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宠妻实录》 1. 美救英雄 漠北腹地,忽兰忽失温。 这里原本是水草最丰美的一片原野,北烈人最喜欢在此放牧,如今这里却被震天的杀声浸没,数百里内牛羊不闻。 在此血战的,正是生长于斯的北烈骑兵,与北上讨伐的大明军队。 北烈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身为长在马背上的猛将,他们有朝一日居然被那些文绉绉的中原人给追得死去活来。 在第一轮的轰炸之后,明军居然就没再用火铳了,而是组成了高头大马的骑兵队,朝着草原儿郎们发起了冲锋! 而自己这边的人马,还真让他们给冲散了! 须知,要是死在火铳口下当个炮灰,也勉强可以说是为了身后的兄弟们争取时间: 火药装填时有个空档,以前北烈南侵时,就是利用这个空档扫荡了一轮又一轮的明军步兵。 只要能赢,就能南下烧杀掳掠,好好享受一番。为此,冲在前边的儿郎死上一死,也是值当的。 然而,今日的局面偏偏反了过来! 长生天在上,己方的骑兵与明军骑兵对冲,被冲溃的居然变成了己方,敌军却缴获了无数辎重…… 马蹄扬起的烟尘气里,他们的脑子混沌一片,只有四个字分外清晰:奇耻大辱! “继续追!”另一边军容肃整的方阵中央,被坚执锐的中年男子发布了军令,“允许前方自由变阵,分散追击,不留活口!” 此人正是大明新任皇帝、此次北伐的大元帅,朱棣。 明军乘胜追击,朱棣亲自催动战马,向前奔袭而去,刀尖直指北烈王廷。 该说北烈人不愧是能征善战的种族,哪怕被冲溃了数次,眼见后方骑兵势不可挡,一些人也依旧在收拢马匹,挥舞着马刀,试图转身迎战。 朱棣并不担心这些小范围的反扑。 因为更多的北烈人在玩命逃跑,一小部分人的不甘心只是困兽之斗,不会影响大局。 他气定神闲地指挥亲卫冲锋,与此同时,还有余兴教导自己的孙儿: “瞻基,看见没有,对付北烈就要这样,先用神机营削其锋芒,再用骑兵和朵颜三卫——瞻基?” 环顾一圈,孙儿怎么不见了! 朱棣心急如焚,可也不敢大声呼唤动摇军心,只能发动探马极力搜寻皇太孙的踪迹。 过了片刻才有探马来报,带来的却是朱棣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太孙殿下似跟在侍卫李谦身侧,往九龙口处冲去了!” - 朱瞻基,太子朱高炽的唯一嫡子,出生时被国师道衍批命“文星降世,生而知之”。 之后他也果真显露神通,三岁就能背诵经义、填诗作词,让朝中许多文臣都交口称赞,视其为儒学兴盛的希望(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朱棣也很喜爱这个聪颖老成的太孙,不过他本人是马上皇帝,自然希望孙儿不仅文采斐然,还要武德充沛。 此次北伐将朱瞻基带出来,就是为了叫他亲历沙场,学习一下如何守好大明边关。 可是学习归学习,朱棣可没想过让孙儿那个小身板去冲击敌军啊! 万一皇太孙要是出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好! 须知,此次北伐他纠集了长江以北半国之力,收拾个北烈还要把皇太孙搭进去,那可真比前宋还丢脸。 “命神机营火速前往九龙口,接应皇太孙!”朱棣咬着牙下令,“务必驱散北烈蛮夷,护太孙周全!” 话虽如此,朱棣心里也知道,沙场上消息传递何其缓慢,在探马来报之时,朱瞻基的生死就已经难料了。 - 此时此刻,李谦和朱瞻基已经赶着北烈人追到了九龙口。 李谦之前是跟着朱棣打仗的,猛冲的习惯在做了太孙亲卫后依旧改不掉,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自己猛冲的时候,朱瞻基也跟了上来。 要命啊,那可是皇太孙! 他连忙勒缓了胯下骏马,第一时间回护在皇太孙身边,将方戬舞得密不透风,生怕哪里窜出枝冷箭给朱瞻基脑袋上来一下。 然而,追杀逃兵最忌露怯,北烈人见他速度放缓,还以为他追累了,便有几个骑兵将他们围了起来,准备趁机清理一下后路。 李谦以一敌多,也渐渐力有不支,一个不留神,方戬被面前敌将套索缠住,另一把马刀从侧面劈了过来,险险被朱瞻基用长剑挑开。 仅仅出手了这一次,朱瞻基的手腕就感到一阵酸麻。 嘶,这副身子骨上战场还是太嫩了些,看来回朝后要加强锻炼了。 当然,如果能有幸回去的话。朱瞻基维持着冷静思忖道。 他顾不得手腕难受,硬撑着不断挥剑,营造出一副尚未力竭的假象,试图震慑敌方。 与此同时,几名北烈骑兵终于合力将李谦扫落下马,压制住他后,剩余的套索和马刀一起朝朱瞻基招呼过来。 李谦不顾压制自己的刀尖也要起身上马,却终是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太孙艰难挥刃,左支右绌之下,后背难免露出空隙—— “殿下!!”他悲鸣道,绝望之下几乎泣血,下一瞬却听到了羽箭划破北烈盔甲的铮鸣之声。 正眼看去,只见一戎装女子骑马而来,手持劲弓,径直朝北烈骑兵盔甲的薄弱之处飞射,顷刻间便要了三四个人的性命! 她以拼死之态朝北烈骑兵的包围圈撞上来,生生撞出一个缺口,叫道:“殿下跟我走!” 幸而北烈人听不懂明朝官话,不知道己方围住的是位足以扭转战局的尊贵人物,见朱瞻基身量尚小,只以为他是个年轻的粉面小将,无足轻重。 眼下见小小的包围圈被破,那女子与李谦又都发了狠地砍杀,一时难以对付,他们也就顺势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 朱承瞻基被二人护送到安全地带,与增援的神机营接应上了,这才得空仔细看向那位天降的戎装女子。 她头上罩着大一号的铁盔,瞧不清面容,但见肩膀上晕红一片,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带她去看太医。”朱瞻基道,李谦立刻抱拳领命。 “抱歉,我现在须得带神机营回去复命,没法亲自陪你治伤。”他转向那女子说道,“烦请先去太医的军帐歇息,我稍后就来,必定当面好生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说完后,他不等那女子反应,调转马头就要走,下一刻却又回过头来,问了一句:“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那女子低垂着眉眼开口,声音与在北烈骑兵阵前时截然不同,十分清脆悦耳。 “在下名叫晴雯。” - 军帐内。 随军的太医比寻常军医要精细许多,不出片刻,晴雯的伤就已经被敷上了名贵的创药、缠好了绷带。 太医还说,只要三日内不沾水,那伤连疤都不会留下。 根据皇太孙的口谕,晴雯乖乖留在太医的军帐内等人,她解了累赘的盔甲,身上轻松不少,心里却仍是忐忑不安。 皇太孙还不知道,她盼望这一天,已经盼望了太久…… 还好,今日她没等多久,皇太孙就出现在了面前。 “敢问晴雯姑娘是哪一路军的壮士?你既救我性命,于我有大恩,我必会禀明皇爷爷,给你加个正经的职衔。” 朱瞻基知道,当今乱世太平未久,大明军中仍有女子,但她们却不被允许拥有职衔,就相当于断了上升的路。 眼前这女子若想在军中挣个前程,那么给她加个职衔,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晴雯却摇头道:“我并非军中人士。” 那她那身铠甲怎么来的?朱瞻基眉头微微一挑,却忍住了没问,任由她继续说下去。 “殿下贵人忘事,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我本就是殿下救回的幽魂一缕……” 晴雯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 她原本是个孤女,从前在一户豪门人家做丫鬟。那豪门人家奴婢众多,内斗激烈,一次她也遭婆子陷害,被打晕了丢在城外的乱葬岗里。 她从乱葬岗惊醒,找不到回家的路,在荒山上险些饿死,奄奄一息之际,是朱瞻基率部经过,救下了她。 朱瞻基顿了一顿,终于想起当年皇祖父决意迁都,他从南京到帝都的路上,好像确实救起过一个小姑娘。 当初随行太监还怕那姑娘是细作,他却不以为然,执意吩咐宫人将她照顾周全。 这世间的缘分果真奇妙,今日他得以活命,其因果竟然可以追溯到那么多年之前的一桩善缘。 晴雯继续道:“后来殿下让元若姑姑告诉我,让我去留自便。我就留在了殿下宫中,想着有朝一日要报答殿下的恩情。” 可朱瞻基贵为皇太孙,所居景云宫光是上等宫女就有四十九名,晴雯从最底层的宫女做起,一年下来基本连朱瞻基的面都见不上几回。 饶是如此,晴雯也没有放弃,这次听说皇太孙要跟随皇帝北伐,她更是踊跃报名,下定决心要守护皇太孙的安全。 随军来到忽兰忽失温后,晴雯在营地附近捡到一副盔甲,还有几件遗失的兵刃,她也是好奇心作祟,就顺手收入了囊中。 却不想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自从、自从被殿下所救,我日思夜想的都是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晴雯几乎是喜极而泣: “殿下无需为我请什么职衔,为殿下舍生忘死,本就是我该做的!” 朱瞻基有些诧异地抬眼,他年岁不大,平日接触的都是内侍与文臣,不太会有人如此激动地效忠。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如此浓烈的爱恨,从一个小姑娘的眼里。 他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十四。” 朱瞻基今年十六岁。 距离晴雯在荒山野岭间被他所救,已经过去了四个年头。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1. 美救英雄 免费阅读.[.aishu55.cc] 2. 开门见山的赐婚 晴雯话音刚落,便听到军帐门被掀开的声音,一位身穿亮闪闪铠甲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满面笑容道:“好!” “这是当朝圣上,不可直视天颜。”见晴雯懵在当场,朱瞻基忙低声提醒她,两人一起行礼,被朱棣随手拦住。 “能以弱女子之身,在关键时刻护得太孙周全,你做得很好。”朱棣笑着朝晴雯道,“你不肯要赏赐,朕却一定要赏你。” “臣、臣女……草民……” 晴雯低着头,紧张得不知道回些什么话好。 此情此景,朱瞻基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就知道,皇爷爷是一定会把人吓到的。 毕竟,无论再怎么伪装,他这位皇帝祖父骨子里就真不是个善茬。 - 建文四年,燕王朱棣奉天靖难(人话:谋权夺位)、登基为帝,年号永乐。 燕王世子朱高炽被立为皇太子,其嫡子朱瞻基也随之立为皇太孙。 众所周知,太子的位置不好坐,本朝却是个例外。开国太祖皇帝就极爱太子,甚至爱屋及乌,宁可背上弹压功臣的骂名,也要为太子幼子巩固朝廷。 而到了本代,刚坐上皇位的朱棣对太子就算没这么宠爱,信任似乎也是有的。 这份信任,具体表现在他登基没多久就领着大军北伐去了,将监国的权力打包送给太子,放任他与朝臣接触,半点不担心他夺权。 但这只是表面上而已。 实际上,朱棣在锦衣卫之外,又暗地里设立了一个特殊组织,由最信任的太监领头,专门监视群臣(和太子)的一举一动。 这个组织名为“东厂”,和锦衣卫相比,东厂的名头更小,刺探的情报也更为隐秘。 当然,因为是太监领头,皇帝用起东厂来也更顺手。 也许是隔代亲的缘故,朱棣倒是不防着太孙。有一回,他还对朱承基随意道: “看着点你父亲,叫他好好减肥。昨晚他竟吃了一整盘椒油烤肉,也太贪嘴了些!他是想把自己胖死吗!” 那一刻朱瞻基才猛然发觉,皇爷爷对东宫的监视竟细致到了如此地步。 对亲生的东宫太子都信不过,朱棣对其他人的疑心自然更重,大臣们稍有不慎就会被治罪。 再加上他刚即位时,对待建文旧臣的斑斑劣迹(“诛十族”),朱棣在文人间的暴虐名声已然跟开国太祖齐平,还隐隐有超越的趋势。 晴雯之前连朱瞻基都没见过几次,面圣更是第一回,对传说中杀人如麻、青面獠牙的圣上害怕一些,再正常不过了。 尽管低头的姿态僵硬了些,但好歹没有直接吓晕过去,光凭这一点来看,便足以称她一声“女中豪杰”。 - 被龙威吓呆了的女子不多晴雯一个,朱棣也没当回事,再次开口,笑问道: “别的都没什么意思,既然你方才说甘愿侍奉太孙左右,你们二人年纪也正合适,朕打算让你做太孙妃,你意下如何?” 他这可不是一时兴起。 眼见皇太孙年岁渐长,也该定下太孙妃人选了,太子和太子妃张氏千挑万选,看好的都是文臣家的闺秀。 儒家思想熏陶出的贤惠女子,明面上挑不出毛病,朱棣却着实不喜欢。 从他最爱的皇后是开国元帅徐达之女,就可以看出来,他想给自家皇太孙找个什么样的媳妇。 不是徐皇后这样的将门虎女,好歹也得是个潇洒爽利的女子吧? 朱棣真心疼爱朱瞻基,推己及人,想当然地认为太孙跟自己审美一样,于是铁了心要替他寻得一位出身勋贵的太孙妃。 然而,在经历了开国太祖血洗武将的黑暗时代后,哪个勋贵人家还敢跟天家结亲? 勋贵们生怕女眷前脚嫁给太孙,后脚自家就要被抄,对太孙的婚事能推多远就推多远。 这些勋贵都是陪着朱棣靖难过来的,是他夺得皇位的功臣,如今正是该放肆的时候,却纷纷变得这样谨慎,朱棣也是哭笑不得。 却也终究不能抹开面子,强求人家女儿跟朱瞻基成亲。 眼看着太孙妃人选迟迟不定,皇太孙要以十六岁高龄变成剩男了,还是拜挑剔的自己所赐,朱棣心里那个愁啊! 只有挥剑北伐时,看见北烈敌军在狼牙棒下仓皇逃散的惨状,才能让他眉头舒展开一些。 因此,在朱瞻基率神机营营头复命,汇报自己如何遇险、又如何被一女子搭救的时候,朱棣立刻就想起了那空悬的太孙妃之位。 揣测圣意是皇太孙与生俱来的本能,朱棣的胡子抖一抖,朱瞻基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当即提醒道: “孙儿与那女子只是萍水相逢,并不知她家世为人……” 朱棣却不以为意,只叫孙儿先去见那位姑娘,探探她的底细。 主要是看看人品如何,至于家世,朱棣倒不是很在意。 他自己以皇帝之尊躲在营帐外偷听,听到两人之间居然还有前缘,正衬了他的心意,忍不住出声叫好。 于是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 朱瞻基知道皇爷爷雷厉风行,可没想到他能开门见山就说封妃的事。 这要晴雯怎么回答,要是拒绝的话,就是抗旨不遵;要是直接答应,那女孩儿家的脸皮要不要了? 朱瞻基不想让小姑娘为难,主动递了台阶: “晴雯姑娘刚刚卸甲,正是疲累之际,皇爷爷,孙儿的婚事不要紧,日后再议也不迟——” “臣女愿意!” 朱瞻基的能言善辩第一次没了用武之地。 他震惊地看向晴雯,心想这姑娘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哦?”见晴雯答应得如此利落,朱棣也颇为感兴趣地抬了抬眉。 晴雯仍低垂着头,声音颤抖着说道: “臣女身为末等宫女,若有造化,最好的结局也就是成为司膳宫女,料理太孙殿下的饮食……” 她本来没想飞上枝头做凤凰,能远远地守着太孙殿下,默默偿还他的救命之恩,她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成为太孙妃后,就能与太孙殿下同进同出,更能名正言顺地照顾殿下、护在殿下左右……” 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说不准一生就只有这一次,她怎能不牢牢抓住? 想到这里,她的语气逐渐坚定起来: “——若果真能做太孙妃,那是臣女几辈子修都修不来的福气!” 朱棣听得频频点头,显然对她的措辞十分满意,时不时还朝孙儿瞟一眼,意思是“看看,朕给你挑的媳妇,是不是比你老爹挑的强八百倍”。 等晴雯回完了话,朱棣更是径直看向孙儿: “好了,这孩子是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叫她做太孙妃,朕也能放心些。瞻基,你意下如何?” 由此可见,朱瞻基确实是深得帝心,眼下要是换成太子、汉王,朱棣才不会问儿子们的意见,早就直接下旨了。 其实朱瞻基对太孙妃没什么要求,他从出生以来就明白,自己日后的重心在朝堂、在江山,反正不可能在美人身上。 至于皇爷爷所看重的什么“知冷知热”、什么“会照顾人”,他也不是很在意——他自己会照顾自己,并不想娶一位保姆做妻子。 不过,既然皇爷爷急于给他定婚,晴雯也颇为主动,那就这样吧。 朱瞻基收敛了思绪,一句“但凭陛下做主”话到嘴边,却瞥见晴雯微微抬起头,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那双娇俏的眉眼在沙场上因他溅了血,还没来得及擦干净,愈发显得眸光盈盈。 看着她充满期盼与忐忑的神色,朱瞻基不知怎的,心里一软。 ……这个晴雯到底是个小姑娘,还是别让人家太上赶着了。 念及此处,朱瞻基撩起袍角,朝皇帝郑重跪下,行了正式的求娶之礼: “孙儿着实心悦晴雯姑娘,求皇爷爷下旨赐婚!” 这才过去几刻钟,孙儿就已经“心悦”人家姑娘了? 朱棣活了一大把岁数,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还有媒婆的本事,不禁龙颜大悦: “好,好……等着,朕这就去找杨荣,给你们下正经的明旨!” - 皇帝兴冲冲扬长而去,营帐内只剩下朱瞻基和晴雯二人。 朱瞻基的那句“心悦”一直在晴雯耳畔回响,她心里清楚,太孙殿下不可能对自己一见钟情,他这样说是为了给她面子。 太孙殿下,对她好得也太过分了些。 晴雯想着想着,不小心直接问了出来:“殿下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你救了我的命,我怎么能对你不好?”朱瞻基反问。 “可我只是一介卑贱的宫女,方才趁着陛下的兴头,居然敢闹着嫁进天家……殿下不会生气吗。” 晴雯一直都知道,她跟太孙殿下的身份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别说太孙殿下了,就连宫中行走的锦衣卫,看她们的眼神都像是在看蝼蚁。 连锦衣卫都这样看不起她们,大户人家结亲也不会选她们,而正儿八经天潢贵胄的太孙殿下,如今却要娶她…… “为何要生气?我明朝选妃,一向不看重家世。”朱瞻基道,“我的嫡亲母妃出身也并不显赫,但她当得起最贤明的太子妃。” “只要你也当得稳太孙妃,我自会把你当做妻子,珍之、重之。” 晴雯想,太子殿下果然如传言那般,书读得多,说起话来温文尔雅,就像传说中的圣贤,叫人不知不觉想要信服。 她想要证明自己也能当好太孙妃,心里却没底,想了片刻后,小声交代道: “可、可我没什么本事,也没好好读过书,只识了一点点的字……” 刚才她在陛下面前的豪情壮志似乎又不见了,小姑娘看着单纯,倒是善变得很。 俗话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这是觉得他不如皇爷爷吓人,所以才敢在他面前说真话? 朱瞻基的心情有些微妙,安慰道:“无妨,日后你想知道什么,我亲自教。” “多谢殿下!”晴雯一双眸子亮了起来,又赶紧补充道: “我识字不多,但我在宫中做了多年帮厨,日后殿下想吃什么,都可以吩咐我做!” “上次景云宫遇袭之后,我、我还偷着练了拳脚功夫,以后殿下再遇到刺客,都由我来对付!” 闻言,朱瞻基有些惊讶:景云宫遇袭,也就是去年的事情,这么说晴雯只是练了一年的功夫,就能在马上骑射、冲垮北烈敌军了? 他这个准太孙妃,难道是个武学天才! “漠北动荡,这次皇祖父虽然大胜,但也不会一劳永逸。”朱瞻基试探着跟她商量: “以后我多半还要来这里打仗,需要贴身护卫,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当然愿意!”晴雯重重点头,别说当护卫了,就是为殿下去死,她也愿意,“只要殿下不嫌弃我因此抛头露面……” 朱瞻基唇角漾出一点笑意:“我怎么会嫌弃你。” 她有拳脚功夫在身,对他有大大的用处,他高兴还来不及。 就算是英明神武的皇太孙,此刻也绝不会想到,晴雯的天赋其实不是武学,而是巩固安防。 此后数十年,在她的谋划下,辽东防线将变成固若金汤的存在,甚至一步步朝漠北反向推进,直到吞噬整个关外。 - 朱瞻基不是那种光会画饼的人,他打定主意要培养晴雯,立刻就开始着手安排。 第一堂课,从教她认人开始。 “皇爷爷现在去找的那个杨荣,是内阁大臣之一。他擅谋断,也知军机,是个可靠之人,所以皇爷爷命他随军,印信都放在他那里保管。” 朱瞻基娓娓道来,显然对此人极为熟稔:“以后军中若遇意外,可以找他拿主意。” 晴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带你去找军医的李谦,是我的近身护卫。”朱瞻基接着说,“他之前跟着皇爷爷打仗冲锋,总是冲在最前方,是名猛将。” 晴雯回忆起战场的情况,皱眉道:“就是他带着殿下冲入了险境?” 呃,其实这个真不怪李谦,是朱瞻基见他杀得痛快淋漓,热血上头,自己打马跟上去的。 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说道:“你我是未婚夫妻,不必喊我殿下。我小字长春,你以后叫我长春即可。” 晴雯没听出来他在转移话题,只觉得皇太孙就是不同凡响,连字都起得这么好听。 而且……长春,长春,是她的错觉吗,这名字跟“晴雯”二字,甚是相配啊。 她在心里重复默念了几遍,才开口第一次喊:“长春。” 朱瞻基轻轻应了一声,刚要再说些什么,只听帐外一阵脚步声,有人扯着嗓子喊:“圣旨到——” 封妃的圣旨来得这样快,可见朱棣的催婚之心有多急迫,丝毫不亚于某些现代家长。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2. 开门见山的赐婚 免费阅读.[.aishu55.cc] 3. 赐金百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惟晴氏女淑徳含章,聪慧敏捷,秀外慧中,言容有则,雅正端方,待字闺中,特将其许配太孙朱瞻基为正妃。 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吉日完婚,布告四海,咸以闻之,钦此!” 待晴雯接了明黄圣旨后,传令的钦差大臣笑眯眯道了声恭喜,又说道: “陛下口谕,因太孙妃救驾有功、勤勉忠勇,特赐号为“勇”,赏金百两。拉金子的马车就在外头放着呐,太孙妃可要看看?” 晴雯生怕给皇太孙丢脸,赶紧摇摇头,装出一副并不在意百两黄金的样子。 朱瞻基跟钦差大臣使了个眼色,那钦差立刻知趣地站到一旁,让出了身后的营帐大门。 “现在教你第二课。”朱瞻基转过身,扶起晴雯的胳膊往外走,小心避开了她的伤口,“皇爷爷给的赏赐,一定要亲自查看,亲手收下。哪怕显得没世面,也比‘不恭不孝’这个罪名好一万倍。” 晴雯懂了,反应过来后有些着急地拽住朱瞻基的袖口,看了眼站到旁边的钦差大臣。 “放心,他知道该说什么。”朱瞻基道,军中能为朱棣传旨(并且活到现在)的人,都不是蠢人。 由钦差大臣领着,两人缓步走至黑布蒙着的马车旁边,马车内放着三个木箱,车轮印深深刻在地里,由此可见那些木箱的分量丝毫没掺水。 钦差大臣逐个打开木箱,晴雯发现里面不仅有明灿灿的金子,还有形状、质地各异的宝石,即使在天色略为朦胧的黄昏时刻,也显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晴雯知道,如果没有此次与皇太孙的奇遇,她这辈子的身家都买不起这箱子里的任意一颗宝石。 她攥着朱瞻基的袖口,心中没有发财的欢喜,反而满是惶恐,小声说道:“陛下太抬举我了,我要不起这么多好东西的······还是求陛下收回去吧?” “无妨,你收得起。”朱瞻基仔细看过这些晶莹剔透的宝石,认出其中很多都是东珠,多半是从北烈王廷缴获的战利品。 皇爷爷刚把人家王廷抢了,转眼就拿这些珠宝当赏赐往下发,可见他老人家着实嫌弃北烈的艺术风格,揣在手里都嫌土。 饶是如此,晴雯还是有些受宠若惊。为了叫她安心,朱瞻基给她上了第三堂课: “皇爷爷性情豪爽,只要是他赐的,你都收下就是。长者赐,不可辞,你要是纠结,反而负了他一片关爱晚辈之心。” “日后班师回都,见到东宫和母妃,也是一样的。他们若有赏赐,你都尽管收着,没什么收不起的。” 晴雯听得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朱瞻基知道她听进去了,这才有闲心打趣道: “皇祖父也真不拘小节,居然光看你会骑射,就赐你一个小姑娘家‘勇’字?明明你是这样谨慎求全的性子。” 被赐号为“勇”的正经太孙妃,晴雯也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了。 “那赐婚的圣旨措辞也是……充满了太祖遗风,也不怕被人笑话。” 晴雯听不明白,问道:“太祖遗风是什么?太祖那么好,遗风怎么会被人笑话?” “太祖什么都好,就是圣旨写不好,都是大白话。”朱瞻基耐心解释,“咱们不觉得有什么,但文官们会笑话这些。他们觉得,圣旨还是要文绉绉的才好。” 文臣大多不喜开国太祖以及当今圣上,当然不止圣旨粗疏这一条原因,但由锦衣卫和东厂汇报,文人们私下里最受欢迎的娱乐活动之一,就是逐字逐句找圣旨的茬。 朱瞻基接着跟晴雯说道:“皇爷爷好不容易可以给我赐婚,情急之下,圣旨胡写一通,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大学士杨荣就在皇帝身侧,在给圣旨盖印的时候,杨荣怎么就不知道及时润色一下呢?” 皇太孙护短的思维模式完美承袭了祖父,他很快就为这道不合礼法的圣旨找到了理由:皇爷爷怎么会错,错的一定是身边大臣。 不过无论如何,赐婚的圣旨已经盖印公众,再不能改了,晴雯的身份就这样正式从随行宫女变成了太孙正妃。 - 收好了珠宝黄金,朱瞻基带晴雯来到朱棣的营帐里一同用膳。 圣上坐于主位,四名亲卫紧挨他身侧,武将与随行的文臣在底下分列而坐,朱瞻基挑了个稍远的座位,正好给晴雯留出了空。 今日的晚膳比往常丰盛许多,除了日日都有的野韭菜干饼、香葱牛骨汤之外,还加了好几盘烤羊腿、炖羊肉,肉质鲜美,一看就是从北烈王廷薅来的上等黄羊。 朱棣吃下一只羊腿,兴致勃勃地举杯,朱瞻基跟着举起酒,同时微微侧过身,好让晴雯看清楚自己的动作。 一杯饮毕,朱棣与杨荣等人讨论起班师回朝的事宜。 此次出兵漠北,盟朝可谓大获全胜,虽然没有全歼敌军,但着实把北烈骑兵打怕了,怕到只顾逃命,把王廷与无数辎重都留给了盟军。 缴获了一堆骏马、牛羊、珠宝固然很好,但如何把它们运送回帝都,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朱棣对漠北一带的气候很清楚:“七月份了,要赶紧让大军回撤,八九月份草原落雪,路就不好走了。” “臣已将军中伤马、劣马全部替换,我军回程应比来时迅速一些。”兵部尚书李庆开口上奏道。 朱棣颔首,转眼瞥见坐在下首的皇太孙,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让他凑近点听。 朱瞻基听令走到朱棣身边,低眉敛目,并不贸然发言。 群臣在感慨过天家舐犊情深后,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起班师事宜。 “这次是朕带你出来,下次就是你自己领兵了。”朱棣拍拍自己的座位,叫孙儿坐在身边,“如何安排粮草、如何妥善行军,这些老将都是有章法的,你好好听听。” “是。” 在朱瞻基被作为接班人重点培养的时候,晴雯也被迫旁听了这场重要的军事会议。 在场的大臣她一个都不认识,眼下全军都身着铠甲,没法从衣裳分辨职位,她连发言的是武将还是文臣都不晓得。 不过很快,她就注意到一个频频直身起奏的青年大臣,觉得此人大概就是皇太孙口中的杨荣。 因为这名大臣气势沉着、智计甚多,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深思熟虑后的决策,由他提的意见,十有十次都会被朱棣拍板通过。 很符合朱瞻基描述的靠谱形象。 听着听着,晴雯的目光就转移到了皇太孙身上,见他眸若朗星、面如冠玉,面对群臣进退有度,既不争锋也不瑟缩,心里忽地骄傲起来。 皇太孙今年才十六岁。 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不愧是她要用一生报恩的皇太孙殿下。 - 整个班师计划没多久就定了下来,并且立即执行,今夜盟军就开始回撤。 此事听上去平平无奇,但朱瞻基看得明白,藏在这背后的,是皇爷爷和一帮能臣高得可怕的行政效率。 “瞻基,听明白了么?”群臣逐渐散去后,朱棣看向身边的孙儿,“假若你来统领北伐,此次大胜之后,你准备如何动作?” 朱瞻基看向皇祖父的龙目,大胆说道: “孙儿应该会采取杨荣的献策,但会让他的计策从英国公等老臣口中说出来。因为孙儿还小,压不住人,军中多数会信服他们的主意。” “这次回去,他们再不会不信服你了。”朱棣说道,军中武将就是这样,哪怕朱瞻基没有领回一颗人头,但他陪将士们上战场了,他们就会把他当自己人。 朱瞻基当即深深叩首,沉声道:“孙儿明白。孙儿必不负皇爷爷的一片苦心。” 祖孙俩又叽叽咕咕地说了好一阵的话,直到朱棣露出了困倦之色,朱瞻基才与晴雯一同起身告退。 晴雯已经是太孙正妃,但究竟还未成婚,也不可与太孙同床,宫人连夜收拾出了朱瞻基旁边的营帐,供她居住。 “草原夜晚霜色四起,记得多灌几个汤婆子,侍候的太监会帮忙换热水的。”朱瞻基叮嘱她,“千万别染了风寒。” 晴雯应道:“我省得的。” 皇太孙把她想得太金贵了,之前她与其余的随行宫女一起住通铺,早就习惯了漠北夜晚的寒冷,哪里会感染什么风寒。 “对了,你是不是还缺几个守夜的婢女?”朱瞻基突然想起来,“军中人员简陋,若要给你挑贴身婢女,只有从随行宫女里头选了……” “不用的,殿、长春莫要为此费心了!”晴雯忙道,“我们几个随行宫女情同姐妹,如今我忽然成了太孙妃,若是让她们来侍奉我,恐怕会伤了我们的情分。” 她说得隐晦,朱瞻基却明白了,她是怕被人妒忌生恨。 “好吧,那就等回朝之后,再由母妃亲自为你指派一些身家清白的宫女服侍。” 朱瞻基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至于跟你一起的这批宫女,我会让元若姑姑把她们调入东宫。” 太孙妃日后会长居景云宫,只有在请安等时候才会去往东宫,与昔日同伴见面的概率会大大减少。 晴雯松了口气:“那就多谢长春了。”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早点歇息吧。”朱瞻基温声道,目送晴雯进了营帐后,才回到自己的营房内。 却没有立刻歇下,而是点了盏灯,在如豆的微茫灯光下展开了内侍传送过来的纸条。 ——跟皇祖父一样,朱瞻基也想到了利用内侍太监传递情报。 宫内宫外,太监可以做到无孔不入,而因为身体残缺这一特点,他们又人微言轻,不会引人注目,实在是间谍工作之良材。 当然,有朱棣这个疑心病皇帝虎视眈眈,朱瞻基倒不至于蠢到去拔老虎胡子,他动用太监探听情报,都是跟朱棣报备过的,能传到他手上的消息,也会备份一份送给朱棣。 然而朱棣日理万机,朱瞻基收集的情报又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渐渐地,他也就没空查看朱瞻基的情报了,让孙儿自己玩过家家去。 朱瞻基收集情报的自由度就大了许多。 今夜,纸条上写着:“太子练习骑射时坠马,左股折,性命无碍。” 以太子朱高炽那肥硕的体型,再加上跛脚,根本连马都上不去,还练什么骑射? 朱瞻基不相信自家老爹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此事必定是汉王朱高煦怂恿的。 滞留在帝都的藩王不止汉王一个,还有赵王朱高燧,但他比朱高煦识时务太多,就算使坏也是在暗地里,绝不会这样大张旗鼓让太子坠马。 想到这个汉王二叔,朱瞻基叹了口气,将纸条放到灯火里点燃。 汉王朱高煦是朱高炽的亲弟弟,两兄弟长相并不肖似,朱高炽肥头大耳,朱高煦却长得高挑帅气,曾经还得到过朱棣的一句称赞(“此子像我”)。 在朱高炽被立为太子后,天家的兄友弟恭就彻底变成了表面情谊,朱高煦对太子屡次下绊子都没有手软过。 但朱高炽却仁慈过了头,总觉得弟弟只是不懂事,哪怕抓住过朱高煦害他的证据,也是默默压下了,打定主意要做一个既往不咎的好兄长。 根据前世大学里选修的心理学知识,朱瞻基曾大逆不道地分析过他这个太子老爹的人格特性。 在他看来,朱高炽因为天生跛足,从小又被朱棣打压,形成了讨好型人格,还养成了暴饮暴食的自我疗愈机制。 这种软包子,叫他自己支棱起来是不可能的。 小的时候,朱瞻基实在看不过去二叔欺负亲爹,假装童言无忌怼了二叔几句,汉王还没说什么,朱高炽倒是发怒了,声色俱厉地骂了他一顿。 小瞻基还以为他在做戏,结果汉王走后,朱高炽还在生气,甚至停掉了他的零嘴,他这才知道,老爹居然来真的。 弟弟挤兑他,他不生气,甚至以德报怨;儿子给他出气,他反倒怪儿子! 从那时起,朱瞻基就不大想管这个亲爹了。 只要二叔不把黑手伸到母妃身上,随便他怎么折腾太子去,反正都是太子自己惯出来的。 如今太子被折腾得腿断了?又不是不能治,不是什么大事。 朱瞻基连批复都懒得写,径直把外围候着的太监王忠叫进来,跟他说就快班师了,帝都方面的消息传递可以停了。 “我回朝之后,就不用你们传递情报了。”他说,“但你们也别闲着。挑几个可靠的人手,往江南走一趟,如何?”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3. 赐金百两 免费阅读.[.aishu55.cc] 4. 皇太孙打秋风 王忠此人,说起来也是个有来头的太监。 他原先是徐家的家奴,在徐皇后还是燕王妃的时候,就替她挡下了燕王府的不少明枪暗箭,后来被徐皇后派来侍奉朱瞻基读书,他效忠的对象也就变成了朱瞻基。 徐皇后给自己挑的夫婿是朱棣,眼光自然没得说。王忠人如其名,多年来对幼主忠心耿耿,朱瞻基也很看重他。 “你们从水路走,速度不必过快,多留意沿途情形。”他继续嘱咐道,“所用的银子,从云流那里支。” 云流是替他掌管内库的宫女,跟王忠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十分沉默寡言,办起事来滴水不漏。 王忠应声道:“是。” “至于明面上的名头……就说太子诞辰在即,我派你们去江南寻贺礼,咳咳。”朱瞻基清清喉咙,他今日跟皇爷爷说了太多话,嗓子有些干燥。 王忠马上倒好温水送至他嘴边。 “谢了。”朱瞻基抿了两口水,“大军前锋今夜开拔,你跟着他们走罢,早些回帝都安排人手,注意安全。” 看着王忠瘦削的背影消弭在草原的暗夜里,朱瞻基洗漱完毕,躺回榻上,却依旧没有睡意。 十六年了,这样健康的作息,他还是没有习惯。 前世的积习,果真如此难改么? 朱瞻基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气息才变得稳定悠长起来。 - 天边刚泛起浅白,明军就在将官们的监督下准备拔营,今日的早饭会是他们离开草原之前开的最后一次火。 朱棣口味偏北方,早膳摆了一桌香油烧饼、椒叶馒头、羊肉蒸包等面食,朱瞻基从小在他膝下教养长大,也习惯了这些早点。 但今日,餐桌前还有个晴雯。 “皇祖父日常消耗大,就喜欢一些荤腥油物。你若吃不惯,我叫人做些清淡的送来。”朱瞻基见她没吃几口,说道。 晴雯不想麻烦他,连连摇头,但朱瞻基十分坚持:“早膳后就要开始长途跋涉了,吃不饱肚子可不行。你喜欢什么早点?翡翠豆腐汤可以吗?” “……可以。” 晴雯本来只打算私下里塞几口野菜充饥的,但在朱瞻基的安排下,她满满当当地吃下了一小碗豆腐汤、一碟炒芦蒿、还有一整块烧饼夹豆腐干。 随军御厨做的早点清淡而鲜香,在成为太孙妃的第一日,晴雯就尝到了这个身份带来的奢侈滋味。 直到肚子隐隐约约鼓胀起来,晴雯才惊觉自己狼吞虎咽了这么多,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相较之下,朱瞻基的吃相要优雅得多,饭后还用了薄荷水漱口。晴雯也学着他的样子漱了口,果真感觉清爽不已。 如同朱瞻基所说,全军饭后不久就拔营启程,元帅兼皇帝亲自在大旗之下骑马行进,其他人当然没一个敢懈怠坐马车的。 晴雯所乘的马是朱棣赐的一匹小马驹,名曰“踏墨”。踏墨还未完全长成,性格是草原烈马里难寻的温驯,长得还很好看,通身雪白,只有四只蹄子末端是乌黑的。 而皇太孙仍是骑着他原先的骏马,他的马本来就是御马监千挑万选呈上的良种,比起北烈本土的马匹也毫不逊色,没有更换的必要。 帅旗之下,由于朱棣被众多亲卫拱围前进,朱瞻基离皇上的距离稍远,就可以放松一些。 他时而纵马飞驰,时而勒紧缰绳,与晴雯并肩而行,草原千篇一律的无聊景色,也在马背上变成了胜景。 回程速度果真比来时要快得多,大军归心似箭,日夜兼程,晴雯只觉得没在路上起过几回灶,就已经来到了帝都巍峨的城门下。 皇帝北伐大胜,班师回朝的消息早已传回帝都,东宫一早就做好准备,在帝都城外率百官恭候迎驾。 “恭迎圣上——” 太子和汉王、赵王等人一丝不苟地跪地行礼,百官迎驾礼仪也并无差错,听闻朝贺声声震寰宇,朱棣龙颜大悦,也没有为难东宫,招手叫人起身回城。 眼见朱棣的帅旗缓缓移入城门,朱瞻基赶紧上前把自家老爹扶了起来。 “轻点。”太子小声抽着冷气道,“前些日子在马上摔了一回,还没长好呢——我儿倒是长高了,似也瘦了些。” 只要朱瞻基不跟几个叔叔作对,太子朱高炽看自家儿子还是很顺眼的。 更别提朱瞻基刚随皇帝出去北伐数月,这么久没有见到,思念更是给太子眼前蒙了一层滤镜,见朱瞻基身披盔甲、风尘仆仆,太子立刻联想到行军沿途风餐露宿,太孙一定受了许多苦…… 太子为人本就心软,此刻看朱瞻基的眼神慈爱无比,心疼得快要溢出来了。 奈何他满脸肥肉横生,眼睛被挤成小小的两条缝,客观条件在此,无论摆出什么样的神情,也只能让旁人觉得搞笑。 朱瞻基没有笑,他前世接触的胖子很多,并没有肥胖歧视。但他也实在受不了这种煽情氛围,扶着太子走了没几步,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皇爷爷为儿臣找到一太孙妃,圣旨已下,父亲在京城可有耳闻?” 太子点了点头,“我和你母妃都听说了。那女子是宫女出身,但她既救了你一命,圣上赐婚也有理可循。” 封太孙妃的消息传到帝都时,太子妃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晴雯还有点怀疑,等她听说晴雯在战场上把朱瞻基拖出重围后,态度就截然不同了。 闻言,朱瞻基往旁边看了一眼,贴身太监祥子会意,领着晴雯缓步上前。 晴雯按照朱瞻基在路上教的,两手放于身前,朝向太子俯身致礼:“臣女晴雯,拜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太子大手一挥道,见晴雯肩上带伤,还特许她继续被人搀扶着行走。 晴雯有些惊奇,因为按理来说,当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帝却已经行了越俎代庖之事,作为朱瞻基父亲的太子,难道对她一点意见也没有么? 她不知道,太子就是个老好人,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真的对她一点意见也没有。 汉王等人就在太子旁边,朱瞻基带着晴雯一一见过他们,晴雯低着头,没瞧见两位叔叔的神情,朱瞻基却瞧得一清二楚。 汉王朱高煦得意之色掩都掩不住:在他看来,朱瞻基的太孙妃正位就这样“浪费”在了一介宫女身上,意味着太子失去了一个拉拢朝臣的重要机会。 同时,这赐婚圣旨还是朱棣亲自下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朱棣也没那么喜欢这个“好圣孙”嘛! ——若朱棣真心疼爱皇太孙,那他怎么可能把一介宫女赐给太孙当正妃?纳个妾倒还有可能。 怀着幸灾乐祸的隐秘心思,朱高煦对待晴雯的态度热络得诡异,仿佛晴雯的脸上写着“太子倒台、汉王登基”八个大字。 ……这个二叔妄想症已经晚期了,朱瞻基都懒得理他。 至于赵王朱高燧,他的城府比汉王略深一些,对晴雯的反应仅仅是抬了抬眼皮,看不出什么情绪。 “二位叔叔都很喜欢你。”朱瞻基朝晴雯说道,看似是耳语,其实根本没有压低声线,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两位叔叔向来最大方了,他们都迫不及待要赏赐你呢。你可是第一个被圣上亲口赐封的太孙妃,他们赏你的必不是俗物,呵呵,这次你可真要开开眼界啦。” ——该死的皇太孙又来了,他又要打着皇帝的大旗来搜刮叔叔们的金库了! 朱高煦的表情立刻由喜转怒,向来不动声色的赵王朱高燧脸色也隐隐有些发青: 每年的除夕、正旦、元宵、中秋,乃至腊八、灶王节、皇太孙的诞辰,这小王八蛋都会想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名头来跟他们讨钱,给的少了还要被朱棣骂小气,讨厌死了! 作为藩王,他们当然不缺银两,但暗地里跟太子捣乱不要钱吗?招募幕僚不要钱吗?打点朝臣所需的金银珠宝、良田豪宅,哪个不要钱? 皇太孙这般三天两头的打劫,谁能经得住啊! 朱高煦的内心已经在哀嚎了,这样下去,他连招兵买马的后备金都要没了…… “二叔,您上次说要送我的那副鎏金袖箭,现如今还在府上吗?” 闻言,朱高煦充满怨气地看向朱瞻基,瞧见好侄子正冲他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朱瞻基长得好看,眯起眼睛笑的时候更是讨喜,就像是大户人家千娇万宠的小少爷。 大哥这么黑黑胖胖、残疾废物的一个人,怎么就能生出个如此俊美无铸的儿子? 真是烦人。 朱高煦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作出好叔叔模样道:“怎么,瞻基想要了?二叔不是跟你说过,等你什么时候学会骑射,再把那副袖箭送给你么?” “侄儿不才,在忽兰忽失温刚刚学会了骑射。”朱瞻基轻描淡写道,下一刻却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侄儿想请二叔将那副袖箭赠给太孙妃,她的骑射之术可比侄儿好多了。” 晴雯闻言唬了一跳,但她牢记朱瞻基先前的嘱咐,只配合地低头浅笑。 朱高煦转头看了眼太孙妃,发现她并没有推辞之意,顿时心头火起:这厚脸皮的模样,简直跟皇太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早就听说你这太孙妃会骑射,二叔先前还不信,却没想到是真的。” 朱高煦扯着闲话,内心还是不太想给,因为那副鎏金袖箭工艺罕见,打造的工匠已经去世了,这副袖箭就成了孤品,珍贵无比。 这么贵的东西送给侄子也就罢了,送个宫女,图什么?他又没疯。 “当然是真的,皇爷爷也称赞过她神勇无敌,还赐了黄金百两,还有无数水晶、东珠之类的宝石呢。”朱瞻基接着他的话头道。 此话一出,朱高煦就是不给也得给了——连皇帝都能给黄金百两,你堂堂汉王连个袖箭都舍不得送,打谁的脸呢? 汉王只能咬着牙回答:“……是么,那太孙妃真是好福气。本王明日就把那袖箭送来,全当给父皇的百两黄金做个添头。” 有汉王这番表态,隔壁赵王朱高燧也逃不掉的,就算朱瞻基不催,汉王朱高煦也会逼着他出同样的血。 此乃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逻辑顺沿,所谓“贫道既死,道友安敢不死”也。 朱瞻基这才心满意足,轻快地提醒晴雯道: “看二叔多慷慨,快谢恩呀。” - 皇太孙与二位王叔的一番交锋,丝毫没有影响前边的太子和皇帝。 在朱棣的带领之下,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紫禁城,按照礼法,皇帝率领大军归来要先去奉先殿祭祖。 于是大臣们依次散去,只留下太子太孙、两位藩王跟在皇帝身后。 朱棣的戎装已换成玄色的祭祀冕服,肩部织着日月龙纹,背部是星辰、山川,从后方看去十分隆重。 奉先殿内供奉着开国太祖朱元璋的牌位。 众所周知,朱棣一直很敬爱开国太祖以及大哥朱标,但太祖和朱标选定的大明继承人却不是朱棣。 作为藩王,朱棣手握兵权,屡遭新皇忌惮打压,他忍无可忍才决定起兵,在刀尖上舔血,用白骨铺路,一城一城地打到了南京。 朱棣攻入京城的那个夜晚,皇宫火光冲天,据说皇陵也莫名其妙地亮了起来,犹如白昼。 建文旧臣说这是太祖在天有灵,警示朱棣收敛一点,太祖和朱标都在天上看着呢。 朱棣说,“爹和大哥会原谅朕的。” 大部分建文旧臣不相信这句胡话,骂他“不忠不孝”、“不知悔改”,隔日就被赐死了。 可是在内心深处,朱棣自己真的相信朱元璋和朱标会原谅他吗? 每次祭祖请牌位的时候,朱瞻基都不敢想象朱棣究竟是什么心情。 他看着皇爷爷伟岸的、孤独的背影踏入奉先殿,心中五味杂陈,垂下视线,跟着走了进去。 另一边,晴雯也由朱瞻基信赖的太监领着去往后宫。 她以为自己会先去拜见太子妃,却没想到那太监从钟粹宫、永和宫依次路过,最后竟停在了皇后所住的坤宁宫前。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4. 皇太孙打秋风 免费阅读.[.aishu55.cc] 5. 大明爱迪生 “到了,太孙妃娘娘。” 领路的太监名叫百商,因为年岁不大却十分机灵,朱瞻基随皇帝北伐时特意将他留在宫里打探消息。 见晴雯似是不敢往坤宁宫里迈步,他忙又笑着道:“太孙妃无需害怕,徐皇后虽出身显贵,却是极随和的性子,您又于太孙有恩,皇后娘娘不会为难您的。” “多谢公公提醒。”晴雯抬头看了百商一眼。在做末等宫女时,她也与太监打过交道,知道这种人最是冷眼,绝对不会莫名其妙释放善意。 百商对她如此照顾,定是由于朱瞻基事先嘱咐过的缘故。 想起皇太孙,晴雯的胆怯终于被驱散了几分,她又整理了一遍鬓发,再三确认仪容无失礼之处后,继续由百商领着向坤宁宫深处走去。 - 明军七月班师,回到帝都已是八月份,京城内仍存暑热,徐皇后在坤宁宫内园廊下设了冰桌,时常邀请后宫姐妹一起乘凉。 听说今日新封的太孙妃要随太孙入宫拜见,徐皇后就暂停了冰会,还特意把太子妃张氏从东宫叫来作陪。 两人坐在廊下不多时,就见晴雯远远地从宫门口走过来,为了求稳,她故意将步子迈得极小,然而身段实在袅娜,行走间便自带一片风流。 “臣妾晴雯,拜见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依照从前在宫中学的规矩,晴雯在距离徐皇后所在十余步时停下行礼。 徐皇后将手中的甜瓜片放到冰桌上,朝她招招手:“好孩子,上前来,叫本宫好好看看你。” 晴雯依言上前,紧张得心砰砰跳。 “你以前是景云宫的宫女?”在徐皇后仔细端详她的时候,太子妃张氏笑着缓解气氛,“竟是如此标致的模样,可惜没能让我见上过几回。” 晴雯解释:“臣妾以前是末等宫女,排班都在夜里,太子妃娘娘见不到也是正常。” 她虽生得娇艳动人,但一双眸子清澈无比,答话也老实本分,徐皇后与太子妃两位眼毒的人精对视一眼,达成共识:这小太孙妃,是个心思纯净的。 “让你受苦了。”徐皇后拍了拍晴雯的手背,说道:“我们瞻基也是个不晓事的,以后说不定还要你多操心呢。对了,瞻基这次随他爷爷一起出关,除了深入敌阵之外,还闯出什么祸事没有?” 这话晴雯是万万不敢接的,后宫之中谁不知道朱瞻基随皇后长大,徐皇后拿他当眼珠子疼,旁人要说朱瞻基一句不是,她保准第一个跳出来掌人嘴。 但皇后问话,不答显然不合适,晴雯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道:“太孙殿下一路小心谨慎,并没有闯下什么祸事······至于在沙场上深入敌阵,也是因为侍卫追击敌军心切,非太孙之过。” 这正是徐皇后想听的,她嘴上说着不信,笑容却从眉梢眼角蔓延开来,还亲手递给晴雯一座水晶盏。 这座水晶盏是前元奢靡的遗产之一,原本是用来盛放冰酪的,徐皇后却不喜欢腻腻歪歪的冰酪,于是这座盏上现放着的是冰镇葡萄和西瓜。 晴雯谢恩后,拿了片冰镇西瓜送进嘴里,脆甜冰凉的瓜片在口中迸出充沛的汁水,十分解渴。 薄薄的西瓜片三两下就没了,晴雯意犹未尽,还想继续拿颗葡萄,可皇后和太子妃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显然在等她汇报皇太孙的更多事迹,她只得放下水晶盏,继续道: “太孙殿下在军中历练收获颇多,已经学会了快马骑射,有一回还射中了草原天边的一只大雁,颇得圣上赞许······” - 坤宁宫这边三人其乐融融忆往昔的时候,朱棣一行已经完成了祭祖仪式。 太子和汉王等各自散去,朱瞻基悄没声地留了下来,跟着朱棣走进乾清宫的寝殿。 刚打完仗,朱棣榻前案上的奏折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小山,内容大都是削藩的议论。 这些大臣们上书用词倒是慷慨激昂,文辞华丽,但若真按照他们的做法来,不出两年,朱棣也会跟建文帝一样削出个“奉天靖难”的祸害。 更何况,关于具体如何削藩,朱棣的立场本来就十分微妙—— 他自己就是藩王上位的,假如建文帝不削藩,他到死都会是个一心镇守国门、保卫边关的燕王。 朱棣最清楚被削藩的痛苦,所以在登基为帝的第一年,他就恢复了被建文帝削夺的所有爵位,以此昭告天下,他朱棣要做一个比建文帝还善良的好皇帝。 他善良了足足八年之久,现在终于有点善良不下去了。 同一件事站在不同角度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朱棣当藩王的时候,觉得藩王领兵天经地义;等他当了皇帝,却觉得那些手握兵权的藩王怎么看怎么碍眼。 如同朝臣所言,他麾下武将个个勇猛无敌、忠心赤胆,还有监军时刻控制军队,这些人镇守边关不就足够了,为什么还要那些藩王多此一举? 除此以外,他朱棣能以藩王之身领兵谋反,其他藩王就不能吗?谁来保证他们没有这个野心? 削藩,一定得削藩,但说到底朱棣终究是藩王出身,现在做皇帝了就反手削藩,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朱棣的名声已经够臭了,虽说虱子多了不怕痒,但他也不想再让自己的名声雪上加霜······ “皇爷爷,冰块运来了。”朱瞻基轻声开口,打断了朱棣的神游天外,“还有各色冰饮子,要不要用一些?” 方才朱棣祭祖时热得沁汗,朱瞻基看见了,甫从奉天殿出来时就吩咐了太监去拿冰,现在刚好送过来。 朱棣伸手,朱瞻基将他爱喝的冰镇酸梅汤放在他掌心,冰凉的触感让朱棣神思一爽,顿时觉得还是孙儿妥帖。 “把剩下的饮子送到坤宁宫吧。”朱棣喝了两口酸梅汤,立刻想起了皇后,望着朱瞻基道,“你亲自送去,这么久没见,她一定很想你。” “是,孙儿这就送去。然而祖母更想见的恐怕是您。”朱瞻基笑道。 朱棣瞪他一眼,不过没生气:“没大没小,还不快去!” 朱瞻基躬身退下,余光瞥见皇爷爷一手端着冰碗,一手已经翻开了奏折,知道他多半又要通宵达旦,不由叹了口气。 皇宫里的油灯经朱瞻基改造过,亮度提升不少,但也没有到亮如白昼的地步,夜里点灯伏案,对眼睛的损伤还是不小的。 朱棣不爱把国事假手于人,朝臣所议无论大小,他都要亲自过一遍,常常从早忙到深夜。朱瞻基心疼他的视力,曾经想手搓出电灯,但在尝试过无数次之后均以惨败告终。 不得不承认,他满脑子只有金融数学理论,没有工科基础打底,当不成大明的爱迪生。 接受事实的朱瞻基退而求其次,秉着土豪精神找遍了所有照明的材料,和匠人们一起实验研究数月,才终于调试出来了现今的灯芯配比。 一条灯芯就让朱瞻基累得半死,但更艰难的是推广: 朱棣对孙儿有神童滤镜,油灯改良成功当天一声令下,全宫都换上了新灯,朱瞻基的作品饱受好评。但新油灯的影响范围也就到此为止了,任凭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法把新油灯推销到寻常百姓家。 ——尽管新油灯费用低廉,但到底低不过火柴,百姓们本就很少起夜,偶尔起来一回,用火柴也够了。 最终朱瞻基还是用了些花活,把灯芯染上熏香、灯台刻上艳/词,按个数卖给权贵高官,这才收回了本。 经此一役,朱瞻基算是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时代局限性。什么玻璃、水泥、AK-47都随缘吧,把发展方向和基本构思撂给工匠他就不管了,只是资/本家本性难移,不忘定期检查进度,防止工匠偷懒。 之前派王忠去江南,也有玻璃制造出现进展的缘故。 朱瞻基一直知道江南富庶,但具体钱在谁手里还不清楚。通往江南的水路沿岸人员混杂,最能打探消息,若王忠那边一切顺利,那他这边玻璃生产成功,那边就会得到一份富贾巨绅的名单。 当然,王忠此去还有其他任务,那就跟朱瞻基捣鼓的这些小玩意儿没关系了。 - 去坤宁宫的路上,朱瞻基满脑子想着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忘了坐轿,贴身太监祥子也只能挎着食盒,陪他一起走路。 “歇一会罢。”朱瞻基回过神来,发现祥子走在阴凉处依旧大汗淋漓,说道:“那盒子里有冰镇的绿豆汤,你拿一碗喝了。” 祥子连忙摇头:“殿下,奴才不渴。” “撒谎别这么明显。” “······这些饮子是拿给皇后娘娘的,奴才不能喝!” “皇后娘娘也用不下这么多冰饮,本殿下叫你喝你就喝。”朱瞻基微微皱起眉,“快喝,你若是中暑晕倒了,这些饮子莫不是要本殿下亲自扛去坤宁宫?” 皇太孙殿下身娇肉贵,当然不能扛这么粗笨的食盒,喝下这碗汤,也是为了更好地伺候殿下。 祥子这样想着,终于心安理得起来,端起那一小碗绿豆汤吨吨吨地牛饮,冰凉清甜的汤水从喉咙一直灌到胃里,他被冰得一激灵,快乐地咧开嘴。 恰巧这时有两名太监急匆匆地从太阳底下走过,羡慕又嫉妒的视线暗暗地朝祥子瞥过来,祥子更加得意了,只恨不得把头埋进小碗里舔干净绿豆渣,以炫耀太孙殿下对自己的恩遇。 朱瞻基也看见了那两位路过的太监,他们过来见礼的时候看起来比祥子还要遭罪,但朱瞻基却没有赐下一碗汤。 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六年,他再也做不到人人平等。皇太孙只能对忠于自己的人好些,若是泾渭不分、对所有人都好,那么属下的忠心就会越来越少。 朱瞻基收回视线,对祥子说道:“把碗收好,继续走吧,仔细别摔了。” 两人抵达坤宁宫时,正好听见晴雯在讲班师路上的趣闻,在她的讲述里,朱瞻基射术比神机营的将士还要厉害,闭着眼睛都能射中百里外的野兔。 “皇祖母、母妃,你们可不要听晴雯的,她打下的猎物比儿臣多多了。”朱瞻基实在听不下去,现身打断道:“儿臣刚刚学会骑射,能拉得开弓都算不错了。” “瞻基来了!”徐皇后等人又惊又喜地站起来,朱瞻基这才开始垂首行礼,被徐皇后一把拉到怀里,忍着泪意笑道:“瞻基高了些,长成大人了。” 便是一向八面玲珑、比太子还有主意的太子妃,也不住用袍角擦拭湿润的眼眶,颤声道:“我儿怎么瘦成这样……” “军中艰苦,瘦些也是正常。”徐皇后拉着孙儿的手,摸到他的指间已生出薄茧,欣慰道:“这样才好,说明瞻基没有去走个过场,是真的历练了一番。” 闻言,太子妃才稍稍平复下情绪,点头道:“母后说的是。” 朱瞻基悄悄松了口气:他实在不善于应付泪眼涟涟的女子(和男子),太子妃若再继续流泪,他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就只有跟她对坐着一起哭了。 晴雯还在旁边看着呢,他能不哭还是别哭的好。 “方才我跟皇爷爷在乾清宫要了些饮子,皇爷爷让我把这些给坤宁宫送来。”他朝后一招手,祥子捧着食盒走过来,轻手轻脚地掀开盖子。 食盒严丝合缝,冰鉴里头装着的冰块还未融化,十数碗绿豆汤、酸梅汤、荔枝水、白米酒取出来仍旧冒着丝丝寒气,让整个殿内都为之一爽。 太子妃颇为可惜道:“呀,你可来得不巧了,我们刚吃过一轮冷的,再吃这些,肠胃怕是受不住。” “乾清宫?”徐皇后却抓住了另一个重点,“皇上光让你送饮子,有没有说他要什么时候歇息?” 朱瞻基状似迷茫地摇了摇头。 “……很好。”徐皇后哼了一声,慢慢站了起来,说道:“本宫要往乾清宫走一趟,松雪,你把这些饮子按品级分给各宫的妃嫔。” 贴身侍女松雪躬身应是,从祥子手里接过食盒。 “太子妃,晴丫头,本宫就不留你们了,咱们改日再聚。”撂下这句话,徐皇后气势汹汹就往宫门外走去。 徐皇后走后,太子妃张氏也放松了些,呼出一口气,揽着朱瞻基的手臂道:“我儿一路吃得可好?瘦成这样,怕是没吃好,今晚跟晴丫头一道去东宫用膳吧?” 朱瞻基看了眼晴雯,发现她并无推脱之意,先前应该与太子妃相处得极好,于是也笑道:“遵命,母妃可得让厨房做些大菜。”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5. 大明爱迪生 免费阅读.[.aishu55.cc] 6. 简朴的东宫晚膳 开国太祖奉行的是两餐制,晚上根本不吃饭,留到第二日凌晨吃个大的。当今圣上朱棣本来要照做,但在皇太孙锲而不舍的影响下,晚膳也逐渐成为了宫内生活的一部分。 由于太子奉皇帝之命瘦身节食,东宫内的晚膳一般都很简朴。 简朴,指一桌十二道菜,四个冷盘、四个热菜、四盏汤,食材以素菜为主,分量并不大。 南方有些士族吃的要比这讲究多了,东宫晚膳的确可以称一句简朴。 今夜皇太孙回宫,太子妃让厨房又加了四道菜,绿豆凉面、炒黄菜、水晶虾肉饺、蒜蓉粉丝烤鸡,都是朱瞻基爱吃的。 朱瞻基还问了晴雯的忌口,得知她除了对白花花的肥肉略为腻歪之外,其他的都能吃些,不由笑道:“这可真合母妃的口味,母妃也不大爱吃肥肉。” “你父亲却就好这口。”提起太子,太子妃简直恨铁不成钢,“陛下叫他减肥,他减了这么久却还没见成效……你今晚可看好了那道蒜蓉烤鸡,不能叫他偷走一口肉。” “儿臣遵命。”朱瞻基笑道。 此刻太子的几个淑女、才人听说了朱瞻基回宫,特意过来请安,朱瞻基本不耐烦太子后宫的勾心斗角,但看在母妃颜面,还是摆了一桌茶水待客。 有太子妃在一旁虎视眈眈,其他人很快陆陆续续找借口告辞,不敢再在贵人面前碍眼,只除了一位姓孙的才人。 才人孙氏平日里最是得宠,也与太子妃最不对付,她顶着太子妃张氏越来越愠怒的目光,硬撑着跟朱瞻基扯家常,像是不等到太子驾临不罢休。 朱瞻基的表面功夫做得很到位,应付孙氏游刃有余,还有空闲关照晴雯: “如今正好有空,不若让母妃给你挑几个侍女出来?就从东宫挑,母妃教出来的人不会有错的。” 晴雯没多想,从善如流地站起身,不经意瞥见孙才人猛然变黑的面色,这才反应过来:孙才人还好端端坐在这,怎么能算“正好有空”呢? 皇太孙分明就没把这个大活人放在眼里嘛。 这句话又不是对着孙才人说的,不好明着驳回去,孙才人气得半死,太子妃却看乐了。 她知道,朱瞻基这是想支开她,不想叫她为这些莺莺燕燕跟太子伤了和气。这孩子从小就想得多,如今还在为她着想,她在感动之余,又觉得自家孩子在瞎操心。 朱瞻基属实多虑了,虽然她和太子没有浓情蜜意,也比不上当今帝后的琴瑟和鸣,但他们终究是结发夫妻,历经风雨才走到现在,她在太子心中的地位绝对高于他的其他后宫。 张氏对此很有自信。 所以她并不回避跟孙才人的正面对抗,拉着晴雯重新坐下道:“选婢女什么时候都可以,你才刚刚回到京城,长途劳顿,正是该放松的时候,还是先等着用晚膳罢。” 晴雯下意识望向朱瞻基,见后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垂眼道:“也好,就听母妃的。” 又等了片刻,天边泛起墨蓝的颜色,孙才人都找不到任何闲谈的话题,只在那干坐着,太子却还不见踪影。 朱瞻基低声问道:“父亲往何处去了?怎么这么晚也不回来。” “他说要去汉王府一趟,与你二叔商量要事,我提醒过今晚要和你一起用膳,他也应了会早些回来。”太子妃也有些奇怪,“再等等吧。” 汉王府? 以太子的腿伤,再加上他能坐着就绝不站着的性格,就算有什么事要找朱高煦,也应该把这个弟弟叫来东宫吧?作为太子,对弟弟这点威压他还是有的。 太子去的八成不是汉王府,他对太子妃撒谎了,为什么? 这么多年来,他处理朝政也没避过张氏,现在发生了什么事,需要这般瞒着她? 朱瞻基皱起眉头,希望太子老爹别犯混,去什么烟花巷陌之类的地方厮混,或者更糟,干了其他什么太子妃不赞成的蠢事,比如笼络朝臣之类的。 好在没过多久太子就回来了,众人一起行礼的时候,朱瞻基飞速瞟了一眼老爹,见他脸上还带着笑,看上去心情不错。 孙才人上一刻刚行完礼,下一刻就娇滴滴开口道:“妾身自知本没有资格参加太孙殿下的洗尘宴,但听闻太孙殿下随圣北伐,一路长了不少本事,妾身实在好奇得很······” 言下之意,竟是要出席朱瞻基的接风洗尘宴。 太子朱高炽听她称赞自家孩儿,也没多想就允了:“这有何难,你留下便是,等厨房上菜的空档,叫瞻基好好讲讲一路上的故事。” “殿下!”太子妃张氏站起身,盯着太子的双眼:“这是家宴。” 他朱高炽宠幸随便什么人都行,她不想管,但今晚的家宴是她给自己孩子准备的,任何人都别想来碍眼! 就算太子的宠妾也不行。 看着太子妃眯起的凤眸,太子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咳嗽一声,尴尬道:“可我已经答应孙才人了。” “这是家宴。”张氏仍是寸步不让,见状,太子的神色也逐渐变得冷硬下来。 旁边的晴雯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顾着往朱瞻基身边悄悄靠近一点,仿佛这样就能安全一些。 朱瞻基观察着母妃与太子的神色,发现母妃完全在以气势逼迫太子让步,连忙开口道: “父亲,这座咸阳宫可是母妃作为正妃专属的地方,若是让孙才人留在此处用膳,那母妃的颜面要置于何地!祖宗的礼法置于何地!” 太子的倔脾气一上来,太子妃的颜面未必值几个钱,但祖宗礼法四个字总是大过天的。 太孙给出的是个无可辩驳的理由,朱高炽也不是很在意孙才人的去留,只是以这个理由挥退她,他在太子妃面前也有台阶下。 孙才人等了一个下午,就这样轻易被喝退,自然是一万个不甘心。 她原本还想着,就算挤不进这场家宴,也要让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裂痕更大——可是有朱瞻基在,太子夫妇也没吵得起来架。 这个皇太孙真是的,嘴这么快做什么,她就是想多挣些宠幸而已,又关祖宗礼法什么事了? “才人,不要气馁。”天色已晚,她的贴身侍女为她打着灯笼,悄声安慰她: “按照礼法,皇太孙不能久居东宫,只是偶尔留在东宫用膳而已,他能护住太子妃几回?咱们只要抓住下一次机会,不愁太子不远离那个妒妇。” 借着灯笼的微光,孙才人脸色由怒转喜:“说的也是。” 夜色苍茫,很快吞没了两人的说话声,徒留满地寂静。 - “好了,传膳吧。”太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饭菜一上来,他就立刻和缓了神色,变成一个开怀的胖子,和一个慈祥的父亲,“瞻基,跟我讲讲,那盔甲穿在身上沉不沉……” 朱瞻基若无其事地与他笑谈的同时,不忘把太子妃爱吃的碧叶荷花粥推到她面前,太子妃绷紧的神情一点点消散,安静吃起了粥。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变得温馨起来,晴雯在一边看着,不得不佩服皇太孙调和关系的本事。 “尝尝这道虾肉饺。”见晴雯没怎么动筷子,朱瞻基以为她还处在惊吓中,趁着上菜的功夫悄悄道:“没事的,你只管吃饭,就算眼前闹翻了天,父亲和母妃也都不会拿你撒气。” 晴雯点点头,小声回道:“我知道的。” 水晶虾肉饺小巧精致,上边还点缀着白绿的葱花,送进口中软糯弹牙,虾肉馅的味道不咸不淡,的确很对晴雯的口味。 趁没人注意,她一口气又夹了两个虾肉饺放进碗里,打算拌着紫米粥慢慢吃。 她一边嚼着粥里粒粒分明的紫米,一边想道,东宫的备菜一看就是有讲究的,这饭色只有最高等的司膳宫女才做得出来,她给太孙宫里低等的司膳宫女做过帮厨,她们的手艺才不会这么好。 以后她是太孙妃,不用再给司膳打下手了,但她要将皇太孙景云宫里的厨房好好整顿一下,让太孙以后所吃到的饭菜标准达到东宫的及格线。 她埋头思索着如何改良景云宫饮食,没注意晚膳很快就结束了,席间皇太孙与太子谈天说地、追忆往昔,百般暗示之下,换来了太子对太子妃的诚心道歉,以及首饰补偿。 临走时,朱瞻基还是放心不下,趁太子妃去漱口的时候对朱高炽道:“母妃平日长袖善舞,在您面前却总是心直口快,这都是因为她真心待您的缘故,父亲可千万不要中旁人的离间之计,与母妃疏远了。” 张氏是他亲生的母妃,这个话题十分敏感,朱瞻基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 过犹不及,再多说一句,太子可能就会怀疑他在替母妃争宠、乃至想到夺权——尽管朱瞻基的母族势力低微,平日里还要仰仗女儿照拂,根本不可能成为他的助力。 朱瞻基点到为止,带着晴雯从咸阳宫告辞。 祥子领着一众太监在他们周围提着灯笼照路,因此夜路不算难走。 但路边草丛的蛐蛐声此起彼伏,还有另外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什么虫子发出来的,晴雯下意识靠近朱瞻基,拽住他的衣袖。 “这顿晚膳,你可吃饱了?”朱瞻基开口,打破了此时略为沉闷的氛围,“回宫之后,我应该还要用些夜宵,你要不要?” 刚才他全部精力都用来应付太子和照顾母妃情绪了,最爱的几盘菜几乎一口没动,此刻饿得饥肠辘辘,恨不得生啃两头牛。 晴雯今晚吃得肉足饭饱,连忙摇头:“我不饿,但是长春,景云宫的厨房菜色比东宫差得远了,你要用膳的话,不若我给你做?” “景云宫的菜色不好?”朱瞻基扬眉道,“你说的是外面的厨房吧,我平日里吃的是青木居里的小厨房所做。” 太子、太孙平日的膳食都有一定规制,不好轻易改动。 但朱瞻基怎么会被这些规矩拘住,他干脆放开明面上的厨房不管,专门用木头盖了一栋小屋子,名为青木居,负责制作营养均衡、但却不符合当下宫中习惯的各种饮食。 晴雯呆住了:“青木居?那不是供您独自一人写字作画的清幽之地吗……我们洒扫时都要避开那里,我还以为里面藏了什么名贵的字画,才……” “让你们避开些,是怕炒菜的声音被人听到暴露了。”朱瞻基说道,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诗画才子的人设就此荡然无存: “做菜师傅都是从外面饭馆里请来的,我偶尔也会亲自下厨,开发一些新的菜式,成品若是让人满意,就让那些师傅们学着做。” “不忙的时候,这些师傅可以出宫去经营自家的生意,用我的菜谱赚钱,得来的银子三七分成。” 这些从朱瞻基刚来京城时就开始准备了,如今给他做菜的一些师傅已经混成了自家酒楼的老板,这也是他消息渠道的来源之一。 一人多用,朱瞻基把前世带来的人才压榨技术运用到了极致,晴雯却觉得他好厉害: 多少达官贵人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花天酒地,长春却能在享受的同时还把钱赚了,这是怎样的一种能力? 若他是个商人,现在攒下的家业恐怕也能抵半个国库了。 - 青木居内。 两人在一层落座,朱瞻基点了一份麦芽炒面并两壶热玉米饮,二楼值守的师傅立刻开锅点火。 晴雯正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外面忽然有人通报道:“太孙殿下,百商来了。” “让他进来。” 百商悄无声息地从门外闪进来,如果不是特意抬起眼,晴雯甚至不会注意到门被打开了。 他的视线扫过晴雯,眼里包含着的漠然与诧异和白日里给她领路时截然不同,晴雯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换了个人,那张脸上机灵讨喜的五官未变,但整个人气质就是不一样了。 朱瞻基说道,“吃过了吗,要不要用点夜宵?” 百商摇头谢恩,一双眼睛仍是警惕地盯住晴雯。 “无妨,晴雯救过我的命,她没什么不能听的。”朱瞻基指向茶壶,让百商自己喝点茶水,跟晴雯解释道: “百商可以自由出入宫门内外,消息最为灵通,以后你若想打听什么事,尽管问他。” “百商主管收集消息,负责传递的是另一个人,叫做王忠……但王忠此刻下江南去了,等他回来,再让他来见你。” 晴雯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她有一种感觉,虽然她和太孙一路同行这么久,皇太孙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恨不能推心置腹—— 但唯独在今夜这一刻,他的世界才开始正式向她敞开大门。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6. 简朴的东宫晚膳 免费阅读.[.aishu55.cc] 7. 削藩 百商两三口喝完茶,开始禀报大小事宜,当面汇报的消息比传信时繁杂得多,他就拣着重要的先说了: “汉王拜访了张大将军,大将军府守卫严密,没有我们的人。不过他呆的时间不长,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 “接下来,汉王去了赵王府上一趟,不知发生了什么口角,等在门外伺候的兄弟只见到赵王大发雷霆,把汉王撵出了屋。” 看来除了鎏金袖箭之外,晴雯又要收到一样好东西了。朱瞻基欣慰地咽下一口炒面,叫他继续。 “太子殿下午后去了西直门附近的小巷……” 他就知道!懒人老爹才没有去汉王府! 朱瞻基顿时竖起耳朵,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听。 “……内的一家饮食铺子,喝了三壶奶茶,吃了两大盘辣炒牛柳,还有两份招牌油煎鸡块,吃撑了还在旁边走圈消食,直到嘴边味儿散了才回宫。” 好家伙,他就说呢,太子往日用膳时一心磨刀霍霍向牛羊猪鸭鸡鱼鹅,今夜却大多拣着菜叶子吃了,还有空拉着他闲聊,原来是早就吃肉吃腻了? 不是,吃两盘肉而已,到底有什么不能告诉太子妃的? 朱瞻基甚至怀疑这里藏着什么隐情:“太子去的是哪家铺子?你们确定他只是吃了顿饭,没有搞什么别的?” “那铺子名为‘油煎鸡’,恰好是殿下您手下的一名做菜师傅开的。”百商记性很好,飞快答道: “跟着太子殿下的太监也是我们兄弟,据他所言,从出宫起他就寸步不离太子殿下,可以确定殿下除了吃饭以外什么也没做。” 提起油煎鸡,朱瞻基就想起来了,这是当年他因过度思念黑椒鸡块而研发出的菜肴,青木居的师傅学会之后还靠此发了几笔横财。 西直门边上的那家油煎鸡,距离京城几位重臣的家宅很远,如果太子有什么正事要与人商议,也不会约到那个地方。 所以他单纯只是为了逃避减肥,才对太子妃撒谎的? 百商接下来汇报的消息无足轻重,朱瞻基没闲心继续听下去,挥手让他早点歇息了。 “所以今日太子殿下并没有去汉王府,而是去偷——去吃东西了?”晴雯也大致听明白了,“看不出来,殿下还挺害怕母妃的。” “他怕的不是母妃,怕的是母妃跟皇爷爷告状。母妃负责监督他饮食,发现不妥可及时上报,这是皇爷爷先前吩咐的。” 脑海中忽然勾勒出太子出宫的画面,一想到那肥硕的身躯如何作出鬼鬼祟祟之态,晴雯就忍俊不禁:“太子殿下被逼成那样,也是不容易。” 朱瞻基也有点想笑,但又笑不出来,因为这说明太子对张氏的排斥已经深入骨髓,无药可解了。 他有点替母妃委屈。 张氏遵圣上之命,逼太子减肥,是为了太子身体着想;可是太子平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爱吃,在他看来,太子妃替圣上监视他节食,无异于一种背叛。 张氏越是严格控制太子的饮食,越是催促他勤加锻炼,太子就越觉得她咄咄逼人,什么都管。 还有那些才人淑女在一旁煽风点火,太子越来越厌恶张氏,简直再自然不过。 纵然朱瞻基有心替母妃开解,但他身份在这里摆着,说多了反而会让太子疑心。 当真是无解的死局,朱瞻基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天家的皇后太子为何有那么多都抑郁而终。 “我以后不会纳妾封妃的。”他喝完最后一口玉米汁,忽然开口朝晴雯说,“我不会变成太子那样。” 晴雯还以为他在开自家老爹的玩笑,心想那太子胖成这样也不是纳妾纳的呀,等她看清朱瞻基俊脸上沉静的表情,才隐约反应过来,他指的好像不是体型。 而且,他是认真的。 “可是长春身为皇室,总要开枝散叶的吧······”被他如此承诺,晴雯却没有产生什么眩晕的幸福感,她觉得并不需要如此: “今日母妃跟我提过的,以后殿下内院要纳的女子不少,还要交由我来操持统领呢。” 连太子妃都无法心平气和对待的后宫,她却说得如此稀松平常,还要“操持统领”人家,仿佛是要练兵似的。 朱瞻基被她的措辞逗笑了,也没再深谈下去,只道:“要你操持的事情可多了,什么内院女子日后再说吧。” 晴雯以为他就此放弃,顿时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叫旁人以为她是不许夫君纳妾的妒妇。 - 时隔两日,朱瞻基再次见到朱棣的时候,后者脸上已经没了烦忧之色,朱瞻基就知道,削藩的国策定下来了。 他还发现,朱棣和朝中大臣们之间似乎有一种难言的默契: 朱棣并没有将削藩的规定一条条地颁布出来,叫他们讨论或封驳,但在齐王朱博入京觐见、因为行事骄纵被骂了一顿之后,一夜之间,关于请求削藩的折子忽然就上得没那么多了。 取而代之的是精准弹劾几位藩王的奏章,朝中大臣不论资历、不论位置,似乎都找到了藩王们不同方面的错处,弹劾他们藐视皇权、不敬太祖、行事恣意、草菅人命,奏章像雪花一样飞速堆满了朱棣的案头。 从内阁到六部,大臣们心照不宣地跟朱棣打着配合,有些人即使收到了藩王的死亡威胁也不肯停手——他们可是朝廷命官,岂可屈服于区区藩王? 更何况将被残害的罪证转手交给陛下,自己就能原地升官发财,如此乐事,傻子才不做。 这日下朝后,朱棣叫住了朱瞻基,让他坐在书案的下首,为自己整理奏折。奏折上附着内阁的票拟,分类不算麻烦,朱瞻基快要整理好的时候,就听朱棣问道: “瞻基,看出来门道没有?同样是削藩,朕削的比建文帝狠,齐王都贬为庶人了,为什么天下反而没有动荡,剩下的藩王还对朕感恩戴德?” 朱瞻基沉默片刻,说:“因为皇爷爷没有一刀切,被处罚的藩王的确都犯了国法,天理难容,皇爷爷回收爵位有理有据。在外人看来,皇爷爷这是在替天行道,并不是在削藩。” 朱棣表情没有大变化,眼角的纹路却浮了出来——他在忍笑。 惯会看人脸色、尤其会看皇爷爷脸色的朱瞻基立刻开始回想,自己用词哪里有问题,灵光一闪后补充道:“皇爷爷就是在替天行道,不光外人,孙儿也是这么想的。” “油嘴滑舌。”朱棣笑骂道,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孙儿的后脑勺,“继续说。” “有威胁的都解决了,剩下那几位手上没兵没钱,还要靠着国库过活,自然会安分守己,对皇爷爷感激涕零。” 朱棣赞赏地看着孙儿,说道:“正是如此。我大明藩王众多,若是通通斩草除根,那与建文帝有什么两样?留一些没犯过大事的,费些银子养着,没什么大碍,也能成全在史书上的名声。” 原来皇爷爷深知自己的暴虐之名在当今时代无法改变,就想让后人改变对自己的印象。 朱瞻基贫瘠的历史知识告诉他,皇爷爷的这个愿望也没有被满足。他日史书工笔,永乐大帝功绩卓然,但那功绩之下往往不忘加上一笔“······帝性不仁,嗜杀如太祖”。 早知道无论如何都保不住名声,还不如现下直接趁热打铁,把藩王连同藩王制全都废了,免得日后出现冗费大患! ——当然,朱瞻基也就是想想,皇爷爷还在奢望他的千秋美名,不可能做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 “瞻基,你以后做事,也要考虑名声······” “是,皇爷爷,我记住了。” 朱瞻基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无所谓地想道,既然皇爷爷注重身后名,太子又仁德得过了头,那有些事情,合该由他来做。 - 在皇爷爷处耽搁了时间,朱瞻基回到景云宫时暮色已起。 他本以为晴雯会在寝殿里呆着,没想到刚一开宫门,就看见正堂的游廊下摆着几副桌椅,上边放着茶壶和茶杯,晴雯正在旁边练剑,看上去已经练了有一会儿了。 “长春?”听见响动,晴雯立刻收回剑锋,满面笑容地奔向他:“你回来啦!” 朱瞻基看着她说道:“你跟云流相处得不错?” 云流除了管钱之外,还负责协助芳若总管景云宫内务,她若跟晴雯不对付,现在小太孙妃才不会是这般快活的光景。 “是啊,云流姑娘很和气,教我处理内务也很耐心。”晴雯高兴道。 跟在朱瞻基身后的祥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云流?那个母貔貅,从她手中抠出半枚铜钱都能要了大命,她和气耐心?骗鬼的吧?! 不过想想晴雯的身份,祥子很快又想通了。 太孙妃嘛,也算是景云宫未来的主子,母夜叉云流想讨好巴结一下也很正常。 “她大约是想你对宫里尽快熟悉起来,她好撂开手,一心一意去管她的内库。” 朱瞻基说到此处有些汗颜:让一个姑娘家做财务总监兼管家助理,好像确实过分了一点,可以他现在的身份,手底下能用的人实在不多,只能如此苦一苦员工了。 等他的玻璃从江南捞来银子,一定马不停蹄给云流加薪!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7. 削藩 免费阅读.[.aishu55.cc] 8. 认亲失败 朱瞻基正在心里给员工画饼,晴雯却是实打实地饿了,她练了半下午的剑,体力消耗挺大:“长春,我们吃晚饭吧?梳柳和梳香不许我练剑中途吃饭,肚子早就空了。” 梳柳、梳香是徐皇后与太子妃一起给晴雯选出的贴身婢女。二人对晴雯日常照顾无微不至,每隔半旬却还要跟太子妃汇报晴雯的得失,说是婢女,其实也是半个管教嬷嬷。 “好。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小时候吃过的一道菜,但宫里好像没有……这几年都没有,负责采买的公公也不知怎么的,每次都不买那两样食材,我又不敢问。” 朱瞻基失笑:“宫里没有的食材,莫不是猪下水之类的?光禄寺有些御厨确实不肯用麻烦的食材,怕上菜慢了被贵人责罚。无妨,你想吃什么,派百商去外边买来就是。” “我想吃洋葱炒卷心菜。我跟百商说过了,他却说在市面上找不到这两样东西。” 这可奇了,洋葱和卷心菜又不是什么罕见之物,市面上怎么可能没有,百商难不成是刻意怠慢—— “等等。”朱瞻基忽然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什么?!” “就是洋、洋葱和卷心菜,炒在一起挺好吃的……” 晴雯被他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暗道洋葱和卷心菜虽然比起御膳来上不得台面,但她就是爱吃啊,太孙这脸色怎么看起来跟晴天霹雳了一样,难道他跟洋葱卷心菜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先挥退了环绕着的下人,朱瞻基拉着晴雯坐在游廊边的扶手上,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两样菜的?” “我、我从小就知道,我喜欢吃炒菜,就会叫厨房的姐妹帮我做,洋葱这些又不贵,我能吃得起——但自从跟殿下来到宫里,就再没吃过了。” 紧张之下,她对朱瞻基的称呼又变成了“殿下”。 朱瞻基注意到了,安抚地拍拍她的后颈,示意她先别害怕,“别担心,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个事情。” ——洋葱和卷心菜,都是在百年之后才会传入这片土地,当今世界自然不会有这两样东西。 晴雯是怎么知道这两种蔬菜的?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也不是这个时空的土著! 虽然以她的行为举止来看,并不像是现代人,但朱瞻基还是怀抱着希望问了一句:“How are you?” “什么蚝油?” 她的满脸疑惑不像作假,朱瞻基心情一瞬间大起大落,闭了闭眼道:“没什么。你——你说你之前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那户人家身处何地,主人是何身份,你可还记得?” “记得的,我是荣国府贾家老太太的丫鬟,贾家是在金陵。” 在贾家的时候,她好像已经被老太太派给了什么二爷,不算老太太的人了,但晴雯偷偷留了个心眼,没把这条说出口。 金陵,那就是南京,朱瞻基对南京再熟悉不过,那里何曾有过什么荣国府,什么贾家? 他记得晴雯还饿着肚子,先带她进了青木居,用晚膳的时候又挥退左右,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问题,最终确定晴雯不是本代人,甚至不是本朝人。 她应该是离这个时代不远,阴差阳错穿越了时空,因为年岁太小,竟也迷迷糊糊没有发觉。 想起自己当年是在一座荒山里捡到她的,朱瞻基甚至有点返回去寻找那座荒山的冲动,说不定就能给他找到什么虫洞呢? 晴雯觉得今晚的长春有些奇怪,但她也没多想,太孙要她回答什么,她就答什么。 最后太孙问完了问题,却兀自坐在原地专注地发呆,连饭也不吃了。 “长春、殿下,殿下?”她小心地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是不是我的身份太上不得台面,不能继续当太孙妃了……” 朱瞻基回过神来,皱眉道:“当然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别胡思乱想。” 他推开没吃几口的榛子甜粥,看着她茫然的双眼,认真道:“晴雯,其实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晴雯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会呢?” “你仔细想一想,之前在那个荣国府的时候,所用的年号是什么?” 晴雯摇摇头:“我没听过人家说什么年号,是长春你把我救起来之后,我才知道要在年份前面加两个字。” “那你们府上人所穿的衣裳、所戴的首饰,你还记得那些式样吗?应该与大明服饰风格不一样吧?” 晴雯还是不敢相信:“那是因为金陵与京城皇宫内的风格自然不同……” 朱瞻基循循善诱道:“最后一点,你说的什么洋葱和卷心菜,这些都是几百年后才会传入我朝的菜品。百商说得没错,如今的整个大明,从京城到金陵,都找不出一颗洋葱。” “真的?!”晴雯逐渐回想起更多的不对劲之处,“怪不得呢,那一年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回贾府的路……” “你要切记,以前的这些经历,除了我之外,一个字也不要对别人说起。”等她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朱瞻基叮嘱她道: “实在避不开提及的,比如有些衣裳、菜食之类,你就说是在梦中见到,是仙人让你体验的。” 他自己就经常拿出一个设想,解释不清来由便说是“仙人所赠”,这一套用得炉火纯青。 有他做铺垫,晴雯便是露出几回马脚,也能用相同的话术圆回来,不会惹人怀疑。 晴雯如小鸡啄米般不断点头,仿佛回到了刚刚领旨太孙妃的那一日。 见她如此患得患失,朱瞻基心中一软,掐了把她近些日子刚刚养出的脸颊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别想太多了。有我在,你只管安心做你的太孙妃。” - 除了这次皇太孙的偶然发现,晴雯的日常生活其实挺安逸稳定的。 由于朱瞻基需早起旁听早朝,并不要人服侍,清晨她便不用起得很早,可以慢悠悠地梳洗,再由梳柳梳香带着去太子妃的咸阳宫请安,路上还能吃几块点心; 在咸阳宫陪张氏用完早膳,再挑着日头不毒的时候回到景云宫,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云流学习打理宫中内务。 用完午膳之后,她还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练练剑,或是在百商的安排偷溜出宫,去皇太孙的马场看看踏墨。 除此之外,她还能在景云宫内四处走走,观赏皇太孙留下的各种作品、笔记——现在她是太孙妃了,以前不能去的地方现在都对她敞开了大门,连皇太孙的寝殿、书房她都能进,只不过不能乱动而已。 这日她又在景云宫内闲逛,目光落在正堂后园子里的山石上,发现那上边似乎题着皇太孙的大名,顿时来了兴趣。 就当她要凑近仔细看时,却听见了梳柳唤她的声音:“太孙妃娘娘,快出来,汉王、赵王派人来宫里了!” 朱瞻基之前说过,如果两位王叔同时拜访,那一准是送礼来的。晴雯心神一振,扬声道:“先给贵客倒茶,我马上就来!” 等她换了一身衣裳走至正堂,那汉王与赵王府的婆子们已经喝了半盏茶,正要嫌弃景云宫礼数不周,抬眼却看见了盛装打扮的太孙妃娘娘。 于是这声嫌弃半点都发不出来了。 只见玄色纱覆着满头青丝,更显得晴雯额头白皙、莹润如脂。她身上穿着正式待客的冠服,颈间配着太子妃所赐的观音玉,用一条缀着金丝朱缨的明黄色织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俨然是窈窕风华,却不显狎昵之态。 因为知道即将要收礼的缘故,她一双精致的眉目微微弯起,风流情态顿生。 望着她清秀绝俗的脸,两个婆子有那么一瞬甚至忘了说话,心道怪不得一介宫女能做太孙妃,说句大逆不道的,这姿色就是神仙妃子也做得啊! 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才稍微找回了魂,对晴雯恭敬道出来意。 如皇太孙所言,她们果然是替主子来送礼的。汉王依言送上了那副鎏金袖箭,而赵王送出的是一个灰扑扑的小玉壶,看着不太值钱,但晴雯知道,这玉壶一定跟袖箭一样珍贵。 她努力回忆朱瞻基教给她的台词,友善地背诵道:“两位嬷嬷辛苦了,多谢汉王、赵王殿下慷慨。嬷嬷们来得仓促,本宫也没来得及好好准备回礼,只有金元宝两份,还望嬷嬷代王爷们收下。” 根据皇太孙所曰,打秋风也有其正确方式,并不是一味地占便宜。而是要循序渐进,薅几把羊毛回一个枣,这样才能久而久之地打秋风下去。 就譬如眼前这个例子,已经割了汉王、赵王一波狠的,接下来不免要给点甜头。 虽然金元宝比起那副袖箭来屁都不是,但在外人(朱棣)眼里,这显然就是叔友侄恭、有来有回了,今后那两位也没法以此跟皇上卖惨。 晴雯觉得很有道理,能想出这么缺德的主意,不愧是皇太孙殿下。 送走了两位嬷嬷,晴雯好奇地拿起袖箭试了试,发觉十分轻盈,简直不像是刻了金的。 她先前拉惯了弓,要拉开袖箭上的副弦仍是十分吃劲,但等一松开手,只拉动了些微距离的弓弦却回弹得极其剧烈,可见其弹性绝佳。 据晴雯目测,这副袖箭的射程指不定比某些正儿八经的弓箭还长。 “之前听这鎏金袖箭,还以为是什么华而不实的东西呢。”晴雯惊喜地跟梳柳说道,“现在看来,能让长春花大力气套来的东西,果然就是不一样!”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8. 认亲失败 免费阅读.[.aishu55.cc] 9. 心有灵犀 八月十五,中秋休沐。 这是属于小家的团圆佳节,皇帝不用领着群臣搞活动,皇太孙也不用去旁听早朝。闲来无事,便跟晴雯一起去了马场。 小马驹踏墨成长速度很快。据御马监禀报,它每日能吃其他马匹两倍的草料,远离故土丝毫没有影响它的胃口。 “踏墨再长大一点,就要拿去配/种了,本地良马大多都是这样培育出来的。”一起策马奔腾时,朱瞻基告诉晴雯,“到时候你可以换别的马匹骑。” 然而,一提起配/种,晴雯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昨日收到的那个玉壶—— 赵王送来的玉壶质地古怪,没有一般美玉的光华色泽,看着毫不起眼。晴雯和梳柳、梳香观察了许久,都觉得那玉壶是个废品。 可这玉壶是跟汉王的鎏金袖箭一起送来的,不可能没有用处。晴雯觉得朱瞻基一定知道,于是等他刚回宫就拿着玉壶去问。 然后她就瞧见了朱瞻基逐渐涨红了的脸色,他甚至极其罕见地结巴起来:“赵王这、这······这不是胡闹么!怎么能拿这种东西送人!” 他收起了玉壶,让晴雯再不要碰那东西,并没有跟她解释为什么。 可他越这样,晴雯越是好奇得抓心挠肝,第一次胆大包天地在他面前死缠烂打:“长春,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行行好,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那是赵王从南越巫医那里得来的东西。”朱瞻基受不住她的歪缠,最终还是告诉了她,“这玉壶的用途······就是这样,总之不干不净的,你别再碰了。” 晴雯险些惊跳起来,从小积攒的腌臜骂人话就要倾泻而出,被她好不容易咽了下去,换成了和皇太孙一样的儒雅之词: “赵王怎么能这样,胡闹!我要告诉母妃和皇后去,叫她们在圣上面前告上一状!” “赵王为人阴险狡诈,做事却滴水不漏。他既然能把这礼送进来,说明在圣上面前,他也能为自己找到合适的理由。”朱瞻基叹气道。 赵王朱高燧送这个玉壶显然不怀好意,就是奔着恶心太孙一家来的。 然而,没有什么比银两更能证明心意的,这玉壶在当初可确确实实卖出了天价。赵王大可以为自己辩驳,就说他是为了朱瞻基开枝散叶、子嗣绵延着想,只是方法有些不体面而已。 皇太孙若是真把这事闹到御前,那就是他不懂得体谅长辈的心思,不够懂事——王叔都给你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了,怎么,你还不满意?想上天吗? “往好处想,无论这玉壶什么来头,都让赵王花过大钱,这笔账咱们也不亏。”朱瞻基对晴雯说道,“何必生这份闲气?你就当作从没收到过这份礼物,别再回想就是了。” 然而在这风和日丽的马场之上,她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个玉壶—— 回过神来的刹那,晴雯简直觉得自己龌龊之极。她想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想这些呢? 见她忽然转过脸去,露出的耳根变得通红,朱瞻基愣了一下,也想到了尴尬的昨夜,连忙转移话题:“咳咳,今日中秋,皇后娘娘那里在做月饼,我们有空了也过去吧?” 晴雯忙不迭地答应了,还问起宫里过中秋的各种规矩,朱瞻基听后一笑: “中秋时宫里最没规矩了,往年你在景云宫怎样过,在皇爷爷、皇祖母他们身边就怎样过。”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皇祖母那里的中秋宴还是有些不同的,就是螃蟹会大些、肥些,月饼和瓜果的种类会多些罢了。” “吃螃蟹······是不是得用蟹八件?”晴雯说着,心中有些打鼓:她在景云宫做宫女的时候,每年倒是能分到螃蟹吃,但可分不到那么精贵的器皿,每次吃螃蟹都只能用筷子和牙咬。 她忐忑地望向朱瞻基,想麻烦他提前带自己练习使用一下蟹八件,不至于叫她在皇后坤宁宫里出丑。 “你不会用蟹八件?那到时我给你剥就是。”朱瞻基却完全会错了意。 话音刚落,他就一夹马腹,纵马飞驰起来,晴雯的解释消散在风里,也不知他听到了没有。 - 午后,朱瞻基与晴雯来接张氏去坤宁宫,然而两人刚走到咸阳宫正堂门外,里面就传来张氏的一声怒喝:“你敢!” 太子妃又在跟太子吵架,晴雯想要默默退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站在正堂门口的两个女官高声通报道: “太孙殿下到——太孙妃娘娘到——” 晴雯低头认命,跟在朱瞻基身后步入战场。 朱瞻基早在门外的时候,脸上就挂好了恰当的笑意,一进门就往太子妃的方向走去:“给母妃请安,这大好的中秋又有谁惹您不高兴了?” 太子妃狠狠瞪了太子一眼。 “哎呀,父亲也在这里?”朱瞻基讶异地转过头去,“父亲的减肥真是卓有成效,这身形苗条得儿臣都快认不出来了。” 太子脸上的愠意渐渐淡去,他也发觉自己最近腰带松了。尽管再不想承认,此事也得归功于太子妃:“还不都是你母妃气得。” 朱瞻基随手一指,让屋里的婢女给晴雯拿个椅子,免得她累着,同时对太子说道:“那母妃可真是为父亲着想,把父亲您气得这样瘦!再过几天,说不定连马都能骑了。” 这话说到了太子朱高煦的心坎里,他本来没那么想减肥,最近乖乖配合太子妃吃得少的原因,却是因为他想学会骑马。 他已经连续几日偷偷去马场转悠了,可是他体型太大,上马实在费劲,想学骑马也无从学起。 二弟朱高煦骑马的样子英俊潇洒,很是威风;连自己儿子也会骑射,听说在北伐途中露过一手,神气非凡。 他也想变得那样高大威猛,而且要是他学会了骑马,说不定朱棣也会夸他一句“此子像我”,而不是“要你这般肥头大耳有何用,连上马都不会”······ “你怎知我想学骑马?”太子惊喜道,不知不觉将注意力从太子妃身上移开了,“我儿就是懂我!” 朱瞻基顺着他的话说:“若是如此,儿臣当真与父亲心有灵犀。” 呵呵,这世上哪有什么心有灵犀,那当然是我买通太监汇报你行踪的缘故。 不过不论如何,这话都让太子开心起来。一想到这么关心自己的儿子也是太子妃生的,他叹了口气,也不再与张氏针锋相对了: “正好你过来了,快帮我劝劝你母妃。她明明知道孙氏父母双亡,中秋也没有亲人陪伴,可怜得紧,但就是不同意带孙氏参加宫宴!” “你母妃这般气量狭小不能容人,在我面前尚是如此,孙氏她们平常的日子更岂能好过!” 这回不必说朱瞻基,就连晴雯也听明白了。孙氏又在太子面前卖了通惨,太子就不管不顾怜香惜玉起来,丝毫没把太子妃放在眼里。 晴雯心有戚戚地看了眼张氏:若论容貌,母妃也不比那孙氏差。可母妃一双凤眸气势凌人,就是不如人家楚楚可怜,会博大人心疼。 她自己的长相也不是清纯无辜那一挂的,万一母妃的今日就是她的明日,她可怎么办? 这么一想,太孙之前说的不纳妾倒是很好,只是她当时拒绝了,不知还能不能反悔…… 她坐在一旁胡思乱想间,朱瞻基已经拦在张氏身前,四两拨千斤地顶了回去: “母妃平日里拨给淑女才人的月例,比拨给儿臣的还多,难道父亲不晓得吗?她不让孙才人参加宫宴,哪里是容不下人,分明是担心父亲的颜面啊!” 闻言,张氏的眸中也划过一丝惊诧:她就是在拈酸吃醋,不能容人,跟太子的颜面又有什么关系? “孙才人之前罕有拜见过皇爷爷、皇祖母,万一在席间出了岔子,丢的还不是父亲您的脸!若是因为一个才人,在中秋这样的好日子里遭到皇爷爷斥责,岂不是太不划算了?” 朱瞻基没有给太子反驳的机会,紧接着说道: “再者,往年的中秋孙才人都是和姐妹、宫女们一起过的,也未尝听她说过得不好。若您执意把她带去宫宴,说不定孙才人反而会不适应呢。” “儿臣将心比心,若是儿臣处在她的位置上,中秋佳节宁可跟姐妹们一起轻松快活,也不愿跟贵人在一起拘束憋屈。” “父亲再仔细想想,确定孙才人明言请求参加宫宴了么?莫不是您听错了?” 最后一句是朱瞻基故意的。孙才人再怎么有野心,也不敢明着要求太子带她参加宫宴,必定要通过百般暗示让太子自己想到的。 朱高炽想了想,恍然道:“孙氏还真没说要参宴……原来是我想多了,她只是找我哭诉一番父母双亡之苦,没有别的意思!” “正是如此。”朱瞻基漫不经心道。 没想到一番步步为营全用在这等微末小事上,他正有些啼笑皆非,转眼间却对上了晴雯亮晶晶望过来的眼神,显然对他的长篇大论很是崇拜。 朱瞻基顿时不再自嘲。用些心思跟父亲交锋怎么了?能博晴雯小姑娘一笑,那也是值得的。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9. 心有灵犀 免费阅读.[.aishu55.cc] 10. 不要服软 去坤宁宫的路上,太子与太子妃分开坐辇,朱瞻基和晴雯不想分开,只能并肩跟在辇轿后边走着。 “太子殿下跟太子妃娘娘经常不和,你怎么不劝母妃服个软?”晴雯悄声问他道。 她注意到太子对别人其实脾气很好,只有在对上太子妃的时候十分暴躁,有时候火气就是被太子妃冷硬的态度激起来的。 朱瞻基道:“我从不劝母妃服软。太子归根结底是她的夫君。她想如何对他,就如何对他,我为人子无权置喙。” “再者说了,对他人服软,就意味着对自己怄气。要是因此把自己气出病来,那才麻烦呢。” “虽然太子和母妃动不动就冷言相对,但每次吵完架后他们总会很快和好如初,有些事情坦白说出来,反而比忍下去的好些。” 也正是因此,朱瞻基才认为他这一世的父母还是很相爱的,才会费心费力在中间调和。 “要是他们二人之间无话可说、无架可吵,那才是相看两厌,彻底没救。”朱瞻基跟晴雯附耳道,“所以,你我以后有事也要直接说开,不可以一个人憋在心底生闷气。” 晴雯记住了。 - 坤宁宫内,朱棣和徐皇后都亲手做了月饼,气氛一点也不像朱瞻基说的那样拘束。 但太子朱高炽可没空追究他了,因为朱棣心情不错,给了他一句评价:“总算瘦了些,继续节食锻炼,不可惫懒。” 自从当上太子以来,父皇还是第一次给他肯定!朱高炽被夸得晕乎乎,早就不记得孙才人是何许人也了。 徐皇后见太子这么容易满足,不由有些心疼,暗地里吩咐司膳女官多做些鲜肉月饼:“高炽爱吃这个。” “你就惯他吧。”朱棣哼道,被徐皇后凉凉瞟了一眼,这才闭上龙口,专心对付手中粘粘的面团。 大殿另一侧,因为晴雯说过想吃芙蓉月饼,朱瞻基就拿了椰粒和芙蓉花瓣炮制馅料。正在捣馅时,却听到汉王轻佻的调侃声:“小太孙在为谁洗手作羹汤呢?” 汉王朱高煦一向嘴贱,还有长辈在旁,朱瞻基倒没想赢这口舌之争,答道:“这些是给晴雯做的,不过二叔要是想吃,也未尝不可。” “不用了,我可不爱吃这些甜的,留着你们小年轻自己吃吧!哈哈!”朱高煦一摆袖子,大笑道:“明日八月十六是大哥的诞辰,你可晓得?” 自家亲爹的诞辰,朱瞻基自然记得:“侄儿当然记得,二叔若也想要诞辰礼,明日我也给汉王府送去一份就是。” 对汉王、赵王等人,诞辰所赠之礼都是提前备好的,他不来催朱瞻基也会主动送,这是礼节。 “好!就知道瞻基你最孝顺!”说完后,朱高煦像一阵风似的掠过他,大摇大摆向朱高炽那边走去。 看着因他不顾端庄摆来摆去的衣带,朱瞻基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个二叔情绪怎么如此亢奋,单单因为明日是太子朱高炽的诞辰吗? 他真这么关心他大哥,朱高炽的怀柔政策终于把人感动了? 朱瞻基眯起眼睛,总觉得他在憋着什么坏,而且十有八九即将使坏成功了。 “长春?你在想什么?”见他手中动作忽然停了,晴雯凑过来看他,“这个馅很难弄吗?不如让我来捣吧?” 朱瞻基不得不维护自己男人的尊严:“捣馅的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你忙你的,不用担心我。” 晚上开宴时,朱瞻基仍是放心不下,一面机械地剥着螃蟹,一面紧盯着朱高煦的动向。 然而,整晚下来朱高煦却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显而易见的高兴,面前的酒杯叫人重添了三回,最后宴席没结束就醉醺醺地被太监扶着上轿走了。 “汉王今日可真开心。”晴雯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不过,要是明日我大哥也过诞辰,那我也会像他一样开心的。” 朱瞻基顺着她的话茬问道:“你诞辰是几月几号?” 晴雯摇摇头,她不记得了。 “那你从小到大都没庆过诞辰?”朱瞻基被她震惊到,彻底从汉王身上收回了心思。 他知道晴雯是个孤女,但晴雯那时没提,他还以为她的父母至少养了她一段时日。 不知诞辰,说明她从出生起就没了爹娘,没了庇佑。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从记事起就签了卖身契,在一个满是尔虞我诈的大户人家做下人…… 实打实的命如草芥,怪不得那府里的婆子随随便便就能把她扔出府去,一个小丫头的死,哪里有人会追究到底。 “那也不是,我会跟着别人过,姐妹的诞辰就是我的诞辰。”晴雯倒不觉得自己特别惨,还笑着提议道:“要不以后我的诞辰就随你过?以后诞辰当天宫门一开,咱们能收两份礼。” 朱瞻基颇为复杂地看着她,叹息道:“也好。我的生辰是三月十六……以后,这便也是你的生辰了。” - 汉王到底搞了什么鬼,百商没有带来答案,但是翌日,朱瞻基就自己知道了。 ——解缙入狱了。 解缙,才华横溢的年轻首辅,朱棣登基上位的诏书就是他写的,因此之前一直颇得陛下看重,怎么忽然就下狱了呢? “是属下办事不力!”百商在朱瞻基面前叩首道: “汉王昨日曾进宫面圣,属下却没能打听到只字片语,他一定是在那时呈上了解大人的罪证……属下误了大事,请殿下责罚!” 朱瞻基很快冷静下来,对他说:“这怎么能怪你?你若能打听到面圣之人说了什么,那我一定要赶在皇爷爷之前砍了你的脑袋。” 他语气十分温和,百商却后颈一凉,伏在地砖上不敢再说话了。 “起来吧。”朱瞻基叫他继续去做事,“解大人的事到此为止,你不用管了。” 百商重又叩首,就要离开时,却听到朱瞻基又加了句:“汉王那边也不要再派人了,免得打草惊蛇。” 太孙殿下果真能洞穿旁人的心思!百商悚然一惊,他刚才正想着加紧盯梢汉王,抓住点蛛丝马迹好将功补过呢。 “是!”他连忙收敛了急功近利的态度,这才从景云宫走了出去。 百商走后,晴雯才出来问道:“解大人是谁啊?怎么他一出事,你连朝会都不去听了。” “解大人是当今内阁首辅,就是大臣们的头头,他颇有才学,你这两日读的那部《永乐大典》就是他编的。”朱瞻基道。 “他一入狱,朝堂上风云变幻,所有人都在猜测太子是否要倒台。而我是太子嫡子,身份太过显眼,现在去上朝,无异于去给人家当靶子。” 晴雯没懂:“不是说他藐视皇家,证据确凿吗?他入狱是理所应当啊,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朱瞻基还没听完就霍然起身。 “你干什么去,不是说不上朝吗?”晴雯更糊涂了。 “等我回来再跟你解释。”朱瞻基飞速换好衣裳,叫上祥子就往东宫走,“要是太子跟你想的一样,那就完了!” - 得亏朱瞻基来得快,抵达东宫正殿时太子还没来得及走。 “父亲,您……这是要做什么去?”朱瞻基堵在门口处,喘着气问他,“可别说您要去为解大人求情。” “孤就是要为他求情!”太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愤慨不已:“父皇怎么能听二弟的一家之言,就把解首辅下狱……还说什么证据确凿,他何时藐视过皇家?” 都这时候了,还喊二弟呢,朱瞻基真不知道太子是怎么想的。他只有把对付汉王的忠告藏在肚子里,转而说道: “父亲,请恕儿臣直言。您这番意气用事,保不住任何人,甚至还会引火烧身!” 锦衣卫的诏狱给出了解缙“确凿”的罪证,外人就以为解缙下狱是活该了,而太子和朱瞻基都很清楚,诏狱给出的只是一家之言。 区别是,太子还以为解缙什么都没做错,只是被泼了一身脏水,圣上不明真相才怒而降罪; 朱瞻基却知道,或许解缙真的不够谨慎,在某时某刻轻狂了些,惹了圣上不喜,但这也绝不足以让他下狱。 他下狱的根本原因,只有一个——他是太子在朝中最大的助力。 陛下抓的不是解缙这个首辅,而是所有摆明了要支持太子的人! “换言之,皇爷爷不是在针对他,而是在针对父亲您。”朱瞻基说,“您现在越是求情,就越是把解大人往火坑里推……甚至还会让皇爷爷觉得,您果真跟群臣结党了。” 朱棣出征北伐期间,最担心的就是皇权被太子架空。如今只是他下出的第一步棋,若太子执意力保解缙,那么不日便是解缙和太子本人的死期。 朱高炽愣了半晌,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在庆祝自己的诞辰,东宫属官和太孙等人送来的重礼琳琅满目,他还奇怪怎么没有解缙的名字。 没想到解缙竟是下狱了,而自己还什么忙都帮不上。 半晌,他抬起手痛苦地捂住眼睛,湿润从指缝间蔓延开来:“是我,是我连累了大绅……” 大绅是解缙的字。 父亲对解缙如此情深意重,朱瞻基表示十分感动,然后面色不变,近乎冷漠地提醒他: “父亲,您再这样坐以待毙,被收拾的朝臣可就不止解大人一位了。”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10. 不要服软 免费阅读.[.aishu55.cc] 11. 补齐十四年诞辰礼 要怎么才能不坐以待毙呢? 上上策当然是祸水东引顺便回击,把陛下的目光重新聚焦到汉王的那一箩筐罪证里。 但朱高炽是不会对他二弟下手的,死都不会,朱瞻基对此心知肚明,于是他说了个下下策: “断尾求生。” “皇爷爷北伐归来,亲政后第一时间就视察了父亲监国的表现。但父亲过于勤奋,政绩颇多,眼下皇爷爷还没来得及看完。” “父亲不若主动报告在监国时的一举一动,表明并无任何不臣之举,消除陛下疑心;同时将颁布过的政令一条一条整理好送上去,陛下若是想改哪条,就让他改。” 其实眼下的局面很简单,就是在汉王的挑拨之下,朱棣看太子越来越不爽,想要找茬打压他一下。 “让陛下打压政令,总比打压朝中忠于父亲的大臣来得强些。” 朱瞻基没有说的是,其实他自己也有私心。 他觉得太子监国时过于和气了,几条仁德的政令发布得不合时宜,借此机会让皇爷爷泄愤改改,挺好。 “如此一来,我这段时日的监国又有何意义?”朱高炽不免万念俱灰: “父皇要我做事,又要改我的政令;要我处理朝政、兼听则明,又要我远离朝臣,不能有任何私交……到底要我如何呢?” 朱瞻基沉默着听他抱怨,想着父亲做太子时如此憋屈,等到他做皇帝、自己做了太子时,却不知道又该是何种光景。 淋过雨的父亲,会把亲儿子的伞也撕烂吗? 朱瞻基保持着悲戚的表情离开东宫,祥子见他仍没有坐轿,斗胆问道:“殿下是要出宫么?” “嗯。”朱瞻基脚步轻快,已然将太子的满腹惆怅甩在了身后。 汉王的这次使坏对太子打击极大,对于朱瞻基却没什么影响。 阻止了太子犯蠢后,他就不想再管这事了。此刻对他而言更为重要的,是那个连自己生辰都不记得的小太孙妃。 祥子连忙叫人备马,又问殿下要往何处去,要不要人跟着。 “我就是去八仙坊一趟,你先回景云宫吧。” 八仙坊是朱瞻基多年来逐渐发展完善的工匠所,之前一直在景云宫里。晴雯来了之后不方便,他就把八仙坊连人带家伙撤出了宫,转而安置在一家酒楼所附的宅院里。 酒楼是青木居的师傅开的,也算是自己人;炒菜发出的声音和烟火气,又能完美掩盖住宅院中传来的动静,可谓十分隐蔽。 朱瞻基在宫门外翻身上马,马头回转时,余光瞥见角落处有几团阴影,似是有人盯梢。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策马扬鞭,仍坦荡荡地向八仙坊方向去了。 八仙坊内。 朱瞻基捣腾的很多东西都需要明火,安全管理十分重要。为了找个懂行的人来坐镇,他干脆花重金请来了神机营的一位司库内臣。 这位司库内臣名叫钱东流,本来在神机营专管火铳的存储和改制,在张辅将军的引荐下投了朱瞻基来做事。 朱瞻基原本想让他只管监视生产流程、排除隐患就行。 但他还是离不了老本行,主动提出参与改进火铳,还不另外要钱——朱瞻基知道这或许是张辅吩咐的,但依旧答应了他,并且承诺若他研究出成果,可以直接供给神机营。 反正他也没指望着用火铳挣钱,不如以此跟张辅卖个人情。 在酒楼前栓了马,朱瞻基顺着掌柜房里的暗门走进八仙坊,问道:“我昨夜吩咐要做的东西,做好了没有?” “做好了。”钱东流呈上一个匣子,里面放着三支琉璃钗,一支缀着金凤,一支缀着碎玉流苏,还有一支雕刻成了芙蓉花的模样。 这样精巧的琉璃钗,放在以前工期起码得几个月,但现在有那些机器的帮助,两个时辰就做好了。 若是批量生产,这利润会有多高,钱东流想都不敢想。 之前售卖新型火烛的利润已经叫他瞠目结舌过了,从那以后,他再也不会质疑皇太孙的赚钱天赋。 “很好。”朱瞻基接过匣子,说道:“让工匠们把这几款琉璃钗的图纸销毁了。” 钱东流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是。” “这几支钗是要送进宫里的,务必保证是孤品。”朱瞻基再三叮嘱,经验使然,防范措施一开始就要做好,免得被人性的险恶打击得措手不及。 他检查过琉璃钗后,继续问道:“上次汇报说有进展的水银镜、透明玻璃呢,做到哪一步了?” 钱东流仍保持着在军中的习惯,肃立着答道:“以琉璃铺现在的手艺,做大件仍有些吃力,报废率很高。做些小件倒不成问题。” 朱瞻基对此很是关心,钱东流干脆叫来主管琉璃铺的几个匠人,让他们直接向他汇报。 匠人们都知道朱瞻基的身份,也知道他的脾性,极其简短地表明了琉璃铺现在的状况。 朱瞻基听明白了,玻璃这边的技术已经接近成熟,只等着卖钱了;小块的水银镜也可以批量生产,唯一的问题是大块水银镜,因为面积太大,水银容易镀得不均匀。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朱瞻基由衷道。他着实没想到自己的小作坊技术进步能这么快,高兴之余转头对钱东流下令: “从这个月开始,琉璃铺匠人月钱涨到以前的十倍。除此之外,今后每来一笔琉璃的订单,都从利润里取出十分之一当作赏钱,奖给产能最高、不是,奖给手艺最好的匠人。” 在场工匠们的神情立刻生动起来,不过朱瞻基在领着钱东流走远之后,才听到了他们爆发出的欢呼声。 - 临走之前,朱瞻基重又打开匣子,看着那只琉璃芙蓉钗说道:“你知道皇爷爷赐了我一位太孙妃吧?不久后我会带她来一趟,见到太孙妃就如同见到我本人,她若问你什么事,尽管如实回答。” 绕了一大圈,其实这才是朱瞻基此次来八仙坊的真正目的。 ——昨夜在听说晴雯的悲惨身世后,朱瞻基就想为她补齐过去十四年的诞辰礼。 晴雯对舞刀弄剑颇有天赋,而八仙坊不仅有各种新奇的兵器,还有些精通武艺的师傅,应该能讨得她的欢心。 与她分享八仙坊,才是朱瞻基想要送给她作补偿的生辰礼;至于这芙蓉琉璃钗,只是做个添头。 见朱瞻基一本正经,竟是真要让晴雯掌权八仙坊,钱东流在恭敬之余,却有些欲言又止。 朱瞻基注意到他的神情,主动问道:“你想说什么?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讲吧,我不治你的罪。” “殿下宽宏大量。”钱东流抓紧机会开口:“属下愚见,八仙坊内事项多涉机密,甚至涉及朝堂。让太孙妃娘娘参与进来,不算是······后宫干政么?” 当然算了,朱瞻基想道。 “当然不算。”他脸不红心不跳说道,“八仙坊又不是朝堂机构。如今此间事务繁杂,她是在帮我分忧而已,怎么能算干政呢?” 这话连傻子都骗不过去,钱东流耿直道:“殿下宠爱太孙妃理所应当,只愿太孙殿下不要过度沉迷美色、色令智昏······” 说他对一个小姑娘色令智昏,这就有点污蔑他的人品了。 朱瞻基扪心自问,他现在对晴雯的感情绝不是爱情——或许怜惜、疼爱、保护欲兼而有之,但他的的确确还没把她当成妻子。 没有爱情的基础,他又怎么可能色令智昏? 他和颜悦色地看向钱东流:“我并没有沉迷美色,你大可以放心。” “若是没有,殿下怎么会突然提起让太孙妃帮您分忧——” “徐皇后也常帮皇爷爷整理桌案,你是说她也干政了?” 钱东流倒吸一口冷气,就要跪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是属下杞人忧天,罪该万死——” “好了,说了不治你的罪。”朱瞻基道,“不过,太孙妃来视察此处时,你可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太孙妃娘娘至此,如同太孙殿下亲临,娘娘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朱瞻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拿着匣子离开了八仙坊。 等他骑马的背影消失在前街上,一直盯梢他的汉王暗卫才从隐蔽处走出来,进到酒楼里查看有无异常。 只见酒楼内客人熙攘,饭菜、酒香扑鼻,小二的推销声、厨房传来的炒菜声、还有柴火发出的劈劈啪啪爆炸声不绝于耳,喧闹不已,就是个生意红火的酒楼而已。 ——当然没有异常。 两名暗卫对视一眼,同时下了结论。 - 景云宫内。 晴雯收到那只琉璃芙蓉钗,果然惊喜不已,但还惦记着朱瞻基临走前的话:“长春,你之前说解大人下狱和太子殿下有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瞻基给她解释的时候,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钱东流的脸—— 要是他知道自己在跟晴雯讲朝堂大事,说不定会气得牙都咬碎了,自己“色令智昏”的形象怕是会在他那里根深蒂固。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晴雯问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等这阵风波平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你可以自己打造兵器、挑选兵器、磨练拳脚,还可以与人排兵对阵的地方。” 晴雯顿时发出一声欢快的尖叫,像只小鸟一样扑进他的怀里。朱瞻基没有表明这是补给她过去的生辰礼,但根据这样的反应判断,晴雯应当对这份礼物很是欢喜。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11. 补齐十四年诞辰礼 免费阅读.[.aishu55.cc] 12. 让皇爷爷别无选择 按照朱瞻基的计划,皇上在改完政令、批完太子之后,此事就该翻篇了。 但他千算万算,漏算了朝堂上的大臣。或者说他没有想到,在朱棣的朝堂上还能有这么耿直的大臣。 这位大臣叫做耿通,座右铭是:“到死都要仗义执言”。 在皇帝又一次无缘无故责罚太子之后,他说出了旁人都不敢说的事实: “太子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任何错误,陛下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太子从监国以来,一直勤勤恳恳,夙兴夜寐,不应该遭到如此对待······” 那日,朱瞻基在书房看到皇爷爷铁青的面色,就知道这位有骨气的大臣活不长了。 回到景云宫之后,他照例与晴雯分享朝堂之事。晴雯本来知道自己不能干政,但朱瞻基说这不算干政,她就相信了。 潜移默化之下,晴雯对如今的朝廷大局已经有了相当清楚的认知。 她记性好、悟性佳,朱瞻基与她对谈时,资/本家灵魂经常蠢蠢欲动,恨不能人尽其用,让她在朝中做一个女官。 听他提起耿通,晴雯问道:“耿通这个名字不太熟悉啊,他好像不是太子党吧?” “他是纯臣,从未结党。”朱瞻基叹了口气,“但皇爷爷还是判了他斩立决。” 晴雯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朱棣待她极好,她一辈子都会感激圣上,但有的时候,她觉得圣上和朱棣是两个人。 “你今日去旁听朝会了?”她挑了个轻松点的话题问道,“不是说等局势稳定了再去吗。” “我是在皇爷爷书房里候着的,百商把前朝发生的事告诉了我。” 晴雯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前朝也是有太监在的。她正要吃一块桂花糕压压惊,就听外头宫人通禀道:“暮宫正前来求见太孙殿下!” 暮宫正名叫暮春,是跟在太子妃身边的女官。 她一见到朱瞻基就急道:“太孙殿下,太子妃请您快往东宫走一趟——太子殿下他执意闹绝食,娘娘怎么也劝不住!” 朱瞻基马上就明白了为什么她如此焦急: 以太子的体型,饿一顿倒不会死,但他在此时闹起来,摆明了是为耿通的事不满。 若此事闹大了传到皇爷爷耳朵里……那太子还能有好果子吃? 朱瞻基即刻就要走,晴雯停顿了一下,也起身道:“长春,我跟着你过去看看吧?” 若是以前碰上这种事,她恨不得躲到地缝里,生怕被贵人迁怒;但经过这几日跟长春的对谈,她知道了他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就也想帮他分担一点。 长春说过,他随时欢迎她来分忧的。 “好,到时我稳住太子,你陪着母妃。”朱瞻基毫不犹豫朝她伸出手:“我们现在就走。” 东宫。 太子朱高炽满面泪痕,摊开双腿坐在地上抽泣。旁边黄花梨木的三牙方桌上放着碗阳春面,热气已经逐渐散去,但却一口没动。 太子妃脱力坐在扶手椅上,似乎已经劝累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朱瞻基和晴雯进入寝殿后,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给父亲、母妃请安。” 按照先前计划好的,朱瞻基径直朝父亲身边走去,路过窗户时向外看了一眼,确保外面没有宫人太监盯梢。 “我儿来了也没用,今日忠臣死于非命,我又岂能吃得下饭!”太子哽咽着说,“我……我别的做不了,绝食都不行了么?” 耿通甚至和他没有交情,只是为他说了句话就被斩立决,可见朱棣对太子的厌恶之心。 此人的死,昭示着太子正式失势。就算以后皇上要无故废太子,碍于耿通的前车之鉴,也不会有几个朝臣能站出来为太子说话了。 局势如此绝望,也难怪太子心灰意冷。 朱瞻基看着老爹憔悴的面容,心里也不好受,但说句实话,如今的局面不都是他自己促成的吗? 若他能及时反击汉王,汉王绝不会得意嚣张成这样,野心膨胀到以为东宫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进而屡屡对他下杀手。 “父亲想绝食,自然可以。”朱瞻基故作轻松地说,“最好时间再长点,从今日绝食到月底,一来向皇爷爷表明自己冤屈,二来也能瘦身。一举两得,儿臣觉得挺好。母妃为什么不许啊?” 太子和太子妃一齐瞠目结舌地望向自家太孙,连晴雯也微微侧目,心想长春也太狠了点,从今日绝食到月底,那人还不得饿死啊? “好啊!好啊,这就是我的好儿子!你生的好儿子!”太子气得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会指着朱瞻基,一会又指着太子妃: “我就知道,父皇嫌弃我,你们也嫌弃我……朱瞻基,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是不是早就嫌弃我不够瘦了?!” 朱瞻基被他喊着大名撒气,也不委屈,直到太子吼累了,才把那碗尚还温着的阳春面举到他面前。 “吃一口吧,父亲。”他语气出奇的冷静,“接下来的几日,您踏踏实实待在东宫,不要再闹了。” “儿臣保证,只要您这里不出大的差错,皇爷爷是不会动您东宫之位的。” 晴雯以为朱瞻基接下来需要再次长篇大论,来一场口头上的《朱高炽为何堪当大任疏》,才能彻底稳住太子的心态。 却没想到,皇太孙说完这两句就闭口不言了,而刚才还怒发冲冠的太子情绪立刻就稳定下来,接过面碗大口大口地喝起了汤。 “还是瞻基的话顶用。”太子妃握住晴雯的手,欣慰地说道,“如今也只有他,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了。” 晴雯看着她骄傲又心疼的眼神,隔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皇太孙那句“保证”意味着什么。 ——他不是在安慰太子,而是即将去陛下的面前,亲自论证那封《朱高炽为何堪当大任疏》! 朱瞻基是太子的嫡子,立场是天然劣势。而此时陛下身边还有汉王等人虎视眈眈,他若是贸然进言,其危险可以想见。 而能让太子如此信任他的保证,让太子妃如此自豪又心疼,这样危险的事情,朱瞻基又做过多少次? 晴雯下意识望向朱瞻基神色淡然的侧脸,再次恍惚回忆起来,他今年才堪堪一十六岁,是还未加冠的年纪。 - “怎么老这样看我?”回景云宫的路上,这是朱瞻基第三次逮到晴雯瞧他瞧得呆住了,“我脸上有哪里弄脏了吗?” “哦、没有,就是在想……你可真不容易。”晴雯回过神来说。 而且长得可真好看,这一句她忍住了没说。 朱瞻基失笑:“我的人生已经容易太多了。” 能父母双全、家境(内库)殷实,整个朝代也还未由盛转衰,上苍着实待他不薄,起码比前世的天煞孤星好多了。 “可是你现在的处境就很难啊!不说别的,待会见了陛下,要怎么开口呢?” 光是设想一下那个场景,晴雯都觉得头皮发麻:“万一两位王叔趁机找你的茬,万一陛下迁怒于你呢?” 哦,小姑娘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朱瞻基明白了,感动之余又有些好笑:“你怎么把皇爷爷想得那么可怕?我是去为太子说情,又不是去荆轲刺秦,没那么危险。” 见晴雯仍是蹙着两弯细眉,他干脆把自己的计划对她和盘托出。 “我自然不会直接说‘请皇爷爷尽快传位太子’,那纯属是不想活了。” “这个时候,对太子本人最好提都不要提。要巩固东宫之位,最好的方法就是让皇爷爷知道,汉王和赵王比起太子更加不如。” 《朱高炽为何堪当大任疏》第一条:太子为何堪当大任?因为除了他之外的人都更烂! “就像要防着两位王叔的暗箭,最好的方法就是回击,让他们窝内斗……” 朱瞻基是这么说的,也这么做了。 他满脸委屈地跑进乾清宫,在皇帝提起太子之前抢先叫道:“皇爷爷,赵王叔叔派人跟踪我!” 站在书桌前的赵王浑身一激灵,但他并没有看向告他状的朱瞻基,而是阴沉沉地盯住了身边的汉王。 而汉王额头沁出冷汗,努力回想着——派出暗卫跟踪的人明明是他,可他并没有派他们装扮成赵王府的人啊? 是朱瞻基判断失误,还是那两个狗东西自作聪明? 朱棣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赵王和汉王,最后落到朱瞻基身上,神色柔和下来:“瞻基,不着急慢慢说,皇爷爷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前些日子我去一家酒楼吃饭,出来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在马背上悄悄回头一看,果然发现墙角处藏了两个黑衣人……” 听到这里,汉王表情不变,内心破口大骂两个蠢货。 “孙儿自知武功粗浅,不敢打草惊蛇,吓得赶紧骑快马回宫了,慌乱之下险些掀翻一家路边小摊,那日沿途商贩皆是佐证。” “做得好。”朱棣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赵王和汉王。 赵王便是再想澄清辩解,也不敢在这时打断朱瞻基的话,只能暗暗咬牙。隔壁的汉王也没比他好受多少,在朱棣的目光下竭力支撑住身体,才没有腿软得原地跌倒。 “……回宫之后,我拜托了一位公公帮忙查清此事,而就在刚才他告诉我,派人跟踪我的乃是我的亲叔叔赵王。” 话音落地,赵王与汉王齐齐跪下,朱瞻基站在一边,气定神闲。 大功告成。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12. 让皇爷爷别无选择 免费阅读.[.aishu55.cc] 13. 母妃,可要休夫? 朱瞻基毫不怀疑皇爷爷的调查能力,汉王这个罪魁祸首是肯定会被揪出来的,但在此过程中,赵王吃的亏也不会少。 东厂查人可不管你是不是皇亲国戚,一出动就势必把你翻个底朝天。 为了保全自己,汉王和赵王会使出浑身解数斗法,而恰巧两人屁股都不干净——朱瞻基什么都不用做,他们最狼狈的丑态就会自己暴露在朱棣面前。 因此,朱瞻基告完黑状后就告辞了,贴心地把战场留给那两位摩拳擦掌的王叔。 - 在朝廷风起云涌的日子里,东宫一片愁云惨雾,但在朱瞻基的保护之下,晴雯倒没受到什么影响。 近日她在专心读书,《永乐大典》的饮食部分已经快被她看完了,她现在认识的字比以前多了十倍不止。 她通常在自己寝殿的空地上看书,那里搭着一大片葡萄,阳光通过葡萄藤的遮挡变得不那么刺眼,偶尔从书中抬起头来,还能随意摘两颗葡萄吃,惬意得很。 只可惜梳柳和梳香不大赞成她读《永乐大典》,按照她们的说法,晴雯应该多读读《女则》和《女训》。 “女儿家读了这些书,心会变野的。有野心的女子都没好果子吃。”梳香苦口婆心道:“娘娘,听奴婢一句劝!别看皇太孙现在领着您做这个、做那个,您就当真觉得什么都能做了,您可知道太子妃她——” 她说到一半,声音忽然转低:“太子妃以前也是这般离经叛道的,不学刺绣、不学女德,却反而跟太子学了一身男人的本事。” “当初太子就喜欢太子妃这一点,可是现在呢?现在太子最厌恶的,就是太子妃娘娘什么都懂!” 梳香确实在为晴雯本人着想,但晴雯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就忘:比起梳香来,她还是更相信太孙本人说的话。 皇太孙跟她说过,他不会变成他父亲那样的人,她相信他。 见晴雯如此“执迷不悟”,梳香只好使出杀手锏:“太孙妃娘娘!若您执意如此,我们只有把此事告知太子妃娘娘了!” “······” 晴雯烦不胜烦,只好从此换个地方看书——她换到了皇太孙的寝殿,梳柳和梳香进不来的地方。 朱瞻基的书桌从此分了两半,一半放着皇太孙批阅的文书,一半放着晴雯的《永乐大典》,看起来竟出奇的和谐。 后来她在皇太孙寝殿呆的时间越来越久,朱瞻基干脆给她搬来一张跟自己一样的书桌,依照她的口味时时添换茶水、点心、熏香,比在葡萄藤下舒服多了。 “好像我每次因祸得福的时候,都会碰到长春你。”将《永乐大典》末册垫在肘下,晴雯捧着脸望向朱瞻基,“皇太孙殿下可真是我的福星。” “是吗?”朱瞻基正在看账本,闻言举起厚厚的账目说道:“巧了,看来你也是我景云宫的福星。看看你来之后,景云宫的收入翻了多少倍?” 晴雯好奇地凑过去,却见那账本上没几个大字,全是横平竖直的线条和阿拉伯数字。 她盯着账本研究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还是放弃了,看着朱瞻基老实地摇摇头:“我看不懂。” 朱瞻基奇怪道:“云流没教会你看账本?” “她教了,但那些账本上都是普通的大字,没这么多道道,看起来很容易。” 原来云流教她的是老式账本,估计想让她循序渐进,不至于一开始什么也看不懂。 “以后按这个格式来学,很简单的。”朱瞻基按住账本,修长的手指在账页上分别圈出两个数,点了点:“你看,这是上个月的收入,这是这个月的。是不是翻了快两倍?” 景云宫的入账来源是太子妃给的月银。这笔月银一直是三百两,之所以这个月收入上涨,其实是因为一笔横财。 ——汉王的事败露,朱棣狠狠罚了他禁足之后,又叫他给朱瞻基赔万两白银作为补偿。 朱瞻基把大头注入到八仙坊,剩下的给了母妃,只拿了点零头充入景云宫的账目。 这点零头,就是六百两。 晴雯记下这两个数在纸页上的位置,往前翻了一页,指着相同的位置道:“那这就是上个月的收入,对不对?” 朱瞻基点点头,见她玩得不亦乐乎,又指出了应该在哪里看存银的数目。 晴雯定睛一看,惊呼道:“好多钱!长春你好有钱啊!” “······”小姑娘的感想倒是朴实无华,朱瞻基默了半晌,提醒道:“这也是你的钱。” 更何况,这只是景云宫明面上的公账而已,跟皇太孙的私库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等你读完《永乐大典》,我就带你出宫玩一趟。”朱瞻基说道。是时候让晴雯逛逛八仙坊,见识一下真正的“好多钱”是什么样了。 晴雯于是重又翻开书,看着字迹工整的排版,感慨道:“这本书真是神书,要是让我来做主编,百八十年都不一定能编完。” “解大人编这部书的时候,也常常累得头晕眼花,有一次差点昏倒在路上,还是我把他送回府的。”朱瞻基想到如今解缙的状况,轻叹了一声。 或许因为解缙名声太大,陛下没有立刻下旨“斩立决”,而是把他一直关在了诏狱里。 那可是锦衣卫的诏狱,死人进去都要扒一层皮。解缙就是一介文弱书生,他能撑到父亲上位、为他平反的时候吗? “以解缙的才华,就这么死掉还是太可惜了。”朱瞻基喃喃道,“希望他能坚持下去。” - 而另一边,太子的位子虽然保住了,但本来与他交好的几个文臣却终究受到了耿通的影响,不敢再在明面上支持他。 而汉王朱高炽被朱棣狠罚过一回后,凭借着在军中深厚的根基很快东山再起,在朝中的声望日隆,一度超过了太子。 太子朱高炽也彻底改变了心态,肥也不减了,连东宫专属办公室的文华殿也不去了,整日蔫不拉叽窝在东宫内,太子妃也没法让他开心起来。 “你父亲最近除了吃就是睡,正事不干还愁眉苦脸的。”太子妃张氏看不下去,来到景云宫跟皇太孙诉苦,“而且也不搭理我……倒是孙才人来的时候,能叫他稍微开怀一点。” 为了让朱高炽开心些,张氏硬生生忍着醋意将孙才人迎来送往的,别提有多憋屈了。 听到这里,晴雯忍不住高声叫道:“太子殿下怎能只顾着他自己的委屈?他现在难受消沉,可母妃比他更难过,凭什么单单只照顾他的情绪?” 太子妃连忙捂住她的嘴:“丫头,不能——不能这样说太子。”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可以说。”朱瞻基一双薄唇抿起,压抑着怒意道,“父亲自己做出这样的事,还不能叫人说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太子妃下意识往门外张望,朱瞻基知道她在想什么,柔声道:“母妃放心,我宫里的人都知道规矩,这屋子里的话一个字也传不出去。” 然而,骂一骂太子只能解气,却并无大用。朱瞻基观察着母妃的神情,过了半晌,问出了一个在当今时代十分炸裂的问题: “母妃,可要休夫?” 整个室内都安静了。 太子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旁边的晴雯倒没这么意外:她已经逐渐了解了长春,知道他表面上温润知礼,经常拿礼法压人,其实心里对正统礼教根本嗤之以鼻。 “你、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张氏厉声叱责他,“那可是你父亲——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跟大儒们学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也怪我从小没养过你,没有引你向正道······徐皇后最是宠你,都是母后把你宠坏了,教你说出这样无法无天的浑话来!” 朱瞻基等她骂完了,试图辩解:“儿臣问的是母妃想不想要,不是礼法上可不可行——” “这种败坏人伦的事还能想?想都不能想!” 张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像是试图说服朱瞻基,又像是试图说服自己:“想都不能想······” 这怎么还魔怔起来了呢。 朱瞻基有些无奈,却也只能倒了杯安神的六安茶,送到母妃嘴边,等她恢复过来后说道: “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一中策,母妃可要听一听。” “中策?”张氏啜饮着茶水,问了句:“那上策是什么?” 朱瞻基的眼光瞟向别处,答案不言自明。 张氏渐渐反应过来,又被气到了:“······叫我休夫,这般荒唐的方法,也叫上策?!你个孽障!” 她数落皇太孙的时候,皇太孙又不说话了。 晴雯在一边观察着,发现朱瞻基未必真不想还嘴,但他每次都能抑制住辩解的冲动,这样反而能让太子妃平静得更快些。 就算面对声色俱厉的批评,皇太孙也能找到最理智、最高效的处理办法,丝毫不意气用事。 可太子妃是他的母妃,在嫡嫡亲的母妃面前,他也要压抑住自己真实的情感吗? 晴雯忽然有些难过,上前拉住了朱瞻基的袖口。 朱瞻基似有所觉,转过头来冲她一笑,悄声问:“怎么啦?” “没什么。”不忍心你一个人被骂,过来陪陪你。 太子妃见到两人这般情状,想起如今的太子,心里愈发酸涩。她没力气再训斥孽子了,转而低头喝茶。 朱瞻基这才有机会说出他的中策。 “从今日起,您呆在咸阳宫内,足不出户,闭门修佛。太子若是想见到您,必须孤身一人,不能与孙才人形影不离——因为佛家清净地,不能见腌臜人。”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13. 母妃,可要休夫? 免费阅读.[.aishu55.cc] 14. 神兵天降英雄救美 太子妃听从了朱瞻基的建议,在咸阳宫修身养性,闭门不出。 太子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或者注意到了也懒得搭理,并没有来找她。张氏却也看淡了,只要太子别带孙才人在她面前晃悠,她都能眼不见为净。 张氏不再与太子见面,连管家大权也交给了孙才人。 一开始拿到东宫账本,孙才人还暗暗窃喜,因为账面上可支取的银子不少。她紧赶慢赶地为自己定制了一批胭脂,不忘为其他的淑女才人们准备一份,做足了采买人心的姿态。 但是隔了一个月,到了跟东宫女官交接的时候,她拿出的账本却是混乱不堪,被女官嫌弃数落了一番,还说要告到太子那里。 孙才人的一帮小姐妹也从未学过管账,她走投无路,六神无主之下这才想到要求助太子妃,却被咸阳宫紧闭的大门给逼退了。 最后她实在无计可施,居然跑去求太子指给她一个女官从旁协助。 可孙才人注定要失望了——她久居深宫,消息太不灵通,还不知道太子此刻的心思已经飞向了河北。 - 永乐九年秋,河北路先遇大风,后又遭遇雨雹,大片庄稼农田被毁,屋舍倾塌,灾情重大,上达御案。 朱棣当即派出主事官员前往抚恤灾民。但兹事体大,他疑心又重,不相信主事的官员不会贪污灾款,于是又想派人暗中监管。 在朱瞻基的推动下,陈述灾情、请求减轻税赋的折子下了朱棣的案头后,立刻转到了太子的手上。 河北路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终于触动了太子,他不再自暴自弃醉生梦死在寝殿里,而是来到了文华殿,久违地召来了东宫属官。 “孤要亲自去抚灾恤民。”太子看过奏折上那一行行简单的报告,心里自动生成了灾民遍野的惨烈情景。他本就满心慈悲,消沉了一段时日后,感情更加丰富: “那些都是我大明的子民,不亲眼见到他们、亲手扶起他们,孤还有何颜面继续做这个太子!” 太子当日就去拜见了皇帝,请求亲自去河北路灾区一趟。 最后陛下的决定是:着令皇太子暗中监察,掌尚方宝剑,有临时处置之权;准许皇太孙自请随行。 把河北路官员的奏疏放到东宫的那一刻,朱瞻基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景云宫内。 “此行危险重重,我实在担心你,所以才不准你跟着的。”朱瞻基说,手上处理公务的动作没停,他要赶在临走前把情报传递安排好,如今王忠不在,这项工作变得有些困难。 “你转过头去,别这样看我了,我不会答应你的。” 晴雯还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可我就是想跟你去,我想保护你嘛!我又不占地方,你把我塞到专放行李的那架马车上都行。” “不行。此程我与太子是轻装简行,带的护卫都是有定数的。你要是去了,遇到危险没人护你。” 晴雯往空中挥拳,比划着步法:“我不需要人护,你看,我武功很高的,说不定比那些护卫还强呢!” “出门在外,不是只要拳脚功夫好,就能万事大吉的。”朱瞻基温声道,“下次护卫多了再带你出去,好吗?” 晴雯最受不住他这样柔和的声线,点了点头:“好吧。” “乖。”朱瞻基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信函交给百商,吩咐道:“把任务发下去,这次还是一样的规矩——偷懒怠惰、延误事机者,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冰冷的意味让晴雯缩了缩脖子,但对上朱瞻基望过来的目光,她又什么都不怕了。 出发的时辰很快到来,朱瞻基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行囊,揉了下晴雯略显凌乱的发顶:“呆在宫里,等我回来。” - 朱太孙毫无后顾之忧地走了,而晴雯却远没有他想的那么“乖”。 在皇太孙离京的第二日,晴雯就从八仙坊拿了一包强效蒙汗药,撂倒了看守她的梳柳、梳香,从马场要来了踏墨,径直追着朱瞻基行进的方向去了。 ——骑在马上踏出帝都城门的时候,晴雯才惊觉,自己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没有办法,都是皇太孙惯出来的。她这么一想,也就不害怕了,只一心想要追上朱瞻基的行程。 晴雯单人轻骑应当比马车要快,但她到底走迟了一日,便是日夜兼程赶了两天一夜,也没有赶上朱瞻基与太子的人马。 到了第三日,带的点心、凉肉和一大壶清水消耗殆尽,她又饿又渴,就在沿途的石桥镇停了下来,准备补充干粮。 为了安全,她特意挑了官方的驿站。 然后就被药倒了。 那碟牛肉片味道怪怪的,但晴雯没多想,就以为是边远小镇用的下酒肉不新鲜而已。 她饿急了,将大半碟牛肉片一扫而光,直到眼前的桌椅似乎转起了圈,她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蒙汗药——她之前刚用这个药倒了梳柳和梳香,这报应来得这么快吗? “这明明是官家的驿站,你们怎么敢!”她拼力拍案而起,抽出身侧的佩刀指向店家,可是视野开始模糊不清,根本瞄准不了面前人的身影。 药效逐渐开始发挥,用不了多久,她就连拿刀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店家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根本没把挥刀的晴雯放在眼里,狞笑道: “官家?谁告诉你我们这里是官家?官家驿站在城西,据此三十里路,你若真是朝廷的人,应当手持舆图,怎会走错驿站?” “更何况,你要是官府之人,能认不出来门口的标识比官方的缺了一角吗?老子宰的就是你们这些图稳图安逸、还什么都不懂的肥羊!” 原来这家盗贼也是颇有设计的:石桥镇官方驿站在另一边,镇上官府管制又不严,他就在此处模仿着官府的标识建了个驿站。 若是正儿八经的官衙人士,自会拿着舆图找到正确的驿站; 其他想住官方驿站的人,若是能仔细辨认出此间驿站的标识不同,说明与官府关系很熟,也不适合下手; 唯独有些商户为了求安稳,不敢住街边的酒楼,对官方驿站抱有更大的信任,但又认不出此间标识的不同之处——人微言轻,身上还有银子,最适合打劫了。 听着店家胆大包天的讲述,晴雯手腕渐渐脱力,自知打不过人家,干脆亮明身份道:“我、我是今朝太孙妃,你若敢动我,皇太孙殿下不会饶了你的······” “呦,还是个女的?你说说你,女扮男装干什么,叫我捡到这么大一个惊喜!” 那店家咧开嘴嘿嘿笑着,搓着手就要上前来。此时晴雯再也拿不动刀,情急之下勉强把刀支在地上,刀刃对着自己喉咙,竭力叫道:“不许过来!” “姑娘这等姿色,是死是活于我而言着实无所谓的,哈哈!”那店家脚步却未曾停顿,眼见就要走到晴雯跟前,她心里一横,如玉的脖颈已经被划出一道细细的血丝—— “放箭!” 只听门口处一声厉喝,六只弩箭齐齐射向那强盗店家后背,刚才还神气活现的猥/琐男人顿时被射成刺猬,颓然倒在地上,什么都说不出来,喉间只时不时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鲜红的血从他背部喷出,温热的脏东西溅了晴雯一脸,她却仰着满是血污的脸笑起来。 ——是朱瞻基,她的长春来了。 后来许多年过去,晴雯还是忘不了石桥镇的这一幕。 她的眼睑被恶人的血染成了红色,天地间仿佛都变成一片赤红。满身风尘、却依旧锋芒难掩的皇太孙弯腰朝她伸出手,拨开尸体将她拉到怀里。 他的怀抱温暖又好闻,很快驱散了蒙汗药味和血腥气。听着他咚咚如擂鼓的心跳声,她的泪水终于漫出,使劲眨眨眼,世界就此恢复了颜色。 - “太孙妃还是没醒?” “回殿下,太孙妃是、是还没醒。但大夫说按照时间,她此刻应该醒、醒过来了的。”侍卫战战兢兢地说道。 原本皇太孙温润如玉的形象根深蒂固,他是不怕这位殿下的,可昨日他目睹了殿下杀红眼的恐怖模样后,回他的话就很难不发抖。 朱瞻基看他一眼,让他出去了。 “还准备装睡到什么时候?”他拉开帘子,露出了晴雯憋气憋得通红的脸,“起来,我不说第二遍。” 晴雯睁开眼睛,试图抱住他的手臂:“长春——” 朱瞻基的手往回一撤,晴雯抱了个空,她不敢细看他凝着寒霜的神色,又去抱他的腰:“长春我错了——你罚我吧。” 朱瞻基并不答话。 晴雯先前敢胆大包天地出城,也只是笃定了朱瞻基不会对她生气的缘故; 如今朱瞻基真的生起气来,她那点膨胀出来的胆气很快就消失了,他越是这样一言不发,她就越是没底。 “长春,你别这样,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 “你知不知道,若是我没赶到的话,你的下场是什么?”朱瞻基轻声打断她: “你知不知道,我在接到百商‘太孙妃出城’的消息之后,打乱了多少原本计划的部署?” “你知不知道,我沿着来时的路一路寻你,却怎么都找不见,还接到了两个疑似你的死讯——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你知道吗?” “你当然不知道,也不理解······”他闭着眼睛苦笑了一声,似乎说不下去,转过头就要出去:“你休息吧。”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14. 神兵天降英雄救美 免费阅读.[.aishu55.cc] 15. 太孙心软 “长春、殿下!” 朱瞻基转头离开的姿态过于决绝,晴雯生怕他真的不原谅自己,连忙试图拽住他的袖子。因为太过急切,加上刚醒来手上没劲,她没能抓住朱瞻基,反而把自己摔下了床,摔得眼前一黑。 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响,朱瞻基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他快步回来,半扶半抱让她躺回床上:“又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不想你走。” 晴雯小声说道: “长春殿下,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而是要讲出来吗?” “那、那你的那些考量,你有多担心我、多埋怨我,我不懂的那些事,你可以说给我听呀。我会明白的。” 朱瞻基顿了顿,他当时给晴雯说的这番话,是看在她过于怯懦的份上,怕她受了欺负不敢告诉自己。 如今却被她用来反将了他一军。 “长春殿下,真的,有什么话你就说吧。骂我也行,多难听我都受着,我应该的。”晴雯半靠在床沿,还死死拉着朱瞻基的手掌不放,显然生怕他转头又走: “我就怕你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着我,什么都不说然后转身离开的样子……你刚才要走,我还以为你要去给我写休书了。” 这话太离谱了,什么休不休书的,朱瞻基终于被她逼得开了口:“我没有要休你。” 晴雯大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那就好什么?我不会休你,但你若不好好养伤,回到京城后还带着这道疤,那你这太子妃还真未必当得下去。”朱瞻基吓唬她: “不信你看,从皇后娘娘到母妃,哪个正妃的脖颈上是有疤的?” 晴雯赶紧捂住脖子,那里已经被大夫缠上了一圈洁白的纱布:“我、我一定好好养伤!” 她之前听人说过,吃什么补什么,她以后顿顿都要吃红烧猪皮! 朱瞻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否则一定会笑出声来:“嗯。闲了给母妃写封信,她很担心你。” “母妃不是在咸阳宫吃斋念佛么……她也知道了?” “你闹出这么大一桩事,梳柳梳香为你跑遍了整个景云宫和东宫,母妃还能不知道?” 晴雯心虚地吸了吸鼻子:“是我对不起梳香她们,我对不起母妃,我、我这就写信,承认错误、将功补过!” “不要乱写。这样,我说一句,你写一句,一个字都不要差。” 朱瞻基替她拿出信纸,晴雯发现他这里的信纸与一般宣纸不同,墨水几乎不会晕染开来,在纸的背面还能写字。 “皇太子妃娘娘敬启,儿臣晴雯敬上……” 晴雯写着写着,发现朱瞻基完全把她这次的胡闹变成了他的责任,而且轻描淡写地略过了石桥镇的事。 “长春,这次明明是我做错了,蒙汗药是我亲手从八仙坊里拿出来的……为什么你要我写,我是你安排出城的?” 朱瞻基不答反问:“你还要不要做太孙妃了?” 那当然是要的。晴雯悟了,感动又自责地咬着笔端,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够报答他如此周到的思虑。 见她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呐呐半晌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朱瞻基闭了闭眼,再次意识到她年岁还小。 她还是个小姑娘,只是一心想要保护自己罢了,就算不懂事了一些,又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他心里最冷硬的那一块地方也软了下来,睁开眼敲了下她的额头,说道:“好了,写完信就好好躺着,恢复体力,再过半个时辰跟我启程。” 他的力道一点也不重,晴雯仰着脖子给他敲,恨不得抓着他的手腕再来一下: “跟你启程——那就是跟你一起去河北路?长春,你不把我送回京城,你不生我的气了?” “下不为例。”朱瞻基看着她重又亮起来的杏眸,有些不妙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一个小姑娘给拿捏了。 - 关于晴雯出城的真相,朱瞻基不仅瞒过了母妃,还毫不费力地瞒过了太子。 跟儿子一起出行数日后,他无论说什么,太子都是深信不疑。原因无他:朱瞻基在路上的每一个决策都是对的。 他说某某驿馆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有毒,硬是制止了垂涎欲滴的众人,命侍卫李谦把火腿炖乳鸽喂给抓来的耗子,那耗子没多久就当真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他说某城的县令是个正直的好官,一行人从此城辞别的时候就真的不用“自愿”缴纳过路费; 甚至他说深夜里全员警醒防备敌袭,当天晚上就真有暗杀的死士蜂拥而至。 那一晚,太子朱高炽躲在加固过的马车里,强装镇定地命令太孙率领侍卫与刺客拼斗。太孙手中的宝剑挥舞出简洁狠戾的杀招,反照着月光,透过车壁的缝隙照亮整个马车,也照亮了朱高炽怔愣的目光。 太孙的佩剑是御赐宝剑,名曰寒山,与唐朝那位诗僧同名,也取他那句“寂寂更无人”的雅意。 朱高炽以为这剑配在儿子身边就是个摆设,直到这晚,太孙手腕轻抖便要了周围七人的命,他才终于意识到儿子的剑法有多高超。 由于围上来的刺客没想到人都醒着,反而被朱瞻基打了个措手不及,没多久就被全歼了。趁着李谦指挥人挖坑埋尸的功夫,朱高炽忍不住走到儿子身边,近距离观察这把饮了血的寒山。 “记得在御驾亲征之前,连父皇也说你文教尚可,武艺却不佳。”朱高炽回忆道,有些担心:“莫非你在陛下面前也藏拙······这可是欺君啊!” 朱瞻基眉梢一挑,他向来稳重藏锋,但或许是因为今晚月色太好,照得他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潇洒: “父亲不必担心,儿臣并未欺君。儿臣之前的确不会武,还因此被北烈军围困过呢。” “在那次围困之后,儿臣知耻而后勇,这才请了几位营中的军头教导,真正用起了这把寒山剑。” 这时李谦叫人从溪边抬了水来,朱瞻基将寒山用水洗过,擦干净后收回鞘里,动作纯熟一气呵成。 哪个男人不尚武,朱高炽看着他这样也有点眼热:“如此说来,只用了短短一月,你的剑法就精进到这个地步了?我儿天赋尚可啊。” 他忍不住想,朱瞻基可是他生的,父子间血脉相连,那朱瞻基可以,他是不是也可以? 朱高炽期盼着儿子再跟他来一次心有灵犀,鼓励他也去学剑。朱瞻基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父亲过誉了,儿臣算不得有天赋。” “儿臣识得一个人,练习拳脚功夫不到一年,就可以冲入北烈敌阵,有如无人之境;骑马飞射,能以一当百,所向披靡······” 说着说着,脑海中那个两日不见的人影愈发清晰。朱瞻基抬眼向上看去,皓月当空,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位神勇无敌的小姑娘,是否在跟自己看着同一片月亮。 - 半途中,朱瞻基忽然把小太孙妃接到了队伍里,无疑是一种色令智昏、公私不分,朱高炽本来应该好好敲打他一番。 但此前朱瞻基做得实在太好,每一步都走得毫无差错,就像一架设定好的机器一般。现在的这点“失误”,反而为他增添了一点人情气,朱高炽对此喜闻乐见,也就没有过多求全责备。 如此自然万事大吉,朱瞻基领着晴雯赶上了队伍,加快行进速度,最终还是照着计划的时间到达了灾情最重的开州。 入目所见,就如河北路官员上书所言,庄稼作物大片大片地伏倒,茎杆从中间断裂,而田地旁边的土屋也多半被吹翻了屋顶,只在路边断断续续支起了几个棚子,以供暂时遮蔽。 朱棣迁都以后,河北路本由京师直接统辖,称为“北直隶”。但开州在北直隶的最南端,直辖多有不便,实际上还是由州领本辖。 上书请援的折子,就是由开州知州呈到大名府,再转交到朱棣案头的。 “这开州知州叫做徐梧,是个好名字。”朱高炽坐在马车里翻着知州的文书,感慨道,“风雨雹灾,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知州却能及时开仓放粮、稳住民心,没有造成大股流民逃窜,实属不易啊。” 朱瞻基也是这么想的,他还注意到了这位知州的年龄——周岁才三十岁,就做到了知州,可见此人中进士时有多年轻,在官场上爬得又有多快。 “徐梧在本地风评也很不错,应该是个会来事、能干事的。”他说,“只要朝廷运来的钱粮到位,他这次正常发挥,怎么也能再升一级,到大名府去。” 朱高炽点头道:“就看刘巡抚的了。” 朱棣派往此地恤民的官员正是北直隶巡抚刘潭,他还不知道朱高炽和朱瞻基尾随他来到了开州。 要是刘潭运输的钱粮能对得上数,那自然好;要是对不上,朱高炽可以拿着尚方宝剑就地将他处决了。 “希望他能把钱粮如数派发下去吧。”朱高炽看着马车外聚堆乞讨的灾民,叹了口气,“那可是朝廷东筹西措才凑齐的······若他连这个都敢吞,那真是死不足惜。” 他是仁德不假,但这份仁德一对上丧心病狂的贪污之人,可就荡然无存了。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15. 太孙心软 免费阅读.[.aishu55.cc] 16. 谁家的好大儿啊 此次河北路雹灾,朝廷下拨的赈灾款总数是十二万两。因为朱高炽监国时擅自减免了几次税收,眼下朱棣能拿出这十二万两已经算非常大方,给出了这笔赈灾款后,北伐的计划都得暂时推迟了。 在这十二万两中,分到开州的款项占比最多,由刘潭运送,数目应是八万两。 为了探查赈灾情况,朱高炽与朱瞻基兵分两路。太子直接去开州州府,对徐梧表明身份,取得他的信任; 而朱瞻基则带着晴雯在开州府城满城晃悠,把城内的红烧猪皮吃了个遍,才在黄昏时分挑了最豪华的一家客栈入住。 自从上次石桥镇事件后,晴雯不敢一个人呆在房里,朱瞻基就叫客栈老板在自己的卧房里又加了一张床。 眼见要入夜了,朱瞻基却目光炯炯,没有要歇息的模样。晴雯早就钻到床上盖起薄被,见他仍掌着灯,一边打哈欠一边问他:“怎么还不睡?” “在等消息。”朱瞻基回头看了她一眼,缓声道:“你先睡吧,我待会动静小些,吵不到你。” 这是两人第一次同房,她才不要抛下太孙殿下一个人入梦。晴雯努力睁大眼睛保持清醒:“长春在等什么消息?” “赈灾款的消息——底层商会能打听到的版本。” 不久就有太监进来送纸条,朱瞻基在晴雯面前打开,上边写着:二万两。 “二万两。”朱瞻基轻笑一声,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从八万到二万,这绝不是刘潭本人敢独吞的数目。这笔款项流经过的部门都脱不了干系,内阁、户部、工部,乃至应天府、开州府,从上到下应该都伸过手。 太子能立刻杀了刘潭,但他杀不完整个六部,也要不回来银子。而等皇爷爷雷霆暴怒,将内阁血洗到开州府,银子是能抄回来,但开州这边估计也该爆发流民了。 “那该怎么办?”晴雯很是焦急,“先用这二万两赈济灾民,然后再慢慢调取剩下的银子?” 传递消息的太监恭敬地站到一旁,朱瞻基已经开始磨墨,不知在给哪个属下写批复,闻言摇头道: “难民哪这么好打发?若想稳住他们一年,让他们活到明年秋收的时候,起码得要五万两。” 这时候的难民可不符合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刻板印象。 开州人人高马大,还因为遭了天灾脾气暴躁得很,要是让三五个壮汉去抢一碗稀粥,这些壮汉的拳头最后一定会落到施粥的人脸上。 “可是要到哪去弄这五万两?”晴雯开始发愁,她也清楚国库的情况,家里是真没这么多银子了。 朱瞻基写好批复,吹了吹信纸上瞬间风干的墨痕:“别担心,我这不是带了么。” - 与朱瞻基一样,太子这边也遇到了银子的问题。 知州徐梧果真是个会来事的,在看到太子的令牌之后,立刻就将刘潭的老底交了出来:“下官只收到了二万两。” 太子听完原地惊跳起来,拎着尚方宝剑就往刘潭的住处走。 然而推开门后,却发现刘潭已经悬梁自尽了——他听到了太子要查他的风声,自知在劫难逃,索性死得痛快点。 太子看着他披头散发的尸身,握着尚方宝剑的手都在发抖:“他遗书上说了什么,有没有说那六万两白银藏在哪儿了?” “没有。”徐梧生得高大英俊,此刻微微蹙眉,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刘潭的遗书,叹了口气:“他还说他只拿了一万两,剩下的都是大人物拿的,他不敢拦。” 太子觉得自己的哮喘都要犯了,是被气的:“孤一定要请父皇严查此事······那二万两,赈济灾民够用吗?” “恐怕不够。”徐梧如实以告,“下官预估此次赈灾至少需要五万两。” 太子险些背过气去。 徐梧咳嗽两下,继续说道:“但在下已经想到了筹钱的法子,正要在明日与人商议,太子殿下若是不嫌弃,可以拨冗前来一观。” 翌日,太子略作乔装打扮,跟在徐梧身后来到了一家酒楼里。 “城中的士绅富户已经自愿捐过款,凑了八千两出来,不能再向他们要了。”在酒桌落座等人时,徐梧跟太子低声解释道: “今日来赴约的都是附近的商户,他们出资帮我州筹齐五万两,日后三五年内在开州的商税便能少缴一些。” 也就是用他这个知州的信用来做贷款,太子听懂了,又问道:“那你这三五年内,都不升官了?” “此次刘巡抚出事,官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下官能保住这顶乌纱帽便是极好的了。”徐知州苦笑道。 “孤给你做担保,父皇不会迁怒你的。” 徐知州大为感动,忙双手抱拳对太子行礼。他一人在官场起伏倒无所谓,只是家中还有一个六岁的幼弟,生活稳定些总是好的。 两人交头接耳的间隙,姗姗来迟的商户们已经坐满了一桌子。徐知州正要起身,坐在他左手边的珠宝商人说道:“知州大人别急,人还没来齐呢。” “还有谁?”徐知州环视一圈,“附近几家知名的心善儒商不是都在这里了,没差人啊。” 那珠宝商人露出神秘的神色,叫徐知州附耳过去听,坐在后方的太子也被勾起好奇心,凑上去一只耳朵。 “有位贵客昨日来到开州,出手阔绰得很,一看就不是寻常俗人!而且听你们本地的商会所说,这位贵客来这里就是要撒钱的,带了好几万两白银入城呢。” “知州大人,这回可是天上最大的馅饼掉到咱们开州了,咱们开州人命不该绝呀!” 他吹得天花乱坠,徐梧反倒不相信了:“行商之人,哪里有纯粹撒钱的,这事听上去不太靠谱。再说了,我又没有邀请他来今日的聚会,为何你要等他出现?” “那位贵客说他会来呀。” 徐梧仍是不怎么买账,觉得那人八成是个骗子。那珠宝商人频频看向酒楼门口,忽然叫道:“来了来了,他来了!” 一桌的人都往门口处看去。只见那人俊眉朗目、面细如瓷,笑意盈盈地进了门,对酒楼小二垂首还礼,举手投足清疏爽朗,俨然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在场大多数人都为此人的贵气风度深深折服,只有太子瞪圆了眼睛:这这这,这不是他那好大儿么? 好大儿明明是皇太孙,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什么行商? 朱瞻基进门时也一眼就认出了老父亲,他嘴角仍挂着浅笑,心中却颇为尴尬: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徐梧居然会带太子来参加这次“招商会”。 “徐知州,久仰久仰。”虽然出现了太子这个变故,但戏台子已经建好,那这场戏就得走下去。朱瞻基的目光毫无异样地划过太子,落在徐梧身上: “听闻知州大人正在为赈灾款为难,草民不才,却有一计让大人不必费心什么商税,便可筹到巨款。大人可要听听?” 不要商税,这可就损害在场商人们的利益了。然而当徐梧看向桌上的客人们时,却发现他们没有丝毫不悦,显然已经与此人达成了一致。 徐梧心下暗惊:这贵客是何方神圣,看着年岁不大,竟能在一夜之间说服所有儒商? 他下意识看向太子,想要问他认不认识此人,却发现太子眼里的茫然比自己还多。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徐梧掩住讶异之色,喝了口茶问道。 朱瞻基瞟了眼太子:“草民唤做长春。草民的名字不重要,倒是这计策一定要说与大人——” “若大人准许我在此处开厂,我愿提供五万两纹银,用作以工代赈;并且承诺不压榨劳工、不耽误农时,让此州的百姓额外增加一份收入。” 徐梧问:“你要开什么厂?” “玻璃厂。” “纹银带来了吗?” “带了。就放在此家酒楼的库房内,知州大人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查看。” - 为这一刻,朱瞻基做了万全的准备。 事情的起因,是王忠传来消息说江南玻璃市场大有可为,即将达成的订单要比预估的多十几倍,八仙坊那点地方不够用了。 ——朱瞻基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庄稼尽毁、空出了大片土地的开州。 身为皇太孙,他没法直接去开州赈灾,但以太子的仁德之心,主动跑一趟应该没什么问题。 从京城出发之前,他就知道刘巡抚不可靠,自己找人分批押送银两抵达了开州; 这些人来到开州后就没走,在最短时间内摸清周边商会势力,传急信送回了他的手中······ 朱瞻基在路上就做好了部署,将开州当地的豪商们逐个拉拢,要不是晴雯打乱了计划,他还能做得更加从容不迫一些。 直到昨夜,晴雯才知道他下了这么大一盘棋,震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好一会儿才道: “你、你竟然在出发之前,就知道刘巡抚不能用?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陛下,让他换个人押送银两呢?”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16. 谁家的好大儿啊 免费阅读.[.aishu55.cc] 17. 《夫妻和鸣》 为什么不换个人? 朱瞻基淡淡道:“因为换个人也一样。” 他不相信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这一套官官相护的机制。 在这样的官场下,就算把刘巡抚换成一个清廉正直的马巡按,结果大概率会是马巡按被诬陷至死,最后运到开州的救命银还是二万两。 然而,朱瞻基不相信这套官制,却很乐意利用它;他利用了父亲的仁善、商会的义心、知州的爱民,没道理不能利用这贪婪的机制。 正是在这套机制作用下,徐知州接收不到足够的赈灾拨款,只能在走投无路之下接受了他的提议。 皆大欢喜。 - 朱瞻基跟徐知州的合作条款,具体到玻璃厂的选址、占地、合作商家,以及第一年要让给开州多少分润。 等到一切谈妥,已经是两日后了。 这两日,太子已经接受了好大儿在官方皇商之外又有自己私人产业的事实。自打出了京城之后,朱瞻基带给他的震惊太多,他几乎都来不及应激反应了。 “你那个什么八仙坊……瞒着我也就算了,可不敢瞒着陛下。”他叮嘱儿子道,“我也不想管你那些进项,只记着你身份特殊,切不可与民争利。” 朱瞻基应道:“儿臣之前已经跟皇爷爷说过此事了。” 所以关于儿子的秘密,陛下知道得比他这个亲爹还早? 是了,瞻基从小跟在父皇和母后身边长大,跟他们更亲近些也是正常。 太子抿了抿唇,心里五味陈杂,也没继续问下去,只道:“这边的事谈好了就动身回京吧,不然回去太晚,都赶不上腊八了。” 他想回宫,想看到孙才人那张温柔恬淡的俏脸……虽然孙氏有时候任性蠢笨了些,但在整个宫里,似乎只有她会全心全意地依赖他、需要他。 而不是像太孙这样,已经独当一面,甚至比他还厉害了。 “儿臣这就打点车马,预备回京。”朱瞻基说。其实他还想在开州多留几日,亲自选几个本地干事管理新厂,但父亲想要早日回去,他就只能拜托徐梧关照此事了。 接下来太子又变成了甩手掌柜,一切事务交由朱瞻基打理。 见他心情有些低落,朱瞻基还特意在回程的路上安排了几家有名的食肆,暗暗合着他平日的口味点菜,总算让太子脸上多云转晴。 - 朱瞻基一行紧赶慢赶,等马车驶进皇城之际,堪堪赶上太子心心念念的腊八节。 马车内,晴雯脖子上那道浅浅的血痕已经变淡消失,用新造的水银小镜也看不出来端倪,给她高兴坏了,挺着白皙纤细的脖颈跟朱瞻基炫耀: “长春,看!我脖子上没疤了,我可以继续做太孙妃了!” 朱瞻基细看她之前的伤处,果然一点疤痕没留下:“这段时间养得不错。” “不枉我吃了那么多猪皮,都快吃吐了。” 晴雯端着小水银镜,对着脖子左看右看,要不是马车顶上有盖,她真恨不得跳起来蹦哒两圈:“总算消了下去,之后我可再也不要吃猪皮了!” “原来你不喜欢吃猪皮吗?” “当然不喜欢,那东西腻腻的,谁会喜欢?不过为了继续做太孙妃,再腻我也忍了!” 朱瞻基这才明白她的逻辑,忍着笑转开视线,望向窗外。 “……其实我之前是吓唬你的,有疤也可以继续做太孙妃。” “啊?可是那女训书里不都写着,母仪天下须得做到玉体无缺吗?”晴雯傻眼了。 “真的。”小姑娘太好骗了,朱瞻基没法忍心继续骗她: “皇祖母当年是跟皇爷爷一起戎马沙场的,身上怎么可能毫无疤痕?只是没有留在显眼的位置而已。” “虽然如此,当今皇后娘娘也是实打实的母仪天下,可见那书里写的半点不对,趁早撇开别看了吧。” 晴雯记住了,以后梳柳梳香再叫她看这种书,她就可以把皇太孙的话搬出来——“夫为妻纲”嘛,皇太孙不让她看的书,她当然不能看啦。 马车在内城墙根处停下,又换成肩舆,太子和朱瞻基先去跟皇帝复命,而晴雯需要去东宫拜见太子妃。 梳柳和梳香是跟着晴雯的肩與一起到的,朱瞻基看着她们陪晴雯的轿子走远,这才收回目光,与太子一起往乾清宫行去。 “夫妻和鸣是很好,但到底还没正式成婚呢,你还是收敛些分寸罢。” 太子说,他见朱瞻基对晴雯如此在意,正犹如自己对孙才人的情谊,又觉得他们父子二人还是挺连心的,便多嘴了一句。 继钱东流之后,朱瞻基又一次被误会了。他只是单纯担忧小姑娘被梳柳她们责怪而已,并不是男女之情意味的依依不舍——但太子不会理解的,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并不多做解释。 “年轻人就是脸皮薄。”太子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罢了,之前看你在开州运筹帷幄,连孤都算计了进去,还以为你长大了呢。如今看来,你不过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啊!” 就在朱瞻基快忍不下去的时候,乾清宫终于到了。 朱棣一手撑着御案,一手端着碗腊八粥,似乎正低头看着某地的舆图,听见通报声后才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盯住行礼的太子和太孙。 “父皇容禀,刘巡抚贪赃枉法,儿臣欲拿剑斩他,却叫他抢先一步自缢了……” 早在太子和太孙回京之前,朱棣就收到了十几只折子,详细奏明了此事。但事关朝臣生死,太子总是要当面讲清楚的。 在听到刘巡抚那句“自有人拿的更多,微臣不敢阻拦”的遗言时,朱棣额头上青筋暴起,腊八粥碗从手上甩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响,摔得四分五裂。 红糖大米和桂圆果子的甜香蔓延满屋,丝丝的热气从朱棣脚下升腾起来,屋内的气氛却冷得像冰,让屋外候着的老太监都不敢进来打扫。 “皇爷爷,以刘巡抚的官位,往上查起来也不是很麻烦。”朱瞻基见太子抿着唇不说话,只好自己开口: “将此事明面上交给都察院,再派锦衣卫和东厂协同查案,最后三方会审,这正是一个清扫往年积弊的机会啊。” 朱棣眼底血色一闪而逝:“查,自然要查。朕倒是要看看,这些人把朕的银子都用到哪里去了!” 朱瞻基大着胆子看了眼御案,发现皇爷爷正在看的舆图是漠北一带,心道难怪这么生气呢,这些人贪的都是皇爷爷的军费啊。 朱棣大手一挥,让太子和朱瞻基先出去了,又传内阁杨士奇觐见。 在乾清宫外,朱瞻基跟在太子身后与杨士奇打了个照面,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接替了解缙首辅之位的大臣。 此人步子迈得极小,对引路宫人的姿态也低,官服之下的衣衫朴素,咋一看没什么首辅的气势。 他那双眼睛里平静无波,似乎对上任何人都是不咸不淡,不会引人注意,倒是一副让人信赖的面相。 据说这位杨士奇不是太子党,也不是汉王党,只是个比耿通圆滑得多的纯臣。但朱瞻基观察他此刻看着太子的眼神,几乎能断定他内心还是偏向太子的。 说来也是吊诡,太子体胖心宽,不讨皇帝亲爹喜欢,朝中的文臣却一个比一个爱他。 朱瞻基想着想着,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杨士奇低调谨慎的背影。 外人都认为他是纯臣,说明此人还是比解缙聪明一点。但愿他能继续聪明下去,别那么快暴露身份、被汉王的人扳倒,又剩太子孤家寡人一个。 乾清宫内。 朱棣还不知道自家太孙已经将杨士奇认作了太子党,杨士奇不偏不倚的声名远播,他觉得在立储上还是可以参考此人的意见。 “漠北刚被打过一次,又不安分了,朕想年前再去北伐一次。”他给杨士奇赐了座,指着舆图道,“汉王想跟着朕一起北伐,你觉得他可以去吗?” 杨士奇推辞几句后,才说出自己的意见:“汉王殿下能征善战,若跟去北伐将会是陛下的一大助力。” “嗯,汉王这小子打仗确实可以。”见他对汉王并无文臣固有的成见,朱棣更加满意,又开门见山道: “听说太子在监国时肆意妄为,发布政令我行我素,不听大臣们的意见,枉为东宫之位?太子监国时你正在朝,实际情况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说此言非虚,那太子完了; 如果说此言与实际情况大相径庭,太子与朝臣打成一片、其乐融融,那太子公然结党,也完了。 杨士奇藏在袖子里的手忽地攥紧。 这次他没再推辞,缓缓开口。 - 回到景云宫,朱瞻基与晴雯一起去青木居用晚膳。 “传说腊八粥是开国太祖发明的,是真的吗?”晴雯亲手淘洗着大米,对此有些好奇。没想到太祖那样冷肃的人物,也能做出这么甜糊糊的东西。 朱瞻基在给红枣去核的空档想了想,“不知道,没听皇爷爷说过。” “我觉得应该是真的。”晴雯笑嘻嘻地说道,“你看你备粥的样子这么熟练,说不定就是跟太祖他老人家一脉相承的嘛。” 这小丫头说话真是越来越毫无顾忌了。朱瞻基拿她没办法,湿淋淋的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尖:“好啊,编排太祖是吧,等会罚你把他发明的腊八粥喝上三大碗。”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17. 《夫妻和鸣》 免费阅读.[.aishu55.cc] 即将成婚 腊八节一晃而过,朱瞻基再去旁听朝会时,惊讶地发现老爹的太子之位似乎稳固了下来。 朱棣不再找茬斥责太子,甚至提醒了太子一句,让他多去文华殿议政,不要成天窝在东宫里。 这话听起来还是在嫌弃太子,但跟以前朱棣对太子的言论比起来,简直算是温情脉脉了。 东宫属官自然十分高兴,他们觉得是太子开州的事情办得漂亮,终于让皇帝看到了太子的能力。 朱瞻基却不这么想。 皇爷爷针对太子的原因根本就不是能力,而是野心;他觉得太子跟自己有一样的野心,在皇位还没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想坐上去。 这种怀疑是对人心的怀疑,可不是能力强就能解决的,以前太子以仁监国水平不低,也没见朱棣少骂过他两句。 朱瞻基的这个疑惑没有持续多久,汉王的反应就给了他答案—— 一夜之间,朱高煦在朝中的党羽和拥趸忽然开始对杨士奇群起而攻之,各种脏水都往他头上泼,甚至说是他贪污了开州的赈济银,栽赃手段跟对付解缙时一模一样。 朱瞻基立刻就想到了腊八那日跟杨士奇在乾清宫外的擦肩而过。 看来那次朱棣对杨士奇的单独问询,才是朱棣态度最终转变的根源。 这日下了早朝,百商也及时给他带来了从汉王处得到的消息(他虽没有再盯梢汉王,但汉王自己要招募嘴巴不严的党羽,那谁也拦不住)。 “什么叫忠臣,这才叫忠臣。”他看完后下意识要把纸条烧掉,但晴雯恰好凑过来要看,他便递给了她: “杨首辅对太子可真没得说,以他的心机是能在皇爷爷面前明哲保身一辈子的,但见太子一有危险,纯臣的面具马上就戴不住了……哼,我就知道,他才是最大的太子党。” 晴雯读着那纸条的内容,大意就是皇帝问杨士奇太子监国怎样,杨士奇回答说:太子既礼贤下士又不结党营私,因此才得罪了一些小人,到处传播太子的坏话。 “这话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呀。”光从纸条上,晴雯可读不出来这人是太子党,她觉得这人说得挺中肯的。 朱瞻基叹道:“他若是纯臣,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为了避免麻烦应该回答‘不知道’。” “自耿通以后,几乎没有朝臣愿意为太子长篇大论地辩驳。杨首辅不仅辩驳了,而且明言说太子坏话的人是小人,他不招汉王的恨就怪了。” 汉王估计也被杨士奇前期的伪装给骗过去了,以为他不偏向太子,所以才会被他的出手给干懵了。 现在他对杨士奇的构陷有多离谱,就说明他有多恼羞成怒、狗急跳墙。 “你是说,汉王已经开始攻击这位首辅了?”晴雯面露厌恶,“那这位杨首辅不会也要落到解缙那样的下场吧?” “暂时不会,他比解缙谨慎得多了,汉王抓不到他的纰漏。” 汉王能轻而易举地干掉解缙,是因为解缙本身也有点恃才傲物,朱棣早就不喜欢他了; 但这位杨士奇可是历经宦海浮沉的老狐狸,在朱棣那的印象分比汉王还高,若两者硬碰硬,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呢。 - 永乐九年的腊月二十三,是太子朱高炽度过最舒心的一个灶王节。 首先,在杨士奇的力保之下,他的太子之位终于稍微稳固了些; 其次,看他不顺眼的父皇又拍拍屁股打仗去了,还带走了说话老是阴阳怪气的二弟; 最后,孙才人被太医诊出有孕了,脉象稳固,八成还是个大胖小子。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当然,太子在开心之余,也没有忘记此番最大的功臣。 灶王节这一日,他借着祭天的机会召见了杨士奇,大方地拍出一纸地契。 他看着杨士奇的双眼,亲切地道:“听闻杨首辅住在京城最边远的地方,每日清晨都要千里迢迢赶马车上朝,十分费时。这套宅院就在内城脚下,你收下吧,以后上朝也方便些。” 杨士奇没收,也没有跟太子执手相看泪眼、回顾昨日展望明朝,更没有顺势揽功。 “微臣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他几乎有些敷衍地拒绝了太子,而后匆匆出了宫,没有在东宫久留。 这日晴雯和朱瞻基正好也在东宫祭灶王神,听说了杨士奇匆匆拜别的消息,有些不解: “长春,你不是说杨首辅是太子党吗?那他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跟太子打好关系呢?” 说实话,朱瞻基也有些不解。 按照杨士奇的智商,不可能在跟汉王撕破脸后,还试图表面疏远太子、伪装自己是纯臣。汉王是傻,但汉王打过仗,懂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道理。 杨士奇那双周围生着细纹的、古井无波的眼睛出现在朱瞻基脑海。 他试图把自己想象成杨士奇,谨小慎微、从不做无意义之事的杨士奇,然后他打了个冷颤。 “因为陛下。”他想明白了,“陛下认为他是纯臣,他就得做纯臣,这是做给陛下看的。” 晴雯哦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就见太子妃朝这边走过来,立刻闭上了嘴。 ——读过女训之后,她就知道了自己与长春谈论的这些都是国事,都算干政的。 要是叫太子妃知道了她天天都在干政,那她这个太孙妃就只能等下辈子再做了。 “小丫头说什么呢,还不敢叫我听见?”太子妃嗔了她一句,以为他们在说私事,也没在意,转而说道:“太子定下了你们的婚期,就在除夕那天。” 晴雯对此没意见,按照礼法她成亲前都不可以跟朱瞻基同住的,成亲后就能名正言顺住在他寝殿了,她恨不得早早跟他成亲才好。 朱瞻基却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他知道,在这个年代订亲是一回事,正儿八经成亲又是另一回事:订亲之后可以慢慢培养感情,可一旦成亲,长辈们就会开始催孩子了。 让晴雯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被催生,他的道德良心着实受不住。 他眉峰微微聚拢,转头望向拍板的太子,却看见父亲对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好像是在邀功一般。 “我知道你急着跟晴丫头成婚,这不就成全你了。”太子见他走近,压低了声音说道: “本来嘛,我还怕你过早沉溺温柔乡,想推一推婚期。但看孙才人身子有孕了,我才想起来,你也是年纪该开枝散叶了……” 朱瞻基无言以对。 他今年才十六岁,但当年太子的确是在十七岁就生出了他,年龄并不能算作反驳的理由。 而若是说晴雯身子骨弱,无法过早生育,那自己后院说不定要塞进来十个八个良妾——想想就头疼,晴雯一个小姑娘就够他应付的了。 那么,只剩下一个理由了。 朱瞻基冷冷地想道。 - 除夕当日,不仅是朱瞻基的婚期,还是汉王朱高煦的诞辰。 汉王本人虽然跟着皇帝打仗去了,但他府上的管家却挨个登门拜访了太子、太孙以及赵王,含义很明显:人虽然不在,礼不能不收。 其中,由于朱瞻基本人要成亲了,送出的诞辰礼也要讨个好彩头,于是管家在景云宫收到了最重的礼——整整一盆红宝石和血玉,四个人抬都抬不动,得用马车来拉。 汉王管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太孙殿下于汉王是小辈,我们怎好收这么重的礼?” 他的脸皮厚度显然没有学到自家主人的精髓,更是远远及不上朱瞻基半分。 “汉王殿下随皇爷爷出征,也是为我大明守国门,值得敬佩;再说了,以他多年来对父亲和我的照顾,这些礼他受得起。”朱瞻基大义凛然道。 ——这些宝石其实是他给晴雯做纳征之礼剩的边角料。 除了天家给晴雯送的那一份之外,朱瞻基仗着手里有八仙坊,又额外给她做了一份纳征礼。 不同于天家送出的、每一朵珠花都有讲究的凤冠,朱瞻基给晴雯送的手镯、耳环等都是她亲自挑选的,甚至用的是匠人现场画出的图纸。 因为是临时设计,废掉的宝石材料特别多,一个血玉手镯就磨废了十几块玉料,当时可把晴雯心疼惨了。 当时朱瞻基看着满地的废弃珍宝,却没什么反应,晴雯还以为他豪掷千金惯了,所以才不心疼这些边边角角。 谁知道他原来早就在这儿等着汉王呢? 汉王管家和朱瞻基拉扯了几回,终于没有推脱掉这份礼物,放下面子,命人把马车拉进景云宫。 家丁们把那箱宝石费劲地拉到马车里,管家还赞赏且惊叹地回眸,看了朱瞻基一眼,仿佛他是一个多么大方的财神爷。 知道内情的晴雯在朱瞻基身后竭力稳住表情,控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姑奶奶,可别忙着笑了。”大婚这天,梳柳和梳香比她还要操心,“暮宫正就在门外,太孙妃娘娘准备好之后,就可以随她往咸阳宫去了。” 由于晴雯无父无母,太子妃张氏就腾出了咸阳宫作为迎亲之地。礼部的人原本见不得这些,但之前的纳征之礼也是太子代替皇帝来做的、成亲前一日朱瞻基还在跟晴雯时时见面······ 不规矩之处多了,他们也就懒得追究了。 晴雯有点紧张地站起身来,望着朱瞻基道:“那、那我走了?” 语调微颤,还是像只受惊的小鸟儿似的。 “嗯,我会快些去接你的。”朱瞻基也站起来给她顺毛,“暮春宫正是母妃身边的老人了,对什么规矩都很熟,你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问她。”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即将成婚 免费阅读.[.aishu55.cc] 震惊,新婚夜太孙殿下竟然…… 咸阳宫那边忙着给晴雯热水开面、一遍又一遍地梳头,确保她长长的青丝顺滑无比、没有一处打结,因为这象征着她和朱瞻基之后的生活顺利无虞。 而朱瞻基这边则由太子领着去了奉先殿祭祖,按太子的说法,他需要给祖宗们禀告自己要娶妻了,顺便求他们保佑自己开枝散叶。 朱瞻基跟在太子身后跪下,面容虔诚地合十双手,心中默念着跟父亲截然不同的祷告: “朱家先祖若真是有灵,就请保佑我晚些开枝散叶,而且不会被塞女子到后院。” “少生优生、幸福一生,我只要一儿一女足矣。多谢先祖,重孙儿在此叩首了!” 祭祖完毕,朱瞻基向太子行过礼后,带着长长的礼单前去迎亲。晴雯在暮宫正的安排下穿戴好了凤冠霞帔,随朱瞻基的指引上了喜轿。 景云宫已经被礼部的人布置完毕,挂上了红绸、红带,地板也到处铺满喜气洋溢的红毯,踩在上边松软无比,如坠云端。 晴雯害怕下一刻就会跌倒,紧紧地抓着朱瞻基牵她的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一直到二人抵达充作洞房的太孙寝殿,晴雯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要做什么?是合卺酒么?”她小声发问,刚才暮春宫正跟她说了一遍来着,但她光顾着害怕被细丝绞面了,没注意听。 朱瞻基给她拿来礼服:“还没到那一步呢,要先换好衣裳去奉先殿祭祖。” 刚才是太子领着他去祭祖,现在是他领着晴雯去,相当于让太孙妃正式拜见一下老祖宗。 “去见开国太祖?!我、我好像编排过他腊八粥的事,他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晴雯想,听说开国太祖是位说一不二的狠人,恰巧又好像不怎么喜欢皇帝。 可她是当今皇帝定下的太孙妃,若是太祖看她不顺眼,会不会降下神谕,不许太孙继续与她成亲了? 为了安她的心,朱瞻基只有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碍事的,太祖最是平易近人了,你一定能讨他喜欢。” “真的吗?” “真的,我都问过他了。”朱瞻基决定把唯物主义暂时抛到脑后,“方才我跟父亲去奉先殿,上香的时候问了太祖喜不喜欢你,然后耳边就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晴雯欢喜道:“是太祖的声音?太祖显灵了!” “是啊,太祖显灵,告诉我他很中意你。”朱瞻基一边换上冕服一边说道。 他的祭祖服饰类似皇爷爷的,只不过把龙纹换成了云纹,晴雯换上的礼服和他身上的花纹一样,颜色稍浅一些,倒是更显年轻了。 “太祖真这么说?”晴雯手忙脚乱地丢掉之前的喜服,套上礼服,“那咱们要快点去祭祖,可不能叫长辈等烦了。” 礼服的系带和扣子设计得比较繁琐,她越紧张越系不上。朱瞻基轻轻拍掉她乱系的手,自己替她把系扣挨个弄好,又抻了抻领子,消掉她礼服上的褶皱。 “好了。”他说道,“等去了奉先殿,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没什么难的,不要害怕。” 晴雯支着胳膊看着他,愣愣地点了下头。 - 有朱瞻基在背后兜底,一切流程都非常顺利,直到深夜正式洞房的时候。 他帮晴雯掀开喜被,顺手扫清了上边放着的红枣花生,晴雯想拦住他,却慢了一步:“长春!这些东西是保佑你子嗣繁荣的,最好放在床上,拿走容易不吉利。” “你还知道这个?”朱瞻基笑了笑,却也没说自己信不信这些,“没事的,明日一早还要去东宫拜见父亲母妃,早点歇息吧。” 晴雯记得母妃叮嘱过,新婚夜好像还要做点别的事来着,但朱瞻基说的好像确实很有道理,而且她忙了一天,确实很困了。 说来有点奇妙,在暮春宫正和太子妃娘娘的耳提面命下,晴雯对大婚之夜本来有着很紧张很刺激的想象。 但是等她跟朱瞻基真的走到这一步,却发现新婚的夜晚也是很平淡的一晚。 洗漱完后,她拆掉复杂的发髻,窝进八仙坊特制的绵软枕头里,眼睛几乎立刻就睁不开了。 睡眼朦胧间,她看见朱瞻基吹熄了床边的灯,躺在了外沿。她想叫他睡在里边,自己好伺候他起夜,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含糊得很:“长春,碎里面……” 长春大概以为她在说梦话,有点好笑地替她盖好被子,答道: “嗯,睡吧。晚安。” 虽然不知道晚安是什么意思,但如此静谧的夜晚、熟悉的寝殿、还有身边的长春——这些让晴雯的安全感成倍增加,困意也成倍加重。 意识昏昏沉沉,满脑子只有长春刚才给她掖被角的轻柔动作,以及对她露出的那个温和笑意。 长春经常这样怜爱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只受尽了风雨折磨、所以时刻都需要保护的可怜幼崽。 她才不要做幼崽。她要快快长大,然后举起剑护在长春殿下身边,做他最好最好的太孙妃…… 晴雯想着想着,不知想到哪里时一溜儿滑进了梦乡。 一觉到天亮。 敲门声才响了三下,晴雯就从床上一蹦而起,梳柳梳香进来后看到她精神满满的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 再去看太孙殿下……太孙殿下倒像是比平时消沉了些的模样。奇怪,这两人怎么跟常人反过来了似的? 梳香梳柳先伺候晴雯洗漱,祥子稍后进来,见到朱瞻基眉宇间的郁气,也是心凉了半截。 按照朱瞻基的吩咐,他返回去换掉了盆里的热水,打来了比平日稍冷一些的水,在朱瞻基洗脸的时候忍不住忐忑问道:“殿下,您这是、是怎么了?” 做戏做全套,细节决定成败;若是连近身太监都骗不过去,之后还怎么骗母妃、太子乃至皇爷爷? 朱瞻基心理建设完毕,泼了把冷水到脸上,淡定地念出台词。 “……昨晚,我发现我不能人道。” - 祥子想一头撞死。 太孙殿下这么好的人,怎么偏偏就出了这种问题,老天爷怎么会开这样的玩笑?! 他满含热泪地看着太孙殿下清水洗过的俊脸,一时间都忘了动作:这明明是一张年轻气盛、如玉如琢的脸,怎么看都不气虚啊! 朱瞻基没想到祥子的反应能这么大,那小太监几乎是呆立在了原地,怔怔地凝视着自己的脸,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连巾帕都忘了递过来。 “帕子给我。”他开口道,“你先下去吧,此事不要告诉母妃,待我亲自跟她说。” 祥子连连点头,然而出去的时候没收拾好表情,梳柳梳香一见到他的眼神就心知大事不妙,火速传信给了太子妃。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晴雯用完几块素点心,与朱瞻基携手来到东宫请安。 她毕恭毕敬地给太子妃和太子上茶,两人的目光却一致忽略了她,径直往朱瞻基脸上看去。 朱瞻基的脸被他自己用冷水泡了一早上,比起平日里泛着青白之色,他本人演技也不差,眼底那一丝倦怠格外明显。 完了!太子妃和太子看清了他的面色之后,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太子被打击得偏过头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子妃本想细问昨夜到底怎么回事,但看晴雯举止如常,说明问题必不在这丫头身上。 那就不用问了,肯定是朱瞻基自己的毛病呀! 她草草给晴雯赏了礼,又在两人告辞之前招手把朱瞻基留了下来。 “瞻基,你不用瞒着母妃,母妃都知道了。”她勉强挤出一点笑意来,安慰儿子道: “你也别太急,回头请盛太医看看,盛太医妙手回春,没什么医不好的。” 到底她是母妃,于此一道上不好说得太多,安慰了几句后就走到正殿后头去,把空间留给朱瞻基与太子二人。 看着她萧索的背影,朱瞻基也只能在心里默念对不住。 太子定定地看着儿子。 朱瞻基垂着头,没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我儿命苦啊!”太子忽然用拳头捶起了大腿,“你、你从小就殚精竭虑,为了我和你母妃操碎了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该让你这么操劳!” 太子这样心痛,朱瞻基也不是毫无触动,这个父亲或许有些地方对不起母妃,但却从来对得起他这个儿子。 但他制定的这个计划已经成了一半,必须要推行下去,才不会前功尽弃。 他试图让太子冷静一点,太子在情绪稍微平复后,又反过来安慰起了他: “没事的,我儿还年轻……等你到弱冠之年,说不定什么都不用做,该好的他、他自己就好了。” “我儿千万不要因此郁结于心,或是给晴丫头找气受。” “也别想着多娶几个美人,你这种情况,娶多少个都不顶用,还会让你白白跟晴丫头离了心。” 朱瞻基扶着他的手点点头。 太子怕他只是听听就过,不惜搬出自己的例子: “当初我纳其他女子,也是在你母妃怀了你之后纳的。事出有因,也合乎礼法,你母妃才找不到理由反对。” “看你那晴丫头气性要大多了,你若是不听我的话,擅自作主扩充后院,小心她闹得你家宅不宁!”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震惊,新婚夜太孙殿下竟然…… 免费阅读.[.aishu55.cc] 凶恶悍妇原形毕露 太子说着说着,逐渐有些偏题:“······你贵为太孙,日后想要什么女子没有?等时机恰当了,想纳成百上千都没有问题,只是不可在正妃有孕前动心思。” 他真的设身处地在为儿子着想,甚至也在为晴雯着想,在这个时代算是很不错的父亲与公爹了。 朱瞻基却再也听不下去,抬手告辞。 - 皇太孙的新婚之日也是正旦,按照惯例,皇帝要在奉天殿主持大朝会。 朱棣去漠北揍北烈蛮子去了,由太子朱高炽暂代父职接受大臣们的朝拜。虽然太子因为儿子的事而心情低落,但好在金鸾皇座够高,底下的大臣们瞧不清他的神情。 朝会结束之际,一个消息传来,让太子的心情更加低落:解缙不幸在诏狱染上重病,性命垂危,锦衣卫的原话是“恐活不过这个新春”。 景云宫的消息不比前朝慢,晴雯也得知了解缙的事,甚至她知道的内情还更多一些——解缙染的是风寒,纯粹因为在诏狱内饥寒交迫而患上的病。 外面已经落了层雪,晴雯看着景云宫白茫茫的雪景,想到一个编出《永乐大典》的大才子即将在这个冬日被冻死,一股打抱不平的侠骨豪情油然而生。 “拿床棉被来!”她朝梳柳说道,后者虽不明所以,但立刻听话地放下了给花瓶擦灰的布巾子,准备进后殿拿棉被。 朱瞻基知道她想做什么,在她转向自己之前抢先开口:“不行。” “为什么不行?”晴雯不理解,“那可是解缙,一个人主持编纂了整部《永乐大典》的奇才,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狱里吗?” 这时梳柳正巧抱着棉被出来,朱瞻基冲她摇了摇头:“先放回去吧。” “为什么啊?”晴雯急了,凑到他面前摇着他的袖子问。 朱瞻基带她走到窗边,确认墙里墙外都没有太监服饰的人,这才说道:“你还记得杨首辅吗?” “就是那个继任解缙首辅之位的大臣,可他跟此事有什么关系?” “灶王节那日,太子要赐他住宅,他却严词拒绝了,你记不记得?”朱瞻基提醒她,“他是做给皇爷爷看的,可皇爷爷那时已经北巡去了,如何能清楚他的动向,如何能看到他这番拒绝?” 杨士奇不收太子宅邸,绝不是在故作孤高姿态;他两袖清风,但从不迂腐。唯一的解释,是这座宅子对他而言弊大于利。 从前朱瞻基以为自己够了解皇爷爷了,但那日杨士奇的谨慎姿态,又给他上了一课—— “皇爷爷是去北巡了不假,但锦衣卫还在,东厂还在,他的眼睛就还在。” “在这座皇城里,任何人、任何事都逃脱不了皇爷爷的视线。今日你去诏狱给解缙送棉被,明日皇爷爷就能知道你哪只脚进的诏狱大门。” 晴雯倏地从窗边挪开身子,仿佛被窗外大雪的寒意刺到了似的。 “也不用这么害怕。”朱瞻基叹了口气,“皇爷爷性格如此,疑心总是比别人重些,只要你不生事,皇爷爷还是很喜欢你的。” “……给一个濒死的人一床棉被,就算生事了吗?” 朱瞻基沉默良久,也给不出答案,只道:“总之记住,万万不可多事。” “知道了!我不去诏狱就是了。” 晴雯忍不住瞪他一眼,气鼓鼓地回房取刀,似乎要狠狠练一场来发泄心火。 朱瞻基跟在她身后,好心充当陪练,寒山剑四两拨千斤地挑起她厚重的刀背,在刀锋反伤到她肩膀的前一刻堪堪止住。 “你剑法这么好?之前怎么不陪我练!” 晴雯脱口而出,没注意到边上擦花瓶的梳柳瞪大了眼睛——太孙妃怎么敢跟太孙这么说话的? “皇爷爷北巡快回来了,有些事你该忘就忘,面圣时不要露出端倪。”朱瞻基风马牛不相及地在她耳边回答道。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离得不算近,但晴雯就是觉得对着他的那只左耳痒痒的。她愣神片刻,才听清朱瞻基说了什么。 她刚才不分青红皂白就迁怒长春,朝他撒气,他却还在为自己着想…… 晴雯坠着琉璃耳环的葱白双耳一点点变红,在长春关切的眼神里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她想再说一句“多谢”,手上却因心乱而没拿稳刀,重刀刀背砸在大殿光滑的地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恰好掩住了她的谢意。 - 正旦晚上,明宫内城到处挂起彩灯。 自从朱瞻基制出了更亮的灯芯后,八仙坊的匠人在他的基础上又作改良,捣鼓出了一种可以长明十五日的材料。 如今明宫上下所挂的正是这种长明灯,为了吉祥寓意,灯火日夜不灭,将会一直通明到正月十五。 为了预防失火,朱瞻基向父亲请令旨,将彩灯附近的护卫数目增加了一倍。 “长春真是心细。”晴雯抓紧时机夸他,“往年这个时候宫里都会走水,我也去给人帮忙挑过水,不过幸好今年有你在,宫里不会遭灾了。” 朱瞻基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往年我也在宫里,也增派过看守的人数,该走水的还是走水了。” 只不过没有他的话,那些走水绝不会在一刻钟就被发现,继而被扑灭而已。 晴雯一时语塞。 “你若想跟我说什么,直接说就行,不必特意找借口恭维我。” 心思被他一眼看穿,晴雯更不好意思了,但也不敢再次兜圈子找话题,仰着头直视他双眼道: “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方才我只想着去诏狱救人,却忘了考虑陛下,你提醒我,我还觉得你管得多,朝你撒气……” “放在以前,殿下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会有半点异议的。” “现在、现在我却变成了这样,动不动就控制不住发脾气——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说到最后,晴雯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在她的设想里,成亲以后她会对太孙殿下百依百顺,做一个贤良淑德、文武兼备的完美正妻。 可事实是,她这么快就变成了一个凶恶悍妇…… 没有男子会喜欢悍妇的,她再不做检讨的话,太孙殿下很快就会另取新欢了。 她会变得跟太子妃一样惨,或者更惨,说不定还会被打入冷宫…… “你说什么?”朱瞻基好似没听明白她最后一句话。 晴雯抬起杏眼,无辜地重复道:“我说,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竟然不知道,我以为你自己清楚呢。”朱瞻基笑道,看起来并不是要生气的模样。 ——可晴雯知道,皇太孙内心发怒时那张俊脸也会是笑眯眯的,于是更加心惊胆战了。 “你控制不住脾气冲我发火,无非是恃宠而骄罢了。”朱瞻基接着说道,敲了下她的鼻尖,“怎么,你连这都想不明白?” 晴雯傻乎乎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控制不住脾气,以后就别控制了,反正是我宠出来的,我该受着。”朱瞻基告诉她。 他是真心的。 正如他之前从不劝母妃对太子服软,现在他也希望晴雯不要压抑着自己的脾性。 他并不需要一个处处委曲求全、对他刻意逢迎的太孙妃。他还不是那等软弱无力的丈夫,需要从自己的妻子身上找到掌控感。 “我是你的夫君,你我夫妻一体。在我面前,你本来就该哭就哭,该笑就笑,该生气就生气。” 最后他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道。 “晴雯,你没有错,不需要改。” - 明宫内,年节的主食与民间一样,都是饺子。过年十几顿饭都有饺子,水饺、蒸饺、煎饺等不一而足。 但即使馅料和蘸水被御厨们做出了花,龙肝凤髓的饺子依旧还是皮包馅。晴雯早就吃烦了,偷偷在青木居自己炒了几个菜加餐,只把那几盘饺子当个摆设。 好容易盼到了元宵这日,主食能换成甜丝丝的芝麻元宵了,晴雯一大早就去厨房看管备菜,中午才被朱瞻基揪出来。 “晚上父亲要暂代皇爷爷赐宴群臣,并在鳌山赏灯,与民同乐。你去不去?” 晴雯听朱瞻基这意思,反倒是他自己不去似的,不由多问了一嘴:“这种宴会,你作为太孙殿下不需要出席吗?” “这种宫宴就跟朝会一样,我去旁听凑个人头也可以,不去也无可指摘。” 朱瞻基说,他现在是皇太孙,身份可大可小,就是这么占便宜。“我今夜还有别的事,就不去凑热闹了。” “你不去宫宴,要去哪里?”晴雯问道,她有点怕朱瞻基出宫去幽会什么佳人,连忙加上一句:“我能跟你一起吗?” 朱瞻基看着她殷切的眼神,笑了一下:“你紧张什么?当然可以。我来找你,就是来邀请你同我一起的。” 晴雯松了口气。 “不过你不想看灯吗?”朱瞻基问她,“鳌山灯景如仙境,晚上看去尤其漂亮,我以为你更愿意去赏灯。” 晴雯怕他反悔,咬死了说自己不喜欢看灯,“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哦,我忘记说了,鳌山灯会要一直持续三天。”朱瞻基貌似可惜地道,“本来想明日带你去看看的,但既然你说不喜欢——” “我说错了!长春我错了,其实我挺喜欢灯会的,花灯多漂亮呀,你就带我去看吧,求求你啦……”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凶恶悍妇原形毕露 免费阅读.[.aishu55.cc] 拜访故人 于是元宵这日的整个午后,晴雯就看着朱瞻基在青木居忙上忙下,竟是亲手做了一桌菜肴。 清炒蒲公英、水煮象牙菜、藕菜碎荷叶饼、加了三两颗枸杞子文火炖煮的金丝虫草雪莲粥…… 盘盘都是素菜,但用的食材有不少比荤菜珍贵多了。 晴雯看着看着,危机感越来越重。 今日长春做的这一桌菜,看上去十分清淡,很符合女子的口味——难道他是要送给宫外的一个女子? 看他如此熟练的模样,似乎是每年的元宵都会给这女子送餐。 晴雯自己也只是吃过几回他亲手做的菜而已,这神秘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如果她有朝一日要进宫的话,自己该怎么办,顺势让出太孙妃之位吗? “想什么呢?”朱瞻基将几盘菜放进食盒里,见晴雯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由笑道:“走罢,再晚的话就出不去宫了。” 晴雯跟在他后边,满脑子胡思乱想,忍不住问了句:“殿下究竟要去什么地方……我能去么?” 她想,万一朱瞻基要去窑子之类的场所,她还是别跟去了吧。 “怎么又开始叫我殿下了?”朱瞻基回头看了她一眼,“别担心,咱们要去的是潭柘寺,准许女子进入的。” 潭柘寺,听着是个寺庙。看来朱瞻基给送饭的那女子是个尼姑,怎么也不可能进宫的,更不可能做太孙妃。 晴雯放心了,冲朱瞻基露齿一笑:“在外我还是叫你殿下嘛,显得守礼一些。殿下,这食盒我帮你拿着吧?” “不用。”朱瞻基说,“由我亲自拿着比较好,这是皇爷爷嘱咐过的。” 当今圣上居然也知道这位神秘尼姑!晴雯更好奇了,“殿下,你这是到底要见谁呀?” 朱瞻基却还是那句话:“到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行至宫外,登上祥子叫来的马车。 因为朱瞻基还在卖关子,晴雯有点生气,上车的时候没有扶他的手,而是仗着自己弹跳力好,像只兔子一样蹦了上去。 车夫扬鞭,马车往西行驶而去,车轮碾过地上的细小石子,车厢内颠簸不已。 朱瞻基将食盒捧在手上,晴雯仔细看着,发现他竟是在用巧劲让食盒保持平稳。 满满当当装了五六道菜,那么沉的食盒,他用巧劲护了一路。 下马车的时候,晴雯看见朱瞻基的手指都有些僵硬了,而食盒仍是四平八稳、缝隙间没有撒出一滴汤汁,这才知道他执意要自己拿着的原因。 “你到底是要见谁?”她真的有些心疼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尼姑也厌恶了起来,“到底是谁有这面子,叫殿下耗费如此心力——” 话音未落,就听紧闭的潭柘寺木门“嘎吱”一声响,朝里缓缓打开半边。 朱瞻基朝她摇了摇头,晴雯连忙噤声,两人踏进潭柘寺大门,在积了雪的空庭中央看见一个光头僧袍的人影。 居然是个和尚! 晴雯顿感自己失礼,胡乱猜测冒犯了出家人,这简直是造孽呀! 她在心里暗暗捶胸顿足间,只见朱瞻基将食盒呈上,恭敬地行了礼:“道衍师父,晚辈来迟了。” 他往旁边让开一步,拉着晴雯的手介绍道:“这是内子晴雯。” 说完,那光头僧人抬起眼皮朝晴雯看过来,朱瞻基忙在晴雯耳边道: “这位是皇爷爷的故人、也是靖难的功臣,道衍大师。” 晴雯想起来了,之前他也跟她提过这个人,但那时他用的是另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姚广孝。 那个辅佐朱棣登基、之后便拜别朝堂扬长而去的第一谋士,居然在潭柘寺当了和尚! 而朱瞻基还一再跟她卖关子,害得她刚才在心里编排了人家好几句…… 晴雯有些暗恼,对着道衍恭敬地唤了声:“大师。” “在下就是个老和尚,你叫我老头儿都行。”道衍一挥手,浑然不在乎道,“怎么,瞻基之前没告诉你,他要见的人是我?” 晴雯怨念地嗯了一声,引起旁边朱瞻基愉快的笑意。 “都多大了,还这么孩子气。”道衍轻飘飘转身,领着两人往禅房走去,“算啦,说不定他上辈子孩子气的时候太少了,你就让让他吧。” 晴雯以为道衍单纯在损人,顺着他附和了一句,没注意到朱瞻基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 - 禅室内。 食盒里的菜还温着,朱瞻基忙着布菜,道衍给两人倒了茶。 茶壶放回炉子上,不一会就重新沸腾起来,茶香氤氲,铺满整个狭小的空间。 “都让你别来了,怎么还来。”道衍瞥了朱瞻基一眼,“还每年都来,跟陛下一样固执。” 他脾气古怪,朱瞻基也不以为意,笑道:“是皇爷爷命我来看一看您的,他今年又去漠北了,没法圣驾亲临潭柘寺。” 道衍啜了一口茶,垂眸不语。 “此次军费紧张,皇爷爷带的粮草不够,只能靠敌方辎重弥补,也不知他能不能按时寻到北烈的主力……” 道衍放下茶杯:“陛下对北烈百战百胜,冬日出击又能攻其不备,定能平安凯旋。天佑大明,这些都是定数,何必问我。” 他眉峰是往下压的,与眼睫之间离得很近,不说话的时候就会显得有些凶。但提起陛下时,他眼角浮起一丝怀念之意,总算显得慈祥了些。 面对他平静的诘问,朱瞻基也只有苦笑:“晚辈何尝不知,只是求一个心安罢了。” 道衍微微摇了摇头。 “总是算这个算那个,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何苦呢?眼下又还没轮到你操心的时候。” 他说完也不等朱瞻基反应,径自拉开膝边的小抽屉,拿出一盒佛珠递了过去:“给你。这是檀香木,定神安眠的。” 晴雯有些惊奇地看向朱瞻基:成亲后同寝这么多天,她都不知道原来他会失眠。 注意到她的眼神,道衍顿了顿,问朱瞻基道:“什么时候成的亲?” “就这个除夕。是皇爷爷赐的婚,父亲定的婚期。” “原来是赐婚,怪不得······”道衍说到这里吐字有些含糊,晴雯只隐约听到了什么红星未动,也不知是何意思。 “——不过以这太孙妃的面相来看,你们二人倒是相合的。” - 临别辞行时,道衍忽然说了声失礼,要两人等一等,他有个东西没拿。 他回身进了内室一趟,再出来时捧着两枚圆润光滑的玉佩,分别放到朱瞻基和晴雯手心里。 “这两块玉是我们住持开过光的,有镇宅辟邪之效。”他说,“女子戴着还可以强身健体,生产时不会有血光之灾。” 两人忙跟道衍道谢,他仍是没什么表情地一抬手:“快走,回宫罢。你明年不要再来叨扰我,就是对我最大的谢意了。” 晴雯跟在朱瞻基身后上了马车,还没坐稳,就听见潭柘寺大门又是“嘎吱”一声响,道衍已经回到了寺庙中。 “师父从不目送别人离去,也不欢迎访客到来。”朱瞻基跟她解释道,“他比皇爷爷还孤家寡人,但据他自己说,他就享受这种孤独。” 晴雯说:“那你还来打扰人家的孤独。” “这是皇爷爷的命令,没办法。”朱瞻基说。 那时朱棣想要姚广孝继续辅佐他,许以他高官厚禄,姚广孝拒绝了——上一个敢这么拒朱棣offer的人是方孝孺,后来被朱棣诛了十族。 姚广孝干了跟方孝孺差不多的事,但朱棣没动他一根毛,还嘱咐孙儿,要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骚/扰”一下他。 听着朱瞻基的回忆,晴雯掀开马车上的帘子,透过八仙坊特制的玻璃窗往后看去。 除去马车轮滚动的声音,天地间静谧一片,潭柘寺在雪中傲然矗立,像是空庭当中姚广孝挺直脊背的身影,在无言地等候某个未归的故人。 她忽然想到了前不久读过的《吴越春秋》,转过头看着朱瞻基道:“你说,这位大师算不算范蠡?” “算是吧,潭柘寺就是他的西湖。”朱瞻基说,“不过他没那么会做生意,皇爷爷也比勾践要英明多了。” - 时光流水般一晃而过,转眼已过去了三个月。 因为朱瞻基新婚之夜的“毛病”,这三个月来景云宫日日都有太医上门,给朱瞻基把脉开药。 太医这边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晴雯才终于知道朱瞻基所说的“身体问题”是什么问题,以及新婚夜还具体缺了哪些流程。 但她仔细研究过一遍嫁妆图后,却发出了疑问:朱瞻基怎么知道他自己有问题? 从外表来看,怎么也看不出来他体虚;若从这嫁妆图上画的活动来看,两人根本还没试过,他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晴雯把这个疑惑说了出来,但长春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给她答疑解惑,而是两句话就想敷衍过去。 他说:“不行就是不行,不用试我也知道。” “此事事关重大,关乎天家开枝散叶,怎能如此马虎!”晴雯却不同意,“你到底行不行,不得试了才知道?我们这就试试吧?” 朱瞻基像是看见了什么恶心东西一样,猛地摇头:“不行,不能试!” “我······我就这么让你嫌弃吗?”晴雯被他的眼神灼伤,朱瞻基连忙解释他不是那个意思,但她也一时半会哄不好了: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试?除夕那晚也是一样,你究竟在嫌弃我什么?嫌弃我出身低,不配做你的太孙妃么?!”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拜访故人 免费阅读.[.aishu55.cc] 心都要碎了 眼见晴雯越想越偏、越说越气,到最后一双杏眸已经泛起了泪花,水意马上就要泛滥成灾,朱瞻基赶忙上前拥住她肩膀,说出了实情: “是你如今还太小,做这种事对你身体有损,我才不能跟你试……我若真的试了,就是明知伤你而行之,连禽兽也不如的。” 这种事对身体有损吗?母妃和梳柳、梳香之前怎么没提起过,但她们一直不如长春博学,不知道这些也是有的。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晴雯狐疑不决地抬眼瞧他,泪珠被月牙般纤长的睫毛拦住,好歹没有落下来。 朱瞻基诚恳道:“当然是真的。” “可我不觉得我自己小。”晴雯在读过书后很不好糊弄,她很快就找到了可以反驳的地方: “女子出嫁的年岁是太祖定下来的,我已经到出嫁的年岁了,你怎么会觉得我小?你也不过比我大两岁而已——你就是嫌弃我!” 朱瞻基总算知道了气头上的晴雯有多难哄。他试图帮她拭去眼泪,被她一把推开,湿润长睫从他的指尖划过,让他莫名如触电一般扣紧手心。 百里之外的潭柘寺,道衍忽然抬头往上看去,视线穿过禅房木制的屋顶,直达苍穹晴空之下掩盖的群星。 “红鸾这么快就动了……”他喃喃道,语气居然有些揶揄,“这不争气的,还以为能坚持多长时候呢。” - 景云宫内。 朱瞻基正要跟晴雯好好解释,却有太监来告知前朝在讨论要事,太子殿下请太孙过去一趟。 “你们照顾好太孙妃,有事来文华殿找我。”晴雯仍抽泣着不理人,他只能先吩咐梳柳梳香她们,临走前不忘多嘱咐一句:“关于今日之事,你们嘴都严些,不必告诉太子妃。” 无论事情缘由如何,晴雯作为太孙妃和他闹脾气,张氏听了大约都会不喜。 梳柳和梳香也知道这个道理,平日里晴雯待她们不薄,此时她们也知道该做什么选择。 太子那边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朱棣与北烈大军遭遇获胜的捷报传了回来,叫朱瞻基一起旁听沾沾喜气而已。 朱瞻基满心牵挂还在景云宫内,但也不得不跟着大臣一起讨论陛下对随行的封赏。 从捷报上看,此次张辅将军和汉王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但在论功时,朝臣大多都赞成把汉王排在张将军之前:谁都知道,张将军之父张玉与汉王关系匪浅,张辅将军也算是汉王自己人,排在汉王之后合情合理。 连太子也这样想,朱瞻基轻叹一口气,正要出列时,却听杨士奇轻轻开了口。 “臣实不知兵,但知张将军劳苦功高,屡次三番出生入死,行的多是攻坚战、拼命战。” “虽然最终人头数与汉王所获相差无几,但途遇的艰难险阻属他最多。因而臣以为,论功则此人可排在汉王殿下之前,位列第一。” 群臣纷纷想起了汉王与杨首辅之前的恩怨,开始窃窃私语。 在汉王党羽出来反对以前,朱瞻基抢先一步站了出来,看着父亲说道: “儿臣以为杨首辅所言极是!若不能将艰险列入军功考量,那么以后在沙场若遇险境,我大明将士谁还敢抛头颅洒热血、兵行险招去换一个胜利?” 太子被他的话打动,脑中却想起了儿子跟随父皇北伐之时,也曾被北烈人团团围住,当时去救他的晴雯正是兵行险招。 “皇太孙所言在理,那就依杨首辅的论功次序,给父皇回过去吧。” 下朝时,杨士奇缓缓退出大殿,中途目光古井无波扫过皇太孙,朱瞻基亦平静地回望。 合作愉快,在今日和以后的悠长岁月里,合作愉快。 - 朱瞻基在朝中得意了一次,回到景云宫后,却仍要面对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实。 他回宫时,正巧见到晴雯在大殿用茶点,眼睛里的水意消了下去,似乎已经冷静了些。 晴雯明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却故意偏过头去装作没听见,把脆皮的花生糕掰得震天响。 他带着笑意走过去,从她面前的碟子里拿走一块桂花糕:“还生气呢?” 晴雯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在景云宫里住了这么久,你真的我觉得我嫌弃你么?” 朱瞻基准确地接上了他离开前的话题,“你也不想想,我若是嫌弃你,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皇爷爷的赐婚,或者在班师途中就让自己出些意外、退了这纸婚约,何苦如此护着你,让自己费心劳神呢?” 晴雯忍不住反问他:“回宫以来我就任性了那么一次,哪里让你费心劳神了?” 这挑刺的角度可真是刁钻古怪,但她好歹开口了,朱瞻基松了口气,笑道:“你还这么小,我再费心劳神些也是应该的。” “我不小了!”晴雯猛地凑近,险些撞上他的下巴,“你怎么老说我小,我都嫁人了!” “年岁小和嫁人又不冲突。正因为你嫁人了,但年岁还小,所以才不能……” 两人离得太近了,朱瞻基想要把脸挪开些,却又怕她误会自己嫌弃她,只好就着别扭的姿势同她剖白: “总之,你就先信我这一回,我说你还小,你就是还小。反正我不会害你的,对不对?” 晴雯没怀疑过这个:“你救我这么多次,当然不至于想害我。” “那就对了。你在嫁妆图上看到的那件事真的对你不好,等你长大,咱们再试……行吗?”朱瞻基趁热打铁道。 晴雯像是快被他说动了,支支吾吾地嗫嚅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要我等可以,但在、在这段时间里你不许纳妾。” 她紧张地盯着朱瞻基的双眼,“否则我哪知道你是不是缓兵之计,嘴上说着自己不行,结果转头就跑外边跟别人试去了?” 这对朱瞻基根本不是个问题,他想都没想就应下了:“这是自然,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此生不会纳别的女子?” 他居然还记得! “我以为你就是随口一说,很快就会忘了……而且我当时很不知好歹,还说这不好。” 其实她早就反悔了,自私一点有什么不好的,别人爱说她善妒就让他们说去吧。 一个人独享太孙后宫的好处,可比一个贤良大方的名声难得多了! 朱瞻基看着她歪头后悔的模样,笑了笑:“放心,我记性很好的。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这个。” 晴雯算盘得逞,心满意足地跟朱瞻基用膳去了。 她本来已经吃了几块点心下肚,但朱瞻基的保证让她胃口大开,在青木居又点了两盘炒菜,配着轻薄卷饼一扫而光。 - 三月十六这日朱瞻基没有去旁听朝会,因为今日是他的生辰——现在也是太孙妃的生辰了。 关于“年龄到底小不小”的争论过后,为了叫晴雯高兴一点,朱瞻基告诉她,在生辰这天会给她做一个新奇的糕点。 “什么糕点,还得等到生辰的时候再做?”晴雯本来没那么馋嘴,但朱瞻基说那糕点得他亲手做才香,她就恨不得掰着指头过日子。 朱瞻基说,“那叫‘生日蛋糕’”。 说是蛋糕,但其实就是没有奶油的蜂蜜鸡蛋糕,里边还加了葡萄等果干,又有些像是不伦不类的发糕。 因为某种原因,朱瞻基前世就很少过生日,这辈子不爱吃甜的,也没碰过蛋糕。 眼下这生日蛋糕还是第一次做,因为没有奶油不好写字做造型,他又炒了些焦糖淋在上边,好容易才画出“晴雯”两字。 到了午膳时分,生日蛋糕与长寿面一起送上餐桌,晴雯见了那蛋糕上自己的名字果然欣喜不已,又转头问道:“长春,你的呢?” “我的什么?” “今日是你的生辰,这糕点上怎么没有你的名字,只有我的?” 晴雯心想,她这个生辰本来就是蹭长春得来的,如今怎么好喧宾夺主呢? “我名字是三个字,太难写了。”朱瞻基说,“你先尝尝吧,品鉴一下我做糕点的手艺,是否能与做菜相比?” 晴雯依言切了点蛋糕,正好把晴雯的日字给切了下来,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脆脆薄薄的焦糖在牙齿咬上去的那一刹那断裂,微苦的味道下一刻就被蜂蜜的香甜覆盖了过去,沾了白糖的果干口感丰富——怎么会这么好吃! “好吃的,长春,你以前怎么不做!”晴雯睁大眼睛,坚持让朱瞻基自己也试试。 朱瞻基尝了口蛋糕,被甜味糊了一嘴:“……算了吧,这是单单给你做的,我不爱吃甜食。” “那之前你还跟我抢桂花糕。” “之前你总是乱想,动不动就要哭,我的心都快碎了,如何还能顾得上甜不甜——” 朱瞻基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 晴雯沉浸在生日蛋糕里,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三月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季节,朱瞻基周身却被震惊与羞愧席卷,从内到外僵冷得像冰。 他反复咀嚼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专注之下,景云宫窗外鸟语花香都变得与他无关。 一瞬间,他恍惚掉入了轮回的深渊,离春日隔着远远千百万年。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心都要碎了 免费阅读.[.aishu55.cc] 三年又三年 永乐十三年,明帝朱棣彻底扫清北烈余孽,班师回朝。 抵京之时是三月五日,这日恰好是徐皇后的生辰,太子在坤宁宫内为母后祝寿,未能及时在城外率众臣迎皇帝回京。 ——这可作了大死。 此时距离杨士奇在皇帝面前力捧太子已经过了三年,这三年内,时刻跟在皇帝身边戎马奔走的人可是汉王。 在汉王锲而不舍的努力之下,皇帝早就再次对太子起了不满之心。 当他对太子不满的时候,太子做得完美无缺都可以挑出错来,更别提这次太子自己出了纰漏,这简直是活腻歪了! 朱棣脸黑如墨,等太子和内侍匆匆来迟后,当着百官的面就开始痛骂: “朕和汉王辛辛苦苦挥师北上,为的是谁?朕在外出生入死,你在京城倒怠惰起来了,一身肥肉比朕走时更甚!” “你连军费都凑不齐也就罢了,现在连迎驾都做不好,如此废物,如何接手我大明江山?!” 被严肃父皇指着脸骂的这种恐惧,太子已经整整三年都没有感受过了。 他第一时间慌张跪地,皇帝的雷霆震怒仿佛真的雷霆一样落在他的脊背,辩解的话被压在喉咙口,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汉王昂首挺胸地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太子瑟缩无能的模样,可惜太子正低着头,看不到他脸上得意的表情。 他真想把心里的话大声说出来:兄长,那些文臣都是看你好操控而已,所以才推举你的,你以为你真比我有能耐吗? 兄长,别霸着太子之位不放了,杨首辅力保你又如何,他执拗得过父皇吗?父皇看好的接班人是我,你趁早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但他还保有一份理智,所以并没有开口,只是轻蔑地瞥了太子和群臣首位的杨士奇一眼,大摇大摆地驱马进了城。 - 坤宁宫内,给皇后依次献寿礼的众人还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 赵王献上了自己的一副墨宝后,轮到朱瞻基献礼了。 他施施然站起身来,笑道:“请皇祖母随我来,我要献的寿礼有些大,您这坤宁宫正殿恐怕放不下。” 见徐皇后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随手把刚才献上的墨宝放在了一边,赵王妃看了眼旁边的夫君,阴阳怪气地开口: “是什么寿礼,居然如此神秘呀?说来皇太孙近日瞧着总是春风拂面的,莫不是就是在准备这寿礼?” ——她就是在明知故问,皇太孙近来“春风拂面”的原因,宫里谁不知道? 三年前就有小道消息传遍后宫,称皇太孙有体虚之症,不能人道。而太孙妃晴雯三年来未尝有身孕,更是坐实了这个传闻。 而一个月前,皇太孙忽然去了城外的潭柘寺一趟,回来之后身上的病就不治而愈了,太子和太子妃喜上眉梢,还给东宫太监女官们发了赏钱。 这事大家私底下都明白,但毕竟事关皇太孙的隐私,没人会拿到台面上来说。 如今赵王妃却偏要上赶着找不痛快,太子妃闻言脸上立刻浮起薄怒,狠狠瞪了她一眼。 朱瞻基却装作没听见,根本理都不理她,径自在徐皇后身边指路,领着众人来到了后殿的空地上。 只见那里停着一辆拴着四匹马的马车,车壁上镶嵌着大块的透明琉璃,琉璃窗内还能看见织锦华美的帘子,车厢宽敞明亮,从外看着都十分舒适。 “这是八仙坊卖得最好的那一款玻璃窗车?”赵王让王妃闭嘴,自己开口道,“据说价值不菲呢,太孙今日真是大手笔。” “我儿孝顺而已。”在他说出“奢侈靡费”四个字之前,太子妃张氏抢先笑着回了一句。 对赵王的言外之意,朱瞻基也是充耳不闻,只顾着跟徐皇后说话:“皇祖母,您可想登上马车试试?” 徐皇后欣然应允,扶着朱瞻基的手臂登上了车座,发现马车内部还铺了层厚厚的地毯,便是人摔在上边也没事。 太子妃在后头却有些担忧。 就算是配备了全新的玻璃窗,马车颠簸起来也是能把人颠散架的。更别提这马车还用了四匹马,可想而知跑起来会有多快……徐皇后也不年轻了,能受得住吗? “请母妃安心。”晴雯适时在她耳边说道,“太孙自有计较,给皇后娘娘定制的这马车安稳得很,不会有事的。” 朱瞻基充当车夫,将车头调转到围观众人的反方向,小心地驱动四匹马。 这四匹良马都是晴雯那匹“踏墨”育出来的种,性格温驯、肢体健壮,加速很稳。 马车踏出坤宁宫的时候,透过玻璃窗的宫墙已经模糊成一片虚线,但徐皇后发现自己居然还能说话,不由惊奇道: “以前本宫坐马车时,无论底下垫了多少蒲草,只要稍微跑快些,牙齿就被颠得直打颤。这次怎么却这么稳当?” 因为蒲草容易被磨坏,减震还得看弹簧。 但朱瞻基不会说这么扫兴的话,他说:“因为皇祖母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好了,自然也就不觉得震了。” “真是愈发会油嘴滑舌了,让本宫拿帘子把你嘴堵上!”皇后骂道,嘴角却扬起了感慨的笑意。 今年的寿辰,众皇嗣和后宫姐妹献上的珍奇不少,最有心意的却还属太孙送的这件。 ——徐皇后年轻时纵横疆场,骑马骑惯了的巾帼英雄,曾敢跟朵颜三卫并肩。却因生产时落下旧伤,再不能痛快骑马,甚至不敢久坐颠簸的马车。 虽然皇后从不后悔为朱棣生下太子,但这终究是她心底的隐痛,朱棣或许也知道,所以才对朱高炽从出生就带着厌恶。 专攻妇人病的名医都对徐皇后的旧伤束手无策,朱瞻基更不可能让她一夜转好,但他送上的这架马车,却足以让她找到当年风驰电掣的快感。 当车厢内徐皇后的声音恢复正常、再听不到半点泪意后,朱瞻基见好就收地勒缓马车,调转马头往回走。 “这马车我会派人半旬一查,确保安全,皇祖母可以放心乘坐。”他在扶皇后下车的时候说道。 徐皇后听说这车还得时时保养,有些犹豫:“这会不会太费钱了?你那处银子还够不够用?” “不会,孙儿内库充足着呢。”朱瞻基笑道。 他说的是实话。 三年前在王忠的情报支持下,开州的玻璃厂往江南压倒性输出,换来巨额白银,至今还没用完呢,这还只是第一年的收益而已。 这两年玻璃制品之风逐渐由江南吹到京城,无数权贵竞相模仿江南士人,以透明玻璃比喻自己忠贞的人格; 而京城达官贵人不知道,那些以玻璃附庸风雅的江南士人,其实是王忠按照朱瞻基的指示发起的水军营销号。 以便宜的造价谋取高额的利润,朱瞻基无疑在对这些士人敲骨吸髓。仁厚的太子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却并不出声阻止。 ——因为那些士人,居然真的肯出大钱买这些玻璃,而且还出得起! 按照八仙坊标出的明价,他给东宫换玻璃窗都要紧着裤腰带,而那些士族花钱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再仁厚的好人,也不会容忍外表简朴的臣子家里其实比自己有钱。 于是在太子的默许下,朱瞻基的内库越来越丰厚,以别样的方式对部分士绅阶层抄了家。 - 皇帝一行从城外回到内宫已是午后,朱瞻基在宫门口迎驾的时候,才看到太子老爹灰暗的神情,和皇帝臭着的侧脸。 他心里立刻就知道,太子又惹皇帝生气了。 还好,皇帝这次依然没有恨屋及乌,朱瞻基安静地陪完祭祖后,照常被他留在了身边。 “这三年,你皇祖母还好么?”不出意外,朱棣回来第一个提起的还是徐皇后。 有锦衣卫和东厂,皇后的什么动向他不知道? 只可能是班师回程上来不及收到的近况。 朱瞻基想了想,如实汇报道:“皇祖母身子骨还好,只是近几个月有些积食,太医不叫她晚上多吃了,但听说她总忍不住。” “呵,朕就知道。朕不在,没人管得住她。” 从漠北带回的杀气、刚才被太子气出来的狠戾都逐渐融化,皇帝忍不住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再睁开眼时,已经又变成了朱瞻基熟悉的那个皇爷爷。 “朕听说晴雯那丫头这三年都无所出,可有其事?” 皇爷爷分明什么都知道,还要再问一遍,此举实质上跟赵王妃早上干的没有区别。 但朱棣可不是赵王妃,朱瞻基只有抛开面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此事不怪晴雯,着实是孙儿自己的问题……” 他颇为难堪地说起自己的“体虚之症”,最后又强调:“此症月前已经由潭柘寺的僧人医好了。” 听到潭柘寺这个名字,朱棣果真没有再怀疑,一旁的汉王倒是遗憾地砸了砸嘴:他家世子还没有生出小崽子来呢,这事可不能让朱瞻基又抢先了。 在朱棣安静的书房内,汉王砸嘴的声音很是显耳,朱瞻基忍不住看向他,道:“多日不见,二叔风采依旧啊。” ——多日不见,您还是一点低调也没学会啊。 “嗯,瞻基也长高了。”汉王朱高煦也亲切地寒暄道,冲他呲牙一笑。 朱瞻基第一次从他的笑容里感到刺眼的敌意。 他立刻了然,二叔这是看他长大了,指向太子的矛头,终于也要指向他了。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三年又三年 免费阅读.[.aishu55.cc] 中毒 与故宋不同,有明一朝自太祖以来,重文轻武的陋习就有所抑制。 永乐年间,武将勋贵地位更是不曾比文臣低,甚至在朱棣北伐归来的当口,武将还要显得更为强势些。 汉王朱高煦军功在身,也懂得笼络朝臣,几乎一回京就取代太子成为了众星捧月的中心。 在朱棣显示出对太子迎驾迟缓的厌恶后,一些太子党甚至很快改换了门庭,转头开始抨击太子、迎合汉王。 朝廷上太子被步步紧逼,这次皇太孙也没有幸免于难。在汉王的指使下,礼部翻出了太孙成亲时礼仪不周的旧账,弹劾他欺瞒祖宗、罔顾礼法。 第一次被人弹劾,朱瞻基的认错态度十分良好。他没有在陛下面前狡辩,而是坦率承认他成亲时确有粗疏之处,一时冲动,没有周全礼法。 陛下安慰他这不是什么大事,朱瞻基却坚持要惩罚自己,主动充了一大笔银子进国库,说这样才能让自己引以为戒。 “这不就是破财消灾吗?”听说朱瞻基如此动作,汉王第一反应就是:“什么生而知之的神童啊,看他长大之后的能耐也就这样吧,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招募的幕僚却有不同看法: “殿下别忘了,三年北征军费几乎耗尽国库,北直隶更是一年三征,已经有百姓流离失所了。而皇太孙此举充实国库,简直正搔到了陛下的痒处……” 他们这边攻击皇太孙罔顾礼法,一是想证明他平日里爱用礼法压人,自己却不好好遵守规则,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二就是想把“欺瞒祖宗”这一条扩大到“不敬陛下”,继而激起皇帝的不喜。可如今这一步还没走出来,棋局就被皇太孙给破了。 ——给钱,就是最大的孝敬。 朱棣在外要钱打仗,朱瞻基在后主动掏钱填补国库的篓子,如今朱棣一定在想,自家祖孙真是默契得很。 皇帝正看皇太孙顺眼呢,谁还敢挑拨离间,不要命了? 要幕僚来说,皇太孙可比太子要难对付多了。所幸他还小,要是他年纪再大点,还有自家汉王什么事啊。 被幕僚这么一点拨,汉王才察觉到这侄子是个软钉子。 他不满地问:“那怎么办?朱瞻基除了成亲这一遭,再就没有纰漏了,难道本王还真对付不了他了么?” 幕僚劝他专攻太子,汉王却已经不满足于只打压那个软弱无能的大哥了。 作为太子的重要倚仗、父皇的知心小辈,朱瞻基太碍眼了,必须给他找点麻烦,叫他以后看见自己就害怕,再也不敢跟自己作对! 幕僚见劝不动他,失望地告辞了,汉王的儿子接着走了进来,想要献策。 “算了吧,你能献什么策?你又不是生而知之的皇太孙。” 汉王虽然立了这个儿子为世子,但因为儿子自小不活泼伶俐,不能讨朱棣欢心,他向来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 因此两人的关系,居然与朱棣和太子朱高炽有些相像。 汉王世子却难得坚持了一回。 “父亲!儿臣有对付皇太孙的办法了——您知道吗,太孙三年来还未纳妾,不是因为体虚,而是他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只取那宫女太孙妃一人……” 不知世子具体说了什么,良久之后,汉王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真是没想到啊,皇太孙殿下居然还是个痴情种!” - 景云宫内。 近来八仙坊资金周转频繁,一笔一笔都是大额银两,非太孙本人不能授权,朱瞻基因此常往宫外跑。今日晴雯午睡起来,发现枕边已经散了余温,就知道他又出宫去了。 晴雯之前还会跟他一起出去,但这几日不知怎么,她精神有些蔫蔫的,就想呆在景云宫里,哪儿也不想去。 她叫了声梳柳梳香,两位侍女闻声进来扶她起床,梳头时晴雯打了个哈欠,透过水银镜看见梳柳和梳香笑得格外开心。 ——自从朱瞻基“体虚”的问题被解决后,她们的脸上就经常带着这样促狭的笑。 “你们又在笑什么?”晴雯有些恼了,“说了多少次,长春跟我不会随时随地就······我们刚才就只是小憩,什么都没做!” 梳柳忍着笑意继续为她拢发,梳香更善言辞,连忙应道:“太孙妃娘娘息怒,奴婢不笑了。” “你们一开始就不应该笑!”晴雯强调。 “是,是,奴婢知错。” 晴雯在镜子里怒瞪她们两眼,觉得自己凶够了,这才放缓了语气道:“知错就好,下次不要笑了。给我拿些枣子来,我要清清口,午膳吃的那道牛蹄太腻味了。” “是。” 不一会儿,洗净去核的青枣就放在琉璃盏内端了进来。 晴雯用银针挑起一颗送入嘴中,酸甜清脆的果肉碎裂在唇齿间,她费力地咽了下去,评价道:“这枣子的滋味挺好,就是太硬了,有些扎嗓子。” 她招呼梳柳和梳香也吃几颗,梳柳谢恩后拿了个青枣在手里,刚要放入嘴中,却忽然停下来叫道:“这枣有毒!” “不可能,这盘枣是我亲手用井水洗出来的!”梳香争辩道,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拿着手中的枣就往嘴里送去,被梳柳劈手夺过: “你疯了?又没说毒是你下的,我是说这枣本身就有问题,你拿水洗不干净!” 她转向晴雯解释道:“刚才奴婢凑近才闻见,这枣有一股敛情草的味道。这是奴婢家乡的一种毒草,其汁液能使妇人经脉不畅、子嗣艰难,甚至有性命之忧······” 见晴雯脸色变得煞白,她忙又补充说:“不过,太孙妃刚才食用此物不多,应该没什么大碍。” 晴雯把那盘枣放在鼻子尖,果然闻到了一股别样的青草味。 梳香也闻见了,顿时额间冷汗如雨,手上的枣仿佛变得有千斤重:“我竟没察觉到,让太孙妃娘娘摄入了毒枣······我、我这就去请太医!” 她手忙脚乱地跑出了门,梳柳看着她颤抖的背影,叹了口气。 “太孙妃娘娘,这也不能怪梳香。那敛情草之毒偏僻得很,银针测不出来,宫中训练的时候也没讲过,一般人根本不知道。若不是奴婢在家乡正好见过这种毒······” “那我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晴雯接上了她的话。 梳柳不敢应声答话。 “你不必担心,我知道梳香没问题。母妃派过来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问题?”这一遭晴雯被吓得不轻,但她思考仍算清醒:“只不过,是谁这么处心积虑想要我的命呢?” 两人一起等着梳香请太医来,但在太医之前抵达宫门的,却是从八仙坊回来的皇太孙。 “这是怎么了?你们主仆怎么都这副表情?”朱瞻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晴雯和梳柳脸色不虞,下意识提起一颗心。 晴雯坐在宽椅上朝他伸出手,想跟他解释来龙去脉,要站起身来时却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又脱力坐回原地,眼前阵阵发起黑来。 “晴雯!”朱瞻基面色倏地一变,冲过去扶住她瘫软的身子,“你不要吓我——来人,传太医!去把太医院的盛院判叫过来,若迟了一刻,便提头来见!” 这是皇太孙第一次透露出如此明显的杀意,祥子连应也来不及应一声,便连滚带爬跌出了门。 朱瞻基一面试图去查晴雯瞳孔反应,一面盯住旁边的梳柳:“说,她这是怎么回事。” “太、太孙妃吃了一颗有毒的枣,但那枣不算大,她应该没事才对——”梳柳也被他猛然流露的狠戾吓得倒抽一口冷气,不敢有丝毫耽搁地开口回道。 应该没事,那她人为什么会倒在自己怀里?朱瞻基几乎忍不住要质问她,最后却硬生生忍住了,转而问道:“你说有毒的枣,具体是什么毒?” “······敛情草之毒。” 梳柳逐渐冷静下来,将来自家乡的这种毒草特性跟皇太孙复述了一遍。 朱瞻基听着,从琉璃盏中拈了颗枣子嗅了嗅,同时很快挑出重点:“所以除了你之外,宫里没有别的女官知道这种毒?” 梳柳摇头。 那么,危险不是来自于后宫。朱瞻基立刻想到了前朝的汉王,他眯起眼睛,又问了一句。 “这些枣是从哪里拿的?” 他倒要看看,这个二叔的手已经伸到了何处。 “应该是景云宫的司膳后厨——太孙妃总是嘱咐奴婢们去那儿拿东西,说那些蔬果能拿就拿,不然迟早也要被手艺差的司膳给糟蹋了。” 这倒真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朱瞻基眼底仍有冷色,神情却变得柔软了些。他收紧了拥着晴雯的手臂,指尖贴上她惨白的脸蛋,将她粘在脸上的鬓发拨到耳后,对梳柳道:“你们以后别去后厨了,还是去青木居拿东西吧。” 起码在他血洗后厨之前,不要再去那个地方了。 梳柳战战兢兢地应声。见朱瞻基冲她一抬手,示意她去门口候着,她顿时松了口气逃出屋内,站在外边等候太医。 担心宽椅上不舒服,朱瞻基将晴雯横抱到屏风后的软榻上,仔细探着她的脉搏。 他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观她脉象,实在不像是中毒昏迷,倒像是······ 算了,他于古代医术就是个半吊子,还是等太医来吧。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中毒 免费阅读.[.aishu55.cc] 有喜了 盛太医是太子妃张氏的心腹,皇太孙的“体虚之症”就是由他负责的。后来皇太孙体质转好,张氏也记了盛太医一功,将他升到了院判。 然而张氏不知道的是,盛太医在给朱瞻基诊脉的当天,就被拉去到八仙坊看了一圈显微镜、锯齿手术刀,从此变成了板上钉钉的“太孙党”。 她更加不知道,盛太医最擅长的领域并不是固本培元,而是不宜在宫中宣扬的致命之学——毒理。 - 盛太医拎着红木药箱赶到景云宫正殿,对晴雯搭脉观舌,不出片刻就给出了结论: “太孙妃娘娘体内确有敛情草之毒,不过含量极微,应无大碍。依臣看,连解毒方子都不用开,多饮些热水就能完全排出毒素了。” “而娘娘如今闭目不醒,只是因为······”他顿了顿,小心地挑选着措辞说道:“多半是因为身子有喜,神思困顿之下乍受刺激,一时气血不畅罢了,不多时就能醒来。” 朱瞻基微微屏住了呼吸。 “你确定么?” “臣并未专攻妇人方,因此并不确定。” 朱瞻基当即对祥子道:“去请位专攻妇人方的太医来。” 祥子再次走出景云宫正殿时,梳香请的太医这才姗姗来迟。 她没有门路,只能请来今日当值的太医。此人姓秦,单名一个白字,据说是替人来值班的,被她请过来的时候还颇不愿意动弹。 没想到一进景云宫,却看到太孙和盛院判都在殿里坐着。秦太医第一次见这么大的人物,在门口停留许久,才颤颤巍巍地踏进屋。 听到脚步声,朱瞻基看都不看来人一眼,背对着门口道:“敢问阁下是哪位大人?给太孙妃急诊来得这样慢,是在故意拖延救治时间,想要谋害人命么?” 秦太医心中骇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辩解: “微、微臣万万不敢怠慢太孙妃,请殿下明鉴!从太医院到景云宫这一路上,微臣只恨不得跑废两条腿,可绝对没有故意拖延时间啊!”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盛院判,希望这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院判能救自己一命。 可他话音刚落,就听盛院判疑惑道:“是吗?可我走得比你晚,老胳膊老腿也没跑废,怎么到这里反倒还比你早些?” “你!院判大人,下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落井下石!”秦太医激动地叫道,仿佛真被委屈蒙冤了一般,跟在他身后的梳香终于忍无可忍:“你装够了没有?” 她在秦太医身边跪下,毫不畏惧顶着他杀/人般的目光,将他一路上的磨蹭与不情愿统统禀明了皇太孙,“······此人对太孙妃不敬、对景云宫不敬,求殿下莫要轻饶此人!” 朱瞻基仍然没有转过头来,也没有立刻决定秦太医的生死,而是摩挲着晴雯的手腕,另起了一个话题。 “太孙妃如今状况,是被人下毒所致。方才盛院判与我合算,在太医院里,应该藏着下毒之人的一个内应。只要那内应故意拖延解毒时间,太孙妃就会撒手人寰,彻底没救。” 梳香和秦太医的心同时揪了起来。 不同的是,梳香看了眼榻上的晴雯,又看了眼院判和太孙——嗯,看太孙气定神闲的模样,太孙妃的毒应是不太要紧的。 而秦太医辩解无门,涕泗横流:“微臣真的不是什么内应,呜呜呜太孙殿下饶命啊,微臣是清白的,求求殿下明察!” 与论述“臣没有怠慢太孙妃”时不同,秦太医眼下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么几句话,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言语苍白,绝望得恨不能以头抢地,以明其志—— “行了。”朱瞻基从榻边站起来,终于转过了脸,秦太医发现他的神情居然很是温和亲切。 “如今要证明你的清白,只有一种法子了······” 秦太医眨着泪花点头如捣蒜,这时候皇太孙就算要他去跳河,他也会去跳的。 但是皇太孙没有要他去跳河。 皇太孙只是要求他回到太医院,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接下来的数日,那位名叫百商的公公会在暗处跟着他,无论发生什么,他只要配合百商公公的一切动作就可以了。 - 祥子很快找来了精通妇人方的斐太医,后者几乎刚把手指搭上晴雯的脉搏,就脱口而出:“恭喜殿下,太孙妃有喜了!以脉象来看,起码有一个月大了。” 尽管已经有了八分确定,但在尘埃落定的这一刹那,朱瞻基还是浑身微微震了一下。 盛院判上前与斐太医研讨片刻,又望向朱瞻基道:“殿下,那敛情草虽然分量轻微,于太孙妃无损,可终究还是伤了胎儿,如今胎儿脉象有些许不稳。” “可要打胎?”朱瞻基迅速回过神来。 “殿下,不是的。”斐太医颇为无语,心想皇太孙在传言里英明神武,怎么本人看起来完全不着调: “麟儿来之不易,如今只是受些影响,不至于就要落了······臣与盛院判合开一个方子,让太孙妃喝了药调理一下,过几个月脉象就稳固了。” 朱瞻基这才松了口气,给两人分别塞了一枚金元宝,叫他们下去用心写方子。 - 清心醒神的禅香点到半途,晴雯才悠悠转醒,看到了榻边支着手臂、指尖交叉凝神细思的朱瞻基。 “长春,我吃的那颗枣——” “有敛情草之毒,我知道。”听她嗓音有些哑,朱瞻基忙给她倒了一大杯水,递到她嘴边:“我都知道了,你先喝些水。” 按照盛院判的嘱咐,他没有泡茶,而是给的白水。 晴雯喝了两口便要放下,却听他道:“这是帮你排毒的,最好喝完。” 朱瞻基看着她喝完最后一滴水,接过空杯子,讲起她昏迷后发生的事。 听到自己有喜了,晴雯并没有太过惊讶,反而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呢,我这些日子总是犯困。只不过没有时时犯恶心,所以才没往那方面想过。” “根据盛院判所说,那敛情草对胎儿有损,需要服用一段时间的汤药才能调理好。” “哦,能调理好就行。”晴雯先是一愣,随后又放下心来,“母妃总说盛大人医术无双,他能医好咱们孩儿的,对吧?” 朱瞻基点了点头,脸上却并未出现喜色。 “长春,你这是心情不好?” 朱瞻基下意识道:“没有。我只是在想,是否要把你转移到宫外去。” 景云宫已经不安全了。虽然除了后厨之外,暂且没有发现汉王细作的踪迹,但他的细作既然能进到后厨,又如何进不了其他地方呢? 牵扯到晴雯和她肚里的孩子,朱瞻基不允许这种事有疏漏的可能。 “待我将宫里排查一遍,你再······”朱瞻基说着,低头忽然发现晴雯眼睛红了。 他连忙俯下身子,对上她委屈巴巴的视线:“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敛情草毒性反复了?” 晴雯摇了摇头,指指胸口。 “心口不舒服?是闷着了?” 晴雯又摇摇头:“你要休了我,我心里痛。” “······” 朱瞻基怀疑一孕傻三年的是自己,否则他怎么会突然就听不懂晴雯的话了? 他努力理解她的意思,多次失败后还是放弃了,直接问道:“谁说我要休了你?” “第一:我们有孩儿了,但你一点都不高兴。”晴雯还真掰着指头数起来了,“第二:你连景云宫都不想让我呆了,急吼吼就要赶我走。” 朱瞻基想要辩解,但晴雯示意她还没说完,于是他只好闭上嘴——这下他可算知道秦太医方才的感受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休了我。”她吸了下鼻子道,“我整整三年都无所出嘛,还不许你纳妾,是个男子都忍不了的······” “可是我无所出,不是因为我身体有问题,是咱俩一直没来得及试!两个月前咱们开始试了,我这不是立马就怀上了?” “至于不许你纳妾,这更是咱们说好的!才过了三年,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啊?” 朱瞻基屡次张嘴,不知道从何反驳起,只好干巴巴地声明:“我没想休你。” “你有!”晴雯叫道,再次搬出如铁一般的罪证:“我们有孩儿了,这么好的消息,你都没有笑!” 朱瞻基被她逗得闷笑起来。 “你现在补救已经没用了。”晴雯不高兴地道。她甚至想跟肚子里的孩儿说,你父亲不疼你怎么办,娘亲一个人能养活得起你么? 朱瞻基叹了口气,将她揽进怀里,一条一条开始解释。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笑?斐太医告诉我你有喜的时候,我开心得都快疯了,甚至什么都想不到,脑子空白一片。” 他前一刻还在谋划着如何布局、反击汉王,下一刻那些诡计手段、阴谋阳谋全都粉身碎骨,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他两世为人都从未有过的体验,如计算机般精密可靠的大脑第一次崩盘,他本该感到恐惧,可是他甘之如饴。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有喜了 免费阅读.[.aishu55.cc] 士为知己者死 出乎朱瞻基的意料,即使知道了汉王虎视眈眈后,晴雯也还是不肯出宫。 “我是可以躲在潭柘寺的小院子里,可是长春你呢?”她说,一想到朱瞻基在跟二叔生死相搏,而自己却远在千里之外安全养胎,她就忍不住气得牙痒痒。 她一开始要做这个太孙妃,就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殿下、照顾殿下,为了报恩来的,而不是反过来被殿下舍命护着的! “士为知己者死,我也愿意为了长春······你别瞪我,我不说这等丧气话了,但我就是这个意思。” “就算再危险,我也要和你一起同生共死!” 听完她这番表白,旁人恐怕都要感动死了,可是朱瞻基看着她坚定的双眸,却唯有苦笑。 她关心他,甚至在意他的生死多过自己,可那双眼睛里黑白分明、满是热忱,却瞧不见一丝缱绻暧昧。 那是忠臣良将看向主上的眼神,却不是妻子看向夫君的眼神。 好端端的太孙妃忽然就变成了“忠臣良将”,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朱瞻基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的是,晴雯现在还揣着崽,容易胡思乱想。他再不给点反应的话,她又要泪洒当场了。 于是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安排你去潭柘寺?” “这还不简单?成亲后不多久,你就带我去寺里拜访了道衍大师,摆明了是想让他关照我。”晴雯挑眉,因为猜到了他的心思有一点小得意: “道衍大师和陛下有故,他那里的护卫必然比八仙坊还要周密,汉王没法染指的。” 朱瞻基乐得见她心情好,进一步恭维她真聪明,又问她晚膳想用什么,他亲自到青木居下厨。 “我想吃包子了,豆腐皮包的那种。”晴雯舔舔嘴唇,“要把我喜欢吃的都包进去,要加虾仁、黄花菜、豆芽······” 宫里好像没有拿豆腐皮做包子的,但朱瞻基听着觉得不难做,一口答应了下来。 晴雯兴高采烈地就要从他怀里弹起来,又顾及自己怀有身孕,硬生生止住了冲动。转而十分稳重地扶着他的手臂坐起,动作迟缓,仿佛已经怀了十个月的胎。 - 太孙妃有孕的消息很快传到东宫,太子却半分动作也无,还是太子妃做主,赏了十斛明珠、十匣金瓜子和无数绫罗绸缎送到景云宫。 太子却并非有意针对晴雯,而是真的自顾不暇:汉王对付朱瞻基的阴暗手段只是小菜,他麾下主力还是在专心致志攻击太子,“不配为储君”的奏章已经呈上去十几封了。 而皇上对这些奏章的反应,也从不置可否变得有些接受。 太子这边火烧眉毛,皇太孙又因为晴雯的事绊住了脚,没法替父亲及时回击——而太子听说了晴雯有孕,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儿子了。 就在这个危急时刻,杨士奇再次出手了。 - 这日下朝时,朱棣又将他召入了乾清宫,单独问话。 “朕率大军凯旋回京时,东宫却未按时带人迎驾,致使我军将士疲惫不堪,竟还要在城门外等他亲临。此举杨大人怎么看?” 杨士奇深吸一口气。 就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就是这个单刀直入的问法。 上一次,他冒着被汉王陷害的风险也要保下太子。这一次,他的立场还是没变。 只因太子仁德,是值得他追随的明君。 士为知己者死。 他瞥了眼御前带刀侍卫,丝毫不惧地开口道:“太子殿下迎驾疏忽,实非太子之过,都是微臣们的过失。太子丝毫没有藐视陛下的意图,请陛下明察,不要相信小人的谗言。” 朱棣扬眉问道:“你确定?” 杨士奇一撩官服的袍角,在原地跪下。 “臣愿以性命担保。” - 自从发现晴雯怀有身孕之后,朱瞻基就再没出过几次景云宫,甚至没离开过晴雯方圆三寸左右。 无关紧要的决策都交给了别人定夺,有些实在推脱不掉的要事,他也会在纸条上写好意见,交给百商递出宫去。 他既不出宫,也就不再穿朝服,而是穿着常服,一张俊脸成日在晴雯身边晃啊晃。一会要喂她喝水,一会要伺候她吃莓果,比太子妃派来的老嬷嬷都细心周到。 这日朱瞻基却罕见地穿起了道袍,那道袍从肩头到衣角都绣着竹叶暗纹,墨绿色的竹叶错落有致,与天青色布料相得益彰。 道袍修长,袖角飘逸,朱瞻基本就身形细瘦如鹤,穿上道袍更是显得清风朗月,宛如出世仙人之姿。 晴雯忍不住摸了把他道袍外的罩纱:“你平日里怎么不穿道袍?扮起来这么好看,应该多穿穿嘛。” “我在宫里不穿这个。”朱瞻基说,“这是去宫外掩盖身份穿的。道袍颜色与青色砖瓦相近,是隐匿在人群中的首选。” 隐匿?晴雯有点想笑,就皇太孙这如苍松般的身姿,一眼过去能看到他哪能看到什么别人,谈何隐匿。 “等等,你要出宫?”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你要去哪儿,危险吗?” 朱瞻基摇头道:“不危险,我只是陪父亲去探望一个人。” 他们要去探望杨士奇,因为这位首辅给太子说话,即将要下狱了。 - 乾清宫一席话,再次保住了太子岌岌可危的地位,却也敲响了杨士奇仕途的警钟。 汉王朱高煦恨他入骨,竟然与都察院内应联手伪造证据,将开州救济银贪污一案栽赃给了杨士奇。 就算再信任首辅,在板上钉钉的贪污罪证面前,朱棣也不得不被煽动起疑心,准许刑部将杨士奇捉拿入狱。 太子听到风声,知道是自己连累了杨士奇,坚持要赶在刑部之前探望他一次。 朱瞻基知道劝不住他,只好主动跟着去——他去了也未必能防住锦衣卫和东厂,但有他跟着,皇爷爷有事就会问他,而不会问锦衣卫。 毕竟谁也不知道,如今的锦衣卫里有多少是汉王的人。 太子和朱瞻基坐了许久的马车,才到了杨府门前:杨士奇没有接受太子的赐宅,现如今仍住在离内城很远的郊外。 他的宅院破败不堪,门环上锈迹斑斑,来应门的老妇也腿脚不大灵光了,看着像是杨士奇的老伴。 太子快步走到内院,与杨士奇执手相看泪眼,双双哽咽。 朱瞻基无意打扰他们君臣情深,自顾自站在太子身后充当护卫,心里想着晴雯在景云宫内是否安好。 对了,她最近喜甜喜酸,待会要不要买点糖葫芦回去······正神游天外间,他忽然听到杨士奇的声音。 那位首辅抛弃了往日的低调隐忍,语调满是激荡高亢: “太子殿下仁厚,日后堪当明主,臣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当的!殿下乃天命所归,还请万万不要灰心,今后明枪暗箭,一一防住就是。” 太子早已哭得说不出话,朱瞻基眼中虽然没有泪意,却也不得不为此感到动容。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所谓鱼水之臣,大抵如此吧。 老爹还是太子,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忠臣。那自己呢? 朱瞻基想着,一面侧耳去听有没有暗卫盯梢的呼吸声,脑海中却浮现起硬要陪他留在宫里的晴雯。 他的第一个忠臣,竟是明媒正娶的太孙妃,这样的感觉,似乎也颇为不错。 - 不出朱瞻基所料,从杨士奇家里回来的第二日,他就被皇爷爷叫去了乾清宫。 “太子去探望杨首辅了?”朱棣看着奏章,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亏朕还以为杨首辅是纯臣。” 皇爷爷如今还管杨士奇叫首辅。朱瞻基磨墨的手顿了顿,觉得此事还有戏。 “又打什么坏主意呢?”朱棣抬头,看着孙儿的发辫随着磨墨的动作一颤一颤,很想上手揪一下。但想到皇后护短的模样,摩挲两下手指,还是忍住了。 “孙儿只是在想,皇爷爷应该不会狠罚杨首辅的。” 忍不住了,朱棣抬手揪了一下朱瞻基没带发冠的辫子,任由他被揪得呲牙咧嘴:“你倒是会揣测圣意。” 杨首辅是治国救世之才,他还没糊涂到要杀他的地步。只是这么一个大臣居然是太子党,又叫朱棣心里有些微妙的不平衡。 ——那个又傻又肥的太子,到底有哪点好了,为什么大臣们都选择他,而不是英俊潇洒、更像自己的汉王?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开始数落太子:“大胆朱高炽!敢在朕眼皮子底下与首辅大臣私相往来,这不是明摆的不臣之心,他当朕是死的吗!” “憨傻痴肥,叫他减肥也不见他减,成天只知道笼络朝臣······不争气的东西······” 朱瞻基知道皇爷爷不喜父亲与朝臣结交,太子执意探望杨士奇时,他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一番破口大骂。 但他却没有阻止过太子。 谁都知道慈不掌兵、仁不称帝,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太子若是真的理智无情,也会错过杨士奇这样的肱骨忠臣吧。 他闭着眼睛,默默听着皇爷爷对太子的百般不满,只是将墨汁磨得更浓了些。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士为知己者死 免费阅读.[.aishu55.cc] 精通人性的皇太孙 杨士奇身为首辅,算是实打实的朝廷重臣。都察院的一家之言自然无法定罪,在朱棣的特别关照下,他的“贪污”一案需要三司会审。 三司分别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汉王可以往都察院伸手,却没法同时贿赂这三个部门——他要是能如此为所欲为,那朱棣这个皇帝就真的白做了。 刑部与大理寺协查之下,给出的意见和都察院截然相反,甚至连都察院先前的证据都推翻了。 朱棣彻底来了兴趣,锦衣卫与东厂齐齐出动,拿住了在都察院做伪证的官员。 那官员没能抵挡住诏狱里锦衣卫亲切的伺候,半日没到就被撬开了口。 ——“是汉王指使我的。” 再加上太医院传来的消息(一个姓秦的太医汇报,汉王居然想私下收买他,证据确凿),朱棣就是再偏心眼,也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图谋不轨、笼络朝臣的或许不是太子,而是汉王。 朱棣没有给汉王反应的时间,在太医院打来小报告的当晚,就把这个讨喜儿子叫进了宫。然后指着大明舆图,直接问他:“你想去哪一处封地?” 汉王朱高煦刚刚才得知贿赂太医的人被抓了,但他给那位的金银财宝不少,料想着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快被供出来。 他以为皇帝如今只是在试探,于是搬出了在从前无往而不利的说辞: “儿臣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在京城长伴父皇膝下,给父皇、母后尽孝。” “朕再问你一遍。”朱棣却没有再接受他这番套近乎,语气森然地开口,“你到底,想去哪一处封地。” 汉王心里一惊,抬起头与朱棣的目光直直对上。 看清皇帝眼中的冷酷,他这才恍然明了,父皇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赶出京城,让太子风光独占了。 “……儿臣想去南京。”他很快就做出断尾求生的决定,几近哀求地望向朱棣,期盼他能对自己这个最爱的儿子手下留情。 南京是汉王生长的地方,当地势力盘根错节,却几乎都能被他拉拢。 让他去南京,就相当于让当年的燕王朱棣回到北京。 朱棣自己就是靖难起家的,对儿子那点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他残忍地摇摇头,作出了判决。 “你去乐安吧。” 乐安离南京隔着无数重山水,离京城却不远。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风吹草动都会格外明显,汉王朱高煦谋反的难度会陡然增大。 将来某日,新皇或许会压制不住他,但仗着地利,派兵过去也能很快收服。 至此,朱棣当年靖难成功的先决条件,在汉王这处全部失效。 朱棣把从建文帝那处得来的经验,全用在了防范自己亲儿子的身上。 汉王或许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不敢埋怨,也不敢多嘴。 在朱棣规定的最后期限内,他没再做多余的动作,而是把全王府的财物打包装箱,略显狼狈地离开了京城。 - 景云宫内。 百商把外面发生的这些事悉数上报,晴雯听到汉王的下场,忽然想到了朱瞻基先前说过的话。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若是汉王对杨首辅发难,还指不定谁输谁赢呢——如今事实果真是这样,长春,你是不是会未卜先知啊!” 其实这个结果很好猜,因为汉王那脑子实在不怎么出人意料。 杨首辅为人低调,看着很好欺负,实则做事滴水不漏,谁碰谁死。 汉王却还以为他是解缙,不管不顾地撕扯攀咬,皇帝的大臣们又不都是吃素的,最终暴露的只能是汉王自己的底牌。 与此同时,也要怪汉王胆大包天,竟敢真的笼络太医——幸亏秦太医没给朱棣看过诊,不然他们二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汉王虽然输了,杨首辅却也不一定能赢。”朱瞻基又说道,“皇爷爷现在还没下令把他放出狱来呢。” 晴雯觉得他在谦虚:“这还不算赢?眼下藩王出京,陛下太忙了,应该只是把他忘了而已吧。” “不管皇爷爷是真的忘了,还是假的忘了,杨士奇要重返朝堂都很困难。”朱瞻基说。 朱棣命令汉王出京后,自然不会把其他藩王留在京城,一个一个都安排走了。 眼下留在京城的只有太子,可以说储君之位已定,太子的位置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稳固过。 他的位置越是稳固,朝中的太子党就越是要避风头、避嫌疑——而杨士奇现在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他又是首辅,这嫌疑怎么避得过去? 怕是只有等太子登基那一日,他才能重在朝堂大展风采了。 - 六月初夏,京城藩王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晴雯的肚子开始显怀。 太子的地位在此时如日中天,皇太孙也终于忙碌起来,不能整日呆在景云宫内。 晴雯被他陪伴惯了,本来稍微有些不适应。 但朱瞻基会派百商来时时给她汇报行踪,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些习惯,连参加大臣家中宴席的位置变动都要来告诉她。哭笑不得之下,她也就不再那么没安全感了。 这日朱瞻基去见户部尚书夏原吉,与之商议八仙坊的税收之事,回宫时已是傍晚。 本以为晴雯已经歇下,却见她点着灯在正殿坐着,身前的果碗里还放着碎冰。 朱瞻基走过去,指尖抚上她的唇瓣。 “吃了多少冰饮?”他问,语气平和,听不出来有没有生气。 时至今日,就算他生气,晴雯也不会怕他了。她理直气壮地道:“忘记了,但你放心,冰不着你孩儿。” 朱瞻基言简意赅:“受不得凉的不是胎儿,而是你。” 晴雯垂眸不答。 “盛太医说过,你怀着身孕,肠胃虚弱,受不得凉。” 晴雯皱了皱鼻子,这才说道:“我没吃多少,梳柳梳香她们盯着呢。” 朱瞻基随手收拾着桌面,抬头往正殿门外看去,发现附近并没有那两婢女的身影。 他想了想,借着还冰碗的功夫,走出正殿门口,叫来百商问道:“今日我去见夏原吉,宫中可有传出什么流言?” 百商不敢隐瞒:“的确有人说……说夏大人为了迎合媚上,知道殿下后宫空、空虚,特意带了自己的孙女与殿下会面。” 朱瞻基这才了然。 他把冰碗递给百商,又提了壶温热的开水进殿,一面给晴雯倒水,一面说道: “夏原吉与我在拙松园见面,的确带了孙女过去。先前他没说要带家眷,我也就没来得及告诉你。” 晴雯攥紧水杯,仍然低垂着脑袋:“他孙女美吗?” “挺可爱的,但谈不上美。”朱瞻基淡淡道,“毕竟他孙女今年才三岁。” 他看着晴雯喝完整杯温水,也没等她回话,径自进到后殿点灯,准备歇息。 晴雯洗漱完进来的时候,床铺已经被他整理好了。她捂着脸爬上床,小腿蹭过冰丝丝的凉席,又慢吞吞地钻进他怀里。 “不闹脾气了?”他问,想直视她的眼睛,晴雯却不肯抬起头,青丝总蹭得他的下巴微微发痒。 “没闹脾气。”晴雯哼唧着说,“我、我就是又恃宠而骄了一次而已。” 她学得倒快。 朱瞻基摸了摸她的后颈,她终于从他怀里抬起脑袋,露出满脸得逞的笑容。 他被她这么折腾一番,看见这个笑竟也生不起气来,只能跟她好好讲道理: “夏大人从太祖年间中举以来,一直做官做到今日,乃是三朝老臣,做事极有分寸。他不会做出流言所说的轻狂事。” “拙松园古木参天,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夏大人疼爱孙女,趁谈正事的时候带孙女纳凉,无可指摘,我也就忘了特意告诉你一声。” 晴雯小声说:“这种小事你本就不必告诉我的。” 朱瞻基笑了笑,“下次我还是告诉你吧。” 晴雯又把脑袋埋了下去,任凭朱瞻基唤她也不听。 “此次宫中传起这样离谱的流言,一是抨击夏大人,二是借夏大人抨击我。”他说道,“梳柳和梳香信以为真,跑来告诉你,却是叫你受了无妄之灾。” 晴雯贴着他带着隐隐甘松香气的白色里衣,闷闷道:“我以后不轻信这些流言就是了。” “你困在深宫里,目之所及、耳之所闻都是这些,也很难不信。”朱瞻基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说道: “这样吧,以后我出宫的时候,你若想去,便跟我一起去。” 晴雯惊喜道:“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你先把头抬起来,这么热的天,别把自己闷坏了。” 晴雯松开他的里衣,这才发现那白色的冰丝绸缎已经被自己揉得皱巴巴的了,赶紧抹上两下试图抚平。 朱瞻基在她发间落下一吻,接着说道:“根据斐太医的医嘱,女子显怀之后本就不宜躺在床上,要适量运动才好。” “再者,你这样困在深宫,心情也不舒畅。不如跟我出去走动走动,眼界开阔些,自然就不会被区区流言所扰了。” “但我若出了宫,会不会叫外人冲撞了龙胎……” “不会,太医都说过了。”朱瞻基搬出医嘱信手拈来:“你这四个月来脉象稳固,不会叫人轻易冲撞了去的。” 晴雯乐得在床上打了半个滚——没有压着肚子,所以是半个。 朱瞻基纵容她这小小的闹腾,一边吹熄了灯重新躺下,一边想着怀孕太孙妃的护卫应该增加到多少比较合适,这真是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与礼法题……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精通人性的皇太孙 免费阅读.[.aishu55.cc] 长子诞生 永乐十三年九月十一日,秋雷大作,引下细雨连绵。 朱瞻基与晴雯的长子就诞生在这一场秋雨中,他的第一声啼哭不甚明显,隐没在秋雷的轰鸣里。 这场生产让晴雯耗尽力气,确认婴儿没事之后,就在麻沸散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母子平安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乾清宫和东宫,太子妃早就在景云宫看护晴雯,因此是第一个知道的。 斐太医看过襁褓内的婴儿之后,在朱瞻基的耳边低声开口,“殿下,恕臣直言,臣观小殿下哭声细弱,恐怕是先天营养不足……” 朱瞻基的视线被迫从晴雯汗湿而略显苍白的侧脸收回,看向斐太医:“是那次敛情草的影响么?” “不排除此种可能。”事关重大,斐太医支支吾吾,还是盛院判上前一步说出了答案。 看着婴儿床内那张皱巴巴的眉眼,朱瞻基心中的无名火一瞬点燃,愈燃愈烈。 亲手雕出的婴儿床花纹也仿佛变成了乐安的山水纹样,在那里藏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汉王。他的世子尚无后裔,但没关系,自会有别的法子让他后悔莫及—— 婴儿床内的小不点忽然大哭起来。 因为晴雯的坚持,婴儿床摆在了她生产的屋内,中间只隔了一道屏风。虽然他哭声不响亮,但要是叫他这么一直哭下去的话,她迟早要被吵醒。 朱瞻基忙将小不点抱起来,太子妃张氏在一边扶着孩子的腿脚帮他,或许是父亲的怀抱天生厚实而安全,没多久孩子就吐着泡泡,贴着朱瞻基的衣襟乖巧地消了声。 “还以为你会跟太子一样笨手笨脚的呢,没想到第一次抱孩子,你竟还挺有技巧。”张氏感叹道。 朱瞻基当然不会说这是因为自己偷偷练习过的缘故。 在找奶娘的时候,他就在斐太医的指导下抱了十多个小孩儿,孩子们得到了太孙的仁德和“龙气”,他得到了抱孩子的经验,可谓一举两得。 等孩子平静下来后,斐太医才接着说道:“殿下不必担忧,只要好好调理,小殿下的身体也可以恢复到与常人无异。” 他的言外之意,是怕朱瞻基跟他祖父一样,因为身体原因对自己的长子抱有偏见。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朱瞻基听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话,干脆表明态度:“这孩子是我的长子,若无意外,他会是我唯一的儿子。” 旁边的张氏听到这话看了他一眼,但旋即被他怀里的婴儿夺去了注意力,也就没多说什么。 - 朱瞻基的长子本应求太子取名,但晴雯生产时,太子正在东宫瞧着孙才人生出的小皇孙,耽搁了些时间,这取名就被朱棣捷足先登了。 等太子顶着雨丝从孙才人住处姗姗来迟,“朱祁钰”这三个字已经登定在金册上,无可更改。 “这样也好,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太子却一点沮丧之意也没有,还颇为高兴地跟朱瞻基说道,“因为皇嗣有后,父皇心情舒畅,宣布要大赦天下,解缙终于可以出狱了。” 想到诏狱里那些非人的折磨,朱瞻基心里清楚,以父亲的仁慈贴心,解缙就算恢复自由身,也不可能再入朝堂了。 不过有太子的资助,他下半生闲云野鹤,做个大隐隐于市的巨儒也不成问题。 朱瞻基本来就觉得解缙适合编书、讲经,不适合朝堂斗争。若解缙由他当权时释放,为表示恩义,必然得给他请入内阁,起码需要占一闲职;现在让父亲把这个事情解决了,也正合他意。 - 伴随着秋雷一同到来的不止有皇嗣,还有千万漕运的粮食。 自古以来,中原北方都并不算产粮大地;朱棣为了守国门的需要,执意定都北京,也着实需要花费一些力气。 其中最要紧的,就是如何把南方产的粮食运送到北方来。 国度在北,无数的士大夫、权贵人士也乌泱泱地来到北地,他们每个人都不事耕种,但每张嘴都需要吃饭。 北方的土地本就不如南方肥沃,耕种出来的粮食自给自足就已经很勉强了,要做到人人吃饱,只有运粮。 而由南到北地运粮,走陆路是绝对不行的,且不说安全问题,就这速度也够人头疼。往往运送粮食的队伍还没到京城,半路就自己饿得把粮食都吃光了。 因此,北地的粮食只剩下一种解决途径——水路。 朱瞻基还在垂髫时期,就见到朱棣废寝忘食地研究河道,深知漕运运粮绝不简单。但直到去年他派王忠亲自走一趟由北到南的水路,才切实了解到这其中有多少秘辛。 各个码头、船主、劳工市场,势力利益牵扯、交错复杂,码头附近还有交换各地特产的集市,各路权力在此交汇,若是代代更迭,不知能演多少东方古代版的《教父》出来。 今年秋天运送的粮食一到,朱棣就把朱瞻基叫进了宫,让他查对一下粮食的数目。朱瞻基看完奏本,唯有苦笑。 “就算皇爷爷派出那么多锦衣卫,深入漕运的商贩中间,对千里之外的风吹草动都清清楚楚,但也还是有五分之一的粮食不翼而飞了。” 景云宫内,晴雯生产后的第十日,精神已经恢复了八成。她生产前一个月还在跟朱瞻基讨论粮食运输的事,现如今漕运有了进展,朱瞻基自然要跟她讲明。 “这次的粮食是从大运河运过来的?”晴雯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张错综复杂的水道图,“这是今年从大运河第三次运粮了,漕运总督应该有经验了才对,怎么还是丢了这么多。” 这时奶娘正好把吃饱喝足的小祁钰抱了过来,晴雯伸臂把他揽在怀里,随意地拨了拨他小脑袋上冒出来的一层浅浅的绒毛,眼睛仍是看着朱瞻基,等他的回答。 朱瞻基却是被小祁钰先吸引了注意力,正事暂且被他抛在脑后,他仔细看着小孩儿仍显疏淡的眉,情不自禁地道:“看玉哥儿多像你。” ——按照开国太祖定下的规矩,朱棣给重孙儿起名也得按照五行的部首来。 但因为朱祁钰自娘胎里带了病气,钦天监的监正去掉金字旁,以“玉”给他做了小字,也正暗合了道衍的意思。 于是朱瞻基把道衍大师赠予自己的那块开光的玉拿了出来,请钦天监帮着打磨成了护身符,系在朱祁钰身上,而他的乳名也顺理成章地叫了玉哥儿。 不知道是不是乳名影响的缘故,朱祁钰在短短十日就褪去了红彤彤皱巴巴的猴儿模样,转而越长越顺眼,当得起一句面如珠玉、毫无瑕疵。 只是因为病弱的缘故,那张小口除了在极兴奋时会发红些以外,其他时候都显得极淡,显得气色差了点。 见朱瞻基的手捏着玉哥儿耳垂就不想放开,连话都忘了回,晴雯忍不住有些无语,一把拍开他的爪子: “没见过你这么稀罕孩子的。母妃之前还嘱咐我,让我看紧了你别把玉哥儿纵坏了,我还说不会呢——如今看来,还是母妃了解你!” “他长得这么像你,这么好看,小孩儿娇纵一点怎么了。”朱瞻基不以为然,他第一次做父亲,当然要按照自己的理念做。“这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理应是捧在手上呵护的珍宝,我就愿意宠着。” 晴雯大摇其头,但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是被他这么宠过来的,于是连规劝的话也没立场说了。 等到朱瞻基玩够了儿子,她又重新拾起方才的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呢,长春,这次漕运怎么又出了问题?” 朱瞻基这才总算想起了正事。 “你之前怀疑总督陈瑄从中作梗?不是他。他还好好地戴着那顶官帽,没有被皇爷爷发配边疆,说明锦衣卫并没有查出他的猫腻。” 另外,陈瑄是陪朱棣靖难过来的老臣,虽然某种程度上算是背了一次主(建文帝),但在个人品德上还是能信得过的。 “陈大人有兴修水利的家学渊源,曾亲眼见证其父修缮都江堰,此前还指挥民众自造了大河堤防潮,惠及百姓。” 晴雯赞道:“陛下真是会慧眼识人。那在此人管理之下,漕运事宜应该是完善了才对,怎么又出岔子了?” 朱瞻基摇了摇头:“内河漕运,路过的码头太多了。” 要知道,三年前他和太子一行去开州监督赈灾的时候,一路上不知道自愿缴纳了多少过路费,回程的时候沿途官员几乎都被换了个遍。 而漕运经过的那些关卡,不仅有驻扎的官兵想卡你的命脉,当地码头集会上的势力也想分一杯羹。 有些时候,要钱与要命,不分官府与民间。 “皇爷爷的锦衣卫也曾扮作商贩,用钓鱼的法子抓住过不少地头蛇。”朱瞻基接着说道,“可由南到北的河道太多,船只也太多。那些蛀虫把漕运咬出了太多缺口,光凭锦衣卫去补,是补不完的。” 当然,当今是天子一怒、流血万里的时代,要是真心想查也不是不行。 只是铁了心要查的话,就要先停止河道运输的一切动作,一座城、一座桥、一个码头地查起,花费未免太大。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长子诞生 免费阅读.[.aishu55.cc] 若有海盗,由我去打! 白芷的香气在朱瞻基平静的叙述中铺陈开来,略微冲淡了从窗中飘进的一缕桂花气味。 怀中的朱祁钰短暂脱离了父亲作乱的爪子,脑袋歪在一边重新睡去,晴雯将包裹他的软金缠丝被裹紧了些,让他睡得更香。 “在我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漕运的时候,还干脆想过开荒北地、优良育种,让北地周围能彻底自给自足,不用依赖南方。”朱瞻基回忆道。 他打着皇爷爷的名头在钦天监纠集了几位天文官,那几位说是研究星象的,其实是研究天时气象的——让他们和菜户营、以及一些富有耕种经验的乡村老者合作,还真推广了一批良种。 北京周围乃至整个北直隶、辽河平原一带,有几年的粮食收成已经完全能自给自足,甚至还有些盈余。 那个时候,朱瞻基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但我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辽东的守卫。” 为了防卫残元、挟制漠北,朱棣需要不断向辽东派出卫所、增设兵镇。这些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边防总要养兵,养兵总要钱粮。 虽然明制之下,兵士们平时也会屯田,但军中的土地兼并之事往往比士族对庶民的侵吞更为频繁。多种原因之下,导致屯田荒废,边军的粮食还是只能依靠南边。 朱瞻基看着朱祁钰安静的睡颜,叹了口气,声音小了些:“另外……后来我派王忠往南走了一趟,这才发现,运河之功不在于为官府运粮,而在于沟通南北。” “漕运所输的米粮,一年也不过三四次。然而其余时候,运河上的种种繁华却没有停歇……” “蜀绣、南木、吴纸,与乳酪、土煤、葱姜,都是顺着会通河、清江河的水道南北流通的。朝廷看来麻烦无比的漕运之事,放在民间,却是很多人发家致富、喜闻乐见的营生。” 晴雯听得有些入神:“如此说来,还不如让民间自己运粮,也省得官府花这些力气了。” 朱瞻基摇了摇头。 民间的粮市如果不加以官府的调控,那么终将沦为富商的把戏。故宋一朝此类的悲剧已经太多,本朝不会放任无良奸商重演旧戏。 光凭朱棣搞出了个漕运总督,就能看出他对运粮一事有多重视。 “粮食是养兵的根本,如果漕运还是这么糟糕,那往后辽东防线就不得不往回撤了。”朱瞻基说,这才是今日皇爷爷把他叫过去的根本原因。 粮食不够,都快养不起兵了。 这个结果也有朱棣的几分因素,户部尚书夏原吉仗着资历,曾经毫不留情地批判过他“穷兵黩武”,导致国库亏空、存粮耗尽。 朱棣并没有惩罚他,不是因为这位马上皇帝忽然脾气变好了,而是因为更难听的话人家没说—— 北面辽东守卫空虚,需要增设那么多卫所填补,归根结底是谁造成的? 是朱棣自己。 原本燕王与宁王负责驻扎在北地,遏制外敌南侵之事。 但因为靖难,朱棣控制的大军开始重点打击自家人;靖难成功后,他还顺势把宁王的朵颜三卫也拿走了。 北面守卫这才空虚了下来,深居漠北的北烈这才开始蠢蠢欲动,被朱棣亲征了两三次才彻底打服。 “漕运如此麻烦,粮食又不能不供,不如走海运?”晴雯说道。 这却和朱瞻基想到了一处。 虽然太祖开国之时,曾经明令子孙“不许下海”,但朱棣既然敢奉天靖难,不把他指定的继承人当一回事,当然也敢不把这条明令奉若圣旨。 事实上,朱棣刚刚登基时,就重开了几条海道;后来却重新转入漕运,海运不了了之,也是有客观原因的: 海上天气变幻莫测,对船只的性能、船工的经验都要求颇高。早年几次海路试运,因为准备工作不够多、起船时机不到位以及海盗等原因,导致全船覆没,损失惨重。 朱瞻基并没有被那几次失败的试运吓住。 光说八仙坊,前几年就没什么成果,银子还是流水一样往里扔,投入不比几次试运大?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拿钱去填了,不是因为他冤大头,而是他相信失败是成功之母。 他知道皇爷爷也不会被那几次失败吓住。开玩笑,那可是追着北烈人跑的朱棣,他能被什么吓住? 只是皇爷爷所处位置特殊,不能和他一样任性,说花银子就花。 作为皇帝,必须综合考虑臣子们的意见,甚至必须在不同派系的大臣中做出权衡。皇爷爷还想要一个身后名,那就更不可能一意孤行了。 “那长春你现在写折子,是想用海运的好处说服那些力主禁海的大臣?”晴雯见朱瞻基在书桌前坐下,摊平一本崭新的奏本,不由问道。 朱瞻基捋顺着笔尖的羊毛,笑道:“关于海运的好处,那几位老大臣比我看得还清楚,我又何必班门弄斧。” 谁不知道维护内河河道费钱?谁不知道海运省力? 谁不知道海道便利,可直通辽东,若能直接运粮,则九边可固若天险! 谁不知道若是能发展海运、改良船只,则大明水师可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海运利国利民,可解固步自封之顽疾,朝中人人心知肚明。然而还是有人力主禁海,无非是他们不想承担失败罢了。 “海上风浪一起,动辄就是几百船工之死;何况还有海盗虎视眈眈、屡屡生事,一次运送要派水师随行护卫,也颇为麻烦。”朱瞻基对这些都很清楚,他写下的奏疏,就是针对这些问题的。 闻言,晴雯好奇地走到桌边,想要看看他写下了什么解决方案。 只见白纸黑字写着:“臣以为海运一事,不得不行。诸君所虑,是为海运所费甚巨;臣愿以八仙坊之力,全心支持所耗花费……” 朱瞻基的书法俊秀华润,常被朝廷之外的文人墨客盛赞,甚至有人说他的墨迹可以“比肩徽宗”。 鉴于徽宗在国事上实在不是什么好皇帝,而那些文人似也没有入朝为官的打算,这些称赞应该还是十分中肯的。 晴雯却没有关注他的字迹,她纯粹被这封奏疏的内容震惊了:“你要暴露八仙坊?” 之前朱瞻基可是千方百计要撇清八仙坊与自己的关系,有关事项都是私下里跟夏原吉谈的,她还记得他说过的那句话: 八仙坊是民间私人所出,盈利才能流入他的私库;一旦他明面上承认了所属关系,那以后八仙坊就变得跟宝和、和远等皇店无异了。 皇店所赚的银钱,那可是直接流入皇帝内库的,跟他这个皇太孙没多大关系。 当初朱瞻基想法子弥补国库的时候,也是直接从私库出的钱,把八仙坊藏得极好。 如今为了海运之事,他竟要献出八仙坊? “不拿出八仙坊,皇爷爷何以能相信我的诚意,又何以能相信我有能力为海运兜底。”朱瞻基并不后悔。 晴雯又仔细看了一遍他的奏疏,发现他在摆出八仙坊这个底牌之后,语气都变得不委婉了。总结起来,就是锋芒毕露的一句话: 若有缺漏,由我去填;若有海盗,由我去打! “好!”晴雯不由热血沸腾道,“海运所遇之水盗,也就是三佛齐王梁道明那一帮人吧?我愿跟长春你一起去灭了他!” 朱瞻基顿了顿。 关于海运途中来犯的盗匪,他就跟晴雯提过那么一次,她居然已经就牢牢地记住了这个人名——以及三佛齐这个拗口难记的王号。 他了解自己的太孙妃,她一旦对一件事如此上心,就说明她认真了。 就跟那次去开州一样,她认真了,就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 - 晴雯异想天开的灭匪之念暂且不论,只朱瞻基这一封纸上谈兵的奏疏,就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包括太子在内的不少人都觉得,他是看太子地位稳固,所以彻底撕下了平和藏锋的面具,暗暗告诫他不得骄狂。 这日午后,天上飘着细密的雨丝,户部尚书夏原吉乘着一小轿,缓缓停在了宫道旁。 夏原吉是三朝老臣,在生财之道、抚恤民生上都颇有见地。他资历太老,敢在奏章里指名道姓地让朱棣直面错误,自然也有在宫里乘轿的优待。 要下轿时,他晃晃悠悠地探出身子,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他抬头看去,竟是皇太孙。 他们不久之前还在拙松园见过,那时皇太孙对八仙坊护得密不透风,一种玻璃一季度的盈利数额都要打几个哑谜才肯些微透露一点。 但在关于海运的那封奏疏里,皇太孙却将八仙坊的老底都透露了出来。 算是完全给出了底牌,在看到那封奏疏的时候,夏原吉都不知道该感叹皇太孙忧国忧民,还是叹他终究年少、沉不住气。 “有劳太孙殿下了。”他没有拒绝皇太孙的好意,将衰朽如枯枝的胳膊搭在他的手臂上,扶着他下了轿:“陛下此次召见你我,定是要问八仙坊之事。你可想好了?” “我早已将八仙坊账本悉数送给皇爷爷过目。”朱瞻基搀着他向前走,“好叫他放心,海运是可以开的。” 哦,历经三朝的老大人看了朱瞻基一眼,心里恍然大悟:他该感叹的,原来是祖孙情深。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若有海盗,由我去打! 免费阅读.[.aishu55.cc] 朱祁钰的幸福开局 朱祁钰人生的最后一眼,是由后悔、不舍、遗憾,和无穷无尽的恨组成的。 一开始,是群臣奏明皇太后,以无可责备的礼仪请他做的皇帝; 之后,是他任用贤臣,同于谦一起打退了长驱直入的强敌瓦剌; 是他在国主被敌俘虏时周旋朝堂、稳固人心,拼着病弱咳血的身体励精强治; 是他和于谦力主保京、死不南渡,把大明从故宋的历史车轮里生拉硬拽抢救下来…… 桩桩件件,难道他不比那个战败被俘的皇帝,更适合当皇帝? 难道这个皇帝,只让祸乱朝纲、任用奸臣、二十万兵败土木堡的那位“叫门天子”做得,偏他做不得? 他非要做一个明君! 朱祁钰把战败归来的那位皇帝软禁起来,软硬兼施、用尽手段,力排众议改立太子,他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成功了—— 可是连天的熬夜和繁忙的政务拖垮了他的身体,于谦来病榻前看他的那日,他的脸色已经白如金纸,咳得惊天动地,眼见血也没几口可吐了。 “朕不中用了。”他苦笑道,在那时就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不过廷益无需担忧,你是护国的忠臣,又从未参与过立储之事,那位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不知道于谦有没有被他的阴阳怪气刺到,他仍是板着一张木头脸望过来,说:“陛下不要乱想,安心养病便是。” 平心而论,朱祁钰是有些埋怨于谦的,怨他太过死板、太过正直,怨他不肯佩戴自己送他的珠玉和宝剑,怨他不愿接受他的信重。 其实是怨他忠于大明多过忠于自己。 可是后来,当朱祁钰真的病得快死了,他反倒不怨了。 他只盼着于谦能长长久久地正直下去,再护一护这风雨飘摇的大明。 - 被瓦剌人俘虏的皇帝,打仗不怎么样,复辟的时机却挑得很准。 在朱祁钰缠绵病榻、无力反击的时候,那位一举复辟,重新做了皇帝,成功把朱祁钰变成了阶下囚。 朱祁钰心有不甘,却终究无力回天。 复辟的皇帝派太监来送朱祁钰一程,他看着那张白绫,没有问新皇一句话,而是问道:“于谦可还安好?” “他也已经被陛下赐死了。”那太监轻描淡写地答道,拿白绫套上了他的脖子。 朱祁钰不能理解,他挣动着问出一句:“于谦做错什么了?” 太监神色漠然: “您当初做皇帝,不是他拥立的么?戾帝的佞臣自然难逃一死,陛下赐他斩立决,已经算是宽仁了。” 佞臣? 朱祁钰难以置信地抽出一口冷气,带出剧烈的咳嗽,让他连最后的挣扎都没了力气。 但他还是想问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于谦什么时候变成佞臣了? 于谦推举他为新帝,只是因为他是唯一的人选,绝无半点私心—— 他们之间甚至不算有君臣之谊,于谦到底算哪门子的佞臣? 于谦从头到尾都是纯臣,连他改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都不曾支持过,做皇帝的那位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不好使,要赐死大明的救命恩人? 朱祁钰甚至想问问于谦。 当初他做皇帝的时候,根本就不想把那位兵败俘虏迎回来,是于谦向他做出了保证: “帝位不会再有更改,迎回上皇只是助我国威,合乎情理。请陛下安心,若那位回来后图谋皇位,臣等绝对不依。” 保卫京师时,于谦就是用这种肯定的语气说服了他一次又一次。史官亲载,“朱祁钰对于少保言听计从”。 于是那一次,他终究也听从了于谦的意见,迎回了“上皇”。 所以于谦于廷益,你是亲手迎回了自己的死期么? 朕对你下令是“就依于少保所言”,上皇对你下令是“斩立决”,这就是你不偏不倚的结果,值得吗? 如果早知如此荒唐可笑的结局,早知无论如何你也会被认作我的“佞臣”,你还会誓死要做你的纯臣吗? 可是白绫逐渐锁紧,他的无数质问被吞没在勒死的喉舌间,最终竟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断气了。 - 跟在走马灯后的是一片黑暗,紧接着画面一转,映入眼帘的是精致小巧雕花木床,以及轻软的棉花垫子。 周围似乎还有人在低语——朱祁钰困惑地皱起眉,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也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 如果是前世,他会先屏气凝神、谨慎地观察片刻,但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一个小婴儿。 于是他无所顾忌地哭了出来。 一双温厚有力的大手立刻将他抱起,他偷摸将眼睛张开条缝,看见了一个男子背光的俊朗轮廓。 泪光折射出的面容模糊而熟悉,可是那双眼睛里的温柔与疼惜漫溢,是朱祁钰两辈子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陌生眼神。 头顶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你们父子两人长得倒像。” 父子? 这个抱着他的人,怀抱如此温暖的人,就是父亲么? 朱祁钰没有深究自己为什么一生下来就能听懂人话,他只顾着止住哭声,使劲眨眨眼睛,想要看清楚父亲长什么样子。 父亲正好抱着他微微动了动,从背光的位置转开了点,露出英挺的眉目。 然而,也许是还太小了,也许是泪水糊住了眼睛,朱祁钰的眼前仍是一片模糊。 他伸出手,想要碰碰父亲的下巴,来证明这一切并不是一场美好的幻梦。 “睡吧,宝贝。”朱瞻基将他的小手塞进襁褓里,一面听太医讲话,一面哄他睡觉。 朱祁钰能感觉到,自己在被无穷无尽的慈爱淹没。 前世一觉醒来沦为阶下囚,具体的记忆虽然已经遗忘,但这份痛楚却已然打入了他的骨髓。 被这份深深铭刻的不安与恐惧驱使,朱祁钰原本不敢睡觉,但身处在太过安全的父亲的怀抱里,闭上眼睛居然毫不费力。 他在父亲关怀的眼神里沉沉睡去。 - 没过一个月,朱祁钰就收获了宫内上下全部的关注。 太爷爷朱棣在百忙之中也要拨冗来几次景云宫,徐皇后就更别提了,见他的时间比在坤宁宫时还多。 “玉哥儿真是乖巧安静,平日里不哭不闹的。”这日见朱祁钰抱着布老虎发呆,徐皇后忍不住对朱瞻基说道,“倒是像你。” 朱瞻基俊眉一挑,他不哭不闹可不是乖巧安静,而是一个成年人的魂魄困在幼小躯体里沮丧不已。 玉哥儿绝对不是这种情况,这孩子行为举止过于幼稚,一看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小婴儿。 “他可没我聪明。”朱瞻基说,遭到晴雯的一个横眉冷对,连忙补救:“好吧,他比我小时候聪明多了。” 徐皇后见朱祁钰的皮肤白嫩得很,在颈间美玉的映衬下更显莹润,忍不住揪了把重孙儿的脸蛋。 朱祁钰被弄了也没不高兴,而是受宠若惊地朝她绽出一个羞涩的笑意,淡色的唇往上弯起,露出还没长齿的粉嫩牙龈。 哎呦,重孙儿太可爱了,简直叫人想咬上一口。徐皇后稍微用了点力,揉揉他的脑袋,“好乖好乖!” 旁边的晴雯扶着额头,不知道该不该劝:之前太子妃张氏要她看紧点朱瞻基,不许他宠坏了孩子。但是如今眼瞅着徐皇后对玉哥儿的宠溺,比长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可怎么办? “皇祖母说的是,玉哥儿就是太乖了。”朱瞻基在旁边又添一把火,“太医要用极苦的药囊配在他身上,那孩子也没闹腾,一点小性儿都没有。” 这件小事被他翻来覆去说了好多遍,导致短短一个月内,玉哥儿乖巧懂事的美名已经传遍整个京城。 偏偏他越说还越心疼,丝毫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对。要是没人阻止,他能把“玉哥儿未满周岁、勇斗病魔”的事写成戏本子,宣扬到大江南北。 晴雯正无语间,就听朱祁钰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低头看去,只见他放开了布老虎,朝自己挥舞着细嫩的小手。 “玉哥儿这是要更衣么?”徐皇后猜测道,因为朱瞻基小时候就这么干的——他极其懂事,从来没有把尿布弄得一片狼藉过。 晴雯摇了摇头:“不是的,皇后娘娘。他这只是单纯不想再躺在床上,要我抱着玩罢了。” 玉哥儿这小子聪明着呢,大抵是知道他母妃不会换尿布,父亲却手法高妙,于是每次有需求的时候只唤父亲。 不过晴雯作为太孙妃,不会换尿布的事可不能让徐皇后知道,所以她没有多做解释。 她抱起朱祁钰在屋里转着圈,徐皇后陪她一起慢慢转着,又道:“玉哥儿好似不愿意在床上久待。” “是。不知怎么的,这孩子不爱躺在床上,连睡觉也每每要人抱着才肯睡。偏他父亲又宠着纵着,唉!祁钰好端端一个男儿汉,越发的不像样了。” 晴雯嘴上这么说,手上抱着孩子的力道却没有放松,显然宠着玉哥儿的不止朱瞻基一个。 到底姜是老的辣,徐皇后很快就为三人的宠溺找到了说辞: “唔,这也是玉哥儿身子弱的缘故,大人们不免惯着些。等他身子被太医调理壮实,整个人变得刚强起来,就好了。”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朱祁钰的幸福开局 免费阅读.[.aishu55.cc] 郑和回来了 夏原吉先前料错了,朱棣没想过吞了孙儿的八仙坊。 “朕只要你一个态度。”皇帝点了点奏折,还有闲心欣赏了下孙儿这手好字:“这个态度就很好。” “朕何曾怕过费钱?北伐这么费钱的事,朕说要打,不也还是打下来了。” 朱棣说着,故意斜着目光看了夏原吉一眼,好像在无声挑衅“你再骂一句朕试试”。后者无奈,却终究再没说什么。 “朕只是想看看,你对这海运是怎么想的。” 只有朱瞻基也坚持开海,朱棣现在做这些海运的尝试才有意义。 不然的话,本代用尽力气开海,下一代却轻轻松松又把海关禁了,那朱棣往海上扔的银子可真算是打了水漂。 “国库应该还有多余银两的,对吧,夏尚书。”朱棣跟孙儿说完话,转向夏原吉,语气立刻变得冷冽起来: “朕没记错的话,前几日你刚从瞻基这儿诓走一批银子呢。” 夏原吉敢怒不敢言。 他明明是按规矩办事来着,什么叫诓?难道皇太孙赚了那么多银子,都要收归私库,不给国库一分钱么?那跟无良奸商有什么区别? 他生生把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压回喉咙里,转而回道:“国库尚有存银支持海运,但海上航行需要熟练的老船工掌舵,恐怕一时招不到足够的人手。” 朱棣也晓得此事急不得,点了点头:“此事就交由你与漕运总督陈瑄一同办理,他那处有银钱上的需求,你要时时供给,不可有误。” “皇爷爷。”等夏原吉离开后,朱瞻基咳嗽一声说道,“观礼部最近动作,您是想要招安三佛齐王么?” 朱棣确实有这个打算。 三佛齐王梁道明,原本是广东南海人士,在本朝动乱时逃往三佛齐,竟在当地混了个土著大王出来。 朱棣花了大力气试行的四次海运里,船只有三次是遇上海浪翻没的,剩下一次就是被这位梁道明给劫了。 敢劫大明的海船,这位三佛齐王看起来是位胆大包天的人物。 但他劫完船之后的反应,倒是很有意思:他只收走了船舱里押送的粮食,放回了船上的所有船工,没有谋害人命,还托他们传话,话语里对大明的姿态满是恭敬。 三佛齐王在故作玄虚,朱棣却不耐烦与他打机锋,打算直接派礼部前去招安。 如果他肯顺势招安,那自然皆大欢喜,大明水师正好可以吸纳几艘大船;如果他不肯招安,那也没事,大明水师正好拿他练练手。 无论怎样,朱棣都不会让大明吃亏。 而朱瞻基更贪心一点,他想要在不吃亏的基础上,把这个三佛齐王利用压榨到极致: “三佛齐那边的船只性能未必比我们好,却可以在掠夺了我们的海运后扬长而去。说明他们之中,有对海上气象颇为熟悉之人。” 梁道明一人前来招安没有意义,要把他麾下的这些能人异士一同招来才好。 不过朱瞻基不用把小心思点明,朱棣已经心领神会,甚至更进一步: “朕刚好想在海运港口处建几座水师学堂,三佛齐王若是有心,就该带着几个经验丰富的属下来给朕做师资。” 至于梁道明到底有没有心,那不重要,礼部的使臣会教他如何有心的。 - 朱瞻基从乾清宫告辞,在回到景云宫的路上,接到一则消息。 “郑和回来了!” 他脚步顿了顿,知道在他收到消息的档口,郑和应该已经入宫觐见了。 朱瞻基在小时候见过郑和一面,但没来得及混熟,后者就领皇命带船队出海了。沿途与多个国家友好交流、互换特产,一直到今年才回来。 郑和的手下抽调了许多大明水师的精锐,朱瞻基当时人微言轻,只来得及派出唯一的一个心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随郑和一起平安回来。 朱瞻基几乎想立刻折返回乾清宫,但随即想起郑和船队出海的真正目的,又克制住自己,继续往景云宫走。 ——说不定郑和正跟皇爷爷报告建文帝的行踪呢,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讨人嫌。 - 回到景云宫,正殿空无一人,朱瞻基转到后殿,果不其然看到晴雯与玉哥儿的身影。 玉哥儿似乎也看出来他母妃抱他抱累了,主动躺回小床上。 也许是朱瞻基给雕的婴儿床太小了,布老虎玩腻了也挺无聊,那张小脸恹恹地呆着。晴雯看着忍不住心疼,把他搬到寝殿的大床上,叫他能自由自在地翻身。 见父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玉哥儿立刻停止了四肢并用的翻滚游戏,朝父亲伸出两只小手:“咿呀!” 要抱! 母妃抱他抱累了,这都是父亲不陪他的错,现在理所应当要轮到父亲抱他了! 婴儿的逻辑就是这般不讲道理,而朱瞻基不知道朱祁钰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在冲自己撒娇,美滋滋地就要上前把儿子揽进怀里。 “把衣裳换了再抱,你这袍子上还沾着雨呢,别把玉哥儿弄湿了。”晴雯连忙抵在朱瞻基的腰窝处把他支开,“玉哥儿本就体弱,别被秋雨染了寒气。” 朱瞻基低头,这才发觉自己坐轿时飘进了雨点,打湿了肩头的布料。 “还是你细心。”他对晴雯笑道,转头一看,褥子上的朱祁钰还眼巴巴地冲他伸着手。 玉哥儿总是这样乖巧伶俐,大人没有满足他的要求时也不哭不闹,只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人,在他这样央求的目光下,少有人不丢盔弃甲的。 朱瞻基一直怀疑他这样是遗传了晴雯的绝技。他用最快的速度脱了外袍,确保身上再没有一丝湿润后,把他从床上捞进怀里:“让玉哥儿久等了,来,咱们去四处转转。” “我才刚抱了他半日,这小子就是离不开爹娘的手。”晴雯点了点玉哥儿的眉心,把药囊一同塞进朱瞻基的怀里,“你就宠他吧!” 朱瞻基咧开嘴笑了笑,抱着孩子在屋内踱步,注意跟玻璃窗隔了段距离,防止窗外的风雨惊扰到怀里的宝贝。 小祁钰在父亲的怀里窝着,父亲的手臂托着他的后脑,他一点力都不用出,舒服极了。他被父亲抱着喝过一回奶、两回水,又被太医看了半盏茶的诊后,这才打了个哈欠,不再要父亲到处走动。 幸亏朱瞻基是练惯了剑的,否则早就在中途累趴下了。 “玉哥儿要睡了。”朱瞻基说道,小心翼翼地在桌边的木椅上坐下,并没有把宝贝放回床上。他知道玉哥儿的癖好,不愿意在床上久睡,要在父亲母妃的怀里才会睡得香。 小祁钰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晴雯扬起刚才送到的纸条,小声问朱瞻基道: “罗盛文是谁?这上边写着,‘俺回来了,太孙殿下可还安好?俺随时等候传召——罗盛文敬上。’” 这般豪放不羁的语气,晴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朱瞻基忙伸出手接过字条,另一只手仍安稳地抱着小祁钰,仔细看过后,轻声笑道:“这位可是个妙人。” 罗盛文,就是他派去跟郑和出海的那个心腹。 八年前,罗盛文还是水师里一个打杂的,连正规军都算不上。但为人却狂妄得很,成天吹牛说这场仗该怎么打,那场仗他来做军师定会大获全胜…… 据他后来交代,当时他原本想引起张玉将军的注意,但别说张玉将军了,连张将军的儿子小张将军都没空理会他。 朱瞻基理会了他,发现他水性不错,且射术奇优,于是将他忽悠进了郑和的船队。 “你跟着郑公公,第一要务是保住命回来,第二件事是替本殿下收集些海外的珍奇物件,其中以作物种子、器械书籍、药物丹方为贵……要是有极聪慧的当地人士,连活人也可以带回来几个。” 那个时候,朱瞻基在外只有罗盛文一人可用,也只来得及叮嘱他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他的任务完成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看这字条上他如此肯定的语气,估计是任务圆满无疑了。 朱瞻基一面将这些旧事说给晴雯,一面坐到书桌前,准备写手令召罗盛文进宫。 为了让玉哥儿好好睡,他磨墨时还要尽量不牵扯到上臂的肌肉、保持怀抱平稳,晴雯看着都替他费劲,伸出手来道:“把玉哥儿给我罢。” “无妨,让我再抱一会儿……”朱瞻基却不肯撒手,宁可用极其别扭的姿势写字,也要抱着酣然大睡的小祁钰。 晴雯无奈,只好替他按住镇纸。 发出了手令后,朱瞻基重新低头凝视玉哥儿的睡颜,忽然朝晴雯说道:“你看看,玉哥儿睡着的模样像不像一只小猪?” 因为病气的缘故,小祁钰白嫩的小脸并没有什么婴儿肥,他睡觉也安静得很,从不发出恼人的哼哼声,跟小猪哪里有半点关系? 真是颠倒黑白,晴雯不赞同地皱起眉:“长春不要瞎说。咱们玉哥儿眼睛这么漂亮,闭起眼睛明明像林中的小鹿……” 说着说着,她越看越觉得自家小宝可爱,忍不住扒着朱瞻基的肩膀,低头亲了亲他怀里小祁钰热乎乎的脸蛋。 小祁钰没被她弄醒,晴雯偷亲成功,得意地抬起头,早在旁边等着的朱瞻基黄雀在后,吻了个正着。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郑和回来了 免费阅读.[.aishu55.cc] 奸商本质 与郑和一同归来的舶来品装满了近五十个船舱,每艘都是长、宽百米的大船,而罗胜文只报告了三样比较珍贵的东西:芦荟、胡椒,以及马铃薯。 “郑公公沿途与各路人斗智斗勇,也收获颇丰,有麒麟、骆驼等神兽,也有乌木、豆蔻等香料之属。” “另外,爪哇柬埔寨等地盛产彩色宝石,郑公公拿丝绸与茶器与他们换了许多名贵宝石,臣没拿多少。” 罗盛文如实跟朱瞻基禀报,“臣时刻谨记殿下的吩咐,种子、书籍才是最重要的……只是除了种子之外,沿途几国的书经实在不多。” 朱瞻基展开他呈上的航海图,瞟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不自称‘俺’了?” “嘿嘿,之、之前跟着郑公公在蛮荒之地呆久了,免不得把礼数忘了些许。但当面与殿下相对,臣是万万不敢无礼的。” 朱瞻基笑笑,收回目光看向航海图,发现他说得没错,这次出海,大明船队经过的还真是蛮荒之地。 能拿出宝石、香料等跟大明交换特产的,已经是凤毛麟角的少数上国了,但就是这些地方,也没有出现朱瞻基真正想要的科学典籍。 朱瞻基指尖划过他们的航线,看到一个个名字长得让人头痛的陌生国家,终于接受了事实: 此行大明国威远扬,与多地进行了友好交流,意义重大——可惜他自己的算盘落空了。 还得再出海一次,而且得改变航线才行。像那个什么食/人国等地没必要再去,有些猎奇又致命的地方,去一次开开眼就够了。 但有些地方,要一次又一次地去。还得带上玻璃、琥珀等物一起去,然后把当地有用的东西统统搜刮走,啊不是,换回来…… 他抬起眼,看着罗盛文道:“此次郑公公带回如此多的好东西,还在外把茶叶等寻常物卖出了天价,陛下是肯定会让郑公公再次出海的。你愿意再跟他去吗?” “臣自然愿意!”罗盛文伏地道。 见他的面皮被日光晒得黝黑,胡子也因为长时间海航而乱蓬蓬的,朱瞻基有些不忍:“出海远航如此艰辛,你当真还要去?” “殿下既然这么问了,肯定有要事交由臣来办。臣甘愿为殿下马前卒!” 朱瞻基看着他,从他激动的双眼中看到的不是忠诚,而是建功立业的雄心。 忠诚与否无所谓,人能用就行。 他上前一步,亲手把罗胜文扶起来说道: “好。这八年你跟着郑公公,应该也学会了些许货殖之道吧?这次下海,你的任务可不止是搜集新奇之物了······” 须知,一个平平无奇的瓷盆在本土最多值十几文,经由虔诚仁善的教/徒郑和手中一周转,就能变回几百贯铜钱回来。 而罗胜文既不虔诚也不仁善,更加具备了一个奸商的良好品质。朱瞻基相信,他能带来的暴利应该会很可观。 - 这日午后,太子妃张氏专程来了景云宫一趟,刚进正殿大门就恨恨道:“太子行事也太出格了些,他是彻底不把我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了!” 原来,郑和带回来五十多船的奇珍异宝、珍禽异兽,朱棣只把活物养在宫里,将大部分珍宝都赏赐了下去。 其他藩王都不在京城,太子自然得了最多的那一份,他见朱瞻基从他皇爷爷那里也得了宝石,就将自己的那份珠宝全都留给了孙才人生的孩子,朱瞻垠。 一想到朱瞻垠是因为孙才人才被爱屋及乌,张氏就心里不忿:“太子这不是嫡庶不分么!” “母妃何苦如此,仔细气坏了自己身子。”晴雯忙引着张氏来到内殿床前,让玉哥儿抬头看看谁来了,盼望着玉哥儿奶香气的笑容能让张氏开怀一些。 朱瞻基抱着孩子坐在床头,原本正在低头逗弄玉哥儿,闻言抬起头道:“不就是一些石英和祖母绿?母妃想要的话,儿臣拿给您可好。” 张氏却眼尖得很,拿起小祁钰放在床边的布老虎,从布老虎的尾巴上揪下一枚祖母绿戒指:“算了,你母妃还没穷到要抢我们玉哥儿的东西。” 让孙才人疯了一样欢天喜地、规矩全无到处炫耀的珠宝,在朱瞻基这里,也不过就是拿给儿子玩耍的小玩意儿。 见状,张氏的气慢慢消了,但却更加哭笑不得。 “哪有父亲跟你一样宠小孩子的?跟你说了多少次,这样下去,玉哥儿定要被你宠坏了。”她摇摇头,又说道:“可要将玉哥儿看仔细了,有些宝石小巧得很,别叫他玩着玩着吞进肚里。” 晴雯笑着应道:“母妃说的是。” 或许是察觉到父亲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跑开了,小祁钰睁大了眼睛,朝上挥舞着小爪子,要他重新关注自己。 小孩儿憨态可掬,着实逗乐了张氏。她伸出手来,不由分说挤过朱瞻基,将玉哥儿抱在怀里,仔细端详着道:“看玉哥儿的气色,倒是比之前红润了几分。” “大约是斐太医用的西洋参之效。”晴雯想了想说道。 玉哥儿现下还不能正儿八经地吃药,只能喝奶,太医们想调理也只好另想他路。 除了盛院判突发奇想、以气息治疗的“药囊”以外,斐太医专攻妇人方和小儿方,竟想出法子把西洋参煎汤,注进牛乳中给玉哥儿服下。 朱瞻基半信半疑地吩咐宫人遵医嘱照办,没想到几日过后,玉哥儿的气色果真好了些。 “西洋参?是郑公公运回来的那些么?” 张氏吃了一惊。郑和运回来的西洋参她也有份,但想着蛮夷之国的药物定然不顶用,她把东西收进库房后就没管了。 若这东西真有用,那她还得把库房重新打开一次。 “这东西是生病了才有用。”朱瞻基怕张氏贸然进补,把自己补得上火了,连忙补充道:“不过儿臣听太医说,郑公公带回来的那芦荟极适合妇人使用,母妃不若试一试······” - 五十船的宝藏不计其数,能分完的还好说,更多的是分不出去的东西。 比如马铃薯。 宫里人觉得这东西奇形怪状的,而且在船舱里呆的时间太长,有接近发臭的榴莲、蔫巴的菠萝等物珠玉在前,想必此物味道也不怎么样。 御厨们最先以身试毒,拿滚水将洗净的马铃薯粗略一煮,就当料理好了,捞出来剥了皮放进嘴里——口感果然不佳。 于是立马给皇帝回禀:“马铃薯终究来自外邦,滋味十分平淡,不宜入贵人口中。” 这句话传到朱棣御前的时候,朱瞻基刚在他耳边信誓旦旦地保证:“马铃薯好好吃,皇爷爷,赶快让菜户营多培育良种。” ······就很尴尬。 朱棣拿眼睛斜瞟着孙儿:你小子欺君啊? “皇爷爷,这东西当真美味,那些御厨只是不会正确的做法罢了。”朱瞻基赶紧进言保护马铃薯的形象,“您不信的话,让孙儿亲自做给您尝一尝?” 朱棣说:“君子远庖厨。” “就炒个马铃薯,不算杀生,圣人不会怪罪的。”朱瞻基说。 朱棣不逗他了,直接问道:“这马铃薯有如此重要吗?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亩产千斤、便于存储、可活万民,算重要吗? 朱瞻基前世习惯了凡事先摆数据,但关于马铃薯的数据太惊人了,他若是直接说出来,朱棣只会以为他在逗他玩。 虽然是最受宠的皇太孙,朱瞻基也知道,皇爷爷的胡子逗不得。他思考了一瞬,决定搬出太爷爷:“是太祖皇帝托梦告诉我的。” 小叶紫檀椅上的朱棣坐直了身子。 “太祖皇帝说,此物是他派来世间,赈济百姓的。”朱瞻基看着皇爷爷的眼睛,诚恳地说: “太祖皇帝知道了去年开州之灾,官员中饱私囊,深感痛心,生怕百姓没有粮食吃······所以将此物赐给了凡间,好让百姓不再挨饿。” 因为自己挨过饿,所以生怕百姓挨饿,这个逻辑放在太祖身上是行得通的。朱棣点点头。 见他信了,朱瞻基不易察觉地轻轻松了口气,这才开始介绍马铃薯的好处: “此物随意烹饪即可充饥,若是花心思蒸煮,则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味。其次,若能好好育苗,此物还能亩产千斤······” “太祖皇帝要我将此物推向民间,寻常田地里的小麦、稻谷不能废,但在荒地种上马铃薯,还是可行的。” 早先领着钦天监老人一起在北方搞种植的时候,朱瞻基就对北直隶大片荒废的土地有了个数。 土地兼并这么大的麻烦,他本来暂且还不想动;但要推广马铃薯,却不得不理会这些荒地了。 鼓励农户开荒其实很简单,只要先减免这些新作物的税收—— “今日晚膳,你先端一盘马铃薯上来,给朕尝尝。”朱棣一锤定音,将朱瞻基从计算税收的思绪里拽了出来,“至于让菜户营培育良种的事,今晚之后再说罢。”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奸商本质 免费阅读.[.aishu55.cc] 天生神力太孙妃 从秋雨淅沥到腊月飘雪,郑和船队归来引发的轩然大波仍经久不息。 在京城,胡椒粉原本只是昂贵的香料,皇太孙想吃椒盐蘑菇时,还得偷偷在青木居小厨房亲手制作。 但郑和带着几十船的大量胡椒回来,一下就改善了这种情况,甚至改善得有点过了头,大街小巷的菜单里都添了胡椒这味佐料。 朱棣甚至把胡椒当做俸禄发给了朝臣,东厂传信说有大臣为此抱怨了几句,朱棣还颇为不解: “朕赐臣下胡椒,让他们在寒冬腊月暖暖身子骨,他们不谢皇恩浩荡就算了,还抱怨?有什么好抱怨的?” “胡椒虽能驱寒,但太过辛辣,不是每个人都吃得惯的。”朱瞻基解释道。 这事其实也怪他:之前为了推广马铃薯,他做了椒盐狼牙土豆、酸辣土豆丝、香辣油煎薄薯片献给皇爷爷。 朱棣吃得满嘴喷香,被马铃薯跟胡椒一起狠狠惊艳了一把,又想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才要把胡椒赏赐群臣的。 要不是郑和带回来的马铃薯不如胡椒这么多,剩下的还要拿去育苗,朱棣说不定会把马铃薯一并当作俸禄发下去。 “那群老东西,比朕还不懂得享受。”朱棣气哼哼地念了几句,总算放下了东厂的折子,抬指让朱瞻基继续给他按腿。 ——不知是不是三年北伐落了顽疾,这次腊月,朱棣总能感觉到腿脚的骨头缝里都有寒风呼呼往里钻。 太医来看过,有说是风湿的,有说是痿症的。不过医嘱却都口径一致,要皇帝坐卧静养,不能再南征北伐了。 朱棣不爱听那些要他休养的屁话,连带着针灸汤药也不想用。太医们无奈,最后还是盛院判找到朱瞻基,请他以按摩之法暂缓皇帝痼疾。 “皇爷爷,您还是听太医的吧。”朱瞻基将镶着猫眼石的热水袋放近,使朱棣腿部经脉感觉到热气,然后学着盛院判的手法,用了点力气按压朱棣腿间穴道: “现在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要想根治,还真得好好休养才行。” 朱棣立刻吹胡子瞪眼道:“大过年的好日子,尽说这些不中听的。不想按了就出去,别叫朕罚你。” 朱瞻基无奈地闭上了嘴。 皇爷爷的心结所在,无非就是辽东漠北与边关。因此他本来下一句就想请缨北伐的,皇爷爷却连这个口都不叫他开。 朱瞻基今年都加冠了,亲征漠北完全可行。但或许在皇爷爷眼里,他还是那个小辫子一晃一晃的娃娃太孙,当不得大任。 又或许,是上战场太危险了,得皇帝亲自去,最后才能轮到他。 - 朱瞻基不会被方寸的障碍困住,去不了漠北,他的眼光就逐渐转向海上。 恰好到了腊月中旬,晴雯生产后的身子刚刚养得完全,便立刻安排出宫,像是在景云宫多呆一刻就会闷死的样子。 玉哥儿还不满周岁,不宜出宫,朱瞻基只能先带着晴雯出去玩一趟,把儿子留在宫里,拜托张氏照看着。 城南八仙坊。 自从皇太孙主动认下产权后,八仙坊所在的小院落就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前方的酒楼也光明正大地改成了“八仙酒楼”。 罗胜文近两月来长居此处,拿着皇太孙的手令,看上什么就可以直接拿。 便是看上活人,也可以在征求意见之后直接带走,训练水性以便远航。 他行事肆意得很,因此还与钱东流闹了些不愉快,不过在皇太孙携太孙妃亲临的时候,二人皆是满脸团结友好的笑容。 “明年你与郑公公一起出发,但要走的航线却不相同。”朱瞻基朝罗胜文说道,把自己用整整一个月画好的粗略世界地图抛给他,“这就是本殿下要你走的路,能看懂么?” 钱东流板着身子走到罗胜文身后,显然不由分说也要一起看。 “······”罗胜文暗骂他是腆着脸的哈巴狗,但也不得不在他面前展开地图。 等看清楚细节的刹那,两人却都被这图纸震惊了。 民间盛传皇太孙擅画花鸟,却没几个人从中看出,朱瞻基更擅长的是调色与比例。 拿在罗胜文手中的那卷图纸,海上区域依照水深不同,颜色深浅也不同,而海岸线的凹凸甚至纤毫毕现······ 不说没去过的那些地方,单说罗胜文去过的东南一角,皇太孙画的舆图甚至比他呈上的还要精细! “太孙殿下大才啊!”钱东流却没有过多关注海岸线,他直直看向了自己更为熟悉的漠北区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边的分界线模糊一片,不如其他地方清晰。 他激动地看向皇太孙,心想难道太孙也跟今上一样,是位开疆拓土之君? “属下还未向殿下禀报,有了水晶望远镜后,神机营的火铳手们的准头好了数倍······” 朱瞻基听了这话,却第一反应看向罗胜文:“对了,郑公公下西洋都要几个营来守卫,你的船上是不是也得带些将士,还得带些火药?” “殿下的想法自然好,可郑公公的船是巨船,百十尊大炮都放得下;臣要乘的船却没那么大,恐怕载不了太重。” 罗胜文见钱东流为自己做了嫁衣,心中自然暗爽,恨不得把整个神机营都拉到船上,但也不能不顾实情。 郑和的巨船是倾国之力打造的,而他要坐的船是八仙坊改造的旧船,两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朱瞻基很清楚八仙坊改造的船能吃水多深,冲他微一摇头:“放心。我要你带的枪炮都是改良过的,威力不减,但却不会太重。” “海上航行要带多少兵才安全,你心里应当有数。尽管跟我开口······” 与皇太孙短短几句对谈,罗胜文惊讶地发现,尽管皇太孙从没有下过海,但他对外邦的认识竟一点也不输于自己。 八年过去,当年那个抿着嘴强装大人的小萝卜头,已经长成了这般头戴玉冠、不怒自威的少年俊主。 就在罗胜文对皇太孙的敬仰之情愈来愈浓之时,却见皇太孙侃侃而谈的动作忽然一顿,转头对身旁的太孙妃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话题跨度太大,罗胜文都没反应过来。 不知道太孙妃在皇太孙耳边回答了些什么,反正她是把皇太孙逗笑了。 笑够了后,皇太孙执起太孙妃的双手,一边在唇边呵气暖着,一边道:“回去再胡闹,不然那柄鎏金玉龙刀就不送你了。” 罗胜文原本跟着皇太孙往丝织坊的方向走,闻言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撞倒钱东流。 “我没听错吧?太孙殿下说的那鎏金玉龙刀,是不是就是仿着汉王鎏金袖箭的工艺做出来的那把刀?” “是。” “那、那也就是我之前看中了、却怎么也拿不动的那柄金刀?太孙妃居然拿得动?” 是又如何? 真是咋咋唬唬,少见多怪。如此不稳重之人,如何能让太孙殿下委以重任?钱东流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继续跟在皇太孙身边往前走。 罗胜文却一把拉住他:“你还跟着做什么?” “跟随太孙殿下巡视八仙坊,是我的职责。”钱东流昂着头道,“你拉我做什么?” “太孙殿下有太孙妃跟随,你跟着只会碍事。我要是你,就识时务些,离太孙殿下远点。” 钱东流冲他立起眉毛:“一派胡言,碍事的是你才对!快放开我,太孙殿下要走远了!” 罗胜文无奈地松开手,看他紧赶慢赶地追上皇太孙的脚步,摇了摇头。 “这么蠢的人,真是好多年都没遇见过了。” - 从八仙坊吩咐完正事出来,晴雯还与朱瞻基去了拙松园一趟。吃完雪水煮的、里面放了许多胡椒的鲜鱼,硬生生在寒冬腊月里吃出了燥热气,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宫。 父亲母妃离开的时候,小祁钰在张氏怀里睡了一觉,不过不怎么安稳,很快就惊醒了。 看着孙儿从睡梦中惊醒、害怕又迷茫的眼神,知道他是做噩梦了,张氏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命梳柳拿来牛乳,把着孙儿软乎乎的小脸一点一点喂他。 小祁钰很快就闭嘴不吃了,张氏亲自给他擦着嘴,问梳柳小殿下平日里的胃口如何。 得知小孙儿平日就胃口不好,张氏猜想,应该是他病气未完全去除的缘故。 西洋参也只是让他气色好了些,却没法让玉哥儿开胃······ 她怜惜之余,又把小祁钰放在床上,命暮宫正给他拿来鸽子蛋大的各色水晶解闷。 ——给小祁钰拿来当弹珠的玩意,从玛瑙、水晶,到碧石、黑曜石应有尽有。 至于没有拿玉髓来玩,是因为怕冲撞了玉哥儿的本名。朱瞻基严令,美玉只可以佩戴,不可以拿来做游戏。 晶莹剔透的宝石滚在一起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小祁钰似乎很喜欢这种声音,他扑腾着小短腿,努力地四肢并用推着紫水晶球,想要去撞击白水晶球。 不过,朱瞻基和晴雯刚一进门,绚丽夺目的水晶就再也吸引不了注意了。 小祁钰朝门口极力直起身,然而他还没长到半周岁大,四肢爬行都费劲,更不可能用两腿站起来。于是腿间一软,只能倒进张氏的手臂里。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天生神力太孙妃 免费阅读.[.aishu55.cc] 大明良民 晴雯今日在宫外逛得挺尽兴,但一回宫看到小祁钰如此眼巴巴地期盼自己回来,又有点后悔:“要是不去拙松园那趟就好了,能早点回来抱玉哥儿。” 朱瞻基将张氏送回咸阳宫,回到后殿刚好听到她这么说,不由笑道:“玉哥儿也长大了,下次咱们带他一块儿出去便是。” 闻言,晴雯还没什么反应,她怀里小祁钰的一双大眼睛先亮了起来。 “看,玉哥儿抬头了,他也想出宫。”朱瞻基来到晴雯跟前,用掌心碰碰小祁钰兴奋挥舞的小爪子,逗得孩子抓住他指尖咯咯直笑。 “玉哥儿才多大,他能听懂什么好赖话。”晴雯略带警告地看了朱瞻基一眼,“他的病根还没去呢,出什么宫?” 朱瞻基就暂且放下出宫不提,转而想把小祁钰从晴雯怀中接过去:“你抱累了吧?让我抱一会儿。” “我不累,玉哥儿又不沉!” 晴雯之前有段时间嫌他太忙了,但现在腊月里没正经事,她又觉得朱瞻基太清闲,以至于堂堂一个太孙殿下,居然还跟太孙妃抢孩子。 朱瞻基老凑这么近,她抱着小祁钰也有点别扭,干脆指着床铺道: “你把床上的弹珠,不是,把那些珠宝收拾起来,让玉哥儿在床上活动活动——万一会有珠宝散落在被褥里,到时候硌到玉哥儿就不好了。” 所谓的活动,其实就是翻身与爬行,这也是四个月大的小祁钰唯一被太医允许做的运动了。 朱瞻基收拾好床面,又拿了四五条厚厚的被子铺在大床边沿,防止小祁钰掉下床去。 小祁钰身上裹着小棉衣,头上戴着绣花虎头帽,被软绵绵的褥子和被子包围,仿佛掉进了棉花窝里,别提有多暖和了。 朱瞻基跟晴雯站在棉花窝的一角,正逗引着棉花宝宝往自己的方向爬,就听外面传来一声: “禀太孙殿下!皇上急召,请您立即前往觐见!” - 朱棣没有在乾清宫等他,而是在八仙坊特制的最新版马车内坐着。 朱瞻基才刚登上马车,车夫就立刻扬鞭,朱瞻基被巨大的惯性推得站立不稳,提起内息才没跌到皇爷爷身上。 “皇爷爷,如此着急,这是要去何处?”他小心地坐下问道。 “道衍走了。”朱棣闭上眼睛,说了四个字,然后再没开口。 反应过来后,朱瞻基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天光渐暗,祖孙两人一路沉默地奔至潭柘寺。 道衍被其他僧人放在属于他自己的小屋里,屋内炉火已灭,冷得像一场无眠的梦。被阴谋诡计浸透半生的姚广孝,睡着了一般躺在床上,干净的额头上结了层霜。 看着他被风雪装点的身躯,朱瞻基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下一刻就能从床上起来,点上炉子质问他,为什么还来打扰老僧的清净。 朱棣在床前的地上盘腿坐下,低声跟这位靖难第一功臣说着什么。 腊月天寒地冻,小屋的地上还没铺毛毯。朱瞻基看见朱棣直接接触地面的双腿,犹豫了片刻,还是找人要了个暖炉塞到他腿边,全程没发出一点响动。 朱棣看了孙儿一眼,继续转过头跟老伙计叙话。 在登基之后,他其实经常来找道衍说话。道衍不识好歹的辞官反而成了一种好处,因为不涉及利益,他们什么事都可以谈,好像回到了靖难之前的时候。 遁入空门的道衍越来越神神叨叨的,对他的态度也不怎么恭敬。朱棣有时候忍不住想,要是换个人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他一定会把那人剐了。 更别提这个人还是一手促成靖难的功臣,见证了朱棣当燕王时所有的黑历史。 但最终,他还是留下了道衍。 因为陪他走来的老朋友被上天夺去太多了,他身边几乎就剩一个道衍,放肆就放肆些吧······ 如今,连道衍都被老天收走了。 朱瞻基安静地伫立在小屋门槛处,看皇爷爷说着说着忽然开始流泪,下意识要给他递帕子。 刚要递出帕子时,却想起皇爷爷刚才看过来的眼神,朱瞻基顿了顿,默默收回了手。 - 因为道衍的缘故,这个腊月皇帝的心情十分不好,连带着太子也成天唉声叹气,对着最喜爱的朱瞻垠都没什么好脸色。 朱瞻基知道皇爷爷需要陪伴,但他有徐皇后陪着,不需要自己画蛇添足的打扰。于是他干脆呆在景云宫闭门不出,连东宫那边也很少去,少做少错。 大年初二,青木居送来梅花粥、椒盐鸡肉豆角、红糖炒米等当作早点。 晴雯清晨刚练完剑,胃口颇好,将清香的梅花粥吃了两碗。朱瞻基挖了一勺碎冰糖酸奶,看见晴雯腰间系的玉坠,忽然想起送她这玉的道衍。 当时他说,这玉可保佑晴雯生产时不会有血光之灾,而她生小祁钰的时候正是十分顺利,之后身体恢复也算快。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放下酸奶,命人取来檐外枯枝上盛的新雪,将雪细细化开磨墨。 “又要画梅了?”见他拿出镇纸,晴雯抱着小祁钰问他。 朱瞻基摇了摇头:“这次画人物——我想画道衍师父。” 提起道衍,晴雯也第一时间看向腰间的佩玉。她与道衍大师相识不久,但总听朱瞻基提起,他又对她这么好,猝然离世的消息她也一时难以接受。 怀里小祁钰不明白娘亲的脸色为何黯淡下来,伸手想要把娘亲的嘴角抚平,晴雯捉住他乱动的小手,说道:“之前还说领着玉哥儿去拜访大师呢,没想到他这就······” “他走得太快了。”朱瞻基道,“听守在那的锦衣卫说,他只是起身的时候绊了一下,几乎立刻就去了······不过,没有受苦就好。” 化了的雪水将上好的徽墨冲淡,他提笔蘸墨,在草绿的宣纸上画下潭柘寺门口的青苔。 晴雯抱着小祁钰,站在他跟前看他作画。朱瞻基情之所至,没用多长时间就一气呵成,几笔绘出月下黑衣僧人推开寺门的场景。 看着这幅画,晴雯仿佛又回到了跟朱瞻基拎着食盒、第一次去潭柘寺的时候。 那僧人长相有些凶,对着朱瞻基话里很是嫌弃,却在短短一面的时间里先是给安眠的佛珠,又是给护身的佩玉。 “这就是道衍大师。”见小祁钰也认真地看着这幅画,朱瞻基放下墨笔,轻声跟他介绍道,“他是你曾祖父的故交,对你父亲、你娘亲都非常好。” “以后你长大了,大年初一祭祖的时候,别忘了给他的坟前也上一炷香。” 跟着朱棣去潭柘寺的时候,朱瞻基并没有跟他一起落泪。但此时此刻娇妻爱子在侧,他望着画像里的人,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掩饰地眨眨眼,调整了语气,对玉哥儿接着说道:“要记得,给道衍上香的时候须得甩开那帮老臣,不然他们要弹劾你于礼不合······” - 小祁钰六个月大的时候,礼部使臣携三佛齐王梁道明归来,回大明认罪。 三佛齐那边,梁道明也安排了副手坐镇。他这边一有风吹草动,三佛齐的副手就会立刻翻脸,属于是他给自己上的一道保险。 跟献俘类似,朱棣在午门接见了这位三佛齐王。由朱瞻基宣读对他的罪行和判决,说到“终生不得出京”一条时,梁道明带来的手下发出一阵嘘声。 这群手下是朱瞻基主动撺掇朱棣带回来的,他自然不会给自己添堵,见他们不满,随口加上了一句: “皇上圣旨,今年在湖广、南京、青岛等地建水师学堂。三佛齐王残部经教化后,善水性者可任教习,待遇同朝中从七品大员。” 梁道明的部下们开始没听懂,一阵窃窃私语后,他们炽热的目光就不再死盯着自己的大王,而是激动地看向朱瞻基。 大王?什么大王,他们从来都是大明的良民,对国无二主心里清楚得很啊! 梁老大你走好!京城如此繁华,圣上必短不了你吃喝的,弟兄们就先去外地吃苦了啊! 朱瞻基宣读完圣旨,满意地看到三佛齐王部下们的转变,朝皇爷爷点了点头。 - 永乐十四年二月底,冬去春来,坚冰融化,万物复苏,适合远航。 郑和的船队重新整装待发,罗胜文也准备好了借他的东风。 八仙坊改造船只第一次入海,朱瞻基亲自去海口相送,却在船上看见了几个之前活跃在午门的身影。 他连忙把罗胜文叫过来,指着那几个梁道明的部下问道:“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么?” 梁道明残部匪气未消,就算是进水师学堂,也得先考察教导一段时间。罗胜文怎么敢直接把人薅来用了? “回太孙殿下,臣认识这些人。” 原来罗胜文在跟着郑和下西洋时,就曾经过三佛齐,在当地跟这些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情谊还不错。 “他们看着不着调,其实各个都极善掌舵,若是碰上大浪,一个顶十个老船工。”罗胜文说道,试图消除一些皇太孙的偏见。 朱瞻基听了这话,果然没了偏见。他说:“既然如此,你得给我留下几个人才。” ——水师学堂还要用人呢。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大明良民 免费阅读.[.aishu55.cc] 抓周 罗盛文给朱瞻基留下的三佛齐精锐叫做马小幺,此人年岁不大,但胜在性格老实。 “马家四兄弟,他排行最末,是被兄长们护着长大的,手上连人命都没沾过。” 罗盛文贴在朱瞻基耳边说,“自从三个兄长去世之后,马小幺在三佛齐无依无靠,加上他说当地土语还不熟练,只会说大明话……” “此次梁老大投诚,他是主动跟着来的,看样子真心想回大明扎根。” “好。”朱瞻基一抬指,“你叫他下船吧,跟着百商,他会安排他如何做的。” 这些年来,百商所管理的部门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东厂”,而且各人的任务流程要每日汇总禀报,运转比东厂还要透明。 让马小幺先在小东厂转上一圈,学几个月的规矩,出来之后才不会带着“被朱瞻基提拔”的印记在外给他捅篓子。 这段小插曲很快过去,载有千百斤玻璃、茶叶乃至火药的庞大船队拜别大明码头,驶向海天一线,罗盛文所在的八仙坊小船隐藏在船队中,等出了码头就与郑和分道扬镳。 - 景云宫。 别家的小孩儿在六个月大的时候,往往就可以吃软烂的辅食了;而玉哥儿在这样的年岁,听来的却是太医的一句医嘱。 “可以给药了!” 于是温补的药膳就取代了正常的米糊,小祁钰浑然不觉,还吃得很开心。 斐太医常年钻研小儿方,给出的食补法子都是再温和不过、味道浅淡不过的,但朱瞻基还是不放心,每每要自己尝过才肯让宫人端给小祁钰。 恨不得把玉哥儿当宝贝疙瘩揣兜里的朱瞻基,最近几日又显得十分“望子成龙”——玉哥儿还不到一周岁,他就要领着人家看书了。 “长春,你不要把你小时候的经验照搬到玉哥儿身上。”看见朱瞻基又抱着玉哥儿坐到了桌前,晴雯忍不住提醒道。 她就怕朱瞻基以为小孩子都跟他自己似的,生下来就会认字,三岁就会通读四书五经。到时候小祁钰万一背不出来,还不得被他嫌弃死? 朱瞻基露出个促狭的笑,把手上的书摊开在晴雯眼皮底下,她这才看清,他领着儿子读的根本不是她料想的《三字经》或是《论语》。 那是一本花花绿绿、色彩斑斓的书。因为页数不多,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一本册子。 册子里连正经大字都没几个,不过里边图画的笔触倒是活灵活现,十几页就讲了一个小蝴蝶与小蜘蛛交朋友的故事,晴雯自己看着都入迷了,更别说小孩子。 “这书是你在哪家书坊找到的?印得可真好,一丁点乱墨也没有。”晴雯把书翻到扉页,也没看见著书的作者。 朱瞻基颇为自豪地掂了掂坐在他膝盖上的小祁钰:“这不是印的,是我亲手给玉哥儿画出来的童话绘本。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趣?” 所以这些天,他抱着玉哥儿煞有介事地坐在桌前,就是为了看这个什么“童话绘本”…… 亏她以为他终于开窍,要带着玉哥儿启蒙了,结果他还是领着孩子在不务正业。 晴雯本有些无语,但见朱瞻基和玉哥儿都满面笑容,联想到朱瞻基被书经填满的幼年,又不忍心多说什么了。 三岁的神童之名,得来何其困难?虽然外人看着风光艳羡,但朱瞻基本人小时候应该过得十分无聊吧。 他自己吃过了四书五经的苦头,现在想宠着纵着玉哥儿一点,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怪不得母妃张氏常常感叹,说玉哥儿是个有福气的。让一幅字画价值千金的皇太孙给他亲笔绘本,估计放眼大明,也只玉哥儿有这个面子了。 - 小祁钰学会喊爹娘的时间很早,小叔朱瞻垠还在啊咿呀咿的时候,他已经会叫着“阿爹”要他给自己喂碾碎的桂花糕了。 “玉哥儿果真与瞻基小时有几分像,都聪慧得很,懂事得很。”徐皇后听说了小祁钰已经学会说话后,倒是没多惊讶。 她来景云宫的次数一多,说起朱瞻基儿时的旧事也越多,晴雯这才知道,朱瞻基的垂髫时代根本不像她想的那么悲惨。 那时皇帝还是燕王,徐皇后还是燕王妃。他们把他抱到膝下亲自教导,是盼着他上进不假,但也没有过分到逼着他日夜不停念书的程度。 朱瞻基完全是自己主动看书、主动拜师,乃至后面主动不经意在众人面前把一大段的《论语批注》倒背如流的。 “瞻基神童的名声远扬,对陛下当年起事也颇有助力。本宫心底里甚至猜想过,这孩子是不是故意推波助澜的。”徐皇后说。 可是那个时候,朱瞻基才刚刚三岁多,是什么都不懂、连儒学启蒙都为时尚早的年纪。 “后来陛下提起这件事,都说早年局势艰难,瞻基早慧,也是迫不得已。” 徐皇后慈爱地看着在棉花垫中央无忧无虑的小祁钰,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幼时的孙儿。 “现在陛下四代同堂,太子可以独当一面,瞻基又早早崭露了头角,还没有跟他父亲一样宠妾的习性……玉哥儿没什么压力,就叫他快快乐乐地长大吧。” 话音刚落,小祁钰正好朝着晴雯的方向叫了一声“阿娘”,并朝她张开莲藕似的胳膊,示意要跟她抱抱。 晴雯本来昨天晚上才刚刚说过,玉哥儿既然学会走路了,就要自己多走走,不能再央求人抱。 但是听了徐皇后的话,她又被说服了。是啊,自己和朱瞻基都还年轻,教导玉哥儿的日子还长着呢,先能让他快活几年就快活几年吧。 严母之心像烈阳下的碎冰一样融化,她把玉哥儿一把拉进怀里,贴贴他嫩生生的脸蛋:“让阿娘抱抱,我们玉哥儿走累了吧,累了就歇一歇,吃点燕窝再继续啊……” - 永乐十四年八月十三日,是朱祁钰小殿下的抓周之礼。 天家的抓周向来备受瞩目,这天皇帝连同皇后、太子们一同来到了景云宫,就等着朱祁钰抓出个吉兆。 其实只要太监还想活命,就不会放什么不吉之物在场,小祁钰无论抓到什么,起居注内都能写一句“未来盛世之君”。 当然,最好的一种结果还是能抓到纸笔。 不巧的是,周岁这天朱祁钰似是感了风寒,被朱瞻基抱到正殿的时候,还咳嗽了几声。 “玉哥儿怎么受了寒?”朱棣皱眉问道。 朱瞻基和晴雯忙着用小毛毯裹住玉哥儿,徐皇后来景云宫来得勤,帮忙回答道: “今年入秋本就怪得很,午间燥热,早晚却冷得像入冬。玉哥儿自小又体弱,这一冷一热的,可不就受不住了。” 除了朱瞻基,朱棣几乎没关注过小孩子是怎么长的。 可朱瞻基是个特例,他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用宫女、伴伴时时照看,从小连头疼脑热都很少。朱棣理所当然地觉得所有的孩子都应该这样身体强健,让人省心。 没想到朱祁钰却不像他父亲。朱棣叹了口气,继续追问:“玉哥儿病了多久?发热了么?” “没有发热,斐太医来看过了,说这种风寒不严重,小孩子得了挺正常的。”这时朱瞻基把儿子安顿好,走过来跟朱棣说道,“玉哥儿大约再过半月就能好。” 朱棣叮嘱:“既然这孩子体弱,你就多看顾着些。” “另外,一味的药膳温补也不是办法,要慢慢的让他练些功夫,强身健体。他是朱家的儿孙,总不能一辈子吹不得冷风。” “皇爷爷说的是。”朱瞻基拱手肃容道。 朱棣点点头,转眼看见太子立在原地,离太子妃很远,也离朱瞻基和朱祁钰有些远,立刻把重孙儿体弱的气发在了他身上: “朱高炽!你孙儿身子弱成这样,你竟一点也不关心,你心思都用到了什么地方?还这么肥,你怎么敢站在这里的……” 太子莫名被骂,但还好没被骂多久,因为吉时已到,朱祁钰要开始抓周了。 他小小一团坐在大床中心,身上裹着毛茸茸的小毯子,周围一圈依次是长命锁、木头做的刀尺、封面画着山水的《论语》、羊毫笔、团墨、朱瞻基的朱印、金元宝,以及各色宝石。 张氏和徐皇后都认为玉哥儿会先拿多彩缤纷的宝石:小孩子总会被亮闪闪的东西吸引,再说了,这些宝石也是他从小当弹珠玩到大的。 希望他抓宝石的举动可以被皇帝看作是“君子爱财”,而不是“玩物丧志”。 结果玉哥儿却看也没看宝石一眼,反而蹬着肉乎乎的小腿就往那本灰扑扑的《论语》扑去! 张氏等人吃了一惊,晴雯却知道,这是朱瞻基的诡计——他那本花花绿绿的绘本,让玉哥儿每日沉迷墨香,对书籍要比对宝石熟悉多了。 朱棣却不曾知道这层原因,还对朱祁钰奔向《论语》的行为大加赞赏:“这小子一心向学,不错!” 不过,朱祁钰根本没有满足于此。 两只小短手把《论语》抱在怀里,他又迈着软绵绵的碎步朝朱印跌跌撞撞地走去,接下来是长命锁、木头小剑…… 到最后要不是实在拿不下了,他能把周围的玩意儿拿个遍。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抓周 免费阅读.[.aishu55.cc] 又双叒要北伐了 没想到小祁钰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抓周却野心不小,太子抱着传统的视角说了两句:“这小子未免也太贪心了,瞻基,你平日里是不是纵他太过。” 朱瞻基笑着认错,朱棣却听不得这个,一双眼睛瞪着道:“贪心?要朕说,玉哥儿这样才是好的!” “难道人人如你一样,抓个周只敢拿笔,连未开刃的木剑碰都不敢碰,那才是废了!” 太子朱高炽低下头不说话了,床上的小祁钰也被皇帝的怒气吓了一跳,身子一颤,金元宝从小胳膊的缝隙里漏了出来。 “阿爹!阿娘!”他一边护着怀里剩下的战利品,一边无助地指着自己够不到的小金元宝叫出声,脆生生的童音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晴雯失笑,就要走上前去,没料到朱棣快她一步,抢先来到了玉哥儿身后。 明黄龙袍的九五至尊身形魁梧,与软软的小团子形成鲜明对比,晴雯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生怕玉哥儿乱动惹皇帝不高兴。 “给你。”朱棣却没有任何发怒的征兆,而是颇为温和地将金元宝递还给玉哥儿,见小重孙惊讶地望着自己,又忍不住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后脑勺。 朱棣做皇帝后日理万机,除了玉哥儿刚出生的那阵,他来看望玉哥儿的时候少之又少。 加上玉哥儿性格又十分安静,不像幼年朱瞻基一样会主动操着小奶音跟人搭话,因此朱棣除了会顺手摸摸头以外,也并不知道如何与这过分乖巧的重孙相处。 他愣了会神,瞥见玉哥儿压在怀里的桃木小剑,才想起来命宫人去内库,取他早年用过的一把匕首。 匕首的刀鞘上镶嵌着云母珍珠与浅黄色月石,煞是漂亮,薄薄的刀刃出鞘时寒光闪闪,显然是个削铁如泥的厉害兵刃。 朱棣故意看了太子一眼,扬声说道:“这把匕首曾经护过朕的命,朕现将它赠予朱祁钰,希望它也能在今后护佑玉哥儿。” 然而这把匕首已经开刃,杀伐之气太浓,不适宜近玉哥儿的身。于是这匕首就先由晴雯保管着,等玉哥儿身子养好、开始学武的时候再正式交予他。 - 皇帝这边刚动过兵刃,边关就传来急报:北鞑阿鲁台率骑军侵扰城镇,不过因为漠北防线严密,临近的援军已经将他打回去了。 对此奏报,内阁大臣们与太子的意见一致:今年刚送走郑和,又开海运,废了好些钱。为了休养生息,如今还是少动兵戈的好。 既然阿鲁台已经被赶回草原,北鞑那块地鸟不拉屎,也没有什么打回去的必要,不如就命将士加固边关城池,忍忍算了。 然而,负责拍板的皇帝朱棣却忍不下这口气。 自从朱棣登基以来,只有他打别人,没有别人敢打他的份。北烈有点异动,他就三番四次地北伐,把人家灭了才彻底消停——这个阿鲁台是谁,也敢在他头上动土? “朕要亲征!”朱棣力排众议,一锤定音。 夏原吉的哭穷、太子的哭惨和内侍的哭求都没能动摇他的执念,永乐十四年晚秋,朱棣执意下令以五十六岁高龄出征,随行名单上还有皇太孙朱瞻基。 因为太子委婉地说过此行粮草不足,皇帝把朱瞻基带上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皇太孙跟朕一起走,要是不把粮草安排好,第一个饿的可是你自家孩子。 “这种猜测太侮辱皇爷爷了,他不是这种人。”景云宫内,朱瞻基听了晴雯转述的朝野传闻,皱起眉道: “陛下怎么会把我当人质呢?粮草嘛,把国库和内帑挤一挤,早就凑出来了。” 晴雯闻言,趁机暗示他:“长春,我饭量不大,你让陛下把我带上,我跟你吃一份饭,不会多耗粮的。” “不行。”朱瞻基干脆地回绝。 虽然离生产已经过去了一年之久,晴雯的身体和精神恢复得更胜往昔,最近更是活蹦乱跳地到处展示自己武艺有多高强——但朱瞻基就是不放心。 “此次行军准备仓促,比那次北伐危险多了,你不能去。”他态度强硬道,“如果你偷偷跟来,小心被军法处置。” 晴雯缩了下脖子,表演痕迹很重,朱瞻基自己从身扮猪吃老虎行业多年,一眼就知道她根本没被自己吓住。 “听话。”他无奈道,“如今四海不稳,以后打仗的机会多的是……等时机成熟,我不会拦着你的。” 见他一点松口的迹象都没有,晴雯这才放弃了软磨硬泡,颇为怨念地瞪了他一眼。 - 不知是不是父子连心,在朱瞻基临行前,小祁钰忽然连夜地做起了噩梦。 一连两日,玉哥儿半夜都会叫着“阿爹”从梦里惊醒,眼睛哭得红肿,整张小脸满面泪痕,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看得宫人都怜惜到心痛。 晴雯和朱瞻基将他挪出婴儿床,让他跟两人在大床上一起睡,也是收效甚微。 征讨前没几晚出这档子事,不祥之兆的意味太浓了,朱瞻基封锁了整个景云宫的消息,好歹没有动摇军心。 可是军心之外,晴雯的担忧是怎么也治不好了。 “长春,这次你不要去了,不行吗?”她一双杏眸水汪汪地看向朱瞻基,哀求般说道:“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宝的梦万一真有什么预兆呢?” 小宝是他们夫妻二人对玉哥儿的专属昵称,晴雯挑出这个称呼来说,几乎是想尽一切办法要勾起他的感性情绪了。 其实,就算嘴上说着子不语怪力乱神,朱瞻基一开始心里也惊疑不定,怀疑玉哥儿到底做了什么噩梦,自己会不会命丧塞外。 玉哥儿如今还不会说很长的话,只会两三个字含糊地往外蹦。但朱瞻基在细问过他后,还是挖出了一点讯息。 “小宝的梦里没有什么预兆……他好像就是单纯听不得‘亲征’两字。”他让晴雯不要担心,保证了无数次自己不会逞强,又把话题转移回玉哥儿身上: “临近入冬,他可能就是单纯睡不好,或者被什么魇住了。等把道衍先前给的佛珠挂在他身上,说不准他能睡得安稳些。” 晴雯半信半疑,可是朱瞻基刚把佛珠串到小祁钰脖子上的美玉旁边,次日他果然就没有半夜哭醒了。 “这佛珠这么神奇,居然让玉哥儿一觉睡到天亮……”用早膳时,见小祁钰依旧窝在褥子里呼呼大睡,晴雯不由得惊叹道,“还是道衍大师给的东西有用。” 朱瞻基咬了口咸香的米饼,顺势说道:“是啊,道衍师父在天上通过佛珠庇佑小宝呢,他也会庇佑我的。” 心底里还是有点不想让他冒险,晴雯低着头喝粥,不说话了。 朱瞻基看她这样,何尝不想跟皇爷爷说一声,就此留在安稳的京城大后方?可是不行,一个坐镇中军的皇太孙若临时退出,即将拿命与北鞑人相搏的前线将士们又该怎么想? 因此他还是没有动摇,十月一到,就按时随朱棣的大军毅然出发了。 此次随行人员大多还是朱瞻基熟悉的那些。 内阁大臣杨荣、金幼孜,负责传送军机; 英国公张辅,负责统领神机营,皇帝指哪他就打哪; 锦衣卫和东厂头子,负责转递京城消息,确保朱棣在外时内部不生乱子。 万事俱备,似乎接下来的北伐也会跟以前的四次一样顺利。 可惜,这次北伐的走向却与之前几次大大不同—— 朱棣的大军根本连仗都没得打,因为阿鲁台率领的北鞑跑得太快了。 就算朱棣以最快的速度集结了大军,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飞奔到塞外,但阿鲁台还是设法得知了消息,在朱棣抵达漠北之前,塞外的风沙已经完全掩盖了北鞑骑兵的踪迹。 他逃得够快,跑得够远。虽然这种行为看起来有点像主动挑衅巨人、等人家腾出手回击的时候又躲得三尺远的跳梁小丑,但他的目的达到了: 朱棣领着十万大军在塞外搜寻月余,却终是一无所获。 而在荒凉的塞外,没仗可打的将士只能吃随身携带的粮草,随军的粮草消耗得非常快,据杨荣报告,满打满算只够坚持一个月。 明军在漠北本就水土不服,连续迁徙数十日,眼下更是疲惫不堪。显然,拉着一支疲军打仗是不现实的,张辅在此时提出建议: “皇上,请给末将三千精兵为前锋,其余人马退回关内……不平北鞑,末将誓不回还!” 他没有说三千精兵要怎么“平北鞑”,但朱瞻基能大概猜出。无非是分散人马,以小股骑兵分头查探虚实,然后集结兵力,突袭敌军。 在塞外分兵,此举危险到了极致,如果换个人来就是作死。但这倒是张辅一贯的风格,让他试试,或许真能成事也未可知。 “陛下三思。”杨荣紧跟在张辅后面开口,“我军粮草已然告急,为求稳妥,还是就此班师为上。” 朱棣沉默良久,没有立刻同意张辅的提议,朱瞻基就知道,杨荣还是说动了他。 英雄迟暮 张辅和杨荣各执一词之时,大军正好驻扎在第一次北伐中朱棣重新命名的饮马河。 想来当初纵马扬鞭,回击北烈千余里,那般意气风发;而如今好不容易大军集结,若因为遍寻敌军踪迹不得,匆匆班师……未免有些灰头土脸。 张辅提出兵行险招,或许也是为了皇帝的颜面。 可是身经百战的朱棣更加明白,该适可而止的时候就要止住,十万大军的安危,远比他的颜面重要。 此行无功而返,但大军能安全回关。 那就这样吧。 “立刻班师。”他下令,“大漠危险,部下不能在此久留。” 杨荣松了口气:“陛下圣明!” 张辅满下巴生着虬结浓密的大胡子,看起来脾气暴烈、很不好惹。但他从不质疑圣旨,眼下朱棣发话说不打,他也没有任何异议,转身回营布置任务去了。 远征到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果,朱瞻基也没有想到。他正要跟在张辅将军身后告辞时,看见朱棣表情黯然,心里一动,又留了下来。 “皇爷爷,此次北伐,夏尚书他们也是同意的。”等营帐里只剩下朱棣与朱瞻基二人,他轻声开口道,“就算这趟我军失利,没找到北鞑敌军,皇爷爷此举也不算一无所获。” 朱棣朝他招手,示意孙儿帮忙卸下沉重的盔甲,感觉到身上一轻,摇了摇头:“你不用安慰朕。” 大多臣子私底下议论他是暴君,给他上谏言时都要九曲十八弯,生怕他被指出了错误恼羞成怒。但私底下,朱棣其实是一个惯于直面错误的皇帝。 此次没有摸清敌方动向就匆匆行军,导致大军白跑一趟,还吸干了国库——这与夏原吉无关,那位老臣心疼银子心疼得都快哭了。他最后会同意,只是因为拗不过皇帝而已。 朱棣很清楚这是自己的失误,或许他年纪真的太大,反而不如年轻时耐得住气了。 “皇爷爷,我真是这么想的。”朱瞻基给他按着腿,认真地说道,“此行虽然没找着北鞑人的踪迹,却已经叫他们吓破了胆,连自己的老巢都舍了……” “再者,若是把此次北伐看作一场军事演习,将合军的速度、各将领的安排布置都记录在册,这也是颇为难得的经验,何谓‘一无所获’?” 这个孙儿从小到大都很会说话,朱棣看了他一眼,面上不表,心里却熨帖了许多。 - 古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大军回程途中,忽然降临了一个比找不到北鞑人踪迹糟糕千百倍的噩耗。 先是朱棣的腿疼愈发严重,随行的六名太医每日轮换看诊,但临行前过于仓促,药箱中的草药太少,他们只能以金针暂缓皇帝的痛感。 最后他甚至连马都骑不得了,只能躺在病榻上,幸好军中有宽敞的马车,朱棣索性躺在马车中赶路,竟也没耽误行军速度。 朱瞻基坚持和宫人一起日夜相继亲自照顾朱棣,被皇帝疾言厉色斥出去三四次也依然如故。 某日夜里,朱棣极力压抑着咳嗽,近处候着的贴身太监眼皮子打架没听见,睡在外边的朱瞻基手脚敏捷地一跃而起,端着痰盂来到朱棣床前。 朱棣却固执地朝里转过脸去,不与朱瞻基含着水光的眼睛对上。 谁想看英雄迟暮的带血之状?朱瞻基也不想把皇爷爷最狼狈的一面尽收眼底,但他不得不继续举着痰盂。 “吐出来吧,皇爷爷。”他压着嗓子说。 朱棣实在憋不住了,才剧烈咳嗽几下,痰盂底部溅满污血。 他看也不看,从朱瞻基手中夺过痰盂,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外扔去。“哐啷”的响动终于惊醒了太监,他们也不知皇帝为何忽然发怒,瑟瑟发抖地裹着衣襟跪在地上。 良久过后,朱棣才重新开口,对几个贴身太监道:“你们都下去吧。” 他竟没有治他们伺候不力的罪。 朱瞻基使劲闭了闭眼。他已经知道皇爷爷屏退下人要对他说什么了,他不想听。 “你、你要记得用杨溥、杨荣、杨士奇。”朱棣抓着他的袖口,果然交代起了后事: “这三个都是正统文臣……一个个的智计百出保住了太子,你的身份放在这里,他们将来肯定也会保你。” “杨溥和杨士奇还在牢里。朕没放他们出来,叫你父亲下旨放了他们,新帝要施恩……” 朱瞻基听着,默默点头,指尖紧紧扣入掌心。 “汉王不老实,不过他在乐安,收拾起来很容易。如何对付藩王,可以听杨士奇他们的。别听你父亲的,他太心慈手软,这事还要靠你,咳咳……” 朱棣靠着床头喘了阵子气,喝一口朱瞻基端到嘴边的热茶,顿了顿道:“他们毕竟是朕的儿子,汉王还立过功,到时候,还是手下留情着点。” “但汉王若铤而走险,与你撕破脸,公然造反……那便不必考虑朕的面子。” 建文帝当初就是顾虑着开国太祖在天有灵,下令手下将领“不许伤皇叔毫分”,这才给了他肆无忌惮攻进南京的先机。 朱棣不愿意自己的太孙落到建文帝那个结局。 “夏原吉那把老骨头也不容易,国库省着点花……但该打的还是要打!朕这一去,草原必生乱,你要让你父亲多防着些,辽东防线不可松懈……” 他难得絮絮地说了好些话,直到微弱的天光从马车顶上的玻璃窗透进来,才不舍地拍拍孙儿的手,吩咐道:“把杨荣和蹇义叫进来。” 朱瞻基不肯:“我还是去叫太医吧。” “快去!你是想抗旨不遵吗?!”朱棣指着马车门吼道,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凶的口吻跟皇太孙训话,“再学你父亲婆婆妈妈浪费时间,朕这就废了你!” 杨荣和蹇义很快来到皇帝的马车,张辅随后也被叫进去嘱咐了什么。朱棣不让皇太孙再见自己,朱瞻基只好拽着太医的手臂在外头候着。 张辅将军刚从马车里探出头,朱瞻基就眼疾手快地要押着太医进去看诊,却被张辅一把拉住。 这位跟随朱棣身经百战的老将满脸沉色,冲他摇了摇头。 陛下已经去了。 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朱瞻基猛地挣脱了他的铁腕,一把掀开马车门边的布帘,跌跪到御床边,他想要叫醒皇爷爷,想着古代肺结核加风湿的治疗方法,想着太医能妙手回春的万分之一的可能。 然而最终他只是将脸埋到了明黄色的衾被里,泪水不受控地大股大股涌出,因为抽气过度而眼前发黑。 他攥着皇爷爷劲瘦的手腕,却再也摸不到跳动的脉搏。颤抖着圈紧手指,尖锐的耳鸣和晕眩席卷而来,他听不到近在咫尺的窗外蹇义诚惶诚恐的规劝,感受不到杨荣试图拉起他的力道。 “殿下,陛下在天有灵……”杨荣似乎说了什么,语调哽咽,他也流泪了。 可朱瞻基知道这是假话,人死了就是死了,哪里会有什么在天有灵?从今以后他没有皇爷爷了,这个世上第一个对他处处维护、怎么看怎么顺眼的威严皇帝,再也没有了。 他哭得快要昏死过去,但哀嚎声被他自己用手和被角死死捂着,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动静。 因此直到天光大亮,晨起的士兵们起灶时也什么都没有听见,触目所及,只能看到皇帝御驾的那辆孤零零马车。 - 所有的泪水随哀恸一同湮没在马车里,朱瞻基被杨荣从床边拽起来,关上车门擦干眼眶,下一刻就开始发号施令。 “继续班师,为保军心稳定,此时不可发丧。”他布置道,声音不复往日清亮,逻辑却仍有条不紊,“蹇大人,这几日让宫人按时给陛下送饭,饭菜由你处理。” “张将军,由你坐镇后军、巡视周边、清点人数,不可让任何消息传出生乱。” “先生。”等蹇义和张辅走远后,朱瞻基最后转向杨荣。 上次他随朱棣北伐时,朱棣曾指派杨荣教导他学习兵法谋略,杨荣算是他的师父,这一声先生也担得起。 “先生,还请您骑快马回京跟太子报信,立刻着手筹备继位事宜!” 杨荣知晓其中厉害,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却忍不住朝张辅的背影瞟去一眼。 “不必担忧张将军,他早已不是汉王的人。”朱瞻基注意到他的目光,补充了一句。 杨荣这才放心。他动作麻利,当下就悄无声息地骑了马离营。 朱瞻基又叫东厂厂监紧跟着他,随行保护——至于锦衣卫,没清理干净之前,他是不敢用的。 - 乐安。 汉王朱高煦当然没有在出京后就消停下来,与此相反,他仗着大哥太子不肯对他动手,行事还是一以贯之的张扬放肆。 在金钱的收买下,无以计数的探子和细作从乐安辐射向京城,关于太子和皇帝的风吹草动,汉王是一清二楚。 他甚至有自信,他的情报网比父皇的锦衣卫还要可靠:锦衣卫里可没有英国公张辅那样的重量级人物。 此次张辅随陛下出征,按照约定,陛下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将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汉王得意地看着奏报,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他手里有兵有人,甚至还有中流砥柱的武将英国公,太子这次要拿什么跟他争?!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英雄迟暮 免费阅读.[.aishu55.cc] 敢对皇太孙下手 汉王朱高煦怀着殷切美好的期望,监视着京城的一切风吹草动。 然而任凭他立在门边,从冬等到春、春等到秋,却没有等来太子暴毙的喜讯,只等来了太子登基的噩耗。 “啪”地一声,汉王一把将翠绿的玉扳指在地砖上摔得四分五裂,眼球周围布满血丝变得猩红: “父皇在远征回程途中驾崩,太子得到消息居然比本王都快!那张辅是干什么吃的,他连军中情报都控制不了了吗?!” 跟随他驻扎乐安的幕僚和汉王世子垂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群废物!汉王看他们一个个这副鹌鹑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禁不住想,为什么太子就那么好命,连带着儿子和属官各个出类拔萃,硬生生把一事无成的太子推上了帝位; 而自己明明比太子英武千百倍,却要被身边的这群废物拖后腿! “殿下,张辅将军发的密函到了。”等汉王喘出的粗气不再那么重,幕僚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将收到的密信呈到汉王手中。 汉王粗暴地撕开密函,用火烤过后,纸张上赫然浮现出张辅的亲笔。 ——他解释说,朱瞻基控制军中过于严格,他是想给汉王传信的,可派出去的信使都被锦衣卫拦截了。 “锦衣卫……”汉王咬牙切齿,“那帮武夫果然靠不住,父皇才刚刚驾崩,就转投了皇太孙!” 他给那帮人的财帛也不薄啊,他们怎么就这么轻易背叛了他呢? “传令下去,让京城的暗桩动手,除掉那几个不忠不义的锦衣卫。” 汉王的盛怒让幕僚只想沉默,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殿下,锦衣卫武艺高强,防护严密……” 若是不管不顾派出暗桩,闹的动静太大不说,白白赔上的还有可能只是自家暗卫的小命。 再者,张辅密函来的时候有点太巧了,让他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他想继续进言,说张将军之语不可全信,但汉王已经不想听他废话,耐性全无瞪了他一眼:“本王教你传令,你敢不听?!” 那幕僚自然是不敢的。他抿了抿唇,看着汉王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不再多说什么,破罐子破摔道:“是。属下这就去传令。” 见父王最信任的幕僚都被如此迁怒,世子犹豫了一下,也紧跟着告辞,没有纠正汉王话语里那点小小的疏漏。 ——他还在称呼“皇太孙”,可是如今朱瞻基已经不是太孙,而是太子了。 - 洪熙元年,朱高炽即位,立其子朱瞻基为皇太子,其孙朱祁钰为皇太孙。 自此,动荡的永乐初年后,接连两朝都定了太孙,储君之位稳固得叫朝中文臣老泪纵横。 朱高炽即位时,朱瞻基还在回来的路上,因此晴雯独自受命检查移位东宫的大小细节,忙得脚不沾地,在景云宫照顾玉哥儿的时间难免少了些。 因为先皇驾崩之闻传来,皇太后伤神过度、茶饭不思,以至于在短短几日内病倒,新晋皇后张氏在病榻前侍疾,也没空照顾小祁钰。 晴雯就干脆把玉哥儿时时带在身边,不是自己抱着,就是让梳柳、梳香抱着。 这本是万全之法,却依旧给了一些小人可趁之机。 文华殿上琉璃瓦清理干净的那一日,晴雯抱着玉哥儿回到景云宫,正要吩咐青木居传晚膳,却见到了满脸凝重的云流。 “还请太子妃屏退下人,属下有事禀报。”云流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原来,午后有笔八仙坊的账目需要晴雯核对,钱东流正好有事不便进宫,就拜托云流跑了一趟。 “属下不知道太子妃巡视东宫去了,径直来到景云宫拜见……却正好撞见一个洒扫婢女溜进了皇太孙平日里长居的后殿。” “那婢女满脸紧张,不行洒扫之事,反倒一副偷偷摸摸之状。” 云流抬起头看了晴雯一眼,继续道:“她没在屋里呆多久就出来了,但属下实在生疑,已擅自主张将那名婢女拿住,就关在偏殿内,听候娘娘发落。” “可审出来什么没有?”晴雯强装镇定地问,其实心里后怕得毛骨悚然。一旁的玉哥儿吃米糊辅食的动作也停了,晴雯怕他听了不好的话,命梳柳将他抱远,并且捂住他的耳朵。 云流摇摇头。 “那婢女顾虑颇多,好似见到娘娘之后才肯开口。” “那本宫就过去一趟。”晴雯让梳柳看着玉哥儿,还是不放心,干脆把百商叫来,让他去向张皇后报信,并且加强景云宫周围的防护。 看着百商不问一字、迅捷离开的背影,晴雯又把朱瞻基留给自己的玉龙刀佩在身上,这才安心了些,快步走向关押那名婢女的偏殿。 - 被捉住的婢女名叫萍儿,晴雯记得她的名字,是因为有一回她抱怨了句改制的一件中衣不合体,萍儿正在附近清洁玻璃窗,闻言自告奋勇要帮她补针,三两针就改好了衣裳。 那时晴雯很喜欢她的心灵手巧,就记住了她的名字,还暗地里把她列入了女官的考量备选。 因为晴雯的看重,元若姑姑也注意到了萍儿,将本是庭院洒扫婢女的她升为了殿内洒扫。 却不想今日就出了问题。 偏殿内,萍儿双手被缚在身后,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见到晴雯推门而入,她双眼亮起,仿佛看见了光,挣扎着跪起来哭叫: “太子妃娘娘明鉴,奴婢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啊!” 据她供述,她在宫外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两人时常联系,不久前哥哥忽然找到了她,让她给皇太孙朱祁钰的辅食中加一方药。 大惊之下,她对哥哥刨根问底,这才问出哥哥竟原来是汉王埋在锦衣卫里的钉子。不知为何,最近汉王对他们忽然失了信任,必须立一大功才能保住性命。 那药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萍儿念着晴雯对她有恩,始终不忍下手。 然而,昨日宫外给她传来最后通牒,说她再不下手,她哥哥的生死就难料了。 血浓于水,萍儿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动手。 “娘娘,奴婢不是故意背叛您的,奴婢本来想找个机会告诉您实情,但您实在太忙了,奴婢找不出机会。”萍儿抽泣道: “既然汉王能染指锦衣卫,那景云宫内说不定也有他的眼线,奴婢不敢告诉其他人,只能铤而走险……” 她说,就算如此,她也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她去皇太孙寝殿,原本只是想把他藏到自己房里,到时皇太孙失踪的消息传遍京城,那些人就以为她动手了,等她救回哥哥,就会把皇太孙送回去的。 “现在你被我们捉住,一张嘴自然是把自己往无辜里说了。”云流淡淡道,她不希望晴雯因为萍儿的狡辩心软。 梳香也没好气地道:“就是!要不是云流姐姐刚好路过,还不知道你会干出什么事呢!” 知道自己再辩驳也是无用的,萍儿委屈地吸着鼻子,只看向晴雯: “娘娘饶了我这一回吧,娘娘向来宽宏大量,下人们摔碎了琉璃盏您都不曾罚过他们的……奴婢一直尽职尽责……” 晴雯五味陈杂地凝视着她。 与云流、梳香不同,她能感觉到萍儿所说的话是真心的。宫人们从她的住处搜到了奶干等零嘴,是给一岁多的孩子吃的,若是铁了心想毒害朱祁钰,她没必要多此一举。 或许萍儿真的被逼无奈,说到底,她也是可怜人。 可是,晴雯不会因此就原谅她。 “拖下去。”她对梳香开口道,“把她交给百商,等锦衣卫那边查完了再做定夺。” 说完后,她不多做停留,转身就走。 萍儿带着哭腔的恳求从身后传来:“求求娘娘饶奴婢一命,奴婢罪该万死,但奴婢真的从没有过害人之心——” 晴雯脚步一顿。 萍儿好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娘娘——” 晴雯闭着眼开口:“本宫把你交出去,就不会再干涉你的生死。你该求的不是本宫,而是东厂厂公。” 东厂? 锦衣卫的诏狱就能让铁血大汉闻风丧胆,东厂素来比锦衣卫的名声还要差!让她一个弱女子进东厂,还岂能有命在? 萍儿叫声凄厉:“娘娘,奴婢错了!求您饶了奴婢这一遭吧!” 晴雯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关上偏殿大门,把萍儿的惨叫隔绝在内,云流有些担心地看向她,发现晴雯身体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娘娘,那个婢女是罪有应得,与您无干。”云流附耳道,太子妃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会踩死,因此她以为晴雯现在发抖是因为怜悯与不忍。 晴雯冷笑一声,抽出玉龙刀,一刀砍在偏殿外五人腰粗的大柳树上。 刀痕深深刻进树皮,稀疏的枝条在风中抖动不已,宛如一场萧瑟的哀鸣。晴雯没有收手,拼着劲往树干深处挥刃,不多时,那粗壮的树干竟被她拦腰砍断! 柳树上半部分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激起泥土飞尘无数。云流被吓了一跳,望向晴雯眼底,这才发现太子妃根本就没有不忍。 她在暴怒。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敢对皇太孙下手 免费阅读.[.aishu55.cc] 你要信我 “他们竟敢对本宫的孩子下手!玉哥儿才堪堪周岁!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长春和我要怎么办?” 晴雯额头青筋暴起,五指并拢将玉龙刀收回鞘内,力道之大让云流头皮控制不住地发麻。 “先帝对锦衣卫何其信重!那些人食君之禄,难道不该忠军之事、担君之忧,反而做出这些吃里扒外的事来!” 云流过了片刻才听明白,太子妃娘娘的怒火原来不是冲着萍儿,而是冲着她口中的锦衣卫去的。 “太子妃娘娘息怒。”听她这么一说,云流也有些后怕。后宫这些婢女宫人们隐私手段倒翻不了天去,可是锦衣卫就大大不同了,他们游走于内宫前朝,能量大得很。 这次谋害皇太孙不成,完全是因为云流正好来到景云宫,撞破了阴谋,且太孙被梳柳抱走了——下次万一没人赶到,太孙又恰好在屋里呢? “这些败类,必须要好好清查。”晴雯看向云流,她深呼吸几下,已经稍稍压制下来怒火:“等会张皇后一来,你我就奏请她告与天子,彻查锦衣卫!” 云流自然应是,但她却也知道,新帝朱高炽刚刚登基,前朝要办的各项事务礼仪繁杂,他未必有空亲自督办此事。 而若没有人盯着,是没有人敢尽心尽力监察锦衣卫的——开玩笑,锦衣卫自己就是最大的特务组织,谁敢在人家面前班门弄斧? 不怕日后有个三长两短,锦衣卫奉命抄家的时候刀刃轻飘飘一划拉,一条“某大臣不慎暴毙”的奏章就能结束掉人命? 她将这个顾虑奏明太子妃,晴雯却像早就想好了对策似的,脱口而出: “天子若是没空督办,就由本宫亲自动手!本宫又不怕锦衣卫,他们若敢事后清算,尽管放马过来!” - 张皇后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青木居刚送过来热腾腾的晚膳。 小祁钰叫着阿娘,想多讨个豆饼吃,奶乎乎的声音冲淡了紧张的氛围。张皇后不由得露出笑意,逗小祁钰软软叫了声“祖母”,疼爱地把他抱进怀里,掰开小块的红豆饼喂他。 晴雯将萍儿的事与自己的打算一并说了,张皇后震惊得忘了喂食:“什么?锦衣卫有问题……你说什么?你要亲自去查锦衣卫?” “是的,母后。”晴雯点点头,拿绸帕擦干净玉哥儿沾满饼渣的嘴角。 “这可是前朝之事,你往里头掺合什么!”张皇后也知道,朱高炽一碰上汉王的事就有些犯浑,因此她只打算等朱瞻基回来后再议,没指望天子给她们做主。 但无论是天子还是太子,管锦衣卫都算得上名正言顺。晴雯一个深宫里的太子妃,光是走正门出宫都会被认为是牝鸡司晨。 晴雯从袖袋里取出一块玉牌,这是长春临行前留给她的,也是她有底气说出“本宫亲自动手”的最大倚仗。 ——那是先帝给朱瞻基的一块至宝,上边写了四个字:“如朕亲临”。 张皇后看清了那玉牌后倒吸一口冷气,险些要当场跪下,被晴雯慌乱扶起。 “瞻基、他竟连这个都给了你?” 晴雯避而不答,只道:“母后,若我拿着这玉牌去整顿锦衣卫,是不是就不算师出无名了?” 张皇后无奈道:“当然……先帝的御牌,只要那些武夫没想造反,就不能不认。” 只是处理完锦衣卫这档子事,晴雯会不会被罚,那就难说了:以太子妃之身拿出先帝御牌指挥臣属,这是板上钉钉的后宫干政。 依照祖训,她被废去太子妃之位、逐出后宫,都是有可能的。 晴雯听着张皇后推心置腹的劝阻,知道母后是真心为自己好。但她看着小祁钰啃着豆饼的小模样,还是攥紧了玉牌。 只要能护玉哥儿周全,什么下场她都认了。 - 按照原定安排,朱瞻基在来年正月才能回京。但百商给他传来了景云宫的消息,他当即快马加鞭,赶在年前进了京城。 在进城前,他再次得到最新情报:因为整顿锦衣卫,太子妃以“张扬跋扈”、“不守妇道”的罪名暂时被罚禁足。 朝中还有人不断上书,说晴雯不知礼数、不堪为妃,要求将太子妃之名除出金册,为太子另选新妇。 在奉先殿祭祖过后,朱瞻基在朱高炽面前撩袍跪下:“儿臣向父皇请罪。” 朱高炽忙伸手将他扶起,“我儿何罪之有?” “儿臣将先帝御赐金牌给了太子妃,致使朝臣议论天家管教不严,是儿臣之过。” 虽然朱高炽跟往日一样随和,但朱瞻基知道,父亲已经变成了皇帝,他们的相处方式再也回不到太子和太孙那般放肆随意。 他坚持低着头,毕恭毕敬道: “太子妃晴雯向来端庄守礼、不干前朝,是儿臣实在放心不下玉哥儿,逼着她发了毒誓,要在关键时刻拿着先帝御牌挡在孩子身前……她才会不管不顾,带人清扫锦衣卫的。” 朱高炽先是骂他放肆,又怪他怎么不相信自己这个父皇,反而要晴雯一个妇人担起护佑太孙的重任。 到了最后,他才让朱瞻基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双眼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瞻基,不是朕对晴丫头有什么偏见。只是一个妇人若是生出野心,那必然是留不得的,你可不要被美色迷惑……李唐之祸,尚在眼前呀。” 他自己再宠爱孙才人,甚至一登基就将她晋位容妃,但也始终没有让她参与一丝一毫的前朝事。瞻基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重情,朱高炽反倒担心他脑子拎不清。 “请父皇明鉴,晴雯胆小如鼠,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僭越之心。”朱瞻基俯首再拜,道: “只是此次玉哥儿险些受损,她为母则刚,又想着儿臣逼迫她发过的毒誓,这才一时失了礼数。此事终究是儿臣之过,请求父皇责罚!” 朱高炽看他满脸自责,不像是在说谎,这才收回目光。 “你从小就有主意,朕猜想你也不会给后宫埋下祸根。这次就算了,让晴丫头禁足三个月,把《女则》《女诫》好好抄写十遍,下不为例。” 朱瞻基没有异议。 “对了,朕先前收回了晴丫头的御牌,现在你回来了,朕把它还给你。这是先帝留给你的东西,你还是自己好好收着吧。” “父皇不必如此!这御牌本应交还父皇,儿臣万万不敢再拿。”朱瞻基忙道。 要告辞时,朱高炽又在他身后开口,轻轻道:“瞻基,要记住,先帝已去,你现在是太子了。不要让朕失望。” 朱瞻基顿足,回头郑重地应是,姿态看着比朱高炽自己当太子时还要谦卑。 - 晴雯禁足在太子妃专属的咸阳宫。 对深宫妇人而言,“禁足”最大的惩罚意义不在于限制自由,而在于限制承宠的次数。 因此按照规矩,朱瞻基不应该回咸阳宫的,更不应该见到罪人晴雯。 但没人拦得住他。 久别重逢,朱瞻基对晴雯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干得好!” 晴雯没憋住笑,几步跨进他怀里。 本来要说些什么的,比如她虽然提着刀把锦衣卫闹得天翻地覆,但外界传扬的悍妇之名实在冤枉,他最好别信; 比如在针对锦衣卫时,她发现还有一股势力在针对与汉王有首尾的细作,还没来得及查清; 比如玉哥儿这些天依旧懂事得很,颇得张皇后欢心,也正因为玉哥儿自己才没那么容易被废。 晴雯有很多正事要跟他说,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许久不见的长春,她的喉咙仿佛被棉花堵住了似的,哽咽着不知如何开口。 “委屈你了。”她正被长春抱在怀里,下巴垫在他毛绒绒的衣领上,就听到他低哑着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她这才恍然,原来现在这种哽咽的情绪,叫做委屈。 说来也怪,在没见到他以前,晴雯一点也不感觉委屈。相反,她还觉得自己带着八仙坊区区几个杂丁就揪出了锦衣卫的奸细,这一把还挺赚的。 可是长春这么一说,晴雯的委屈就再也忍不住了,她甚至流下泪来:“我从来就没生出过什么野心……我没想过挟持幼子摄政,真的。” “长春,你不要听那些大臣胡说,你要信我。” “我当然信你。”朱瞻基抱紧了她单薄的肩膀,她变瘦了,肩后的香骨隔着软软的布料也算突出,可想而知她最近都没怎么吃好。 “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做错了。我回来得太晚,叫你受罪了……” 他没有问晴雯是怎么知道朝臣说了什么的,百商就在这里,答案不言自明,她获取信息的渠道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晴雯当然不会怪朱瞻基,她领着他往收拾好的正殿走去,路上还絮叨着自己今后一定会注意,不会再干政了。 ——就算干政,她今后也一定要做得更加隐蔽,坚决不能让人抓到小辫子了。 朱瞻基跟在她的身后进殿,心里却明了得很:此一遭事,根本原因不在于晴雯太过高调,而在于她内宫女子的身份天然劣势。 是时候给她创造一个名正言顺干政的机会了。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你要信我 免费阅读.[.aishu55.cc] 女子为吏 来到咸阳宫后殿,小祁钰正在扑腾着身子要去抓梳香手上的纸蝴蝶——小孩子都喜新厌旧,之前的布老虎已经玩腻了,他现在更喜欢花花绿绿的蝴蝶。 “玉哥儿,看看谁回来了?” 小祁钰把蝴蝶抓在手里,朝门口一看,惊喜地叫道:“阿爹!” “不错,我们玉哥儿的口齿愈发清晰了。” 走了这么久,孩子居然还记得自己,朱瞻基很高兴。他大步来到床边,把软软一团的小宝连同纸蝴蝶一起捞进怀里,深深吸了一大口,郁气才稍稍减轻了些。 看出来阿爹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小祁钰脑袋一歪,安静地趴在阿爹肩头。 晴雯也略有些吃惊:“这么久不见,小宝怎么还是这么粘你?” 闻言,朱瞻基面上终于有了明媚的得意之色:“看来不光是我想念你们,小宝也想他阿爹了!” 他像以往那样抱着宝贝在屋内转圈,不过一岁多孩子的睡眠已经没那么多了,几圈下来小祁钰一点都不困,还是神采奕奕的。 见玉哥儿时不时伸长脖子,向往地望着窗外晶莹反光的雪粒,朱瞻基转向晴雯道:“莫非小宝今年也还没玩过雪?” “太医说别冒险的好。”晴雯说,别说玩雪了,在严寒天气里她都不敢叫他挨着窗户,生怕有个三长两短。 在安全面前,玉哥儿的玩心只好收一收了。 不多时,自鸣钟响了十二下,是传午膳的时候。在晴雯的指挥下,在东宫众殿之中拿被她砍倒的柳树木条盖起一栋小屋,将厨师们迁移进来,算做新的青木居。 杂烩野菜、小米燕麦饼、酸辣土豆丝、雪里蕻拌面、梅花菌菇汤,除了小祁钰专属的奶味果铺之外,大多是清淡的素菜,这是因为还在先帝丧期内的缘故。 朱瞻基刚刚经历长途跋涉,奔波过度,腹中反而并不饥饿,就先抱着玉哥儿给他喂饭。 玉哥儿张着嘴舔勺子,时不时拿小手指一指,示意自己要尝尝不同的口味,但朱瞻基偶尔给他连续夹了同一种奶果铺碎,他也乖乖地吃了下去。 “小宝的胃口像是比从前好了些?”朱瞻基见他会主动要求吃菜,心中颇为高兴。 晴雯咽下一口饼,不留情面地戳穿儿子道:“他只是馋嘴罢了,什么都想吃,实际上饭量还是那么一点点。” 不过这也是好事,太医说小孩子不知节制容易积食,对肠胃不好,玉哥儿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哦,不过你真该少抱他了。”晴雯又道,“他现在学会了站立行走,跌倒也要靠自己爬起来。你若是老抱着他,会让他下肢乏力的。” 朱瞻基亲亲小祁钰的发旋,可怜兮兮道:“可是我才刚回来,心中孤寂,总想同人贴近以求慰藉,怎么办呢?” “……你放开玉哥儿,我让你抱,成不成?” “那自然是好的。” 小祁钰在阿爹的怀里听得明白,阿爹回来原来是跟他抢阿娘的。 不过他是个大方的宝宝,没有计较,只是颇为无语地拍拍阿爹的手臂,指着远处的一盘小奶糕:“要次这个!” 哼,他才不信阿爹阿娘会忍得住不抱他。只要他多往爹娘膝盖上蹭,总能达到目的的,眼下第一要务,乃是把好吃的都尝一遍。 - 文华殿内。 新帝给朱瞻基配的东宫属官费了大心思,光是杨荣一人就镇得住场了,他还嫌不够,把刚从狱里出来的杨溥也任命为了太子少傅。 被从狱里放出来的重臣有许多,其中就以这个杨溥和杨士奇最为引人注目。前者一出狱就成了少傅,后者更甚,直接官复原职,成了内阁首辅。 “被释放的朝臣不止这些,有不少建文旧臣也被放了。”杨荣在朱瞻基旁感慨道,“今上仁厚,是我等之幸啊。” 为了彰显自己的得位之正、天命所归,普通新帝上位是一定要把先帝歌颂一番的,而朱高炽没有。 他释放建文旧臣的举动,完全是为他们申冤,也在纠正朱棣的错误,一丝一毫为先帝掩饰的姿态也没有。 他在以此告诉群臣,先帝在此事上就是做错了,他自己不认同先帝的残暴行径。 虽然有点自我标榜的嫌疑,但他此举的确很难得,也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臣子这一边,无怪乎群臣为此动容。 朱瞻基接着杨荣的话说:“父皇的确仁厚。” 杨荣看了他一眼,想辨别他是否真心赞同新帝这份仁厚,但朱瞻基眉眼间神色淡淡,实在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这个尊贵的学生长大了,对自己也不再无所保留。杨荣想道,其实这样也好。 此时文华殿外传来一声通报,是开州知州徐梧回京述职,特来文华殿拜见太子。 外地官员提出拜访太子,这事明摆着另有玄机。为避嫌疑,杨溥当即退下,杨荣也想要告辞,行礼到一半却被朱瞻基拦住。 “先生留在这里罢。”他微笑着说,“孤与徐知州所谈无非商贾事,没什么是先生不能听的。” 若真是单纯商贾事,杨溥也根本没必要走了。杨荣没信这份托词,然而太子独一份的信任之下,他还是依言坐回了座位。 知州徐梧进殿行礼时看到有人端坐在旁,不免诧异,但见太子神态自若,便知此人并无不妥。在见礼后,他果然谈起了玻璃坊之事: “殿下高义,我州的新工坊已经修建完毕,无数青壮都找到了活计,生意很好,光是税额就是往年的五倍有余。” 至于雹灾毁灭最严重的粮食,也有了出路: “殿下发下去的土豆也很是顶饿,还有跟来的菜户营老者,他们不仅帮百姓种了新物,还教导他们如何繁育小麦良种……徐某代我州百姓,再拜殿下!” 朱瞻基忙从青藤云花纹的座位走下,把他拉起来:“知州不必如此,开州能活民无数,主要功劳还是在你这个知州。要是换个不经事的,孤那工坊早就在初期倒闭了。” “殿下今后有何吩咐,微臣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这是见过朱瞻基的本事,于是来拜码头了。 杨荣看向昔日的学生、如今羽翼渐丰的太子。见他得此能臣投靠,却并没有惊喜,眉宇间仍是疏淡。 “孤不要你赴汤蹈火。”只听他冷静说道,“孤要你开女丁科举。” - 别说徐梧,连杨荣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其实本朝女子为官,细究也不是没有。 暮宫正就是其中一例,不过她们操劳的事也只是花园打理、下人任命、皇店收支之类,职务只限在后宫,严格说起来属于高等宫女。 与此同时,她们在宫中的身份也是“备选妃嫔”。皇帝一旦看中,就可以随意将之纳为妃子,这对于她们算百分百的施恩,因为她们本来是要侍奉妃嫔的。 就算没有晴雯这一层关系,朱瞻基也早就对这种只是名号好听、聊胜于无的“女官”不爽了。 女子之中,有才如暮宫正、元若、云流者何其多,要是不好好利用起来,岂不是人力资源的极大浪费? 这种设想过于惊世骇俗了,杨荣反应过来后直接劝谏道:“女子入庙堂必为朝野不容,还请殿下三思!” “士大夫当然看不得这些,孤只是想在开州方寸之地试行此法,又没有逼着所有朝臣同意。”朱瞻基偏过头,看着仍在瞠目结舌的徐梧: “如今开州百废待兴,事务繁杂,正是用人之际,基层官吏想必已经忙不过来了吧。” “女子即便不可一蹴而就做大官,从小吏做起总是可以的。徐知州可参考科举取士,取一些可靠的才女先解了燃眉之急。” 这话倒是戳中了徐梧的痒处:近来开州又要补种粮食、又要修缮民居、又要运作工坊,桩桩件件都得人看着,光是州府的小吏已经累病四五个了。 而如今百姓家里的男丁都忙着应征工坊或是抢占荒地,女丁在内宅不知道做些什么。大户人家总有识字算数且有空闲的女眷,若是把账房先生的活计分给他们…… “原来女丁科举是这个意思,殿下此计精妙,是微臣着相了。” 杨荣笑道。他想到了更深的一层,即官吏有本质区别,小吏一辈子也当不成有品级的正官。 女吏只是“参考科举”取士而已,甚至徐梧回去都不用写折子,在自家后花园就能开个小范围的女丁科考——于正儿八经的科举考试无碍,士人们当然不会反对。 朱瞻基但笑不语。他也知道官与吏的区别,但那又如何?君不见蚍蜉撼大树,只要撼动了一分,那意义也是重大的。 有些口子,只要一开,那就收不住了。 - 目送徐梧与杨荣离开,朱瞻基走出文华殿,径直向咸阳宫而去。 偌大的东宫,对殿下而言却仿佛只有这两座宫殿一般,祥子在心中暗道,脚下殷勤地跟了上去。 “殿下,刚才坤宁宫给您递话,说让您这边结束后过去一趟。”祥子说着,嗓子艰难地压低:“好像是皇后娘娘和圣上又闹起来了。” 朱瞻基脚步一顿。 他记得自从登基之后,朱高炽和张氏已经很久没闹仗了。现在这又是怎么了?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女子为吏 免费阅读.[.aishu55.cc] 前世今生 “臣妾没有身孕!您为何就是不信呢?!” 朱瞻基刚踏上坤宁宫正殿,就听到张皇后悲愤交加的叫声。 “皇上!臣妾别无所求,只求有个可靠的太医来诊断臣妾的病……臣妾实在痛得快要死了……” 张皇后语气没有歇斯底里,更多的是万念俱灰,朱瞻基踏入殿内的脚步声轻如鸿毛,她却像终于等到了救星一般,瞬间转过头来。 “瞻基来了!你快求求你父皇,让太医给母后看病,母后快疼死了……” 朱瞻基忙拉住她的手,触到她指尖冰凉,显然是疼痛所致。他抬起头,见官服整齐的斐太医就站在一旁,忍不住质问他:“母后这是怎么了?她疼成这样,你为何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你不用为难斐太医。斐太医给你母后检出身孕,你母后却说他误诊,不肯用安胎药,朕如何能依?”皇帝立在床头不远处,眉头紧皱,抢先开口道。 “斐太医专攻妇人小儿方,行医数十载,在未入太医院前即是江南名医。你说说,眼下是信他的诊断,还是信你母后的无理取闹、妇人之见?” “你来得正好,赶紧劝一劝你母后。若是此番耽误了朕的皇嗣,她如何担待得起?” 他话音未落,张皇后就气苦出声:“臣妾真的没有身孕!臣妾也是生过瞻基的人,有没有胎儿,难道自己不晓得么?” 两方各执一词,皇后坚持是斐太医误诊,皇帝却说太医诊断无误,她拒绝治疗是别有用心。 见张皇后脸色苍白,黄豆大的汗水不断滴落在被子上,朱瞻基不禁再次看向斐太医,想求一个准话。 “太医,你说我母后怀有龙胎,可有把握?” 斐太医面有难色,目光不断在皇帝与皇后之间流转。其实他也说不准,这一遭实属无妄之灾—— 先是张皇后突然腹痛,传了在太医院当值的他来看诊。他按脉时似乎有探到孕初的脉象,小声嘟囔了一句,却被恰好来到坤宁宫的皇帝给听到了。 皇帝就此认定了皇后肚子里有龙胎,那他也只有按照吩咐下保胎药。说白了,皇嗣比皇后重要,在身孕模棱两可的情况下,肯定是要保皇胎的。 看见斐太医硬着头皮唯唯诺诺,朱瞻基就知道他并无把握,当即命祥子去把盛院判叫过来。 “叫这么多太医做什么!”皇帝不能理解,愈发觉得是太子纵着他母后无理取闹,“你母后失了智,你脑子也跟着不灵光了么?那盛院判是调理男子身体的,如何看得了妇人脉!” 被皇帝的龙威所摄,祥子的脚步在门厅处略有迟疑。朱瞻基扭过头喝道:“快去!便是有什么后果,孤给你担着!” 祥子一跺脚,果断夺门而出。 “你……你是要反了天么?!”皇帝的手气得颤抖不已,他瞪着朱瞻基仍挡在张皇后面前的手臂,目眦欲裂:“连朕的话你都不听了,你这是在抗旨不尊!想让朕废了你么?!” 皇帝的话没有错,圣旨要保住皇后腹中胎儿,朱瞻基却横亘在床前、不让斐太医近身,这是实打实的抗旨不尊。 朱瞻基几乎要怀疑这是针对他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让皇帝有充足的理由废掉太子。 他以往对朱高炽也不算百依百顺,但那些过往都不能和眼下的危局相比。如果还想安安稳稳地做这个太子,现在他就应该立马甩开皇后的手,跪在父皇面前请求宽恕。 可他一动不动,只沉默着与父皇愠怒的龙目对视。 张皇后咬着牙发出的痛哼声犹在耳畔,这是他这一世嫡亲的娘亲,若在她生死之际他还能明哲保身、理智自保,那他真的不配为人。 朱瞻基摩挲着母后汗湿而冰凉的手指,决定豁出去了:“父皇息怒。” 见他终于开口,皇帝脸色稍缓:“瞻基,知错就好——” “您就算今日当场把我废了,母后的这条性命我还是要保的。” “你!你放肆!”皇帝龙颜大怒,胸腔剧烈股动,险些发作喘鸣之症,接连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椅子上才顺过气来:“你真以为朕不敢废你?” 朱瞻基垂眸颔首。 能做皇帝的人,哪有不敢废太子的? 他从不怀疑这一点。 皇帝继续斥道:“你以为你母后能护住你的太子之位?!” 张皇后再能运算筹谋、给朱高炽献计献策,她终究也只是一介深宫妇人。今日一劫,她恐怕自身难保,如何回护儿子? 朱瞻基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可皇帝不知道,他不顾一切护在母后身前,不是想不清楚道理,而是他实在……不想再失去亲人了。 - 朱瞻基从出生时就知道,他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他和晴雯一样,是个孤儿。 有对男女在生下他的当天,就把他扔进了一个垃圾场的角落里。 幸运的是有对没法生育的夫妇收养了他,还给他取名叫做Janky,虽然他们家境并不富裕,但好歹能供得起他读书; 不幸的是,大学还没毕业,那对夫妇就出车祸去世了。 他机械地读完自己原本喜欢的计算机硕士,又马不停蹄读了金融的二硕,二十六岁成功和最卷的一家投行谈成理想的年薪,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加班,和没完没了的钱。 他没有个人生活,赚来的钱全部用来修缮养父母的坟墓,以及捐给他们生前最爱去的一家沙县小吃店。 养父母的遗愿是让他找回亲生父母,但他一直没有去找。他此生此世只有一双父母,而他们绝不会是无情抛弃他的一双禽兽。 禽兽不配做父母。他把这句话刻在了自己提前买好的墓碑上。 举目无亲的卷钱机器持续运转了六年,他在三十二岁那年猝死在豪华办公桌前,灵魂却没有就此灰飞烟灭,而是来到了平行时空的一个小婴儿身上。 一开始成为朱瞻基,他很开心。 那时朱高炽还是燕王世子,和张氏迎来第一个孩子,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父母关系和谐,朱瞻基也从中分得了许多爱意,他每天什么都不必想,小嘴一张就等着吃饭。 可是这样的舒心日子没过十天,他就从下人闲谈之中听到,世子不得燕王宠爱,而朱高煦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 “燕王这几日正巧不在府中,等他回来探望小公子的时候,不知小公子能不能得燕王青眼,也好让世子的位置稳固几分。” “小公子长得神采俊秀,颇有灵气,姚先生又给他批了命,说什么‘文星降世,生而知之’……燕王肯定会喜欢他的。” 下人随口闲聊点醒了朱瞻基,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躺平下去了。 于是他认命地在心里构思了好几日的计划,在那个威武男子进屋抱起自己的时候,极力睁开双目,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讨喜笑容。 或许是因为批命,或许是因为那个笑,燕王朱棣当即决定把他抱到膝下亲自抚养。 这个世界的文字与前世没有太大的不同,朱瞻基不经意间读出一部典籍的名字,更是坐实了“生而知之”的名头。此后,读书识字、作诗写文,顺理成章…… - 前世今生五十余年的记忆从眼前闪过,也就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 回顾两世,亲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离世,而不久前朱瞻基才失去了皇爷爷,眼下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母后。 “若是此举耽误了龙胎,儿臣任父皇处置。”他挡在母后身前说道,而张皇后已经没再要他求求陛下给自己开恩了——她已经疼晕了过去。 朱高炽满是恼怒地瞪着他,这个儿子一向有着超脱年龄的沉稳,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份沉稳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从什么时候起,是他第一次和张氏吵架的时候?是先帝明言贬低他、却交口称赞“好圣孙”的时候?还是他正式登基,成为九五至尊之后? 眼下朱瞻基身为太子、却抗旨不遵,是个绝佳的废太子的机会,朝中大臣都没法有什么微词。所以,要废太子吗? 以后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这个已经不再对皇帝心存敬畏、敢当面抗旨的忤逆太子,废?还是不废? 朱高炽忽然有些伤感,捂着额头转过眼去。 他揉着眼角,回想起朱瞻基刚出生时的情景,那小小的手脚比如今的朱瞻垠还要可爱,他和张氏头抵着头,下定决心要一辈子保护好他; 他想起儿子逐渐长大,肩上扛着长子的重担,成为皇太孙后无数次力保东宫; 他想起去开州的路上,黑衣染血的那一夜,朱瞻基的寒山剑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的马车前,一如现在他挡在张皇后的床前。 也罢。 朱高炽的手从眼前挪开,命斐太医退后,等等盛院判也不迟。 朱瞻基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 砰地一下,正殿门被撞开,祥子领着盛院判冲到皇后床前。 没有人怪他们失礼,朱瞻基看他把着母后的脉不住皱眉,忍不住催促:“母后这是何病,是怀有身孕之状么?” “恐怕不是。”盛院判缓缓开口,眉头仍是紧皱,“皇后娘娘这脉象,倒更像是……肠梗。”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前世今生 免费阅读.[.aishu55.cc] 心软的父皇 肠梗……就算是在科技发达的现代,能活过来的病患也不过十之二三。更别提看张皇后已经晕过去的样子,俨然是重症无疑了。 “有法子治吗?”朱瞻基紧盯着盛院判问。 皇帝和斐太医对他的诊断半信半疑,但听朱瞻基这么问,也齐齐转而看向盛院判的眼睛。 “此症来势凶猛,寻常草药恐不见效,但若殿下允许微臣动用薄刃,则或可勉力一试。” 朱瞻基不假思索道:“孤允你一试。” “等等!”皇帝不知道肠梗是什么大病,但薄刃两个字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你要动用刀刃?莫不是要给皇后开膛破肚?” 他奇怪地看向朱瞻基:“你到底是不是为你母后好?人被划开了肚子,焉能还有命在,你怎么能同意这么危险荒唐的事情!” 此法确实大胆,御驾之前,盛院判不敢有丝毫辩驳推脱之语。 朱瞻基上前一步,看着朱高炽的双眼:“父皇,肠梗之人若不得及时救治,则是必死无疑了!盛院判的开膛之法虽然凶险,但好歹还存有一线生机……” “你就这么确信,你母后没有身孕?”皇帝仍然不愿意相信到手的龙胎就这么没了,“若动用了刀刃之后,却发现斐太医的诊断才是对的,你又待如何?” 皇帝如今越看重自己的诊断,发现诊断错误后就会越恼怒。斐太医明白这个道理,求助地看向太子。 朱瞻基余光瞥到斐太医吞了苍蝇般的憋屈神情,摇了摇头道:“眼下一切未知,若真伤了父皇的龙胎,儿臣万死难辞其咎,到时任凭父皇处置。哪怕赐死,儿臣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父皇,现在时间紧迫,就先让盛院判试试吧,斐太医也会在旁协助的。” 说完后,他不动声色地将斐太医推到盛院判身边。盛院判打开随身携带的红木药箱,自然而然使唤起斐太医拿纱布,皇帝与太子也遵从医嘱,退到了殿外。 - “你倒是会收买人心,能让斐太医在朕眼皮底下给你通风报信。” 后殿内,皇帝在裹了毛皮的靠背椅上烤火,没烤一会,就想明白了朱瞻基为何会来得这么巧。 皇后突发急症,内宫知道此事的人十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而坤宁宫暮宫正等人一直忙里忙外,只有斐太医在看诊中途出去取了一次针灸盒。 想必就是那个时候,他叫坤宁宫的宫人给太子传的信。 “儿臣并未试图笼络过斐太医。”朱瞻基说,这是真的,因为他试图笼络的是盛院判,“太医院为皇家诊治,身份敏感,儿臣绝不会做汉王那样的糊涂事。” 皇帝哼了一声:“就算你无心拉拢,今日之后,他恐怕也要视你为救命恩人了。” “那斐太医自己诊断有误,不敢对朕坦白,却想着叫你救命。看来这些太医对朕是心存敬畏,对你倒是更加亲近些。” 以前先帝在的时候,充当这个救命好人的往往都是朱高炽。可现在他自己做了皇帝,无论名声再好,像斐太医这样的大臣也依旧不敢信他,宁可转投太子。 就在皇帝感慨叹息之时,偏殿的门向外打开,朱瞻基还以为是斐太医来报告皇后的状况,没想到来人却是一个着艳丽钗环的女子。 ——从前东宫的孙才人,现在该叫容妃了。 宫禁严格,朱瞻基与容妃基本不会碰面,这是朱高炽登基后他们第一次见。朱瞻基垂眸起身行礼,叫了一声:“容妃娘娘。” “太子殿下。”容妃敷衍地点点头,随即身子一歪,靠在皇帝身上,凑在他喉咙边与他说着小话。 她声音压得极低,显然不想让朱瞻基听到。朱瞻基也不想听,将目光移到天花板上,随后索性闭上了眼。 但无奈他习武之后耳聪目明,还是听到了容妃与皇帝谈话的内容。 “知道陛下在坤宁宫,本来给臣妾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贸然前来打扰……可是真真的不凑巧,瞻垠身子不舒服,哭着找他父皇呢,臣妾怎么也安抚也止不住,只能过来求陛下走一趟了……” 碍于皇后情况凶险,皇帝也不好走开,就先安慰了她几句,提议派奶娘过去哄哄瞻垠。 但容妃还是不依,软磨硬泡要皇帝亲自随她走一趟,皇帝从一开始的坚定拒绝变得犹豫起来,显然被他说动了。 “父皇。”朱瞻基睁开眼睛唤道,“母后这边由我来照顾,您跟容妃娘娘去罢。瞻垠还小,身边离不得大人的。” 容妃把朱瞻垠说得可怜无比,朱高炽本来已经想去看看小儿子了,但一听朱瞻基这通情达理的话,他耳根一红,又不走了。 “你母后是朕的发妻,现在她生死未卜,瞻垠只是在闹小孩儿脾气,朕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 容妃急道:“可是瞻垠他……” 朱高炽却听也不听,拍了拍容妃的手,叫她暂且回去:“太医们给皇后用的疗法凶险得很,你别在此地久留,仔细染上血气。” 见怎么劝他也油盐不进,容妃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见好就收,而是哭道:“臣妾没有为了争宠而撒谎,瞻垠他真的不对劲,求您了陛下,好歹您去看看罢!” “若瞻垠实在哭闹不止,就先去太医院叫几个当值的太医过去。”她这一哭,皇帝愈加不耐烦,刚好斐太医过来说皇后的伤口缝合完毕,他立刻抬脚跟在太医身后走了。 - 朱瞻基眼睁睁地看着六盆血水从正殿端出,他提心吊胆来到母后床前之时,她面色苍白,还在沉睡。 “陛下,皇后腹内没有胎儿。”盛院判累得双手痉挛,身体摇摇欲坠,朱高炽特意给他赐了座。 “皇后确是肠梗之状,好在发现得及时,臣等的尝试也算是成功,保住了皇后娘娘一命。” 接下来他说的皇后醒来要注意的事项、忌口的食物、以及用药的引子,自有女官一字不落地记在纸上,皇帝没有仔细听。 “朕先前一意孤行,险些害死皇后……”他喃喃着看向朱瞻基,眸中满是复杂,“你抗旨去请盛院判,竟然还抗对了。” 朱瞻基忙从座位上站起,撩袍在皇帝面前跪下:“儿臣不敢。儿臣抗旨乃是罪该万死,不堪忝居东宫之位,请父皇随意处置!” 朱高炽沉默不语,上前亲手把他扶起来,过了良久,叹了一口气。 “也罢。你是救母心切,不算大过……朕不罚你,只是你母后抱恙,需要你照顾,你今后多来坤宁宫就是了。” - 东宫内,咸阳宫。 朱瞻基回来的时候,小祁钰已经睡了,晴雯收到了坤宁宫的消息,在正殿点着灯等他。 “母后身子如何了?” “不用担心,盛院判妙手回春,母后已无大碍。” 朱瞻基一面低声说着,一面脱下紫黛色的雀金裘,抖落上边沾的雪粒,但他一路冒雪回来,寒气怎么也抖落不掉。 “你干脆就在那边住一夜侍候着,也免得在这么冷的雪夜奔波了。”晴雯接过裘衣,发觉原本名贵千金的衣裳已经被雪霜和融化的水浸湿,变得又冰又沉,忍不住有些心疼他。 朱瞻基轻轻摇摇头。 “太子不可以在坤宁宫过夜。” 他现在不是可以拿“年幼无知”当借口的太孙,宫里许多规矩是绝对不允许逾越的。 朱瞻基忙活了半晚,还没用膳,晴雯拿来梳香热在火炉上的葱油拌面和烤马铃薯过来给他,往里面放了许多胡椒粉驱寒。 挑起一筷子细面,朱瞻基跟她细说了坤宁宫发生的事。 听到他当着皇帝的面抗旨,晴雯倒抽一口冷气,抚着胸口道:“还好父皇是位难得的仁德之君,否则、否则……” “否则我不仅会丢了东宫之位,恐怕连这条命也保不住了。”朱瞻基笑道,在她飞过来刀子般的视线中立刻闭嘴。 吃了两口绵软的烤马铃薯后,他才又开口道:“都这样了,父皇还不废了我,实在是过于心软了。” 其实朱瞻基心知肚明,今天的情景若是换了朱棣,打死他也不会如此大胆的。 他就是知道这个父皇心慈手软,所以才有些得寸进尺,恰如蹬鼻子上脸的汉王一样,有点仗着老实人欺负的意思。 如此仁善,若是放在寻常百姓身上那还好说;可一位皇帝这么优柔寡断,就难免应了朱棣那句“妇人之仁”。 “这不是好事么?”晴雯听出他话里的忧色,疑惑发问,“我也是因为父皇心软,才得以保全的。若父皇心狠一点点,你我都不会活到今天。” 锦衣卫是天子近卫,一举一动代表的是天子意志,她提着玉龙刀找锦衣卫干架的时候,某种程度已经算是以下犯上、藐视皇权了。 换个气性大的皇帝,就是杀了她也不算出格——可是当今皇帝没有,他仅仅没收了先帝御牌、让她闭门思过,连她的太子妃位都没动。 反正在晴雯看来,朱瞻基摊上这么一个爹,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你说得对。”朱瞻基一扬眉说道,像是被她点醒的样子,“我不该想那么多的……就算有奸人受益于父皇,但父皇本心是好的,那他就是天下顶好的皇帝。”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心软的父皇 免费阅读.[.aishu55.cc] 皇幼子薨 张皇后在翌日悠悠醒转,东宫这边刚松一口气,转眼就听到后宫另一角震天的哭声。 ——朱瞻垠,那个皇帝如今最宠爱的幼子,薨了。 晴雯还在禁足当中,朱瞻基只有亲自到场慰问,只见皇帝一脸黯然,而容妃抱着裹小儿尸身的绒布,状若疯癫: “皇后娘娘今日好转,我儿却正好在今日没了命,我儿是为娘娘挡灾了!我儿死得冤啊,陛下,瞻垠死得好冤啊!” 贴身婢女见到朱瞻基登门,连忙拽着容妃的袖角流苏,要她小声点,但挡不住她愈发泣血的喃喃自语: “陛下,你说瞻垠还那么小,他死后无处可去,会不会来找我?他会来找他娘亲的,也会来找害死他的贱人······他一定会来的······” “住嘴!”眼见她越说越离谱,朱高炽忍不住厉喝斥道,“瞻垠一时突发恶疾,与皇后何干?” “瞻垠是朕最心疼的孩儿,他骤然弃朕而去,朕的心痛不比你少!朕也是看你骤失爱子,实在可怜,才忍你许久······若你继续胡言乱语、攀扯皇后,朕定当罚你!” 皇帝怒气冲冲地说完,抹着眼泪上朝去了,离开的时候还瞪了眼伫立在门边的太子。 而朱瞻基看着仍骂骂咧咧的容妃,明白父皇这番训话对容妃的约束等于零。如果他不想想办法,不到中午,“张皇后害死皇帝幼子”的谣言就能传到紫禁城之外去。 皇帝本就对张氏不满,在舆论哗然下,他可不一定能保持如今的理智态度。 - 太子与朱瞻垠这个幼弟的关系其实不算太坏。 虽然皇帝陛下眼见着偏宠幼子,但朱瞻基多大的人了,自然不会跟朱瞻垠计较这个。 就连容妃屡次三番挑衅皇后,他也未曾恨屋及乌,相反还对朱瞻垠挺好——他心里藏着未来的削藩大计,还需要藩王来配合呢,乖藩王得从娃娃抓起。 太子对小瞻垠的好,就连容妃和皇帝也知道。 容妃不清楚太子肚里憋着削藩的坏水,还以为太子成了人父的缘故,对所有小孩子都很慈爱,于是经常怂恿小瞻垠去找太子哥哥玩,还要跟其他皇子“争宠”,从太子那多挖点宝石回来。 因此小瞻垠忽去,她悲痛之下第一反应是怪罪皇后,却根本没有怀疑太子与此事有什么关系。 另一方面,虽然受现代文化熏陶,朱瞻基至今不能习惯自己有百八十个姨娘,但心底里,他是真心把小瞻垠当弟弟看的。 闻此噩耗,他心里也不是滋味,然而见容妃伤心成那样,宁可跟皇帝顶嘴也要诬赖皇后,他又觉得此事有几分怪异。 他在原地沉默片刻,听容妃还锲而不舍地念叨着“挡灾”、“改命”之类的说辞,禁不住皱了皱眉。 “容妃娘娘节哀。”他说,“瞻垠的‘恶疾’究竟是怎么回事,孤已经了然了。” 容妃的哭声一顿。 “瞻垠半月前吃了生冷的肉冻,引发呕泻,针灸、服药皆不能根治,只能暂时压制。” “昨日他忽起高烧,也是因为呕泻之症所致。太医使出浑身解数叫他退烧,提出用虎狼之药,是容妃娘娘您自己拼命阻止,说瞻垠身体幼嫩,只能温补,不能急进。” 在容妃的一意孤行下,太医只能放弃几味见效迅猛的药材,转而另用了份不疼不痒的药方。 最终烧是退下去了,可凌晨天光微亮的时候,那孩子却眼见着渐渐不中用了。 容妃抱着幼子的手臂收紧,惊惶又痛恨地看着他,不知道痛恨的究竟是太子还是自己:“你、你怎么知道?你在我宫里设了眼线?” 她明明已经给过那太医封口费的! “容妃娘娘身边并没有孤的人。娘娘安心,孤又不是汉王。”朱瞻基没有正面回答她。 他平静地问道:“陛下知道瞻垠真正的死因么?” “娘娘,您这是欺君啊。” 容妃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却又开始大笑,笑声比刚才在皇帝面前时刺耳得多。 她把瞻垠的身体交给贴身婢女,上前一步逼近朱瞻基。 “是,本宫欺君,太子殿下果然神鬼莫欺,本宫甘拜下风。” 没等朱瞻基答话,她继续自顾自地道:“你要跟皇上告本宫的状,尽管告去,反正瞻垠已死,本宫也不想活了!” “瞻垠的腹泻,是本宫之过,本宫承认。然而昨晚看诊时,整个太医院里最会治小儿之疾的斐太医在哪里?他在坤宁宫里!” 原来,她昨晚去坤宁宫找皇帝真的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找斐太医。 可那时张皇后也危在旦夕,斐太医给盛院判打下手,实在走不开。 “皇后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太子、盛院判和斐太医都争着去瞧;本宫的瞻垠生病了,却只能撞上个激进无能的庸医!” 容妃恶狠狠地瞪着朱瞻基:“要不是皇后霸占了名医,我儿的身子怎么会被耽误?无论病因如何,瞻垠最终都是被皇后害死的······” “别装了。”朱瞻基有些厌烦,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他原本想跟容妃慢慢周旋,等她自己说漏嘴,一转眼却看见她身后那名贴身婢女抱着朱瞻垠的姿势,他忽然就没了这兴致。 “什、什么?”容妃惊愕反问。 “孤让您别装了。”朱瞻基往后一抬手,祥子立刻小跑着冲到那名婢女的身边,冷冷瞪她一眼,从她手中抢过朱瞻垠已经微冷的尸/身。 朱瞻基和祥子一起走向殿内,容妃和婢女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后。 “容妃娘娘,若您真是个爱子如命的慈母,一开始就不会让他吃大块的肉冻。”朱瞻基语气向来温和,此刻仍是不显喜怒,却比殿外的冰雪还要刺骨。“更不会让一个根本不会抱孩子的婢女,去抱/尸/骨未寒的瞻垠。” 她装得太不像了,一个因为儿子去世失心疯的亲娘,就算会迁怒于人,又怎么会理智地避开忌惮的太子,专门拣着皇后祸害? 或许她对朱瞻垠真的十分宠爱,但那也是建立在他能讨皇帝欢心、能从太子那讨好处的基础上; 清晨朱瞻垠不中用了,皇后转好的喜讯又传到宫里,她恐怕在那时就想好了要利用好儿子的“死讯”。 “殿下凭什么这样污蔑娘娘?小殿下是娘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谁家娘亲会如此······” “大胆宫婢!”祥子大喝一声,让替容妃出头的贴身婢女打了个冷颤,“皇太子殿下说话,岂有你一介贱婢插嘴的份?殿下,这宫婢不懂规矩,合该拖下去掌嘴!” “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万死,但求太子殿下——” 朱瞻基淡淡道:“够了。” 祥子立刻缩起脖子噤声,那婢女也弯身躲回容妃身侧,再不敢轻举妄动。 殿门开着,殿外的太监宫女见贵人们进屋了,本来已经起身,如今又吓得跪了回去,在雪地里形成乌压压的一片。 “娘娘为何一定要趁瞻垠薨没之际扳倒母后,孤也晓得。”片刻后,朱瞻基重新开口,“无非是您不想依例殉葬而已。” 自太祖以降,国主驾崩,后宫但凡无子嗣者皆要以身陪葬,殉葬之礼由皇后主持。 容妃子嗣艰难,当今后宫她承宠最多,多年却只得了朱瞻垠一个孩子,太医还说她今后也难以生育。朱瞻垠这么一去,她就成了“无子嗣者”,是铁定要给皇帝生殉的。 她之前那句“瞻垠已死,本宫也不想活了”不对,真话应该是:瞻垠已死,本宫必死无疑,但本宫不甘心。 扳倒皇后,容妃说不定就能上位,自己当皇后,没有子嗣也不用殉葬。 虽然在儿子弥留之际就盘算这些,听着让人齿冷,但一个后宫女子用尽心思只是想要活下去,这没什么不对。 因此,朱瞻基看着算盘彻底被摊开、花容失色的容妃,决定给她一个机会:“您就此收手,不要再陷害母后,孤可废了殉葬之旧例。” “真的?可殉葬是祖训······如何废除?”容妃目瞪口呆,半晌才弄明白朱瞻基的意思,忍不住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那就不劳娘娘操心了。”朱瞻基说,“还有,看在瞻垠的面子上,孤不会把娘娘的欺君之事捅出去。至于孤承诺的殉葬之事,娘娘若是乐意,尽可以在宫中大肆宣扬。” 他说完就走,水墨色大氅在风雪中摆出一个迅疾的弧度,显然丝毫也不想在此地久留。 祥子把包着瞻垠的绒布还给容妃,急匆匆赶了上去。容妃愣愣地看着怀里孩子紧闭的睫毛,被身后婢女拉了一下,才尖利地威胁起跪在雪地里的众人: “今日太子说的任何话,你们胆敢透露出去一个字,当心本宫把你们的舌头挖出来!我儿黄泉之下想必寂寞,正愁无人陪伴上路呢······” - 宫外。 落雪的宫道有些湿滑,祥子跑了十几步才追上朱瞻基,斗胆问道:“殿下,您真要废殉葬祖制吗?那、那不算是违背祖宗礼法、不忠不孝吗?” 为您提供大神 经殿 的《宣帝宠妻实录》最快更新 皇幼子薨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