勤伯府庶女,摇身成为归远山庄大小姐。 那时梦柳公子还未成名,他的画被挂在一个小小的书斋内。 只一眼,她就被那幅画吸引了过去,画上冰雪渐融,烟波画船,春柳随风,鸟鸣其间。 她从画中看到了四季轮回,万物复苏,看到了生的气息,强烈的生命力似乎要冲破画卷,迫不及待地感受新生。 可这间画室,实在过于冷清。 “这间画室一直都是这样吗?” 管家想了想:“这画室,是二爷成名之后,大约是一年前,新收拾出来的,自从被当做画室的那天起,就一直如此。” 赵令询听出沈青黛话里的意思,转身对杜禹华道:“杜二公子之死,还有诸多疑点,我们需对画室进行封闭,还请见谅。” 杜禹华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蜉蝣图若真的在这间画室消失,或许,昨晚真的有人进来过,大人可尽管放心去查。只是舍弟,还请大人务必保留体面。” 赵令询想了许久,杜禹秀不是一般人物,若家属不同意,且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他们若擅自验尸,只怕会给中亭司带来麻烦。 他点头同意。 因要对画室封闭,一众人等,慢慢退了出去。 杜禹华找人把杜禹秀的尸身移到灵堂,赵令询趁他们抬人时,又摸了摸尸身,依旧没有僵硬的趋势。 沈青黛目送着杜禹秀的尸身被抬走,一直到他们抬出内院,才垂眸收回视线。 见众人都散去,施净才道:“这一家,真是奇怪。” 赵令询语气冷淡:“少些抱怨,先想想如何查。” 施净双手一摊:“验尸不让验,我怎么查?推案我实在不擅长,你们先查吧。” 沈青黛在旁安慰:“也不怪他们不配合,逝者为大,普通人家听到验尸尚不太能接受,更何况他们这样的书香世家。” 见施净脸上不悦,她接着道:“旧的观念,形成不是一朝一夕。也正因如此,才需要施大人这样精通查验的能人,来证明给世人,查验遗体,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而非亵渎。” 这话施净爱听,脸色当即缓和了不少。 赵令询没工夫留意施净的心情,他双眉紧锁:“方才我趁机探了一下,杜禹秀尸身依旧未僵。” 施净头挠得要把头发薅下来:“我也奇怪,为何他尸身会如此反常。现在才四月天气,他又身着单衣,没理由不僵啊。” 沈青黛想了想:“以往有过例外吗?” 施净摇头:“人死一个时辰后,会逐渐僵硬。若有例外,大多只在死后十二个时辰才会出现,可他才死六七个时辰,说不通啊。” 沈青黛道:“根据记载,五石散服用后会全身燥热,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施净急得抓心挠肝:“或许有这个可能。老天啊,答案就在眼前,他们偏偏就不让验,愚昧,无知啊!” 赵令询:“好了,既然目前无法从尸身上获得更多线索,咱们先看看这里有无其他线索。” 这个案子,目前最大的难题,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杜禹秀因何而亡,尸身为何如此反常? 可偏偏这个问题,他们一时半会无法解决。 梦柳公子之死,处处透着诡异。 雅赏宴前夕,他为何会突然睡在画室,又为何会服用过量的五石散? 他突然将要宣布就此封笔,会不会和他的死,有什么关联? 他胳膊上的勒痕究竟是何人所为? 蜉蝣图为何会突然丢失? 昨夜有没有其他人来过? 这些问题如同一团浮在湖面上的迷雾,让人看不清水底。 梦柳公子死在这间画室,根据管家所说,他应不曾外出,那这无疑是案发现场。 沈青黛相信没有完美的杀人现场,他们的确需要好好搜查一番。 赵令询拿起佩剑,在墙上不断敲击。 施净道:“你怀疑这有密室?” “只是怀疑。我找找有没密室,你们再仔细勘察一下现场。” 赵令询也不太确定,只是这个画室太冷清,他总觉得这里有些不太正常。 三人当下便分工行动。 沈青黛脑中回忆着杜禹秀胳膊上的红痕,看痕迹应当是新伤,也就是说他昨晚极有可能被人绑过。 梦柳公子人虽瘦弱,但若有人绑他,他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可现场并无打斗的痕迹,那极有可能,是他服用了五石散,导致神识混乱。 可问题是,第二日便是雅赏宴,他没有理由服用五石散。 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在雅赏宴前夕来到画室,并且服用了过量的五石散? 还有,会是谁绑了他呢? 当晚进入画室的先后是杜禹华和吴掌柜。 杜禹华进来不久,吴掌柜便来商讨雅赏宴之事,在这段时间,杜禹华不可能有机会; 其次是吴掌柜,他为筹办雅赏宴,投入了不少银子和精力,若梦柳公子身死,第一个受到损害的便是他,他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动手。 也就是说梦柳公子歇息后,必定有人来过画室。 若是在管家走后,有人进来,梦柳公子恰好服了五石散,导致身体虚软,凶手的确可以轻松绑了他,再用什么手段将他杀害。 可若是如此,便又有两个新问题。 第一:凶手知晓梦柳公子宿在画室,又知晓其长期服用五石散,必是他身边之人。这么一来,杜家的人,就都有了嫌疑。 第二:杀人后,凶手是如何从内反锁上门,进而逃脱呢? 梳理好思路,沈青黛神识稍稍清明。 她走到门前,检查了门锁。 门被管家踹开,上面断裂痕迹明显,证明管家没有撒谎,门应当确实是从里上了锁。 整个画室干干净净,一览无余,沈青黛缓缓将目光落在装五石散的瓷瓶上。 她走过去,轻轻拿起瓷瓶,左右旋转了一圈,慢慢把瓷瓶拿近。 沈青黛眼神一亮,终于有了发现。 “你们看,有发现。” 赵令询敲了一遍墙,挪动了柜子,依旧毫无发现,正凝眉沉思,听到沈青黛的声音,马上凑了过来。 沈青黛指着瓶身:“你们仔细看这里,是不是裂痕?” 瓷瓶本身是冰裂纹,所以赵令询之前未曾留意。经沈青黛一提醒,他细细看去,其中一道看着,好像确实是裂痕。 赵令询接过瓷瓶,用手摩挲着瓶身,裂痕处果然有凹凸之感。 施净看了看:“瓶子被摔过,不是很正常。” 赵令询解释:“不,这个裂痕是新的,从痕迹上看,是这两日才有的新裂痕。” 赵令询说完,沈青黛眼睛一转,一下趴在地上,仔细搜寻每处可疑的痕迹。 施净的脸不受控制的抖了抖,他可真拼。 “找到了,快看……哎呦……” 沈青黛太过激动,忘了自己还在桌子下面,猛一抬头,头“咚”的一声便撞到了桌腿。 赵令询忙把桌子挪开,扶他起身。 沈青黛揉着额头,尴尬一笑。 赵令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弯下腰去,轻轻拍掉她身上的土。 施净目瞪口呆,他竟然看到一向自傲的世子爷,亲自弯腰去帮沈青这个小白脸去拍土。 “你看,这是不是五石散的粉末?” 桌子被移开,地上确有一些细碎的粉末,若不是趴在地上看,还真不好找。 施净蹲下身,方一伸手,沈青黛忙递了一张纸过去。 收集好地上的粉末,施净拿到跟前,细细辨认。 “没错,是五石散,可这能说明什么?” “若服用过量的五石散,势必受到影响,可第二日便是雅赏宴,梦柳公子不可能会服用。”沈青黛看着桌上的瓷瓶,又转向五石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误服了五石散。或者说是被骗着,服用了五石散。等到发现的时候,他就打翻了瓷瓶,瓶子里的五石散,应该也就是那个时候撒了出来。” 施净道:“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有没可能是他不小心撒的?” 赵令询接道:“不会,沈兄方才说过,第二日是雅赏宴,他不会服用五石散,自然不会把它拿出来。” 施净懂了,也就是说,杜禹秀是着了别人的道,等到发现的时候,惊恐之下,摔碎了瓷瓶。 “可若是服用过量的五石散,杜二公子不会没察觉,也就是说,他并未全部服用。那这样的话,他就不是死于五石散。” 沈青黛点头:“没错,看来还真的让杜家大夫人说着了,杜二公子的确死于他杀。” 想清楚这层,三人便离开画室。 正如之前的推断,现在杜家的几人都有嫌疑。 还未到正厅,管家就慌慌张张跑来。 “几位大人,不好了,门外打起来了,还要劳您们前去看看。” 三人走到门口,只见两个年轻的男子,你一拳我一脚,正扭打在一起。 杜禹华在旁呵斥几声,却根本无用。 沈青黛问:“这两个是什么人?怎么打起来了?” 管家看着两人回道:“那个穿黑衣的狗东西,自我们二爷名气日盛以来,屡屡造谣污蔑。前些日子,他趁着二爷出门,身边没有几个人,往二爷身上扔臭鸡蛋。对了,他还时常在不同场合辱骂二爷。” 沈青黛微微蹙眉,这人瞧着也不小了,怎么如此轻率。 “那个灰衣的,倒是一直敬重二爷,就是……敬重得有些过分。他时常跟踪二爷,有几次都给二爷吓得不轻。他这个人,最容不得别人说二爷半句不好。” 赵令询冷言瞧着两人,并没有上前。 灰衣男人高马大,很快占据上风:“梦柳公子已经身故,你还揪着不放。再敢让我听到你胡言乱语,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黑衣男虽然被压制,却丝毫不惧:“就算打死我,我也要说,杜禹秀就是徒有虚名,沽名钓誉之辈。大宣的画圣只有一位,只能是莲衣公子。” 沈青黛:“……” 她突然想起了一个经典问题。 若是谢无容和杜禹秀同时掉进水里,她到底要救谁?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05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06 若是谢无容和杜禹秀同时掉进水里,她到底要救谁? 这个曾经致命的问题,随着梦柳公子身故,一切都戛然而止。 杜禹华脸色铁青,也不顾中亭司的几位在场:“去,去把他的嘴堵上。” 几个家丁慌忙上前去制住黑衣男人。 灰衣男子见死对头被按着,呸了一口:“就应该把他抓起来,跪在梦柳公子灵前忏悔。” “你也闭嘴!”杜禹华依旧没有好脸色。 他转向赵令询:“让大人见笑了,照理不应当在大人们面前动粗,可今日舍弟身故,实在不忍再让他亡灵受此打扰。” 沈青黛抢道:“应该的,应该的,逝者为大。” 赵令询自然不会驳沈青黛面子,只是淡淡道:“杜大公子,方才在画室,我们发现有些疑点,还要府上配合,恐怕要在府上走动一番,不知你意下如何?” 杜禹华点头:“大人随意,我也想早日查出缘由,给舍弟一个交代。” 赵令询锐利的目光扫过门口的两人:“他们两个,一并带下去审问。” 正厅被用来布置灵堂,两人被带到偏院。 赵令询坐下,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衣摆,这才发话。 “知不知道,当街斗殴要被抓起来打板子?” 黑衣男一听,抢先道:“大人,是他先动的手。” 灰衣男冷笑一声:“还不是你鬼鬼祟祟的。大人,他之前就屡次中伤梦柳公子,还曾当众烧掉梦柳公子的画像,口口声声说要让梦柳公子好看。梦柳公子这次不幸,他恐怕难逃干系。” 这两人,一个是杜禹秀的狂热追随者,一个是他的极端厌恶者,赵令询肯管这个闲事,无非是想从两人口中探到些蛛丝马迹。 “你今日为何在此?杜二公子人都死了,你还跑过来凑热闹,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黑衣人头狠狠地盯着灰衣男:“我听闻杜禹秀死了,只想过来看看是不是真的,谁知道碰到了他,他一见我,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打。” 灰衣男子辩解道:“大人,别听他胡说,是他做得实在太让人气愤。若他过来看看也就罢了,可他确认梦柳公子的变故,竟然在门前放声大笑,这让人如何忍得下去?” 这次沈青黛都觉得黑衣人确实有点过分,人都死了,还做如此狂悖之举。 赵令询摸摸额头,这些鸡毛蒜皮,他听着委实有些厌烦。 沈青黛实在不解黑衣男子的行为:“你为何对梦柳公子如此大恶意,就因为喜欢莲衣公子?” 黑衣男子微微一低头:“喜欢莲衣公子是其一,主要还是看不惯杜禹秀的小人行径。” 小人行径?沈青黛微微皱眉。 梦柳公子在京城口碑一向不错,霁月清风,仙风道骨是他得到最多的评价。 赵令询身子往前凑过去:“为何这么说?” 黑衣男子抬起头:“不知大人有未听说,京城近年举办的丹青榜?” 丹青榜,是这两年京城突然兴起的排榜。 简单来说,就是把大宣所有丹青之作按照其技艺高低,结合画作当年最高价,进行排列。 其中争夺最激烈的,毫无疑问便数莲衣公子谢无容,梦柳公子杜禹秀。 因这个丹青榜声势浩大,每年排榜之日,都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 梦柳公子接连两年夺魁,莲衣公子的追随者不满此榜久已。 沈青黛虽刚来京城,因一个是自己的旧友,一个是自己崇敬之人,亦有所耳闻。 “你是不满这个排榜?可这都是根据画技所排,为何要怪到杜二公子身上?” 黑衣男子嗤笑一声:“根据画技所排,就是个笑话。这个丹青榜,就是杜禹秀的阴谋,他联合如意斋,拉拢一些乌合之众,来为自己镀金而已。” “放你娘的屁,你再重伤梦柳公子,我打……” 灰衣男火气升腾,站起来就要上去撕打,看到赵令询目光冰冷地盯着自己,顿时蔫了下来。 沈青黛自然不信他的话:“你可有证据?” 黑衣男子昂首道:“就在前几日,我见杜禹秀出门,尾随他到了酒楼,亲耳听到他和人密谈。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你们可以叫如意斋的吴掌柜来对质。还有那些所谓的评审,其实就是收了杜禹秀的钱,拿钱办事罢了。” 赵令询不关心一个榜单的真假,他在意的是杜禹秀这个人。 从黑衣男的话来看,杜禹秀明显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边风姿高雅。若他所言非虚,那会不会是杜禹秀因此得罪了什么人? 沈青黛有些震惊,当即让人去请吴掌柜。 吴掌柜同杜禹秀合作多年,感情自不必说,这会正在灵前守着,尚未离开。 人很快就被带到。 可一问起来,吴掌柜只是胡乱打岔,死活不愿意承认。 沈青黛忍不住道:“吴掌柜,此事或许关乎到杜二公子的死因,还请如实告知。今日即便你不说,只要一去打听,自然会有结果。” 吴掌柜这才嗫嚅道:“两年前,梦柳公子画作渐为人知。我便找上门,想求几幅墨宝放在如意斋来招揽生意。没想到,梦柳公子很爽快就答应了。过了几个月,他主动找到我,问我想不想让如意斋更上一层,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梦柳公子说,若要让如意斋成为京城第一,他的名声也要更加响亮才行,最好成为大宣第一人。于是,他提出了创立丹青榜……大人,我这不算犯法吧?” 闻听此言,沈青黛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 第一次拿到春柳图的欣喜,初到如意斋看到梦柳公子画作的欢心,等待梦柳公子出现的那份雀跃…… 转眼之间,似乎都成了笑话。 沈青黛虽未见过梦柳公子,却自觉他是高洁之人,而今心内的敬仰坍塌,一股无所适从的茫然从心中喷薄而出。 赵令询突然歪向她,低声说道:“经目之事,未必为真。背后之言,不可全信。这只是他一家之言,咱们还需再查,也许还有别的隐藏线索。” 沈青黛突然想到了那幅春柳图,如此具有生命力而又蓬勃的画作,怎么可能经一个卑劣之手画出? 就在这时,灰衣男子急忙张口道:“大人,你们不要听他们胡说,这个吴掌柜,就是看梦柳公子人仙去,想把脏水泼在他身上,他好独善其身。” 他说得很笃定,眼神坚定,不像撒谎的样子。 沈青黛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灰衣人点头道:“杜大公子口中说的,那个一直跟踪梦柳公子的人,不是我。我无意间发现,有人在跟踪梦柳公子,我怕他遭到暗算,就格外留意梦柳公子的行动。半个月前,我跟着梦柳公子,无意间撞见他去见了吴掌柜。隐约听到,吴掌柜和梦柳公子谈起画作分账的事,虽然听不真切,却看到吴掌柜怒气冲冲走了出去,想必那个时候起,他便对梦柳公子生了忌恨,这才联合这个恶贼来污蔑他。” 吴掌柜急了眼:“你胡说,梦柳公子是如意斋的财神爷,我何曾和他闹过不愉快。你急于维护他,我能理解,可你也不能拖我下水吧?”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各执一词,令人一时难辨真假。 “都住口,带他们下去吧!” 赵令询见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便命人把他们全部带下去。 没想到审完两人,日已偏西。 杜府上下都在忙着处理杜二公子的后事,三人眼见今日不好继续赖着,便托管家告知杜家掌家大公子,先行离去。 出了杜府,施净摸着有些僵硬的脖子:“上个案子是没线索,为了线索,咱们不得不花银子买线索。这个案子倒好,线索多得自己要跑出来,眼花缭乱的,都不知道要从何查起。” 沈青黛指着自己,纠正道:“不是咱们,是我,我花银子买的线索。” 施净赔笑道:“是是是,是你沈公子。那你说现在怎么办,线索那么多,该从何查起?” 沈青黛思索了一会:“眼下咱们只推测梦柳公子是被害身亡,具体杀人动机和杀人手法还不甚清楚。不过根据今日得到的线索,我觉得是他们自家人的可能性要大。” 赵令询也赞同:“对。杜禹秀死在画室,画室门窗紧闭,看起来是一宗密室杀人案,但所谓密室,不过是障眼法,凶手一定对画室或是杜禹秀本人及其熟悉。” 施净点点头:“若论亲近,那肯定是杜家掌家杜禹华。而且,他表面上是掌家,可家中真正掌家的却是自己的弟弟;还有,他杜家早年也是古玩字画起家,杜禹秀声名鹊起之后,没有扶持自己产业,反而选了如意斋,你想,他怎么会没有怨气?” 施净分析得不错,杜禹华嫌疑的确很大,他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条件。 可杜家败落已久,这两年全靠杜禹秀才能支撑,若杜禹秀身死,他拿什么支撑杜家? 杀了杜禹秀,对他有什么好处? 沈青黛肯定了施净的推断,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不明摆着呢。”施净笑笑,突然凑近:“你想想,那个杜大夫人?” 他笑中有些暧昧不明的意味,沈青黛恍然记起,还有这么一出。 赵令询把他揪到一边:“好好说话,别挤眉弄眼。” 施净急道:“谁挤眉弄眼了,你说什么呢?” 赵令询反手把他扒开,继续说道:“还有那个戴什么,我总觉得她对杜禹秀态度很奇怪。” 沈青黛抬头道:“戴舒锦。你也发现了。” 赵令询道:“不错。她话里话外,对杜禹秀很不屑。但是,我注意到,下人抬着杜禹秀尸身过门的时候,差点磕到门上,她神情慌乱,几乎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沈青黛道:“我也留意到了,所以一直很奇怪,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那间画室,杜二公子不许别人进去,可她却可自由出入,杜二公子对他应是信任的。而她,似乎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无情,她为何会如此矛盾?” 赵令询愣了一会:“你怎么知道她可以自由进出画室?” 沈青黛见他一脸呆愣,忍不住一笑:“杜家大夫人是说了,有人可以自由进出。” 赵令询还是不解:“我知道,可你怎么断定那人就是戴什么锦?” 沈青黛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故作深沉道:“直觉吧!” 三人一路讨论,回中亭司报备后,各自返家,只等第二日上门详查。 沈青黛一夜翻来覆去,心绪不宁,折腾到三更,才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日,三人在中亭司碰面,直接去了杜宅。 平云巷连着翠云湖,此时晨风微凉,薄雾升腾,巷子屋舍若隐若现,仿若云间。 杜宅距中亭司不远,走路不到两刻便到。 方到杜宅大门,管家一见他们三人便迎了上去。 “各位大人,出大事了,二爷的尸身消失了。”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06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07 管家的话让三人身上一凉,在薄雾晨风里打个冷战。 沈青黛几乎不敢相信:“你说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管家急道:“二爷的尸身突然不见了,现在阖府上下都找疯了。” 梦柳公子昨日新故,还未查清死因,尸身便丢了,这事怎么听都透着诡异。 赵令询问道:“怎么会突然消失呢?没有人看着吗?” 管家解释道:“昨日设好灵堂,把二爷安置进棺内,我就安排了两个小厮晚上守灵。谁知那两个小厮累了一天,半夜熬不住,就睡了。结果,第二天一睁眼,二爷的尸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管家引着三人来到正堂。 堂内四周挂着白幡,灵柩正中摆放,前面设有供桌,摆满祭物,两侧香烛高燃,一派肃穆庄重。 堂内站着的几人,皆是身穿缟素。 沈青黛一眼望去,掌家杜禹华站在最前,神情严肃,其后站着满脸忧伤的杜大夫人。 戴舒锦站在右侧,看不出悲喜,她后面还跟着个十几岁少年。 那少年神情冷漠,漫不经心地抬起头,一张如画般的脸庞与戴舒锦有七八分相似。 赵令询扫了一眼,便问道:“昨日是谁在值守?” “是我们。”两个小厮站了出来,一个个脸上带着惶恐。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杜二公子尸身不见的?” 两人相互看了看,没有回答。 杜大夫人站了出来:“是我先发现的。约摸辰时,我收拾好便来到灵堂,想看看是否安置妥当,谁知一进来,就发现他们两个正在偷懒。我把他们二人叫起,就想着为二爷上柱香。我才拿起香,突然就瞥见棺内空了。” 一个尸身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人若想悄无声息地动手,势必要解决好两个小厮。 沈青黛问道:“你们两个昨日是何时睡下的?” 其中一人想了想,小声说着:“大约三更之后。我睡下之前,听到打更的声音,约摸过了半刻,突然就困得顶不住,就睡了过去。” “你呢?” 另外一人跟着道:“我也是。实在不是我偷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夜就特别困些,头一倒就睡了去。” 赵令询道:“那之前,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动静,或者有没什么异常之处?” 那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见赵令询一身冷意,正盯着他们,似乎一眼便将他们望穿,忍不住一个激灵。 “大人,我们不敢乱说。” 赵令询冷冷道:“讲!” 其中一人这才道:“三更敲响之后,突然吹过来一阵风,把蜡烛吹灭了。我便上前去点,谁知……谁知竟然看到棺椁动了一下。我被吓了一跳,忙叫老四来看。老四才一上前,一只大黑猫咻地一声,从棺椁旁蹿了出来,给我们哥俩吓得不轻。” 本朝养猫虽是风尚,但多喜白猫,黑猫甚是少见。 沈青黛问道:“府内有人养猫?” 杜大夫人开口道:“我养了一只,不过是花猫,家中并没人养黑猫。” “是吗?看来大夫人对二表哥关注还是太少了,前些日子,我怎么见二表哥抱过一只黑猫呢。” 戴舒锦语气虽惊讶,但脸上却并无波澜,只嘴角微微上扬,好似夹杂一丝嘲讽。 杜大夫人胸前起伏,努力抑制着怒气,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梦柳公子养猫,应当不是什么隐秘。可这样的事,戴舒锦清楚,杜禹华和杜大夫人似乎并不知晓,可见平日里,他和自己的大哥大嫂并不亲近。 赵令询则一直在想别的事,被黑猫惊吓后,两人竟然很快入睡,这明显不合理。他们应当是中了迷香或是吃了什么其他东西。 想到这里,他走到案台前,盯着香炉看了一会,把施净招呼到跟前。 施净拿起一只未燃的香,在香灰中扒拉了几下,用力一嗅,抬眼满是惊异。 “是闹羊花。” 归远山庄最初以贩卖草药起家,沈青黛对草药药理很清楚。 闹羊花,有致幻效果。 案台上香火燃了大半夜,这两个小厮,很可能就是吸入了这种气味才会很快入睡。 杜禹华问道:“闹羊花是什么?” 赵令询沉声:“类似迷药,看来这人早有筹划。” 其余人听他这么说,脸色微变,这才意识到杜二公子之死,真的没这么简单。 赵令询道:“杜二公子之死,虽未察明死因,但根据我们昨日所查,可以肯定他不是病死,也不是服用五石散过量。今日他尸身丢失,更能证明应是有人故意行凶,现可确定为命案。” 说完,他扫了众人一眼:“诸位皆是与杜二公子亲近之人,都有作案嫌疑,还请各位移步偏厅,等候问话。” 三人起步便往偏厅走去,到了偏厅坐定,赵令询却没有叫人进来。 “事发突然,今日本是想来此剖验,没想到凶手竟提前一步。” 施净叹气道:“是啊,昨日应当坚持剖开的。定是凶手知晓我们要剖尸,怕查出真正的死因,因此败露,这才连夜偷尸。” 沈青黛低头沉默,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凶手杀人于无形,本来可以好好隐藏,就算他们查出死因,顺藤摸瓜也需要些时日,且并不一定能揪出他。可他费尽心机盗走尸体,做得越多,暴露得就越多,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沈青黛说出自己的疑虑,赵令询沉思片刻,觉得她想的不是没有道理。 施净想了想:“或许,尸体上有什么很明显的指向,只要我们剖尸,他就会暴露。” 沈青黛抬起头对施净刮目相看,第一次觉得他说的这么有道理。 赵令询点点头:“或许是这样。不过尸体已经丢失,再要寻回恐要费些时日,目前还是先梳理好杜家的关系,找到有嫌疑之人,才能事半功倍。你们看,先叫谁进来?” 他虽是询问两人,目光却只盯着沈青黛。 沈青黛毫不迟疑:“戴舒锦。” 戴舒锦容貌极美,此时她一身素服,不施粉黛,更衬得容颜清丽。她眼神清冷,犹如坠入古井的梨花,整个人冷到了骨子里。 自她进门,脸上表情自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赵令询问道:“杜二公子身故前一晚,戴小姐您在何处,有未出门?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当晚我一直在自己屋内,丫头可以作证。”戴舒锦微微抬眸:“这个家后宅全由表嫂做主,表嫂规矩多,入夜之后,我可不敢随意走动。” 她话中有话,多是表达不满之意。 沈青黛微微蹙眉,她明明只是客居在此,却毫无寄人篱下的感觉,言语之间还颇有些傲慢。 她到底有何依仗?难道仅仅因为她能自由出入画室,深得梦柳公子信赖? “你觉得杜二公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戴舒锦抬眸望向沈青黛,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迷茫,随即缓缓移开视线。 她垂着双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重复着沈青黛的话:“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突然,她猛地抬头,灿然一笑:“他是个伪君子。” 她方才的表情,明明有些眷恋,为何转瞬就变了模样。 “你们一定很奇怪,我只是表小姐,为何能在这里趾高气扬,是不是?”她突然止住了笑,没有继续回答,而是转换了话题:“那是因为,他杜家前几年那些吃穿用度,靠的都是我们戴家。” 沈青黛微怔,难道当初杜家接他们姐弟入府,名义上是救济,实际上却是占了他们财产? “我戴家人丁单薄,祖父膝下只有父亲同姑姑。五年前,我父母先后离世,当时幼弟年仅十岁,我也才十四。我家田产商铺全仰仗姑丈打理,一年后姑丈也因病离世。大表哥不擅经营,自家铺子都照顾不来,便把我们戴家的铺子交给二表哥打理。” 说到此处,戴舒锦眼底泛红:“二表哥,他借着打理我家铺子的名头,频频挪用我们账上的收入,用以支撑杜家越来越大的窟窿。还有,那些年,他痴迷作画,四处游走,到处拜师,所花费的皆是我戴家费用。仅仅一年,他便把我家钱财挥霍殆尽,铺子也全关了。” “挥霍完戴家的家财,他便消失了。他是走得倒是无牵无挂,可他之前欠给下人们的工钱,却忘得干干净净。他们找不到二表哥,于是愤怒地冲到我家,见东西就搬,搬不动就砸。钧儿哭着去拦,可他哪里敌得过那些粗人,他们把钧儿推倒在地上,正好有人去搬一座石雕,推搡之间,石雕坠落,正砸在钧儿腿上……” 戴舒锦闭上眼,有泪从她眼中流出。 一个十来岁孩子,被石块生生砸在腿上,沈青黛一个外人听着都心疼不已,更何况是和他相依为命的亲姐姐。 戴舒锦低头擦干眼泪:“大表哥那段时间也不在京城,我们姐弟无以为继,就靠着一点钱财过活,苦苦支撑了三个月,再也撑不下去。那年冬天,格外冷,钧儿生了冻疮,浑身都是脓包。我心疼不已,只能出去靠着给人浆洗衣物,来换些厚衣御寒。” 她伸出双手:“就是这双手,在刺骨的寒水里,泡了一日又一日,才勉强度过了冬日。冬日终究是过去了,可我的手也废了。” 沈青黛情不自禁地望向她的手,与她娇美的容颜相比,那双手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年关将近,大表哥终于回京。他听下人说我们曾去过,于是便过去寻了我们。之后,我和钧儿便被接到了杜宅。” 戴舒锦没必要说谎,她是第一个被叫来的人,若她说谎,很容易就被拆穿。 沈青黛一时千头万绪,若她说的都是实话,那梦柳公子…… 赵令询突然问道:“那你不恨他吗?” 戴舒锦眼底发狠:“恨,我恨不得他死。” 说完,她垂下眸子,幽幽道:“可是,他不能死,他要好好活着。”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07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08 又是这种矛盾的感觉。 沈青黛仿佛被猫抓了一样,强烈的好奇心惹得她坐立难安。 “为什么?” 戴舒锦无奈一笑:“现在杜家全靠二表哥支撑,他若出事,我们这一大家子要如何过活?” 对于她这个说辞,沈青黛心存怀疑。 赵令询漫不经心道:“照你这么说,整个杜宅岂不是没人可疑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总之,我们都不可能动手。” 戴舒锦长叹一口气:“那年钧儿腿受了伤,又没钱去医,一来二去便耽搁了。冬日严寒,他又疏于照顾,整日咳嗽,因此就落下了病根。这些年,他都靠些名贵药材养着。” “二表哥是个伪君子,但与我而言,这也是最大的好处。他面上做得极周到,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他对我们姐弟二人很上心,钧儿的药不管多贵,却从未断过。所以,我虽然恨他,但绝不希望他死。” 她言辞恳切,说到伤心处眼中含着泪,却忍着没有哭出来。 沈青黛问道:“杜二公子的画室,是不是只有你可以进去?” 戴舒锦愣了下神,随即道:“的确如此。” 沈青黛盯着她:“为何只有你可以进去,画室里难道藏着什么秘密?” 戴舒锦柔柔抬眸,望着沈青黛会心一笑:“真是没想到,大人会这么问。你知道吗,当这个宅子的人,知道我能进出二表哥的画室,他们都怎么想?他们说我蓄意引诱二表哥。这些年风言风语,他们个个看着对我恭敬,背地里,不知道骂得多难堪。大人能这么问,就值得小女一拜。” 说完,她对着沈青黛拜了一下,接着道:“画室里能有什么秘密,不过是他作画时不喜有人打扰。还有就是,他要服用五石散。我因钧儿一事后,开始自学医术,后来杜家随着二表哥画作兴起,有了点名气,我也跟着沾光,拜师学了点皮毛。他不想外人知道自己服用五石散,又怕服用过量伤身,便找我帮他调理身体,我这才能随意进出画室。” 说到此处,戴舒锦身上最大的疑点已经解开。 沈青黛见赵令询点头,便知其已无其他问题。 “劳烦戴小姐请令弟进来。” 赵令询听完,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笑了起来。 经过门槛之时,戴舒钧有些费力,他一只脚先迈进去,然后扶着门框,吃力地抬起另一只脚,跛着腿站在堂下。 适才在灵堂,他站在那里,沈青黛只觉得他长身玉立,玉面如画。没想到如此翩翩公子,却偏偏不良于行,不由多看了几眼。 戴舒钧见惯了这种眼神,面上并无不悦,只淡淡站在那里。 他的脸较普通人白些,是那种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 四月的风尤凉,他正站在风口,才站定,便低头咳个不停。 赵令询不动声色放下茶杯:“戴公子请坐。” 戴舒钧十分恭敬地行了礼,然后才道:“不必了,有什么话,大人们尽管问便是。” 他这般不卑不亢,赵令询不免对他另眼相看,放下茶杯坐正。 “杜二公子出事前一天晚上,你在何处?” 戴舒钧回道:“当日用过晚膳后,我犯了病,吃过药便躺下了。这点,屋里人都可以作证。” 赵令询突然问道:“你觉得,是谁杀了二公子?” 戴舒钧眉头一扬,明显有些诧异:“大人为何这么问,我只是寄住在此,别说二表哥平素交往之人未曾留意,就是我自己院门,都甚少外出,又怎会知他被何人所害?” “你不恨他吗?” 戴舒钧嘴角勾出一丝苦笑:“看来姐姐什么都说了。的确,我应该恨他。为自己,也为姐姐。若不是因为他,我或许不是现在这副鬼样子。若不是因为他,姐姐又怎么会废了一双手。” “姐姐自幼聪慧,擅抚琴作画。可是为了让我尽快有棉衣御寒,有药可以医治,她不得不去为人洗衣。那双手,却因在冷水中浸泡过久,时常会止不住颤抖……” 先前听戴舒锦说她的手废了,沈青黛一度以为她是因冻疮疤痕难堪,才会有此言语,没想到,竟是如此。 戴舒钧言语中透着无奈:“二表哥固然是这一切的源头,可若没有他,谁又能保证我们便一定能免于落魄呢?人生寄一世,倏忽烟尘,或许这就是命吧。何况……” 他停了一下,接着道:“这些年,二表哥对姐姐也算不错,何况流言传成那样,姐姐……她终究要嫁人,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恨呢?” 沈青黛抬眸:“你觉得,杜二公子待你姐姐不错?” 戴舒钧眼神稍一躲闪,点头道:“我身子弱,所用之药,皆不便宜。二表哥对当年不告而别,致我们姐弟受困之事,固然有几分愧疚,可这份愧疚不会长久。若不是姐姐去求,如何能为我续命呢?” 若按戴舒钧所说,梦柳公子,似乎对戴舒锦真的别有些情分在。 而戴舒钧好像也没有理由动手杀人的理由,何况以他的身体,想搬运尸体,绝非易事。 戴舒钧离开不久,杜大夫人便迫不及待地走进来,显然她已经等得有些焦躁。 “各位大人,贼人实在猖狂,竟然盗走二爷尸身,简直丧尽天良。” 赵令询抬眼道:“只要找到凶手,杜二公子的尸身,定然会寻回。我说了,杜宅的人,都有嫌疑,还请夫人告知,二公子被害前一夜,夫人在何处,可有外出?” 杜大夫人见赵令询冰冷肃然,忙敛了声色:“大人,当夜我身体不适,独自睡在厢房。我身边的小英还有其他下人,都可以作证。” 沈青黛抬眉道:“当夜你独自就寝?” 杜大夫人脸色微变,稍稍有些尴尬,随即仰头道:“对。当夜大爷他也是独自就寝,大人若不信,可以去问他。” 她这话,听着是替自己辩解,可想想昨日种种,仔细一琢磨,便知道她是想把矛头指向杜禹华。 沈青黛眉头紧锁,她作为杜禹华的夫人,对自己的小叔子的偏向着实有些明显。 思及于此,沈青黛突然一笑,直白道:“杜夫人,你倒也不必急于攀扯,你同杜二公子之间的事情,我们已经知晓。” 施净双眉一挑,瞬间了然。 杜大夫人半垂的双眸猛地张大,眼中流淌过一丝哀伤。 “既然大人们都已知晓,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没错,当年和我有婚约的是二爷。” 沈青黛暗自深吸一口气,她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还真问出了东西。 她没想到,杜大夫人居然和梦柳公子有过婚约。 大约是因杜二公子已经离世,她心如死灰,也或许是她心中的情意压抑得太久,她索性一口气讲了起来。 她脸上带微笑,似乎是在回忆那段幼年光阴:“我家亦由笔墨书画起家,与杜家乃是世交。我幼时常跟随父母来此做客,一来二去,对杜宅也就熟了。杜家除了两个儿子,还有个女儿禹容,我们经常一起玩耍。可杜家姐姐和哥哥性情沉闷,他们不喜欢我,嫌我吵,只有禹秀会逗我笑。” “不知何时起,禹容好像越来越不喜欢我。直到一次,我们起了争执,她失手把我推进池塘里。我拼命呼救,她受到惊吓,竟然跑开了。我扑腾了几下,慢慢失去意识。等到我再次清醒,已经被救了上来,而禹秀浑身湿漉漉地趴在一边,是禹秀救了我。” “自那以后,我愈发喜欢粘着他。家里长辈们也有意撮合,早早为我们定下婚事。我满心欢喜地等着,却等来了禹秀失踪的消息。” 杜禹秀失踪,戴舒锦也曾提过。 她说过,三年前,杜禹秀挥霍完戴家的家财,便消失了。 沈青黛问道:“他去了哪里?” 杜大夫人摇摇头:“不知道,没人知道。他失踪了整整一年,我们……我们都以为他已经遭遇了不测。” “就是这段时间,我爹瞒着我,悄悄和禹秀退了亲。当年我同杜家有婚约之事,也有不少人知道。杜禹华大概就是以此为由,让我爹同意,把我嫁给他。其实,我知道,他根本不喜欢我,从小便是如此。他要娶我,不过是因为他杜家日益衰落,想借我家的势而已。我恨杜禹华乘人之危,可纵使心中有万般不愿,还是嫁了进来。” 说着说着,她眼底生出一丝怨恨:“没想到,我嫁进来半年后,禹秀竟然回来了。原来,杜禹华从始至终都知道,禹秀只是外出学艺,他早晚都会回来。他骗了我们家,骗了我。他瞒我瞒得好苦!” 三人没想到,杜大夫人同杜家兄弟,竟然有这样的纠葛。 当真命运如风,捉摸不定,吉凶在天,趋避半分不由人。 杜大夫人喃喃道:“禹秀回来了,可是他像变了一个人,他开始对我不理不睬,对我像一个陌生人一样。我知道,他恨我,他怪我没有等他。” 沈青黛忍不住皱眉,她都成了他大嫂,难道避嫌不是应该的? 还有杜禹秀,若真是替自己喜欢的女子考虑,又怎么会走得不声不响?最没资格去怪的,便是他。 “是我负了禹秀。现在禹秀死了,杀人凶手还逍遥法外,我怎能心安?” 她一字一句,透着深深的恨意,似要把这些年所受到的委屈通通发泄,要把凶手碎尸万段。 赵令询沉声道:“你还在怀疑杜禹华?” 她眼神逐渐冰冷:“没错,大人,这次我有证据。”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08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09 杜大夫人说到证据,三人只是相互望了一眼,并不抱什么期望。 “昨夜,我亲眼瞧见大爷鬼鬼祟祟出了门,很晚才回来。” 弟弟身故,作为兄长,竟然在前一夜偷偷摸摸外出,确实有点反常。 待杜大夫人离开,施净便道:“这个时候出门,杜禹华有很大嫌疑。” 赵令询点头:“的确有问题,待会要好好问问。” 沈青黛不知低头思索什么,并未开口。 杜禹华进门,步履沉稳,看不出有丝毫慌乱。 沈青黛开口安慰道:“杜大公子节哀!杜二公子出事,想必最难受的就是你这个当大哥的了。” 施净微微皱眉,沈青黛不问他昨夜去了哪里,在这攀什么交情。还有赵令询,就这么看着。 杜禹华微微一怔,脸上一瞬恍惚,喃喃道:“禹秀他……很可惜。” 沈青黛顺着他的话说,感慨道:“是啊,京城书画一绝,就此陨落,当真天妒英才。” 她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查出凶手,让杜二公子早日安息。” 杜禹华神色悲戚,眼中隐隐有怒:“真是没想到,禹秀临了,竟要遭这样的罪,凶手欺人太甚,简直不把我们杜家放在眼里。” 沈青黛仔细看着他,突然道:“杜大公子,怎么瞧着精神不太好,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吗?” 杜禹华慌乱垂头:“是啊,禹秀出事,我怎么能睡得好。” 沈青黛深深看向他,目光如炬:“所以大公子彻夜难眠,便要大半夜的走动走动,出门散心吗?” 杜禹华猛然抬头,见沈青黛直直盯着自己,不由一阵心虚。 “我没有,没有出门。” 沈青黛轻笑一声:“大公子,你可要想好了,昨夜二公子尸身消失,你若不如实交代,很难不让人怀疑,你就是凶手。” 杜禹华浑身一僵,暗自思忖,他们定是知晓自己昨晚外出,才会加以试探。方才自己已经扯了谎,眼下再不如实相告,难保不会被误解,到时候才真是百口莫辩。 他咬着牙,攥紧了拳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昨夜,我的确出过门,不过我是去卖画。” 沈青黛有些愕然:“卖画,梦柳公子的画?” 杜禹华嗫嚅道:“没错。禹秀他……他的画都被送到了如意斋。我是私下交易,所以才没敢声张。” 杜禹秀的画全权由如意斋打理,若想得到他的画,只有如意斋这一条途径。 可沈青黛还是有些不解:“既然画是杜二公子送你的,怎么处置,是你自己的事情,为何非要半夜去卖,还非要挑在这个时候?” 杜禹华抿着嘴,一脸为难:“禹秀他,从不送画给旁人。” 沈青黛更奇了:“既然他从不送人,那你是如何得到的?” 他涨红了脸,艰难开口:“我是……他有一幅画,似乎画得不是很满意,撕毁后扔掉了,我无意间捡了起来。” 拿梦柳公子撕毁,扔掉不要的画去卖,的确有点不太体面。 赵令询沉声问道:“你把画卖给了何人,他怎么会知道你手中有画?” 杜禹华答道:“买画之人一直带着斗篷,应该是禹秀的追随者。是他主动找上我的,让我去……寻一副禹秀的画,他说钱不是问题。我一直在找机会,正巧碰到他扔了一幅画我就捡了起来,通知买画之人,约定好昨晚交易。” 沈青黛问:“你是什么时候捡到的画,什么时候约的卖画时间?” 杜禹华想了一会,才道:“大约五六日前吧,我一拿到画,便通知了买画之人,约定了时间。我本不想昨日外出,可那买画之人行踪不定,我怕错过时间,还是带着画去了。” 他言辞恳切,听着不像有假,但她只信证据。 沈青黛蹙眉道:“可是,眼下画已经卖出,除非找到买画之人,否则,无法证明你所言非虚。” 杜禹华抬起头来,慌忙道:“画没卖出去!” 梦柳公子的画竟没卖出去,这就奇了。 “为什么,你要价太高?” 杜禹华一脸无奈:“买画之人说,画不是禹秀的,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开。” 赵令询起身:“既如此,我们就去看看。” 杜禹华忙应声称是,几人跟着,很快来到书房。 杜禹华是杜家名义上掌家之人,依例住在主屋。 书房在花园东北角,与主屋一墙之隔。庭院平整宽阔,四下竹帘微卷。窗下一汪水池,里面蓄满金鱼,周围碧草环绕。 书斋临窗摆放着书案,旁边置了高香几,上面放着一盆兰草,墙上挂着一幅远山横翠图。 杜禹华的书房,方寸之间尽显文人风雅,或许这才是他们杜家的底气。 而与之相较,杜禹秀的画室,就显得有些简陋。 杜禹秀虽不掌家,但却有实际掌家之权,若他真是沽名钓誉之辈,岂有亏待自己之理? 杜禹华弯腰从柜中拿出一幅卷轴,沈青黛接过,轻轻放在书案之上,缓缓铺开。 的确是一副春柳图。 赵令询轻轻抚过画卷,画卷虽有折痕,但明显并无撕毁的痕迹。 他面如寒刀,冷声道:“杜大公子,你确认这画是二公子扔掉的?” 杜禹华用袖子擦了一头的汗,不敢再隐瞒,颤声道:“大人,这画……是我偷拿的。” 自画卷展开后,沈青黛就一直盯着出神,眸色凝重。 赵令询见状,轻声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沈青黛缓缓道:“这画,不是梦柳公子画的。” 杜禹华双眼圆睁,不停用手摸着画:“不可能,这是我从他卧房偷……拿的。” 沈青黛十分肯定道:“我熟悉梦柳公子的画作,这幅画,的确不是他画的。” 杜禹华双目失神,喃喃道:“不对,这是春柳图,这就是他的画作。我舍下尊严,竟然只是为了一幅假画?” 沈青黛长叹一声:“或许你真的是从他那拿的,但这幅画也的确不是出自梦柳公子之手。” 杜禹华突然道:“不对,这就是他的画作,我见过的,我见过的。” 沈青黛默默无言。杜家次子是书画界旷世奇才,谁能料到,其兄竟是如此平庸,竟连画作真假都分辨不清。 杜禹华看着三人,突然狂笑起来:“你们是不是也看不起我,是不是觉得他杜禹秀是天才,我就是个蠢材?” “他杜禹秀就是走运,明明我们一样的,我们是一样的。他不过就是出去了一趟,怎么回来就变天才了呢?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我不可以?” 赵令询冷眼看着他:“天下未有不学而成者,你口口声声说为什么不是你,可你又做了什么?” 杜禹华一下瘫在椅子上,垂着头,死死盯着眼前的画,一动不动。 作为杜家掌家之人,暗地里却行偷窃之事,实在不光彩。杜禹华没必要为了摆脱嫌疑,把自己放入此等不堪的境地。 何况召集杜家人来问话,只是想从中得到线索,若想破案,需要的还是证据。 赵令询见他如此,也不再问,由管家带路,前往杜禹秀的住处。 几人走过绿荫□□,绕过花园,见前方林木苍翠,有亭一角隐隐而出,越发静谧。越过两道月亮门,才到杜禹秀的西院。 杜禹秀虽未住在主屋,但所居院落,五间正房,宽敞大气,比之主屋有过之而无不及。院内牡丹正艳,海棠垂丝,墙角一排翠竹,两三座太湖山石分外精巧。 几人穿过游廊,直接往卧房行去。 一座紫檀架子床,墙边博古架上,摆放各类珍玩器具,两个缠枝青瓷梅瓶落于两侧。卧房同庭院一样,依旧风格富丽。 施净左右瞧了一圈,咂舌道:“起初看杜二公子画室,还以为他是个乐于清苦之人,没想到,还是走眼了。” 走眼的不止他,还有沈青黛。看过梦柳公子的画室,她原以为,梦柳公子住处是清幽之地,没曾想,会是如此富艳。 赵令询目光扫过卧房:“别废话,找找看,有没线索。” 几人翻找半天,床榻、柜子、博古架摆件,一一移开,没放过任何角落,依旧一无所获。 施净累得跌在椅上:“这也太干净了,什么都没有。” 赵令询伸手摸摸额头:“看来这里是查不出来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两人正欲起身,见沈青黛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室内。 施净催促道:“还不走,都看过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沈青黛缓缓道:“你说对了,就是没有。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缺少一样东西?” 施净的卧房只有一张床,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有钱人家的卧房内,应该有什么。 赵令询道:“画!” 没错,正是画。 同梦柳公子的画室一样,这里没有一幅画。 凡书香之家,多追求雅致,正厅或卧房,总喜挂画作为装饰。 就连对画作不太精通的杜大公子,书房内都会挂画。 而梦柳公子作为书画界一绝,所居之地,竟然没有一幅画。 这绝不寻常。 沈青黛凝眉道:“杜大公子方才说,那幅春柳图,是在二公子卧房内所……拿,可杜二公子房内并无其他画作。” 这么看,目前似乎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杜禹华在撒谎,要么就是那幅画对杜禹秀很重要。 无论哪个,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突破的线索。 赵令询看着窗外道:“看来,咱们又要去会会杜大公子了。”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09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010 梦柳公子杜禹秀横尸画室,死而不僵,本身就加重了案子的难度,偏生如今尸身又丢失。 此案线索虽多,但似乎各自矛盾,让他们总是无法抓到重点,如今总算有了点重要的线索。 杜禹华还未从冲击中回过神,就见三人又找回书房,抬头看了一眼,又蔫着垂下头去。 不过赵令询并不打算给予他丝毫同情:“杜大公子,你说这幅画是从二公子卧房所拿,是否属实?” 杜禹华长叹一口气,有声没气道:“千真万确。事到如今,我又何必要隐瞒。若不是从他卧房所拿,我又何至于会认错,要受此等屈辱。” 见他们并没多余反应,他辩白道:“你们是不是怀疑我?禹秀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可能会害他?他出事当晚,我找过他之后,就一直在房内,并未出门,我院内之人都可以作证。” 之前问话,他只说去找过杜二公子,至于说了什么,他却只字未提。 想到这里,沈青黛趁机问道:“当晚,你找他做什么,说了什么话,有没发现二公子有何异常?” 杜禹华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找他,是想让他把画交给我打理,我是他亲哥哥,肥水不流外人田,何必要分如意斋一杯羹。” 沈青黛问:“他答应了?” 杜禹华低头答道:“他说要考虑一下,我还在劝说,如意斋的吴掌柜就来了,我不便多说,只能离开。至于他们谈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杜禹华此人,自诩书香门第,一向最重面子。此画若非从梦柳公子卧房内所拿,他应该也不会如此笃定,以至于到如此境地。 沈青黛想了想:“中亭司办案,要看证据。只有找到买画之人,才能洗脱你的嫌疑。你细想一下,他是如何与你联系的?” 杜禹华苦着脸:“他见了假画,只怕不会再信我。” 赵令询淡淡道:“无妨,如你所言非虚,他能找上你,就是看重你的身份,你放出消息,就说你收拾二公子遗物时发现画作,他自会上钩。一旦确定交易时日,提前通知我们,只要能找到人,就能证明你的清白。” 沈青黛望着赵令询,他对她点了点头。 他似乎总是无理由地信任她。 此事关乎自己的切身利益,杜禹华满口答应。 沈青黛看了一眼那幅假画:“杜大公子,这画或许是破案的线索,还请妥善保管。” 杜禹华看着假画,有些出神:“我和禹秀的差距,怎么就越来越大呢?明明小时候,我们都是一样的。” 沈青黛若有所思:“三年前,二公子失踪是怎么回事?” 杜禹华口中,反复提到两人曾经并无二致,杜禹秀只是消失了一段时间,归来便有了成就,仿佛有什么奇遇一般。 杜禹华垂首道:“三年前,他抛下一切,说要去登州。” “登州?” 听到这两字,施净明显注意到沈青黛眼神变了,就连赵令询神色都有些异常。 杜禹华接着道:“对,登州。当时,莲衣公子谢无容声名鹊起,禹秀很喜欢他的画作,时常模仿。他一心想拜谢无容为师,便去了登州。到了登州以后,他许久都未曾与家中联系,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直到他再次回到杜家,我才知他已名满天下。” 沈青黛愕然,杜禹华是为了谢无容才去的登州,难怪她在登州时,会见到梦柳公子第一幅春柳图。 “那他有没见到谢无容?” 杜禹华摇头:“不知道,他回来之后,没有提过。不过以我看,多半是没见到,两人之间应该没什么交情。” 这点沈青黛比较认同,梦柳公子的作画风格和谢无容实在相差甚远。何况,她和谢无容相识多年,从未听他提过梦柳公子。 赵令询见无话再问,说道:“走吧,去看看尸身寻的如何。” 出了书房,施净问道:“方才你为何要找买画之人?线索本来就多,何必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沈青黛道:“杜二公子的画作,在如意斋就可以买到,为何他要私下找上杜禹华?根据杜禹华所说,他出价应该不会低,明显不是为了便宜。既然不贪便宜,那能是什么原因?” 赵令询点头道:“收藏梦柳公子画作,无非两点,一是因为喜欢,二是为了赚钱。若真是因为喜欢,大可去如意斋买,没必要如此麻烦。他如此大费周折,那极有可能是为了钱。” 施净疑惑道:“不对啊,沈兄方才说,神秘人买画不是贪图便宜。” 赵令询转头看看他:“你慢慢想吧!” 沈青黛解释道:“因为那个神秘人相信,不管他出价多少,总能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 施净追问:“他怎么就能那么肯定?” 沈青黛道:“想想杜二公子最近的两件大事,一是封笔,二是身故,不管是哪种原因,都能让他的画作在短时间内迅速升值。这个神秘人必定提前知道些什么,就算他不是凶手,也必定知道内情。” 她话锋一转:“当然,前提是杜禹华所说属实。” 施净道:“那万一他撒谎呢?” 沈青黛笑了:“若是他撒谎,那问题就简单了。杜禹秀尸身消失这事,他就难脱干系。那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凶手。所以,现在杜禹华肯定比我们还要着急。” 几人说着便走出了花园,沈青黛抬头正看到远处的阁楼一角。 “王管家,劳烦带我们去阁楼一看。” 阁楼高三层,屋顶檐口下立一横扁,上书“观翠阁”三字。一楼挂满杜家先长画像,墙面绘画介绍杜家生平。二楼放置一些珍玩器具,并一排藏书。三楼则是会友之所。 几人登上三楼,东面正对翠云湖,两岸烟柳,碧波千里。西面视野辽阔,可俯瞰整个杜宅。 沈青黛凝眸望去,灵堂设在正厅,与杜禹华主屋同在中线之上,杜禹秀住在西院,戴家姐弟同在西院附近,花园后门紧邻翠云湖。 沈青黛用手一指:“劳烦带我们去那里。” 三人赶到沈青黛所指之地。 花园后门紧闭,湖石掩映,梧桐翠竹,营造一带绿荫。 赵令询方走几步,便蹲下身:“你们看这里。” 沈青黛弯下腰,果然看到草丛中有脚印。 两双脚印一深一浅,一大一小。 施净摸着下巴道:“真是奇怪,这两双脚印,为何大的反而浅一些?” 沈青黛转身问道:“这两日可有人来此?” 管家摇头道:“没有,这里偏僻,少有人来。往日里,主子们都不会走到此处。何况家里出了这种事,哪个还有心情闲逛。” 此话已然明晰,既然少有人来,那这两双脚印就很可疑,应该正是凶手留下的。 赵令询仔细盯着两个脚印,也十分不解:“这两个脚印几乎并排,难道凶手是两人?” 沈青黛默默鼻子,分析道:“可若是两人,应是抬着尸身,为何会并排?” 施净道:“会不会是一人背着,一人探路?不然为何脚印会一深一浅?” 沈青黛疑惑道:“若是一人背着,的确会如此,可这两双脚印,却是小脚印深一些。为何身量大的不背,反而让身量小些的人背呢?” 施净想了片刻:“会不会矮个的那个,是个壮实的胖子?” 沈青黛抬头望着遮阴避日、郁郁苍苍的梧桐:“或许吧!” 他分析的不无道理。只是放眼整个杜府,实在找不出一个符合条件的矮胖子。 三人起身,回到正厅。 各处找寻的家丁都聚在厅外,不出所料,无一所获。 方才花园后门看到那两双可疑的脚印,基本证明杜禹秀尸身已经被转移出杜府。 不觉已近未时,三人忙了一上午,早已饥肠辘辘。 出了杜府,柔风带着温软和清香,吹散一早上的阴郁。 沈青黛眉眼弯弯:“走吧,我请你们去来宾楼。” 施净双眼放光:“走啊,还等什么。” 片刻之后,馄饨摊前,三人先后落座。 施净垮着脸:“赵令询,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好好的饭菜不吃,非要跑着吃馄饨。” 赵令询斜眼道:“没人拦着你,想吃,你随时可以去。” 施净握紧拳头,在空中扬了扬,仔细掂量一下,缓缓放下。 沈青黛笑笑,下意识对着摊主道:“三份馄饨,一份不放葱。” 她的笑意尚未离开眉梢,惊鸿一瞥的温柔,让赵令询心内猛然一震。他的内心,竟然生出尘封已久的渴望。他眸底深沉,道不明的情愫,似雨后之笋,眼见就要破土而出。 施净撇着嘴,十分嫌弃:“你和赵令询都什么毛病,竟然都不吃葱。” 说完,他转念一想,对着沈青黛十分狗腿道:“沈大公子不吃还情有可原,毕竟人吃惯了山珍海味。至于你,赵令询,也不看看你口袋里有几个铜板,穷讲究。” 赵令询才酝酿出的情绪,一下被他击得粉碎。 沈青黛看赵令询吃瘪,抿着嘴不努力让自己忍住笑。 施净发了一通牢骚,心情大好:“老板,三份馄饨,两份不加葱,一份给我狠狠地加。”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010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11 杜禹秀身故之谜,诡异之处在于,线索实在太多。 死而不僵的尸身、画室内的五石散、奇怪的画室、丢失的蜉蝣图、三年前梦柳公子的遭遇、杜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神秘的买画之人,还有那两双可疑的脚印…… 线索越多,干扰就越大。 沈青黛必须要从中寻找突破,把所有零碎的线索,串联到一起。 所有线索中,已经浮出水面,并且能推进案件的,便是那神秘的买画之人。 几人回到中亭司,赵令询找人盯紧杜家,尤其是杜禹华。 沈青黛才从后门溜进去,翠芜便道有客来访。 她来京尚不足月,除了远在京郊的谢无容,并无相熟之人。 “来的是什么人?” 翠芜回道:“是两个脸生的小姐,一个说是刘大学士的千金,另一个长得极为乖巧,好像叫什么霜的。我已告知小姐要晚些方归,可她们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现在还在花厅闲坐呢。” 是刘落香和洛霜,她们这个时候过来,应该是为了她收藏的春柳图。 沈青黛换好衣服,缓步移至花厅。 一见她走来,刘落香同洛霜忙起身相迎。 沈青黛娇弱的脸上,满是歉意:“两位姐姐,不好意思,久等了。” 刘落香忙道:“妹妹这是哪里话,我们临时起意,没有递帖子便上门,已是十分失礼,哪里担得起妹妹致歉。” 沈青黛引她们落座,咳嗽了几声:“我身子弱,平时极少出门,外出一次,总是特别麻烦。” 刘落香爽快道:“妹妹才这般年纪,好好保养固然重要,可自我排解同样不可或缺。如若不弃,下次咱们姐妹相聚,不妨一起,人多也热闹。” 沈青黛笑着点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余光瞟到洛霜,见她正坐立难安。 “两位姐姐,今日前来可是为了梦柳公子第一幅丹青墨宝?” 提到梦柳公子,两人眼眶一红,脸上悲戚难掩。 刘落香还好,可洛霜却终是没忍住,掏出一方锦帕转过头去拭泪。 随着调查深入,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梦柳公子就是个追名逐利之徒,沈青黛对梦柳公子的情愫也已经悄然变化。可今日一见她们,往日种种一一浮现。 梦柳公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的精神安慰,那幅春柳图,更在她无助又惶恐的时候,给了她黑暗中行走的勇气。 往日追寻梦柳公子时,那份欢喜雀跃,和努力靠近的坚持,瞬间涌上心头,沈青黛一时百感交集。 刘落香声音低哑:“真是抱歉,我们实在忍不住,梦柳公子他……” 沈青黛安慰道:“无妨,你知道,咱们都是一样的。” 洛霜虽止住了哭泣,情绪却有些激动:“沈小姐,实在抱歉来此打扰。实不相瞒,我们今日来此,并不是为了能一观你的藏图。” 之前在如意斋,刘落香曾经提到过,碍于公主的原因,她们不太敢上门。可她们今日在府内等候良久,却不是为了赏图,沈青黛着实有点意外。 既然不是为了赏图,难道是因为自己在跟这个案子? 沈青黛喉间一紧,声音有些干涩:“那两位姐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刘落香同洛霜对视一眼,踌躇道:“梦柳公子在雅赏宴前夕身故,明明只需几个时辰,便能相见,却出了这样的事。姐妹们明明心中有憾,可却不便前去杜府吊唁,便想在他丧礼前夕,私下举办一场雅赏宴,遥祭梦柳公子。” 沈青黛心内大石落地。 想必她们是想各自拿出一幅梦柳公子生前的画作,进行祭奠追思。 梦柳公子的画作,最特别的便是他的首幅春柳图。 若是这幅图能出现,整个雅赏宴定会锦上添花。 见沈青黛似乎在犹疑,洛霜有些着急,却被刘落香眼神制止。 刘落香放下身段,柔声道:“沈小姐,我们也知,这样有些唐突。若您觉得不方便,我们也都理解。” 沈青黛回神道:“姐姐想多了,如果能帮姐姐们,我求之不得。届时我会携画前往,只是不知雅赏宴安排在哪一日?” 洛霜面上一喜,生怕她会反悔一般,急忙答道:“后日。沈小姐能来,整个雅赏宴定会蓬荜生辉,我们恭候您大驾。” 洛霜见此事已经尘埃落定,神色这才稍稍安定。 刘落香也跟着放下心来,幽幽叹息:“咱们虽定在后日,只是不知梦柳公子之事,何时才能有个结果。昨日我们前往杜府,看到中亭司的人在,也不知查得如何?” “最近京中大案,皆由镇抚司探破,中亭司能办什么案?”洛霜嘴角轻扯:“我听说,中亭司还要剖开梦柳公子。” 刘落香大惊:“竟有此事?他们与梦柳公子有何深仇大恨,为何不保留他这点体面。他们不会想借此重伤梦柳公子吧?” 洛霜讥讽道:“谁知道呢!” 沈青黛目瞪口呆,见她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自己一直面无表情有些不太合群,很识时务地跟着点头。 洛霜想了想:“沈小姐,你家兄长不是刑部侍郎,可梦柳公子案子的进度?” 这话问得有失水准。中亭司在查的案子,怎么可能未结案就报到刑部。 刘落香眉头微皱:“洛霜,案子还在中亭司。再说,就算到了刑部,你这样问,岂不是让沈小姐为难?” 总算还有个明白人,沈青黛忍不住对刘落香另眼相看。 洛霜被点破,一下红了脸:“沈妹妹勿怪,都怪我太心急了点。我只是怕梦柳公子会蒙受不白之冤,他那样好的人,不该有这样的结果。” 洛霜对梦柳公子的感情,似乎远远超越她们。 当初听闻梦柳公子出事,她便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她言行虽循规蹈矩,却为了第一时间知晓梦柳公子死因,前去杜府门口等候。 每次提到梦柳公子,她的情绪似乎总是有很大起伏。 沈青黛柔声细语:“洛姐姐对梦柳公子似乎很了解,不然为何知晓他的为人?” 刘落香看了她一眼,接道:“她的确曾经见过梦柳公子。” 洛霜方才稳定的情绪,又开始激动:“我当然知道他的为人,他曾救过我的命。” 沈青黛微微发怔,随即道:“梦柳公子是姐姐的恩人,没想到,姐姐竟有此境遇。” 洛霜抬起眼眸,目光穿过花厅,飘向远处:“算起来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梦柳公子名声方起,我最初遇上他时,并不知道他是谁。” “两年前,我刚从西南跟随父亲进京,还不会收拾自己,常常因为穿衣打扮被人嘲笑。我进京许久,也没有朋友,只有一只狮子猫陪着聊以慰藉。那日,我见春花正盛,便动了心到翠云湖赏花。谁知翠云湖边,人潮如织,雪绒一下挣脱,从我怀中跑了出来。雪绒横冲直撞,不小心冲撞了贵人。那人便招来小厮,想要把雪绒丢进湖中。” 京城最不缺的便是权贵,更不缺仗势欺人之辈,大概是见洛霜衣着打扮,才更加肆无忌惮。 沈青黛忍不住替雪绒担心。 洛霜眼底暗色一闪而过,随后面色舒展:“我忧心雪绒,便大着胆子上前致歉。谁知他们虽把雪绒归还,却肆意挑衅,还羞辱于我。我不甘受辱,就与他们争论起来,推搡之间,我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抱着猫掉进湖中。也就是这时,梦柳公子推了我一把,结果……他自己却掉进水中。” 梦柳公子仅仅推了她一把,她却说成救命之恩,沈青黛一时觉得她有点夸大其词。 洛霜明显留意到沈青黛的表情,接着道:“梦柳公子他其实,并不会游水。可等路人看不过去,把他救上岸,我发现,他怀中,还紧紧抱着我的狮子猫。” 洛霜眼神空濛,恍然又看到那张温润的脸庞。他缓缓睁开眼,看到她一脸担忧,温柔一笑,把已经浑身湿漉漉的狮子猫递给她。 他对她说:“不用担心,你看它好好的,没有受伤。” 洛霜接过雪绒,看到他的手背上,一道道被抓伤的痕迹,露出刺眼的红。 听完洛霜的故事,沈青黛一时沉默,她只觉自己肤浅。 梦柳公子轻轻一推,赔上的确是自己的半条命。 他连自身都不能相顾,却依旧不忘把猫护在怀中,如此尊重生命之人,又怎么会是钻营谋利之辈。 尽管不是第一次听,刘落香依旧感触良多:“沈小姐可知,被冲撞的贵人是谁?就是当今吏部尚书的幼子,魏若空。” 沈青黛脑中嗡一下被炸开。 魏若空,久违的名字。 曾经忠勤伯府不争气的庶弟,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贵人。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洛霜微微垂眸:“我也是后来才知,当日冲撞之人便是魏家小公子。可梦柳公子久居京城,定然知道。可他却为了一个不起眼的陌生人,得罪了尚书之子。你说,他是不是担得起一句人品贵重。” 一边是尚书之子,一边是看似毫无背景的陌生人,利益得失不言而喻,可梦柳公子却选择了遵循自己的本心。 这样的梦柳公子,正是沈青黛从画中看到的,也是她喜欢梦柳公子的主要原因。 这些天,她几乎快要相信,自己这些年,只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空喜欢,可如今,她又迷茫了。 她突然意识到,关于梦柳公子本身,有太多疑点。 或许,只要弄清梦柳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就能找到凶手的作案动机。 可梦柳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11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12 薄雾轻烟,缭绕在湖面之上,岸边杨柳低垂,湖水微波荡漾,安静祥和。 石桥上,一青衣男子负手而立,衣摆在微风中轻扬,风度翩翩。 沈青黛隔着薄雾,张望着想要看清男子的样貌,却始终无法看清。 忽而风吹雾散,湖面上倒影摇晃,沈青黛马上就要看到他的脸…… “小姐,小姐。” 沈青黛恍然睁开双眼,见翠芜正站在床头。 “小姐今日怎么这么贪睡,昨日不是说要去城郊吗?” 沈青黛这才想起,已经和赵令询他们约好要去故衣居。 简单吃过早饭,沈青黛便赶到中亭司汇合。 马车缓缓驶向郊外,路边各种野花竞相绽放,蜂飞蝶舞,田间大片油菜花金铺陈一地金黄,远山苍翠,山桃吐蕊,点缀其间。 然而沈青黛却无心观赏。 施净临时被张爷叫走,这次去故衣居,只有她同赵令询。 单独面对赵令询,沈青黛突然有些不自在。她只能寄希望于赵令询能无视她,毕竟前几次他一上车就闭目养神。 不过这次,赵令询却并没有如她所愿。 他抬眼看了看沈青黛,语气轻柔:“昨夜没有睡好,可是在想案情?” 沈青黛见惯了他曾经的飞扬骄横,也渐渐习惯他现今的冷言冷语,如今他这么温柔,一时有些不习惯。 晨风吹起,沈青黛稍稍清醒:“这个案子线索太多,有许多矛盾之处,我越想越觉得复杂,有些睡不着。” 赵令询安慰道:“中亭司虽专司命案,可这些年人员一缩再缩,如今能用人手有限,办案速度本就不快。早在你来之前,一件命案通常要月余才结案。办案速度固然重要,可若不能放平心态,反而容易迷失,以至耽误进度。” 沈青黛点头:“不错,是我太心急。我只是怕时间耗费得越久,探破的难度会越大,很多证据会随之消失。” 她这话不错,案子拖得越久,就会给嫌疑人越多可乘之机。 想起昨日洛霜之事,沈青黛如实转告,并说了自己的想法。 赵令询听完,表示赞同:“的确,知晓杜二公子是何为人,可以筛选出嫌疑之人,有的放矢,才能减少不必要的精力浪费。” 他顿了一下,看了看沈青黛接着道:“不过,洛小姐一心思慕杜二公子,她的话恐会有失偏颇。” 这点沈青黛不是没有考虑到,她自然有所思量。 “她或许会有夸大,但杜二公子救人之事不会有假,当日他们开罪的是吏部魏尚书之子,若要辨真假,只需一问便可知。” 提到魏尚书,沈青黛注意到,赵令询眼神稍有闪烁。 她很理解,当初赵令询在登州游玩半年,曾借住在忠勤伯府,再次提到曾经的忠勤伯,如今的魏尚书,他多少会有点反应。 对于这个曾经对她不管不顾,眼睁睁看着她被陷害的父亲,沈青黛已经寒透了心,以至再说到他,平静得似陌生人一般。 赵令询突然抬眸望着沈青黛,眸色深沉,一张俊脸之上带着无力的疲惫感。 沈青黛被他盯得坐立难安,微微垂眸。 终于,赵令询视线移到窗外,望着满目的耀眼的金黄发呆。 马车停在故衣居门口。 赵令询先下了马车,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沈青黛。 沈青黛一愣,诧异地盯着赵令询。 赵令询突然猛地缩回了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下衣衫。 两人上前叩门,水芝见是他们,并无询问,笑着引他们进了花厅。 赵令询微露诧异,很快神色如常。沈青黛一笑,知道必是谢无容提前做了吩咐。 片刻之后,谢无容带着满身清香而来。 “沈公子,本想早日登门拜访,却被俗事耽搁,没想到你这个大忙人,竟然亲自前来。” 话音刚落,谢无容就瞧见一旁端坐的赵令询,无奈一笑:“看来,沈公子这次不是特意来找我的。” 沈青黛笑道:“为了找你,我颠簸一路,就冲这份辛苦,就值得你感激涕零。” 谢无容宠溺一笑:“好好好,感谢沈公子不辞辛苦,远道而来。说吧,这次想要我画什么?” 赵令询见他们举止亲昵,旁若无人,一种被忽视的不适油然而生,忍不住咳嗽几声,试图吸引沈青黛的注意。 果然,沈青黛问道:“是不舒服吗?” 不等赵令询回答,她又转头对谢无容道:“还不快去准备些蜂蜜水来。” 谢无容看看沈青黛,又盯着赵令询看了一眼,这才招呼水芝过来。 几人坐定,沈青黛这才缓缓道出来意。 “谢兄,你可知道梦柳公子,杜禹华?” 谢无容嘴角露出一丝轻笑:“梦柳公子,丹青榜榜首,当然听过。” 沈青黛了解谢无容,他这一笑,很有几分真心佩服的意味。 “大约三年前,你是否在登州见过他?” 谢无容眸色微沉:“见过,那时他还籍籍无名,曾经拿着一幅画找我鉴赏。” 杜禹华没有说谎,杜禹秀果然是为了谢无容才去了登州。 沈青黛问道:“只是鉴赏?我听说,他是想拜你为师。” 谢无容一笑,指着沈青黛道:“梦柳公子也算是丹青榜首,我有意要给他几分面子,你偏要点破。” 沈青黛听他如此说,也是一笑:“你这么好心,那当时为何会拒绝梦柳公子?” 谢无容听她语气促狭,不但没生气,反而脸带笑意:“你竟知道我当初拒绝了他,可见还是你最了解我。” 赵令询不以为意:“这有什么难猜,若你当初同意他拜师,以你们二位如今的名声,只怕早已无人不知。” 好像,的确如此。 沈青黛尴尬一笑,接着问:“梦柳公子能有今日成就,可见天资不凡,你一向惜才,当初为何没有答应?” “当初杜禹华找上我,我本不想相见,但怜他千里而来,还是见了他。他趁机拿出自己的春柳图,让我评鉴。”谢无容欠了欠身子,正色道:“那幅春柳图,画工的确精细,可却过于浮躁,显得有些刻板,缺乏灵气。” 沈青黛有些愕然,就连赵令询也微微蹙眉。 梦柳公子的春柳图,他们都曾亲眼见过,清爽雅致、灵气十足,可谢无容却是如此评价。 谢无容见他们如此,叹气道:“我知道你们定是不信,可我说的都是事实。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画,的确就是如此感觉。我当时年轻气盛,评价起来,丝毫没有留有情面,他最终抑郁离开。” 谢无容一向持才傲物,即便今日也是如此,当年尤甚。 被自己崇敬之人否定,梦柳公子当初一定很绝望。 “大约是我的话说得太重,不久之后我听闻,他并没有返回登州,而是日日流恋酒肆,因无钱结账,便要作画抵债,屡屡遭人羞辱。我一向不喜多管闲事,也就随他去。” “大约半年后,他的画突然就为人所知,我曾无意间看到过一幅,大为震撼。他的画风格独特,蓬勃又有生机,已经脱胎于之前的画作。” 沈青黛见到的春柳图,大约就在此时。 沈青黛一直以为,能画出如此精品绝作,梦柳公子一定是天资奇才,不曾想他竟真如杜禹华所说,曾经也是平庸之辈。 谢无容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今日为何会问起他?” 赵令询:“因为梦柳公子,已经于两日前身故。” 谢无容惊讶道:“他死了,怎么死的?” 沈青黛略带惆怅:“在雅赏宴前夕,遭人暗害,中亭司目前在追查此案。” 这些年,谢无容虽和杜禹华并无多余交情,但物伤其类,乍闻之下,亦是伤感。 “既如此,那明日我便前去吊唁,不知沈公子,能否陪同?” 赵令询看着谢无容:“恐怕不能了,因为杜禹华的尸身消失了。” 谢无容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望向沈青黛。 沈青黛肯定地点点头。 两人从故衣居走出,坐上马车,一路前行。 弄清梦柳公子三年前在登州发生何事,对案件或许有很大帮助。沈青黛寄了希望于谢无容,没料到他也不知其中细节,反而多了条线索。 纷乱的线索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散落在地,等待被一一捡起,连成一串。 只是,需要时间,或许是很长的时间。 见沈青黛一直凝眉,赵令询开口道:“若你还是想弄清三年前发生了何事,只怕要跑一趟登州,我回去便差人去,只是来回恐要十余日。”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如此。 马车很快驶进城内,道路两边杨柳低垂,想起梦柳公子的春柳图,沈青黛怅然若失。 突然,她福至心灵:“我想起来了,杜禹华从二公子房内拿的那幅春柳图,你说,会不会是梦柳公子以前的画作?” 赵令询点头:“极有可能。可即便真的是他以前的画作,又能说明什么呢?” 对啊,能说明什么呢? 最多证明梦柳公子也曾是平庸之人,勤能补拙,诚不欺人。 可终究对案件,毫无用处。 临近正午,他们奔波了半日,赵令询提议各自暂且回家休整。 沈青黛因昨日未曾好好休息,满口答应。 一回府内,翠芜便拿着衣裙递上。 “小姐,你回来的真是时候。昨日那两位小姐又来了,正在花厅等着呢。” 是刘落香和洛霜,可她昨日已经答应会携画参加雅赏宴,她们还来做什么? 沈青黛换下衣衫,款款离去。 刘落香和洛霜满脸焦急,正不停向门口张望,一见她来,纷纷起身。 “两位姐姐,今日怎么得闲前来?” 洛霜抢先道:“沈小姐听说了吗,梦柳公子的蜉蝣图出现了。” 沈青黛浑身一震,蜉蝣图竟然这么快出现了。 当日,蜉蝣图随着梦柳公子身故一同消失,他们怀疑,是凶手杀人的同时顺走了梦柳公子的新作。 如今,蜉蝣图突然出现,那极有可能,凶手现身了。 僵持几日的案件,终于要迎来新进展。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12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13 蜉蝣图出现,对沈青黛来说无疑是好事。 作为梦柳公子的追随者,能早日见到他的遗作,多少也算是一种慰藉。 她不明白,为何刘落香她们会一脸忧心。 蜉蝣图丢失,最难交代的应是吴掌柜。 当初办理雅赏宴,他预收了不少钱银,却因梦柳公子惨死而被迫中止。 那日,他匆匆赶回如意斋,曾告知众人实情。 “蜉蝣图,吴掌柜不是说丢了,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洛霜搓着手:“我听父亲无意间提起,说他近日抓到一个盗贼,从盗贼口中得知,他把所盗之物,悉数放到黑市去卖。他微服去探黑市,听闻明日有幅画作要卖。我隐隐觉得有些怀疑,于是旁敲侧击,最终确定,那幅画正是梦柳公子的蜉蝣图。” 洛霜的父亲是兵马司指挥,负责京师巡捕盗贼,她得到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 刘落香咬着嘴唇,踌躇道:“若是梦柳公子的遗作流落在黑市,只会被人当做货品一样卖来卖去,咱们这些人,再想看一眼可就难了。那毕竟是梦柳公子最后一幅画作,我们很想亲眼瞧瞧,哪怕只一眼。” 她停了一下,继续道:“可是,我瞒着父亲,私下打听过了。梦柳公子的蜉蝣图,起价二千两。我们……根本买不起。” 沈青黛懂她们的意思,她们知道,她曾为春柳图豪掷千金,这次也想让她出手。 撇开喜欢梦柳公子不谈,单就这个案子,蜉蝣图绝对是关键,她必须要拿下。 “姐姐放心,我既已知晓,断然不会让蜉蝣图落在不知欣赏珍惜的人手中。蜉蝣图,我会想办法买下。” 洛霜眼中噙满泪水,用手捂住半张脸,生怕自己再哭出来。 刘落香上前拉住沈青黛,哽咽道:“妹妹,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有心让你当冤大头。你放心,我已和众姐妹商议过,若你买下蜉蝣图,画作理应由你收藏,银钱我们日后会均摊给到你,只求你能让我们看一眼……” 沈青黛本就不在意这些银钱,根本没往深处想。 见她们如此情真意切,喉间一动:“你们放心,只需在家好好等着即可。” 刘落香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若沈侍郎责怪妹妹,我们姐妹自当登门说情,妹妹莫要独自忍着。” 沈青黛语气轻柔:“兄长一向疼我,对我千依百顺,从不责骂于我。” 送走刘落香同洛霜,沈青黛简单用过午膳,便回到中亭司。 陆掌司这些日子不知在忙些什么,整日不在,张爷忙着整理积压的文书。 施净见沈青黛回来,扶着腰苦着脸:“赶紧带我走,我要验尸,我要验尸。” 赵令询从柱子后面绕过来,把他拉到一边。 看赵令询也在,沈青黛道:“你也在真是太好了,我这边有个重要线索,正好要与你相商。” 赵令询眉头微微一挑:“这么巧,我也得到一条重要线索。” 沈青黛:“莫非我们得到的是同一条线索,蜉蝣图。” 赵令询点头:“这些天我一直让人调查,就在今日,得到回报,蜉蝣图将在黑市公开叫价。” 赵令询一直暗中调查蜉蝣图去处,这点出乎沈青黛的预料。看来,他对这个案子的关心并不比自己少。 “我听说,蜉蝣图将在明日售卖,我想去看看,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赵令询提醒道:“黑市,一般都是晚间交易,你说的明日,其实是子时。” 沈青黛微微愣神,她以往并未接触到黑市,只知是个私下交易所在,没想到竟然是子时开市。 若是子时,的确有些麻烦,到时少不得要麻烦翠芜。 赵令询似乎看出她有些不便:“若你不便,我同施净前去即可。” 沈青黛一口回绝:“不,我没问题。拿走蜉蝣图的,极有可能就是凶手。只有拿到蜉蝣图,才有机会揪出幕后之人。” 施净忍不住插嘴:“等等,夜探黑市我没问题。但是这个蜉蝣图,咱们要怎么拿到?” 沈青黛瞟了他一眼:“当然是买啊,难不成要去抢。” 施净嘴角抽抽:“梦柳公子的画,价高到离谱,这可是他最后一幅画作,黑市那些人还不炒上天。” 沈青黛挠挠头:“还可以,起价两千两,可以接受。” 施净猛地直起腰:“两千两?还只是起价。为了个案子,要搭进去两千两,这是金案啊,我的天爷。” 沈青黛双手一摊:“可是,这是最快的办法。” 两三千两银子和早日破案,沈青黛果断选择后者。 三人正说话间,门口守卫来禀说有个自称杜禹华的求见。 沈青黛有些诧异,杜禹华来此,应是为昨日交待他之事。不过一日,神秘买画人便找上他,着实有些快了。 赵令询同沈青黛对视一眼,便让人把他请到内堂。 杜禹华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些局促,紧绷着一张脸。 赵令询问道:“杜大公子可是联系上了买画之人?” 杜禹华稍稍放松:“没错。昨日我按你们交待的放出消息,没想到晚上他便找人传话,说是明日亥时交易。” 刚放出消息,买画之人便找上门,他似乎比他们还急。 赵令询接着问:“他可有说在何处交易?” 杜禹华答道:“在翠云湖边石桥之上。” 明日,先是黑市去探蜉蝣图,后是翠云湖诱捕买画之人,一定很忙。 夜深人静,两道黑影小心翼翼穿过杜宅内院药圃,绕过黑漆漆的洞门。 乌云蔽月,迷雾升腾,一丝惨淡的月光照在街道之上。路边稀疏的树木伸长枝丫,鬼魅一般。 突地几声犬吠,沈青黛忙紧紧抓住翠芜的胳膊。 黑市位于烟笼巷后巷一片荒废的旧宅,距杜府约摸一炷香的功夫。 翠芜怕被人认出,沈青黛身份暴露,蒙着面走在沈青黛身后。两人方出了路口,远远瞧见一个挺拔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 翠芜一向爱笑的眼眸瞬间泛起寒光,握紧手中的利刃,像是暗夜里的孤狼,随时等待一场厮杀。 待看清来人,沈青黛长舒一口气,翠芜也把尖刀放回腰间。 沈青黛奇道:“赵令询,你怎么在这?” 赵令询眼光向着翠芜一扫,很快转到沈青黛身上:“我从后门出来,天太黑,一时走岔了。” 肃王府后门,与他们杜府相隔三条街,赵令询居然能走错,他的眼神是有多不好。 赵令询同沈青黛并肩而行,两道长长的身影落在清寂的街道之上。 苍穹乌云散去,月明皎皎,清辉如雪。 很快两人便走到烟笼巷,一进巷子,就见巷口挂起两盏昏暗的灯笼。 翠芜倏忽隐到黑暗中。 两人站在灯笼下,昏黄的灯光照着沈青黛白皙的脸庞,平添一分柔和。 赵令询无意间一瞥,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片刻愣神,随即低下头,死死盯着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你们来这么早。” 施净气喘吁吁赶来,他离得远,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赵令询道:“进去吧!” 三人往前走了约一里,来到后巷。 一座巨大的石像出现在眼前,左边是一道门,门窄而小。门前坐着一个瘸腿老者,拐杖斜靠在墙边,半眯着眼,正懒洋洋地看着他们。 赵令询方走上前,就被老者拦住。 “几位看着脸生。” 赵令询从怀中拿出一块木牌递过去,老人接过木牌,就着灯光一瞅,马上坐直了身子,对着木牌不停摩挲。 老人声音嘶哑:“他是你什么人?” 赵令询站得笔直,语气恭敬:“是我师傅。” 老人仔细看着赵令询,嘴角一动,点了点头:“没想到啊,那个死老头,长成那幅死样,竟收了个模样如此周正的徒弟。” 沈青黛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个老头这么风趣。 老人歪头看看沈青黛:“这个小娃娃长得也好看。” 施净一听两人都被夸好看,挤上前去:“我呢我呢?” 老人上下打量一番,转头对赵令询道:“你们进去吧,马上要开市了,今日的东西,若得不了手,不要勉强。” 蜉蝣图虽以两千两起价,但凭梦柳公子的声望,以及这是他最后一幅遗作,今晚竞争之激烈,可以想象,为了避免骚乱,他们肯定会设置重防。 三人进入场内,只见一根细长绳索横跨整个院落,上面寥寥几只灯笼,勉强照亮。院内一株高大的枯树,枯枝直冲而上,树上挂着几个破布条,迎风飘荡,好似索命恶鬼。 顺着指引前行,三人沿着台阶进入地下。路越走越宽,行至拐角处,豁然开朗。 台下已经坐满了人。 赵令询叫来场内小厮,一番低语,小厮便引着他们入座。 座位在后排角落,不甚显眼。 三人才落座,只听一声锣响,场内安静下来。 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走上台去,喋喋不休地讲完规矩,便开始售卖展品。 赵令询靠在座椅上,不时喝几杯茶水润喉。 沈青黛懒得听,何况前面几件展品她丝毫没有兴趣,她只关心蜉蝣图。 施净东张西望一会,指着前排左边道:“你们看那个人,好奇怪。” 两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一人身穿灰衣,即便在室内,头上依旧裹得严严实实。 这里毕竟是黑市,打扮得奇怪一点也无可厚非,两人看了几眼,也就没再关注。 约摸一炷香后,鼓声又被敲响。 “诸位,今日最后一件展品,即将展示。我相信,今日大家来此,多半是为了它。话不多说,拿上来。” 话音方落,等在一边的小厮便手捧一幅画走了上来。 那人接过画,放在早已准备好的画架之上,缓缓展开。 场内针落可闻,安静得让人不敢呼吸,个个伸长了脖子。 画卷终于被展开,沈青黛如愿看到了期待已久的蜉蝣图。 碧绿的草地,澄净的溪水,绚烂的晚霞,浓墨重彩背景之下,两只蜉蝣羽翅轻扇,白色透明的羽翼带着易碎的脆弱。 这就是蜉蝣图,与以往春柳图截然相反。 一种旷世的孤独席卷而来,似潮水翻涌,很快将人吞噬。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这一刻,沈青黛听到了梦柳公子对生命的悲叹,看到了他对生命的不舍与无奈。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梦柳公子慈悲和爱,还有隐隐的……求救。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13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14 “梦柳公子遗作蜉蝣图,起价两千两。” 沈青黛闻声惊醒,正看到赵令询满脸关切地望过来。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 人群中开始骚动,大家相互环视,谁也没有轻易开口。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高喊一声两千三百两。 很快有人跟了上来:两千五百两。叫价从两千五百两、两千六百两、两千八百两,一路涨到三千两。 转瞬价格便升了一千两,场面一时有些僵住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三千五百两!” 沈青黛抬头一望,叫价的是方才看到的奇怪灰衣人。 灰衣人一次加价五百两,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众人一时被唬住了。 眼瞅着无人再加,沈青黛终于开口:“四千两。” 灰衣人循声回头,眼神尤自带着恶毒的警告,可很快,他就迅速转身。 沈青黛敏锐捕捉到他的眼神变化,俯身转向赵令询:“你觉不觉得,那个人的眼神有些熟悉?” 这世上鲜少有人能入赵令询的眼,他一向眼高于顶,对不感兴趣之人皆不甚留意。 见他摇头,沈青黛只坐正等着有无其余人加价。 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灰衣人道:“四千五百两。” 沈青黛毫不迟疑:“五千两。” 人群发出惊叹。不到一盏茶时间,叫价从两千两飙升至五千两,他们已经望尘莫及,只等着看最后花落谁家。 灰衣人犹豫片刻:“五千五百两。” 施净坐不住了,放下手中的茶点,凑过去道:“这人会不会是他们找来设的局,为的就是抬高叫价。” 沈青黛咬了一口点心:“六千两。” 六千两,沈青黛眼都没眨,好像那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只是个数字。 赵令询摇头道:“看着不像,梦柳公子画作虽然珍贵,可如今叫价已经高达三倍,远远高于实际价值。若他们找人抬价,对方突然放弃,那他这幅画再要售卖,可就有个底线在了,这对他们并没什么好处。” 思虑良久,灰衣人咬牙坚持:“六千五百两。” 沈青黛沉默了。 施净见她没有再加价,安慰道:“这个价格实在太高了,谁买谁傻,不买也罢。” 沈青黛道:“以往并未听说过,梦柳公子有如此阔气的追随者,这人好像对蜉蝣图很执着。” 若但论对梦柳公子的喜爱,六千两的高价,就连沈青黛都觉得有些贵了。她如此坚持,还有要破案的急切在。 那这个灰衣人呢? 雅赏宴,少有能见到梦柳公子的机会,他没有出现,而今却对蜉蝣图如此执着。若非出自对梦柳公子的喜爱,那他这么做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知会不会同梦柳公子之死有关? 赵令询也想到了这一层:“这人很可疑。他如此急切,尽管很勉强,还是要得到蜉蝣图,我突然好奇,这幅画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施净在一边出主意:“若你们觉得他可疑,那等他拿到蜉蝣图,咱们就跟着,只要他有异动,咱们当场……” “七千两。” 脆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内场。 沈青黛最初的预期,其实是五千两。若是没有看到蜉蝣图,她可能会觉得七千两一幅画,有些离谱,可方才她看了蜉蝣图,她只觉得这幅画,无价。 施净震惊地盯着她:“你疯了?” 沈青黛歪头一笑:“得不到这幅画,的确能让人发疯。拿到这幅画,想要的线索,自己就会撞上来。” 等了许久,灰衣人许是意识到,对方也势在必得,斟酌之下最终放弃。 三人看着他拉紧头上的布巾,从一侧悄然离场。 沈青黛最终以七千两的价格买下蜉蝣图。 三人来到后台,方才台上之人早已准备好画作奉上。 沈青黛打开画卷,看了一眼:“这位兄台,我可是花了七千两,怎么能保证这画的真假?” 那人一张油脸堆笑:“从我们这里出去的东西,绝不会有假。若发现有假,可随时退还。” 沈青黛卷上画作,漫不经心问道:“梦柳公子这副蜉蝣图,据我所知,是要拿到如意斋去卖的,不知你们从何处得来?” 那人脸色一变:“这位贵客,咱们这的规矩,物品不问出处。” 来此之前,赵令询已同她讲过烟笼巷黑市的规矩,她也就是想碰碰运气,顺口一问。 沈青黛笑道:“好奇,随便问问。” 说罢,掏出银票递过去,携了画作离开。 方才的看众早已离开,出了黑市门,守门的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昏暗的灯光下只余孤零零的三人。 施净看着沈青黛手中的盒子:“七千两,还没问出个结果,那这钱不是要白花了。” 沈青黛笑笑:“我打听过了,黑市的物品,皆是售卖之后再同提供者分账,原本咱们只有盯着黑市,才能顺藤摸瓜。不过现在,只要拿着画,也许还会有意外的收获找上门。你说,值不值?” 施净想了想:“你是说方才那个奇怪的灰衣人?” 沈青黛点头:“没错,他对蜉蝣图明明势在必得,眼见无望,却转身离开,毫无留恋,明显有些反常。你能想到要跟着他,他大约也会如此。” 施净成竹在胸:“咱们是三个人,他就一人,还能抢画不成?” 沈青黛道:“我看他步履生风,是个练家子。你确定在他眼里咱们是三个人?” 施净看了看自己,身材瘦弱,再看看沈青黛,比自己还要瘦弱。 只怕在那人眼里,只有两个废材和一个正常人。 施净一下紧张起来,下意识去拉赵令询:“待会若真有事,你要保护好我。” 赵令询甩开他,语气冷淡:“到时候你只要离我远点,我保你无事。” 沈青黛笑笑,对着黑暗处招招手,一道黑影从沿街的屋顶轻飘飘落下。 突然出现一个大活人,施净吓得一连退后几步。 沈青黛对着黑影递上一包东西,又低声交待几句,黑影点点头,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中。 施净呆呆地看着沈青黛。 沈青黛对着黑影消失的方向道:“她功夫太高,如果暴露,我怕那人会警觉,不再出现。” 施净这下终于不再紧贴着赵令询,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满满的安全感。 三人出了烟笼巷,绕过主街,刚往前行半里,果见一人从暗处袭来,正是方才的灰衣人。 他身法奇快,一掌劈向正走在前方的沈青黛。 这一掌,力道虽不大,却极为凌厉。他目标很明确,只想要画,无意伤人。 翠芜借着月光,虽看得很清,仍不免担心。她刚纵身跃下,就见赵令询侧身挡在沈青黛身前,接下这掌,游刃有余。 灰衣人见赵令询轻松接下自己一掌,又有高人相助,不敢轻敌,从背上抽取利剑,向赵令询刺去。赵令询歪头躲过,伸手便去抓那人的手臂,谁知那人身法一变,竟像条蛇一样,迅速缩了回去,绕过赵令询,直直刺向沈青黛的手臂。 翠芜方才见他与赵令询过招,已经看清此人招式,一个弯腰绕到他的身后,反手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捏,那人手中的剑便掉在地上。 眼见就要将人擒住,那人左手在怀中掏去,翠芜不防,只觉身上一软,手臂登时无力。等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挣脱。 一道奇香在空中飘散,赵令询飞身过去,一只手捂住自己口鼻,一只手去帮沈青黛。 待香味散去,灰衣人早不见了踪影。 施净晕晕乎乎,几步踉跄,倒在赵令询身上:“追啊,怎么不追啊?” 沈青黛看着瘫软无力的施净,安慰道:“不用追,方才我已经让翠芜给他做了标记,两日之内,他必现行。” 赵令询想起,方才沈青黛曾给身边之人递过一包东西,便知她早有准备。 翠芜神色凝重:“这香应该是迎风酥,还有他的身法似乎是游龙漫步。” 赵令询问:“你知道他是谁?” 翠芜也不太确定:“我猜测,他极有可能就是五年前的江湖大盗,通天鼠。” 沈青黛皱眉:“怎么香和功法这么文雅,名头却这般粗俗?” 翠芜低头一笑:“那迷香和功法是他自己起的,名头却是江湖人对其的蔑称。” 这人,作为一个盗贼,倒是有些书香气。 “不管他是什么鼠辈,两日一过,我保他要钻出来晒太阳。” 赵令询见她胸中有数,便不再多言。 沈青黛低头看着施净,她有些犯难。他这幅样子,回家是不太可能了。 眼下已是深夜,客栈都已关门,她自是不方便待一个男人回去。赵令询……他似乎不喜与人亲近,让他带,只怕他不愿。 赵令询适时道:“你且回吧,把他交给我便好。” 沈青黛就等他这句话,当即拉着翠芜离开,生怕他会反悔。 赵令询望着她轻快的步伐,在月色下晃动的身影,忍不住嘴角轻扬。 日上三竿,沈青黛才迟迟醒来。 用过早膳,几人双眼乌青地回到中亭司,只等晚间去蹲守神秘买画之人。 中亭司的捕快都被叫去在杜家蹲守,人手不够,赵令询只得另外找了自家侍卫去到黑市查看动静。 “这么巧,我也吩咐翠……我家侍卫前去。” 施净眼皮沉沉,胡乱搭腔:“我也好想有侍卫,可以去给我买早膳。” 沈青黛从兜中拿出几块点心递过去,施净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赵令询看看施净道:“今晚你就不必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将近亥时,两人已经养足了精神,提前到石桥布防。 月上柳梢,东风微动枝条,石桥上树影斑驳。 杜禹华手拿长匣,来回在桥上踱步,不时往远处张望。 如此过了半柱香时间,神秘人终于姗姗而来。 杜禹华迎上去:“你来了,这是禹秀的画,我整理他遗物时发现的,这次绝对不会有错。” 神秘人一把接过匣子,急不可耐地打开,画卷慢慢展开。 一片空白。 杜禹华早跑得没了踪影。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便想离开。 赵令询从石桥边一跃而起,长剑一指,挡住了去路。神秘人双手一挥,侧身躲过。 赵令询出掌攻去,他却像早已知晓赵令询的想法,又一次躲过。如此几回,赵令询也懒得同他纠缠,拔出剑便朝他砍去。 神秘人运足真气,生生用内力挡住了赵令询的剑。 赵令询看出他真气不足,突然抽回了剑,一掌朝他胸口击去。 神秘人方勉强重新聚集内力,只觉手臂一阵瘙痒,稍一分神,内力一下散开,被赵令询一掌打到柳树之上。 “噗”地一口鲜血,那人也懒得去管,只用手不停去抓手臂。 沈青黛从一旁起身,走到神秘人身边:“原来昨夜偷袭我们的,也是你。” 赵令询见他一直在抓手臂,瞬间明白,原来她说的标记,是这个意思。 他走过去,一把扯下神秘人脸上的黑布。 眼前赫然是,吴掌柜。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14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15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黑市抢画,以及私下买画的竟是如意斋的吴掌柜。 如意斋打理梦柳公子画作多年,为何会私下同杜禹华买画?还有,他为何非要去抢蜉蝣图? 不过时日已不早,两人连续奔波两晚,精力也有些不济。沈青黛还有一些事未想清楚,不想没有准备就提审。 为免被动,赵令询便暂押着他回了中亭司私牢,只等第二日审问。 还未到沈府门口,沈青黛就远远瞧见兄长打着灯笼在巷口等候。 她鼻头酸楚,却不敢立即上前,只快速绕到后门,由翠芜帮忙换了衣物,又慌忙溜了出去。 “兄长!” 沈宗度瞧见沈青黛带笑而归,快步迎上去。 “怎么没乘轿子回?” 沈青黛撒娇道:“若是乘着轿子,就看不到兄长远远提灯等候了,岂不是要辜负兄长好意。” 沈宗度冷肃的脸上浮满笑意:“你身子弱,夜间风寒,还是要注意。” 说完,他对着翠芜道:“你这丫头,也是个淘气惯了,也不拦着点。” 翠芜无辜被骂,满脸委屈地看着沈青黛。 沈青黛拉过沈宗度的衣袖:“我看今夜天色不错,突然就起了兴致,不怪她。咱们快些回去吧,这一停下,的确有些冷了。” 累了两晚,沈青黛把自己泡在桶内,舒舒服服地躺着。氤氲的热气,薄雾般弥散。 身心得到放松,头脑也格外清明,沈青黛开始回忆关于吴掌柜的一切。 吴掌柜会是杀死梦柳公子的凶手吗?若果真是他,那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如之前梦柳公子追随者所言,为了分账?他又是如何下的手? 沈青黛穿好里衣,方走出来,翠芜便递过一杯安神茶。 “今日黑市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翠芜仰头道:“我做事,你还不放心。” 听她这么说,沈青黛就知道,事已经办妥。 “说来听听。” 翠芜道:“今日蹲守时,我发现有人十分可疑,他鬼鬼祟祟地从黑市出来,直奔赌场。我亲眼看他输了五百两银子,眼睛都没眨一下。等他从赌场出来,我便将他拿下。不过稍微用了点手段,谁知他是个软骨头,当即便全招了。” 说到这里,翠芜突然笑了起来:“小姐你猜,那人的画是从何处得来?” 她笑得十分得意,认定沈青黛全然猜不到。 沈青黛嘴角一扬:“我猜是从吴掌柜那里偷来的。” 翠芜小嘴翘起:“真没意思,每次都被小姐猜中。” 其实一直到洗浴前,沈青黛都没想明白,为何吴掌柜会对蜉蝣图如此执着。 可就在方才,她突然想明白了。因为蜉蝣图一旦被人买走,势必会对他有致命的影响。 蜉蝣图被放到黑市售卖,他们能得到消息,如意斋自然也会。 按理说,若梦柳公子未出意外,或未曾丢失,蜉蝣图应被放在如意斋售卖。 可作为苦主,吴掌柜却并未报案,而黑市上敢如此大张旗鼓,应是断定他不敢惹事。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甘愿吃这个哑巴亏? 结合他的身份,通天鼠。沈青黛突然意识到,吴掌柜他之所以不敢报案,就是因为被放在黑市的蜉蝣图,正是从他那里流出。 当初,正是他从梦柳公子那里偷走了蜉蝣图。 沈青黛用手戳着她的小脸:“还是要靠你。我只是猜测,你得到的可是实打实的证据。” “那是。”翠芜这才又憨笑起来,她想了想,又道:“对了,今日蹲守黑市之时,我发现有其他人也在,就用计把他引开。我跟踪那个赌鬼的时候,他应该没有跟着。” 同样蹲守的人,应该是赵令询府内的侍卫。 沈青黛笑笑:“无事,应该是自己人。” 翠芜咬着嘴唇,犹豫之下,还是开了口:“小姐,我引开的时候,下手有点重……” 沈青黛开始头疼,她说有点,那必定是不轻。 明日,少不了要同赵令询赔罪。 施净得知抓到的是吴掌柜,啧啧称奇,非要跟着赵令询和沈青黛前去私狱。 中亭司历经数十年,往日荣光已渐渐消散,私狱早荒废许久。 沈青黛跟着赵令询,来到牢狱门前。因许久未曾关押犯人,牢狱门前已经长了杂草,门前柱子上黑漆斑驳。 三人往内走去,一股霉味直冲而来,沈青黛下意识捂住口鼻。 施净没有一丝犹豫,转头就往外跑:“我突然肚子不适,先去方便一下。” 赵令询置若罔闻,依旧向前走去。 在沈青黛的意识里,赵令询一向金尊玉贵,他的衣衫永远泛着光泽,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他曾比施净讲究一万倍,可现在,他却行在满是虫蚁的地牢,任由衣摆拖着肮脏的地面。 “到了。” 沈青黛抬头,正见吴掌柜生无可恋地依靠在墙壁上,双眼失神地盯着一线天窗。 见有人来,吴掌柜抓住房内的栏杆叫嚷起来:“人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梦柳公子。” 赵令询瞥了他一眼:“你这是,不打自招?” 吴掌柜疯狂地摇着头:“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他虽为盗贼,却自认风雅,金盆洗手之后,更是开了如意斋。这些年他过惯了精致的生活,而今被投入大狱,尽管只有一夜,便觉煎熬难耐。 沈青黛低声在赵令询身边说了一句,赵令询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恢复如常。 他冷声开口:“那你说说,你为何非要抢夺蜉蝣图?” 吴掌柜眼神飘忽不定,许久才道:“蜉蝣图本就是我的,我想拿回来有什么错?” 他是不是凶手尚未可知,但他的脸皮是真的厚,这么无耻的话,却被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沈青黛轻蔑一笑:“本就是你的?你说蜉蝣图提前预付了银子,可杜禹华在收拾杜二公子遗物时,根本没有发现超过千两的银票。你从一开始就撒了谎,刻意引导众人,让我们把你排除在外。” 吴掌柜辩解道:“二两千银票,不是小数目,不放在家里,有什么稀奇。” 沈青黛见他还在狡辩,当即道:“我们昨日发现,杜二公子有个账本,里面详细记录了每笔收入来源,里面并无你的两千两。” 杜二公子当然没有账本,否则,他们也不至于没有发现这个漏洞。她不过是想利用此事,击溃吴掌柜第一道防线。 果然,吴掌柜做贼心虚,当即脸色微变,吞了下口水,不再说话。 沈青黛趁热打铁:“昨日,我们在黑市门口遇到提供蜉蝣图的人,据他交待,图正是从你家中所偷。这下,你还有什么辩解的?” 吴掌柜一下泄了气,瘫坐在地上,喃喃道:“人不是我杀的,我真的没有杀人。” 赵令询冷声道:“你若没有杀人,那杜二公子被杀当晚消失的蜉蝣图,为何会在你手中?” 吴掌柜猛然起身:“我没杀他,是他自己莫名其妙就死了。我只是一时贪心,顺手拿走了蜉蝣图。” 他只承认拿走蜉蝣图,却坚持自己并未杀人,而他们确实也无实证,沈青黛决定换个问法。 “你说你没杀人,那总要给我们一个没杀人的理由或者证据。蜉蝣图出现在你手里,若你不能证明自己,那你就有最大的嫌疑。” 赵令询望望沈青黛,她此举聪明,让吴掌柜自己证明自己,既省得他们一番口舌,他或许还会讲些他们不会问或者会漏问的其他问题。 吴掌柜手支着墙壁站起:“我根本不会杀梦柳公子,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冲突,我没理由杀他。” 沈青黛看看赵令询,一声叹息:“咱们好心给他个机会,他却不要。” 吴掌柜愣了一下,还是想要挣扎:“我说的都是实话。” 沈青黛冷着脸:“你们没有冲突?那为何杜二公子会减少对如意斋书画的供应?你愿意以高价购买,无非是起了杀心,知道他必死无疑,他一死,遗作自然水涨船高,你便可坐收渔利。” 吴掌柜私下约见杜禹华,正说明如今如意斋已经有极少幅梦柳公子的画作。而他急切求画,如之前的分析,大约是两点,一是知晓梦柳公子会封笔,另一种则是知晓他会死。沈青黛故意说了第二种,除了想要诈他,更多还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吴掌柜浑身发冷,他们竟知晓得如此详细,本来还想负隅顽抗的心,一下松懈起来。 “我说,我什么都说。我保证我所讲都是实话,绝无半句虚言,还请两位大人信我。” 赵令询淡声道:“那要看你说了什么,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吴掌柜不敢有丝毫隐瞒:“我承认,我和梦柳公子的合作,出了问题。之前几年,我们一直是二八分账,对此,我毫无怨言。” “可是最近这两年,我为他创办丹青榜,他赚得盆满钵满,却不肯分我一杯羹。我自然不满,便多次找他,要求分账改为三七,可他却一口拒绝,还减少了画作供应。” 吴掌柜眼中难掩怨气:“他不提高分成也就罢了,可半个月前,他突然说,他要封笔。如意斋一直以他的作品招揽顾客,他若封笔,我们如何经营?于是我找到他,借口要新画作出来后,封笔之前,举办一场雅赏宴。” 如他所言,如意斋靠梦柳公子起家,若他封笔,如意斋不说倒闭,起码也难以维系如今盛况。 “你筹办雅赏宴只是借口,那你的真是目的是什么?” 吴掌柜接着道:“自然是想先把消息散布出去,等木已成舟,众人皆知他会参加雅赏宴,我再用丹青榜之事,对其进行要挟。若丹青榜之事公布,他名声必定受损,我料定他不会与我撕破脸。” 听他所说,关于丹青榜,和之前在杜家门口闹事之人所述,竟完全一致。 梦柳公子真的会操纵过丹青榜,以此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吗? 赵令询自不会在意梦柳公子为人如何,他问:“梦柳公子被杀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掌柜抬头望着天窗:“那晚,我找到梦柳公子,他似乎很不耐烦,一直在赶我走。我忍无可忍,终于拿出丹青榜之事相威胁。他听了以后,勃然大怒,骂着骂着,他突然就倒地不起。” “我警觉事情不对,上前去扶,才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我当时慌了神,忙把他摆到床上,然后离开。后来,我怕事情败露,便又折返,潜到画室。正巧这时管家来询,我便装作梦柳公子的声音,骗他离开。处理好一切,我本想离开,突然瞥见桌上的蜉蝣图,一时贪心,便顺走了。” 正因他这点贪心,才给了沈青黛机会,让她顺藤摸瓜,最终找上了他。 赵令询和沈青黛交换一下眼神,见她点头示意。 赵令询道:“好了,你说的,我们会参考。” 言毕,两人转头离开。 吴掌柜情绪又激动起来,在他们身后,不停地重复:“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待走出大牢,沈青黛笑道:“你是不是一早知道,人不是他杀的?” 赵令询笑着点头。 只是这话,吴掌柜不会知道。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15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16 施净见两人出来,忙不迭地递上茶水。 沈青黛轻笑一声:“现在倒是殷勤。” 施净赔笑问:“吴掌柜是凶手吗?” 赵令询摇头:“据他交待,案发当晚,他的确亲眼目睹杜二公子身亡。不过,人却不是他杀的。” 施净一撇嘴:“他本身就是盗贼,这话你们也信。” 沈青黛道:“我们当然不会信他的一面之词,只是他虽有作案能力,可作案动机存疑,作案时间却不对。” 施净抬头:“有什么不对?” 沈青黛解释道:“不管是从别人口中,还是他自述,他和杜二公子的矛盾,一直都是分账问题。杀死杜二公子,如意斋就失去了依仗,别说分账,维持现况都难。而且杜二公子尸身消失当晚,他正在和杜禹华进行交易。若要从杜府偷走尸身,势必要计划周全,他没理由在偷尸身的当口,去找杜禹华买画。” 施净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忘了这茬。他从梦柳公子那拿走的蜉蝣图,想必也是在他外出的当晚,被别人给盗了去。大盗栽在小毛贼手里,想想也挺可笑。” 沈青黛笑中有些冷意:“天道恢恢,他是自食其果。” 几人熬夜追踪,本以为是个巨大突破,可随着吴掌柜暴露,才发现,吴掌柜只是无意帮助凶手混淆视听而已。 “他不是凶手,那我们这几天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 沈青黛道:“也不全然无用,如此一来,案件倒是渐渐明晰了。眼下,我们起码弄清了案发当天的经过。” 案发的经过,她早已在脑海中想象了无数次,方才问过吴掌柜之后,她已经推演出大概。 “案发当晚吴掌柜找到杜二公子,企图威胁,结果发生争执,杜二公子突然身亡。他把二公子放在床上,慌乱找借口离开。他大约以为自己害死了二公子,离开后不久,他逐渐冷静下来,便担心事情败露,于是重新折返。借管家过来询问之机,巧妙伪装成二公子,从而替自己洗脱嫌疑。” “我问过我府上侍卫,她说过,通天鼠有一项特别厉害的本事,就是偷完东西离开后,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门从内关上,从而造成财物密室失踪的假象。这一切,本来很完美,没有人会怀疑到他。可是他太贪心,顺走了蜉蝣图,这才会暴露自己,从而让我们得知事情的真相。” 密室杀人,曾是困扰他们的一个难题。他们曾怀疑是凶手故布疑阵,而今终于水落石出。 听完沈青黛分析,施净道:“梦柳公子早在吴掌柜到来之前,已经突然身亡,那死亡时间还要再往前推。” 沈青黛点头:“没错。还有个重要的问题,就是杜二公子手腕处的伤痕。先前,我一直以为凶手是在两人离开之后,偷偷潜到杜二公子房内,绑住二公子的双手,进而进行投毒。可现在看,却并非如此。” 施净突然叫道:“对啊,梦柳公子手腕处是生前伤,也就是说凶手是提前对他下了五石散,继而将其缚住。” 他想了想,摇头道:“可是,这说不通啊。若凶手对梦柳公子投下过量五石散,缚住其手臂,可后来为何要将他放了?他不怕梦柳公子会对其进行报复?” 从梦柳公子后面正常与杜禹华,以及吴掌柜会面来看,他似乎并未打算将凶手暴露,甚至还刻意隐瞒。 梦柳公子对凶手的态度,确实让人不解,同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还有凶手的做法。 赵令询沉声道:“的确如此,如果说凶手放了杜二公子,是断定他已经中了过量五石散,或者其他的毒,必死无疑,还说得过去。可他若真想杀死杜二公子,大可不必多此一举,缚住其手臂。” 赵令询的话,让沈青黛猛然一震。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 沈青黛低头沉默许久,才慢慢道:“你们说,会不会,杜二公子根本没有死,凶手也从来没想过要杀他?” 她话音刚落,施净忍不住打个寒颤。 梦柳公子没有死,这也太离奇了。 死人如何复生? 沈青黛接着道:“昨日夜探黑市,看到通天鼠的迎风酥,我就想要破解。回去之后,我翻遍了药书,无意间想到之前的一个记载,说是有一种药,服用之后,可以令人脉象全无。所以我在想,或许,杜二公子,根本没有死。” 施净眉头皱起:“我也曾听说过这种药,可毕竟是传言,并未有人证实。” 赵令询低头思索着,缓缓开口:“若他是诈死,那这件事,或许从头到尾,都是梦柳公子与凶手提前商议好的。” 施净道:“即便他是诈死,那也没必要缚住其手臂。” 他说得很有道理,赵令询道:“也许,是我们过于纠结这些小细节。也许,那只是他们的障眼法而已。” 沈青黛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们记不记得,杜宅后院那两对脚印?” 那两对一大一小,一浅一深的脚印,他们自然记得。施净还曾推断,凶手或许是个矮个的胖子。 “书中记载,假死药服下后,需要在十二个时辰内服用解药。不过服用之后,身体还是会有些瘫软。之前我们一直奇怪,为何大的脚印反而会浅。我怀疑,根本没有什么尸身消失。真是的情况是,杜二公子,在所谓凶手的帮助下,服下了解药,身体虚弱,依靠在凶手身上而已,因半身的重量都压在凶手身上,所以,才会造成小脚印偏深的缘故。”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施净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不得不说,你推论得很有道理。若梦柳公子是诈死,也就可以解释,为何他身体会死而不僵。可说了那么多,只是推论。若找不出证据,杜宅那些人,还有梦柳公子的追随者根本不会相信。” 施净说得对,只靠推论,没有证据,只是空谈。 沈青黛定了定神:“眼下虽没有证据,不过我已经有了怀疑之人。” 施净问道:“是谁?” 沈青黛道:“还是那个脚印,之前我们下意识以为,能杀死杜二公子,并且要偷走尸身,必然在体力上有一定优势。可现在我们推测,杜二公子有可能是诈死,那完成这些,根本不需要什么体力优势。那双小一点的脚印,有可能不是个矮子,而是个女人。” 杜府有两名女子,杜家大夫人还有表小姐戴舒锦。 戴舒锦对梦柳公子态度,从表面看似乎很明确。言谈举止中,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对梦柳公子的不屑与厌恶。但梦柳公子的画室,只有她可以进,她虽强调,只是为了服用五石散,以及为梦柳公子调理身体,可沈青黛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至于杜家大夫人,她动机最明显。对于当初杜禹华有意蒙骗一事,她一直耿耿于怀。并且,调查案件过程中,她一直刻意引导他们,把怀疑重点放在杜禹华身上。若梦柳公子想要诈死,她应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所以,无论从何种角度考虑,杜家大夫人的嫌疑,总是更大些。 梦柳公子选择封笔后诈死,难道真的是为了杜家大夫人? 中亭司的捕快盯着杜宅几日,日日来报,杜宅皆是风平浪静。除杜禹华配合引出吴掌柜,其余人等,皆未外出。 明确了怀疑人选,赵令询却并不着急。他相信,只要守住杜宅,“凶手”总会与杜二公子相见。杜宅有人暗中盯着,一有风吹草动,他们会第一时间得知。只是,眼下正是关键时期,他们大概不会贸然行动。 所以他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梦柳公子。 赵令询道:“走吧,去趟顺天府,查查看杜二公子名下都有哪些产业。” 比起找死人,活人要容易得多。死人无欲望,活人却有需求。 顺天府之行,顺利得出人意料。待查清杜二公子名下所有产业,三人便准备离开。知府大人忙不迭地亲自送到门口。 沈青黛才恍觉,他们的客气,都是冲着赵令询。 月余的朝夕相处,沈青黛已经渐渐忘了彼此的身份。她慢慢习惯了,以中亭司内的司正与小司直的关系相处。可一趟顺天府之行,让她意识到,不管什么时候,赵令询都是她不可企及的。 沈清黛瞧着赵令询俊朗的侧脸,恍然若梦。 曾经他们身份天差地别,她无视他所有刻意的善意与蹩脚的捉弄,更是对他产生偏见,说出那般伤人的话。若有一天,赵令询知道,自己正是那个刻薄的伯府小庶女,他们应该连朋友多做不成了吧。 赵令询见她看着自己出神,一时愣住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她大约是饿了。 “饿了吧?这次换我请你们吃馄饨。” 施净一听,又是吃馄饨,白眼又翻上了天。 三人刚走几步,便见顺天府内衙役匆匆出行。 “快!快些,人都已经漂大半天了。” 沈青黛眉头一紧,下意识问道:“出了何事?” 其中一个衙役道:“翠云湖死人了,我们要赶着去捞人。” 翠云湖?死人? 赵令询同沈青黛对视一眼,相□□了点头。 施净双眼一闭,满脸绝望。这下,怕是连馄饨都吃不上了。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16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17 正午金色的阳光洒满湖面,夹岸翠柳之下,翠云湖微波荡漾。 湖中央的尸体,面容朝下漂浮在水面,一身白衣,如巨大的白莲,绽放在水中。 岸边挤满了人,顺天府衙役门把众人散开,便着手捞人。 片刻以后,尸身被捞了上来。 三人凑上前一看,纷纷脸色倏变。 死者居然是梦柳公子,杜禹秀。 与上次像是安安静静睡着的样子不同,他面色苍白,脸被泡得有些浮肿,浑身湿漉漉地躺在柳荫下,日光透过稀疏的柳叶,在他脸上缠绕一道道迷离的光影,温暖又孤单。 不过这次,沈青黛知道,他是真的死了。 一股悲凉油然而生,满树的枝条摇晃,像是在为谁悲鸣。 施净望向赵令询,见他点头,便弯腰蹲下身去。 他仔细观察了梦柳公子面部,脸色青白,面目浮肿,未见有伤痕,眼下有血点,口鼻处有细小白色泡沫。随即伸出手,撩开梦柳公子四肢上的衣物,他用手捏了捏,胳膊已经僵硬。最后在尸斑明显处按压数下,尸斑依然如旧。 “他应该死于昨日晚间时候,至少也有六个时辰。” 站在两边的衙役目瞪口呆,一个个脸上惊恐万分。他们识得梦柳公子,故此都知晓他四日前病故的消息。 一个死了四日的人,竟然又死了一次,这实在匪夷所思。若非这世间有鬼魂,便是这个仵作功夫不到家。 “你怕是不知,梦柳公子早在四日前便身故了,如何会死于昨晚?” 倘若不是提前推断出梦柳公子诈死,只怕现在也会和他们一样惊恐。 赵令询无视衙役们的惊慌,对着施净道:“死因呢?” 施净指着尸身道:“他腹内有少量积水,指缝内却有些干净,周身有擦伤痕迹,衣物也有破损,我怀疑他是假死状态下身亡的。” 沈青黛有些不解其意:“假死状态下身亡?” 施净解释道:“就是在他虽有些意识,但不甚清醒的状态下,跌入湖中,最终溺亡。” 说完,他便绕到梦柳公子头部,仔细摸了一遍,最后停在一处,用手扒开头发,果然见其后脑勺处,有一击打痕迹,只是伤痕处已经被人处理过。 “此处应该才是致命伤,我猜测,他应是被击打头部,导致意识涣散,最终落水而亡。” “凶手”费力将梦柳公子藏匿,自然不会对其动手,也就是说,还有第三人知道,梦柳公子诈死真相,伺机将其杀害。 沈青黛沉思片刻,抬眸向伤处望去,突然目光落在一处细碎的青色之上。 她走过去,从梦柳公子衣领间捏起一片碎叶渣。 “是竹叶。” 施净一惊:“不是柳叶吗?方才我还以为是落下的柳叶。” 赵令询抬眼望去,翠云湖周边并未见有种植翠竹。 正说话间,杜禹华已经带着官家赶来。 他急匆匆的步伐,越靠近梦柳公子越慢,待看清自家弟弟的面容,眼睛一闭,一股清泪流下。 对这个从小到大处处占尽优势的弟弟,他有过恨,有过不甘。甚至在第一次看到他平静地死在床上的时候,他竟有一丝嫉妒,他杜禹华到死,都保留着他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神采。 可现在,看着他俊秀的脸庞浮肿到几乎面目全非,衣衫褴褛,毫无尊严地躺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他的心却是这般刺痛。 赵令询见他过来,走上前问:“杜大公子,杜二公子有些私宅,不知是否知晓?” 杜禹华从痴呆中回过神:“不知,禹秀他的事,一向不喜欢同家人讲。” 见从杜禹华口中问不出什么,赵令询把写有杜禹秀五处产业的纸条,递给顺天府的衙役。 “尸体我们帮忙搬运,还要请各位帮忙寻一下,这几处宅子,哪处有异常。还有,要特别留意种有竹子的宅院。” 这几处宅院,分别位于京城东、西、南三个方位,相互离得不近,若只靠他们三人,一处一处寻,只怕要跑一天。 几个衙役一听,还有这好事呢。搬尸这种晦气的事,还有人争着做,满口应着便去寻去。 施净极不情愿地帮着杜家两个家丁抬着,一脸幽怨地看着并排的赵令询。 “为什么,他不用抬?” 沈青黛见矛头指向自己,忙把脸别到一边,假装没听见。 赵令询答非所问:“咱们抬,可以避免浪费时间,这是最快的办法。而且第一时间去杜家,正好可以查看众人的反应。” 杜家就在翠云湖西边,很快便到了。 众人抬着杜禹秀的尸身放到正厅,才刚放下,就见杜大夫人冲了出来。 她看着浑身发肿,还在滴水的杜禹秀,眼前一黑,险些没站住。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他的尸身放到水里?人都死了,为何还是不放过他呢?” 她声音尖利,带着无尽的恨意,几乎要刺破众人的耳朵。 沈青黛于心不忍,站出来道:“二公子之前并未身故,只是假死,眼下却是真的……” 杜大夫人眼睛像是凝固了一般,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久,她喃喃开口:“假死?禹秀他之前没死,现在死了?” 杜禹华上前,用力扶住她:“夫人,你这几天休息不太好,先歇着吧,这里有我,我会操办好禹秀的丧事。” “几位大人,内子心绪不稳,我先送她回去,还请稍坐片刻。” 杜大夫人许久都未从震惊中醒来,任由杜禹华牵着她回了内院。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沈青黛这才知道,为何杜夫人敢如此狂悖,不过是被爱着的那个,总是有恃无恐罢了。 三人坐下等了片刻,没等到杜禹华,却见戴舒锦闻声而来。 今日的戴舒锦,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她神情萎靡,一脸失神,经过门槛时,险些被绊倒。 待看清厅内三人,她旋即施礼问好。 “三位大人,听闻,你们找到了二表哥的尸身,可有此事?” 沈青黛指着一旁道:“正是,就在那。” 戴舒锦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向杜禹秀,待走到他身边,她缓缓蹲下。 沈青黛看着她想举起的手,不知不觉中又悄然放下。尽管只是一个背影,沈青黛依然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纠葛。 她肩膀微微动了几下,她哭了。 许久,戴舒锦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慢慢起身。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内,像是谁也看不见一样,口内不停道:“都死了,都死了,死得干干净净的,死了都干净……” 杜禹华安顿好大夫人,急匆匆赶来。 “几位大人,这到底怎么回事,禹秀他怎么又死了?” 赵令询语气淡然,不带一丝感情:“杜二公子,之前是假死。当初尸身消失,或许是他和假凶手早就商定好的。不过现在,他是真的死了。” 杜禹华脸色难看,低头沉默许久,才抬头道:“我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假死?从小到大,他想要的就是声名远扬,现今他已功成名就,何况他已经决定封笔,为何又要假死呢?” 对啊,梦柳公子为何要假死呢?他没有理由啊! 沈青黛像是灵台被点,一下神识清明。 沈青黛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这两日府内可有什么异常?” 杜禹华想了想,才道:“并无异常。只是,昨日舒钧的病犯了,舒锦不放心,请了郎中来瞧。” 赵令询眉头蹙起,这帮人,让他们盯着有无人进出,他们只盯着出的,却没人留意进的。 沈青黛接道:“郎中?是一贯用的郎中吗?” 杜禹华点头:“没错,这些年,都是刘郎中帮着舒锦一起来诊治。你们不知,舒锦她常年与舒钧相伴,久病成良医,也懂些医治之法。” 沈青黛想了想:“能否劳烦管家带我们去一趟表小姐的院子。” 杜禹华一愣,虽不知他们这是何意,依旧点头答应。 他们来杜家数次,这是第一次踏足戴舒锦的院子,还未进院,便闻到花香中混合着一股药香。 戴舒锦正坐在廊下,抬头望着天空,像被抽走了魂一样,双目失神。 戴舒钧就坐在她的身侧,静静地陪着她,正像小时候那样,他们相互依偎,相互取暖。 听到动静,戴舒钧缓缓转头,冷漠的目光扫过三人后,艰难站起。 “你们来此做什么?姐姐这两日休息得不好,若无要紧之事,还请大人改日再来吧。” 他淡漠中带着坚决,沈青黛一时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赵令询长腿一迈,站在戴舒钧面前:“中亭司问话,任何人不得阻拦。” “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廊下的戴舒锦幽幽开口。 赵令询也不客气,直接问道:“昨日,你们都在何处?” 施净一脸不解,杜禹华方才分明说过,他们请了郎中来瞧病,为何赵令询还要问。 戴舒锦软绵绵道:“昨日,小弟身体不适,请了郎中来医治。” 赵令询不动声色问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令弟的病,你也能医治,既然你能医治,为何还要请郎中?” 戴舒钧一脸不耐:“姐姐这两日身体不适,我虽病得突然,但不想姐姐劳累,有什么问题吗?” 见他们不信,戴舒钧便道:“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叫院内的下人们过来,一问便知。” 赵令询果真把院内的丫鬟小厮召到厅前,一一询问后发现,当日的确只有郎中进出。 待问到最后一个丫鬟,他们终于得到了一个细节,当日郎中过来替表公子看病,竟忘记带了一味药,曾出府回药铺取药后,再次返回杜宅。 三人还未从细节中品过味来,就听一声闷响,戴舒锦从美人靠上倒了下来。 戴舒钧转身便想奔过去,突然,他停住了。 “姐姐已经病了数日,各位大人,改日再来吧。” 说完,他拖着病腿,一瘸一拐走到廊下,抱起戴舒锦就走。 他们已经下了这么明显的逐客令,三人也不好厚着脸皮继续待下去。 临走之前,沈青黛找到最后那名丫鬟,轻声问道:“昨日郎中回去取药,用了多久?” 小丫鬟一脸天真,眨着眼想了想道:“约摸一个时辰,当日郎中也感染了风寒,走得要慢一些。” 沈青黛双眸幽深:“你怎么知道郎中感染了风寒?” 小丫鬟回道:“郎中一过来,表公子就说郎中感染了风寒,让我们离得远些,那个郎中还带了面罩呢。” 三人相互递了个眼神,这名郎中,很有嫌疑。 不知会不会与梦柳公子有关。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17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18 从杜宅出来,赵令询如约请两人去吃馄饨。 走到摊子面前,施净不情不愿坐下。 沈青黛还沉浸在案子里,赵令询见她出神,怕她坐空,在她即将坐下去的时候,小心把胳膊伸到后面。 赵令询的小动作,结结实实落在施净眼中。 施净若有所思地盯着两人:“我发现了!赵令询,你行啊。” 赵令询刚抽回的手滞了一下,心内一阵慌张,面上却毫无波澜。 沈青黛听他这么说,以为他要讨论案件,来了兴致:“你发现什么了?” 施净意味深长道:“自从你来到中亭司,跟着办第一个案子开始,他就什么都听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主管查案的司正呢。” 即便他不说,沈青黛也有所察觉。她一度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可现下连施净都看出来端倪。那是不是说明,赵令询对自己,真的不一样。 沈青黛转脸望去,赵令询半低着头,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搅动着碗里的馄饨,一个个薄皮中透着粉嫩的肉馅,只要轻轻一戳,肉馅便会一览无遗。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就这么被看破了也好,省得藏着掖着。 当初是他年少无知,狂妄自大,害得她遭受那样的屈辱与灾难,即便是被她恨,他也心甘情愿。 施净勾起嘴角一笑:“我早看出来了,你这么讨好,是不是想找咱们沈公子借钱?” 赵令询一颗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他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施净这个榆木脑袋,能有开窍的时候。 见赵令询不承认,施净来劲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我都看见你去当铺了,别装了。现在咱们都差不多,都是穷人一个。不过,我可没有笑话你的意思。何况,你怎么说也是肃王府的世子,这也是一时之困,没什么好丢人的。” 赵令询攥紧手中的勺子:“施净,吃个馄饨堵不住你的嘴,是不是?” 施净撇撇嘴,舀起一个馄饨,吞进嘴里。 沈青黛听得一脸懵,赵令询这么落魄吗。 结账的时候,赵令询方从腰间拿出铜板,沈青黛就走上前去,一下拉住他的胳膊,利落地掏出一把铜板,放在桌上。 赵令询看着已经走远的沈青黛,默默把铜板收好。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一个软饭男。 三人方走到路口,顺天府的人便找了过来,说是找到一处可疑之地。 临行前,沈青黛寻一处写了封信,吩咐店家根据信上地址送到。 施净问道:“怎么这时寄信回家?” 沈青黛笑笑:“信是让他帮忙送给我家小侍卫的,我心中有一疑虑未解,想让她去验证一下。” 赵令询抬头道:“可是去找替杜家表公子看病的郎中?” 沈青黛笑着点头:“正是。” 几人跟着来到一处宅院,眼前的院落并不十分大,往内望去,粉墙青瓦间翠竹百余,风过沙沙。 领头的衙役说道:“赵大人,我们根据您的要求,找到了那五处宅院,其中四处院内有竹。不过,这个最可疑。” 院门已经被衙役打开,三人跟着一路走去,穿过垂花门行了几十步,跨过洞门,是一条蜿蜒的石子路。靠墙种满竹子,路边零星几座太湖石。 这里与梦柳公子杜宅住所,布局及无二致,可见这是他一贯喜欢的风格。 五所私宅,四所皆有竹,梦柳公子必定十分爱竹。 那柳呢? 他自称梦柳公子,以画柳闻名,可所住之处皆不见有柳。 “大人,请看这里。”衙役指着前方翠竹下的石子路。 三人上前一看,石子中间赫然有一滩血,看鲜血颜色尚且鲜艳,不难判断,应该是近日留下的。 这里,或许就是案发地。 赵令询脸上凝重:“可还有其他发现?” 衙役摇头:“暂时没有。” 几人搜遍正厅、卧室,厨房,并无收获,最后来到书房。 书房布置简单,一览无余,于之前发现的一样,这里也并无有人停留的痕迹。 施净摸着脑袋:“真是怪了,分明看到有血迹,可这里却全然没有居住过的样子。” 沈青黛低头沉思,地面上有发现血迹,梦柳公子诈死数日,藏身之处应是这里,可为何这里却并无生活的痕迹。 赵令询仔细盯着书柜,几乎每格都有厚厚一层尘土,摆件上也落满灰尘。可书柜两侧,却显得有些干净。 他走上前去,手扶着两边,用力一推,书柜动了起来。 推开书柜,一道暗室出现在眼前。 施净同沈青黛对视一眼,欣喜不已,当即找来火把,跟在赵令询身后走了进去。 暗室幽深,不时有阴风吹来。约摸走了几十步,沈青黛突然觉得脚下一软,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拉着赵令询。 赵令询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拿火把一照,是一个啃了几口的馒头。 沈青黛胆子并不小,她只是十分惧怕软体动物。虚惊一场,她十分不好意思。只是当即松开赵令询的衣袖,轻咳两声,装模作样走在前面。 赵令询走在最后,嘴角抑制不住地轻扬。 从小到大,她一贯如此,不管换了什么身份,都这般要强。 这样真好,她还是她,始终没有变过。 密室约有一间屋子大,地面异常干净,像是刚被清扫过。 东墙正中放了一张床,床头朝南。 床头案台盘子内放着易储水果,各种干果、风干牛肉,还有几个馒头,一应物品俱全。 墙角置一半大的水缸,缸内蓄满了水。 东南墙边摆放一张短案,案上有一灯盏,灯油已经燃尽,旁边放有新油。 最东北角落的地方,则放了一个恭桶。 施净瞧了一圈道:“原来,梦柳公子一直躲在这里。” 赵令询扫视整个密室,眸色幽深。 “若梦柳公子是自愿诈死,大可住在这宅子里,只要小心些即可,为何非要搬到这暗无天日的密室内?” 关于梦柳公子诈死一事,杜禹华提醒了沈青黛,梦柳公子根本没必要假死。 之前推测出假死,是因为梦柳公子有意替“凶手”隐瞒,还有那两对并行的脚印。 可他们只看证据,却忽略了动机,梦柳公子没有假死的理由。 如杜禹华所说,他已经决定封笔,即将远离书画界。这已表示,他做好了归隐的打算。既然有此打算,那为何要假死呢? 可正如他们推测的一样,梦柳公子的确是假死。也就是说,有人一腔情愿想梦柳公子假死,而梦柳公子一开始并不知情。 沈青黛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 施净道:“你是说,或许是带走梦柳公子的人,想让他假死,而梦柳公子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可不对啊,若他不想假死,那他为何要吃假死药,还要跟着那人走?” 沈青黛摇摇头:“这个我也想不通,还有他胳膊上的红痕和五石散,那人和梦柳公子,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秘。” 赵令询道:“若杜二公子不是自愿,那他大可一走了之,为何甘愿被困在这个暗无天日之地?” 沈青黛被问到了。 的确,没人会待在这样的地方,除非他自愿,或者被逼无奈。 她想起自己踩到的那个馒头,从被发现的距离看,应是被从床边扔过去的。也就是说,梦柳公子,根本不想待着这里。 沈青黛快速扫了一眼,床、案台上食物、短案上的灯盏,以及角落里的恭桶,都被放在东边,梦柳公子的活动区域,只有东边。 她脑海飞快盘算着,弯腰便趴在床边寻找。 施净见她又跪在地上,像小狗觅食一般,嫌弃地半闭着眼。 “在这里,你们看。” 赵令询见她指着一端床脚,一脸兴奋,便走上前去,轻轻将她拉起。 然而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两人只能看到床腿。 沈青黛提醒道:“在床下,床腿挡住了。” 赵令询抬起床,用力挪到一边,只见方才床脚旁,一根粗大的铁栓打入地底。 他弯下腰,仔细看去,铁栓上有磨损的痕迹。 “这里,之前应该挂着铁链。可现在,铁链却不见了。” 施净突然脊背发凉,梦柳公子,是被人拴着铁链囚禁在这里的。 沈青黛道:“梦柳公子昨日遇害,也就是说,他可能是在昨日,才被迫摆脱控制。铁链是重物,凶手不可能拿走,想必还在院内。” 找到铁链,就能证明她的推论,梦柳公子是被人囚禁在此,而非自愿。 三人拿了火把,原路返回。 回到书房,方才压抑之气一扫而空,沈青黛长舒一口气。 这个院落虽不大,但要找到一条铁链,也并非易事。赵令询找来顺天府的衙役,在屋内搜寻,他们三人则在院内查看。 许久,衙役来报,并没找到铁链。 这所宅子梦柳公子并不常住,屋内家具陈设甚少,既然不在室内,那极有可能就是室外。 三人一路搜到后院,赵令询一眼瞧见墙边石头摆放位置不对。 赵令询记得梦柳公子所在院内石头摆放,讲究一个层次分明,凹凸有致。可这里,其中一块却异常突兀,像是临时搬过来的。 他走过去,把石块搬到一边,果然见石下的土被翻动过。 施净找来铁锹,两人挖了一会,只听一阵铁器碰撞的声音,铁链被挖了出来。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18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蜉蝣之羽19 虽然知道她的猜测不会有错,可见到铁链的那刻,沈青黛依旧止不住激动。 见两人放下铁锹,沈青黛大步上前。 粗长的铁链被团在一起,其中一头用棉布层层裹住。铁链上血迹斑斑,棉布已被鲜血浸透。 验尸之时,梦柳公子手臂之上毫无损伤的痕迹,原来如此。 绑架梦柳公子之人,想得如此周到,沈青黛更加断定,杀害梦柳公子的,另有其人。 赵令询看看铁链,朝施净问道:“根据杜二公子头部的伤痕来看,铁链是凶器吗?” 施净点头:“从铁链上血迹来看,应该是。” 沈青黛道:“这么看,暗室应是杀人现场。方才我们进去,我瞧着地面甚为干净,可杜二公子被绑着,室内又不见洒扫之物,显然是有人进去打扫过。而且,我还闻到隐隐的血腥气。” 赵令询若有所思:“若暗室是杀人现场,那石子路上的血迹从何而来,难道是凶手留下的?还有,二公子为何会溺亡在翠云湖?” 沈青黛凝眉道:“凶手杀人后,费尽心机藏起铁链,显然是想隐瞒。杜二公子溺亡于翠云湖,对凶手来说,或许也是个意外。施净验尸时候说过,二公子是在假死状态下溺亡。所以,想要弄清二公子为何会死在翠云湖,恐怕咱们要走一遍,昨晚他走过的路了。” 三人刚准备起身,沈青黛突然紧紧盯着被扒开的土,良久未动。 赵令询轻声询问:“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沈青黛这才回头,抓起一把土道:“这团土,有些不一样。” 施净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同:“不都是土吗,有什么奇怪的?” 沈青黛摇摇头:“这是沙壤土,土质疏松湿润,一般作养花之用。” 施净张大嘴巴:“我知道了,这里都是寻常的土,只有这团是沙壤土。这土,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方才一路走来,沈青黛仔细观察过四周,梦柳公子素日应该很少过来,虽布局精巧,却疏于打理,是以并未有种植大片花草。 这团沙壤土,应该就是凶手在此挖坑时,鞋底来回摩擦,从而留下的。 三人还要去翠云湖,赵令询便央顺天府的衙役,把铁链连同沙土一起带回中亭司。 此处私宅,在翠云湖东北方,附近一片,皆是大户人家,抬眼望去高楼遮挡,门第森严。出了门走百余步,有两条路。 一条通向主路大街,一条小道通向翠云湖。 三人沿着小道一路前行,此处背靠春蒙山,林木葳蕤,幽静异常,少有行人。越靠近翠云湖,路边野草愈茂盛。 他们眼睛一直盯着路边,在离翠云湖不远处,终于在草丛中发现了血迹。 芳草被压倒一大片,一滩血迹无可遮拦。 赵令询道:“这片草地,像是有人躺过。应是杜二公子重伤之后,倒在此处。不过,却未见有争执打斗的痕迹。” 施净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只有梦柳公子一个人,那凶手呢?” 沈青黛看着草丛中的鲜血,想着昨日梦柳公子躺在此处的无助,一股悲伤涌上心头。 “凶手自然是没有追过来。走吧,去前面看看。” 翠云湖边,流水汩汩,碧波荡漾。傍晚的湖面,氤氲着雾气。 沈青黛思及梦柳公子,漫不经心地走着,突然脚下一滑,险些栽倒。幸亏赵令询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快速把她拉到一边。 沈青黛心有余悸,不停拍着胸口,下意识地望向方才要摔倒的地方。 一片竹叶掩映在芳草之中,她正想弯腰去捡,却被赵令询拉回。 赵令询蹲下身去,仔细看了看湖边的石头,因前些日子有过涨水,石块长了青苔,无比湿滑。 他拨开草丛,去捡竹叶,却又发现一滩血迹。 行到此处,他们基本可以断定,杜二公子,应是从此处滑落,跌入湖中。 施净心中尚有许多疑问,但见沈青黛一脸疲惫,想她数日劳累,也不再多问。 从翠云湖回到中亭司,已是日暮。陆掌司依旧不在,见无人可报,三人便各自回了住处。 沈青黛沐浴完,便向翠芜询问郎中之事。 翠芜回道:“我根据小姐的指示,找到了那间医馆,在后石街。看病的郎中不在,据医馆的伙计说,他们馆主外出了。” 沈青黛微微挑眉,这个时候外出,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你可有问,他昨日到杜宅瞧病之事?” 翠芜点头:“问了,他们说,馆主昨日申时外出,酉时回来取药。” 沈青黛拿起纸笔,便开始写写画画。 后石街位于杜宅东北,梦柳公子私宅东南,在两处宅子之间。 从杜宅到药馆,不到半个时辰路程。梦柳公子私宅与药馆之间,大约两刻。 戴舒锦院内的小丫头说过,郎中当日来回用了一个时辰,算起来,只比平日慢一刻有余,看起来似乎很正常。 沈青黛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医馆的伙计有没说过,郎中当日是不是真的感染了风寒?” 翠芜道:“问过了,说他当日确实偶然风寒,出门的时候,还带了面罩呢。” 沈青黛顿了顿,接着道:“咱们山庄的药草,在京城卖得如何?” 翠芜一愣:“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那自然是很好。” 沈青黛笑笑:“我觉得,还不够好,还不够大。你觉得,再多一间药铺怎么样?” 翠芜会意,随即笑着点头:“小姐放心,明日我就去办。” 她看看沈青黛,发愁道:“小姐,带来的银子是花出去了。可你看看,都是为了案子。再看看你自己,都来京城这么久了,没有添过一件新衣裳,一副新首饰。” 沈青黛笑道:“都是花钱买高兴,怎么花不是花。” 翠芜无奈道:“你是小姐,你说了算。只是,明日要去参加雅赏宴,要穿什么才好?” 沈青黛惊叫一声,这些天连日奔波,她差点忘了这个。 雅赏宴安排在华青馆,馆前溪水潺潺,杨柳依依,一树杏花落,一泓清波映素洁。 不同于上次如意斋雅赏宴的热闹,今日格外清寂,来往姐妹皆着素衣,更添几分寥落。 沈青黛携两幅画缓缓踏进馆内,她方一进去,刘落香便远远走来,一旁的洛霜也忙起身。 她们相互寒暄几句,沈青黛便把画递上。 刘落香双手颤抖地接过画,便命人挂上。 馆内四周找已挂满了梦柳公子的画作,正中空白处,早已预留好。 待两幅画挂好,馆内姐妹纷纷起身,站在画前。 一室静默。 许久,细微的啜泣声响起,慢慢变成嚎啕大哭。 蜉蝣图,自从黑市买回,沈青黛还未来得及细看。如今这副蜉蝣图,正挂在春柳图旁,这种对生的渴望,和彻骨的孤独,冲破画卷的割裂感,直击每个人的心底。 洛霜指着墙面,双手颤抖:“原来,这就是蜉蝣图。我看到了,你们看到了吗?梦柳公子在向我们求救,他知道自己要遭遇不测,一定发生了什么,一定是。” 沈青黛的心猛然一沉,原来不止她有这种感觉,不是她的错觉。 沈青黛静静扫过一幅幅画,画作被按照春柳、夏柳、秋刘、冬柳,四季循环一一排开。可下一刻,她便觉察到了不对。 时间,作画的时间。 梦柳公子并不是以四季,循环作画。他是从春柳画到冬柳,再到蜉蝣图。 他由满怀希望,一步步走向绝望。 这些年,梦柳公子名气日盛,风头更胜谢无容,他一步步走向巅峰,为何作画的心境,却一落千丈。 刘落香浑身发抖:“听说,昨日梦柳公子死而复生,又溺亡在翠云湖。这其中,一定有阴谋。梦柳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青黛浑身冰凉,脑海中明明一片混乱,却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要挣脱牢笼直冲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竭力维护住局面:“诸位姐妹,梦柳公子的案子,中亭司正在查,请大家勿惊慌。我家兄长在刑部,与中亭司有些交道,等兄长回来,我会把咱们的担忧告知,劳请他转告。” 见众人稍稍安心,沈青黛把翠芜叫道跟前,轻声在耳边吩咐了几句。 翠芜不敢停留,慌忙离开。 哭过之后,洛霜稍稍平静,由众人陪着坐了下来。 约摸一个时辰,华青馆外传来马蹄声,沈青黛忙出门去迎。 马车踏过青石板,缓缓停住。 车夫起身掀开帘子,谢无容一袭白衣,翩然落地,素洁的衣摆轻轻划过光洁的石板,不染一丝灰尘。 谢无容许久未见沈青黛女装,乍然见她素衣轻飘,端庄娴丽站在眼前,袅袅欲仙,一时有些呆了。 门口的侍女见一对璧人相对而立,竟不知要看哪个。 “你来了,快些进来。” 谢无容眸光一转,跟着进了华青馆。 众人见来了一位男子,纷纷侧目。 沈青黛忙解释道:“诸位姐妹勿怪,这位是莲衣公子,谢无容。他是我多年好友,与梦柳公子也颇有些渊源,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他今日碰巧路过此地,专程过来与大家一起追思梦柳公子。我想,梦柳公子若地下有知,能见莲衣公子惺惺相惜,定会很欣慰。” 言毕,谢无容弯腰朝众人行礼。 因为丹青榜,梦柳公子与莲衣公子追随者争论不休,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此番她请谢无容过来,实属无奈。 往日里,因莲衣公子追随者多出言不逊,连带着她们对莲衣公子也多有不满。如今人站在眼前,却见他举止有礼,温润大方,昔日里对他的不满,已减了三四分。又兼他是沈青黛的朋友,众人都恭恭敬敬地回了礼。 沈青黛拉着谢无容走上前:“你看,这幅便是蜉蝣图。” 谢无容抬眸一望,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神,迸发出灼目的光芒。 这是真正的大作。 他看到了绝望中的呐喊,还有悯世的良善。 亮丽的色彩逐渐退却,他只看到了蜉蝣的羽翼,在他眼里成为永恒。 他缓缓道:“丹青榜榜首,他当之无愧。” 沈青黛见他几乎魔怔,上前扯了下他的衣袖,谢无容这才缓缓回神。 “小姐,东西拿来了。” 翠芜手持画卷,急匆匆跑来。 沈青黛接过画卷,快速把上面的物品移开,平铺上去。 “你过来看看这幅画。” 谢无容缓缓走近,待看清画作,他脸色骤然一变。 “这幅画,正是当初在登州时,梦柳公子拿给我看的画作。” 这个被自己一眼否定的画作,竟然真是出自梦柳公子之手。 杜禹华曾说过,谢无容也说过,梦柳公子曾经天资平庸。 沈青黛一直觉得杜禹华是出于嫉妒,谢无容是傲气使然,可现在,她才意识到,是自己对梦柳公子的喜爱迷了眼。 也许,杜禹秀,真的就是一个平庸之辈。 从头到尾都是。 为您提供大神 麋解 的《中亭司探案录》最快更新 蜉蝣之羽19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