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 1. 开局自爆穿越 中车府令赵高引路,内史蒙恬同行。 周邈迈出了二百八十步,走过横跨渭水的横桥,来到公元前221年的章台宫。 章台宫前广场,身长五丈、足六尺,重各千石的十二铜人身着狄服,列阵两旁。 十二尊庞然大物,沉默地俯视着他这个后世来客。 前行片刻,攀上台阶,就是六国诸侯朝拜的章台宫。 秦始皇就在这里‘躬操文墨,昼断狱,夜理书*’。 身边的蒙恬阔面刚髯、豹眼蚕眉,不曾顶盔贯甲,只一身玄黑宽袍大袖。 “进殿朝觐陛下之前,请先整衣脱靴。” “哦好的好的。” 周邈拍拍身上灰扑扑的短褐,理理短半截的破洞袖子。 在章台宫的宦者躬行上前时,配合抬腿,脱掉了他脚上的草鞋。 赵高先入殿禀奏,很快殿内就传出宣召: “宣内史蒙恬,黔首周邈,入殿觐见!” 周邈入殿前,回头极目远眺咸阳北坂方向。 目力所及,不见用以展示战绩的六国宫室,但肯定就在那里,里面安置着美女与钟鼓。 蒙恬提醒:“不可令陛下等候,请速入殿。” “啊好好好。” 周邈收起视线回头,抬脚大步快行。 几步之后,迈过门槛,光着两片脚丫子,踩上了章台宫殿中的砖石。 …… 公元前221年,始皇帝二十六年,将军王贲得齐王田建,齐国灭。 春秋战国五百余年的干戈扰攘、诸侯割据,自此终结。 秦王嬴政兼并六国,一统天下,德兼三皇、功过五帝,改称号为‘皇帝’,是为始皇帝。 废分封、行郡县,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每郡设郡守、郡尉、监御史。 统一法制、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锺鐻、金人十二。 迁徙十二万户天下富豪入咸阳。 “你就是自称穿越者的后世来客?” 殿上,始皇帝嬴政玄衣绛裳,未戴通天冠。 一条前臂支在长案上,闲适自如,却有气吞山河之威势。 一米九八的始皇陛下,坐着气场都两米八! 那迷人的老祖宗啊! 周邈双眼发亮、神情迷醉的样子太显眼。 赵高见他竟敢久久直视陛下,陛下问话却不答,冷声喝道:“陛下问话,岂敢不答!” 周邈惊醒回神,马上瞪回去:hetui!死太监赵高! 他当然知道赵高可能不是太监,只是因其母亲犯罪处刑后,身体残缺被收入隐宫,赵高就是在隐宫出生的。 秦朝的宦官不全都是太监,赵高是宦官,但可能不是太监。 但不妨碍他骂赵高死太监!hetui! 这位自称后世来客的周邈,先是神游天外,对陛下问话不答,现在又恶狠狠地瞪视中书令。 蒙恬无奈,硬着头皮提醒:“周邈,收束心神!陛下问话,岂可走神。” 周邈当殿给始皇陛下表演一个变脸绝活,前一刹还龇牙咧嘴,恶狠狠的要咬人! 后一刹又春风和煦,对蒙恬眨眼道谢。 不是中华第一勇士的笔祖,不是好蒙大将军! 谢谢! 蒙恬几乎冒冷汗时,周邈终于一个五体投地,拜倒在地。 对始皇陛下山呼万岁: “草民、啊不,黔首周邈,拜见始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静,章台宫一片安静。 蒙恬忍住扶额冲动: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参拜礼!明明使人教过礼仪,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周邈礼仪糟糕,但他对始皇陛下山呼万岁诶! 他祝愿始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诶! 周邈代表所有华夏子孙,对始皇陛下喊出的最朴素的祝愿,不得不说,喊到了始皇陛下的心巴上。 礼仪乱七八糟,胜在赤诚。 嬴政将周邈对赵高和蒙恬的区别看在眼中,没有计较对方失礼。 对五体投地的周邈,轻抬手道:“起。” 周邈是个听话的二十一岁好孩子,闻声一骨碌爬起来。 还懂事地没叫始皇陛下问第二遍,回答先前问话道: “对,我正是两千二百四十四年后的后世之魂,附身一个猝死道旁的秦朝黔首之后复活。 我这种情况叫魂穿,和另一种带着身体穿越的身穿,都被叫做穿越者。” 主打一个诚实,底裤都不给自己留一条。 章台宫不是随便一个黔首就能踏足的地方,在蒙恬禀报之前,就已经将周邈这具身体的经历查得一清二楚—— 一个从生到死十四年,都不曾踏出村落一步的普通黔首。 父母早亡,在村中吃百家饭长大,更不曾识字学文。 在这个迷信蒙昧的时代,周邈魂魄附身死尸而后复活,这种神鬼之事能吓得死人。 然而嬴政面不改色,不见惧怕,只问道: “你如何自证,你是两千两百四十四年后的后世之魂?” 周邈习惯性地挠挠后脑勺,试探性地建议:“那要不,我给始皇陛下背一个《过秦论》?” …… 寂静,章台宫一片寂静。 过者,过失。过秦论,分析秦王朝过失的政论? 大胆,这周邈真是大胆!怎敢当着陛下的面,放言秦王朝有所过失! 赵高当即厉声喝道:“大胆周邈!陛下当面,怎敢大放厥词!蒙内史,此人信口雌黄,如何能带到陛下面前……” “赵高你可住嘴罢!”指鹿为马的死太监! 周邈差点就一蹦三尺高,跳到赵高面前,指着他鼻子骂了。 可现在势不如人,他忍! “你有什么资格说蒙大将军!” 葬送始皇陛下江山的死太监,也有脸和蒙大将军说话! 忍辱负重了,又没完全忍。 始皇陛下在世时,赵高就是一只摇尾巴的狗,主人面前乖巧得不敢吠一声。 可现在被一介黔首连名带姓呵斥,赵高也不由气恨不已。 又因周邈可能神异的来历,只好暂时忍下。脸皮红红白白,可见气得不轻。 嬴政看向未来的蒙大将军,后者默契地读懂眼神,叉手禀道:“臣并未同周邈提及过中书令。” 嬴政转移目光,看着周邈:“不是说背个《过秦论》?背来听听。” 周邈早就打定主意坦诚相待,只要始皇陛下想知道的,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就给始皇陛下背一个!” 他虽然高考后就把知识都还给老师了,但一直对秦朝相关知识温故知新?《过秦论》他更是时不时就翻出来诵背几遍。 倒不是为了分析秦朝的过失,主要是崇拜秦始皇‘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威振四海!*’的霸气! “咳咳!”周邈清清喉咙,开始背诵:“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 诵背超百遍,已经烂熟于心。 排比式的句子,铺陈式的描写,摇头晃脑地背诵出来。 一句句铺垫堆砌,一层层拔高气势! 从地理优势,变法图强,到战争策略、几代经营等,分析了自孝公至始皇帝时,秦国逐渐强大的原因。 开篇历数先祖功绩,嬴政听得自豪, 但越往后听,就慢慢变得不对劲。 周邈背得最慷慨激昂时,“……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嬴政开始警觉。 “……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嬴政已经确定。 这是儒家玩弄的把戏。 把他的霸气威势,写得气吞山河,却绝口不提仁德,是在骂他霸道无仁呢。 然不过是竖儒吠语而已,不足以入耳挂心。 如果周邈真是后世来客,那这篇政论,反倒告诉了他:他未来成功南取百越之地,派蒙恬北筑长城守住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 至于字里行间,对他所行愚民、弱民一类政策的异议,就更不必在意了。 他德兼三皇、功过五帝,开不世之业,非革新天地之策,不足以治天下。 只是字句之间,似乎透露出他的大秦,未能二世、三世至于万世…… 周邈,一个脑子尚未被社会上的人情世故污染的,眼睛里透出清澈的愚蠢的前大三学生。 他是真半点不会看人脸色啊,该说不该说的话,一秃噜嘴就全叭叭了。 好比这会儿,周邈就愣是半个磕巴没打,接着就是背: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 蒙恬:始皇什么?什么既没?余威什么?谁的余威? 这周邈他是真敢什么都往外说啊! 当着陛下的面说陛下‘既没’,谁给他的胆子啊? 相比蒙恬天雷轰顶一般,嬴政只是面色一冷,神情不快,仅止于此。 在他自认功德赶超三皇五帝,最意气风发的此时,告知他未来死讯,他当然不可能会高兴。 可人都会死,这谁都知道,并非匪夷所思之事。 嬴政又抓住重点—— 他的大秦亡了。 反贼陈涉,隶臣刑徒之辈,无才无德,无兵无粮,没甚本事。 但却叫天下云集响应,豪俊并起而亡秦,何也? 始皇陛下疑惑时,周邈在继续往下背:“且夫天下非小弱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 蒙恬刚才得知自己北筑长城,拒匈奴七百余里,然后就告诉他:豪俊并起,大秦亡了! 秦并非亡于弱小,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 若非陛下一直沉默地听着,不曾开口吐露一个字,蒙恬都想摇着周邈胳膊,大问三声为什么了! “……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周邈双臂伸张,范儿十足地收尾! 仁义不施? 所以成败异变、攻守异势的原因,是仁义不施? “秦朝的过失在于仁义不施,秦亡于朕的不仁不义?” 嬴政的问话里似乎掺了冰碴子,冷得扎人! 看清始皇陛下那比在大润发杀十年鱼还冷的脸色,后知后觉发现殿中气氛好冷。 周邈不由打了一个冷噤。 迷人的老祖宗生气了! 周邈意识到这一点,听清始皇陛下的问话,紧忙回答: “秦朝灭亡的原因有很多,主要原因、次要原因一大堆,主要矛盾……” 叭叭叭的周邈,被始皇陛下那天将倾、地将覆,即将天崩地裂的气势吓到了。 废话文学赶紧收起,不敢再话痨! “对!虽然秦朝灭亡是多种原因共同作用导致,但司马迁在其所著《史记》的‘秦始皇本纪’篇中,就引用了贾谊这个观点。 贾谊《过秦论》上篇中的观点: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也被史学界普遍认同。” 但周邈作为秦始皇唯粉,最见不得有人说始皇陛下的坏话! 眼看始皇陛下整个人冰冰冷冷,活像一尊冰坨子,反而脑子一热,张口就是大放厥词! “那些历史学家,他们懂什么秦始皇!” ……治史的大家,他们不懂秦始皇,那你懂?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1. 开局自爆穿越 免费阅读.[.aishu55.cc] 2. 秦亡于陛下驾崩早了 “秦是亡于始皇陛下的不施仁义吗?秦是亡于始皇陛下驾崩早了!” “要是始皇陛下活到一百岁,尔等且再来看这天下!” 嬴政刚因再次被告知早死而不悦,就见对方大放厥词,生气跳脚—— 有在替朕义愤填膺了,朕再发怒就显得多余了。 周邈激动之下直接端枪,砰砰疯狂扫射! “也怪扶苏太胆小怕事!” “李斯私心太重!” “赵高作威作福!” “胡亥愚蠢恶毒!” 陛下长子的扶苏公子,反分封行郡县的廷尉李斯,陛下近臣的中书令赵高,陛下甚爱的十八公子胡亥。 无一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却正在被周邈指名道姓地斥骂。 蒙恬:周邈你是真勇啊!才刚死而复生,人世间就没有什么让你留恋的了吗? 被扫射的赵高本人就在当场,新仇叠旧恨,看周邈的目光愈加不善。 嬴政对周邈穿越者的身份,有了一两分相信。 蒙恬谨慎忠心,不会不经允许就私自对周邈谈论朝臣,他当无处得知这些人。 尤其是养在宫中的胡亥,尚且年幼,不曾传出声名。 嬴政一边听,一边在脑中极速分析。 而周邈他却是把自己越说越气了。 完全不看殿中气氛,气极之时,更是直接啪地转头! 对着蒙恬就是一顿输出! “也怪蒙大将军太忠心!要我说,就算有始皇陛下诏书命你们自尽又怎样,直接反他丫的!” “号令三十万长城军,拥护扶苏公子,直接打回咸阳!” 蒙恬几乎声嘶力竭:“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嬴政:他有三四分相信周邈穿越者的身份了。 殿中那个叫嚣史学家懂什么秦始皇,癫狂跳脚、大放厥词的疯zi…人,能自己编造出《过秦论》? 也不可能是旁人编造,而后告知于周邈,因为那具身体的行迹已被挖得一干二净。 而这篇政论的内容虽令人不悦,倒是极富煽动性、极有气势,逻辑也严密,又兼具文学之长。 这周邈不太可能编得出来。 周邈(星星眼):始皇陛下慧眼! 蒙恬赶紧自辩:“陛下恕罪!臣誓死唯陛下之命是从,绝不敢抗命不遵!” 周邈恨铁不成钢:“可那不是陛下圣旨,是赵高、胡亥和李斯合谋发的伪诏啊!” 赵高噗通一声跪下,“陛下恕罪!臣一向忠于陛下,绝不敢大逆不道啊!” 刚才骂他作威作福,也令人生气,但不疼不痒。可现在说他假造伪诏,就是要命的事了! 中书令赵高,除了掌皇帝车舆,还兼行符玺令事。 类似于还兼任了掌印太监,或者说机要秘书。 掌印太监造伪诏,属于是监守自盗、公器私用、以权谋私、贼喊捉贼……了啊! hetui! 周邈直接略过喊冤的赵高,追问蒙恬:“伪诏啊,让你和扶苏自杀诶,这你也听?” 蒙恬:“……”这叫他要怎么回答啊。 不自杀吧,抗旨不遵,乃谋逆之举。 自杀吧,显得愚蠢。 蒙恬斟酌着措辞开口:“臣对陛下忠心苍天可证,正如陛下待臣之心,爱护有加。” “臣信陛下不会无故赐臣死罪,必会给臣自陈无罪的机会。” 开口之后,越说越顺,所吐露也尽是肺腑之言。 “若果真收到此诏书,臣不会自杀。臣会卸下刀兵,自缚入咸阳,请求面见陛下。” 嬴政很满意蒙恬的回答,“真有那一日,朕会恩准你自陈无罪的申诉机会。” 好一个君臣两不疑! 君使臣以信,臣事君以忠,君臣相得,莫过如此啊! 周邈稍微被安慰到了:“好吧,《史记·蒙恬列传》里,在扶苏死后,蒙大将军生疑,确实又请求了申诉。” “但胡亥听到扶苏已死,准备释放蒙大将军时,赵高唯恐蒙氏兄弟再次显贵当权,于是日夜诋毁构陷。” “最终,蒙毅在代郡被囚,后被杀。蒙大将军此前因拒绝自杀,被囚在阳周,也被胡亥派使者逼迫吞药自杀。” “但你还是自杀了啊!”周邈这一开口,又给自己说生气了! 一旦生气,冲昏头脑,就开始大放厥词: “果然还是因为扶苏不信任陛下!蒙大将军都劝了,说陛下不是那样人,但扶苏就是要自杀!” “想必是扶苏已死,蒙大将军进退两难,才束手就擒被囚阳周,最后吞药自杀!” “要不然,蒙大将军拥立扶苏,打回咸阳,或许就没有后面的事了!秦朝灭亡,扶苏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蒙恬(已经无力):至少,尊称一声扶苏公子,也好啊。 发疯文学buff加持,让周邈将生死置之度外。 …… 然后周邈的视线掠过赵高时,就发现对方正眼神阴鸷地盯着他。 开玩笑,他会害怕?? 发疯buff加持,尔等皆是小弟! 一个双目圆睁,唰地就瞪回去! “你瞪我!你瞪我干什么!把你老底揭了,所以记恨上了,准备以后报复,叫我生不如死是吧!” 咱就是说,没被社会险恶污染的清澈愚蠢的大学生,他们就是勇。 觉得只要相信光,宇宙都给你干穿!区区一个赵高,怕你啊! “怕你啊!来啊来啊!” 持续发疯,继续叫嚣:“你犯下重罪,蒙毅要把你按律处死时,陛下就不该听你巧言令色放过你,直接咔嚓了啥事没有!” 忍辱负重?那是什么玩意儿! “那样秦朝也就不用二世而亡了!” “扶苏继位后撑一撑,让百姓休养生息,再等一个中兴之主,后继之君别太拉胯,大秦江山传之万世不用想,传个三五百年不是没可能!” 一提到这个可能,周邈看着对面的赵高,就情不自禁怒发冲冠,简直要气死! 对着赵高:“呸!”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创死别人! 周邈这会儿主打就是一个发疯文学,大放厥词。 嬴政:所以秦朝二世而亡,是朕自作孽咯。 蒙恬:已经知道你有多厌恶赵高了。 赵高被指着鼻子骂,却不能学周邈的做派,叫嚣发疯,大吵大闹驳斥回去。 甚至因为陛下尚且不曾开口,他还不能呵斥周邈胡编乱造、妖言惑众。 被骑脸输出,却不能还击。 那叫一个憋屈! 可别叫有朝一日落在他手里,定叫你周邈生不如死! 嬴政居高临下,俯视殿中—— 自称穿越者的周邈,比起得知未来早死、秦二世而亡的自己,他反而更加义愤填膺,被气到肆意发疯。 从前向来言行得当的赵高,怒急失态,暴露出一张阴狠记仇的嘴脸。 他的内史蒙恬,未来的蒙大将军,竟也因为那周邈的癫狂发疯,而乱了阵脚,失了敏锐。 这混乱场面,多一眼都看不下去了。 嬴政开口,威严喝道:“周邈!” “到!” 把点名答到刻入基因的前大三学生周邈,下意识气出丹田,中气十足大喊一声:到! 近距离站在身边的蒙恬,给吓得一激灵! 本能地一个跳步跃起,一双铁掌将周邈胳膊拧到后背,锁紧钳住! “啊唉唉唉!”动弹不得的周邈痛叫连连,“疼疼疼!” “我没要行刺陛下啊!” “我就是十八年寒窗苦读,养成了被叫名字就大声答到的习惯!” “蒙大将军你反应这么快,荆轲刺秦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雷霆出动制住荆轲啊!? 有你在,哪还用夏无且掷出药箱,哪还有秦王绕柱走,哪还有王负剑啊?” 听听!听听! 谁家唯粉会自揭真主黑历史啊! 周邈表示他是秦始皇唯粉,他也是夺笋乐子人~ 蒙恬快速腾出一只手,从颈部绕前,收手捂嘴。 直接手动禁言:可闭嘴吧你! 另外有没有一种可能,荆轲刺秦的时候,他还不够格在殿内? 嬴政额头的青筋,隐隐有暴起之势。 ——很好,周邈穿越者的身份,再添两分可信度。噗通黔首绝无可能知晓如此细节! 但说朕徇私枉法包庇赵高,秦二世而亡是自作孽。 又一遍遍帮朕回忆,荆轲殿上图穷匕见刺杀时的丑态! 虽然朕胸襟广阔,但也没有这样一直戳肺管子的道理! 赵高暗中窃喜,竟敢惹怒陛下,叫你们好看! 嬴政正要发怒,喊来殿外卫士拿人,好歹鞭笞二十下才作数! 然而,看向被蒙恬擒拿捂嘴的周邈时,后者呜呜挣扎,并企图靠挤眉弄眼挣脱束缚。 刚到嘴边的命令,不由地就散于唇齿间。 ……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蒙恬把人放开。 又把话题拉回来: “朕叫你自证,仅凭这三言两语可还不够。” 周邈挠挠后脑勺,绞尽脑汁不知道怎么进一步自证。 想着做事应该有始有终,于是提议:“《过秦论》有上中下三篇,我刚背了被选入后世教材最出名的上篇。” “要不我给陛下再背个中篇和下篇?” 周邈:嘿想不到吧!他上中下三篇都背了! …… 死寂,章台宫一片死寂。 “背得很好,这次就不背了。” 嬴政拒绝了周邈的提议。 竖儒揣着私心去分析秦之过失,只为达到劝谏自家君王的意图,写出的一家之言罢了。 日后闲来无聊时或可听听,现在大可不必。 这周邈发疯秃噜出的一番话里,包含的信息多且乱,得找出头绪来,串成一条线。 “既然你乃后世之魂,朕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没能背诵《过秦论》剩下两篇,显眼包周邈还有点小遗憾。 “始皇陛下你问。” “朕且问你,扶苏继位二世……”嬴政换了个说法,“后世对扶苏的评价如何,可有继位二世为帝的资质?” 周邈想了想:“啊这,后世史载,扶苏为人仁,刚毅而勇武、信人而奋士。民间史学家们,大多认为扶苏应该能成为合格的秦二世。” “就是可惜被胡亥和赵高矫诏逼迫自杀了。” 嬴政:“为何?” 周邈没明白:“啊?”什么为何?为何什么? “……”嬴政撑着长案,一息后又重新问了一遍:“为何认为扶苏能成为合格的秦二世?” 周邈恍然大悟:“因为秦在经历了兼并六国期间的大小征战,一统后的南取百越、北据匈奴、修骊山皇陵、修直道、治驰道……等等之后,已经极度国贫民乏,需要休养生息。” “而据说,扶苏虽然跟着儒生学得有些过于仁弱迂腐、不知变通——就是说但凡扶苏没那么迂腐!没坚持要听从伪诏自杀!……” “走题了,走题了。”蒙恬打断又要发疯的周邈。 被打断施法,周邈又回归正题:“哦哦,言归正传。虽然扶苏有些迂,但他性仁善,当时的大秦需要一个仁善的皇帝——而不是胡亥那样愚蠢恶毒的!” “如果扶苏继位,令百姓休养生息,如此两三世之后,再出个中兴之主,秦朝也就能传下去了。” 嬴政听着,神情冷峻,眼中有沉思之意。 扶苏确如周邈所说,仁善耿直,学儒学得有些迂了,这也正是他不满之处。 而倘若南取百越、北筑长城、修直道、治驰道、修骊山皇陵…… 这些他虽未全部公开,但已有腹稿的待办大事,会导致秦国极度国贫民乏,进而导致灭国,那还要继续吗? 当然,毋庸置疑。 这些事情都必须要做,且一件都不能少,非如此不能造就稳固的大秦江山。 所以归根结底,正如周邈所说,果然还是扶苏没用。 继续之君不够优秀,皇权没能平稳过渡。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2. 秦亡于陛下驾崩早了 免费阅读.[.aishu55.cc] 3. 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 但皇权传承是怎样出现问题的? 于是嬴政问出第二个问题:“朕驾崩前,必让扶苏为朕治丧,并立他为太子,如何能矫诏?” 周邈思考一下措辞,回答:“啊这、啊这……始皇陛下你是在东巡时崩于沙丘的,之后赵高密谋胡亥并说服丞相李斯,秘不发丧,同时书写伪诏,传令扶苏和蒙大将军自杀。” “当时陛下尸身因暑热而发臭,赵高他们怕随驾大臣发现,就用鲍鱼覆盖掩臭,直至回到咸阳后才发丧,接着胡亥继位二世。彼时扶苏已死,他没法为您治丧啊。” 阴谋政变先放一边,陛下驾崩后未曾装殓,尸身因暑热发臭,又被用臭鱼覆盖掩臭! 蒙恬脚下一个趔趄,感觉他快要晕倒了! 蒙恬只是快晕了,赵高直接就瘫倒在地。 眼下李斯不在,赵高却是就在当场,听完周邈的话,就连对他的记恨都抛到一边,唯剩恐惧! 阴谋政变!鲍鱼覆尸! 陛下驾崩了也就罢了,可现在陛下独掌乾坤、号令天下,正是权柄鼎盛的时候。 陛下得知了他敢做这些事,车裂、腰斩、夷三族,全来一遍都不够! 赵高对着嬴政就砰砰磕头,求饶三连:“小臣不敢!小臣冤枉!陛下饶命!” “这周邈,不知哪来的亡魂,或许一切皆是六国余孽的阴谋,不可信啊!陛下!” 周邈所说事情,太过胆大妄为、匪夷所思,嬴政怒极之下,反而极度冷静。 并且还提炼出了重点:朕驾崩得太突然,彼时扶苏又不在身边,方才留给小人阴谋政变的可乘之机。 皇权传承原来是这样出现问题的。 周邈说秦二世而亡,说他驾崩早,说秦的国策不仁义,嬴政确实不悦,却也仅止于此。 未来之事并非全是定数,既有变数,就可以更改。 不必把自己囚于未来的命运之中,惶恐度日。 所以嬴政虽然愤怒,却不曾因为周邈口中的未来而失态大怒。 赵高还没停止喊冤:“陛下,小臣绝无此心,小臣冤枉啊!鬼魂之言不可信啊!” 但赵高这厮阴谋小人,还没有在章台宫磕头死谏的资格。 “住口!再高声叫喊,不必等以后,朕现在就下令将你斩首!” 哭得鼻涕眼泪一把,额头肿胀冒血珠的赵高,就像一只肥鹅突然被掐住脖颈,不敢再嘎一声。 最后,嬴政问出第三个问题:“朕的大秦果真二世而亡?”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 周邈不懂为何始皇陛下明知故问,但也听话地回答:“对,历史上的秦朝二世而亡。” 一想不对,严谨纠正:“其实,勉强算是三世而亡。” “愚蠢恶毒的秦二世胡亥继位后,在赵高的怂恿蒙蔽之下,诛亲族、屠大臣,各地起义频发,不过三年,秦朝眼见玩完。” “此时赵高与女婿咸阳令阎乐,发动了望夷宫政变、杀害秦二世,另立子婴为秦王。” “大概是赵高自己想当皇帝?子婴本应是秦三世,但赵高说他不配称皇帝,只称秦王。” 赵高刚才高呼冤枉,是因为虽他自知自己权欲深藏,可周邈口说无凭。 既没有实证,他就不能认下。 他会做出周邈口中那些夷三族的事?不,他不会那样胆大包天。 最精湛的骗术是,要骗人先骗过自己。 但此刻,赵高闻言终于骇然! 未来的他,恐怕真的胆大包天做了那些事。 只因为,几日前他打算给女儿挑选夫婿,可这事还没付诸行动,也就无人知晓。 待选者里就有个阎乐,正是他最属意的女婿人选,但他只在心里琢磨,从未说与旁人知道! 赵高趴伏在地上,冷汗打湿身下砖石,一动不敢动。 “但要我说,在位四十六天的秦王子婴,也可以算作是秦三世的——他可是夷了赵高三族啊!这不得配享太庙啊!” 说到这里,周邈对赵高的讨厌,已经尽数体现了。 蒙恬:他也觉得可。只是这个子婴是谁? 嬴政目光扫过赵高,又略惊讶地问周邈:“子婴?” 周邈明白始皇陛下心中疑惑,给予肯定回答: “对。因为胡亥杀光了他所有的兄弟姐妹,达成自灭满门成就。因为陛下的血脉断绝,赵高就选了子婴立为秦王。” “有关子婴身世的史料不多,有一种猜测是说子婴是成蟜的儿子,陛下则是他的伯父、哦就是世父。” 蒙恬怀疑他耳朵坏了,他都听到了什么啊!? 胡亥自灭满门!刚才提到的‘诛亲族’,竟是这么个诛法!? 陛下血脉断绝,百年往生之后居于地下,岂非连祭祀供奉香火的后人都没有?! 嬴政拿了一卷竹简在手里,被捏得嘎吱作响。 终于串连竹片的麻绳不堪重负,悉数崩断! 但至此,嬴政也完全相信了周邈穿越者的身份。 子婴此人,黔首绝无可能知晓,除非是后世之人,才可能在历史记载中窥见一二。 因为子婴,乃他那异母王弟成蟜之子,而成蟜当年叛乱被诛,谁能想到,他还会留下一个反贼之子? 就连蒙恬,莫说蒙恬,就连现在的赵高都还不知道子婴。 若不如此,胡亥自灭满门时,也不可能漏掉子婴。 胡亥!自灭满门! 想到这,嬴政更攥紧手中竹片! 周邈:“……???” 气氛是不是不太对? …… 章台宫中,死寂蔓延。 “你如何能证明,你所说皆为真实?” 虽然通过蛛丝马迹,已经确定其穿越者身份,但真凭实据也不能缺。 “说几件未来会发生的事,等到时候发生了,就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周邈有点苦恼。 “可是我生活的时代,距秦朝两千两百多年之久,载诸史册的都是各朝大事记。” “不会细致到某月某日的晴雨阴晴,这一类小事,都仔细记载下来——何况我也记不住啊!” “我倒是勉强能记得始皇帝时期的大事记。就好比明年:‘始皇帝二十七年,巡陇西、北地,至鸡头山……作信宫渭南,已,更命曰极庙……作甘泉前殿……治驰道于天下’*” 周邈把《过秦论》都背得滚瓜烂熟,《史记》的‘秦始皇本纪’、《资治通鉴》的‘秦纪’篇目,自然也偶尔翻看。 因此始皇帝时期的年表大事记,他张口也能来两句。 这是秦始皇唯粉的基本素养! 他还是大粉头子,就更不在话下。 “可是这样验证起来太慢了。”他等不起啊。 听到周邈的话,蒙恬瞳孔微张,看向上首的嬴政。 大秦这时的内史,相当于后世的首都市长兼卫戍部队司令,咸阳的大小事他都能管。 所以蒙恬知道,明年咸阳确实有营建信宫和甘泉宫前殿的计划! 而嬴政从周邈的口中,听到了他心里对信宫的更名。 极庙,以对应象征天极星(北极星)。 天极星在天,群星拱卫,乃苍穹之上最尊贵的中宫大帝。 朕居极庙,臣民归服,亦乃大地之上最尊贵的皇帝! 而这些尚且搁在心底,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周邈穿越者身份已经确凿无疑。 “你为何要挑明穿越者身份?以你对本朝名人和事件的预知优势,足可让你谋得富贵。” 嬴政说到后面,有些不确定了。 以这周邈的天真心性,不知人心险恶。 就算他知晓未来,也未必能谋得富贵。 “陛下,我可不是后世那些普信男——上学时小组长都没当过,上班工作后也没当上哪怕一个小主管,半辈子下来,学业工作都平庸无为,却觉得假如他拿到秦始皇的身份卡,他上他也能一统六国!” “现实里创业,开个小卖部都亏本倒闭,穿越到丛林法则更残酷的古代,却觉得可以了!能成首富了!” “这不是意淫扯淡嘛!” 周邈是傻白甜,但他有自知之明:“我就是一个还没进入社会的大三学生,我上我不行!” 剖析完自己,又大吹彩虹屁:“始皇陛下,您是历史盘点时公认的千古一帝第一名,历史验证过的气度恢弘、心胸宽广、赏功罚过,还不杀功臣!所以我这不就投奔您来了!” 秦始皇,那是穿越者也会选择投奔他,愿意给他当小弟的皇帝之一。 嬴政居高临下,把周邈过分热情的笑容看得一清二楚。用了敬语的谄媚吹捧,也再明显不过。 无动于衷追问:“你到底为何主动暴露身份?” 被迷人的老祖宗发现了! 果然他这么个小白,还想和始皇陛下耍小心机,简直班门弄斧。 周邈讨好地笑出满口大白牙,贼真诚:“哈哈,我本来就没打算瞒陛下,而且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他只是想先吹吹祖龙彩虹屁,也许能更易成事。 “为什么暴露身份啊?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因为我有个系统,发布了任务,需要始皇陛下的帮助才能完成。” …… 周邈意外穿越到了公元前221年,穿越者的标配——金手指,他也有,名为[万界基建系统]。 唤出系统,用户界面绿色清爽、简洁干净。 干净到只显示了发布的一个任务—— [新手任务:征召三千役夫,改善咸阳城市建设。限时三月,失败抹杀。] Excuse,你管这叫开局新手任务??? 在秦灭六国的此时,在秦朝都城咸阳的此地,在秦始皇眼皮子底下,征召三千役夫?! 别说三千役夫,恐怕还没三百,就被大秦横扫六国的虎狼之军,给当成反贼镇压了! 更别说在咸阳大搞城市建设了,还没砸下一锤子,人可能就已经被抓住。 然后投入隐宫,去和赵高当同事了。 系统你有事儿吗??? 希望有事。 他看系统是想让他死!!! 反正都是死,他选择自爆穿越,把自己上交秦始皇!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3. 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 免费阅读.[.aishu55.cc] 4. 周邈身怀神器 “……就是这么回事。”周邈简单阐述完毕。 静。 静。 静。 赵高跪伏在地上,不敢出声不敢动。 嬴政上身向前微探,双掌撑于案几,空中枭隼一样,一双利眼盯住殿中的周邈。 好似盯住地上的猎物,下一刹就会俯冲捕食! 光着脚丫子的周邈,迟钝歪头:??? 蒙恬看看身边茫然的周邈,懂事地做起嘴替: “周邈,即便你一五一十说来,两千两百多年时间差距所致,我们这些古人也只听得一知半解。” “就好比,系统是什么?基建系统又是什么?” “嗯……简单概括说来,这里的系统是指帮助宿主升级、修炼、变强的工具,俗称金手指。 一般地,系统的作用是发布任务,然后宿主接下任务,最后完成任务就给予奖励,任务失败则施加惩罚。” 周邈绞尽脑汁措辞,试图解释得让老祖宗们也能听懂。 “基建系统,就是任务的范围和内容,限于基建领域的系统。” 好像仍然不够清楚?周邈又补充科普: “基建,是指国民经济各个部门增添固定资产的建设*,比如建设驰道、直道、长城、桥梁、农田水利、城市建设等等。” 嬴政成功提取要素——基建系统,能够帮助建设驰道、直道、长城、水利和城市等。 若利用得当,或许可为大秦助力。 “基建系统寄宿在你身上,那你就是宿主,它会给你发布任务,你则接下任务并完成。” 蒙恬的疑惑被解答 可是又生出了新的疑惑:“但它不是只说了‘失败抹杀’吗?也没说任务完成的奖励啊。”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周邈一朝大梦初醒:“系统骗我!” “对啊!完全没说任务完成后的奖励,只说任务失败就抹杀!” “福利好处就没有,失败抹杀就有!这冷酷霸王程度,堪比缅北噶腰子集团了!” 周邈一整个出离愤怒,对着面前的透明系统界面就猛戳:“太不厚道了,我要投诉!” 可是他这个[万界基建系统],和其他小说里甚至会勾心斗角的妖艳jian货系统完全不一样! 智能水平为零,一整个只会发布任务的傻瓜式系统。 任凭周邈点点戳戳,凶狠叫嚣着要投诉,系统也毫无反应。 嬴政看不过眼了,开口提醒:“你说过,你在后世已经意外身亡,那系统携带你的魂魄穿越到大秦,让你死而复生,得以再活一世,或许就是提前预支的奖励?” “诶?”周邈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系统救我一条狗命,我打工还债也是理所应当吧?” 而且让他亲眼见到了秦始皇诶! 当牛做马一辈子报答也……那还是不行。 顶多提前步入社畜之列,完成系统任务,偿还预支的奖励,同时换取活命的时间。 将周邈安抚住,嬴政眼底似有幽光游走,问出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 这万界基建系统,要如何帮助…你、改善建设咸阳城?” 周邈浑然不觉,猜测着回答:“一般来说,我接下任务,后续系统就会给予帮助或提示,比如:改善建设咸阳城时所需技术,咸阳城市建设规划图等。” 嬴政做出理解:“即是说,系统可能会教导方法,而后由你指挥三千役夫具体施行。” 上古之时,先祖裸体穴居,茹毛饮血。假使现在的秦人穿越回上古,授以先祖建屋制衣、生火熟食的本领。 那对先祖的帮助和影响,可谓天翻地覆。 类比眼下,他们就好似上古先祖,周邈则是今时秦人。 上古时先祖的洞穴,岂能与今日的屋宇相比。 同理,大秦的城池,又岂能与后世的城市相比? 改善建设咸阳城,于大秦有利。 而且现在是建设城市,来日未必不会修筑驰道、直道、长城、水利…… 周邈肯定了始皇陛下的理解,“对,有这种可能。” 当然,也可能没有任务提示,完全让宿主自个儿想办法去。 周邈没说出这种可能,他也有着小心思—— 得让始皇陛下先答应下来,允许他征召役夫,等接下任务后再竭力完成,他才有可能活命,而不是被抹杀。 不过忽悠始皇陛下的心理负担,真是好大啊,负罪感满满! 看周邈几乎把心虚愧疚四字刻在脸上了,蒙恬简直不忍直视。 所谓可能,就是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嬴政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既如此,权且接下任务,以观后续。” 这周邈身上是否真有系统,又是否真有利可图,就让朕来见识见识吧。 始皇陛下话刚出口,周邈唰地仰头抬眼,被投喂骨头的小狗一样。 身后无形的尾巴狂摇,仿佛开了三档的风扇叶! “陛下!您同意帮忙了!” 周邈(傻白甜小狗狂摇尾巴):始皇陛下世界第一大好人! 蒙恬:不忍直视□□g …… 周邈没在系统界面看到接受任务按钮,就尝试在心中默念接受任务。 果然下一秒,几天来一成不变的任务界面,在右下方多出一个‘同意’选项。 连放个‘拒绝’选项,意思意思一下都懒得放,真没意思! 周邈心里嘀嘀咕咕,手上按下‘同意’按钮。 系统并没有因为激活任务而变得丰富,仍是傻瓜式的界面。 唯有显示内容有了变化—— [任务链-点亮咸阳城 任务描述:获取咸阳城市平面、城市地形、城市人口等数据。 注:宿主周身三十丈,为数据自动采集有效范围。 任务道具:笔墨纸砚×1] “陛下,新手任务[改善咸阳城市建设],变成了一个任务链,第一环是[点亮咸阳城]。” 周邈开始向始皇陛下汇报,听起来却像是一边分析任务,一边自言自语—— “获取咸阳城的平面、地形和人口等数据?啊对,这些数据是城市建设所必需的,后续以此为依据,才能设计出城市建设规划图。” “我周身三十丈,为数据自动采集有效范围?这意思是,我所在的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约一百米范围内,所需的数据会自动采集?” 周邈又进化到沉浸式琢磨,主打一个旁若无人。 “也就是说,我要在咸阳城跑图!” “这不就是某些手游里,通过探索跑图,从而点亮地图的设定?难怪叫[点亮咸阳城]呢!” 又一秒切换疑惑脸,“既然周身一百米的数据自动采集,为什么还给笔墨纸砚的任务道具?” 又一秒恍然大悟:“也不奇怪,就像网游里接下送信任务,会在背包里多出一封信。 没有什么用,就是一个任务道具,增强代入感而已。” “所以数据虽然是自动采集,还是发放了一套用作记录数据的笔墨纸砚,以增强代入感和体验感。” “纯纯摆设而已。” 界面上‘笔墨纸砚’四字,用了蓝色字体凸显。 周邈猜测应该也是类似游戏的设定,于是把指尖覆盖字面,以代替鼠标箭头。 果然弹出文字介绍框—— [毛笔、黑墨、宣纸、砚台,中华独有的书画用具。] 再一次点击,就和游戏效果一样,清脆的‘叮’一声,一团白色光效在身前亮起。 笔墨纸砚从光团中掉落在地,而后光效熄灭消失。 周邈蹲下捡起笔墨纸砚,对双目震惊圆睁的始皇陛下,道: “陛下,任务接了。为了完成第一环任务,接下来就需要在咸阳跑图,收集城市建设所需的平面、地形和人口等数据,点亮咸阳地图。” …… 周邈接任务的整个过程,看在章台宫君臣的眼中—— 他先是闭眼冥想,而后睁眼,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身前。 接着手指在虚空戳点,再然后念念叨叨地,解释起接取任务的内容—— 概括说来就是,周邈需要走街串巷,逛遍咸阳城,以让系统收集所需情报。 其间他一刹变换一个表情,很少见有人的神态,像他这样丰富灵现。 而惊天突变,就发生在周邈最后一次戳点之后。 突然仙音乍响,一声叮铃! 又无凭无依,无行无迹,于身前绽放一团光团! 光团食鼎大小,白而不冷,一张一翕似心脏鼓动,宛若活着。 一息之间,光团之中诞生出四样物件,坠地落于砖石之上。 最后光华收敛,消散于此世。 光华散去,周邈把四样物件捡起,随意地揽抱在怀中。 趴在地上抬眼偷觑的赵高,在震惊刚起时,又被恐惧淹没! 信手施为绽光华,凭空取物诞神器! 周邈不仅来历神异,且还身怀神器! 周邈的神异来历——两千两百多年后的后世来客,只是有先知先觉优势,却无所依仗,敬着养着也便是了。 相比神异来历,周邈身怀神器,才是他最大的倚仗! 在此之前,他赵高或许还有一两分可能挣得生路,但在此刻之后,他已必死无疑。 赵高的神情里,迅速爬上一层死灰…… 章台宫中,一宫寂静,只闻粗重呼吸声。 在周邈快要手足无措时,身侧的蒙恬上前,端伸双手:“周君,还请借物一观。” 天子、诸侯及卿士大夫有地者,皆约君*。也引申带有尊敬人的意思。 蒙恬对周邈用上了敬称。 周邈懵懵懂懂,闻言把笔墨纸砚一咕噜塞给蒙恬。 蒙恬紧忙小心接过,转身趋步而行,递上嬴政面前的长案。 嬴政最先拿起的是眼熟的毛笔,管身触手温凉,当是竹管。笔头圆尖,以兽毛束成。 同之前蒙恬献上的,他改良过的毛笔大同小异。 放下毛笔,拿起案上的漆黑方块,细细端详,当是墨锭。 外雕花、里内凹的小石器,大约是盛墨器皿。 最终案上剩下一叠似绢帛之物,雪白洁净,平整光滑,薄如蝉翼。 当是除简牍外,珍贵的缣帛一类书写之物。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4. 周邈身怀神器 免费阅读.[.aishu55.cc] 5. 赵高斩首并夷三族 饶是迟钝的周邈,终于也反应过来: “这个万界基建系统有点东西啊!” “还附带异度储物空间!” 始皇陛下和蒙大将军齐刷刷盯过来,周邈赶忙解释:“网文里的金手指系统,有一类自带储物空间。” “嗯…类似于粮仓、武备库一类的仓库,隐匿于虚空异次元,能储藏东西,是居家旅行藏家当的必备好物!” 周邈心情也很激动,视线环顾四周,在旁边小几上拿了一个陶盘,尝试收起:“收!收!收!” 收起失败。 “陛下,要不然试试系统发放的东西,能不能再收起?” 嬴政点头示意后,蒙恬迅速上前取回一支毛笔。 “谢谢。”周邈接过毛笔,尝试收起:“收!收!收!” 收起失败。 周邈激动的心情一秒跌底。 “垃圾系统!只能取不能收,一点都不方便!” 又把毛笔递回给蒙恬。 蒙恬接过毛笔,左看看周邈,右看看陛下。 “周君,这笔墨纸砚……”欲言又止。 没学会人情世故的周邈,在蒙恬眼珠子左右溜溜转使眼色之下,难得小灯泡叮地亮起! “这笔墨纸砚就是增加代入感的任务道具,做任务时多半用不上,纯纯摆设。” “就送给始皇陛下赏玩罢!” 蒙恬:这就对了! 虽然词不达意,听起来像是因为东西没用,才送给陛下赏玩。 但心意已到,也算有所进步。 蒙恬将毛笔送还,嬴政眼底似有熊熊烟气翻滚,对周邈开口道: “周君…” 然后,周邈立即一个打断,抢话始皇陛下,推辞道: “不敢不敢,始皇陛下,您还是叫我名字罢。” “原身一个平民黔首,无名无姓又无氏,就一个‘圆石’的绰号叫着,那我就用自己的姓名吧。” “不用觉得失礼冒犯,我们后世都是直呼姓名的。” 周邈没意识到,他的清澈行为正属于是:领导讲话我打断,领导夹菜我转桌。 所幸嬴政确实心胸宽广,且又明白周邈是本性纯真。 嬴政:不善言辞而已,心意赤诚足矣。 始皇陛下能抱着王翦大将军哭——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 当然也能包容清澈单纯的周邈。 嬴政从善如流,换了一个称呼:“周邈,你曾道完成任务需要朕的帮助,眼下可需要?” 完成一个任务,就和完成一项课题作业一样,周邈习惯早做规划。 “现在第一环任务虽然没限时,但整个新手任务链限时三个月,时间也很紧迫了。” “所以还请陛下令征召三千役夫,提前做好准备,以防临时征召耽搁了时间。” “再就是第一环任务,光凭两条腿跑完咸阳城,又累又慢,还请陛下借我一驾马车。” “今天是来不及了,先休息一晚,明天一大早起床后,我就去跑图做任务。” 最后,周邈眨着星星眼,期待地看向始皇陛下,“还有,陛下可以赏赐我住处和餐食吗?” “为了方便,最好就在咸阳宫廷里!我不挑剔的,随便一间屋子,有一张床,有一碗饭就行!” 秦起咸阳,西至雍,离宫三百*。 在这横跨渭水的庞大宫殿群中,他只要一间屋子栖身便足矣。 不是蒙恬安排的食宿不满意,而是他都到公元前221年的咸阳宫了,怎能不住上一住! 他参观过故宫,但没住过故宫。现在有机会争取住一住始皇陛下的咸阳宫,他要是放过,他就不是华夏子孙! 嬴政接收到了周邈强烈的意愿,“可。你便在六英宫住下吧。” 周邈不提起,他也会把人安置在咸阳宫中,方便就近看护。 六英宫?周邈想起来了,其址具体不详,《史记》有记载乃秦昭襄王所居。 虽然不是始皇陛下所居章台宫——他在想peach吃! 但他何德何能,能住‘战国大魔王’住过的宫殿啊! “三千役夫,亦会提前征召待命。” 嬴政又吩咐蒙恬:“蒙恬,明日一早,你令车郎驾驶两马车驾,往六英宫接上周邈后,就为他带路游逛咸阳。” 蒙恬领命:“得令!” 周邈不认路,光他自己一人无头苍蝇一般在咸阳城乱逛,那肯定不成。 俱已安排妥当,嬴政目光就转向跪趴在地的赵高,后者霎时抖若筛糠。 然而悬于颈上的那把剑,终是落了下来,“来人!” 殿外卫士听命进殿,嬴政下令:“将赵高押下斩首,并夷三族。” 卫士得令,上前架起赵高,干脆利落拖出殿去。 先前周邈痛骂其罪行时,赵高还曾求饶喊冤,眼下已知必死无疑,也就不再挣扎了。 嬴政处死赵高并夷三族,一为赵高包藏谋逆野心,不敬皇帝遗骨,加之亡秦之过。 其实这些都是未来之事,硬要说来,也有强加罪责之嫌。 但嬴政处死赵高,上述原因只占一半——就像同样是周邈口中亡秦罪人之一的李斯,他便不打算处死,权且用着以观后效。 胡亥也是,虽宠爱必然不再,但也不会发落他。 赵高必死的另一半原因,是他对周邈的仇怨已深。 倘他不死,来日必伺机报复周邈。 来历神异、怀有神器的周邈,包藏野心、亡秦祸首的赵高。 二选一?当然选周邈。 赵高本人,以及蒙恬,在周邈凭空取物之时,就已经明悟:他赵高必死无疑。 现在也唯有周邈,见赵高被死狗一样拖下去,心中痛快的同时,又心生恻隐。 并非可怜赵高,只是见到同类死亡时,发自本能的恐惧和不忍。 嬴政:“……反正来日赵高也被子婴夷了三族,如今不过提前赴死。” 蒙恬:陛下开解人,是有点子东西在的。 “对啊!”周邈一秒被开解! “早死早超生!而且赵高早死了,像是因为他指鹿为马而死的朝臣,撺掇胡亥屠戮的公子公主,许多人就都不用早死了!” 蒙恬下意识发问:“指鹿为马?” “哦对,陛下和蒙大将军不知道。那我就给你们说说‘指鹿为马’,这个成语诞生于……” 周邈开始叭叭叭,嘚啵嘚啵,滔滔不绝! 被陛下冷瞥一眼的蒙恬,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子! 赵高未来干的蠢事,现在人都砍了,何必再听来给自己添堵找气受。 就你嘴快! 终于周邈科普完毕,嬴政立即吩咐蒙恬:“蒙恬,带周邈去六英宫安顿。” 让你嘴快!活该跑腿! “喏!臣得令。” 蒙恬乖乖领命,跨出两步,在侧前方引路:“周邈,请随我前往。” …… 周邈跟在蒙恬后面,一路下台阶,出广场,跨横桥,过渭水。 穿过高墙相夹的甬道,走过宫殿相连的复道,又踏入楼阁之间的阁道。 一路上景物都是新奇的,四顾打量,目不暇接。 最终蒙恬把周邈带到一处偏殿。 偏殿,相对于主殿而言,乃旁侧之殿。 单看此殿,起于台基之上,尊水德尚黑色,殿体玄黑,沉稳大气,气势凛然。 但当转头看向正北,座于高台之上的正殿映入眼帘,方知何为气势恢宏,覆压乾坤! “此宫即为六英宫了,周邈你住西向偏殿,可否?” 周邈小鸡啄米样哒哒点头,“可可可!” 之前是他飘了,竟以为他入住的是六英宫主殿! 那可是秦昭襄王住过的地方,就说始皇陛下怎么会把他曾祖父住过的地方给他住呢。 偏殿好,偏殿好,偏殿就很好! 蒙恬看周邈整个人兴奋得双眼放光,显然很满意,也就放心了。 “我们进殿去看看。” 六英宫不是无名宫殿,日常都有宦者看管打理。 今日这偏殿迎来了新主人,殿中宦者皆弓腰疾行近前,伺候蒙恬和周邈脱鞋进殿。 思维发散,突然就联想到了某韩剧的‘抓鸡式’脱鞋,哈哈哈! 蒙恬转头,就看见周邈似乎在憋笑。 “周邈?” “啊?没事没事。”周邈回神赶紧摆手。 蒙恬也不追根究底,“你看看殿中器物摆设,吃穿用度物件儿,可有需要添置?” “没有没有没有!”周邈两只手简直摇出了花手。 “很好了很好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住处了!” 这殿虽然是偏殿,面阔纵深却不窄,比后世三四百平的大平层都还宽敞许多。 就像影视剧里的秦时宫殿那样,殿内分三室,中间为明堂正厅,左间为起居卧室,右间为自娱会友的书房。 每一间的面积,都有他家三室一厅那么大。 殿内墙挂文绣,柱飞云气,铜器漆器陈设各处。 尽显低调奢华,沉稳大气。 始皇陛下审美绝绝子! 蒙恬已经将人带到,又没有其他问题,也就打算告辞离开: “那么明日一早,我和中车府车郎驾车来接你,今天你就先歇整一下罢,告辞。” “这三日多有麻烦,在此谢过蒙大将军!”周邈把蒙恬送出殿门,感恩地抱拳致谢。 他真的谢谢蒙大将军的引荐之恩,不然他就是想把自己上交给秦始皇,也没有门路。 又习惯性地挥手,“再见,蒙大将军慢走。” 蒙恬没有纠正周邈的礼仪,但提出一个请求:“周邈,咱们可否打个商量?”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5. 赵高斩首并夷三族 免费阅读.[.aishu55.cc] 6. 说话注意分寸 “什么?蒙大将军你说。” “别再叫我蒙大将军,叫我蒙内史。”蒙恬话里捎带些指点之意,“陛下知晓你的神异之处,旁人可不知道。” “在其他场合和对象时,你说话要注意一些。如若不然,旁人不知个中因果,会认为你是疯言疯语,此为其一。” “其二,后世来客的你占据先知优势,明辨忠奸,但你若以未来之事为凭据,随意品评他人,极易招致记恨。” “就像赵高,因你多次贬斥,对你记恨至深,倘若今日不被陛下处死,来日必定阴谋报复于你。” 蒙恬说着,不由地又往深了提点几句:“今日廷尉李斯是没在场,倘或他也在章台宫,那你结仇之人就又多一个。” 周邈傻白甜,但他能听懂好赖话,“蒙大……蒙内史,先前是我莽撞失言了,见到始皇陛下太过激动,就没管住嘴。” 幸好只有始皇陛下和蒙恬听到他骂李斯了,他可不认为自己比韩非子聪明,对上李斯,肯定被算计死! 蒙恬见周邈后怕不已的样子,知道是真怕了,才好奇地问道:“同是亡秦祸首,相比赵高,你似乎没那么讨厌李斯?” 周邈表情是恨铁不成钢,“赵高就是纯纯的恶毒小人,死不足惜!而李斯嘛,他虽然贪图禄位、阿顺苟合,以致晚节不保。” “但不可否认,李斯他确实能干啊!《谏逐客书》写得好,又有辅助统一六国、统一度量衡、废分封行郡县、开疆拓土等七大功,不看后来的糊涂事,也算是千古名臣。” 明白了,周邈对赵高的态度是死不足惜,对李斯则是怒其不争。 “周邈,祸从口出。”蒙恬最后再告诫道,“若是今日李斯在场,不止你二人结怨,陛下也会难做。” “对于李斯,陛下是处置,还是不处置?你说是吧?” 李斯才干过人,周邈来历神异,二者结怨,陛下保谁? “那不能让陛下难做!”周邈瞬间精神! 坚决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乱说话了!除非陛下问我,我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否则都只在心里嘀咕两句。” 蒙恬:“……那就好。”心里嘀咕,至少不是指着鼻子骂了。 “该说的话都说了,我也就告辞了。” “蒙内史慢走!再见!”手挥得更热情洋溢了。 与周邈告辞的蒙恬,又返回了章台宫。 “……那周邈极为尊崇陛下,相比被李斯记恨,让陛下难做这件事,还更让他不愿见到。” 嬴政视线投注在笔墨纸砚之上。 眼中初生的兼并六国、一统天下的志得意满,被升腾燃烧的勃勃雄心所取代。 听完蒙恬的汇报,眉宇舒展,嘴角不明显地轻微牵起。 “周邈此人,叫朕想起赵国为质时,那些无忧无虑的贵族子弟——至亲宠爱,衣食丰足,读书为娱,未经疾苦。” “不同的是,那些诸侯子弟天生高傲,盛气凌人,周邈却是纯真善良,似一头林间小鹿。” 在林间草地上,天真地跳跃奔跑,不曾掉进过陷阱,不曾见过猎人。 蒙恬深有同感,“现在这只天真无邪的小鹿,跑进了陛下的禁苑之中,自然有陛下爱护,使他不被陷阱捕捉,不被猎人射杀,不被其他猛兽猎食。” 嬴政周身霸道之气荡开,“鹿已归朕,岂容旁人逐之。” 此处的鹿指周邈这个后世而来的‘神鹿’,也是‘周失其鹿’秦已得之的天下之鹿。 他会护住周邈,不叫旁人伤害。更会守住大秦天下,不容天下豪俊肖想! …… 送走蒙恬后,周邈转身就小步跑回殿中。 从殿中柱子开始,激动地抚摸着上面雕饰的兽纹、花卉和云气等花纹。 “哇!这是白虎纹吧!这是凤凰纹吧!……” 摸完柱子,又去摸挂着的文绣锦帛帐幔,感受锦帛布料在指尖拂过的触感~ “哇!公元前二百二十一年的锦帛啊!” 摸完帐幔又去摸铜器、漆器、床榻、草席……直把殿中各处都摸了一个遍,才满足地双腿岔开,坐在席子上。 这时一股凉风吹进殿中,两腿之间瞬间凉飕飕。 岔开的双腿赶紧并拢。 想到明天他就要穿着叉叉裤(开裆裤),满大街上去晃荡……已经开始羞耻了。 刚才蒙内史问他有无需要添置的,他该提出添置几条内裤的。 其实内裤做起来也不难,三角内裤还要求一定的剪裁水准,但他习惯穿的平角短裤,就会容易很多。 周邈环顾四视,在殿中角落发现了几个静立的宦者,正想着怎么开口请求帮忙做平角内裤。 对方就发现他有所需求,弓腰疾步近前,低眉垂眼恭声询问:“周君可是有何吩咐?” 周邈看清近前宦者的脸,又环视殿中其余几个宦者,有些不确定:“我刚来时,见到的几个人,好像不是你们?” 近前的宦者恭敬答道:“先前的几个宦者,只负责日常洒扫宫殿,一旦新主入住,就有专司侍奉的宦者替换上来。” 这话自然是假的,他们是陛下刚才特意替换来服侍周君的。 周邈想起来,刚才他一直沉浸式参观殿中布置,没注意到换了一批人。 “原来如此,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叫人帮忙,总得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嘛,而且以后还要继续相处的。 这名宦者回答:“臣名叫方岩,因臣的阿母在一块方形岩石上生下的臣,而得此名。” 周邈闻言惊奇道:“那我们还蛮有缘!你叫方岩,我以前叫圆石,你阿母生你于方形石头上,我就是生在圆形石头边!” 方岩忍不住轻抬眼皮,无声快速地偷瞄一眼平易近人的新主,果然正笑得灿烂。 “与周君有此缘分,是臣之荣幸。” 周邈问了方岩的名字,又去问殿中其他宦者的,“你们呢?你们分别叫什么名字啊?” 殿中其余宦者听见,都趋步近前,而后恭敬肃立,却没人开口回答。 方岩代替解释道:“周君恕罪。他们都是哑巴,口不能言,无法回答周君问话。” 周邈惊呼出声:“都是哑巴?” 话一出口,就不由大骂自己:他真该死啊! 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能说话也没事,又不影响干活,好多的…比一般人都更能干呢!” 方岩看着周邈无措解释的样子,笑容真实地开解:“周君,无事,他们没有介意。” 哑巴宦者们跟着点头,示意他们并不介意。 “他们都没有名字,周君日后若有话吩咐,直接指派便是。” “不喊名字,喂来喂去的,还是不太好,你们介意我给你们取个名字吗?方便称呼。” 周邈知道大秦还有奴隶制残余——大量官私隶臣妾*,也还是先询问了宦者们的意见。 一共八名宦者一愣,而后看向方岩。 后者为周邈的询问一怔,又立即笑道:“能得周君赐名,是他们此生大幸。” 周邈只当方岩是在说客气话、场面话,看宦者们确实没有不愿意,就开始想给每人取一个名字代号。 八个人,八个名字,一时之间还想不出来呢。 作为新时代大学生,冥思苦想之间,周邈脑子里首先跳出来的是…… “马钱子、决明子、苍耳子,(还有)莲子! 黄药子、苦豆子、川楝子,(我要)面子!”* 周邈脱口而出,差点打拍唱出来! “你们八个,依次分别叫这八个名字,可以吗?” 方岩再次愣怔在原地,一息三秒过去,才代替八个宦者开口:“周君取的八个名字,开口有音律韵感,是很好的名字。” “听起来似乎都是药材名称,但最后的‘面子’……” “叫‘棉子’吧!”周邈紧急补救,“‘面子’作名字不合适,叫棉子! “棉花种子,刚刚好是一类。” 站在后面边角上的第八名宦者,名字抢救成功,不然差点就要叫‘面子’了! 新主给他们赐下了名字,宦者们纷纷弓腰,无声拜谢。 都有了可供称呼的名字,周邈这才提出请求:“方岩,可以帮忙做一条裤衩吗?” 方岩:“周君所言裤衩,大概何种样式?” 周邈站起身,上半身短褐刚遮住屁股,下半身是左右分体式的胫衣——即套裤。 节省布料倒是节省,只是动作稍大点,就会后露屁股蛋、前晾宝贝蛋。 指着胫衣比划:“长度到大腿中间这里,不要开裆,要合裆,把裆这里缝上。再在腰这里缝一条细带子,可以系紧固定不掉。” 方岩听懂样式,“臣明白了。” “周君先歇息片刻,很快便可用夕食了,黄昏时应当就能为周君做出裤衩。” 方岩这意思是,他睡觉之前就能穿上裤衩。 周邈万分开心和感激:“谢谢!” “臣之本分,当不得周君言谢。” 周邈刚取名字,方岩就称呼上开始安排事情:“马钱子、决明子,你二人去准备夕食。” “苍耳子、莲子,你二人去烧来热水,供周君食后洗浴。” “黄药子、苦豆子、川楝子、棉子,你四人殿中侍候听命。” 八个宦者听从安排,无声快速地行动起来。 方岩也退出殿,去安排缝制周邈要的裤衩。 周邈兴奋未散,意犹未尽地继续在殿中四处看看,逛了好一会儿才坐下等吃饭。 夕食的饭菜是一鼎炖肉,一碗麦饭,以及一壶清水,还有一盘果子。 麦饭就是脱壳的麦粒煮成的饭,入嘴颗粒分明,麦香满腔。 看上去、尝起来,都是最好的麦饭,比在蒙恬那里吃到的麦饭更好。 但麦粒直接水煮后捞起来的麦饭,寡淡无味,能好吃到哪里去! 幸好那盆炖肉还不错,应该是羔羊肉,炖得软烂,入口鲜嫩不柴,羊膻味也不太重。 虽然没有调料香料,但吃个原汁原味纯天然,也还不错。 最终周邈干掉了一鼎炖肉,喝了半壶清水,麦饭只尝了一口。也吃饱喝足了! 吃完夕食,周邈出门去六英宫的两个足球场大小的广场上,走了两圈消消食。 散步回到殿中时,热水已经备好,黄药子和苦豆子两人伺候他沐浴。 洗完出来,方岩已经托着一套新衣裳等在一旁,最上面放着周邈要的裤衩。 “速度真快!”周邈开心拿过裤衩穿上,在腰间系紧带子,高抬腿动了动。 “不紧不勒,宽松合体,也不磨人,只是口述就能在第一次做到最好!你们真厉害!” “周君穿得合体就好。”被新主夸奖认可,方岩一颗心也放到了实处。“之后再多做上几条,方便周君换洗。” “想的真周到。”周邈在川楝子和棉子两人的帮助下,又穿上了新上衣、胫衣和下裳,还披上一件广袖外袍。 从黔首的短褐、胫衣,一秒变装上衣下裳、广袖长袍,他的穿着已经和大秦贵族一般无二了。 衣裳合体,柔软舒适,整体红黑配色,绣着花草、藤植、云气的纹绣,古韵大气、低调奢华! 周邈不禁起范儿,一甩袍袖! 就像小时候披着床单当披风扮大侠,感觉棒极了! 方岩目测确认过,周君的一身衣裳合体,“明日就按这个身量,为周君再制几身衣裳,也方便换洗。” “劳烦了。”周邈真诚道谢。 谁说先秦时期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只要有权势金钱,在哪里都能过得舒舒服服! 周邈吃饱喝足,又洗完澡换上新衣裳,裤衩也穿着舒服,真是美滋滋! “我穿着裤衩很得劲儿,方岩你为什么不给陛下也做一条献上去呢?” 裤衩是个好物,当然要安利给始皇陛下! 方岩:“……周君的提议甚好,臣明日就命人做出几条,往章台宫去替周君献给陛下。”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6. 说话注意分寸 免费阅读.[.aishu55.cc] 7. 咸阳没有风景 在公元前221年的六英宫偏殿,周邈一夜好眠。 第二日,平旦(寅时)末,太阳未露,天蒙蒙亮。 周邈就爬起床,开始穿衣洗漱。 日出(卯时)初,旭日东升,光耀大地。 中车府车郎驾了一辆两马拉车驾,载着蒙恬,到达六英宫外。 “距离享用朝食的食时,还有半个时辰。周邈,你是等到用过朝食再走,还是现在就出发?” 蒙恬看周邈洗漱穿戴妥当,盘腿坐在席上,于是有此一问。 周邈撑手起身,抬腿就往殿外走:“时间紧迫,即刻出发!” 行动是干脆敏捷的,身形是朝气蓬勃的! “况且,朝食岂是如此不便之物?带着在路上吃!” 蒙恬跟在后面,一出殿门,就见方岩提着一个黑红漆器食盒,疾步行来。 方岩先向蒙恬见过礼,再把食盒呈递给周邈,“依周君之法,臣准备了一些肉沫麦饭团,路上饿时可以手拿进食。” 没用周邈开口过问,方岩又道:“分量足够蒙内史也一起食用。还留有富余,周君日中饥饿时,也可再进食一些。” “方岩你想得真周到!很棒!”周邈嘴里夸着人,手里接过食盒。 招呼上蒙恬:“蒙内史,我们走!” 说话间已经哒哒地,沿着殿前台阶往下跑,到达停在广场的车驾前。 车郎已在车辕旁放好了马凳,周邈三两步就踏上车。 蒙恬随后而上。 等两人在车内坐定,周邈吆喝一声:“车郎兄弟,走着!” ‘掌宿卫,出充车骑’的车郎,一扬马鞭,两匹马就听话地哒哒出发了! …… “咸阳北至九峻甘泉,南至鄠杜,东至(黄)河,西至汧水、渭水交汇处。” “东西八百里,南北四百里,离宫别馆三百,之间以甬道、复道、阁道相连相望。” 车驾行驶途中,蒙恬先简单地给周邈介绍起咸阳。 “咸阳城跨渭水南北,分南北两区,南区主要为诸庙、苑囿、陵寝及离宫别馆。” “哦哦,我知道渭水以南有上林苑、章台宫、华阳宫和兴乐宫等,还有建了半拉子城墙的阿房宫!” 在后世看过的有关秦都咸阳城的考古发现,周邈还记得一些。 说到阿房宫这里,周邈陡然精神勃发,分享欲暴涨! “对了,阿房宫还没开建,蒙内史你还不知道。有关阿房宫,有一绝世名篇《阿房宫赋》,我背给你听听啊!我……” 蒙恬当机立断,打断施法:“今日正事要紧!至于《阿房宫赋》,以后有机会再背来听听。” 主要是让陛下也一起听。 蒙恬赶紧继续介绍:“北区亦多离宫别馆,各宫相望联属。” 刚还有点小遗憾的周邈,又表示有所了解:“嗯嗯,渭水以北,是大秦的老资格政治中心了!” “有迁都以来,几代营建的咸阳宫殿群,还有陛下彰显功绩的、北坂上的仿六国宫殿,秦二世胡亥自杀的望夷宫;” “以及始皇陛下‘夜出逢盗兰池’的兰池宫。” 蒙恬:“……”这是他能听的吗! 但是作为内史,未来竟然让陛下在兰池宫遇刺!回去就加强咸阳防卫部署! 外面坐在车辕驾车的车郎:“……” 这是他能听的吗!他怎不是聋子、不是哑巴呢! 蒙恬忽视周邈周身四溢的分享欲,并扔回去一个问题:“周邈,今日打算如何游逛咸阳?” 周邈不假思索道:“这事我昨晚已经琢磨过了——‘改善咸阳城市建设’的改建重点,肯定不是离宫别馆一类皇家建筑。” “筑高台,美宫室。皇家苑囿宫殿,都建得高大壮美,地下也有埋着陶管组成的下水道系统,基本没有改善的余地。顶多是链接到整个城市系统之中。” 蒙恬觉得,周邈言语虽不甚稳重,行事时却有条有理。 说起来像模像样地,确实是琢磨过的。 周邈指出:“改建的重点,多半在黔首居住的乡里之间,商贸交易的市场,以及营造冶炼的手工工坊区等地。” 蒙恬也认可这个看法,并相应介绍道:“咸阳城渭水以北,有黔首居住的里五十余个,渭水以南有四十余个,共计百来个里。” “工坊区根据营建产出不同,有官工坊分布在皇家苑囿宫殿附近,另有私工坊分布在各市集之中,以及聚集形成于渭水北岸、西南部的工坊区。” “另外,咸阳城中有面向军队的军市,平准物价的直市,交易官私隶臣妾的奴市,以及位于渭河北岸、咸阳城最大的咸阳市。” 周邈听到这,眼睛噌地一亮! “咸阳市我晓得!吕不韦颁布《吕氏春秋》于此!秦二世胡亥杀公子十二人于此!李斯父子也被腰斩于此!” 车郎:“……” 他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蒙恬:“……”真的怀疑,他昨天的指点,周邈根本没记在心上! 但仔细一想,现在只他们二人在车中,外面的车郎又可信,周邈说话肆意些也无大碍。 周邈显摆完,又问:“咸阳城有外城墙吗?如何划分城内外界限?” “咸阳没有外城墙,但苑囿宫殿四周有高墙甬道、复道做防御,以防黔首窥视。” “而划分界限,则以天然江河和人工沟渠,汇通后作为咸阳城内外分界。” 周邈沉吟着点头:“嗯……和我穿越来之前看过的考古发现,基本相同。” “大体了解完毕,那首先,我们先去逛渭水南岸的黔首居住区吧!” 说的是游逛,可因为时间紧迫,最后根本就是坐在马车上,跑马飙车,走马观花。 一个里约一平方公里的大小,四周封闭围墙,只开两门进出。 周邈周身一百米,为自动收集数据的范围。 收集一个里的数据,基本是先坐车绕外墙跑一圈,再下车进入里的内部,呈S形跑上两个来回。 渭河南岸四十余个里,刚开始进入里的内部,周邈还下车步行,好奇地观看内外风景。 等走了五个里,周邈就小腿肚酸疼,整个人累得气喘吁吁了! 至于看风景? 始皇陛下‘徙天下富豪于咸阳十二万户’的统治术,给咸阳增添了至少六十万人口,再加上咸阳原有人口,咸阳绝对是一个百万人口量级的大城市! 再算上骊山服劳役的七十余万男丁,咸阳的负担何其巨大?! 要知道清末时,北京的人口也不过七十八万多,而这些人的吃喝拉撒,造就的就是一个屎尿横流的世界。 哪怕现在十二户富豪还未全部迁入,骊山服劳役的男丁或许也没达到顶峰的七十余万,但咸阳人口也已经超百万了! 又没有完善的城市建设规划,周邈所见之景啧啧啧…… ——也难怪基建系统发布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改善咸阳城市建设。 风景? 黄泥矮墙、茅草屋顶,坑坑洼洼的路面,屎尿横流,太腌臜了!有什么风景可看? 累得走不动的周邈,在进入里的内部时,干脆叫车郎卸下一匹拉车的马。 然后蒙恬带着他,在里内跑马穿梭。 如此又跑了五个里,周邈发现他大腿内侧被磨得火辣辣疼!屁股也要被颠散了! 找到一个隐蔽角落,掀开来一看,“磨破皮了!蒙内史,我骑不了马了,连路也走不了了!” 周邈他不理解:“蒙内史,控马的是你,而且我还穿裤衩了,你穿的还是开裆裤!怎么你没事?” “……我马术娴熟,已经习惯驭马。”蒙恬看周邈凄凄惨惨的模样,于是提议:“要不今日就此作罢,回去歇息一番,明天再继续?” 周邈很心动,但想到整个任务链的时限是三个月,今天已经是第五天,时间紧迫。 十动然拒:“今天歇息了,明天情况也不会好转,还是坚持坚持吧。” “今天点亮不了整个咸阳,渭水以南区域至少得点亮!” 娇气怕疼,但又坚韧不屈,周邈也是矛盾。 蒙恬依他的,“那我们想想法子,看能否好受些。” 这时一旁的车郎提议:“垫一扇无骨肥肉在马背上,骑着会舒服很多。” “就这样办。”蒙恬看出周邈要说什么,直接堵住话:“别说奢侈靡费,只要有用就值。” 况且最后肉也不会扔掉。 然后车郎就去找肉了,这期间周邈斯哈斯哈地,又走完了一个里。 等肉找回来,垫在马背上尝试骑上去,果然舒服许多,于是再次出发。 虽然到最后,周邈整个人几乎趴在马背上,全程靠蒙恬控马又扶着,才没被颠下来,但终究是挺过了一天! 成功把渭河南岸的地图全点亮了! ——在开始跑图后,系统就开了地图界面,跑过的地方则亮起,很方便查漏补缺。 等周邈回到六英宫偏殿时,已经过了吃夕食的晡时(申时),甚至过了日入(酉时),已经是黄昏(戌时)时候。 太阳落去,天色昏暗。 肉沫麦饭团在中午时就已经吃完,一个不剩,这会儿是又累又饿! 幸好方岩给他备了一鼎羔羊炖肉,用木炭温着。 周邈过去就端起食鼎,连汤带肉,稀里呼噜倒进肚子里,才感觉可算活下来了! 填饱肚子,苍耳子和莲子已经备好热水。 周邈又转场沐浴,当坐进浴桶里去时,直舒服得喟叹出声! “啊~真舒服~” 舒服到直接在浴桶里睡着了。 最后黄药子和苦豆子他们四人,合力把周邈抬到了床上去。 过程中他有醒过来,但迷迷糊糊地脑子不灵光,又实在全身酸疼,便任由被人抬上了床榻。 一旦沾床,立即秒睡! …… 安顿好周邈,方岩提灯出了六英宫,往章台宫赶去。 到达章台宫外,碰上了见过陛下正要离开的蒙恬。 “蒙内史这是已经向陛下汇报完毕,不知陛下可有打算安寝?” 观其言语举止,两人显然相识。 蒙恬打个哈欠,眼皮困顿:“陛下今日已经批完一石奏章。” “但周邈之事无关大小,现在都紧要无比,陛下必会等我们都回禀完毕,才安心就寝。” 方岩闻言,不敢再多驻足哪怕一刹,“蒙内史慢走,某这就赶紧去回禀!” 嗒嗒嗒急切的脚步声,在万籁寂静的夜里逐渐高升远去,最后消失于高台之上的章台宫。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7. 咸阳没有风景 免费阅读.[.aishu55.cc] 8. 梦中犹呐喊:马鞍!马镫! 第二天,日出初时。 和昨天一样,蒙恬乘车准时到达六英宫。 “周邈起了吗?” 方岩见过礼,回道:“周君昨日太过疲累,沐浴途中就在水里睡着了,后来是被抬上床榻的。” “若非周君只是睡得香,没有妨碍,我都要去请医官了。” “我问你一句话,你有一席话回我。” 蒙恬看出来了,方岩这是在替周邈打抱不平。 但对象是周邈的话,好像也不足为奇。 方岩一顿,意识到自己的言行逾矩。 干练地重新作答:“周君一夜酣眠,至今未醒,可要将其唤起?” 蒙恬一撩衣摆,在席上跪坐下去,摆开了等候的架势。 “不必,让他睡。你去备着朝食,等他醒后用过饭食,我们再出发。” “喏。” 不必蒙恬吩咐,方岩本就如此打算。 太阳从远方地平面渐渐探出真容,慢慢高升。 蒙恬耐心地等了一个时辰,到食时初,周邈才从内室出来。 “蒙内史,你到很久了?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寻声看过去,就见周邈走姿别扭,寝衣糟乱,睡眼眯瞪。 蒙恬不因久等而不满,“无妨,你也不迟。现在食时初,正是起床进朝食的时候。” “那蒙内史稍等。” 周邈在川楝子和棉子的帮助下,很快穿衣洗漱完毕。 再出来时,食案上已经被方岩摆上今日份朝食——豆饭、炖肉和一碗清水。 周邈半口豆饭、半口炖肉,合成一口咀嚼后咽下。 一口又一口,迅速结束进食的任务。 “蒙内史,走着!”周邈起身招呼上蒙恬,抬腿往外走。 只是腿脚僵直,鹅一样左右摇摆着前进,再不复昨天早上的动如脱兔。 坐进马车里,周邈就看到了方岩准备的食盒,以及一方无骨肥肉。 “嘶!”唤起屁股和两条腿的疼痛记忆了! 蒙恬见此:“疼得厉害吗?今日可要歇一天?” “不歇!长痛不如短痛!” 蒙恬:“……好。” 娇气喊痛,但坚韧不拔,矛盾又可怜可爱。 昨天跑遍渭河南岸四十多个里,点亮了咸阳半个城。 今天的任务就是跑遍北岸的六十来个里,点亮剩下的半个城。 今天出门晚了一个时辰,不过因为一开始就骑马——骑坐骑跑图,没步行浪费时间。 周邈又把自己只当个挂件工具人,任由蒙恬和车郎轮流骑马带他,有速度加持。 一整天下来,周邈的屁股就没离开过马背,连饿了进食都是在马背上解决,努力如斯! 终于在黄昏时辰,天色黑尽之前,完成了渭河北岸的跑图。 等换乘马车赶回宫去时,周邈呈大字趴在车里,呼噜声响彻一路。 回到六英宫,天已黑透。 蒙恬没把人叫醒,先轻手轻脚下车,吩咐提灯等候在此的方岩: “睡得正香,恐怕难叫醒。去抬步辇来,将人抬回去安置睡下,明早起床了再伺候洗漱不迟。” 方岩伸头去瞧,隐约看见五体投地式趴睡的周邈,颔首应承下来。 立刻转身安排去了。 片刻后,方岩带着马钱子、决明子等八个,抬来一架八人抬步辇。 先上去两人爬到车里,平稳轻缓地把周邈抬出,另六人配合接运下去。 将周邈俯面朝下,大字趴着,转移到了步辇上。 而后八人抬起步辇,登阶而上回去偏殿。 昨晚搬抬时周邈中途还曾醒来过,今天却是毫无所觉,呼噜声都没慢半拍。 可见人是真的累坏了。 呼噜声轰鸣到夜半,守夜的方岩听见周邈突然说起梦话: “马鞍!马镫!没有!马鞍!没有!马镫!……” 抑扬顿挫,重三遍四地喊着,从梦话中都能听出—— 周邈他真的很愤怒!懊恼!悔恨! 方岩不禁纳罕:周君究竟是梦到何等人生憾事了? …… “马鞍!马镫!” 新的一天,从周邈啪地睁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开口就是‘马鞍!马镫!’四字开始。 “周君。”方岩上前伺候。 “您昨晚夜半梦呓,也一直喊着马鞍马镫,可是关于马匹的紧要物事?” “嘶嘶!!!”坐起太急,周邈后知后觉地,腰腿屁股疼得大口嘶气! 还没忘记回答方岩:“马鞍和马镫,它们不一定紧急,但绝对重要。” “此等好物,就像裤衩一样,当然要立马安利给始皇陛下!” 方岩大概听懂了:周君要去觐见陛下,进献好物。 “周君既说不紧急,那先洗漱过,让臣替您按揉一番缓解酸痛,进过朝食,再去进献可否?” “咕噜咕~” 饥饿震耳欲聋。 周邈:“……就听方岩你的安排。” 热水早已灌满坐浴的大木桶,周邈在莲子的服侍下褪尽衣裳,迈腿坐进去…… “哇!” 腰腿酸痛时泡个热水澡,舒服的嘞! 方岩看他饿了,就吩咐苍耳子在桶边捧着一盘零嘴——有肉干、饼饵、炒豆子等。 周邈捏了几个饼饵丢嘴里,应急填了填肚子,才边泡澡边嘎嘣嘎嘣地,嚼炒豆子玩。 吃着零食泡完澡,又听方岩的话趴到床上去。 “哇!” 摁、捶、揉、捏,方岩上手一通按摩,爽歪歪的嘞! 享受完按摩,又移步去吃朝食。 今日份朝食是:饼饵,炖肉,肉汤煮青菜。 原汁原味的饭菜,周邈一顿唏哩呼噜,最终清盘。 泡澡、按摩、进食,一整套进行下来,腰腿依旧酸,但酸中有爽,舒服多了。 封建主义特权的腐蚀,恐怖如斯! 周邈享受完毕,就准备出门去章台宫找始皇陛下。 方岩看见周邈走起路来,左摇右摆,腿都不能打弯。 提出建议:“周君,何不稍等?” 周邈原地脚后跟转体,“嗯?” “先叫人前去章台宫求见,周君随后动身不迟。” “啊对。”皇帝不是你想见就见的,得先求见,再等待宣召。 “另外,臣也能去备上步辇,抬着周君前往。” 是企鹅走路?还是步辇代步?他选择—— “听方岩你的安排!” 鄙视封建主义特权! 但享受特权的是他自己?那没问题了。 …… 章台宫。 早朝方歇,朝臣陆续散去。 殿中还剩下几员大臣,不慌不忙地整理衣裳,揉捏正坐久跪后酸麻的腿脚,不时与同僚闲聊搭话。 兼并六国、一统天下的始皇帝,在黔首想象之中,定然是威武霸道、不讲情面的。 但实际上,在政事方面,陛下确实严肃得近乎冷酷,可寻常私下,也没那么冷硬无情。 大臣散朝后磨磨蹭蹭,陛下就从来没有不满。 “听闻这两天,蒙内史骑马跑遍了咸阳城每一个里、市、坊。”通武侯王贲走到蒙恬身边,好奇道。 “据说还带着一人,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王翦计出万全、老谋深算,更懂进退,攻楚后就半隐退了,如今王家活跃在朝堂的是其子王贲。 王贲亦是战功卓著,有参与攻楚、灭魏、灭燕、灭齐之功,今年刚才因功受封通武侯。 “传言属实。”蒙恬答得干脆,但马上又堵住话头:“个中缘由,没有陛下命令,不敢告知通武侯。” 蒙恬之父蒙武三年前为副将,随王翦大将军攻楚。 今年蒙恬又为一员秦将,率兵攻打齐国,与灭齐的王贲在军中多有协作,本人也大败齐国,因功封内史。 王家与蒙家两家小有交情,王贲与蒙恬也是朝中好友。 “咴!”得到回复的王贲怪叫一声,却没再追问。 竖着一对耳朵的廷尉李斯,在此时加入谈话:“前日赵高被拖出章台宫,而后夷三族,也不知是犯了何等罪孽。” 似问话,又似闲聊,漫不经意的。 可蒙恬当日也在章台宫这事并非绝密。 蒙恬看向李斯,想起周邈有关李斯的言论,神色难免泄露一丝复杂。 “廷尉,你司法断狱,当知正直无私、忠心不移,方为事君立身之本。” “陛下尚不曾昭告赵高罪孽,我岂能妄言?” “蒙内史言之有理,是某轻浮了。”李斯何等敏锐,立即察觉蒙恬的话中有话。 赶忙收起探听的小心思。 又描补一二道:“我虽为司法断狱的廷尉,也不该急切探听案中缘由,如若碍了陛下的筹谋就是罪过了。 ” “廷尉理当如此。陛下自有考量。”蒙恬已经收回泄露的神色。 ‘出则与帝同乘一车,居则侍从帝左右’的蒙毅,取代被夷三族的赵高,今日新官上任中车府令。 这会儿开口替大兄周全,笑道:“大兄真是冷面无私!我好奇追问,大兄也都不曾透露半个字。” 兄弟之间尚且守口如瓶,好友和同僚追问不答,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右丞相王绾、左丞相隗林,两位丞相都是内敛低调、谨小慎微的性情,并不参与到年轻人的热闹中。 御史大夫冯劫,司职监察百官、代写诏命,一如既往地与百官疏远距离。 这时有宦者自殿外入内,禀道:“陛下,周邈求见。” 嬴政环视殿中,最终没有屏退大臣们,直接吩咐:“宣。” “宣周邈进见!” “始皇陛下!始皇陛下!始皇陛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迭声地呼唤传进殿里。 寻声看过去,就见一个少年两腿僵硬,左摇右摆,快步挪行进殿。 活像山海志怪传闻里的活尸…… “始皇陛下!始皇陛下!始皇陛下!” 蒙恬:哪来的鸭子嘎嘎嘎个不停? 嬴政:“……前来所为何事?尽管说来。” 他耳朵不聋不背,叫第一声时就听见了,很没必要一直叫。 “我在马背上颠簸两天,昨晚做梦,终于叫我想起来了!” 周邈整个人很兴奋! 也想不起腿脚酸疼了,只迫不及待想着同始皇陛下分享好东西! “之所以骑行辛苦,是少了马鞍和马镫啊!” “我想起以前参观秦始皇陵兵马俑时,马俑背上是没有高桥马鞍的! 只有鞍鞯,就是一块毡子铺在马背上,难怪骑坐不稳当,还硌屁股!” “也没有马镫!连辅助上马的单边马镫都还没发明,更别说让人能在马上站立作战的双边马镫了!” 蒙恬:等等!等等!秦始皇陵兵马俑? 秦始皇陵? 大殿之上,不独蒙恬,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8. 梦中犹呐喊:马鞍!马镫! 免费阅读.[.aishu55.cc] 9. 鞍镫加马蹄铁 “最早的时候,马只是和牛、驴等提供畜力的牲畜一样,起到运兵、运粮的运输作用,并不用于战场作战。” “直到高桥马鞍和双边马凳的出现,才一举让骑兵成为战场大杀器,甚至改变军队的兵种结构,使战争变得更加残酷起来。” 周邈用两句话,让殿中一众君臣的注意力,从‘秦始皇陵’分散到马鞍和马镫上来。 加之上首的陛下纹风不动,众大臣拿不准脉,也就跟着保持了沉默。 蒙恬:周邈可是当着陛下的面,多次言及生死,现在只是不经意提到皇陵二字,这才哪到哪儿? 陛下都不再恶言生死,何况皇陵? 其实陛下性情并不暴躁易怒,倘他不能自如掌控情绪,也不能一路从赵国为质,回归秦国、谋得太子位、登基蛰伏、除奸亲政,最终兼并六国成为始皇帝。 陛下在意身后之事,于是营建骊山皇陵。但不至执念病态,否则也不会同意用陶俑取代人殉。 在得知公子胡亥自灭满门,断了祭祀香火时,尚且不曾暴怒无休。 别说现在只是得知两千多年后皇陵被掘,供人参观。 蒙恬表示理解:眼下马鞍马镫之事更重要,陛下不至于轻重不分。 蒙恬还是震惊:……可那是皇陵啊! 王贲以战功封侯,自然天赋异禀,其父又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王翦,兼之家学渊源。 其他人更多的被‘皇陵’字眼摄去心神时,他却更在意马匹用于战场对战这一设想! 马匹不驮重物时,在开阔地带扬蹄奔腾,就如狂风卷过,加之马身自重,能把拦路者冲撞出几丈远! 再踩踏几蹄子,能叫人一命呜呼! 如果马匹能为将士所控,在战场上直朝敌军密集处冲撞…… 此事大有可为! 真要那样,改变兵种结构,自此战争变得残酷起来,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周邈进殿后就随便找了一块空席位,盘腿坐下。 就继续向始皇陛下安利好物! “马鞍,一种用包裹着皮革的木框做成的马背上的座位。皮革内垫塞软物,马鞍前后凸翘、中间稍凹,后面适应骑者的臀部,前面顶住骑者的耻部。” “让骑者在马背上更加舒适,同时也能稳住前后方向,不容易因马匹陡然加减速而掉下马背。” 周邈的描述,让众人心中对马鞍有了大概模样。 嬴政沉稳开口道:“有马缰、马镳、马衔铁组成马辔,控驭马匹走停转向。若再加上马鞍,能使将士在马背上坐稳,马上征战,未为不可。” 秦并六国大业就在今朝,在场大臣无不善战、懂战。 对嬴政所言,都没有理解障碍。 尤其通武侯王贲,激动得拊掌叫好! “马上征战,冲撞敌阵!只试想那场景就觉过瘾!” 周邈继续安利:“仅仅马鞍可不够,至关重要的是马镫,或者说,双边马镫。” “在历史上,马凳的发明很晚。”周邈心算了一下,“有史可证的单边马镫,都还要五百多年才出世。” 王贲作为武将,心神更多集中在马鞍马镫本身。 殿中文官——尤其李斯,从周邈进殿时起,关于周邈的来历、赵高夷三族,这几日的许多事便若有所悟。 等到周邈这话一出,李斯脑中似有一道惊雷劈过! 这周邈难道!莫非!是天神临世!? 肥遗预示大旱,夔牛预知风雨,狸力预言徭役,这周邈当能通晓未来! 或者还另有神通。 又纵使不是天神临世,本领也神异非凡。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一向得宠的赵高竟被陛下夷三族,又有内史蒙恬陪同、秩比三百石的车郎驾车,载他走遍咸阳每一个里坊市。 只不知此举为何…… 李斯、蒙毅、冯劫以及王绾和隗状,先去看上首的嬴政,又转看蒙恬。 两人皆是沉稳冷静,面无异色。 显而易见,陛下和蒙恬已经知晓且验证了周邈的神异。 殿中暗处风云涌动,周邈傻白甜毫无所觉,不曾停顿地继续说着: “马镫,中空环形,在脚踏的部分加宽。拴于马鞍上,可供骑者脚部踩踏。最初的单边马镫,旨在方便上下马。” “眼下的将士都是骣骑——骑跨于裸马背上。 必须一手扶鞍鞯、一手持兵器,还很不稳当,一个不慎就坠马了。” “现在的所谓骑兵,只是用马匹将兵运抵战场,最后往往下马作战。” “即使有了高桥马鞍,能让将士在马背上坐稳,也不能算真正的马战。” “因为坐在马鞍上,虽然稳当一些,但马匹高速奔驰时,能把人屁股颠散!” 周邈偷偷摸摸屁股,对此深有体会。 虽没松软的马鞍坐垫,但也有软弹的无骨肥肉减震,起到马鞍的大部分作用,还不是一样把他颠得屁股都要散了! “真正的马战,在于解放双手,而马镫能做到一点。”周邈一句话概括双边马镫的重要意义。 “悬系在马鞍下的双边马镫,能让骑者踩踏借力,让骑者夹着马腹在马背上站起来!” 王贲双眼歘地放光! 替周邈说道:“仅有马鞍,骑者就只能单手使轻短兵械。” “但若能空出双手,再添一臂之力,长矛、长戟、长戈等长柄兵械都能使出来了!” “届时马背上居高临下,长柄兵械能在敌军近身前,就收割掉敌军性命!” 周邈省了力气,点头肯定道:“对,不止有高地优势,马匹冲阵时还有速度加成。骑兵持长柄兵械,驭马一路冲撞过去,敌军人头颅就咕噜噜落地了!” 又作补充:“而且在马上还能用弓弩,引弓射箭,轻取敌将首级!” 王贲两眼biubiu放光! “想想就威风!” 有人捧场,周邈说得更自信了:“双边马镫的出现,立即就让作战变得残酷起来。可毋庸置疑,在冷兵器时代,骑兵就是大杀器!” 王贲一整个迫不及待:“此等大杀器,为何不速速造出来!” 周邈却话锋一转:“传闻马镫是匈奴发明的,不管是不是,总之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骑兵,大多时候都令人闻风丧胆。” “但是,有鞍镫的骑兵,天然克制匈奴骑兵!” 然后周邈看向蒙恬,“蒙内史,你以后是要‘却匈奴七百余里’的猛人,你说大秦骑兵要不要装备马鞍马镫?” 王贲:诶??? 蒙恬?那他呢?他呢?? 蒙恬亦难掩激动憧憬:“此等利器,理当装备!” 周邈又豪气一挥手:“那我再附赠一个马蹄铁!” 蒙恬转头看看陛下,又回头问:“何为马蹄铁?有何作用?” “马蹄铁,又称马掌,是装钉在马蹄上的蹄形、月牙状铁块。也不止可以装在马蹄上,如果富裕的话,也能装在牛、驴等其他畜力牲口的蹄子上。” “现在运兵、运粮的马匹,马蹄是不是很容易磨损?马蹄铁钉在马掌上,能够延缓马蹄的磨损,也能让马蹄抓牢地面不易打滑。” “只需隔段时间取下马蹄铁,修剪马蹄后,再钉回去,就不用害怕马蹄磨损了。” 王贲继续捧场:“这马蹄铁,最重要不在助力作战,反而是延长马匹寿命!” 蒙恬也想到了这一点:“马匹折损,很大一部分就是源于马蹄磨损。” “虽有定期修剪马蹄,但仍有许多马尚在壮年,就因马蹄磨损破洞、进水腐烂,导致蹄子烂掉,从而报废。” 周邈没有王贲和蒙恬的经验,纸上谈兵而已,但他胜在是站在几千年文明精粹的山巅,见识广远。 “对,没错。马蹄铁用铁打造,因此造价不菲,但从长远效益计算,成本投入是值得的。” “高桥马鞍、双边马镫,再加上马蹄铁,足以将大秦骑兵打造成战争大杀器!” “除了在闽越的山旮旯里,其他大多数场合作战,大秦骑兵都能占据优势。” 三人谈论火热,李斯等人根本插不进话。 就连嬴政也是在空隙时,才问: “你能否画出马鞍、马镫和马蹄铁的图样?” …… 他周邈,永远无法拒绝始皇陛下! 闻言把胸膛拍得哐哐响! “作为曾经的建筑设计专业大三学生,徒手画图是基本技能。” “拿纸笔来,我这就为陛下画出马镫、马鞍和马蹄铁的图纸!” 纸笔? 嬴政想到先前的道具——笔墨纸砚,周邈这是要用到了。 伸手打开长案左上角的一个四方漆盒,周邈送他的文房四宝,就整齐摆放其中。 不曾迟疑地吩咐蒙毅:“给周邈送去。” 蒙毅近前,稳稳端起敞开的漆盒。 途中瞄一眼盒内,除毛笔眼熟之外,都不曾见过。 蒙毅送来笔墨纸砚时,蒙恬已在周邈身前支起一张案几。 摆开架势,从漆盒中取出文房四宝,发现还少了磨墨的清水。 环顾四周,发现角落里有宦者执水壶侍立,对人招招手:“来杯清水。” 宦者听从召唤,趋步上前,给周邈倒了一杯清水。 “谢谢。”周邈接过清水,往砚台里倒了一些。 接着拿起墨锭在砚台里研磨,很快研出一汪墨汁。 在案面铺上雪白宣纸,拿起毛笔蘸上墨汁,开始画图…… 蒙恬:这任务道具,原来是这样用的。 嬴政也将周邈的用法看在眼里。 周邈起笔画图之时,殿中大臣们就围拢过来。 王贲最快,占据了最近的位置,再是蒙恬和蒙毅,还有李斯。 就连王绾和隗林左右两位丞相,御史大夫冯劫,也都围拢过来。 周邈不是吹牛,徒手画图真是他的基本技能。 众人围拢不久,他就唰唰地很快画完了图。 周邈:要不是上大学后疏于练习书法,使用毛笔生疏了,他能更快画完! “陛下,我画好了!” 周邈举起三张图纸,向上首的始皇陛下献宝道。 蒙毅伸出双手:“周君,交由我呈给陛下如何?” 把图纸放到蒙毅的手上,“谢了!你就是那个蒙毅吧?你大兄都喊我周邈,你也跟着一样喊就行。” 蒙毅眨眨眼:那个蒙毅?哪个蒙毅? 蒙恬回避了弟弟看过来的视线。 哪个蒙毅?可能是那个被秦二世杀死的蒙毅。 弟弟,不知道或晚些知道,对你没坏处。 嬴政接过蒙毅递来的三张图样—— 纸上线条干净流畅,有整体图,有分解图,还有小篆标注。 画得很好,易懂、易读,相应地也易习得。 把这三张图样直接交给工匠,不必多做指导讲解,也能立马造出来。 端坐上首的嬴政看图时,围观了图样自笔下诞生的众人,已经以周邈为圆心,围着他搭话了。 搭话第一步,就是报上姓名和身份 然后,殿中就接连响起周邈的惊呼—— “你就是那个通武侯王贲啊!你爹是王翦大将军,你儿子是武城侯王离,长孙王元、次孙王威。” 王贲:“……啊对对对。” “你就是李斯啊。”声音里有些心虚胆怯。“你好你好!” 李斯:“……正是区区不才。” 李斯本人不明所以,蒙恬却心知肚明:背后说人坏话,在见到正主后心虚害怕了。 “您就是御史大夫冯劫啊!”这时周邈脸上就只有见到历史名人后的新奇了。“久仰久仰!” 冯劫:“幸会幸会。” “您就是那个丞相王绾啊!久仰久仰!” 王绾:“……幸会幸会。” 蒙恬:所以那个王绾,是哪个王绾? 周邈:《史记》里‘丞相绾等言’的那个王绾。 与李斯全面郡县制的政见不合,提议在偏远地方行分封制的王绾。 无从得知蒙恬和周邈的眼神传信有没有成功,左丞相隗林就接着报上了姓名。 周邈听了,眼神流露同情,“您就是那个隗林啊!被太史公写错名字,把‘状’写作了‘林’,被叫错名字两千多年的隗林!” 隗状本人:“……我叫隗状。” 作为唯二有给出答案的‘你就是那个**啊!’,隗状并不快乐。 王贲喷笑:“噗哈哈哈!” 同样被给出答案,他是被列举了家庭成员,似乎他是借了家人的光辉。 但被叫错名字千年的隗状,也太可怜,太好哈哈、太好笑了吧! 周邈很理解:“我知道我知道,您叫隗状。” 但还是同情:“您只是被错叫成了‘隗林’两千多年,并且后世知道您真名的还不多,可能会被继续叫错下去。” 隗状和王绾他们都是低调内敛的性情,可此时却也是神色外露,一脸愤懑菜色。 王贲喷笑不断:“哈哈哈哈!” 周邈在回应众人的搭话时,也在一边规整案几上的文房四宝。 在王贲的哈哈笑声里,众人安慰(揶揄)隗状的话音里—— “叮!” 周邈脑袋上的灯泡亮起! “宣纸?纸?造纸术!” “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的造纸术,这才是大杀器啊!” 嬴政和众位上卿们,一秒成功捕获关键词! 造纸术?大杀器? 大杀器!!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9. 鞍镫加马蹄铁 免费阅读.[.aishu55.cc] 10. 章台宫现场历史直播:秦亡的征兆 “此乃纸。”嬴政手指夹着图纸,问:“你知晓造纸之术?” 这纸雪白平滑,显字清晰不晕墨,如能造出来,又不甚靡费,会是比缣帛还好的书写载物。 周邈给出肯定回答:“中学历史书上有蔡伦改进纸的内容,上课时老师还给我们做了知识拓展,就有配图讲解造纸的流程。”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造纸术。” 嬴政又问:“造此纸可容易?耗费高否?” 周邈再次给出了众望所归的答案:“工序不太简单,可也不难。” “但原材料可谓低廉,树皮、破麻布、麻线渔网、竹子都能造纸。” 从周邈那得到了期待的答案,不独嬴政,殿中大臣有一个算一个,都疯狂心动! 设若能有造价低廉的纸,就可取代现在刻写费力、驿传笨重的简牍,办公时能省多少事儿! 蒙恬正要替众人问出:造纸术究竟如何一个流程? 周邈忽然之间福至心灵,涌上一股冲动—— “在说造纸术之前,要先说说大秦帝国对六国故地,对县乡基层控制力不足的问题。” ——这种冲动,可以理解为嘴炮他嘴痒了。 后世有天幕版历史直播小说,而章台宫现场版历史直播,就在今朝! 话题啪地跳跃,众人齐齐疑惑:? 但是,姑且先听听看。 而下一刹,猝不及防地,章台宫君臣们,就被周邈接下来九霄惊雷般的妄言,给劈得须发爆炸!眼冒金星! “大秦帝国在秦始皇崩逝三年后,就迅速走向灭亡。” 周邈的模样无惧无畏:“有历史学者认为,论起主要原因,说是因为秦始皇的暴毙、皇权交接不当,这种说法是不妥的。” 章台宫中,一时间杂响四起,呼吸声粗重可闻。 历史盖棺定论‘贪图禄位、阿顺苟合’的李斯,在某些时候与赵高有相似之处。 好比此时,他应当会出声喝止大逆妄言者,以阿谀讨好嬴政。 但就在话出口前,李斯猛地想起今日种种,选择先看向上首—— 嬴政神色冷肃,却不曾暴怒发作。 又看向显然是知情者的蒙恬—— 蒙恬以手扶额遮眼,似是不忍直视! 李斯选择把话吞回了肚子里,紧紧闭上嘴。 蒙毅跟着他大兄走,王绾、隗状和冯劫皆是低调谨慎之人,见嬴政不曾发怒,便也默不作声。 至于剩下一个王贲? 王贲他震惊至极,险些惊掉下巴! 根本来不及反应,满脑子飘着都是:哇哇哇!!啊啊啊!!真勇士!! 章台宫君臣震惊的时候,周邈已经继续搬运历史学者的观点: “实际上,秦始皇尚在时,秦朝对基层的控制力就已经不足,到秦始皇后期,秦朝的基层统治秩序已几近瓦解。” “与其说秦始皇的暴毙,导致了秦朝的加速崩析,不如说秦始皇死得及时。” “嘶!!!” 章台宫里似是爬进来一窝蛇,殿中嘶声四起! “不然就要面临‘自我得之、自我失之’的尴尬局面了。” 周邈有所察觉,慷慨激昂演讲的状态退去。 但仍旧轰出最后一击—— “不然秦始皇就要亲眼见证大秦帝国的灭亡了。” “嘶!!!” 章台宫中再次嘶声四起,相比蛇吐信,这次更像吸气声! “咳咳!!!” ——这是王贲惊吓得被口水呛到了。 上首的嬴政,神色冷冽,手中捏得一卷竹简嘎吱作响! “即是说,大秦的灭亡,早就注定。” 蒙恬:陛下有先见之明,早就捏了一卷竹简在手里,此时正好发泄。 (bushi) ……周邈你一如既往地,是真勇啊!!! 周邈他就不是会察言观色的人精,但他有小动物的直觉,以及对始皇陛下的推崇! 周·始皇陛下唯粉·邈,刚转述完学者观点,就甩出一句免责声明: “以上仅代表部分历史学者的观点。” 反手又是一个熟悉的大放厥词! “但那些历史学家,他们懂什么秦始皇!” 嬴政:“……” 蒙恬:熟悉的字句。 “始皇陛下的历史功过,群众心里自有一杆秤!也就是欺负秦朝没有自己的《秦史》,历史只凭后来者书写。” 李斯:死了一个善于媚上的赵高,又来一个新对手? 不太确定,先看看。 毕竟他当陛下的面揭丑:秦朝连自己的一部《秦史》都没有! 不太像能说会道(巧言令色)的样子…… 周邈一整个维护始皇陛下! “而且以现在的生产力、交通和运输能力水平,陛下能够强势统治、大权独揽那么久,已经很难得了!” 监察百官的冯劫,司职的缘故,经验积累之下,更擅辨析百官的言行。 此时不禁心道:说到底,也没有否认陛下若再活得久些,可能会亲眼见证大秦灭亡。 大秦灭亡……大秦灭亡…… ——冯劫的脑袋里,重新被‘大秦灭亡’占领。 隗状和王绾等人,情况也没比冯劫好。 …… “秦的灭亡,是多种原因综合导致。对基层的控制不足,只是大秦灭亡的征兆。” 周邈用大放厥词的花招,打断了嬴政怒气值的积蓄。 但本人还无知无觉地,接着摆事实、列论据: “说到秦朝对基层控制力的不足,在始皇陛下后来遇到的两次刺杀大案中,有显著体现。” 嬴政仍旧不曾开口。 显然默认了听周邈讲下去,其余人自然不敢出言制止。 也纷纷竖耳细听。 于是,章台宫中只闻周邈的声音: “一是博狼沙遇刺案。” 周邈援引史料:“《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二十九年,始皇东游,至阳武博狼沙中,为盗所惊。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 “二是兰池刺杀案。” 蒙恬:……周邈之前说的‘逢盗兰池’来了。 同样援引史料:“依旧是《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始皇帝三十一年,‘始皇为微行咸阳,与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盗兰池,见窘,武士击杀盗。关中大索二十日。米石千六百。’*” 如果周邈真有神异来历,所出皆为真言——关于这一点,陛下和蒙恬甚至死去的赵高,应当都已经验证过了。 现在陛下手边的马鞍、马镫和马蹄铁,三张图样,也正证明着周邈的不凡。 那么,周邈所言:秦对县乡基层的控制几欲瓦解,就极有可信度了。 博狼沙遇刺还罢,发生在关东六国故地。 然而兰池宫刺杀,可是发生在关中咸阳! 而且是咸阳城中的宫苑兰池宫内。 但是…… 周邈也道出另一种可能:“关于兰池宫刺杀案,究竟是偶发性刺杀,还是有预谋的政治暗杀?” “我觉得始皇陛下,更偏向于相信是后者。” “于是才在盗贼已经被武士杀死后,依旧在关中大肆搜捕二十日。” 李斯深感认同:“的确,相比因咸阳周边混乱而生的突发刺杀,更像是蓄谋已久的暗杀。” “关中随后飞涨的米价——从一石三十钱涨到一千六百钱,就是最好的佐证。” 李斯合理质疑道:“陛下微服私访,行踪当是绝密,若无重量级人物在背后操纵,如何能得知陛下行踪?” “又如何能在大索关中时,操纵米价飞涨五十倍?” 李斯一通阴谋论分析下来,周邈听完不禁感叹:“不愧是你李斯啊。” 阴谋专精! 李斯:? 蒙恬:当面说人时,已经知道收敛了。可见之前的劝说指点,有记住一点点。 “不过……”周邈悠悠道。 “也可能真的是咸阳治安已经糜烂至极,甚至有盗贼能自由来去皇家宫苑,在偶遇陛下后决定刺杀。” “又在关中搜捕之时,大肆侵扰黔首,民间愈加惶恐难安,关中动荡,以至纷纷囤米以防万一。 致使米价飞涨,而咸阳平准物价的直市也失去了作用。” 嬴政眼底暗潮涌动,神情冷凛。 是事出意外,还是蓄谋已久? 无人得知他心中偏向。 但周邈最不愿意听人说始皇陛下的坏话,哪怕他自己也不行! 立即反驳道:“但这里可是关中咸阳,陛下眼皮子底下,绝不至于糜烂至此!” 李斯:……那你刚才反驳我? 周邈并不觉得他自相矛盾。 接着说:“相比兰池案的扑朔迷离,博狼沙案的真相,就是世人皆知了!” “虽然大索天下十日,最终也没抓到元凶,但历史给我们揭露了真相: 博狼沙刺杀案主谋,乃汉初三杰之一的张良是也!” “张良家五世相韩,为报灭韩之仇,在秦始皇东巡时,找来一力士,在高远处扔出一百二十斤铁椎,只是误中副车。” “不过……” 蒙恬:警觉.jpg 转折来了! 周邈果然转折:“不过若非张良才华精绝,闯出声名赫赫留载青史,也无人知晓此案主谋。博狼沙刺杀案,也将成为一件迷案。” 嬴政此时反而很冷静,在深思刺杀案的同时,还一心二用: 三杰之一,旧韩地的张良…… “在韩国故地遇刺,有动机、有能力筹划刺杀的张良,却没被查出来,‘亡匿下邳’回归正常生活,足见大秦在当地控制力之松散。” “综上,从关中到关东六国故地,大秦对基层控制力都普遍不足。” 以两桩刺杀案论证之后,重申了事实结论。 章台宫君臣对这一事实,眼下其实也已有所察觉。 只是在此之前,不曾料到会那样严重。 承上启下,周邈顺势道出原因:“究其原因,在于秦国扩张过快。” “就好比,一口生吞下一满碗麦饭,一顿还连吞六碗,会消化不良,是再正常不过了的。” …… 但周邈依旧听不得批评始皇陛下的话,尤其还有一点证据支持时。 “但是!” 周邈一个重音转折。 “始皇陛下接手的大秦,就像是一辆战车,爬行在坎坷上坡段。” “车后推着向前的、扩张的,是先祖英灵、是秦国黔首,更是客观时势!” “进,则上行;停,则倒退。而一旦倒退,战车将从先烈英灵的骸骨、黔首的血肉之躯上碾过,甚至大秦也随之衰亡。” “大势所趋,旨令所出并不全由君王。” 忽如其来地,嬴政一直牢紧的胸臆,有刹那舒展。 “何为大势?只取一方面举个例子。” “请看史记记载:‘三年…岁大饥’;‘四年…天下疫’;‘八年…四月,寒冻’;‘十一年…天下大旱’;‘十七年,民大饥’;‘十九年,大饥’;‘二十一年…大雨雪’!” “除了密集的自然灾害记载之外,还有多次‘彗星见’之类表示不详的描述,要求君王有所行动。” “可以看出,始皇陛下继位后,可谓是多灾多难!” “再加上秦国之所以强于六国,之所以将士英勇、战力彪悍,最主要的推力:军功爵制。” “层层加码下来,不迅速扩张,将内部矛盾转为外部矛盾,夺取六国资源以滋养大秦,并保障军功爵制度的继续运行。 谁能断定,大秦不会步入衰亡?!” 章台宫中众人,无一不是秦国老臣,或老臣之后。 听得周邈一番话,脑中忽地有如青天响雷! 先前不曾设想过,设若秦国不曾兼并六国,秦国能不衰亡吗?! 只道是为战而战,为雄业而战,却难道是为存亡而战?! 王绾、隗状和冯劫等人不约而同,忽地转头看向上首的嬴政。 嬴政手指紧捏竹简,以抵抗指尖一股股酸麻感的冲击。 指尖酸麻,是大喜大悲大激动时,心脏传递出的暗号。 “大秦的过快扩张,有君王意志,更有大势所趋。” 周邈叹息道:“不过无论如何,扩张太快以致消化不良,已成既定事实。” ……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10. 章台宫现场历史直播:秦亡的征兆 免费阅读.[.aishu55.cc] 11. 章台宫现场历史直播:秦亡的原因 周邈深呼吸,调整一下情绪,接着说扩张过快的后果: “扩张过快,致使大秦缺乏足够数量和忠诚的军队,去驻扎各地; 致使大秦没有足额能读会写的、懂文书和法条的官吏,去治理基层。” “以至于朝廷派遣到各郡的地方长官,甚至必须与当地的势力——六国旧贵族和士人进行合作,才足以治理一方。” “但这样一来,大秦对六国故地的直接控制程度和力度,相应就降得很低了。” 周邈无奈唏嘘。 殿中君臣也都明白,或者已经察觉到了,问题确实存在。 周邈突然想到一点,就插了个题外话稍作拓展: “其实,为防止六国贵族割据一方,为将权势收归朝廷、加强集权,始皇陛下未雨绸缪,施展了‘徙天下富豪于咸阳十二万户’的统治术。” “六国遗民想要生事,最便利的就是拥护六国贵族,但现在双方被隔离两地,无形中就少了许多事。” “假使没有迁十二万户富豪到咸阳,大秦对地方的控制情况恐怕更糟糕!” “只是迁又没迁干净——” 突然,周邈眼珠滴溜溜转,一看就是在使坏心思。 毫无预兆地看向蒙恬,话题也一个大跳跃: “蒙内史,你阿父、蒙武将军斩杀的楚国名将项燕,有关他的后人们,没在迁居咸阳之列吗?” 蒙恬乃管辖咸阳的内史,安置迁徙到咸阳的六国富豪,正也他职责范围。 因此关于迁徙名单,他也大略知道些。 “项燕乃楚将,非楚国王室,项燕的后人,或许并不在其列。 若在其列,那就还在迁徙路上,或者逃避了迁徙令。” 总之,这会儿没在咸阳。 “别的不说,一定要把项燕的孙子项羽,和项羽的叔父项梁,给迁到咸阳来!” 周邈的坏心思,已经尽数暴露无遗。 “项羽,那可是‘羽之神勇,千古无二’的西楚霸王啊,楚汉争霸的一方主角!” 蒙恬立即明白了,这项羽日后乃是一方雄主! 殿中李斯等人,神情立即为之一肃。 嬴政也立刻下令:“务必将项燕后人,尤其项羽和项梁迁至咸阳看管。” 王绾和隗状两位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揽全国政务,当即领命:“喏!” “差点忘了!”周邈突然一巴掌拍在案几上。 “项羽现在才十一二岁吧?应该还没取字‘羽’,所以他还叫项藉。” “还有,据说项羽长了一双罕见的重瞳。” “可得仔细点,不然以项梁的手段,迁徙时错漏了项羽也有可能。” 嬴政略一沉思,又追加一道命令:“分出楚地富豪迁居咸阳的事务,交由李斯接管。切莫错漏。” 李斯也领命:“臣得令!” 项藉,项梁,若叫你二人跑掉了,他李斯便不叫李斯! 题外话结束,周邈发现他又跑题了。 …… “咳咳!” 咳嗽掩饰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接上:“只是,六国贵族富豪被迁走了,大秦却不能派遣足额的官吏补足,久而久之,地方势力依旧坐大。” “地方势力坐大,会出现什么问题?” 周邈自问自答:“六国遗民士人所代表的地方势力,掌控着基层,也就堵住了大秦直接对话百姓的窗口。 而且秦朝廷的政策、法条律令,他们会如实执行吗?想也知道不太可能。” “或懒政怠政、或曲解律令,甚至按喜好自治的都有,这都极易加深黔首对秦朝廷的误解和怨恨。” 王绾和隗状两位丞相,以及冯劫等人,听着听着眉头就锁紧了。 欺上瞒下,阳奉阴违! 周邈把话题又稍作延伸:“都说秦律严苛,让黔首苦不堪言,但在我看过有关睡虎地秦简、里耶秦简,以及岳麓书院、北大藏秦简等,秦简的相关研究成果之后,却觉得秦律其实很完备。” “在这个时候,能有这样完备程度的秦律,简直不可思议,令人叹服!” “当然,以现代文明社会的目光来看,确实有一些伤害身体的肉刑比较残忍,有些量刑也偏重了。 可是所谓乱世用重典,治乱象也当用重典,虽不赞同、但能理解。” “但是仅秦律本身,不至于背上逼反六国遗民的大黑锅。” “因为在这其中,未必没有秦律执行不到位的原因。” 李斯是当世法家大家,司法断狱的廷尉。 周邈谈到了秦律的缺陷,也肯定了秦律的完备,尚算公道在理,他听了倒也没生气介意。 “综上所述,对各地基层控制不足,源于扩张太快、消化不良,结果就导致政令不达、黔首离心。” “政令不达、黔首离心,正是是秦亡的原因之一。” 对各地基层控制不足,则是秦亡的征兆。 …… “关于秦亡的另外一些原因,有刚才说的秦律严苛。更还有徭役繁重的原因——这一点,我也没什么可狡辩的。” “还有,在兼并六国后,依旧没能停下扩张、与民生息,反而继续征战、大肆营建,空耗民力和国力。” 关于这一点,之前嬴政和蒙恬都已经知道了。 “北却匈奴、五征百越,修长城、治驰道、建直道、开灵渠,还有修骊山皇陵,这些征战和工程,极大地消耗了民力和国力。” 关于徭役繁重,周邈没有狡辩的,但关于继续扩张,他表示有话要说! “不过在兼并六国之后,大秦依旧继续扩张,其实也是局势所迫。” “因为大秦的军功爵制度,它决定了大秦必须扩张,不停征战,才能维持黔首的晋身通道的运行。” “兼并六国之后的大秦,就像一架下坡行驶的战车。一旦急停,便会翻车,车毁人亡!” “无法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战车往下冲,或许滑入深渊,或许在触底后,还能再次攀升。” 军功爵制不能停,不停便要继续征战。 征战必有人丁伤亡,则必会加重黔首离心。 基层控制不足,就需治驰道,连接交通,以加强控制。但这又加重了徭役。 愈是控制不足,愈要用秦律约束,秦律就愈显严苛。 人丁伤亡、徭役加重、秦律严苛,于是黔首离心。 黔首离心,则统治不稳; 统治不稳,则黔首进一步离心…… 一直沉默的隗状开口:“如此,岂非无解?” 周邈无奈表示:“以现在的生产力、交通和运输力来看,要想完全统治中原大地,是很难实现的。” 同样一直沉默的王绾,也在此时开口:“这就是臣当初顾虑燕、齐、荆地偏远,提出分封诸皇子前往的原因。” 提倡全面郡县制的李斯,当即反驳:“如我当初所言:周文武王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疏远,相攻击如仇雠。分封,乃纷乱之始!” 对于王绾的说法,周邈也不由予以反驳。 开口先是一顿夸:“王丞相,陛下雄才伟略,千古一帝之首是也! 陛下所创封建帝制,沿用漫漫两千年,郡县制核心的集权思想,更是沿用到现代,并将一直沿用下去!” “陛下所建秦朝,是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封建王朝!陛下之功,无人可以超越!” 接着就摆事实、讲道理,与王绾对线: “汉承秦制,吸取秦亡教训,如王丞相所说的,采用了郡国并行制,将偏远地方分封给诸皇子。但不也爆发了‘七王之乱’?” “即使与陛下同为千古一帝前三的汉武帝,最后也用了推恩令,将王国和侯国分割纳入大汉郡县管辖,才堪堪化解诸侯割据的困境。” 王绾胸中的一口气泄了。 原来他一直缄默坚守的,历史验证结果只是:不过如此。 分封不对,郡县不足,似乎已经无解。 一直以来,嬴政都只是听一听周邈的未来之言。 听后仅作参考,诸事决断,大多依旧如故。 因为周邈明显的阅历不足,让他的稚嫩显露无疑,这让他的高谈阔论也稍显幼稚。 如果今日换做章台宫中任何一员大臣,来阐述周邈这一席话,都会比他说得更煽动人心。 ——自然,因为两千多时间的差距,周邈有着信息上的优势。 所以,也不怪嬴政没被周邈忽悠得言听计从,仅仅是听一听,最终会自有取舍。 但现在,嬴政第一次向周邈问策:“对此,当如何化解?” 历史上的始皇陛下,应当也深陷困局,一时无解,只有屡屡出巡以震慑天下。 且往前走,且寻求解法。 对于问策,周邈给出答案:“世界是变化的,没有永远适用的制度。时移世易,应当顺应而变。” “既然大秦有问题,那一个个去解决就行了。总不能让大秦二世而亡吧?” 章台宫殿中的君臣,没一人愿意大秦二世而亡。 所以人人皆是屏息凝神,等待周邈提出化解之法。 周邈开始历数:“基层控制不足,就培养官吏,派驻地方军,加强基层治理和控制。” “徭役繁重,空耗民力和国力,那就减少徭役。” “军功爵制是绝佳的战时制度,但大战过后不再适用,那就改!” “关于军功爵制,不能直接取消,那样就堵塞了黔首向上的通道,后果会很严重。” “嘿嘿!”周邈突然嘿嘿一笑。“我这里,有一‘科举制’,可解军功爵制的困境。” “科举制与军功爵制二者并行,一文一武两条进身通道,既能保持军队活力和战力,又能培养选拔出大量新官吏,一定程度解决基层控制不足的问题。” 至于科举制与始皇陛下的愚民方针相背,周邈觉得不是问题。 就算到了科举制巅峰的明清,百姓开智了吗?民不愚了吗?不,依旧一样,和大秦黔首的情况没多大本质区别。 科举制,终究是少部分人的科举制。 而且黔首开智,也不是洪水猛兽,没什么可怕的。 周邈:“至于徭役繁重的问题,姑且先等等。或许我的万界基建系统,会有解题答案呢?” “如果没有,那我们尽量减低徭役就是。” 嬴政和蒙恬是知情者,明白周邈所言基建系统或许会有解题答案的意思。 也觉得确有可能,可以先等等看。 其余人就显得云笼雾罩了,若有所悟,又不甚明白。 李斯就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 周邈不仅知晓未来,果然还另有神通,就是那‘万界基建系统’! 嬴政问:“何谓科举制?” 徭役的问题暂时搁置一边,眼下先讨论科举制。 周邈:“说到科举制,就要先说说造纸术了!” 嬴政:“……” 周邈简直主打一个我行我素,强卖关子。 “因为造纸术是科举制的基础!准确地说,造纸术是知识广泛传播的基础,知识的广泛传播是科举制的基础。” “因此,造纸术至关重要,可谓杀器。当然,附赠一个印刷术,就能进化成大杀器!” “是比开启骑兵时代的马鞍、马镫和马蹄铁三件套,还更大的大杀器!” 嬴政突然问:“朕还有多长寿命?” 蒙恬:……陛下?! 不至于不至于!您一定能活到周邈讲完造纸术和科举制的时候! 蒙毅:大兄你???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11. 章台宫现场历史直播:秦亡的原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2. 章台宫现场历史直播:嬴政问寿数 嬴政当然不是因为周邈话痨、爱卖关子,觉得可能活不到他说出造纸术和科举制的时候了。 第一次觐见时,周邈曾大放厥词谈及秦亡原因,只是泛泛之谈。今天深刻剖析中,才道出了真正原因。 周邈也曾多次说过‘驾崩早’,嬴政当时都未曾开口。 直至此刻,才终于问出他的寿命几何。 “朕还有多长寿命?” 嬴政从来不信命不信天,他自信他可掌控乾坤,左右天下,能扭转命运。 但当真正深刻认识到,大秦沉疴难治,若不求变图存,将注定灭亡时。 嬴政也终于向后世之魂,询问起了生死寿数。 只为确认他是否还有时间,去求变图存,挽大秦于将倾。 周邈情商蒙昧,但本能直觉开始发挥作用。 他没有直接回答始皇陛下寿数,而是先开口劝言: “陛下,你听我说!方士不一定都是坏人,但方士炼制的丹药,多半重金属超标,等同毒药!” “陛下,咱不修仙不服丹,那都是骗人的! ——英明神武、雄才伟略的千古一帝之首的始皇帝陛下,一旦沾上修仙服丹,形象就会骤然蒙尘,给人以愚昧无知的印象的!” 周邈简直痛心疾首,“陛下,做皇帝的,可以被污蔑暴君,但不能沾上愚昧昏庸的边儿,逼格会瞬间下降!” 就像做明星偶像的,可以少言寡语脾气不好——还可以营销成高冷、真性情,但绝对不能随地吐痰、路边小便,这种猥琐行径一旦曝光,逼格瞬间跌底! 为偶像的形象,周邈真是操碎了心。 嬴政:“……丹药乃毒药,朕以后定不会服用。” 蒙毅看向大兄:痛心疾首的原因,是不是偏了? 蒙恬无语:为兄难道就懂周邈的想法了? 得到保证,周邈又鼓励始皇陛下:“陛下如果健康饮食、锻炼身体、坚持养生,肯定能延年益寿!” 不放心再次叮嘱:“但丹药真不能服用,毕竟始皇陛下是东巡途中急病而亡,说不定就是中毒了。 如果是慢性病,前期会出现征兆,也就不会东巡了。” “察觉身体不妥,定会先立太子,也就没有之后皇权传承不当的问题出现了。” “虽然秦亡的根本原因,或许不在于秦二世胡……但直接责任在他!就像我之前所说,若是扶苏公子登基,秦未必会亡。” 周邈含糊跳过了胡亥的名字,之前人少就算了,现在好几个大臣在呢。 李斯听着,心下暗忖:秦二世胡*?如周邈所说二世不是公子扶苏,另有其人,那会是胡*? 胡亥!秦二世是胡亥! 赵高就是胡亥判案断狱的老师!而前日赵高就被夷三族了。 而周邈、陛下和蒙恬对他的态度似乎有异,难道,他也有参与一份?! 可能他是因为功大于过,又能做事,才没落到赵高的地步…… 周邈表情管理的本领几近于无,李斯能猜出,殿中其余人也都先后猜到了。 蒙恬无奈心道:遮掩的心意到了,效果就不强求了。 殿中心思涌动时,周邈不曾停下叨叨:“汉朝尝试过郡国并行制,对各地的控制也就那样吧!但胜在连出几代明君,幸运挺过去了,最终得以延续四百年。” 三日前周邈就说过类似一番话。 说了一遍又一遍,可见他对大秦二世而亡有多痛心了吧! 王绾等人也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大秦继承人的重要性。 而扶苏公子仁善忠厚,但光受儒家思想熏陶似乎狭隘了,法家、兵家、墨家各家学派都应有所了解。 …… 周邈啰啰嗦嗦,嬴政也不曾打断,静静地等他叨叨完了。 才再次问道:“朕寿数几何?” 周邈终于没再卖关子:“历史上的始皇陛下,活到了四十九岁。” 嬴政算了算:“那朕至少还有十年寿命。” 刚才的推测令李斯心生危机,于是见缝插针地挣表现: “如周邈所言,健康饮食、锻炼身体、坚持养生,陛下定能长寿无极!” 嬴政自觉‘德兼三皇、功过五帝’的得意,已经被周邈打碎。 他也摒弃了虚无的幻想,这会儿也不觉得他能长寿无极。 李斯没人搭理,兀自尴尬。 周邈毫无所觉,自顾自开解始皇陛下:“虽然四十九岁在当代已经算高寿,但始皇陛下能在日阅奏折一石,又服食丹药,这样案牍劳形、重金属中毒的情况下,都活到了四十九岁,说明陛下身体底子强健!” 握拳加油打气:“陛下您好好保养,肯定能长命百岁!至少争取超越活了八十九岁的乾隆,成为史上最长寿的皇帝!” 蒙恬附和道:“周邈所言有理,陛下当注重养生。” 王贲也终于从震撼我全家的状态稍稍回神,立即跟着劝道: “对对对!健康饮食、锻炼身体、坚持养生,争取长命百岁!” 王绾、隗状和冯劫三员老臣,也纷纷请陛下好好保养。 嬴政听人劝,也知错就改。就像三年前他能亲至频阳复召王翦伐楚,今日他当然也能承诺: “周邈所说乃良言,诸卿劝谏亦是厚意,朕定然谨记遵行。以图长命百岁,挽扶大秦渡过困境。” 众臣:“陛下英明!” 周邈则习惯性山呼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斯:??? 果然是遇上对手了! …… 接着,李斯突然问:“周君来历神异非凡,可有延寿神通?” 周邈满头问号:延寿神通? “我这专业也不对口啊!我的神通是基建系统,修桥铺路建房子的。可不是神医系统。” “至于我来路神奇,那也不顶用啊!” “更别说我只是一个穿越时空而来的后世灵魂了,躯体就是土生土长的秦朝黔首。” “我确实听说蒙昧的封建社会时期,有试图通过吃肉喝血达到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等一类愚昧的行为。难道你也信? 要不,你啃我一口试试呢?” 李斯忙道:“不敢不敢。” 不是神仙临世,而是后世鬼魂?神鬼莫测,是神是鬼,并无不同。 以这周邈的直白心性,对陛下的极致尊崇,李斯相信他说的话。 且陛下和蒙恬,必定再三确认过了。 “臣太想为陛下长寿,尽一份心力了,这才有此一问。并无他意,周君莫恼。” 李·绿茶·慷他人之慨·斯:为在陛下面前挣表现,不寒碜。 周·直肠子·傻白甜·邈被哽到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就是感觉不对。 蒙恬:……真是傻得令人心生怜惜。 要不护着些,被拆骨吃肉了都不知道! 周邈这会儿信心满满——始皇陛下英明神武,不是那等愚蠢昏庸的昏君! 嬴政果然冷声:“李斯,笞三鞭,望谨言慎行。” 此举在警告李斯,以及其他有不轨之心者。 也在表明态度,以安周邈之心。 周邈骄傲挺胸扬下巴——看吧!始皇陛下英明神武,才不会做出烧死妖孽、吃肉喝血,以求长生的愚昧之举! 蒙恬给神情骄傲的周邈使眼色:求情!给李斯求情! 但在周邈眼中—— 蒙恬:*:;×&$ 周邈:??? 但在某一刻,又突然福至心灵! “陛下,李…廷尉他应该并无歹意,我也就是随口一怼,没放在心上。就别打他了吧?” 被抽鞭子很丢面子,还很疼。 “……”嬴政沉默一息,终究开口赦免道:“既周邈替你求情,免鞭笞,罚金三百。” 李斯明白嬴政意图,但堂堂上卿被罚笞三鞭,皮肉之伤无关痛痒,却大伤颜面。 现在罚金三百,降肉刑为财刑,颜面也得以保全。 “谢陛下开恩!” 又给周邈行礼道谢:“谢周君宽宏大量。” “李廷尉客气了。” 周邈对李斯属于是爱恨交加,还是别扭道:“李廷尉称呼我周邈就行,蒙内史他们都这样唤我的。” “谢周邈大度。”李斯从善如流改口,再次道谢。 至此,周邈和李斯面上算是讲和了。 周邈思绪跳跃,经常跑题,蒙恬知他德性。 见前事结束,就开口提醒:“周邈,造纸术……” “啊对造纸术!”周邈猛然惊醒,“我们说回造纸术!” “来说说造纸术的流程……” 周邈提笔蘸墨,边说边在纸上写画起来。 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王贲再次抢得先机,挨着周邈最近看他写画。 只是看了会儿,就不感兴趣了,从包围圈中退出来。 然后,就和端坐上首的嬴政对上了目光。 余光看到随侍身侧的蒙毅,正伸长脖子看向这边。 “……” 王贲灵光乍现!“陛下,要不也围过来看看?” 嬴政:“……” “……其实,也没甚好看的。”王贲尴尬地收拾自作的局面。 他懂!陛下要维持他的皇帝威仪,扎堆儿看稀奇不合身份。 …… 周邈从小练习毛笔字书法,就是选练的秦小篆和隶书——大概从爷爷替他选定书法字体,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之后成为秦始皇唯粉、穿越大秦、把自己上交…… 这会儿写起来速度不慢。 嬴政没等太久,就看到了周邈所写造纸之术。 图文并茂,‘分离、打浆、抄造、干燥’,每个流程后都画图示意,并标注文字详解。 又另附小窍门,如:纸浆中加胶,干燥时砑光,可令纸不晕墨、更平滑。 还根据工艺不同,列举了纸的几个种类,如不涂蜡为生纸、涂蜡为熟纸,又有砑花纸、涂布粗纸、油纸等。 每种纸的使用场景,也都有建议。 再根据原料不同,列举了麻纸、皮纸、竹纸,并补充造纸时的工艺差异。 同之前的鞍镫马蹄铁图纸一样,造纸术被写的易读、易懂、易习得。 附赠的印刷术也不例外。 周邈其人,心性稚嫩,不通人情世故。 但才华横溢、学识渊博,办正事时严谨认真。 “……陛下!我顺便把科举制也写出来了!” 嬴政示意蒙毅:“快拿上来。” 相比造纸术的四张纸,科举制只写了一张纸。 科举流程:县试、郡试、会试、殿试。 各级考试的举行,包括考场布置、学子搜身、封闭作答、考官监考、糊名判卷、张贴榜单…… 事无巨细,简洁明了地全写了下来。 关于考试的内容,周邈也给出了建议,大概意思是—— 为统一思想,选择焚书?大可不必!一套科举教材足矣! 把律法、算术以及经史子集等,提炼合适的内容,分门别类编写进科举教材里,并且朝廷直接把控印刷,卖给或无偿分发下去。 利益驱使,想跻身显赫,就参加科举。 参加科举,就去学习科举教材。 啪!两厢情愿,这不就乖乖地学习主流思想了?思想不就统一了? …… “啪!” 嬴政碰掉了案上一卷竹简,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又开始和周邈搭话的众人,闻声看过来。 王绾早有预料,那科举制,可是他们看着在笔下诞生的。 “陛下,臣愿与左丞相一道,施行科举制于大秦。” 王绾和隗状,作为始皇陛下的丞相之二,并不如吕不韦和李斯那么出名。 但他们却是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等政策的推动者和实施者。 嬴政也全无犹豫:“朕便将科举制托付于二位丞相。” “即刻行动,朕要在后年岁末九月,于咸阳举行殿试。 十月新年岁首日,就是第一届科举学子金榜题名时!” 新年岁首,刚好可以让得中的科举学子留在咸阳或外派为官。 王绾和隗状领命:“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行动力真强! 周邈见贤思齐,自省之下,终于想起: “陛下!系统新手任务链的第一环任务,昨天已经完成了!” “跑图完毕,咸阳城已经点亮!”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12. 章台宫现场历史直播:嬴政问寿数 免费阅读.[.aishu55.cc] 13. 一环又一环任务 傻瓜式系统界面上,显示内容已经变化—— [任务链-征召三千役夫 任务描述:征召三千役夫,并提交名单。 任务道具:无。] 在任务框的右下方,同样显示着‘提交名单’的唯一选项。 周邈:真就把霸道贯彻到底咯。 “陛下,‘点亮咸阳城’任务已经完成,新一环任务是‘征召三千役夫。’” 周邈暗赞他真有先见之明! “幸好陛下答应提前征召三千役夫预备上,现在就能节省时间了。” 隗状恍然大悟。 三日前晚上,陛下连夜传旨,令他从修建骊山皇陵的刑徒中,抽调三千之数,并将姓名登记造册,以待征用。 原来是用在此处! 得知新一环任务的内容,嬴政吩咐殿中角落的一个哑巴宦者,去把昨日一早隗状运来的竹简推出来。 “左丞相早已送来三千骊山刑徒的名卷,立即就可提交名单。” “陛下效率真高!”吹完始皇陛下彩虹屁,周邈又对隗状竖一个大拇指,“隗丞相执行力也棒棒哒!” 隗状谦虚道:“陛下旨意,臣岂敢懈怠,职责本分而已。” 宦者很快推来一车堆得冒尖的简牍。 周邈上前,拿起一卷木牍展开来看,每一片木片上都刻写着名字:乐、阳、大树、水、土…… 这些人大多不是贵族出身,普通黔首没有姓氏,只有简单随意的名。 又拿起一卷竹简来看,也别无二致。 抽检过了,周邈点击‘提交名单’。 接着,一束蓝光凭空出现,无声缓慢地开始扫描一车简牍…… “哗!” 嬴政和蒙恬已经见识过神异场景,只是惊奇此次神光乃天蓝色,也不再似心脏收缩跳动,而是缓慢移动检视。 王绾、隗状、冯劫、王贲、蒙毅和李斯,六人却是生平第一次得见! 凭空出现的天蓝神光,竟如有神识一般,可前行移动! 周邈的神异不凡,马鞍、马镫和马蹄铁,造纸术、印刷术和科举制,已经给出最佳证明。 还有他铁口直断 ,预言未来,通晓历史。 且陛下和蒙恬以及死去的赵高,必定都已经再三确定过。 现在又眼见为凭,周邈的神异不凡已经证据确凿! 几息之后,扫描完毕,蓝光消失。 系统界面的任务也发生变化—— [任务链-搬迁及补偿 任务描述:根据以‘咸阳城市改善建设规划图’生成的‘咸阳搬迁方案及名录’,完成搬迁及补偿。 任务道具:咸阳城市改善建设规划图×1,咸阳搬迁方案及名录×1,搬迁补偿×708] …… “陛下,提交名单成功,上一环任务完成了!” 周邈给始皇陛下转述任务的变化: “新的一环任务是‘搬迁及补偿’。” 接着解释为何搬迁:“为了实现咸阳城市改建规划,难免占地一些民居,于是就需要搬迁腾地。” 说话间,周邈点击用蓝色字体凸显的任务道具。 清脆的‘叮’一声,一团食鼎大小的暖白神光凭空绽放。 一息之后,一指厚的一本‘改建规划图’从光团中掉出。 随后,神光收敛消散。 “哗!” 第一次见这凭空取物的神通,王绾等人惊奇不已! 又‘叮’的一声,食鼎大小的暖白神光再次出现。 “哗!”短时间内二次得见,众人仍旧难免惊奇不已! 一息之后,又是一指厚的一本‘搬迁方案及名录’掉落,然后神光收敛消散。 周邈弯腰捡起两本册子,蒙毅已经到了面前,于是顺手递出: “蒙府令,请帮忙转呈给陛下。” “职责所在,乐意之至。” 当两本册子落在嬴政的案上,他正欲翻开细看时,章台宫中再次响起‘叮’的一声。 嬴政下意识抬眼看去。 这一眼,却没在周邈身前,看到熟悉的白色光效。 然而下一刹,不及看清的什么东西,‘砰砰砰’坠向地面! 眨眼之间,殿中就堆出一个高高的小山堆。 而周邈的人已被淹没,看不见人影了! “周邈!” 嬴政陡地站起,猛力带翻长案,竹简木牍‘哗啦啦’摔一地。 周邈可是改变大秦的神异助力,关乎国运之人! 绝不允许发生不测! 站在周邈几步之外的蒙恬和王贲,也被殃及。 但只来得及一手抱头,一手去打飞暴瀑一般兜头砸下的落物。 等再无落物,二人第一反应就是去保护周邈,结果…… 除了一堆高高的布堆,哪还有周邈的人影? 对,布堆,或说布山。 只需一眼,就知这些布符合《金布律》:‘布袤八尺,幅广二尺五寸’。 是可以和秦半两一样,‘钱十一当一布’,作钱用的好布! 王贲:所以周邈这是……被钱砸死了? …… “陛下!陛下!” 布堆里传出周邈的呼喊声。 中气十足,没有半分重伤濒死的虚弱。 “将人救出来。”嬴政走到跟前,看清这座小山是布匹堆成时,就已重回冷静。 伸手捡起一匹裹成捆的雪白布匹,果然,触手细腻柔滑。 再一细看,经纬紧密,是上好的布匹。 成捆的布匹松软没尖角,内又无硬物,就算兜头砸在周邈头上,也砸不破他一层油皮。 距离最近的王贲和蒙恬最快上手,快而轻地把布匹往旁边拿放—— 这雪一样洁白的上好布匹,实在舍不得粗鲁地对待。 李斯和蒙毅疾步上前,王绾、隗状和冯劫随后响应,也都加入‘移走布山-营救周邈’的行动中来。 当然,也都是轻拿轻放布匹,半点不舍得粗鲁了。 周邈:??? 布重要他重要? 事实上,周邈并不知晓君臣们对他的无语,以及‘重布匹、轻神人’的‘不敬’行为。 他还在布堆里面继续呼喊:“陛下陛下!我出不来了!” 嬴政:“……” “陛下陛下!” 嬴政:“……正加急挖开布堆救你出来。” “哦哦!” 一息之后…… “陛下陛下!” “我没被埋到下面,只是被布山包围了,还能好好呼吸。” “陛下陛下!我没有窒息!” 嬴政:“……” 听出来了。 一时间,章台宫中,除了大秦上卿们移布山的动静。 就只剩布山里面,周邈像聒噪的鸭子嘎嘎嘎个不停。 终于,蒙恬和王贲的猛将组合,最先将布山挖穿。 这才发现,布山内部是一个盆地,周邈正在里面往反方向开挖通道。 蒙恬出声:“周邈,可以出来了。” 周邈回头,才发现已经挖出了一条通道来,赶紧小跑出来。 然后就和嬴政撞了个正面。 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面对始皇陛下,周邈不由地抬头……再抬头! 才看到始皇陛下那如悬壁探出的鼻尖。 迷人的老祖宗哦! 长得真是英俊霸气! 身高一米九八足足的! 唉?陛下你怎么转身就走了?? 蒙恬:有没有可能,陛下是没眼看你呢? …… 突生的小插曲,以周邈被营救出布山而告终。 “……现在是秦汉时期,就算八百年后的隋唐时期,布匹除了具有实用价值,也都还履行着货币功能。” “这些布匹,就是任务道具里的‘搬迁补偿×708’。” 周邈说回正事。 “‘规划图’和‘搬迁方案及名录’,还好理解,我就是好奇搬迁补偿是什么……” 周邈瞄瞄众人表情,乖乖解释: “所以,我就点击了它。” “然后,就被布山淹没了。” “我应该先移动箭头,查看道具介绍的!” 但周邈又嘴硬不服气了,“可是谁玩游戏时,会去看道具介绍啊,不都是直接点击领取嘛。” 王绾横眉立目,颇不赞同道:“前方未知,怎可草率?” “即便你以前……那所谓玩游戏,养成了习惯,但现在时移世易,处境大变,怎还能以旧习应对?” 被老丞相批评了,周邈本能地乖巧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王绾:“你错哪儿了?” 周邈:“错在…陋习不改?” 王绾:“还有呢?” 周邈:“还有……不够谨慎?” “还算有自知之明。”王绾勉强满意了,虽然冒失顽皮,但还算聪慧懂事。 御史大夫冯劫,监察百官的职业技能被动触发,开口就是质问: “你可曾想过,若今日不是松软的布匹,而是其他硬物重物,你可还能安然无恙站在此处?” 周邈想了想,“可是系统发放道具的时候,有避开我啊。应该也不会把我砸死的吧?” 冯劫一听周邈还敢顶嘴,立即喝问道:“确如所言!会避开你,但若不是布匹,而是五谷粮食呢?!” “若今日将布匹换做谷粟,不等挖出一条通道救你出来,那谷粟山就会坍塌将你掩埋!等再把你挖出来,多半就有进气没出气了!” 周邈好似重回被爷爷支配的说教现场——还是double爷爷的车轮战! 不敢再狡辩,一秒乖巧:“对不起,冯御史,我错了!” “我以后再不敢鲁莽大意了!” “真的!我保证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 道歉、反思、保证一键三连,熟练无比。 这周邈虽粗心,性格倒是乖巧,并不因自身神异不凡而骄矜。 冯劫便也抬手放过:“正当如此,以后万不可以玩乐心态,再大意行事。” 周邈:“一定一定!” 两位老人家教育的都很对,他以后一定改!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13. 一环又一环任务 免费阅读.[.aishu55.cc] 新一环任务 眼看批评教育这一茬算是过去,周邈暗暗轻呼一口气。 赶紧转移话题:“咸阳改建的整个任务链限期三个月,现在已经过去五天,时间紧迫啊!” “我们得赶紧行动起来,根据搬迁方案及名录,完成搬迁和补偿!毕竟搬迁可是一项艰难而缓慢的工作……” 然而周邈只是掩耳盗铃。 殿中众人都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只是不戳破他。 嬴政从搬迁方案中抬起头,“艰难缓慢?可朕看这项搬迁任务,并不难。” 又看向殿中那一堆布匹,根据搬迁补偿名录可知,总数一千四百匹。 每户补偿一匹到两匹布不等,足够搬迁者重新修建新屋,且还能剩下一半的布匹。 “一道圣旨下到相应各里,各个里典便能在今晚,让该搬迁的黔首都搬干净。 “何况,还有这些布匹补偿。” 此等雪白细腻的布匹,是贵族都少见的好布,多的是人愿意高价换购。 “啊对!现在是封建皇权社会。”周邈反应过来。“搬迁就是一句话的事。” 一道圣旨下去,谁敢不搬? 敢当钉子户? 夷你三族! “虽然很急,但是别太急。”周邈觉得还是不能操之过急了。 “还是要把搬迁工作做得细致周到才好,搬迁补偿必须足额发放到人,不然那些黔首无家可归,不就太可怜了吗?” 可别被中饱私囊贪墨了! “不然……不然万一任务不算完成呢?” 眼看周邈笨拙地放出来一个威胁,蒙毅不由开口笑道: “周邈不必多虑,区区几千匹布,远不及任务完成来得重要。” 王贲也安慰道:“放心,搬迁的圣旨会下,补偿也一定会给付到位。。” 冯劫更是主动请缨:“陛下,臣请负责搬迁任务。” 嬴政应允:“那此事就托付与你。” 冯劫领命并保证:“臣定严厉监督搬迁补偿的发放,令名录之上每一户都拿到应得的补偿,并在上面画押为凭。” “如此甚好。”嬴政肯定了冯劫的严谨。 周邈也道:“监察工作,冯御史你是专业的!” “拿监察百官的本领,监察搬迁工作及补偿发放,准没错儿!” 冯劫再立下保证:“臣定不负陛下托付,也不绝叫周邈任务难完成。” 这边快速把任务安排下去,另一边李斯早已经从惊奇中回神。 并且完全领悟了,周邈所负神通——万界基建系统,绝对至关重要的事实。 难怪之前说到徭役繁重时,提出或许他的系统能有解决之法。 如果因为改建咸阳而发生的搬迁损失,系统都负担赔偿的话,那么大秦还用付出什么呢? 三千役夫的役力? 可是搬迁有赔偿,三千役夫服役,会不会授衣给食? 建城却不耗费大秦物力,黔首和役夫也反而进财受益,那徭役繁重还会是问题吗! 不,反而会是机遇!是黔首和役力们,梦寐以求的机遇! 而李斯猜想得到证实的那一天,很快到来。 …… 只间隔了一天,第三天隅中时刻。 朝会结束,朝臣散去,王绾等几员大臣默契地留下。 随即周邈也到达章台宫。 依旧那几个老熟人,齐聚于章台宫。 刚见面,王贲就健谈地问候:“周邈,这两日过得可好?” “好好好!”周邈正新鲜着呢,那是连叫三声好! “住在始皇陛下的咸阳宫中,古风古色,古韵十足,心情都美美的!”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再好不过了!” 封建主义特权的厉害,周邈算见识到了。 插科打诨之余,周邈也没忘记正事。 唤出系统界面,显示的内容已经变换。 ‘搬迁及补偿’这环任务被完成,新一环任务出现—— [任务链-改建咸阳城市给排水系统 任务描述:根据‘咸阳城市给排水系统施工计划书及施工图’,完成咸阳城市给水、排水设施系统工程建设。 注:预计工期为二十天。 任务道具:咸阳城市给排水系统施工计划书及施工图×1; 工装×3000 工餐×3000×20; 住宿补贴×3000×20; 工业机器人×8 所需材料若干。] 周邈定睛一看,定睛细看,定睛盯着看…… 看着那一长串的任务道具,嚯然出声:“嚯!是我想的那样吗?!” “要是真的,也太慷慨了叭!” 李斯急于证实他之前的猜测是否正确,见此忙问:“如何?可是任务艰难?” 还是任务道具很丰盛!? “任务不算太难……”周邈顺便也给始皇陛下转述了任务内容。 转述完毕,点击任务道具。 殿中出现熟悉的场景,从光团中掉落一本二指厚的‘施工计划书和施工图’。 周邈捡起来,翻开前面的目录页,就见任务要求改建的给排水系统,果然很完备。 分了给水和排水两部分,给水方面包括:城市取水、输水和输配水工程的改建。 而排水方面,果然也包括了城市雨水排放、城市污水处理与排放工程的改建。 “嚯!这是按照现代化城市的标准来改建啊?” 周邈又稍微浏览了‘城市取水’部分的内容。 “原来是以钻井取水为主,并在地势较低地段辅以江河取水。” “我就说嘛,不然以咸阳原和北坂的台塬高地的地形,没有油电机器抽水,很难抽上来水。” “但钻井取水,也不是一件易事啊……”周邈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目光落到任务道具栏的‘工业机器人’上面。 吸取上次被布山包围险些掩埋的教训,先将手指覆盖上去,代替鼠标箭头作用。 果然,出现了对应介绍框—— [自动执行工作的机器装置,靠自身动力和控制能力来实现各种功能的一种机器*。 可设定为自动工作模式,也可由使用者语音控制指挥工作。 注:相应工业机器人,将会在本环任务完成后回收系统。] “噫~小气吧啦的,还要回收!”周邈嘘了系统。 又覆上‘所需材料若干’,出现的介绍框更大,写得密密麻麻: [天然植物胶、高密度陶瓷管(直径十米)、高密度陶瓷管(直径五米)……陶瓷管三通接头(直接十米),陶瓷管四通接头(直径五米)……] “噫!!!” 周邈一转头,被无声无息的蒙毅吓得一个原地弹跳! 蒙毅忙赔礼:“对不住,没想到吓着你了。” “没事,是我太入神了,没注意到你。” 周邈递出手上的书册:“你是来拿施工书和施工图的吧?给,帮忙呈递给陛下。” 蒙毅双手接过,转身去呈给嬴政。 嬴政拿到手上,依旧是符合秦人阅读的小篆(新统一的文字)和竖体排版。 先看过目录页,又粗略翻看了几张后续内容,便知晓了个大概。 放下书册并抬头,看向周邈。 不必开口,周邈难得也领悟到了:始皇陛下在等他的后续。 “陛下,依我看来,任务道具栏里的道具,除了你手里的施工书和施工图,恐怕都是大体积物品。” “不过‘工装×3000’,可能和之前的‘搬迁补偿’一样,在空旷地带领取应该没有危险。” 否则他怕此时此地,点击领取任务道具,可能都不用等到二世,大秦立时就亡了! 嬴政闻言,难得称赞一句:“能吸取教训,甚好。” “随朕到外面去。” 嬴政带头,一行人走出正殿,又一阶阶走下高高台基。 站到了章台宫前巨大的广场上。 周邈单独出队,小跑步往前,跑了约有二十来丈远后才停下。 目测一下,距离应该够了。 “这次总不会殃及池鱼了。”最重要是别砸到了始皇陛下。 万事俱备,周邈点击任务道具中的‘工装×3000’…… 这一次,嬴政和王绾一干君臣,才算是看得清清楚楚了。 清清楚楚地看到,周邈再次被淹没。 下一刹,小山内部果然传出呼喊声: “陛下陛下!我又被包围了!” …… 时光稍稍回拨。 大约是将要掉落的数量太大,这一次的神光不止食鼎大小,要大上了许多。 大到犹如一轮明月,陡然升于白昼,悬在周邈前方头顶。 白且暖的神光,‘叮’地一声,光华绽放! 光华张驰跳动之间,一时看不清、数不尽的落物,如暴瀑淋坠人间! “哗啦啦!” 周邈就被淹没了。 章台宫前的广场上,一片寂静。 一片死寂。 一片……“陛下陛下!我没被掩埋,我还能好好呼吸!” 王贲悠悠道:“……下次给周邈建一个高台罢。” 蒙恬表示赞同:“好建议,总这么被包围,也不是个事儿。” 老丞相王绾到底沉稳持重,可靠多了:“陛下,先把周邈救出来吧。” 嬴政动作示意,立即有一队戍卫章台宫的卫士跑步近前。 尽管这些卫士们,刚才也都看到了广场上的异象: 白昼升明月,青天降神物! 但他们都撑住了姿态,没有当场跪下口呼天神。 嬴政召唤时,也反应迅捷上前:“参见陛下!” 这一队卫士领头的小将,眉目面容之间,竟然和王贲有五六分相似。 “王离,带队去把那…一堆衣山,挖出一条道来,将里面的人救出来。” “臣领命!”此人正是王翦之孙、王贲之子,王离是也。 王离指挥手下卫士,跑步到那一座衣山,快速安排:“两人成排,前后间隔一臂之距,竖排成列,往后递运。” 一句话分好工、排好队,接着立即开挖。 最前方两人各捡起一套工装,递给身后两人,身后人又依次往后递运。 李斯性格机巧,趋步上前拿回一套工装,呈给嬴政:“陛下,请看。” 三千套工装,每套都叠得方方正正,用麻绳系住。 解开麻绳,就可见一套工装里包含:短褐、裈裤、亵衣、亵裤、头巾、鞋子和袜子。 都是大秦黔首和役力穿的制式,颜色也是城旦舂?和刑徒所穿赤衣。 其中短褐、裈裤的布料紧密厚实,硬挺阔长,一看一摸,就知会极耐穿。 亵衣、亵裤的雪白布料柔软细腻,一看一摸,便知道穿上身会很舒服。 赤色红得鲜亮纯正,全无暗沉斑驳。 是贵族私家染坊才能染出来的鲜亮颜色。 短褐裈裤的制式,厚实耐穿的布料,赤红的颜色。 无不在说明,这套工装确实是专为役力定制。 此时的君臣尊卑,远没到后来那样森严。嬴政在查看时,王绾等人也都围到跟前,跟着一起看。 还伸手摸了摸布料。 “这一套工装,足以让一名役夫穿上三五年。”王绾神色惊喜激动。 冯劫反驳:“何止三五年!短褐、裈裤穿三五年,亵衣亵裤再穿二三年,缝缝补补再穿三五年。十年之间,都不用为无衣蔽体发愁了。” 李斯心思就更灵活:“不止,不止可以穿,还可市易!” “外穿的短褐裈裤,是役力刑徒的制式,不好成套交易,却能拆成布片了倒卖” “至于雪白柔软的亵衣亵裤,直接便能拿去换钱换粮,或换更多的粗布。” “哪里是发的衣裳,发的是钱啊!”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新一环任务 免费阅读.[.aishu55.cc] 八只钢铁巨兽 王离带队卫士,从‘衣山’外开挖。 上次一千四百匹布堆成‘布山’,这次‘衣山’三千套,数量更大,山也更高更厚。 但王离带队的卫士效率更高,没多久,也把‘衣山’挖穿了。 而鉴于上次方向挖反,做了白工,这次周邈就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待救援 看清救援者不是熟人,礼貌地道谢:“多谢诸位了。” 此时从卫士们让出的一条道那头,走来一小将,神采飞扬明媚笑道:“臣乃奉陛下旨令,周君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周邈习惯地问道:“小将军贵姓?” “某姓王,名离,字明。”王离穿甲戴盔,便只直立揖礼道。 周邈赶紧生疏地还礼:“那我不该叫你小将军,当称你武城候。” 嬴政当先走近时,就听见周邈说出了那句:“还有,你就是那个王离啊!” 王离也下意识问道:“哪个王离?” 周邈科普:“就是那个王翦的孙子、王贲的儿子,武城候王离。” “以后会随蒙恬大将军抗击匈奴,秦末会随章邯一起统率秦军,抗击各路起义军。” “差点就随章邯一起,击败西楚霸王,挽大秦于危亡的那个秦朝名将王离啊!” 被预言未来的王离,一时不知所措,看向跟来的阿父王贲:阿父??? 王离戍卫天子安危,王贲又是知情人,这才知道有个‘周君’,颇受殊遇。 但他不知道是这种情形啊! 王贲没空为自家儿子解惑,嬴政也知道了王离也是历史名人。 只是周邈言语之间,似乎章邯声名更显赫? “章邯?”有些耳熟。 周邈也不知道现在章邯在哪儿,只知道—— “秦二世时,章邯时任九卿之一的少府,受命率骊山刑徒七十万,迎击西楚霸王项羽。” 出则同乘一车、入则侍从在侧的蒙毅,在这一提醒下,想起来是有这样一个人。 “如果是章邯,现在应当是少府属官若卢令。” 周邈被生僻的官名搞蒙,“少府属官若卢令?” 见周邈疑惑,蒙毅就简单解释道:“少府掌管皇家私财并服侍生活,具体包括征课山海池泽之税、收藏地方进贡,供给和服侍宫廷衣食起居、游猎玩好等*。” 周邈大约懂了:“大约是清朝的内务府。” 蒙毅没追问清朝是哪朝,不然又要跑题,没完没了了。 继续说道:“少府在咸阳和各郡皆有置官,咸阳少府有丞数人,铜丞、狱丞、衣丞、果丞等,有属官如太官令、汤官令、太医令、导官令、若卢令等,各有司职。” “而若卢令,主管收藏兵器、关押犯罪朝臣及妻女。” 周邈还是云里雾里,但大概明白了:“总之!大秦帝国最后的名将章邯,现在是若卢令,负责收藏兵器、关押朝臣罪犯!” “虽然是文官,但和他后来带兵打仗,勉强也对口?” 继张良、项羽,嬴政又记住一个章邯。 但眼下之事更要紧:“王离,带队卫士,将这三千套工装搬运至左偏殿堆放。” 王离:“臣领命!” 离开前,向他阿父使眼色:阿父阿父阿父! 王贲:快去快去,之后同你细说。 …… 嬴政正欲回章台宫,周邈又提议道:“陛下,要不我们把‘工业机器人×8’也领取了?” “领取后熟悉熟悉,免得动工时再拿出来,会因生疏耽搁时间。” 嬴政疑问:“没有危险?” 周邈觉得问题不大:“应该是的,系统之前没把布匹和工装砸我脸上,应该是有宿主保护机制。” “工业机器人也不同于粮食,没有坍塌被掩埋的风险。” “只要你们离远点,别把你们砸到就行。” 后来者的王绾和李斯等几人,这两天也都已知悉全情。 此时李斯忽然想到:如果周邈身陷险境,又刚好有任务道具未领取,那只需点击领取,便能出其不意对近身的敌人迎头一击! 而假使意图行刺…… 李斯隐晦看向嬴政,后者并无异色。 随即又否定:不会,以周邈对陛下的极度推崇,不会生出刺杀恨意。 而且,周邈的系统任务还要仰赖陛下协助,否则一旦任务完不成,他本人将被抹杀。 “可。”嬴政带头后退,给周邈腾地。 周邈也更往前跑出一段距离。 八个辅助工程建设的工业机器人,不是八个扫地机器人,肯定要大很多。 站定之后,周邈深呼吸,双击任务道具栏的‘工业机器人×8’。 于是,完全不逊色先前的光效场面下,‘叮’一声,八台庞然大物凭空出现! 八台工业机器人因用途差别,形状也各异,高者长达三丈,胖者宽至两丈。 粗粗一看,周邈大概就能分辨出类似于挖掘机,钻井机和起吊机用途的机器人。 周邈轻呼一口气,放心了。 …… 白昼升明月,青天降神物! ——异象再现! 而周邈也毫不意外地,被八只钢甲巨兽从四面八方包围了。 正当蒙恬思索要如何救出周邈时,一个钢甲巨兽竟无腿自走,往前又往左,让出了一条道来。 而周邈从通道里出来,兴高采烈小跑步近前:“陛下陛下!” “现在有这些全自动机械,咸阳给排水改建工程,能省力很多!” 嬴政目光探究地看着那八只钢铁巨兽,面带好奇却并无惧色。 相比身长五丈、足六尺,重各千石的十二金人,这些最高三丈、最宽两丈的钢铁巨兽,也不过尔尔。 “这些…机械,为何能无腿自走?”嬴政问道。 周邈思考着措辞,解释道:“传闻墨家机关术冠绝天下,甚至能制作出在天上飞的木鸢,当然这可能是演义杜撰。不过,也可以把这些机械、机器人,看做是机关术的造物。” “只是它们是钢铁金属造物,能做工劳作。” “其实我们后世也有类似的工业机器人,用以取代挖掘、钻探、起吊、搬运等重体力劳作,以及组装、焊接等重复劳动。只是功能还没有这么强大,也不能真正做到全自动。” “至于为什么能走?就像马车有马拉,就像肩舆有人抬,这些机器人内部也有能源给予驱动力,让它能走能工作。” 知道周邈那个时代也有类似机器人,众人虽仍不能等闲视之,也安心许多。 ——至少不是钢铁怪物。 周邈看王离他们还在来回搬运工装,灵机一动:“不如我给你们演示演示!” “可。” 嬴政一个可字刚落,周邈人已经跑出去。 “切换语音控制模式!”周邈对着一台搬运机器人下达指令。 “已切换语音控制模式。”与寻常男声几乎无异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 周邈继续下达指令:“前行三丈至工装堆积点,将工装搬运至章台宫左偏殿。” 搬运机器人类似现代的仓库搬运叉车,无腿低底盘,但不需要人员驾驶,还多了四条抓取的机械臂。 “已到达指定地点。”搬运机器人快而无声地滑行到‘衣山’前,中途躲避绕开了一个呆若木鸡的卫士。 “开始搬运工装至章台宫左偏殿。” 然后君臣众人就惊奇地看着钢铁机器人,伸缩机械手臂抓取工装,收回后整齐堆放到肚子平台上。 堆满了,就原地转向,往左偏殿快速滑去。 到了台阶下,它甚至抬高机身,长出四条腿来,稳而快地开始爬台阶! 几息时间,就爬完台阶,又降低机身,滑进左偏殿里…… 并很快空着肚子出来,回来后又开始第二趟搬运。 追在机器人后面的一名卫士,惊骇出了颤音:“启禀陛下!那…机器人把工装卸到了偏殿中!很精准地,卸在先前堆放的地方!” 周邈听后还算满意,“那看来智能程度不错。” 说起智能程度,就不由吐槽:“机器人都能见机行事,系统却在每次领取任务道具时,都包围我!” “等等……”周邈突然想到,“其实系统还知道检测宿主,避开宿主,也算智能了。所以……” “其实我这个系统,本质上也只是一个‘基建机器人’吗?” “和那些小说里与人没两样的智慧系统,根本不是一个物种?” 周邈自言自语的功夫,搬运机器人已经跑完两趟,把工装都搬运完毕。 “任务执行完毕。”机器人滑行回原位待机。 周邈回过神,开始介绍:“这个是搬运机器人,还有负责挖掘的、钻井的、起吊的等。到时候可以语音控制,也可以自动匹配施工计划书及施工图,全自动施工。” “那这些机器人还真是好用,省事省时省力。”李斯先称赞过了,才问出: “这语音控制,可有指定某人才可控制?” 又补充道:“若是人人都可控制……” 虽懂避让行人,但若控制者下令冲撞碾压…… “当然不可能了。”周邈浑然不觉李斯的未尽之言,“只有主副两个控制位,主位默认是我,副位到时候交给工头。” “现场监督施工的工头,在匹配施工计划书和施工图后,全自动施工时,遇特殊或紧急情况,例如下雨停工、役夫休息,就可以语音控制机器人暂停或启动。” 嬴政追问:“副位控制只能使其暂停、启动?” 周邈不明所以,但实话实说:“对,更高级的指令需要主位控制下达。暂停、启动动作之外,机器人就是全自动施工作业。” 听到周邈的回答,君臣们才放心了。 若是不可控,或被不轨之人控制,那这些钢铁巨兽可用于施工作业,也就可用于冲撞碾压人命。 “如此甚好。”王绾欣然道。 周邈却不太知足:“这些机器人是好东西,就是在本环任务完成后,就会回收系统。” “好东西就是想要长久拥有啊!” 确实可惜,但是:“贪心不足不可取。” 嬴政现在愈发明白循序渐进的重要。 这些机器人只是外力,大秦即便吞下,也无法消化。 “事情到了眼下情形,之后当如何应对?周邈,以及诸卿,随朕回去商议。” 周邈一时没反应过来,满头茫然:什么情形?应对什么? 但始皇陛下已经带头往章台宫走,他也赶紧颠颠儿地跟上。 回到殿中,重新坐定。 王贲率先开口:“首先给周邈搭建一个高台,以防下次真把他埋了。” 蒙恬赞同地附言:“通武侯言之有理。” 周邈犹豫:“这个高台倒是实用,只是会不会太劳民伤财?” 纣王给妲己建摘星台,可是遗臭万年了的! “周邈无需担忧。”李斯不知道周邈内心戏,只是解释:“总不能为了减轻徭役,便不做任何事了,因噎废食不可取。” 周邈反应过来:对哦。而且还有八个机器人可以使唤嘛。 李斯立即又提出:“眼下的情形,当务之急,在于周邈的存在要如何公之于众?” 周邈:公之于众?而且还直接就跳到了怎样公之于众? 这都是为什么啊? 但眼下是聪明人的场子,无需解释,便都默认了要公之于众,只在于该如何公布。 还是蒙毅见周邈一脸疑惑,才顺便解释:“刚才宫中多位卫士已目睹异象,且一旦来日动工,那八台机器人及许多材料,终将面世。” “世所未见的事物,总得有一个合适的说法和出处。” 周邈一点就透,明白过来了。 接着素来谨小慎微的王绾,竟突然开口: “周邈的来历神异玄乎,他又知晓未来、身怀神通,可信手凭空取物。岂不正是仙神之举?” “所以,何不将周邈以仙人之身,昭告天下?” “到那时,大秦得仙人襄助,何愁不天下晏然、四海升平、国富民强!” “如此,天下黔首之心尽归,六国遗贼之心夭折。” 周邈:大秦君臣合谋诈骗现场???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八只钢铁巨兽 免费阅读.[.aishu55.cc] 唯粉这种生物 值此天下初统、黔首心浮之际,有什么比仙人襄助,天命所归,更能收拢和稳定民心? 李斯秉性进取,也附和王绾道:“右丞相之言可行。” 又进一步提出施行步骤:“可在咸阳城内筑高台,于万千黔首见证之下,陛下登高台祭天,昭告周邈的仙人来历。” “而后周邈骑乘‘机器人’出场,不知内情者,只道仙人神通,可驱使钢铁巨兽,神异非常!” “接着登临高台,领取任务道具,在围观黔首众目睽睽之下—— 白昼升明月,青天降神物!” “亲眼所见异象,亲手触及神物,试问谁会怀疑周邈的仙人之身?” 李斯口才极好,轻易煽动人心。 仿佛已经看见了仙人临世,黔首膜拜的场景! 王贲就已经是心潮澎湃:“廷尉所说,行得通!” 蒙恬要沉稳一些,但不多:“廷尉之言,听着可行。” 就连谨慎内敛的老臣隗状和冯劫,也先后表达赞同之意。 嬴政思量之际,周邈却觉得不太可:“那个,我觉得,我是说哈,是不是不太好?” 周邈天真稚嫩的心性,李斯已经看得透透的了。 “周邈,你不必有负担。” “欺一人者,持身不正。欺百人者,道德败坏。欺亿万人者,则成神明!” 周邈:另一种意义上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况且,于我等秦人而言,周邈你和你的系统的本事,也确实与仙人和仙人神通无异了。” 但周邈还是觉得不太可:“可是,那个,我还是觉得不太好……” 老丞相王绾对年轻人的一些执拗,也见惯不怪,并加入劝说中来: “为何?你通晓未来,身怀神器,可以预见你将为大秦改天换日。 此举在于拯救大秦于危亡,你为何拒绝?” 然而…… “可不敢说改天换日!”周邈连连摆手,差点摇出花手! 周邈那被权谋小说和影视作品熏陶过的奇怪神经,被一键触动! “始皇陛下才是头顶唯一的那一片天、那一轮太阳!可不敢说改天换日!” 周邈:“陛下陛下,我绝无改天换日的异心!” 宣誓忠心,铿锵有力! 章台宫中,陡然一瞬寂静。 君臣众:“……” #聪明敏感,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周邈似乎总能做到无视气氛,将严肃正经一把扭转,然后让人无言以对。 王绾:“……周邈,老朽之意只在字面意思。” 周邈:王丞相你边儿去,我在乎的是始皇陛下的意思! 顶着周邈忠诚炙热的目光,嬴政:“……朕相信你的忠心。” “但诸卿所说,确实可行。” 周邈喜笑颜开,又一秒皱眉抿嘴,“总感觉有点别扭……” 蒙恬实在疑惑不解:“究竟哪里别扭了?” “emm,就是,那种,对!”周邈陡然醍醐灌顶! “陛下尚且是凡胎,区区我怎胆敢称仙人!?” “我怎敢凌驾始皇陛下之上啊!” “是那种半夜在梦中都会鲤鱼打挺坐起来,痛骂自己:我真该死啊!” “——大概类似于这种别扭心理。” 周·秦始皇唯粉·邈这样说道。 静…… 章台宫一片安静。 “……周邈赤子之心,敬奉陛下至忠至诚。” 王绾初时神色空茫,过后感叹道。 其余人大差不差的,也纷纷认同:“那确实。” 周邈的言行,让李斯都再次迷惑了:在讨好陛下方面,是真遇着新对手了? 李斯这是不知道: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为胸中奇妙的感觉,嬴政眼底一时柔和:“然而你带来的世所未见的事物,确实需要一个合理说法。” “周邈,你既不赞成仙人之说,可有其他说法?” 周邈灵光一闪,“仙使!不用仙人,用仙使——仙人使者的身份。” “仙使是仙人在凡间选定,代行权柄的使者,得授神通本领,但仍是肉体凡胎。” “这样一来,始皇陛下是皇帝至尊,人间主宰!我是人间仙使,虽然特殊,但肉身仍受陛下统辖。” “啪!两全其美!” #唯粉这种生物# 半晌,王绾慨叹道:“确实两全其美。” 李斯也赞道:“相比仙人本体,确实是仙人使者身份,来得更合宜。” 仙人本体,总似觉得比皇帝高贵。 但仙人使者,虽然特殊,但躯壳仍是凡胎。 “对吧对吧!” 提议被认可,周邈情绪昂扬,隐形尾巴也摇起来了! “那我是哪路仙人的使者呢?” “先秦时期信奉的神话人物,我不太了解啊,哪路仙人的权柄是管基建?” “还有还有!我要怎么做才像仙使呢?” 章台宫君臣众:殿里是进了一只鸭子吗? 嘎嘎嘎…… …… 晨曦初现,雄鸡啼鸣。 天地苏醒,咸阳里坊之内,人声渐起。 章台宫前章台街,章台街旁章台里。 里中一户黔首,户主名叫喜乐,曾与咸阳万千户寻常人家一般普通。 直至几日前,和咸阳其他七百零七户搬迁户一起,迎来命中大变。 此时,喜乐手上劈砍着柴火,嘴上说道:“昨日黄昏时归家,月前才迁入咸阳的田姓富豪叫住我。” 黔首的一日,从夫妻间闲话家常开始。 妻子手上淘洗着泡了整夜的豆子,接话道:“又是要置换家中雪缎?” 雪缎是他们私下叫开的称呼,因布匹雪白厚实而得名。 喜乐手中劈砍动作不停,“对,道是迁来咸阳诸多不便,大人还罢,家中小女娘娇气,穿衣细致,要换了雪缎去给小女娘做衣裳。” 妻子往陶罐里舀一瓢清水,倒入豆子,生火煮豆。 “怎个换法?” 喜乐停下劈砍,拄着斧柄:“与行价一样,三尺好布换一尺雪缎。” “但田家养着会泥瓦手艺的隶臣,承诺无偿出借三个,供我们使唤五日。” 妻子猛地抬头看过来:“倘若有这样三个隶臣帮手,五日时间,我们家的房屋都能盖好了!” “我也是这样想。”喜乐盘算着,“田家虽没加价,但出借隶臣帮手,细算下来是最划算的。” “所以我打算把雪缎换给田家。” “郎君打算得好,就换给田家!”妻子支持喜乐的决定。 喜乐一家如今借住在同一个里的,大弟家的一间废弃牛棚内。 里典给搬迁户划定了新宅基地,只等建好新屋就能搬出去。 一旦与田家交易完成,喜乐就会与阿父和妻子去城外挑运黄泥,等田家隶臣一到,就动工筑墙起屋。 起大大的三间新屋子! 最多两旬工夫,就可以建成了。 而新屋建成后,估摸着家中还能剩余五匹布。 这期间确实折腾了一些,但能有三间新屋,还落得五匹布——这可是一大笔家资了。 这种搬迁好事,再来多少回他都愿意! 喜乐现在每次想起来,都犹觉在梦中。 当初圣旨下来,里典转述旨意,告知喜乐:你们家房屋挡了道,要立即搬迁腾空。 喜乐踉跄着奔回家,告知阿父阿母和妻儿: 房屋没了,要被拆了! 赶紧收拾家什离开,可别连仅有的三只陶罐和一口陶锅也被夺走! 家中两间黄泥茅草矮屋,是阿父阿母一生辛劳的置家成果,怎么舍得? 阿父阿母闻言,立时瘫倒在墙根,抚着泥墙哀哀哭泣不止。 就当喜乐全家如丧考妣,边哭边收拾时,里典又带着据说是上卿御史大夫的佐吏上门来。 喜乐何曾见过那样大官?整个人惶恐欲逃。 那佐吏却在核实他身份后,付给两匹雪白的布匹,道是: “此乃搬迁补偿,若核实无误,在此摁印画押。” 喜乐惶恐不知所措,里典代为回话:“喜乐一户,搬迁腾空共计两间房屋,应得两匹布作补偿,核实无误。” 接着,喜乐怀里就被里典塞了两匹雪缎! 又掰出他一根拇指,沾了丹砂印泥,在比手中白布更平滑的、布满字迹的卷册某处——据说是他的名字之上,摁下指印。 上卿的佐吏贵人事忙,里典陪同奔走,留下白布就要离开。 临走前叮嘱道:“补偿的布匹,远超金布律所定的好布,莫要糊涂地换给了旁人。” “也莫叫人诓骗,去沽酒吃喝,花用个精光。你有父母妻儿,首要就是筹谋建起新屋,余下的再存作家资。” 喜乐整个人如在云端,飘飘然谢过里典提点。 阿父阿母年老经事,精明识机,当即催着简单地收裹了家什,就奔去了里中的大弟家借住。 先安顿下来,再谋后事。 之后喜乐也确实先后迎来不止一拨人,熟识的、陌生的都有,都提出想要换布。 喜乐有阿父阿母坐镇,又谨记里典的告诫,不曾轻易松口。 直到此次田家提出的换布条件。 喜乐在与妻子达成共识后,又与阿父阿母商议,最终确定了与田家交换。 决定做下,妻子又说起听来的消息:“听说里中其余几家搬迁户,也都与人谈好了换布条件。” 在章台里中,和他家一样的搬迁户总共七户。 而在章台里之外,咸阳城中百来个里,每个里平均也有七八户搬迁户。 “确有其事。”阿母也说起听来的消息:“不过东边角上那家只换出一匹,留下了一匹,给家中独女出嫁时裁作嫁衣。” 喜乐阿父则说起邻居家的起屋进度:“昨日大石已经从城外挑了一整日的黄泥,约莫后日,他家就能动工筑墙。” 未来可期,喜乐干劲十足! “那等日出时,我便去田家,等换完布,就赶紧去挑黄泥回来,也好早些时候建起新屋。” 就在喜乐一家闲话家常时,早起去咸阳市的左邻,竟疾奔回来! 见人就嚷嚷:“你们晓得我刚才看见了什么仙踪神迹!我在章台街尽头,看见一座三丈高台!” “昨日黄昏时,那里还一片空空,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竟然出现一座三丈高台!” “高台用每块重约百石的条石垒砌,一夜之间垒高三丈,绝非凡人手段!” “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看守的卫兵并不驱赶,还不快去看看!” 路人听闻此言,纷纷呼朋引伴:“走走走!看看去!” “看看去!” 喜乐一家听闻,也决定去凑这场热闹。 “让豆子在锅里焖煮着,走走,我们也看看去!” 关门插销出门去。 章台街尽头,一夜起高台。 ——这消息在咸阳城各里之间不胫而走。 喜乐一家就住在章台街旁的章台里,出了北门就来到街上。 到达时,街上果真已人头攒动,根本挤不上前去。 不过也不必近前去看,远远地就能看见那座高耸的高台。 三丈高台,皆以条石垒砌,看那条石的长宽厚薄,果真一块至少重达百石! 百石重的条石,非三五十人用蛮力可以搬动,何况还要垒高三丈。 可眼前是真真切切的,在一夜之间,以百石条石垒砌起来一座三丈高台! 家住街旁章台里的喜乐一家,夜里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所以果真不是凡人手段! 在人群后方的喜乐一家,垫脚都没看见的高台之下。 还有身穿统一制式的鲜亮赤衣工装,安静候场,但难掩激动神情的三千刑徒。 他们横排竖列,列成方阵,英姿焕发。 日出有曜,羔裘如濡*。 日出东方地际之时,章台街尽头,章台宫的宫门在艰涩的吱嘎声中,缓缓洞开……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唯粉这种生物 免费阅读.[.aishu55.cc] 明月之上有仙使 宽六尺、六马拉的皇帝舆车,由中车府令蒙毅亲自执缰驾车,自章台宫门内缓缓驶出。 舆车前后两侧随行帝王仪仗,在晨曦之中无声护卫。 尽显强硬冷峻的大秦印象。 第一缕晨光照射在黑色玄鸟旗上,晨风中飒飒招展,威武赫赫。 皇帝舆车之后,是穿袍服、佩彩绶的百官公卿。 官分文、武、法,各戴进贤冠、武弁大冠、獬豸冠,步行相随。 君臣队伍严肃庄重,行列井然。 从章台街尽头,行进到高台下。 蒙毅勒缰,停稳舆车。 嬴政身穿玄衣玄裳的袀玄礼服,头戴通天冠,步出舆车。 始皇帝既出,卫兵警戒,黔首拜迎。 章台街这一方天地,立时改换严酷硬朗的肃杀之风。 高台之下,百官止步,独嬴政拾级而上。 片刻后登临高台,章台街上匍匐拜倒的黔首,咸阳里坊间灰蒙低矮的民居,都尽在嬴政眼底。 自今日始,入目之景将改换新颜…… 得到嬴政眼神示意,声高洪亮的礼官开始唱读祭文: “皇帝即位,创制明法,臣下修整。二十有六年,初并六国,咸不宾服。……” 先回顾始皇帝不世之功。 “治道贯行,诸产适宜,皆有法则。……”* 再总结始皇帝施政治国方略。 在歌功颂德之后,终于提及今日正题: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仙神共襄。基建之仙,遣使降凡,营建仙秦。” 而后论及仙使降凡的情景和意义,并结尾道:“……惠及无穷,遵奉遗诏,永承重戒!” 礼官唱读祭文结束,嬴政依礼行天子祭天之礼。 肃穆又庄重的祭天之礼已毕。 嬴政气出腹腔,高声昭告: “今有基建之仙,怜悯秦人,遣使降凡,授予权柄,襄助大秦!” “百官万民,与朕一道,恭迎仙使!” “恭迎仙使!”百官上卿和三千刑徒齐声高呼! 而后聚集而来的咸阳黔首,也加入其中:“恭迎仙使!” 在响彻咸阳上空的恭迎之声中,洞开的章台宫大门之中,出现一道人影。 他衣冠楚楚,宽袍博带,仙逸出尘,似下一刹便欲飘然而去。 他面容年轻,却神情悲悯,正似仙神怜爱世人。 仙人使者,莫不如是? 他脚不染凡尘,凌驾于三丈高的钢铁巨兽之肩。 日出有曜,汤汤金光披挂满身。 他身后七只狰狞各异,却驯服乖巧的钢铁巨兽,威武无声地护卫前行。 仙人使者,莫不如是! 钢铁巨兽护拥之下,轻盈无声地行至高台前。 凌驾巨兽之肩的仙使,足踏三丈高台的始皇帝,在晨曦之中对视。 仙与凡,仙使与皇帝,于三丈高处,在史诗篇章之中对视。 …… “放我下去。”周·仙使·邈语音控制。 “已将宿主下放至地面。” 乖顺的钢铁巨兽,口吐人言,将仙使放于地面。 仙使周邈脚踏实地,也抬脚拾级而上,攀登高台。 此举深意,是仙使对人间皇帝的礼貌尊敬,也是仙使践临凡尘的入乡随俗。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和三千刑徒高呼,而后咸阳黔首加入其中。 周·仙使·邈:哈这一趴?? 李斯擅自加戏! 搞山呼万岁这一套?李斯学人精! 仙使周邈一口气爬完十多米长的陡直的阶,整个人累得气喘吁吁! “呼!呼!呼!……” 仙逸悲悯的仙使形象,霎时荡然无存! 反正在十米高的石台上,围观黔首目力所限,也看不清台上情形。 周邈干脆弯腰驼背,双手叉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前大三学生体测废物爬三层楼台阶真要个老命# #穿越换了一副躯壳也没变化# 同在台上的嬴政威武霸气,虎视天下(俯视咸阳),面不改色。 礼官便也视若不见。 按照流程走到高台边,以文雅的措辞,宣告仙使降临的原委——当然是美化隐没过后的版本。 周邈听不太懂,干脆就继续歇息喘气。 直到礼官宣告完毕,轮到仙使周邈出场了。 周邈才一甩飘逸广袖,重现仙逸出尘的仙使形象。 按照事先定下的流程,往章台街一方迈出一步,全身出现在黔首视线内。 而后唤出绿色清爽的系统界面,点击任务道具栏的‘工餐×3000×20’…… 台下万千黔首的眼中,便只见百石重的条石垒砌而成,莽荒粗野而愈显神异的三丈高台之上—— 一轮莹莹满月,生于仙使之怀! 一声‘叮’铃仙音,从天际传到人世咸阳,为万千黔首闻听。 极目仰望,只见明月之上有仙使。 仙影临风兮飘飘然御青空,明月绽光兮莹莹然悬苍穹! 白昼升明月,青空共日辉。 人间仙使,舍他其谁!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千黔首目睹仙踪异象,激动之情无从抒发,不自禁地再次高呼千岁、山呼万岁! 李斯:这次可不是我加戏了。 就在黔首呼喊声之中,生于九天之上的麦粒,如暴瀑坠淋人间! “哗啦啦!” “哗啦啦!” “哗啦啦!” 万千黔首的耳中,是天河之水灌入人间的浪涛之声。 万千黔首的眼中,是金光晨曦照射之下,金灿灿淋下的九天金瀑! 几息之后,声歇瀑断。 而高台之下,已环绕堆起了连绵的金色麦山。 静。 似乎天地之间,一切声色褪去,唯余极静世界。 “噫?” 高台之上的周邈,疑惑探头,“怎么没声儿?信没……”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仙使探头人间,黔首纳头拜倒! “噫!” 探头探脑的仙使周邈,被冲天的声浪拍回! “好了好了,信了信了。” …… 黔首高呼仙使千岁,又山呼陛下万岁。 见证仙迹的激动、狂热、虔诚和希望等,诸多炽烈的极致情绪,令黔首久久不能平缓。 唯竭力呼喊,方可表达一二。 直等一刻钟过去,声浪才渐低下来。 礼官适时再次出场,向黔首讲述了基建之仙的使者周邈,接下来将要派手下八大‘钢铁神兽’,协助大秦在咸阳大搞建设一事。 建设第一项,便是改建咸阳给排水系统,大秦需要出三千役力帮手。 高台之下的麦山,是三千役力的二十日口粮。 另外,三千役力还有每人一套工装,眼下正整装穿在他们身上。 最后,另有二十日的住宿补贴。 然后礼官退后一步。 仙使周邈前进一步。 再次点击领取任务道具栏的‘住宿补贴×3000×20’…… 仙踪异象再次显现! 只不过从九天明月之中诞生,又坠落凡间的,不再是金黄麦粒,而是一匹匹与月辉同色的雪缎。 对,雪缎。 再次拜倒的咸阳万千黔首,其中距离高台近的,已经看得清楚明了—— 那些‘住宿补贴’,就是与搬迁补偿一样的,一尺可换三尺的雪缎! 原来那些雪缎竟是出自仙使之手,他们搬迁也是缘于仙使欲‘营建仙秦’之大计! ——今日散去之后,已经谈定交易的雪缎,因着仙锻的名头又涨了一波价。 就是题外后话了。 得赐一套可穿十年的工装,就已经感恩不止的三千刑徒,竟又听到这一座连绵‘麦山’,以及那三千匹仙锻,也都是仙使给予的补贴! 其激动之情,已经无言以表。 唯有跟随黔首一起拜倒,向高台之上磕头拜礼,以谢仙恩。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就算最终落到每人手中,只有十之一二,也足以令他们甘愿为仙使抛头颅、洒热血! 领取完三千份‘住宿补贴’,仙使周邈按照流程站出来讲话。 发言稿由老丞相王绾亲自捉刀,周邈拿出背诵《过秦论》上中下三篇、《阿房宫赋》的好记性,把稿子从头到尾背诵了下来。 没有错,他没用到小抄。就是骄傲! “维二十六年,自始皇帝。端平法制,万物为纪……”* 同样地,开篇先历数始皇帝功绩,歌功颂德。 “……基建之仙,爱怜人皇,遣使降凡。传之神通,授之权柄,襄秦助民。” 昭告天下:因为人皇功德,基建仙人遣使下凡,传授神通权柄,襄助大秦、扶助黔首。 “……愿皆受德,各安其宇!”* 以仙使之口,对始皇帝的功绩德行加以歌颂,更加深入民心了。 百官上卿、三千刑徒,并万千黔首,再次对仙使行拜礼。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接着,便到了仪式尾声,由始皇帝嬴政发表讲话。 今早已再三歌功颂德,过犹不及,嬴政不曾再自陈其功。 只是在山呼万岁声之中,双臂平举,铿锵简短地高声道:“平身!” 而后宣布:“仙使襄助大秦,改建咸阳,今日动土!” 最后赢政和周邈在山呼之声中,同时退场。 原本两人是并列而行,但临到下台阶时,周邈落后了一阶石梯。 嬴政侧首,眼角余光睨过来,有询问催促之意。 周邈没有追赶上去,只是保持微笑,气声低语:“陛下陛下!我的腿它不听使唤!” “它在质问我:怎敢与始皇帝陛下并排而行!” 嬴政:“……” 众目睽睽,始皇帝在前,仙使跟随,就这样走下高台。 仰头目视的百官之中,知情的那几员上卿,沉稳表情之下,皆是无言以对。 蒙恬:怂不是某一刹,是时时刻刻。 王绾:……仙使待陛下,贵在一片赤诚之心。 李斯:原来谄媚奉上的最高境界,是忘我之境? 超然忘我,以陛下为尊。 受教了。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明月之上有仙使 免费阅读.[.aishu55.cc] 神兽能干有礼貌 始皇帝嬴政和仙使周邈,一前一后走下高台石阶。 蒙毅已经驾驶舆车停在阶前。 “有请仙使与朕同乘一车。”嬴政礼贤下士道。 仙使周邈欣然应允:“唯。谢始皇帝陛下殊遇。” 嬴政踩着步梯,先行登上舆车,而后停在车辕处,向下伸出宽大手掌…… 周邈(心内欢呼狂奔):啊啊啊啊啊! 一米九八迷人帅气老祖宗的宽大手掌啊!! 周邈勉强绷住了。 但一旁静候的王绾等人,还是从他闪亮的眼,咧开的嘴,颤抖的手,以及两步并作一步的大跨步,窥见仙使的不淡定。 蒙恬眼神鄙视:出息! 周邈骄傲挺胸:你出息!这可是和始皇陛下握手啊! #他这只左手不洗了!# 终于,在万千黔首的注视下,始皇帝和仙使同上舆车,共乘一车离去。 然而…… “啊啊啊!” 在黔首听不见的距离之外,舆车内传出了激动难抑的低声尖叫。 “我竟然和始皇陛下同乘一车了!” “天国的妈妈,儿子我出息了!” 今天担当仪仗护卫的通武侯王贲,不由咳嗽提示:“咳咳!” 知道你激动,但别太激动。 不然其他人听见,仙使形象不保。 “咳咳!”舆车内传出咳嗽声,是回应王贲,也是借此平缓激动情绪。 所幸之后一直到驶进章台宫宫门,舆车内都再没传出怪声。 顺顺利利地,结束了今日昭告仙使降凡的大典。 皇帝舆车和仪仗回去章台宫了,章台街这边,则是廷尉李斯留下善后收尾,并主持接下来的事宜。 仙使的八只钢铁神兽(工业机器人),被下了指令(输入了施工计划和施工图、设置好了智能工作模式),留在原地。 李斯作为总工头,暂时占据了机器人的副控制位。 “诸徒幸为仙使役使,又得赐工装、口粮与住宿补贴,理当尽归尔等。” 李斯首先对三千刑徒方阵讲话。 “然口粮麦粒,不可生食,亦不便每人起灶生火煮食。” “宜当收集储存,一锅烹煮分食。” 李斯为当世法学大家,最擅以法为绳为鞭,约束和鞭策公卿黔首。 一身法威积重,说出决定时严酷刚硬,三千刑徒也无一人有异议。 “另有仙使赐下之物,各归其人,不得强掠盗取。若不然,一经告发,查访属实,按律重处!” 刑徒之间也有江湖,李斯要做的就是严格执法,惩处强人霸凌者。 “喏!” “唯!”…… 三千刑徒的答复声不甚整齐,但洪亮震耳,显然记在心中了。 多余的李斯也不再说。 分工如何,去向哪处,自有少府的属官接手,再往下刑徒中又各有什长和伍长领头。 他只需总揽事务,并游走监察。 训完话,李斯将场子交给少府的属官们去分工派活,他则开始将此处收尾。 “将口粮搬运至咸阳咸阳南一仓外空地。” “即将搬运口粮至咸阳南一仓空地。”两个搬运机器人响应语音指令。 出动并铲装口粮。 参照秦律《仓律》:隶臣妾为官府服役时,隶臣每月发粮二石,隶妾一石半。 城旦筑墙和做其它与筑墙相当的劳作,早饭半斗,晚饭三分之一斗,站岗和做其它事的,早晚饭各三分之一斗。 三千名刑徒二十日的口粮,共计约五千石。 机器人行进神速,南一仓就在渭河南岸边,装卸往返五趟,将将一刻钟就搬运完毕。 而另一边的数名少府属官,也分工派活结束。 前来向李斯汇报:“按照《施工计划书》和《施工图》,三千刑徒分队八支,辅助八头‘钢铁神兽’施工。” “队又分四类,一类钻井,一类挖沟,一类搬运,一类起吊。” 主力是八头钢铁神兽,刑徒只负责清运泥土,搬运小件等细致耗时的细活。 闻言,李斯下令:“万事俱备,前往指定地点,到后即动工!” “即将前往预设地点,到达后将按照设定指令施工。” 八个工业机器人分辨了副控制位的指令,做出应对。 立即启动,前往预设地点。 三千匹仙锻的住宿补贴放在原处,等晚间收工后再来领取,有卫兵看守,也不怕丢失。 八队刑徒各自听从一员少府属官号令,跟在对应的钢铁神兽后面,跑步前往指定地点应役。 在这整个过程中,李斯一直没有驱赶围观的咸阳黔首,反而有意宣扬展示。 这会有利于围观者对仙使襄助大秦一事,更加深信不疑。 因此三千刑徒已经离开,围观者也不见减少。 而以章台街为起始的两队,正是钻井队。 两头钻井钢铁神兽,无声启动,前往预设地点——章台里之中的两个深井打井点。 却被团团围观的黔首挡住了去路,绕行不开。 但它没有一往无前、碾压性命,而是极速制动,安稳停住。 对公元前的咸阳黔首,发出问候:“你们好。” “可以请你们让一让吗?我要前往章台里南门内钻井。” 当高大威猛的钢铁神兽‘咻’地驶来时,黔首们因其极速、躲避不及,吓得愣在原地。 以为今天一条命就要因挡道冒犯神兽而丢掉了! 不承想,神兽竟然稳稳停住,且还懂礼! ——理当如此,那可是神兽! “神兽好!可以可以!” “神兽请!神兽请!”…… 挡路的黔首纷纷让出一条道来,又得到神兽一句:“谢谢。” “不谢不谢!” 只是黔首们的声音刚落地,道路畅通后的两头钢铁神兽已经‘咻’地一下!窜出十丈开外! 两员少府属官带着两队刑徒役力,也被甩在后面,但他们知道地方,能赶紧跟上去。 这时,人群中有反应快的:“前面那头神兽说,他要往章台里南门内钻井!我们也去章台里瞧瞧去!” “瞧瞧去!” “走走!!” 等瞧热闹的黔首们赶到章台里南门内时,就见一头高大的钻井神兽站立着。 从它的异状巨爪下,传出‘嗡嗡嗡’的蜂鸣声。 在神兽身侧,柱状的潮湿泥土,被源源不断传送出来,身穿鲜亮赤衣工装的刑徒排成长队,把泥土递运到围墙边堆放。 “诶!让让!我是章台里人,让条路我好进去!” 围观黔首们一边让路,一边搭话这个家住章台里的。 “你家住章台里哪儿?” “我家就住南门内!看见神兽右前方的那几间屋子吗?那就我家!” 这个章台里的黔首被搭话,竟也不急着回家了。事实上,他本就是为出风头。 “哗!那就是你家啊!” “那你家实在大幸啊!神兽钻井就在你家门前!” “哈哈哈!确实大幸!确实大幸!” 虽然他家没有成为搬迁户,没能得到仙使的雪缎搬迁补偿。 但神兽钻的第一口井,就在他家门前! “两头神兽都进了章台里,一只在此处,一只往北去了,想来章台里还要钻一口深井。” “两口深井,章台里以后吃水就方便了。” “正是正是,不止平常用水,就是夏热缺水的时节,兴许也不用到渭水边去挑水了。” “尤其是住两口井附近的人家,用水最为便捷!” 那个黔首自豪地挺起胸膛:家住井边的就是他! “章台里的里典也精明能干,那些潮湿黏泥,无论是修缮围墙,还是拿去筑墙起屋,都是好土。” “是啊是啊!”…… 就在围观黔首的议论声中,两刻钟倏忽而逝。 在某一刹,钻井神兽的巨爪之上,突然冲出一股小腿粗的水柱! “出水了!水井出水了!” “出水了!出水了!” 围观黔首们霎时欢呼起来! 水柱起初浑浊泥黄,咕涌几息之后,随着水柱渐渐矮下去,冒出的水也渐渐清澈。 “这么快就打出一口深井!真不愧是仙使的神兽!” 就在他们感叹时,钻井神兽抽出异状巨爪,把‘搬运神兽’早已运抵的粗圆陶管,抓取一截,从井口放入深井。 一连抓取三根,全都放入井中才作罢。 第三根陶管露出地面三尺,正好围住井口,以防脚下失足坠井。 一口井已经打好,钻井神兽围绕井口转一圈,碾实了井边地面,同时扫描深井数据、验收符合标准。 “章台里南门内打井点,已完成施工。” “前往下一个打井点:章台东里” 钻井神兽语音播报完毕,原地转身,‘咻’地启动窜出,又在南门前刹车停住。 “你们好。” “可以请你们让一让吗?我要前往章台东里钻井。” 已经准备让路,但避让不及的围观黔首赶紧让开: “神兽好!神兽请!” 也在耽搁的这一会儿,负责的少府属官已经带着这一队刑徒跟了上来。 至于身后的残局,深井都打好了,些许泥污和泥土处理,自有里典负责。 道路通畅的钻井神兽,再次‘咻’地启动! 知道下一个地点的少府属官和刑徒们,赶紧跟上。 大部分的围观黔首,都继续跟着去邻里的章台东里瞧热闹了。 有少许几个,赶紧跑到井边弯腰探头去看—— 便见深井井壁,严丝合缝地嵌入了陶管,井壁即陶管里侧,有可供攀爬的凸起窄阶。 而井底已经蓄了几尺深的清澈井水。 看完水井,立即抬脚就去追跟着去瞧热闹的人群! “等等我!我也还去瞧瞧!” “如果按顺序,章台东里之后,就轮到我家所在的兴乐西里了!”…… 不独章台街此处的钻井神兽,被追着瞧稀奇热闹。 挖沟神兽、搬运神兽和起吊神兽,一路上也吸引来很多瞧热闹的咸阳黔首。 而随着消息的传开,越来越多的黔首赶来。 以至于每只神兽的队伍后面,都跟着成千上万瞧热闹的黔首。 万人空巷,名符其实。 …… “今日是第一天,围观的黔首最多。” 午歇间隙,李斯回到章台宫向嬴政禀报。 王绾、隗状、冯劫、王贲、蒙恬、蒙毅,新增一个王离,以及不可或缺的神使周邈,也都在殿中等候。 “虽然总有神兽无法绕道换路线,必须停下请求等待让路的情况,耽搁了时间。” “但总体进度喜人——自然,是相比役力徒手做工的进度。 “其中,钻井队两支,完成二十个里的钻井计划,共钻井五十口。” “挖沟队两支,已完成五个里的下水道挖掘,共挖沟十二里。” “搬运队和起吊队各两支,协助搬运和起吊重物,亦都各尽其职。” 周邈放心了,“那就好,看来系统预计的二十日工期,应该够了。” “假使之后发生意外,致使工期紧张,也不必担心。” 李斯:“只要我们取消午休,再早出工、晚收工各半个时辰,不遵循标准的四个时辰制,就能轻松将工期赶回来。” 周邈:职场996的风气,就是被你们这种人带起来的! 然后周邈说:“真到那时候,也只能语音控制,加班赶工期了。” 谁在破坏职场风气? 神使周邈啊,那没事了。 为了完成任务确保活命,不寒碜。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神兽能干有礼貌 免费阅读.[.aishu55.cc] 我有一门劁猪神通传授陛下 午休结束,李斯继续去监察施工,其余人都各忙各的去。 周邈也从章台宫离开,回到了六英宫偏殿。 “仙使。” 出入都随侍身侧的方岩,再次唤道:“仙使?” “啊?啊,方岩你在唤我啊。”小小走神一下的周邈,反应过来。 “方岩,你突然变了称呼,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方岩笑道:“今日之后,应当称呼您为‘仙使’。” 第一次当仙使,周邈还有些别扭:“在外面也就算了,你们有自己的职业守则,该怎样叫就怎样叫。” “不过我们在私底下,就用不着讲究了,还是老称呼吧?” 方岩含笑,却坚定道:“您的神异和神通,于我等秦人而言,与仙人手段无异。又何况只是仙使呢?” 其实与仙人也有差别的。仙人高高在上,不看不听不发一言,正如庙中泥塑神胎。 而周邈仙使,友善仁爱,实实在在为大秦带来巨大好处。 “况且,万一私下喊习惯了,到外面一时反应不及失言口误,那就麻烦了。” 方岩愁眉苦脸,很是苦恼的样子。 当然不。 从他‘高盈六尺五寸’,由小隶臣长成正式当差的隶臣以来,便不曾口误过。 否则也轮不到他一个不是哑巴的健全宦者,前来六英宫服侍。 “那也是。”周邈不愿让人为难,称呼而已,多听听习惯后就好了。 方岩含笑不言。 当所有人都称呼他为仙使,才会在天长日久之后,表里如一地敬他爱他最终信奉他。 “仙使,日昳三刻了,可要用些糕点果子?” 周邈瞅瞅外面的日头,“快下午两点了啊,是有点饿了,来点吧!” 话音刚落,八宦者之一的棉子,就呈上来了今日份糕点。 周邈一眼扫过去,零食是肉干、饼饵、炒豆子老三样,水果则是一盘青枣,三个红柿子。 外加一壶山楂熬煮的甜浆。 手伸出去悬在食几上,一时犹豫不决该朝哪个盘子下手。 “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 点到了饼饵。 周邈手指一偏,若无其事地拿起来一个青枣,‘咔嚓!’啃一口。 方岩察言观色,出声询问:“仙使,可是做的不可口?” “做的已经很好了。”周邈有气无力,啃着青枣似在嚼蜡。 “炖肉用的是鲜嫩的羔羊肉,麦饭的麦子都是精细挑选过的,豆子颗颗饱满没有虫蛀,饼饵也是皮薄馅儿大。” “甜味难得,却不吝放糖,把山楂甜浆煮的酸甜爽口。” 周邈深知,他的伙食是比照始皇陛下的水平。也就是没有吃写作‘皇统无疆凤珠汆’、读作水煮鱼丸的历史美食了。 ——咸阳在关中内陆,海鱼难得,河鱼腥重,就是始皇陛下也很少吃这道菜。 “只是,我已经吃厌烦了。”周邈愁眉苦脸。 “再好的饭菜,原汁原味吃久了,嘴巴里也只剩寡淡无味!” 顿顿清炖羊肉,粗粮麦饭、豆饭,吃一顿米饭也是糙米。 偶尔吃一两顿还觉得新鲜。天天吃,顿顿吃,这能受得了? “少油少盐少糖少调料,菜肴原汁原味,主食天然粗粮,这确实很健康。” “但我娇气爱享受我先说!我就想吃浓油赤酱的重口味大菜,细腻暄软的细面馒头,皮薄馅儿大的包子饺子!” 指着被他点到小公鸡又反悔的饼饵,“这饺子…饼饵,倒也皮薄馅儿大,但面皮粗糙啊。”羊肉馅腥膻就不说了。 况且吧,尽管进献给始皇陛下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但制盐技术所限,只要放盐的饭菜,都有一股苦涩味。 周邈豌豆射手似的突突一顿输出时,方岩一直用心聆听,不曾遗漏只字片语。 等说完了,先是称赞恭维道:“仙使明事理,能体恤少府的太官令和汤官令们的用心,是其之幸。” 接着才解释道:“只是大秦物匮器陋,极尽用心也做不出精细美味的饭菜。” “仙使来历神异,见多识广,通晓时下秦人所不知的手段。”方岩循循善诱道,“不知可有解决之法?” 想起之前代为进献裤衩(……)时,陛下收下后所言: 周邈身怀宝矿而不自知,未到用时就懒于挖掘,日常可多多寻机激发。 眼下也就试上一试。 这一试,就显得陛下果然英明。 周邈顺着方岩的话一想,扯出一个线头来:“耕牛关乎农耕,没繁殖到耕牛充足之前,还是别鼓吹吃牛肉的风气了。” “不吃牛肉,可也不用光吃羊肉、狗肉一类肉吧,还可以吃猪肉嘛!” 顺着线头,继续往外扯:“不过现在的猪还是黑猪,没有后世的大白猪能长肉、出栏快,也养不到那么重。但应该比养羊要快吧?” 方岩给予肯定回答:“黑猪虽然凶狠好斗,但确实比羊长得更快、更大。只是猪肉腥臊味重,难以入口……” “小问题!”红烧肉、小炒肉、梅菜扣肉……猪肉十八吃有望实现,周邈情绪霎时昂扬! “黑猪凶狠好斗,猪肉腥臊,很大原因在于没有阉割!” “俗话说:猪不劁不胖,猪不劁不心静。要想猪肯吃肯长,猪肉好吃,我有一门劁猪神通可解!” 阉割……类似宦者中阉割去势的宦阉那样? 方岩□□发凉,不着痕迹夹紧,但面无异色。 心里琢磨起来:若猪没了为之逞凶斗狠的根源,心自然就静了下来,安心吃食长肉。 而且没了行那档事的工具,就像童子比成男的体味纯净,猪肉腥臊减轻也是理所当然的。 此事极可能行得通。 “能使猪安分长肉,猪肉好吃,这‘劁猪’确实是一门了不起的神通。” 方岩却并不深问,只是引导道:“这一门神通,不仅是能添几道美味菜肴,更能造福天下黔首。仙使功德深厚。” 黔首极少能吃得上肉,最多一年半载的偶尔吃一回。 果真施展劁猪神通,能让猪长得又快又大——腥臊味都无关紧要了,让黔首多沾几回荤腥,仙使就真是造了大功德! 周邈闻言心下琢磨着:要想不仅限于他一人或者皇家公卿独享,而是造福天下黔首,那当然是: “这样一门神通,当然是要献给陛下了!” 方岩含笑:“仙使大仁大义。” 劁猪神通先放一边,丰富了肉类品种后,接着就是:“尝试改善稻黍稷麦豆,整粒的煮来吃的问题” “稻米、黄米和小米也就罢了,舂去壳衣,煮饭煮粥当主食吃都尚可。但麦子和豆子,也煮成麦饭、豆饭来吃,就有点喇嗓子了。” 方岩解释:“仙使方才言饼饵面皮粗糙。这饼饵面皮,是把麦子放在杵臼中舂捣数遍,每一遍都过筛,最后还过一遍细筛,才和水揉面擀皮而成。” 周邈沉思:“那就是工具的问题了。” “因麦子舂捣成粉甚耗劳力,才多吃麦饭,豆子亦然。” 方岩转而询问道: “仙使既常吃细麦粉做的馒头、包子和饼饵,想来细麦粉的获得已经很容易了。不知是否有大秦也可用的办法?” 周邈灵感乍现:“虽然后来大多用机器磨粉了,但我奶奶、就是我大母,还一直用的石磨!” “虽然也要人力或畜力推磨,但相比杵臼省力多了。而且由于磨盘自身的重量,能更好更快地磨出麦子粉来。” “那种细腻的麦子粉,磨个两三遍,再过一次细筛就能得到了。” 方岩称赞:“如此,这石墨真是好用又省力的好物。” “而且,石磨不止能磨粉,还能把豆子泡发之后,掺上少许清水磨成浆汁。” 周邈喝着山楂果饮,想念着豆浆的味道。 “浆汁稀点可以煮豆浆喝,还能捞腐竹,晾干后口感细腻、滋味醇香! 稠点可以点豆腐吃,切片后腌制阴晾又成了豆干,或者做霉豆腐,都很好吃!” “那这石磨确实用处多多。”方岩捧哏道:“也真没想到,豆子还有这么多种吃法。” 说到豆子的吃法,周邈又想道:“说起豆子,就不得不说豆芽了!” “豆子用水泡发,再铺在纱布上,放在温暖避光处,少量浇水保持纱布潮湿,四五天就能生出嫩生生的豆芽了!” “这豆芽是即使冬天,也能吃到的蔬菜,有利于饮食健康的。” 方岩闻言:“劁猪养猪,打造石磨,都不是小事,但生豆芽这事,可以即刻就去尝试。” “等过几日,仙使就能吃到豆芽了。” 周邈朝方岩竖起大拇指:“方岩,你真棒!” 为方岩的积极和行动力点赞! 方岩受下夸奖,见周邈没再继续说,问道:“仙使,可还有补充的?” 周邈愣愣地摇头,“没有了。” 方岩不解怎么好好地,就开始发愣了? 但也只是暗示提醒道:“仙使可还有事?不然……”臣就去让人尝试生豆芽了。 方岩的暗示见效神速,周邈当即腰腿发力,直直地站了起来,大跨步往殿外走! “我有事找陛下去!” 方岩心下好笑,转头立刻吩咐:“黄药子、苦豆子,随侍仙使。” 正好在殿中当班值守的两名哑巴宦者,听令立刻腿脚轻盈快速地跟上去。 方岩则出门去少府,让太官令听仙使之命,尝试生豆芽。 …… 章台宫。 一名宦者进殿禀传:“陛下,仙使请见。” 正巧公子扶苏正在章台宫聆听教诲,闻声转头看向殿外。 嬴政也没让扶苏退下,直接道:“请。” “请仙使进殿!” 话音刚落,仙使的声音已经迫不及待传进殿来:“我有一样好物石磨,进献陛下!” “还有两门神通传授陛下!” 同时说话之人也出现在殿门口。 抬起左脚,迈步进殿:“这第一门神通,乃劁猪神通!”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我有一门劁猪神通传授陛下 免费阅读.[.aishu55.cc] 盐田法的晒盐神通! “噫?”是没见过的人。 周邈迈步进殿,眼睛适应光线后,就看清殿中不止始皇陛下一人在。 不过和之前一样,陛下没有遣退,就是可以信任的。 “诶?” 周邈看看始皇陛下,又看看殿中另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不太确定地猜测:“你难道就是那个扶苏?” 和始皇陛下六七分相似的长相,二十来岁,又能和始皇陛下独处,且可以信任,多半就是扶苏了吧? 扶苏眉目含笑,对这个刚才还急切传授神通,一转眼就又离题的仙使,离席行礼道:“扶苏见过仙使。” “你就是那个扶苏!” 周邈膝盖窝一软、后退一步,仰头才看见起身离席青年的额头。 这身高得有一米九了吧! “某正是扶苏。” 身高一米九,宽肩阔胸,高鼻长目的扶苏,对周邈弓身行完揖礼,直起身回答道。 “嗬!”周邈一个战术后仰! 不可思议!认知被颠覆了啊喂! “扶苏不是温文儒雅、文质彬彬书生形象吗?!身材纤瘦、白皙清秀、温声细语,这才符合扶苏的印象啊!” “可你,你怎么是一个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跑马的武夫将军模样啊?!” 扶苏:“……某也没有仙使说的那样魁伟健壮吧?” 细品辞藻,他流传后世的竟是这样一副形象? 周邈一整个震惊:“怎么没有!你比正儿八经的武将——像是蒙恬和王贲,都更高大啊!” 看仙使一副被打击严重的模样,扶苏委婉地解释: “秦人本就生来更高大,且某又随了陛下的长相和体高,所以才长成了这般模样?” 扶苏这解释一出来,周邈轻易就被成功解惑: “也对,子肖父,陛下长得那样威武霸气,你作为陛下的长子,高大一些也正常。” “何况陛下一米九八,你才一米九呢。” 哼,不过尔尔。 扶苏:……坚强地笑笑。 今天见到扶苏的面了,原来儒雅仁弱的形象轰然倒塌。 ‘瘦弱清秀迂腐古板书呆子’,啪地变成了‘赳赳武夫豪放直爽一根筋’! ……就匪夷所思。 “扶苏啊,咱就是说,你长的这风格,和大方爽朗更适配哦,太拧巴不适合你。” 周邈语重心长,神态突然沧桑: “你的长相就不适合敏感脆弱,心底有话就到陛下面前明说,别自己揣测知道吗?” “谨遵仙使教诲。”扶苏虽然才第一次见到仙使,但想到被预言的内情和未来,心中又泛起苦涩。 周邈旁若无人和扶苏交谈时,嬴政情绪稳定地等着。 近朱者赤,如果扶苏能被影响从而改变,对大秦也有利。 “参见陛下。”周邈终于意识到,把始皇陛下晾在一边不太好,乖巧地拜见:“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汉时期,君臣之间的尊卑悬殊还没有天壤之别,日常见了都不用跪、不用磕头,议事时也是相对而坐。 周邈当然也没下跪,就低头弯腰鞠了一躬。 对于仙使的礼仪,知情者知道周邈生长于平等国度,不知情者觉得仙使不必拘于世俗迂礼,都不会对他苛求周全。 “仙使请坐。”嬴政阔袖一展,指向右首席位道。 周邈依言入座。 心里嘀咕:始皇陛下也改了称呼,好别扭。 不过他已经和方岩探讨过称呼问题,就不和陛下也探讨一回了。 虽然别扭,也努力适应吧。 眼看周邈又思绪飘飞了,嬴政主动问起:“周邈,你刚才所说有两门神通?” 称呼的来回变化,是嬴政对仙使的尊敬礼遇,也是对周邈其人的亲近。 “诶!”周邈马上答应! #一秒精神焕发!# 扶苏不禁好笑:仙使的情绪真是好懂。 周邈回答:“对!我有两门神通传授给陛下!这第一门就是劁猪神通!” 劁,断也,刈也。 劁猪…… 已有猜测的嬴政:“可择匠人传授。” “???”过了两秒,周邈才反应过来,“噗!” 传授劁猪神通给始皇帝? 始皇陛下劁猪…… 不!不能想! 太大逆不道了! 周邈把所有伤心的事都想了一遍才没有笑出声。 嬴政只当没察觉右下首传来的细碎怪声,且等周邈的情绪平复。 一会儿之后,周邈一本正经:“对,传给匠人,并培养出一批专门的劁猪匠。” 又以可疑的速度无缝衔接:“我来给陛下说说这一门劁猪神通!……” 接着周邈就把想起劁猪神通的前因后果,把和方岩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周邈说完。 嬴政意识到劁猪这门神通的重要性。 当即道:“稍后就传令少府,即刻钻研劁猪技艺,早日养出肥大肉美的黑猪,并将劁猪技艺传之天下。” 性仁善的扶苏亦明白劁猪之技对天下黔首的意义,心中更加敬重仙使。 “仙使功德深厚,天下黔首必会感恩于心。” “功德深不深厚的,我是不在乎啦。”周邈说得一派天真又赤忱:“我只想大秦帝国别二世而亡,能传承延绵多个几百年。” 扶苏一怔,神情黯淡下来。 是他们的错,才在两千多年后还让后人替大秦惋惜。 劁猪神通‘传授’完毕,周邈又说起石磨,“对了,我有一好物进献陛下,那就是石磨……” 同样的,周邈又把和方岩有关石磨的话,大概转述一遍。 “……再过六七日,豆芽应该就生好了,到时我让方岩给陛下也进献一些尝尝鲜。” “再等打好一架石磨,就让他们磨细麦子粉做馒头、包子和面条,还磨豆子煮豆浆,做腐竹、豆腐、豆干!” “丰富餐桌指日可待!到时候我也让方岩都进献给陛下一份。” 周邈怀着美好憧憬,用纸笔画下石磨,同时畅想饭菜丰富起来的时候,吸溜~ 被人惦念分享好物,感觉总是好的。 嬴政:“善。朕亦等着饭桌丰富之日。” …… “劁猪神通重要,石磨也重要,但我要说的另一门神通,才是真正的大杀器!” 大杀器。 听到这三字,嬴政坐直腰背,半身微倾向前。 目前为止,周邈称作大杀器的有马鞍马镫马蹄铁,造纸术印刷术和科举制,无一不是精绝重器。 现在又有一物,周邈称之为大杀器? 嬴政的身体动作,已把他的期待尽数体现了。 对座的扶苏也不由屏气。 在仙使口中读作大杀器的,实则写作国之重器。当然是多多益善! “五味之中,以咸为首。” “盐,国之大宝也。” 周邈两句话,点出盐的地位。 嬴政和扶苏立即明白了,仙使话中的大杀器,是有关于盐的。 周邈在崇拜的始皇陛下面前,就像一只孔雀,总是在展示他的华丽羽毛。 且容易激动,一激动就上头,一上头就顾头不顾腚,言行蠢兮兮。 最突出表现就是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一秃噜都叭叭出来才算完。 就像现在,周邈不带停顿地,接着就开始叭叭: “盐的至关重要,首先因为它是维持人体健康的必需补充,长期不吃盐会使人浑身乏力,无法耕种和作战。” “而且,盐腌可保存肉蔬食物。有了盐,黔首得以储存食物,渡过少食的寒冬,也能有备无患。商贾则可以贩卖牟利,互通有无。” “另外,黔首的温饱可通过耕种自给自足,唯独盐需要外部供应,因此天下对盐的需求是长久存在的。” 在场两人,一个封建始皇帝的嬴政,一个嬴政长子、隐形的大秦太子。 他们可能比周邈还更加深知盐的重要。 周邈接着就说:“而对一个国家来说,盐是立国之本、富强之基。” “盐多则国家富强,吴国煮东海之水为盐以致富,国用饶足。齐国以渔盐之利而兴国,‘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 “而我大秦,亦有商鞅变法,盐业专卖,富国强兵。后在李冰入蜀时,‘穿广都盐井诸陂池’,是谓开凿盐井,蜀地自此富饶。” “齐国大兴盐业,贸易往来,天下人都向齐国交税!以盐为后盾,于是齐国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我大秦,亦有盐业专卖,助力富国强兵,为统一大业出一臂之力!” “彩!”扶苏拊掌喝彩,“盐,国之重宝也!” 不仅为周邈煽动人心的言辞,更为周邈接下来的重头戏。 不得不说,扶苏是一个好听众。 有人捧场,周邈说起来时更加神采飞扬: “但是无论煮卤为盐的井盐,还是熬波为盐的海盐,效率都太低了!” 摇着一根食指,啧啧地摇头晃脑。 像过年在长辈面前,展示拿手才艺的e人小孩儿。 “而且需要砍伐薪柴、烧火熬煮,很不环保!人力和物力成本都太高,太落后了!” 扶苏不由屏息:仙使说煮盐的制盐之法落后,就意味着有更先进的办法。 煮海为盐,就已造就一个富强齐国,若是大秦能得授更先进的制盐之法,岂不更加富裕强大! “我欲传授陛下的第二门神通,便是盐田法的晒盐神通!” “圈围海水,太阳暴晒,水分蒸发,结晶成盐。”周邈只大概记得。 不过知道了关键点,始皇陛下下旨让匠人多试试也就试出来了。 “到这一步,出来的只是粗盐,像现在的盐一样又苦又涩。” 想到粥汤菜里面如影随形的苦涩味,周邈语气不由坚定两分: “接下来就是提纯,依次加入氯化钡、氢氧化钠、碳酸钠,再过滤去除杂质得到滤液,加入稀盐酸溶液,蒸发结晶,就能得到较为纯净的精盐了!” 扶苏:“???” 嬴政也没懂,但他表情霸(酷)气(拽),没像他大儿子那样露出一张问号脸。 “听不懂没关系,我中学的时候学过粗盐提纯的化学实验*。” 周邈信心满满:“从初学、实操到大小考试,实验步骤没写过十来遍,也有七八遍。” “放心,我记得!”把胸膛拍得砰砰响! 而恰好,作为理科生,他也知道如何自制氯化钡一类试剂。 不便土法自制的,也可以用替代品,或省去。 咸鲜不苦涩的精盐,他来了! 周邈在畅想吃上精盐的美好日子。 嬴政已经决定加强旧燕齐之地的掌控。 “明年东巡,势在必行。” 周·话题跳跃者·邈,也吃到了话题跳跃的苦—— “根据历史记载,明年不是应该巡陇西郡、北地郡?” 并且深刻诠释了何为嘴比脑子快: “提前东游的话,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张良刺杀?万一谋圣还没准备好呢?” 扶苏:??? 仙使你为何言语失望? 周邈完全不顾疑惑不解的扶苏死活。 也没细想他的话暴露了情商,他只是转头一句齁甜赤忱之语: “不过明年东巡的话,梦一个为陛下修建驰道!” 作话: 【不是初中的粗盐提纯实验,是加入各种试剂的化学提纯法(假设中学学过这种提纯法←_←)】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盐田法的晒盐神通!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21章 入V章(三合一) 《交秦始皇》最章节 第21章 入V章() 邬光暗骂,知道跟她再什么,只怕她打太极式,勉强句挂话,笑眯眯向钱安道:“老钱啊,跟刘,看沟通够啊情并!” 钱安明白,指望邬光给施解决,绕圈,找,找意味低头,钱安情愿,选择让步。 钱安快走办公室候,话,拉官腔,声音很,别办公室算整条走廊:“哦!啊!太恶劣,目无纪,严肃处,绝姑息!”话,钱安脚步声,话筒装腔势,话根没拨。 钱安边听惊肉跳,站儿愣没敢坐。 刘春花装才看:“钱**,准备医院看呢!” 钱安祖宗八代骂遍,『露』笑容:“刘**,检查,没什么……” “没,您站干什么?快请坐啊!” 钱安才醒悟。刘春花笑眯眯道:“钱**找?” 钱安头,知肚明,,真无耻透顶,钱安清嗓道:“想谈谈争气。” 刘春花装傻:“您儿?谁啊?” 钱安暗骂,装『逼』装没意思掌握权,根故意。钱安抿嘴唇,暗道。妈忍口气道:“钱强,纪委!” 刘春花装副恍:“啊!带冲击『府』,钱**,您没教导府』情咱千万干!” 钱安声道:“刘**,什么叫府』,气愤,才别往扯!” 刘春花笑道:“咱纪委府』混混冲什 么『』质?” 钱安道:“什么『』质算?” 刘春花道:“算,警察算,算,刀具,『』质很严啊!” 钱安道:“威胁?” 刘春花道:“吗?纪委清清楚楚,钱强纠集黑恶势携带凶器冲击证,证,阐述已!” 钱安,顿底气,抿嘴唇,沉默儿,才低声道:“刘**,李追究。”让步,条件。 刘春花钱安牛『逼』吗?喜欢抢功吗?活该挨打,活该倒霉!故意话。 钱安、终又沉住气:“刘**,……” 刘春花叹口气道:“谁没候?知道李什么跟冲突,喜欢,,钱**,啊!” 钱安窝囊孝顺吗?居,居别犯敢『乱』话,掌握权,咱低头。 刘春花道:“影响很坏啊,咱领导则,交代,怎么做领导拿什么服众?” 钱安明白落井石,想让纪委低头认错,狗,杀妈太离婚,真狠毒,难怪。 刘春花没觉份,钱安先,居议论纪委**蒋曲瑞候,牛b,老娘没干涉没议论蒋曲瑞坏话,己朋友,又手『议论! 钱强没己,但凡血『』,受辱坐视,刘春话明白钱强带招商办找李香算账,冲击,更谁让钱安,整爹惹祸。钱安脸『色』铁青道:“刘**,?”气急败坏率先撕破脸皮。 刘春花笑眯眯道:“脸己给,跟别什么系?” 钱安恨恨头道:“算狠!” 刘春花已茶盏,慢条斯钱安手,连眼皮屑抬资格跟阵。 钱安市『府』,仅仅,连谈话纪委知道邬光拿刘春话没辙,次找**秦书凯,向秦书凯映,纪委干位根。 钱安充满悲愤道:“秦**,怎么。她颠倒黑白,混淆非,处处刁难帮老志,,李香打。” 秦书凯早纪委情,刘春话没几儿,秦书凯知道钱安矛盾已久,次矛盾突,搞尽皆知,招聘普通钱安给打,钱安带领给老爹气,结果气没己又让派给扣。 秦书凯道:“老钱啊,程浩文**负责吧!”候,秦书凯想推。 钱安道:“秦**,知道您忙,光区长,程浩文**刘春话什么?您该清楚,邬光五张话根听,钱安老党员,岁参**直兢兢党,知道提倡干队伍什么?研究立软环境督查办公室,她向招聘帮闲杂员,排挤志,香连式编,她竟什么系?” 旦撕破脸皮什么顾忌。 秦书凯皱皱眉头,钱安夸张靠谱秦书凯看算什么,干矛盾解决,闹沸沸扬扬尽皆知什么必钱安,让先回。 秦书凯考虑直接找刘春话,给程浩文打话,让程浩文光联系,尽快处,纪委已交给程浩文管,任何,秦书凯**,没,但钱安光,钱安般啊。 钱安秦书凯,又边。 邬光听秦书凯头疼爽,给再打候,流『露』埋怨意:“刘啊,差情闹老钱秦**解决,继续告。” 刘春花:“邬区长,求并啊,让钱安态。纪委门笑话?” 邬被看笑话钱安,老白白挨顿揍,儿又被给弄派,邬光道:“,看算,老钱。抹止。” 邬头,条件,钱安道歉,老老歇几病假吧。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第21章 入V章(三合一)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22章 大刺杀的真相与元凶 《交秦始皇》最章节 第22章 刺杀ǹ元凶 马龙听话,脸『露』欣喜神情,冲秦书凯己今。 马,秦任,知道,冯久阳伙,朋友又做情,请秦县长帮帮忙,跟属周德东,看看解决。 秦书凯清楚,,马龙眼最担向,只敢明问,毕竟己手,猫玩老鼠境界,候,秦书凯底牌给摊。 戏唱候,己若请求,岂招,证明普区周德东情况,己早已知情此,秦书凯很敷衍口气,马市长,领导,属,吧,您****,代县长吧,怎么呢,直接跟周德东打话,难道周德东? 秦书凯继续,周德东虽级别提,但属,只马市长话,积极。 马知秦书凯眼睁睁军,狗周德东领导,周德东』,秦书凯向言听计,即便****,周德东话,。 党此,嘴效忠效忠官帽,谁帮忙送顶官帽,谁衣食父母。 只,此『露』丝毫满,依旧保持笑意,秦县长,周德东领导,但跟周德东并没跟秦县长走近乎,请秦县长看,帮帮忙吧,只招呼。 马龙已姿态摆最低,稍微带谱,口气,马秦书凯情绪转变。 秦书凯见待见,杀 ,眼看黔驴技穷想跟马龙闹僵,松口吧,既马市长看先试试看,ǹ,咱候看具情况再商吗? 马龙原秦书凯口气没什么指望,没,秦书凯口气又变兴,赶紧鸡啄米似,秦县长只肯帮忙景似情,才客套再见。 马龙匆匆秦书凯办公室走,秦书凯却跟明镜似,马热锅蚂蚁,柄抓冯久阳又情给办砸处置话,冰真孤注掷举报龙,刚刚费尽****副市长立马声名扫。 马急,秦书凯却急,慢慢,火候候,绝随意招。 马龙走久,牛茂匆匆忙忙脚踏秦书凯办公室门便慌慌张张,老领导,什么? 秦书凯瞧脸慌张吃惊问道,怎么突么问?怎么回什么? 牛茂伸手指,老领导,您看看吧。 秦书凯顺茂手指窗户向,只见楼底辆看豪华长轿车停车场,保镖身份模戴墨镜轻男站立左右,车门打位看近五袭黑『色』风衣,倒海滩马哥味道。 牛茂站边介绍,刚才保安处打见秦任,琢磨,您明红河县什么找您呢,看,什么啊,吩咐保安详细问问身份,保安回答只回答湖州市,秦县长知道硬闯初,保安想明别门口闹什么愉快,影响张吩咐保安,先打完话,赶紧办公室,您话,及。 秦书凯听“湖州”字,太阳『穴』啊,湖州市 宝贝儿失踪调查话,只怕湖州市黑老。 秦书凯领导干,任何慌张,泰山压顶修养,管什么怕什么,难道什么明白吧,厅迎接办公室。 牛吃惊口气问道,老领导跟认识? 秦书凯回答,认识屁,回见估『麻烦,吧,吩咐做。 牛半信半疑转身离,尽管什么,但,既秦书凯吩咐照做,秦书凯无条件候已习惯,秦书凯无条件服园区任位置又怎么凭空落呢。 秦书凯猜没错,帮气势嚣张湖州市,蒋耀东。 蒋耀东最近烦特别,先宝贝儿踪影,几乎让暴跳雷,湖州市,竟宝贝儿手,简直想活,问常跟身边块鬼混弟才知道,儿次竟买卖,求,临近普安市办见回。 蒋耀东听此话,很害怕,世道情被灭口,想己毕竟黑道候,顾忌直紧锣密鼓吩咐底处明察暗访,弄清楚儿落。 蹊跷情竟连续蒋耀东情调查稍稍眉目候,湖州市最赚钱意竟被湖州市**局给查封意,蒋耀东支柱,,几乎打击蒋耀东七寸手底帮黑道兄弟,赚钱意做拿什么钱给兄弟糊口呢。 蒋耀东称霸, 必,让奇怪湖州市**局消息,次查封命令竟湖州市**手卢**命令。 更让蒋耀东感奇怪,己跟位****向没任何交集,罪,怎么狠手,文章。 湖州市,尽管局势利,情,失踪情,哪麻烦,但,稍微整件头绪。 番幕悄悄调查,根据象推结果,,整件键似乎跟普安市秦书凯秦书凯卢**系很般,听普安市园区秦书凯负责。 蒋耀东打听区研究室资金湖州,但秦书凯负责,湖州却,蒋耀东文章。 为您提供大神 鸦泉 的《我把自己上交秦始皇》最快更新 第22章 大刺杀的真相与元凶 免费阅读.[.aishu55.cc] 切割骊山秦始皇陵之石铺路,一举数得! 自从苏醒之后, 方岩的伤势就在稳步好转。 孤傲深沉的周邈,也日益活泼。 #但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周邈(看上去)成熟了许多。 经过一次生死之间的刺杀,他终于意识到:他身处的时空, 不再是文明法治的现代, 而是丛林法则更残酷, 弱肉强食的封建皇权社会。 可能随随便便走在路上, 就有刺客窜出来取他狗命。 “不行, 再躺着多休养两天!” 在方岩自觉伤势好转,想要起身下地时,被周邈霸道地摁了回去。 于是方岩在周邈和马钱子等人的照顾(监视)下, 继续过着卧床养伤的日子。 而与岁月静好的六英宫偏殿不同, 咸阳城中那是群情鼎沸! 日前,咸阳黔首们还沉浸在仙使改建咸阳的喜悦之中。 搬迁户们忙着筑墙起屋。 其余人家也盯着望着,盼着水井打好、公厕建好。 黔首们但凡得闲,都会去围观神兽做工。 借此一遍遍确认, 大秦真的是为仙人眷顾的, 仙使确实是神通广大的。 但那一日,咸阳城中陡然生变! 戍守咸阳的卫兵在城中忙碌奔走,刀兵磕碰盔甲的金石之声,在大街小巷间游走。 一队又一队的卫兵,捉拿了高门大户中的富豪,一串一串地牵着走。 又询问左邻右舍, 近日可察觉有异样。 后来才得知, 竟是那日有二十个游士, 趁仙使巡视慰问做工的刑徒时,窜出来刺杀仙使! 幸得刑徒中有一勇士黥布,挺身而出, 在数名刑徒的援助之下,从火场中救出了仙使! 闻知此事,虽然仙使已经无恙,但咸阳黔首们依旧群情激奋! 纷纷咒骂讨伐行刺的逆贼—— “仙使是仙人派遣下凡营建仙秦的使者,掌仙人神通权柄,坐下八大钢铁神兽之能,亦是众所共见!” “那等无业无家、游荡生事的游士,竟敢刺杀仙使,也不怕仙人震怒,降下惩罚!” “竟敢对仙使刀枪加身、火焰焚躯?!胆大包天!” 对二十游士刺客的激愤仇恨,很快蔓延,进而迁怒于整个游士群体—— “曾有城中游士妄言,说旧时六国皆崇尚游士侠义自由,唯大秦禁止游士,未免蛮野。眼下某只想说,游士就不该存在于大秦!” “不事生产、游荡生事的游士,本不该存于世间!” 咸阳城中的游士处境顿时艰难起来。 有身份符节的还罢,宅家不出,小心做人,尚能苟且。 无符的黑户游士,是立即就没了容身之地。就是有人念及交情,也不敢再收留。 因为同伍的邻居害怕株连,但凡发现就会检举以洗脱自身罪责。 群情激愤,众怒难犯,游士们不得不安分下来,或者离城而去。 咸阳城的治安,都因此小小提升一个水平。 之后更多的小道消息传开,黔首们又得知刺杀仙的主谋元凶,乃是旧楚国贵族。 咸阳黔首间的舆论风向也随之变换—— “六国遗贼亡我大秦之心不死!” “仙使改建咸阳以来,七百零八户搬迁户受惠致富,三千刑徒也是授衣给食,还攒下一笔积蓄。 这桩桩件件,都利于大秦利于民! 那些六国遗贼,怎好义正言辞地讨伐仙使,刺杀仙使?!” “六国遗贼,伪君子是也!说是为天下黔首伸张正义,实则是狭隘私心作祟!” “六国遗贼,宜当速死!” ——可见大秦民风彪悍,并非空穴来风。 于是继游士之后,咸阳城中迁徙而来的六国富豪们,处境也是急转直下。 出入都被盯得死死的,黔首们个个目光戒备警惕,好像他们下一刹就要生事造反一样。 齐燕赵魏韩五国的富豪们赶紧表示:他们都是秦人! 于他们而言,天下皆是秦国秦地,再无故国故乡! 齐燕赵魏韩富豪们:灭国之战都被打残了好吗?现在他们只是秦人而已! 唯有真凶所在的旧楚国富豪们,一部分确实无辜,但一部分也确实怀有异心。 不敢明目张胆地表露,只在私下试图动摇民心。 某旧楚国富豪:“偌大咸阳城予以改建,必是大兴土木,实在劳民伤财啊,唉……” 咸阳黔首:“???” 老弟,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蠢话! “咸阳城中屎尿横流,居住环境恶劣,仙使改建咸阳,哪里不好了?” “改建以后黔首不必辛苦挑水吃,如厕也有公厕,粪便都能积粪肥田,哪里不好了?” “还有,劳民伤财?钱粮布匹和做工的神兽,都是仙使赐下,劳民伤财在何处!” 某旧楚国富豪:“拆毁房屋,霸占宅基地,黔首遭受欺压真可怜啊,唉……” “给了搬迁补偿的啊!你去问一问,咸阳城中,哪家不羡慕搬迁户?!” “多的是希望仙使拆毁他家房屋的呢!拆迁致富,求之不得!” “某昼夜问神:搬迁户七百零八,为何不能再多我一个? 敢问可怜在哪里?可怜以后就要住新屋,有存款了吗?” “你说话真是不中听!有挑拨之嫌……” “等等,你有问题!” 当场就捉住一个六国遗贼:“我举报!” 短时间内,检举数量直线上升! 内史蒙恬因此跟着忙得团团转。 但也因此,咸阳的和谐稳定,又小小提升一个台阶。 等到大刺杀的案情水落石出,对元凶和帮凶的审判结果也确定了。 车裂!斩首!夷三族! 从一个十四岁的元凶,被车裂弃市为开端。 那几天里,咸阳市杀得是人头滚滚,鲜血浸入泥土中,血腥之气半旬未散。 但这一次,围观的黔首完全不觉得始皇帝暴虐嗜杀了,反而纷纷拍掌叫好! “杀得好!就该叫天下遗贼看看,这便是刺杀仙使的下场!” “杀得好!也能借此震慑天下不轨之徒!” 隐于人群中的六国遗贼: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仙使为襄秦助民而来,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 刺杀仙使,就是在损害天下黔首的利益,犯了众怒。 众怒难犯,六国遗贼跟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也就不奇怪了。 …… 在大刺杀发生后,因查案拘捕,改建给排水系统的工地停工了两天。 但案件很快查清结案,并未大肆搜捕和连坐,工地很快就准备重新开工。 被封仙武侯的英布,及六个因协助救援仙使有功被封五大夫的刑徒,还有火头营九个知情不报被斩首的刑徒,开工后必然要缺席了。 隗状快速从骊山陵抽调十六个刑徒补上缺。 人数齐全后,第三日一早就又重新开工了。 六天一闪而过。 最终还是赶在二十日工期之内,完成了本环任务。 “不复朝暮担水汧渭,汩汩清水奔流到家,深深清井卧乡里喂~” “昨日便溺横流臭冲天,今日公厕茅坑秽物净,更有池中积粪肥井田~” 虽然咸阳城市改建整体还未完工,但只是阶段性的任务成果,就已经让咸阳城中的景象大为不同。 昔日屎尿横流的街巷,如今为之一净,连咸阳上空的空气都清新了。 生活环境的改善,也体现在了咸阳黔首们的笑脸上。 而时隔二十日,大秦君臣中的知情者们,再次齐聚章台宫。 李斯啜饮一口咸豆浆,又啃一口包子,摇头晃脑地悠然陶醉道: “豆浆咸鲜,包子皮薄馅大,又松软多汁,人间极品也!” 周邈(忍):原味豆浆和甜豆浆满足不了你吗? 王贲啃一口白馒头,又怼进豆浆碗里:“这蒸饼细腻暄软,咸豆浆泡一泡,更好咀嚼了!” 周邈(再忍):你以为馒头是油条吗?还怼豆浆里泡一泡! 而且还是咸豆浆!哪怕是甜豆浆呢? 蒙恬和蒙毅兄弟俩共用一张案几,正用饼饵蘸酱吃。 “自从有了石磨后,麦子粉能磨得更细腻,擀出的饼饵皮也更筋道弹牙了。 尤其是配上甜韭花酱,滋味一绝!” 周邈(一忍再忍):韭花酱没事,但凡你是咸的呢!蘸饺子也很好吃。 但甜韭花酱??? 不能因为甜味难得,就什么都追求甜口吧! 李斯他们年轻人活泼,王绾、隗状和冯劫三巨头就沉稳多了。 王绾:“咸豆浆好喝。” 隗状:“蒸饼泡豆浆绝配。” 冯劫:“甜韭花酱滋味一绝。” 周邈(地铁老人手机):??? 你们大秦的上卿们,都是怎么回事! 还好有上首的始皇陛下,一如既往地高冷沉稳。 “众卿吃得很好,周邈你可要都来一份?” “……???”周邈面部表情一整个石化皲裂。 吃得很好的众卿:陛下你也? “谢陛下惦记,我朝食吃的很饱了。” 这个大秦是药丸! …… 章台宫君臣用过小食(逗过仙使),氛围都轻松多了。 嬴政也说起今日正事:“周邈,给排水系统的任务可是完成了?” 一整个早上周邈的状态都是:怀疑大秦君臣有病! 这会儿终于说到正事,顿感找到了逃离的希望。 闻言当即唤出系统界面,盯住上面的内容: “上一环任务完成了,新一环任务已经显示—— [任务链-改建咸阳城市道路交通 任务描述:征召役夫一千六百人,并根据‘咸阳城市道路交通规划书’及‘城市道路施工规范’,完成咸阳城市道路交通改善建设。 注1:预计工期为二十天。 注2:需自行准备一处石矿,建议由切割工业机器人切割出石砖和石板,用以铺设需要铺路的地段。 任务道具:咸阳城市道路交通规划书×1;咸阳城市道路施工规范×1; 工装×1600 工餐×1600×20; 住宿补贴×1600×20; 工业机器人×8 所需材料若干。]” 听着周邈的转述,殿中君臣都若有所思。 周邈则是按部就班,先双击领取‘规划书’和‘施工规范’。 熟悉的光效和‘叮~’一声后,两本一指厚的册子落到地上。 周邈捡起来翻了翻目录,又浏览几页正文,心中有数了。 “本环任务重点,不在建设先进的道路交通系统。毕竟建设地面、地下、高架、水道、索道等成系统的城市道路,不符合大秦国情。” “本环任务的重点,在于改建。” “在咸阳原有的主干路、次干路、支路和巷道的基础上,进行平整、扩宽和硬化。巷道和人行道,则分别铺设石板和石砖。” 蒙毅往返一趟,把两本册子呈递给嬴政。 拿到两本册子,结合周邈的解释,嬴政也粗粗翻阅了一番。 周邈见上首的始皇陛下抬起头,才继续分析任务: “注2这一条,估计是因为巷道和人行道都需要铺石板和石砖,所需数量极其巨大,又要留在此世,才需要自行准备石矿” “石矿?既然要切割石板、石砖用以铺路,石材必须坚硬。” 王贲已经开始思索合适的地点。 第一次参加特殊集会的王离,也在努力表现:“还要距离咸阳够近,越近越好。 被王家父子接连启发,周邈脑袋上的灯泡,‘叮!’地亮起! “说起来,骊山应该富有石矿吧?石材质量不用说,距离咸阳也近。” 毕竟皇陵都选址在骊山脚下呢。 周邈看起来确实成熟懂事了许多。 哪怕他的小心思,就差没怼到始皇陛下面门前了。 但也确实没有明说,有进步! 李斯:从骊山皇陵内向下掏空山腹切割石砖和石板,顺道还修了皇陵,一箭双雕是吧? 虽然没明说,但算盘珠子都崩陛下脸上了啊! 静。 静。 沉默是今早的章台宫。 周邈:他是不是又…… “善。” 嬴政予以肯定道:“石矿选址,就选骊山脚下皇陵所在。” 蒙恬:虽然自从大刺杀后,周邈确实一直情绪不佳,但陛下您别太宠他了! 李斯:陛下,您真的。 对此,李斯选择…… “陛下英明!” 聪明人李斯,选择对陛下和周邈大吹特吹。 “如此一来,既就近解决了巨量石材取材的难题,又可节省民力修建皇陵,一举两得!仁君之举也!” “周邈能想出此法,也颇有急智。” 只要出一个人语音控制切割机器人,甚至能切割出错综复杂的墓道、地下宫殿。 蒙毅:李廷尉,你真的。 为了迎合陛下心意,真是能屈能伸,连敌人(bushi)都能一起夸。 周邈:“哈哈哈,我也是灵机一动。” 原来他没有又秀情商啊。 提议被肯定,周邈显见的开朗多了。 …… 割骊山陵之石,铺咸阳道路万里,故始皇帝之威,万世以镇关中。 ——摘自《秦书》 陛下真的我哭死! 确定石矿选址为骊山, 届时切割机器人将从此地切割石砖和石板,用以铺建咸阳城巷道、支路和人行道。 关于任务的解读分析继续。 周邈接着说:“任务道具栏的工装、工餐、住宿补贴、工业机器人和所需材料若干,这些都是旧例标配了, 也就是种类有所不同。” “明天开工的话, 明儿早上登临章台街的高台, 点击领取就行。” 周邈覆上手指, 查看了道具的相关介绍, 也正如他所说。 补充道:“哦对,‘所需材料若干’,这个要像上次一样, 领取卸到专门的仓库。” 因为上次工餐中的小麦, 竟然真能用做种子——治粟内史回禀,育种的小麦已经出芽,麦芽性状比大秦本土的要翠绿健壮很多,已显露优质高产的品相。 周邈就特意查看了道具‘工餐’, 弹出介绍框如下: [精选非转基因、种性稳定的纯天然优质粟, 去壳筛选而成的粺米(精米)。 稻、黍、稷、麦、菽此五谷,稷为五谷之长。稷,粟也。*] 还带科普的嘞! 但周邈的疑问并未被解答,自给自足发问:“粟在播种时,去壳吗?” 他记得小时候奶奶播撒香菜种子,会把壳碾碎之后再播种。 但水稻又不同, 不能在去掉稻壳后播种。 他不太确定, 粟究竟是像香菜种子, 还是像水稻种子。 李斯大概猜到他为何有此一问,回道:“粟播种时,粟种须带壳。*” 周邈遗憾地塌肩:“那这次的粟米就不能做种子了。” 又想了想工餐为何是粟米, 而不是带壳粟的逻辑。 “大秦吃整粒麦子煮的麦饭,上次系统发的就是麦子。但不吃整粒粟煮的粟,吃的不管是粺米还是粝米,都是去了壳的。所以发的才是粟米?” 以大秦普遍的饮食情况为依据,这很合理。 至此,周邈分析完毕:“只等明日开工了!” 但右丞相王绾,向上首的嬴政投去一眼。 君臣间的默契让他明白,陛下也有同样的疑虑。 王绾出声:“且慢。仙使,有关任务中的‘征召役夫一千六百人’,是否忘了说?此事要怎么做?” 周邈即使在努力学习成熟懂事,但阅历和智慧的增加,不是一蹴而就的,他仍旧稚嫩。 “嗯?”不太理解老丞相的意思,“我们上次不是征召了三千役夫吗?还有多余的呢。” 王绾和章台宫君臣,闻言便知周邈没有领悟到个中深意。 但王绾并不急切,而是先问:“此次可有‘提交名单’选项?” 周邈都不需要唤出面板确认,他看得很清楚了:“有啊。” “那么此次的一千六百役夫,其实可以另行征召?” 周邈还是不太明白。 但他已经不会大剌剌地问出口了,他开始思考其中的缘由。 王绾给出提示:“对刑徒来说,听从仙使征召,参与建设咸阳、营建仙秦,做工轻松,又有口粮、工装和布匹给付,此事并非服役受惩,而是嘉奖。” “无人不羡慕那三千刑徒,恨不能取而代之。” 周邈一点就通:“在旁人眼中,那三千刑徒,是得了一份钱多事少还社会认同度高的好工作?” 王绾轻松意会他的语意,颔首肯定:“正是如此。” 周邈一想,可不就是这样嘛! 王绾见周邈明白过来,就直入主题:“因此,此次征召一千六百役夫,宜当重新挑选,而非起用现成的三千刑徒。” 周邈彻底明白了:“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能让那三千刑徒一直占着好事,而是要雨露均沾。” “不,不止刑徒,最好还要征召普通黔首来做工!” “仙使言之有理。” 仙使能想到征召黔首,就证明他是有慧根的。 李斯也加入谈话:“若是犯罪受罚的刑徒反而占尽好事,安分清白的黔首却干站一旁,这不利于惩恶扬善。” “因此不但要征召黔首,而且黔首的比例至少要占到一半。” 李斯从法家角度出发,解释了必须有黔首占比。 王绾也认可道:“廷尉所言有理,一千六百名役夫,黔首占到一千三百名为最佳。” 一千三百黔首,占了八成。 留下三百名额,也足够安抚奖赏刑徒,令刑徒奋发向善。 周邈虽然稚嫩,但他胜在坦诚:“是我之前考虑不周了。” “幸亏有诸位帮忙周全,不然引发非议不满,从而生出事端,届时悔之晚矣。” 努力成熟、谦卑自省的周邈,真是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此时,上首的嬴政突然开口道:“如果你要培养三千忠诚于你的人手,就可重用那三千刑徒。” 又补充:“即使常用那三千刑徒也无不可,权看目的为何,并无周与不周之说。” 蒙恬(震惊):……陛下,您竟是如此体贴之人。 李斯(揪心):李斯的命也是命啊,陛下。 为了让周邈重新自信、开朗起来,便不顾李斯的死活直接反驳李斯吗? 王绾(淡然):同样被反驳,我就不嫉妒。 可仙使会不会误解陛下语意? 周邈怎会误解始皇陛下?! “呜呜呜!” #陛下你真的我哭死!# “虽然知道陛下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但我真的要说我才不需要培养三千死士我有陛下保护就够了超放心的!” 熟悉的周邈出现了! 一口气说出这么长一段话,没有断句,是真的很感动了! 王绾:误解了,但又没误解。 罢了,明白陛下心意也行。 蒙恬:虽然但是,陛下可能是想告诉你:看事情要全面? ……算了,还是这个熟悉的周邈更顺眼。 哪怕有时会太过稚嫩,让人无言以对,但大秦朝堂也不缺人精,仙使周邈终究是独特的。 但宿命注定,唯粉和毒唯,终有一战。 陛下毒唯的李斯他嫉妒了!黑化了! 不舍得谴责始皇陛下,就疯狂攻击情敌(bushi!!): “升米恩斗米仇,仙使你若一直重用那三千刑徒,恐怕不会得到三千忠心死士,反而会养出三千白眼狼!” 蒙恬向李斯投去震惊目光:廷尉,气糊涂了? 你是贬低了周邈,可同时也带上了陛下啊。 “陛下,李廷尉说你重用三千刑徒不行!” 周邈这会儿反应倒是神速了,反手就是一个告状! 并且乱人师承:“李廷尉,你其实不是法学大家,而是儒家卧底吧?” “不然你怎么拥护荀子‘人性本恶’的性恶论呢!?” 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李斯:@#¥%&* 周邈你个告状精! 虽然但是,他李斯也曾是荀子学生,就算他等同叛出师门了,法家也有‘性恶论’。 而给李斯致命一击的,来自始皇陛下: “李斯,你在说你自己?” 最早的知情者之一·蒙恬:对。 最大的知情者·周邈:对对! 始皇陛下那么重用李斯,结果竟然给陛下身上覆盖一车臭鱼,还参与矫诏拥立胡亥! 可不就是升米恩斗米仇的典型嘛! 隐约知情的李斯:……(嘴巴拉链拉上) 他就多余说话! 还是变回之前那个假成熟的周邈吧! 这个周邈真是气死人了! …… 日跌初时,太阳开始偏西。 咸阳城中,忽然许多小吏奔走。 前往各里,宣读始皇帝陛下的圣旨—— “仙使营建仙秦之大计,再出新工程!现征召黔首千三百为役夫,共建咸阳道路! 愿往者,至各自里典处具名,若中选者,仙使将赐下工装、工餐并住宿补贴!” 此旨一出,咸阳乡里之间就如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一瓢凉水,整个炸开了! 不少人拦住小吏,或向里典确认:“就是和之前那些三千刑徒那样为仙使做工?” “中选者有工装、口粮和仙缎补贴?!那种赤衣工装?那种香甜饱满的粮食?还有那种雪白紧密的仙缎?!” 显然,务实是秦人的传统美德。 完全没人嫌弃赤衣工装是刑徒制式。 刑徒的赤衣,有仙使赐下的工装那样鲜亮?那样厚实?那样齐备?! 里衣外裳、巾帽鞋袜全部齐备,自己不穿或做工穿过后,拆成布块去市中交易,也多得是人争抢! 说什么刑徒囚衣,那是仙使赐下的仙衣! 他们得到的答复也是肯定的:“没错。报名者必然众多,然一旦中选,待遇便如第一批的三千刑徒。” “授衣给食,并给住宿补贴。” 相比吃住睡如军的刑徒,咸阳本地的黔首还要更占便宜。 因为他们能吃住在自家,工餐和住宿补贴就能全落到手里! 而且工装只用穿外面的短褐、裈裤、鞋子和头巾,里面亵衣亵裤和袜子完全可以穿自己的——甚至不穿,这样又还能多得一套新衣! 同时又被告知,报名时间截至今日黄昏末时。 于是各里的里典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报名者是人挤人。 因为第二天一早就要在高台下集合,时间紧迫,各里的里典当晚就选出了人选。 均分到每里,十二、十三个不等。 里典们早就被小吏带话告诫过了,务必公平谨慎。同时他们也不敢在仙使的事情中徇私,否则便是冒犯仙人! 于是都选择了里中平日表现最佳的一批,并且排除了搬迁户,以及户中有上一批的三千刑徒之一者。 当晚赶在里门关闭、全城宵禁前,各里把中选者名单公布了出来。 虽然大多数黔首都没能中选,但得知本里的中选者名单,也是心服口服。 “里典说了,仙使平等地怜爱每一个黔首,这次我们没中选,未必下次也没有我们!以后还有机会的。” “对,争取下次!” 没中选者难免遗憾,难以入眠。 而中选者,则兴奋得难以入眠。 又怕第二天表现不佳,只能强迫自己睡过去。 但也就睡了两个时辰,起得早的甚至夜半刚过,鸡鸣初至,就起来打整洗漱做准备了。 章台里的喜乐没有中选,因为他家是搬迁户,但他新家的左邻中选了。 鸡鸣刚至,打更报时的第一声传来,就听到隔壁传来起身的动静。 显然,左邻早就醒了,之前是硬挺挺地在床上熬时间呢! 喜乐新家的左邻户主叫二树。 报时第一声,二树就嗖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身旁的妻子也跟着坐起,显然,夫妻俩都激动得睡不下去了。 “昨晚已经在灶头发着面团了,妾去给你蒸蒸饼吃!” 妻子说着披衣起身,往灶间去了。 章台里就在章台宫外,真正的皇帝眼皮子底下,凡事都最早响应。 之前内史的吏员分发下来石磨图纸后,里典第一时间响应。 当天就去找石匠打凿石磨,第三天就打好了,又专门在南门外深井边搭了棚子,把石磨支在里面。 现在里中各户黔首,都能排队无偿使用那架大石磨。 二树家排队靠前,昨日才刚磨出了半石细面粉。 今天是个重要日子,就发酵了两碗面粉,给二树做蒸饼吃! 生火架锅,上笼开蒸。 大火烧起,一刻钟后,蒸饼就出锅了。 二树也已洗漱打整完毕,整个人看着比岁首年节时都更精神些! 两口吃完一个蒸饼,也不喝水,连吃五个,吃了六七分饱。 “今天是个重要日子,可不能吃太饱、灌一肚子水!” 万一到时集合后,却要拉要撒的,如何是好? 等到里门打开时,二树就赶紧出门,赶去章台街高台下集合。 赶早往章台街去的,并不独有一个二树。 路上三五成群,结队同行的,不止有赶去集合的中选者,还有咸阳万千普通黔首。 曙光初露,天地还是一片蓝黑,整座咸阳城却已醒了过来。 二树按照里典所说,赶去高台下左边空地。 这里已有吏员摊开名册,二树到达后上前报上名,他名后就被画上了勾。 及至平旦一刻,一千三百名黔首和三百刑徒,全数到齐。 平旦三刻,一千六百名役夫完成列队。 而章台街上已是人山人海。 日出东方地际之时。 章台街尽头,章台宫的宫门在艰涩的吱嘎声中,缓缓洞开…… 英布和分尸英布的刘邦在大街上吵起来了! 相同的时间地点, 相似的场景。 只是今日不见皇帝舆车与仪仗,当先出场是基建仙的使者。 他脚踏威武巨高的钢铁神兽,凌空飘飘然似乘风而来。 身后七只钢铁神兽, 环抱簇拥, 本相各异, 前所未见。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仙使周邈驭使冰冷强大的钢铁神兽, 显于人前的刹那间。 高呼声已响彻清晨的咸阳上空, 声浪似巨浪打来!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层叠一层,一浪推一浪。 浪潮越来越大,竟似有摧天塌地之威! “噫!” 周邈站在切割机器人的肩膀上, 被声浪打得耳鸣。 “上次昭告大典, 事出突然,好些渭河北岸的黔首消息延迟,没能赶上热闹。” “这次提前得知,就都来赶热闹了是吧?” #老祖宗们真的努力在把看热闹刻进基因里# 周邈站得太高, 自言自语没人听见, 也就无人应答,仙使形象得以保持。 不同于上次昭告天下的重大,今早只是一次日常的仙使‘赐福’,始皇帝嬴政并未出席。 但有左右丞相隗状和王绾,及长公子扶苏,受皇命率百官步行相随, 坠在仙使及八大钢铁神兽之后。 一行在咸阳万千黔首的高呼声之中, 行至高台下。 周邈语音控制:“放本使下去。” “已将仙使下放至地面。” #为了装哔, 已提前编辑交互对话内容# 而之于黔首——音色和称呼都和上一任神兽坐骑的不同,但一样的是乖巧顺从,口吐人言! 这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场景, 竟有幸当场目睹! 首次前来朝拜仙使的那部分黔首,呼声愈加狂热高亢: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因为他们终于亲自确认,大秦确实受仙人眷顾,现在又派仙使降临,营建仙秦。 在国家多年的统一兼并战争以后,他们的日子有盼头了,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周邈低估了公元前的黔首,对仙神的信仰。 他以为黔首们是来看热闹,其实他们是为朝拜他这个仙使而来。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原本从仙使驭神兽而出之后,狂热高呼已逐渐冷却些许了。 可经此一幕,又重新直冲九霄! 周邈眼神空茫,嘴角含笑,正是悲悯仙使之姿。 接着八大钢铁神兽退下,分列高台两旁静候。 百官亦退向两旁,唯有老熟人礼官和两位丞相,及长公子扶苏留下,并上前来。 刚走近,就听见仙使在碎碎念:“耳朵震得嗡嗡的,这么热情多不好意思啊……” “……” 礼官恍若未闻,两位丞相老成持重。 作为好友的扶苏,明白周邈这是害羞了。 “某先行一步。” 礼官出列,拾级而上。 不久礼官登上高台,先是前伸双臂,而后下压并高喝:“肃静!” 如此三声,整顿完秩序。 接着开始走流程,高唱开场白: “维二十六年,时在仲秋,金风玉露。仙使降秦,钻井疏沟,咸阳清也!今有新工……” 总之老套路,先回顾过往成绩,再说今日正题。 接着畅想未来,并赞美皇帝和仙使,最后告诫收尾。 “礼官他要搁现代,高低得是金色大厅里的男高音一名!” 高台下候场的仙使周邈,仙风道骨,含笑站立,不见嘴巴张合,却闻闲言窃窃。 “佩服!”大拇指伸出袖口。 隗状(一本正经):…… 王绾(不苟言笑):…… 私下在章台宫也就罢了,这会儿在万千黔首眼前,不能失了仪态。 扶苏(嗫嗫嚅嚅):挚友说话没人接茬尴尬.jpg 扶苏(气声):“对。” 周邈:“对吧对吧。” 扶苏真是他好朋友! 这时礼官的流程已经走完,示意台下仙使登台。 但周邈就跟一个晨会时校长在台上讲大话,他在队伍里说小话的调皮学生似的。 自己不乖,还嘲笑乖同学:“两位丞相,你们这样严肃正经,我都感觉有点别扭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所谓仙使真相……” 王绾冷不丁道:“礼官在叫你上去。” #校长在叫你上去!# “嚯!” 一整个幻视在下面说小话被校长点名! 周邈本能地一个紧张,就赶紧小碎步挪起来。 这一次,周邈比上次更快地爬上了高台,理所当然地,也比上次喘得更厉害。 “嗬!” “嗬!”…… 礼官提醒:“仙使,该您出场了。” 幸好今天不用讲话(背稿子),周邈边喘边走到台边,出现在咸阳黔首的眼中。 从十米高台放眼望去,宽阔笔直的章台街上尽是黑压压的人头,一眼望不见尾。 “比上次的人数多太多了吧。” 大约是始皇陛下没来,周邈没了震慑放飞之余,这会儿又有点紧张了。 自言自语碎碎念:“没事没事,下面的人根本看不清我……” #区区前大三学生哪里见过这种数十万人的大场面!# #想要陛下撑腰撑场子# 紧张归紧张,也没耽搁办正事。 周邈按照事先定下的流程,唤出系统界面,双击任务道具栏的‘工装×1600’…… 礼官退下隐去,仙使显于人前时,水泼不进的章台街上,望不到尾的黑压压人头,都不约而同地仰面望向高台。 接着果如传闻所言—— ‘叮’铃仙音自九天传下人世之时,一轮圆月降临仙使之怀! 明月之上有仙使,青空此下日月辉!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高呼声之中,仙使赐福人间—— “哗啦啦!” “哗啦啦!” “哗啦啦!” 在似是天河之水飞流直下人间的浪涛声之中,黔首极目圆睁,目睹了金光晨曦之中,一帘金光粼粼的九天金瀑! 三息之后,声停瀑止。 高台之下,已环绕堆起了连绵的金色粟米小山。 第二次见此仙迹异象,不同于上次太过震惊以致极静的情形,此次是山呼海啸般狂热欢呼: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主流的高呼声中,偶尔还有几声脱颖而出的尖叫: “啊仙使!!!” “啊啊啊啊!!!” 周邈:尖叫鸡转世啊这是?真为你们的嗓子感到担心。 …… 周邈等了等,见高呼尖叫全无消停的迹象,干脆也就不等了。 直接再次双击领取‘住宿补贴×1600×20’—— 明月再入仙使怀,‘叮’铃仙音人世传。 仙踪异象再现。 果如传闻中那样,又降下一匹匹染就月辉的仙缎!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过出乎高台之下黔首意料的是,两次之后,仙迹又第三次显现。 这一次,自九天明月之中诞下了一块块红布包。 高台前距离近的已经看清,那是叠得方正,用粗线捆好的工装! 这次也是赤衣,但不同于三千刑徒的赭红赤衣,要更加明亮! 周邈也发现工装颜色的变化,上次是铁锈红,这次是橘红。 大概因为这次是基建项目,属于道路交通领域。现代在马路上活动的交通志愿者和环卫工,也都是穿更显眼的橘红色马甲。 系统发放橘红色工装,也算从实际出发了。 还没被赐下工装的一千六百役夫,看见他们的工装颜色变化,激动之色更是无以复加! 不是嫌弃先前的赭红赤衣,而是颜色的变化,将他们这一千六百役夫区别开来,显出他们是特别的!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工业机器人×8’已经领取,‘所需材料若干’也已经卸在专门堆放的南一仓。 任务道具栏的道具,至此已经全部领取。 周邈今早的任务也就全部完成了。 话不多说,直接退场。 主要他没有礼官的一副好嗓子,想和黔首说两句话也不成。 #绝不是没见过大场面有点子紧张了#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邈在高呼声中哒哒哒走下台阶,回到地面。 在台下阶前,蒙毅已经驾车来此等候了。 台上礼官重新出场,喊了几句场面话,就宣布今日仙使赐福暨新工程开工大典,就此结束! “扶苏,好好干。”周邈踮起脚,拍拍扶苏的肩……小臂,鼓励道。 “是,仙使且先回宫去。”扶苏笑吟吟道。 “……”周邈稍显狼狈地登上马车,顿了顿,停在车辕上。 转过身,伸手轻松地拍到了扶苏的肩膀,“扶苏,好好干!” 踮脚拍不到,垫箱子还不是轻轻松松! 扶苏:“……是。” 仙使挚友这莫名倔强的胜负欲啊。 周邈志得意满地钻进马车,蒙毅挥鞭,驾车驶离。 王绾和隗状亦率领百官,在后步行跟随。 两匹马,八只钉了马蹄铁的蹄子。 在章台街青石板上,敲出更加清脆的哒哒哒声。 直至哒哒的马蹄声消失在章台宫大门内。 扶苏才转身回来,看向聚拢过来的少府属官们,视线在其中一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此人就是章邯,依旧担着卢若令的官职,只是和他一样,也被陛下提点了出来加以历练。 “遵照先前的安排,各尽其责去罢。” 少府属官们依言散开,各自去集合自己带队的役夫们,并开始分发工装、分发‘仙缎’。 其中咸阳本地黔首们,还分发了各自应得的二十日工餐口粮。 其余不能吃住在家的刑徒和个别黔首,仍旧像上次一样,将工餐聚集起来,之后统一煮食。 因为八成的役夫是咸阳黔首,这次就不必动用搬运机器人搬运口粮了。 工餐和住宿补贴,也都放在高台下,派了卫兵看守,等晚间下工后再来领取即可。 接替李斯‘总工头’位置的扶苏,虽不如李斯办事老练,但有‘规划书’和‘施工规范’在,按部就班也不易出错。 扶苏下达语音指令:“前往预设地点,到达后即刻动工。” “即将前往预设地点,到达后将按照设定指令施工。” 全新的八大钢铁神兽辨别了副控制位的指令,响应并作出应对。 无声启动,驶向预设地点。 两台切割机器人往东边骊山方向驶去,章邯率领两百役夫随后跟上。 铲挖、整平、压路、搬运、铺路和高温烧土灭活机器人,也都根据输入的《规划书》和《施工规范》预设指令,开启智能工作模式。 而在章台街这里,万人围观神兽工作的场景,也再次出现。 黔首们也听到了那句:“你好,可以请你们让一让吗?” “我要从这里开始铲挖不平的路面,改建咸阳城市交通道路。” 不管是首次亲耳听见,还是再次听到神兽礼貌询问的黔首,都是既敬且惊地立即道: “神兽好!神兽好!” “可以可以!这就让这就让!” 被让出位置的‘铲挖神兽’从体内长出四只手。 “嚯!神兽有四只手!” 四只手臂互相配合,快速地铲挖掉路面上铺的青石板,以及不平的坑包。 接着‘整平神兽’紧跟其后,并更加细致地整平路面。 并把土石垃圾推到路旁,役夫们会及时运走处理。 再是‘高温烧土神兽’,高温灼烧路面,灭掉泥土里的虫蚁、草籽、植物根茎等活物。 “嚯!好热!”黔首们只是远远围观,都感到了热意! 如此一来,来日路面定不会有虫蚁翻土,杂草长出,路面也就不易被破坏了。* 之后‘压路神兽’紧跟其后,狠狠地压实路面。 滚轮碾过后,又听‘砰砰!’重重的锤打声,是真的压得死实了! 虽没用混凝土或沥青硬化路面,但工艺水平已经足够保证,一支满弓的弩箭都射不进路面。 “嚯!好快,才这一会儿就整修出这么长一段路面!” 骊山毕竟有段距离,等了会儿,‘搬运神兽’才姗姗来迟。 神兽搬运来了第一批石砖。 于是最后的‘铺路神兽’出动,抓取石砖,快速地在路面两侧用石砖铺出人行道。 役夫们则跟在后面收尾,查漏补缺。 有聪明的黔首猜测:“这是专给行人铺的两条道?” 也有役夫听见回道:“正是,就叫人行道。” 黔首们原以为整修咸阳城道路,工序是一道完成后,再接下一道,多半会妨碍出行。 一般修路嘛,修个一年半载都不稀奇。 但现在八大神兽协作,所有工序一并完成。 前面还在整修,后面就能行走了! 事实上,前面神兽们还在施工呢,后面整修完毕的大道,就有黔首争相恐后在上面走来走去了。 “不愧是神兽铺的道路,真平整真结实!” “是极是极!这路面压得死实,就是满载货物的车马经过,恐怕也压不出车辙印!” “道两旁还铺了石砖,专供人行走,以后雨天出行,也不用担心泥水脏污了!” “正是,且还能减少车马冲撞行人的祸事!” “先前已有下水道和公厕,现在咸阳城的道路也修得这样好,说咸阳乃是人间仙都,也不为过吧?” …… 大秦君臣们帮助仙使做任务,已是一回生二回熟,熟门熟路了。 开工之后,都不用周邈操半分心。 于是周邈重新过上了摸鱼的悠闲日子。 盯盯系统界面稳定上涨的任务进度条,游游宫殿园子,捣鼓捣鼓新鲜吃食,并和陛下与扶苏他们分享。 日子过得只剩吃睡躺平是悠哉悠哉~ 这样一晃又过去十来天,周邈再次兴起要出门去巡视工地的念头。 侧头呸呸:“真是不吉利!” 想起了上次巡视工地遭遇刺杀,晦气! 养了二十多天,已经伤愈的方岩,却主动劝道: “仙使何必因噎废食,难道以后都不出门了?” “上次刺杀之后,保护仙使的武士,明面上已经增至二十人,暗地里还有布防暗处的百来人,非上万大军不能轻易地快速近身。” 上万大军的规模,那就不是民间能有的了,就是有,也不会在咸阳。 而且在调动之初,可能就被发现并围剿了。 “只要谨慎些,就是偏僻的地方也敢去” 周邈想想也是,而且他还有底牌:“要是真遇到刺杀,都别再像你上次那样以身挡刀,首要是赶紧去搬救兵。” “别忘了,危急关头我还有被动防御罩呢!只要尽早搬来救兵,别让我整个人被搬走就行。” 防御罩可以预防刀□□杀,但不防人家整个把他搬走带回老巢啊。 方岩有一刹的神情空白:“……是,仙使想得周到。” 别说,真要让仙使被整个搬走了,那也……那就损失太大了。 …… 小半个时辰之后。 周邈再次出现在章台街上。 但他有方岩和马钱子等八人的陪同,以及明面上二十名、暗地里百数名武士的护卫。 但一行人刚走没多远,就被拦住了去路。 前面路上团团围了个圈,圈中传出喧闹之声。 谨慎起见,周邈没有下车凑上去,先叫了方岩去看看怎么回事。 没一会儿方岩回来,禀道:“是仙武侯英布,与沛县一带领刑徒到咸阳应役的亭长,当街起了争执。” 方岩:“那亭长是……”个混不吝无赖作风,惹到了仙武侯。 “那亭长莫不是是姓刘?” “还是泗水亭亭长??” 方岩眨眼:“是,是的。” 既然去打听,争执双方的来历,他自然也是探听清楚了的。 “你刚说仙武侯英布??” “英布?!” 方岩眨眨眼:“嗯,是的,仙武侯英布。” 英布和分尸英布的刘邦,哦豁!!! 26-仙使周邈不想和刘季成为朋友,只想挖刘季的墙角! 方岩不知仙使为何震惊, 只大概猜到两人或有特殊之处。 于是进一步细禀道:“仙武侯英布,正是因救援仙使居首功,被陛下颁旨封为列侯仙武侯。” 周邈震惊打断:“等等, 那个救出我们和麦子的勇士, 不是叫黥布吗?” 方岩仔细解释道:“仙武侯名布, 英氏, 曾因犯秦律被判处黥刑, 方才又称黥布,其实他本叫英布。” 周邈恍然大悟道:“原来勇士就是英布!” 那个被项羽和刘邦楚汉双方都封过王的英布,汉初三大名将英布…… “英布竟然被始皇陛下封爵, 成为大秦的列侯!这真是太奇妙了啊!” 为何奇妙, 周邈却没有说。 他正在努力地学着成熟,这第一件事就是给嘴巴上一个临时把门的。 碎嘴子的毛病,一朝一夕是改不掉了,但至少注意碎嘴的场合和对象。 方岩并不因周邈此举似乎是不信任他, 而心生失望和芥蒂, 反而感到欣慰。 含笑继续回禀:“那泗水郡沛县泗水亭亭长刘季,则是因公替县中带领刑徒来咸阳应役。*” 周邈:啊对,刘季要等成为皇帝后才改名叫刘邦。 “刘季初至咸阳,为咸阳的巨大变化所惊,出言对仙使有所冒犯,此时恰巧仙武侯路过, 听见后颇为愤怒, 于是言语争执起来。” 周邈惊奇地张着嘴:“这里面还有我的事儿啊?” 方岩分析道:“起因确是在仙使身上, 但两人争执到现在,早已不仅仅是因为冒犯了仙使,而是发展到了对于对方本人的不满敌视。” “我懂我懂。”周邈表示他都懂都懂。 他想起在网上看到的说是《史记》中记载, 英布初到汉营时,去见汉王刘邦,结果刘邦却正坐在床上洗脚,英布怒火燃胸,后悔不迭,甚至想要自杀。* 现在英布看不惯刘季的言行,那可太正常了! “走!我们看热闹去!” 周邈一时兴起,说完起身时又顿住了。 方岩明白仙使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又遇到刺杀。 笑道:“出来前不是说了?遇到刺杀,仙使就躲在防御罩里,我们则赶紧去搬救兵。” 又安慰道:“仙使放心,咸阳城中,不会再有一次大刺杀了。” 真要再有一次,内史和廷尉等人就不是罚金五百,就能轻轻揭过的了。 周邈一想:说的也是! 于是兴高采烈地钻出马车,在方岩和武士们的护卫下,向人群围出的圈子悄摸靠近。 “……相鼠尚且有皮,尔做人却无仪!你傲慢又侮辱人至此,岂非取死之道!” 周邈听出来了,气极大骂的是勇士英布。 那与英布争执的另一人,就是刘季了。 “某本微末,列侯若欲取某性命,某自当引颈以待,必不敢叫列侯劳累。” 周邈心里替刘季翻译:来呀来呀~来杀我啊~我伸着脖子等你! 真的好无赖啊!也好茶啊! 就在周邈觉得,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英布再不动手揍人都说不过去……不,对不起他列侯的身份时。 就听刘季紧跟着又说道: “然列侯既担着仙武侯的名号,封号都带着‘仙’一字,就不知道若是在大街上公然杀人,皇帝陛下是会依秦律判处列侯? 还是会因为仙使,而饶列侯一命?” 周邈直觉刘邦话里有坑,还是好几个坑。 事后或许能挨个分析得出来,但这会儿脑子一时还真转不过来。 “好歹毒的话。”方岩开口给周邈分析道:“刘季点明仙武侯是因仙使而封侯,一言一行便关乎仙使颜面。” “眼下仙武侯如果当街杀了他刘季,那仙使名声必会受损——其实这一点倒未必。但如此,对仙武侯来说就已经构成一层威胁了。” “另外,刘季又说,陛下是会公正处理,还是会因仙使而徇私?对仙武侯来说,这又是第二层威胁。” 分析到这里,周邈再不懂都对不起他看的那些权谋文和权谋剧。 “虽始皇陛下建立了博士部,展现出兼容并蓄的态度,但大秦重法的方略依旧树大根深。如果饶了大街上公然杀人的英布,就是自毁长城。” “如果公正无私,杀了英布,却又是杀的仙使的救命恩人,对仙使的威望也是一种损害。 兴许会让世人觉得:仙使救命恩人说杀就杀,那仙使的命也不过尔尔。” 方岩联系前后语境,意会了周邈的意思:“对,仙使一点就透。” “届时不论是秉公执法,还是曲从私情,仙武侯都不会有好下场。” “因此臣说,刘季的话好歹毒。” 周邈不由地感叹:“难怪都吵到吸引众多黔首前来围观了,刘季都还没被英布锤死呢!” 嘴强王者vs最强王者,竟然决不出胜负。 刘季真是有点子东西啊! “仙使谬赞了。” 周邈:这声音…… “季本无意冒犯,实乃口误失言,为在列侯手下逃命,才不得不逞口舌之利啊。” 原来是你啊刘季。 周邈意识到是他刚才感叹的声音高了点,被刘季耳尖听去了。 周邈:听去就听去了,还指望他会窘迫害羞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围观黔首也都闻声跟着看过来,有刘季点出仙使身份在前,在场又有一个黔首曾离高台很近,看清过仙使真容,认出这位确实是仙使。 于是黔首们一个接一个地当街拜倒:“拜见仙使!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被黔首如此近距离称呼仙使,高呼千岁,感觉浑身开始刺挠…… 但周邈撑住了仙使的仪态。 英布已被封为列侯,日常不必对周邈稽首大拜,但也向他行了一个天揖之礼——看在周邈眼里,就是拱手并深深地鞠了一躬。 “布见过仙使,请仙使安。” 刘季虽是区区下吏,一个小小亭长,却也与无爵黔首区别开来。 此时也同样没有拜倒在地,而是紧随英布其后,行了一个揖礼。 “泗水郡沛县、泗水亭亭长刘季,见过仙使!” 仙使周邈目视前方,嘴角含笑,抬抬手示意道:“都免礼。” 黔首们都闻言起身,周邈这才先看向英布:“当日一别,竟至今日方才再见到勇士。” “本使在此先祝贺勇士获封列侯。” 昨日的英布,还只是一个受过黥刑并于骊山服役的刑徒,今日却一步登天获封列侯,心中难免惶恐。 此时再遇仙使,又被撞见与一无赖在街上吵嘴,更是不免羞窘不已。 但眼下仙使却是轻言笑语地,与他话别后重逢,还贺他封侯! 肉眼可见地,英布脖颈迅速飞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仙、仙使……布、愧不敢当!” 人人都知道,他英布是因仙使而获封列侯。 周邈被英布这么大个块头,却会红脖子的反差给萌到了。 忍住了没扑哧笑出声,但笑容眼见更大了。 并真诚称赞道:“仙武侯勇武无双,有大将之才,本使是不会看错的。” 他当然不会看错,历史都已经验证了。 黔首们本就因仙武侯救过仙使,而对英布怀有天然好感,现在又听仙使说他有大将之才。 看向英布的目光,立即就更加欣赏崇敬了! 沐浴在仙使和黔首们目光下的英布,局促地挠挠后脑勺,又抠抠额头上黥的纹案。 害羞憨笑道:“嘿嘿,仙使谬赞了。” 刘季:你怎么用乃公的台词! 虽然仙使多半不是刻意,但方岩看仙使去和仙武侯交谈,将那刘季晾在一旁,也不由暗道一句:干得漂亮! 那刘季从出言道破仙使身份,又一副似有内情的言辞和神态。 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仙使没察觉,他还能看不出来? 周邈终于和英布说完话,这才转过头来,正眼端详刘季—— 隆准而龙颜,美须髯。* 有龙一样丰满额角的龙相是没看出来,倒确实是高鼻梁,一脸的胡须。 但是刘季鼻梁没有始皇陛下的高挺,胡须也没有始皇陛下的清爽! 周邈心里对比一番,轻易就得出结论:刘季就是没有始皇陛下高大英俊,就是比不上始皇陛下! 刘季见仙使只是打量他也不说话,便率先开口道: “刘季实乃见咸阳之大变,震惊得无以复加,方才失言,属实言不由衷,乞求仙使见谅。” 说了半天,谁也没告诉他刘季到底说了他什么坏话呀。 但是他不在乎也不好奇! “无妨。” 如果这会儿周邈手上有一朵花,他现在就是拈花一笑的状态。 “本使侍奉的基建仙开明大度,并不因言论罪,何况是无心之言。” 见过刘季,周邈就对他没多大兴趣了,也懒得像对英布那样给他好脸色。 #作为唯粉谁会给对家好脸色啊!# 其实他对刘邦的小伙伴们还更感兴趣一些,尤其是萧相国萧何。 说到萧何,现在是沛县主吏掾吧? 沛县,这不是始皇陛下的地盘吗? 那沛县里的主吏掾,不就是始皇陛下(地)盘里的菜吗?! 想到这,周邈就想立刻飞奔回章台宫,向陛下举荐萧何。 但来都来了,而且萧何至少还能在碗里待上十来年呢,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成熟的人从来不会人来疯(深沉)# 综上考虑,周邈还是决定去巡视工地。 “前事矛盾都作罢,不必再纠结。” 周邈敷衍地做了和事佬,就果断地选择离开。 “本使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说完就一个转身,往回朝马车走去。 方岩趋步跟随,武士们则一直都把人护卫得严严实实。 “恭送仙使!”黔首们拜倒相送。 周邈登上马车,方岩立即挥鞭驱马,两匹马拉着车哒哒地驶走了。 再遇仙使,何其幸事! 又得仙使称赞,更是得天大幸! 英布完全不气刘季了。 听从仙使的话,当即大步走开。 边走还边哼着家乡小曲儿~ 英布他打算继续先前的行程,好好地走一走仙使驭使神兽修建的咸阳道路! 刘季:……就这么走了? 他还打算接下来就向仙使坦白冒犯之言,再次解释道歉,并顺理成章地吹捧仙使的功德。 一来二去,仙使还不得被他豁达开阔、交游广阔的性情吸引? 心生欣赏,从而引为至交好友? 就似他在沛县结交的许多好友一般。 刘季站在大街上,萧瑟秋风卷过,四顾心茫然…… 另一边,匆匆巡视完工地、行驶在回宫途中的周邈,原本并不明白刘季的小心机。 但方岩前些日子得到陛下示下:仙使纯真稚嫩,不通世故,如今既有成长之意,尔当适机加以引导。 于是就又给周邈分析了刘季的小心思:“……由此,以攀附仙使。” “仙武侯的一步登天,令天下心存进取者无不艳羡,今日刘季幸运地第一个出现在仙使面前,却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周邈听了方岩分析,只想说:刘季你脸有那么——大! 仙使周邈不想和刘季成为朋友,只想挖刘季的墙角! 周邈:就直说了吧,我看上你刘季的至交好友们了! #谁会给对家好脸色啊!但如果能帮陛下解决难题,那他会给# 章台宫。 周邈挤眉弄眼, 向始皇陛下递眼色:接下来要说的,事关绝密! 在内则侍奉君侧的新任中车府令蒙毅,见此颇为无奈: 仙使递眼色的功夫, 可真是……青涩。 不用嬴政吩咐, 蒙毅自己就识趣地告退了:“陛下, 中车府公务积压, 臣请告退前去处理。” “准。” 把蒙毅排挤走了, 周邈心里怪不好意思的:“萌1……蒙府令,我们以后一起玩啊!” 情绪稍一起伏,就容易嘴瓢的毛病真的难改! 蒙毅:……怀疑仙使叫了他什么绰号。 蒙府令选择听而不闻, 心道:听说仙使在学着成熟, 眼下看来成果不甚显著。 成熟的人可不会如此轻易就对他人产生愧疚之意。 蒙毅含笑道:“好,一定。” 嘴上回复着,脚下利索地退出殿去。 现在殿中就只剩嬴政和周邈两人了。 周邈迫不及待地立即就叭叭起来! “陛下陛下!” “我和你说,你绝对想不到我今天遇见了谁!” 嬴政顺着周邈的话开口问:“遇见了谁?” 周邈情绪高涨, 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告诉始皇陛下: “陛下我和你说, 我今天竟然在街上遇见了历史上未来的大汉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 嬴政不由坐直身躯:“哦?” 始皇陛下一个疑问的语气助词,就彻底激起了周邈的旺盛表达欲。 当即滔滔不绝讲起来: “汉高祖刘邦,他这会儿还没改名呢,仍叫刘季、刘老三,现在是泗水郡沛县泗水亭亭长……” 接下来,从始至终, 嬴政都没能插进一句嘴。 周邈一个人就叭叭地, 把刘邦大概的人物生平、为政举措等, 全给秃噜完了。 最后还讲起了他们在章台街上遇见刘季的前因后果。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那刘邦虽然比陛下小三岁,但长得非常潦草, 看着比陛下老多了!” 嬴政:“……” 周邈对始皇陛下那是无话不可说,外面遇见汉高祖,回宫就告诉始皇陛下。 末了更是开始诋毁对家:“那刘季就是一个无赖街溜子!” “史记中多次记录他‘狎侮’他人,又好酒色,也就是有一群能干的至交好友!个个都是他大汉的开国功臣。” “尤其是沛县主吏掾萧何萧相国,大汉开国首功!” “楚汉争霸时,刘邦十战九败,但却次次都能东山再起,靠的就是萧相国,有萧相国在关中给他镇守经营大后方,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相应地,楚霸王项羽,勇武无双、常战常胜,唯逢一败就一败不起,原因之一就是大后方没有一个萧何。” 嬴政在得知取秦而代之的大汉开国皇帝,如今就在咸阳城内之时。 神色幽暗,不发一言,眼底有杀意浮沉。 但最终,到底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大秦若衰微,没有他刘季,也有张季、王季取而代之。 大秦若强盛,便是他刘季又能奈何? 这偌大的大秦天下,还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刘季。 李斯、胡亥容得下,刘季也不例外。 周邈还在诋毁:“刘季本人完全不及陛下的雄才大略,不过是占了有人才相帮的便宜!” 捧高蒸煮、诋毁对家,仙使周邈正在唯粉和毒唯之间反复横跳。 就连蒸煮本人——始皇陛下,都听不下去了。 嬴政也是从没想过,他竟有替对手说公道话的一天: “那刘季既然能结交那样多的至交好友,且又都颇有才华,本人想来也不会一无是处。” “至少有识人之明,善于交友,以及与生俱来的领袖天资。” 周邈撇撇嘴,始皇陛下难道就没有这些优点吗?不但有,还多得溢出了! 不过,“陛下连敌人都能欣赏夸赞,真是心胸宽广,光明磊落!” 果然值得他崇拜! 又嘀嘀咕咕:“一个杀光汉初三大名将,薄情寡义的皇帝,反正我是喜欢不起来。” 说到这里,周邈就非常意难平:“汉初三大名将,兵仙韩信被萧相国献策吕后,杀于长乐宫钟室,死得不见天日; 彭越死后都还被剁成肉泥,做成肉圆子分给各诸侯食用; 英布收到‘彭越牌肉圆子’,加上韩信被杀在先,惊惧之下反了大汉,结果兵败之后又被大卸八块,分尸而葬!” “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害怕功高震主,要清算功臣,也大可不必做此小人行径!” 周邈是懂拉踩的,当即就对比道: “不像陛下,就从不杀功臣!” “说到底,会害怕臣子功高的皇帝,都是自己没什么本事!” 相比对始皇陛下的推崇,周邈对刘邦这个对家就真是嗤之以鼻了。 嬴政:…… 此时,他想到了文信侯吕不韦之死。 如果周邈知道始皇陛下心中所想,只会当场大呼:陛下道德底线真高!吕不韦他那是该死! 而且吕不韦怎么算是陛下所杀呢?陛下明明一再给他退路,是他自己要服毒自尽的! 关于刘邦个人的讨论,到此为止。 嬴政开始对相关人等的去向做出决定。 “刘季,就将人留在咸阳罢。” 不会为了免除后患而杀了他,但也要将人放在眼皮子下监视着。 周邈举双手赞同,并且在一旁帮着出主意:“最好是把刘季的家人也都接来!” 做人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刘季娶吕雉具体是哪年,史料里没有记载,但推测应该就是在这几年了。” “如果光论政务能力,我其实更看好执掌天下、临朝称制的吕太后吕雉,她在经济、政治和外交方面都有不俗政绩。” 听起来是和宣太后一样的女中豪杰,此等人杰当然要归属大秦。 嬴政也补充道:“若是成亲了,就作为刘季家人接入咸阳。若是没有,也可令御史征召。” 想要得知成亲与否,并不麻烦,刘季现在就在咸阳,询问一句即可。 吕太后已入毂中,周邈就放心了。 于是又有闲心吐槽了:“说起来,吕雉和扶苏还是同龄人呢,却要嫁一个和陛下是同龄人的刘季。” 老牛吃嫩草!——刘季又添一宗罪。 始皇帝·被殃及的池鱼·陛下:……朕老了,知道了,别说了。 实际上嬴政神色如常,继续道:“至于萧何,亦可擢升至咸阳。” 周邈却有些担忧:“史记记载,大秦御史曾打算入朝进言、征调萧何,但萧何一再辞谢,才没被调走。 可能萧何他不想入咸阳呢?” 嬴政丝毫不觉得这件事麻烦:“朕下旨接刘季的家人入咸阳团聚,又下旨征调萧何入咸阳,他怎会不来?” 周邈福至心灵:“陛下亲自下旨,萧相国不想因抗旨不遵,而被夷三族,那肯定是要来的。” 又灵光一闪:“而且因为刘季就在咸阳,萧何会猜测可能是刘季摸着了门路,才向贵人举荐了他这个好友!” “可是这样,不是会让萧何念着刘季的人情吗?” 嬴政并不担心:“无妨,人到咸阳了再说。” 等人到了咸阳,征调的个中内情,萧何自然会知道得清清楚楚。 既然始皇陛下这么说,周邈也立马就放心了。 突然周邈又想起来一个人! “说起萧何,有个成语是‘萧规曹随’!其中‘曹’字所指之人,就是曹参啊!” “而曹参似乎也是沛县的一员狱掾?” 曹参不及萧何有名,但也是文武双全的人才。——虽然文治方面,因为萧规曹随,无为而治,有人觉得还有待商榷。 但那也是一个武德充沛的人才啊! “大汉开国功臣中,居首功者萧何,居次功者就是曹参。” 嬴政得知此人,当即又道:“人才自然是多多益善,圣旨中就再加上一个曹参,将曹参与萧何一道征调入咸阳。” 细数大汉功臣,周邈发现好多都曾是大秦官吏,不由得心疼! “我泱泱大秦,其实人才济济,但都便宜了大汉!” 始皇帝·再次被殃及的池鱼·陛下:……遗漏人才,是朕之过。 虽然知道周邈本意,但始皇帝还是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暗自决定:下次若非真正事涉绝密,一定让知情的群臣也一道参与议事。 为君分忧尚在其次,主要是有聪明人能为周邈的言行描补一二,不必他独自面对。 一刻钟之后,周邈从章台宫离开。 …… 当日黄昏时,从章台宫中送出几道旨令。 大秦的驿传系统立即响应,带着圣旨连夜上路。 在路上奔驰十日之后,最终到达泗水郡沛县。 萧何、曹参、吕雉及刘季的亲人,都接到了县令亲自上门宣读的圣旨。 接着在三日之期的第三天,一行人结伴启程,往咸阳赶去。 差不多的时间,旧楚地的楚国贵族及富豪们,也已收拾家当上路了。 其中楚国大将项燕的后人——项梁、项伯、项庄带上侄子项籍,并其他项家人和奴婢,终于也动身往咸阳赶去。 此前项梁曾多番走动,意图逃过这一次迁徙。 就在离成功脱身一步之遥时,被李斯派去的亲信佐官——廷尉正监,给逮了回来! 彼时,项梁找了借口,把跑路之举给糊弄过去了。 又回到家中时,悲愤太息曰:“时不我与,命不待我!” 大力少年项籍:“叔父,什么意思?” 项梁先是一时语滞,而后暴跳如雷! “叫你好好读书你不读!叫你学剑你又不学!非要学万人敌的本事!” “到了这个地步,你就到咸阳去学吧!” 学书不成的项籍嘀咕:“在哪儿学不是学?” 项梁:“……” 熊孩子真是能气死个人! …… 时间回拨。 刘季带领县里的刑徒到咸阳来应役,在这一趟公务还未结束时,就被一道旨令直接留在了咸阳。 旨令大意有两点: “一、擢升刘季入博士部为博士,并赏赐一座章台东里的宅邸以供居住;” “二、不忍让刘季与亲人遥隔两地,特允许将亲人接入咸阳居住,且此事已有专人前往沛县。” 刘季接到旨令,首先想到的并非是皇帝要接了他的亲人来咸阳做人质。 ——他区区一个奔四的小小亭长,有何可图?竟然能让始皇帝将他亲人都接来咸阳做人质? 刘季接了圣旨,送走宣旨礼官后,自言自语道: “原以为仙使对我不甚在意,我的谋划已经落空,没想到其实已经替我向始皇帝引荐了!” “果真如传言所讲,仙使是极为好心善良的一个人。虽没能吸引仙使,被引为至交,但能得此晋升机遇也不错了!” 刘季当即揣着圣旨,前往赐下的宅邸。 证明身份后,命令随宅附赠的隶臣妾将宅邸洒扫干净。 第二天一早,什么都没带,就空手空脚地搬进了宅邸住下。 事实证明,始皇帝确实大气,赐下的宅子足以空手入住,衣裳鞋袜、床枕被褥是一应俱全。 当晚刘季就把自己收拾打整一番。 沐了发、浴了身,修剪了胡须和乱发。 第二天一早,整个人意气风发,前往博士部报道。 …… 大秦的博士部虽然是今年新建,但博士官早已有之,早年博士官以儒墨显学的夫子大家为主。 博士部建立后,部中除不在少数的儒生外,还有文学和方术之士等。 博士也并不专治六经,学术方面有所专长即可。 而博士可以参与廷议,讨论国策,进言献策。 博士部可称之为大秦的智囊团。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始皇帝的计划本就是以怀柔的方式,以文化达成统治天下人心的目标。 但是嘛,进度不佳。 博士部中占主导地位的儒生博士们,以冷漠回应始皇帝的热情,以高傲消极,应对始皇帝的谦卑真挚。 ——原本直到秦灭都一直是这样的。 但历史在这一日劈了个叉。 这一日,一个名叫刘季的无赖街溜子,奉旨入职博士部。 成为了一名不知道学术专长的博士。 硬要把刘季归属于某家的话,那他姑且能算作诸子百家中的名家‘辩者’吧? 毕竟嘴皮子厉害,也勉强算符合名辩之学。 刘季入职博士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暂时不得而知。 只能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去猜测一二。 据说那一日—— “……儒生博士的领头人淳于越,出殿时脚下踉跄,头脸充血,大喘粗气,有怒极之象。” “当天黄昏又传出消息,淳于博士府上延请了医官。第二天一早,就有他被刘博士气得咳血的传言传出。” “而且这个传言的真实性并不小,只因之后三日,都不见淳于博士出现在博士部。” 以上,是‘总工头’扶苏到章台宫汇报修路任务的进度时,给仙使好友带来的最新消息。 周邈:“……我单以为,刘季就是一个无赖街溜子,原来是没用对地方的人才啊!” 吃到大瓜的周邈整个震惊了! “要说我第一讨厌赵高,第二讨厌胡亥,第三讨厌的就是那群儒生! 置酒咸阳宫时,儒生们给始皇陛下摆的坏脸色;后来泰山封禅时,鲁地儒生讥讽始皇陛下。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我讨厌这些儒生的原因。” “结果刘季一日功夫,就把儒生们嘎嘎乱杀了?!” 他都要对刘季另眼相看了好吗! 扶苏虽不知刘季身份,但也震惊于他掀起的风浪。 “确实匪夷所思。” 嬴政旁听完八卦,若有所思道:“或许可以把刘季引见给左丞相。” 隗状负责科举制施行一事,但当前进度不佳。 事实上,造纸术早已攻克,大量抄造出的白纸,已经逐渐取代咸阳的公务简牍。 此时嬴政面前龙案上摆着的,就已不再全是木牍竹简,有一部分就是用白纸书写的公文奏折。 至于配套的印刷术,工匠们对雕版印刷术早已驾轻就熟。石磨好物和劁猪神通,也都已雕版印刷了上万份,传往各郡县乡里。 甚至已经开始在研究活字印刷了。 造纸术和印刷术,本该是为印刷科举教材而准备的。 但隗状却卡在了编写科举教材、划定科考内容这一步。 周邈只负责向始皇陛下倾倒知识,后续实践运用就不关他事了。 不能说他懒,他是真没那才干和能力去帮忙。 扶苏在受过仙使好友的一顿骂之后,醒悟了过来。 为了历练他,陛下派他去当‘工头儿’统筹修路。另一方面,他自己也主动开始更加关注大秦各项政策实务。 关于科举制的实施,扶苏也略有了解:“将刘季引见给左丞相,此举或许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陛下此计甚妙。” 嬴政看向长子扶苏,眼神中有惊讶之意。 “棒!”周邈向扶苏竖起大拇指,“终于知道多多夸奖陛下了!” 扶苏赧然,“扶苏只是……尝试说出心里话。” 嬴政表情不变,可眼底终究柔和了些许。 “说来听听。” 扶苏明白陛下所问为何,于是心中组织一番措辞之后。 就开始长篇大论地分析:“科举分科,暂定分明法、明算、明字和进士四科。” 周邈:完全不知道(-ω- ) “明法科的科举教材,作为法学大家的廷尉忙里抽闲,挑灯夜战,仅一旬时间就定了初稿。 将《刑狱律》、《民事律》、《公务律》三本明法科参考书目,交予陛下审阅过后,又花费半旬复核修订,已经定了终稿。” 周邈:完全不知道(-ω- ) “明算科的教材,也成稿很快。” 诸子百家中的数术并非显学,数术家们性情也大都耿直。 现在数术竟成了大秦科举四科明算科的主考内容! 说明什么?说明数术成为显学就在眼前啊! “……数术家们当即把《算表》、《九九表》、《算书》*等学派著作搜集整理出来。 挑最实用最经典的内容编写成三册,上交审核,并最终定稿。” 周邈:完全不知道(-ω- ) 扶苏继续说:“明字科的教材编写,最为容易……” 始皇帝统一文字,而李斯作为小篆的推广者,他就是明字科教材最权威的编者。 于是能者多劳,李斯再次上阵,整理整理现成的资料,编写出了大秦版《说文》、《字林》和《训诂》,作为明字科教材。 复读机周邈:完全不知道(-ω- ) 但是李斯是真的能干又好用啊,一人顶俩、顶仨。 扶苏说到最后时,神情变得晦暗: “前面三科都已经完成了教材编写,进士科却还没能开始……” 进士科主考经学和时务策论,附加诗赋。 除了彰显高尚情操和品味修养的诗赋,经学和策论都避不过儒学。 而且嬴政在决定尝试施行‘儒皮法骨道家脑’的国策时,就更不可能绕过儒学了。 绕不过儒学,自然也就绕不过儒生。 大约是察觉到始皇帝的重视态度,以淳于越为首的博士部儒生们,就更加高傲沉默了。 但刘季却将淳于越气到咳血卧病在床…… “若刘季是因为得知朕的困扰,而特意献上了投名状……”嬴政霸气一笑。 “那朕就接下了。” 扶苏笑道:“让刘季配合左丞相,会收获奇效也不一定。” 无赖街溜子嘴强王者的刘季,简直天生克制引经据典讲大道理的儒生。 #刘季天克儒生!# “……好吧,如果他能替陛下解决儒生的问题,那我也不是不能给他好脸色。” 为了始皇陛下,周邈可以妥协。 #谁会给对家好脸色啊!但如果能帮陛下解决难题,那他会给# 晚些时候,博士部中。 在儒生博士们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下,岔开腿箕踞而坐,悠闲自在的刘季,接到了始皇帝的传话。 等到传话的宦者离开。 刘季重新坐回去,笑得张扬:“乃公这不就受到陛下的重用了?” 儒生博士众:你是谁老子呢! …… 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改建咸阳道路交通的任务,也迎来了提前完工。 刘季你的小伙伴们和老婆(bushi了)很好,现在都是我的 一场季秋的暴雨过去, 天地都被洗刷一新。 天高云阔,山青水碧,整个世界都鲜亮起来。 道路改建竣工后的咸阳, 大街小巷更是焕然一新。 云收雨停, 咸阳黔首们也重新出门活动了。 章台街旁的章台里, 早已经搬进新家的喜乐, 等天上雨停, 就打整衣裳出门。 “走了。” 喜乐同阿父阿母和妻子招呼一声,拉开院门迈出腿。 一脚踩在了暴雨洗刷过的巷道石板路上。 脚下的石板石面拉槽,平整却不溜滑, 铺得是四平八稳, 全无空鼓起翘,一脚踩上去稳稳当当。 明明是暴雨过后,巷道里却没有一个积水的水洼。 只因汇成的每一股雨水,都顺着路面肉眼不可见的倾斜坡度, 流到了路两边低处。 又从每隔一段就有的格栅式井盖上, 灌进了城市下水道里,最终汇入江河。 喜乐也为自己的震惊感到好笑:仙使座下神兽铺的路,怎会不平整防滑?又怎会有水洼? 经过左邻二树家门前,道路竣工后二树也归家了,正在院中捆扎笤帚。 看见他后,扬声招呼:“喜乐, 去哪儿呢?” 喜乐笑答:“去接一个城外的友人来家做客。” “噢, 那快些去。” 之后的这一段路上, 喜乐一连经过三户人家的门前,也一连被问了三次去向,他都一一耐心回答。 邻里热情是其一, 另外是因他们五户是一伍的,互相担有检举的职责。 否则一旦伍中某人违法犯罪,而同伍之人却未曾检举,也会被株连,共同论罪。 因此熟知伍中每人的去向,是邻里热情的表现,也是自保之举。 五户为一伍,二伍为一什,什伍各有长。 喜乐正是他们这一伍的伍长,出门也就未曾受伍长盘问。 但在经过他们这一什的什长家门前时,喜乐主动敲响柴门: “什长,可在家?我去城外接一友人来家,同你说一声。” 是打招呼,更是报备。 话落,柴门里传出什长的声音:“去吧,早去早回,莫生事端。” 喜乐应下后告辞,继续前行。 在经过里中的公厕外面时,隐隐有尿意升起。 其实不尿也行,大街上每隔一段也有公厕,到时想上了也方便。 但肥水不流外人田,里中公厕化粪池里的粪肥,以后都会分给各户人家肥田。 因此各家的屎尿桶,每日都是提到公厕来,倾倒进粪池里。 就连他们在外想拉想撒了,也是能憋就都憋到了回里中公厕再解决。 喜乐心道:身为里中搬迁致富的小富户,又是一伍之长,他应当做好表率。 #伍长做表率从把肥水留在里中公厕开始# 喜乐于是拐道公厕。 仙使座下神兽只建了三栏式公厕的地下部分,地上遮雨挡风的棚屋,是后来才由全里共同出力搭建的。 章台里的里典,从来样样不愿落于人后。 里典当时的原话是:“章台里离皇帝所在的章台宫最近,又是仙使座下神兽最先钻深井、挖公厕、铺巷道的里,公厕棚屋必须建得最好,否则我们还有何颜面在外行走?!” 于是便有了眼前的公厕棚屋,搭建得比喜乐家的新屋,都还更牢固更气派! 喜乐进入公厕,里面分两排共四个蹲位,皆以矮墙隔断。 里面保持得干干净净,没有屎尿溢洒的乱象。 喜乐解了小手,又去厕中角落的木桶里用瓜瓢舀了一瓢水,回来小心地冲了蹲坑。 “虽然难免也有些许尿骚味,可相比家中□□桶的隔间,也没臭多少。” 他们里中公厕的清扫和担水,都是里中的各户人家轮值负责。 许多里都像他们这样。 但也有的里像大街上的公厕那样,雇请固定某几个黔首一直负责。 不过殊途同归,咸阳城中所有的公厕,都被维持得很干净。 据说廷尉还打算进言颁布厕律,以保持公厕的畅通和洁净。 (周邈:……) 喜乐从公厕出来后又继续赶路,小半刻钟,终于走出章台里大门。 一脚踏上了各里之间用石砖铺成的支路——章台支路。 外面支路上的行人就多起来了,仨俩结伴而行,边走还边闲谈—— “这石砖砖面棱条凸出防滑,铺成的支路比里中的石板铺成的巷道,踩上去更硌脚……” “硌什么脚!我觉得顶一顶脚底板,更舒服呢!” “对对,我不是责怪硌脚,我也是想说踩上去感觉像按摩脚底,更舒服呢。” 喜乐赶超两人,又听到前面三个人闲谈的也是这道路相关—— “刚才那样大的暴雨才停下,路上竟然没有一个小水洼!” “那是!雨水都流进下水道里了啊,里中的巷道石板路,不也一样的干爽吗?” “就不知道外面的干路大街,是不是也没有积水?” 喜乐不由得插上一句嘴:“仙使座下神兽修的路,怎会出现积水!” 被插嘴的路人没有不满,反而深以为然:“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离约定的时候不远了,喜乐加快脚步埋头赶路。 没一会儿就来到章台街干路上。 喜乐踩在同样是石砖铺成的人行道上,对脚下已经不太惊奇,反而是道中的大路更让他震惊! 正如他之前所说,路面竟完全没有积水!按理两侧人行道高于中间大路,路面上是会积水的。 夯实的泥土路面上,非但没有一个小水洼,甚至似乎可说是整洁干爽。 喜乐不由惊呼出声:“仙使座下神兽修建的这大马路,竟能如此顺畅导流不积水!” “这中间马路半点不泥泞,是真的结实!”一个在路面踩了几脚的黔首,跳上人行道,和喜乐分享感受 喜乐赶紧东张西望观察:“你不知道前日咸阳道路改建竣工,昨日就颁下了道路律吗?!” “人行道走人,中间马路走马;行人过马路,需在竖了指示牌的地方才能过。” 这位黔首显然知道:“放心放心,我又没过马路,就是在马路上踩了两脚过过瘾,而且现在也没有马车影子。” “最主要的是,我看了,附近没有巡逻的卫兵!” “好吧好吧。”喜乐不再操心了,继续赶路。 之后喜乐穿过数条大街,赶到了约定的地点:东城门桥头。 咸阳城没有高大的外城墙,是以江河沟渠划分城内外。 东城门也没有高大的城门楼,而是在护城河桥头前,设了一个关卡在此,数百卫兵轮值日夜看守。 喜乐来到桥头,没有见到友人,大约是因雨耽搁了,就先退到一旁等候。 在喜乐等得百无聊赖时,远目看见两队人马出现在桥的那头。 仔细看去,两队人马都是远路而来的模样。 喜乐作为伍长,又是有一些见识的。 从衣裳和车马的蛛丝马迹,猜测两队人马或许是从楚地而来。 …… 桥头之左,车马满载资货,又有婢仆成群,长队蜿蜒不绝。 左右和后方还有秦兵护送。 桥头之右,几头老牛拉车,载着数个轻装包袱,一对年迈的老太公老媪,数名妇孺。 唯有一个年轻女娘坐着马车。 马车顶有棚盖、四方无壁,车辕上坐着两个隶妾相伴。 同行其余青壮,则全靠脚力跋涉步行。 两队人马在入城桥头狭路相逢。 一队远路风尘而来,徒步跋涉,尘土满面,鞋袜裤腿被雨水打湿,一脚泥泞。 一队悠哉悠哉,似游山玩水而至,游刃有余,光鲜亮丽,车马之上洁净干爽。 此时,左边车队主车后的副车里,钻出一个张扬少年。 看神态面容在十一二岁,看身长又较同龄者高大。 这名少年正是项藉,感觉车队停下的时间稍久了些,不耐烦地钻出车厢查看情况。 项藉先是看一眼唯一在马车上坐着的吕雉——历史上的未来,他软禁楚营两年半的女子。 再看一眼坐在牛车上的刘太公——历史上的未来,他威胁要把人做肉羹的食材。 接着就用贵族生来养成的倨傲轻慢,转头大声喝令前方车马:“作何停留!大道在前,尽管走就是!” 咸阳就在眼前,项梁怕侄子生出事端,也从主车里出来,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看向对面队伍。 相比项藉先看向吕雉和刘太公,项梁第一眼则是看向徒步的萧何和曹参。 项梁向萧曹二人颔首示意,后者也遥遥回礼。 “家侄年幼气浮,耐不住等候,吾等便先行一步。” 项梁讲了礼仪,却也带着贵族高高在上的优越傲慢。 真要讲礼谦让,萧何和曹参一行车简人少,让他们先行也不过是小半刻钟的事儿。 与之相反,项家一行车马婢仆蜿蜒成龙,向后望不到尾。 走在前面过桥,怕是没两三刻钟都走不完。 但萧何从来小心谨慎,又看人极准,曹参也颇有做人智慧。 就神色怡然地应了:“诸位请先行。” 刚冒个话头,项梁就已经重回主车,命令车夫驾车:“前行过桥,入咸阳!” 历史中未来的楚汉双方在入城桥头狭路相逢,最终楚方先行。 萧何与曹参等人立在原地,目送络绎不绝的车马从面前经过。 看样子还要等待许久。 坐在车上颠簸半日的吕雉吕娥姁,跳下车,活动活动腿脚,走到萧曹二人身边。 “一时争先,岂知始终当先?” 吕雉一句话,竟暗暗符合了历史上楚汉争霸的走向和结局。 从沛县一路结伴行来,萧何对这个只带上两个隶妾就敢独身入咸阳的吕娥姁,越发赞赏。 言谈有物、胸襟开阔,不愧是吕太公膝下息女。 对于吕娥姁的开解,萧何笑得豁达:“眼下势不如人,礼让三分,方是存身之道。” 曹参与萧何是同乡、同僚更是好友,对一同被征调入咸阳的吕娥姁也一样多有欣赏。 “娥姁言之有理,先行一步未必就能始终领先。” 又笑得意味深长:“那一行人不识吾等,吾等却识得他们。” 吕娥姁若有所悟,“那一行是被迁入咸阳的楚地富豪……难道是旧楚国大将项燕后人的项家人?” 萧何压低嗓音,也是笑意不明道:“可不正是脱身不成被逮回来的项家人?” “此前章台宫中亲下旨令,又有廷尉派亲信正监,亲至楚地,‘护送’项家人和楚地富豪迁徙咸阳……” 吕娥姁立时明悟:“项家人近乎被押送入咸阳,之后多半也是软禁城中的命运。” 而他们这一行,她与萧曹二人是征调入咸阳,刘太公一大家子则是因刘季得到重用而来咸阳团聚。 论前途与自由,或许还真是应了她的话:一时争先,未必始终当先。 萧何和曹参皆赞同吕娥姁的看法。 不过生性谨慎使然,又道:“不过吾等的前途,也未必一定光明远大。” 虽可能是在咸阳的刘季引荐了他们,但未知全貌,个中干系牵扯,也不好下定论。 况且先前自仙使降临,朝廷就先后数封文书传达郡县,管中窥豹,可知咸阳大变。 此次入咸阳,前路如何,他也心中忐忑。 …… 相比还等在桥那头的萧何一行,当先过桥并搜检入城的项梁等人,已经目睹了咸阳的大变…… 自打进入咸阳城,座下马车竟就几乎没了颠簸感。 项籍惊讶地掀起车帘从窗棂看出去,一眼过后,整个人直接钻出车厢! 站在车辕上,举目张望,仔细去看咸阳城…… 马路平直宽阔,整洁干净,暴雨过后不见哪怕一个小水洼,更无半分泥泞。 迎面卷来的秋风之中,只有雨水的湿润气息,以及黄泥的些许土腥芬芳。 十一岁的少年项藉震惊无比! 眼前的咸阳城干净整洁,黔首行走在马路两侧,人车分离,秩序井然。 全无屎尿在泥水里沤泡后,那一股污秽不堪的臭味儿! “叔父你说错了!咸阳没有屎尿横流,反而比故地都干净整洁太多了!” 那到咸阳来居住生活,也没那么艰难嘛! (周邈:或许你叔父所说的艰难,还有另一层面的意思?) 项梁从车里钻出,只恨怎没同乘一车,否则就能把项籍那小儿的嘴给捂住了! “毋要妄言!” 没看见马路两侧走着的黔首,因为他的话太大声,都纷纷看过来了吗? 个个都目光不善得很呐! 项籍不再妄言,他换个话题:“叔父你说所谓仙使乃是始皇帝……”为稳定人心而捏造出来的,我看不像啊? 这不和文书上说的一样,有大神通嘛! “禁言!” 没等项籍说完整句话,就已被项梁尖利又高亢的一声喝止! 咬牙切齿低声道:“毋要妄言,当心族灭!” 到了咸阳地界,还什么话都往外说,真是不要命了! 然而,就在项籍口中说出‘仙使’二字时,就像触发了某种机制。 仙使? 谁在说仙使? 听语气还很轻慢! 原本还只是部分黔首疑惑地看过来,这会儿是‘唰!’地一下,附近所有黔首都看向了项藉! 那道道目光谴责、警惕、愤怒……就像刀子一样,刀刀扎向站在车辕上的项藉身上。 莫说还是十一岁的幼年版西楚霸王,就是后面主车车辕上的项梁,眼看咸阳黔首恶狠狠地盯着项藉不放,视线追随车队前行而移动…… 也不由头皮一紧! 这些黔首的眼中,半点没有楚地百姓面对他们时的敬畏闪躲,目光中有他从未见过的令他惊悸的情绪。 就像是……就像是楚地蛮荒密林中,信奉山鬼精怪的蛮民,却被砸了供奉的泥塑木雕神像。 项梁见识过那些蛮民的狂热和野蛮,项藉虽没目睹过,却本能地开始感到局促、退缩。 突然黔首之中也有如喜乐一样有些见识的,看出了车队的来路: “他们是楚地来人!” “哗!” 一个‘楚’字在人群中掀起惊涛骇浪! “旧楚国之人?!” “刺杀仙使的那个旧楚国?!” 项梁眼看那些黔首陡然仇恨的神情变化,当即对侄子喝道:“进去车中!” 这一次没再多费唇舌,项藉‘嗖!’地一下就钻了回去。 “走快些。”项梁吩咐车夫后,也回到车中去。 原本也想出来透透气的项伯和项庄等人,赶紧坐了回去。 只悄悄地掀开车帘一角,从帘缝中偷窥车外的咸阳城。 坐回车中的项梁,脑海浮现刚才那些黔首如狼似虎的眼神,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从百姓的面貌可以观察一个国家的兴衰。 而外面的黔首个个凶悍昂扬,全无半分萎缩颓靡。 即便仅是咸阳一地如此,都城不乱,四方便也有回旋余地。 况且,若仙使果然为真,短短两月,咸阳就有如此大变,关东中原之地又怎会一直糜烂? 复楚雪恨。 恐怕更加遥遥无期了…… 果真天命不在楚吗? …… 与差点引起民愤,因而速速遁走的项家车队不同。 萧何一行在城门桥头接受过搜检,就顺利低调地入了咸阳城。 一行刚踏进咸阳城,就已为眼前的景象震惊不已! 虽是泥土路面,但暴雨过后,却并不泥泞难行,也无积水的水洼。 马路两侧的人行道路用石砖铺就,更是干爽洁净。 入城以后,除了年迈的刘太公和刘媪,由大儿刘伯驾牛车行驶在马路上。 刘伯妻儿、刘仲和刘交及其妻儿们,以及刘季的外妇曹氏及庶长子刘肥,都满目新奇地在道上步行。 吕娥姁也从马车上下来,与萧何、曹参等人一起在人行道步行。 下来步行,就更容易看得清路面玄机了。 吕娥姁:“传闻咸阳横纵几条大街,最初在营建时,需挖开路面至坚硬土层,而后铺上较大碎石层牢固地基,再铺小碎石层填缝,后铺一层细泥沙,最上再铺青石板。”* 萧何点头:“传言确是如此。只是传达郡县的公文道:仙使驭使座下神兽,整修咸阳道路万里。 想来眼前就是仙使座下神兽整修过的了。” 此时曹参发现了人行道和马路交界处,有格栅孔洞的井盖,“看来路面无积水,除了精准的倾斜坡度,还有这不起眼的下水道了。” 有关改建咸阳城市下水道,也有一道公文通告各郡县。 以前曹参不明就里,甚至心怀猜疑。 如今亲眼所见,方知在这座咸阳城地下,果真有着庞大复杂的密如蛛网的下水道。 若不然,以之前那场暴雨的雨量,眼下咸阳城低处街道该是一片泽国了。 吕娥姁停脚,在井盖上蹲下侧耳细听。 听到了地下奔流的水声,“确实如此。” 牛车上的刘太公突然催促:“可否疾行前往刘老三的宅子?人有三急,老朽想要如厕。” 刘媪也跟着点头。 老人尿频是常见毛病,刘太公刘夫妻又是刘季的阿父阿母,萧何一路侍其如亲父母。 就是刘伯、刘仲和刘交三个亲儿,有时都不及他仔细。 刘伯就要驾车快行时,萧何想到曾经的一卷公文。 又抬头四顾,果然在前方不远处的道旁,看见了一个公厕。 于是喊停牛车,搀扶刘太公和刘媪下车,“这里就有一个公文中所言的公厕,萧何扶二老去那里如厕。” 一行前行几步,萧何与刘伯将刘太公夫妻扶进去如厕,吕娥姁等人则停在公厕外面等候。 就在吕娥姁把公厕外貌都转着看完一圈后,萧何和刘伯也搀着人出来了。 刘太公和刘媪重新坐上牛车,刘仲去换下大兄,驾着牛车继续前行。 萧何一行则依旧在人行道步行。 曹参见好友神色有异,于是问道:“可是有何不凡之处?” 萧何因为吕娥姁是个未嫁女娘才没说起,此时好友询问,见吕娥姁也好奇大方地看过来并不羞窘。 便也答道:“咸阳公厕修得很便捷。” “厕中清洁干净近乎无味,更不见脏乱秽物,怕是比刘季的居室都更干净。” 萧何打趣了一句不在此处的刘季,接着神情复杂道: “由小见大,咸阳这座城市并不似传闻中那般。” 那般蛮野混乱。 而大秦都城如此,关东中原之地又将会变成什么样? 眼前似乎已经有了模糊影子。 不止曹参明白好友的言外之意,吕娥姁思及前后,也会意: “泗水郡本是楚地,秦楚素有积怨,传闻多有失实也未可知。” 尤其她家刚从鲁地单父躲避仇家至楚地泗水郡,更能明显地察觉到两地的不同。 倒不是说鲁地就心向大秦,毕竟鲁地儒生尚且坚守着‘儒者不入秦’的信条。 同样心不在秦,舆论说辞却也有所不同。 “长久生长在某地,难免潜移默化。” 萧何觉得他或许应当尝试换一种目光,来看待大秦,看待始皇帝。 就在萧何等人往章台东里去寻刘季的宅邸时,在章台街上遇见一辆两马拉的马车,迎面驶来。 二十多名彪悍武士把车周护卫得密不透风,两侧又有八名宦者相随。 而街上黔首在看见马车之时,俱都立时肃立,躬身相迎。 刘太公尚不曾察觉,萧曹二人和吕娥姁却立时察觉,来人身份必定不凡! 萧何赶紧来到刘太公刘媪的牛车旁,扯住缰绳勒停牛车,靠边站立并轻声道:“太公,需下车礼让。” 刘太公见此,就知道那人不一般,焦急地想要从牛车上下来。 但他本就年迈,又坐了一天牛车,越是焦急越是手脚不稳。 就在此时,对面车道的马车停了下来。 从车中传出一道年轻开朗(激动)的声音:“太公小心摔跤,不必下车了。” 两马拉的车辕上,站出来一位十四五岁面容,体肤白皙,五官精致的灵秀少年。 一身白底绣黑纹的飘逸衣裳,立于车辕上,隐有不似凡尘少年的仙逸之气。 心念电转间,萧何便猜到了此人身份。 又去看街上黔首,果然虽因来人正在说话不可打扰,而没有拜倒在地。 但神色体态在少年露面后,就愈发虔诚狂热了。 萧何遥向揖礼道:“拜见仙使,仙使仁德。” 几乎同时,吕娥姁也行了一个女公子揖礼:“拜见仙使,仙使永年。” 曹参紧随其后揖礼,刘伯等人也胡乱行了礼。 仙使周邈抬手示意:“免礼。” 又对周围黔首道:“忙各自的去罢。” 黔首纵使神情依旧狂热,却也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散开了。 萧何、吕娥姁和曹参等人见此,心下各有相似的思量: 能得咸阳黔首如此狂热信仰,仙使恐怕果然有不凡神通,且能显于人前。 周邈表面仙使仪态,心中痴汉狂奔: #啊啊啊萧相国啊啊啊!啊啊啊吕姐姐啊啊啊!啊啊啊曹参啊啊啊!# 仙使周邈再度开口:“尔等从何处而来?” 萧何是曹参上官,吕娥姁又是女子,就作为代表恭敬回答:“吾等从泗水郡沛县而来。” 周邈立即一副惊讶的表情:“难道你们就是萧何、吕jie…娥姁和曹参?” 方岩不忍直视:仙使,你的惊讶太假了。 吕雉名雉,字娥姁,按礼不好直呼大名,确实应该称呼她为吕娥姁。 但吕娥姁惊讶的是,仙使竟然知道她? 萧何和曹参也都是心明眼亮之人,从字面理解眼神儿也不错。 自然看出来仙使是伪装惊讶。 心下惊疑:仙使早就认出吾等了? 萧曹二人和吕娥姁于是皆拜道:“某见过仙使。” “免礼免礼!” 堪称草率地走完相识流程,周邈就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 “你们从沛县远道而来,在咸阳可有落脚处?” 萧何回答:“何与敬伯二人,皆是博士刘季的同乡好友,可暂时下榻刘季处。” 曹参赞同附和。 吕娥姁在咸阳无处可去,却也胸有成算: “娥姁从家中带了两名隶妾及些许钱财,可在咸阳城中暂时找一住处。” 周邈早就从始皇陛下那里得知,吕雉还没嫁给刘季。 明白她自然不可能也去投奔刘季。 “萧何与曹敬伯二位,刘季那座宅邸我知道!如今他阿父阿母并兄弟三家老小,都到咸阳来团聚了,屋子恐怕刚刚够住。” “你们再去投奔肯定就住不下了。” #想去投奔刘季绝无可能!# 他出现在这里就是得到城门传信专门来堵你们的! 不等萧何三人开口,周邈就已经安排起来:“不如这样,我初至咸阳时,蒙内史曾赠我一座宅子居住,萧何与曹敬伯你们二人便前往此宅居住。” 三两句安排完,又看向吕娥姁,“娥姁,你与二人乃是同乡,自然会希望能够互相照应,不如就去与他们做邻居?” 吕娥姁没想到仙使竟然如此……热情爽利。 “谢过仙使,全听……”仙使安排。 “那行!”周邈迅速拍板,“刚好那座宅子的旁边还有一座闲置的宅子,是通武侯家的,里面服侍的隶臣妾,桌椅板凳,衣裳被褥等一应俱全!” “你尽管去住!待会儿我顺路给通武侯说一声就行!” 萧何&曹参&吕娥姁:盛情难却? 三人隐晦又快速地交换过眼神,才同声道谢道:“谢过仙使安排。” 周邈藏在广袖里的手,偷偷比个剪刀:耶! 截胡成功! 刘季你的小伙伴们和老婆(bushi了)很好,现在都是咱(始皇陛下)的了! 晚些时候,刘季从博士部下值回到家。 虽然看到父母兄弟们和儿子了,确实高兴,但也不由疑惑: 好友呢? 他那么大两个至交好友呢! …… 刘季的两个至交好友——萧何和曹参,以及差点成为他老婆的吕雉,被仙使半道截胡。 加上‘顺道’,亲自带着去了那座他曾暂住过的宅子。 到那儿后,仙使本人倒没动手,却让方岩带着人,好生把两座宅子收拾布置一番,又把宅子里的隶臣妾集中起来训话。 务必让萧何和曹参及隔墙宅子的吕娥姁,住得方便舒心! “旅途劳顿,你们先去安顿歇息下来,我就不打扰了。” 周邈眼见方岩训完话回来了,就懂事地提出告辞。 萧曹二人和吕娥姁自然出门相送。 送出了大门外,登上马车前,周邈回头对三人道: “近日咸阳事忙,你们先安心休整几日,不必着急。” “闲极无聊,在咸阳城逛一逛,也可聊作消遣。” “喏。谢过仙使关怀。” 三人皆是神态恭谨地谢过。 周邈终于登上马车,临进车前,又对三人摆摆手:“都进去吧,不必远送。” “恭送仙使。” 三人原地目送仙使的马车哒哒走远。 吕娥姁:“仙使,良善赤子也。” 不论旁的,是一个热心少年人。 曹参:“吾等楚地而来,就不知仙使为何如此热心肠……” 萧何:“临行前一番话,恐是隐藏玄机。那吾等且静等几日,以观后事罢。” 在这大秦都城的咸阳城上空,好似有神秘悬疑的背景乐响起…… 远去的马车上,周邈神情寡淡,探头出去仰望天空…… “看日头,时候不早了。我们赶快回宫去,和陛下一起解读新任务!” “终于迎来改建咸阳城任务链的最后一环,等完成之后,新手开局任务就圆满成功了!” 到时候就能赶在十月岁首大朝贺时,给始皇陛下献上他最有诚意的新年礼物了! 他来了他来了!他又要改建上林苑为公园和广场! 咸阳城, 章台宫。 知情者的大秦上卿们,在一日中第二次进餐的晡时初。 为解析、探讨和部署[万界基建系统]颁布的新任务,再次齐聚于此。 正式开始之前, 始皇帝赐膳众位上卿, 君臣同殿分桌而食。 餐食讲究贵精不贵多, 蒸饼暄软, 豆芽脆嫩, 豆干咸香,河鱼豆腐汤白味鲜,又有烤肉外脆里嫩滋滋冒油~ 且唇齿口腔间, 再无粗盐那股挥之不去苦涩, 唯余最精粹的咸味。 再将这顿赐膳的美味可口,拉升一个台阶! 在这章台宫大殿中,大秦的上卿们,人人面上一张严肃正经的面具。 实则, 心里都在打着同一把小算盘—— 李斯:也唯独陛下这里, 才有周邈提纯的精盐供应不断。 啧!牙酸! 蒙恬:陛下赏下一斗盐,已是极为慷慨大方了。但耐不住亲朋好友闻风而来蹭饭吃,消耗太大,家中盐罐子已空空如也。 哈哈!幸好还能在陛下这里吃到! 王贲:家中所剩不多的精盐,前日又被阿父霸抢回院里去了。明明陛下也给阿父赐下一斗,怎么还要来抢儿子的! 呜呜!羡慕陛下有仙使源源不断贡献精盐, 且无人胆敢霸抢。 王离:陛下赐阿父的精盐被大父抢去了, 阿父就来抢他那一斗,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啊啊!如果他也像陛下一样有享用不尽的精盐,那他将会多么活泼开朗啊! 王绾&隗状&冯劫:谢陛下赐膳。 嬴政:“……” 扶苏:谁?什么?怎么? 此时蒙毅返回殿中,趋步来到嬴政身侧, 躬身禀道:“仙使已经离开宅子,此时应当已至宫门了。” 嬴政颔首示意知晓,又吩咐:“令太官令呈上仙使那一份夕食” “喏。”蒙毅早有所料,领命而去。 等少府将饭菜呈上,仙使也到了章台宫,正好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王贲心直口快地问道:“仙使做什么去了?不是惯常不爱走动,唯爱搬一张榻一张席,寻个无风暖阳的角落,躺平一整日?” 嬴政没有回话——也没人指望陛下会和他们唠嗑。 近来和王贲友情愈深的蒙恬回道:“好像是陛下征调了几个人才,他赶去看稀奇了吧?” 大弟蒙毅是陛下近臣,最懂嘴紧的重要,即使亲大兄也只透露了这些。 此时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倒也无妨。 李斯反射性地陡然敏感:“仙使亲迎?” 那看来不是一般人才了,必是青史留名的贤能大才! 嬴政神色沉静地向李斯投去一眼,后者灵敏察觉并接收到了。 当即明悟道:“仙使亲迎的大才,必有非凡出众之处,理当考察过后加以重用!” “为建设强盛安稳的大秦添砖加瓦!” 王绾、隗状和冯劫,大秦上卿中的老资格铁三角,照旧是一旁静观风云。 大秦官吏缺额严重,能有人才分忧再好不过。 他们也不必像李斯一般警惕被取代,人至迟暮,丞相也当过,权欲也就没那么重了。 蒙恬掰开甜口蒸饼,往里塞入烤肉,无师自通了肉夹馍吃法。 痛快地咬上一大口! 一嘴塞满,腮帮子鼓起,一口好牙快速切割研磨: 廷尉以前多么阴险奸诈一酷吏,偏偏总在仙使身上吃瘪。 偏偏还总也不长记性。 就在此时,蒙恬忽然发现李斯低头时眼中的神色,眼底有熟悉的奸诈和狡黠。 蒙恬拿着‘肉夹馍’的手一顿,顿时明悟:哦,装的啊。 又看一眼上首,陛下神色如常,似有所觉又恍若未觉。 再次明悟:哦,陛下知道廷尉是装的啊。 收回目光时扫过李斯,对方嘴角勾笑。 哦,廷尉知道陛下知道他是装的啊。 #禁止套娃!# …… 周邈果然很快到达章台宫。 进殿时,大秦君臣们这一餐饭都还没吃完。 “久等了久等了!” 周邈在老位置落座,身前的案上已经摆上了他那一份饭菜,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赶紧拿起筷子端碗开吃! 一回来就有饭吃,棒棒的很幸福! 殿中大秦君臣们吃完后,都没叫宦者上前来收拾。 而是边闲谈公务,边等着周邈用餐。 直到周邈也吃饱放筷,才让宦者进来一起收走碗筷食案。 用完夕食,填饱肚子,接下来就该干正事了! 周邈自觉地唤出系统界面,整个人都散发着激动的气息: “刷新的新一环任务,是任务链的最后一环了!做完这一环任务,就意味着开局新手任务将、圆满、完成!” “好,现在就让我们来看一看,这最后一环任务是什么吧!” 周邈开始卖关子,制造悬念,甚至还自己配上了音效: “当当当~这最后一环任务就是——” 王绾:多么活泼开朗的小仙使啊。 周邈卖力表演,也只有王贲和扶苏还算捧场。前者是性情使然,后者是友情让人两肋插刀。 王贲和扶苏:“是什么?是什么?” “那、就、是!—— [任务链-改善建设咸阳城市公共设施(终) 任务描述:征召九百役夫,并根据‘咸阳城市公园建设规划书’、‘咸阳城市广场建设规划书’、‘咸阳城市市场建设规划书’,完成市民公园、广场和市场的改善建设。 注1:任务所述三份规划书,将会在分别提交通过公园、广场和市场的选址之后,自动生成,请注意提交和领取。 注2:预计工期为二十天。 任务道具:咸阳城市公园建设规划书×1;咸阳城市广场建设规划书×1;咸阳城市市场建设规划书×1。 工装×900 工餐×900×20; 住宿补贴×900×20; 工业机器人×6; 所需材料若干。]” 周邈向大秦君臣转述完任务内容,没像往常一样领取任务道具栏的规划书。 “道具栏的三份规划书是灰色的,暂时无法领取。需要我们将各自的选址提交通过后,才能生成并领取。” 君臣皆了悟,改建咸阳城终究是要落地咸阳的。 纵使基建系统能规划出最佳地点和方案,也要参考大秦主宰的意见。 李斯率先发问:“市民,顾名思义,可是城市之民?市场,顾名思义,应当是市易之场所?” 周邈思索一下:“浅显地解释的话,是这样没错了。” 紧接着,李斯又就市场选址,提出建议: “咸阳城中主要有军市、直市、奴市和咸阳市这四市,既是为城中黔首而改建的市场,那也只有咸阳市最合适了。” “……” 仙使你为何沉默? 就在李斯开始讶异时,周邈说了一句叫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李廷尉,你对咸阳市,真是情有独钟啊。” 蒙恬:噗!前脚廷尉才在陛下面前利用周邈,后脚就被周邈开了阴间玩笑哈哈! 天道好轮回啊! 知道李斯父子被腰斩于咸阳市的嬴政:“……” 李斯看看憋笑的蒙恬,再看看上首处,目光投向虚空不知何处的陛下。 总感觉他李斯被排挤了? 周邈也就随口一提,没有纵容自己跑题太久。 立即又回归了正题:“陛下,觉得咸阳市适合作为改建市场的选址吗?” “可。就选址咸阳市。”嬴政拍板决定。 得到始皇陛下确认,周邈便开始提交市场改建的选址: “咸阳市……对了,蒙內史,帮忙说一说咸阳市的方位四至……” 在蒙恬的场外协助下,周邈成功提交市场选址。 “好了!接下来讨论改建市民公园的选址。” 李斯:咸阳市怎么了倒是来个人告诉他啊! 可惜无人去理会李斯心底的震惊呐喊。 周邈已经接着开始解析:“所谓公园,最早是指官家的园子。但此处语境,肯定是指供咸阳黔首游乐、休息,以及开展文体活动的公共园林。” 话中之意是,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人人皆可以在此公共园林中出入游玩。 周邈边说,大秦君臣们边思索着。 “这里的公园,也不是自然公园,而是城市公园。 选址的面积要足够大,要在城中,以咸阳的百万量级人口,至少要能同时供数万人游玩才行。” 大秦君臣们一时沉思起来: 要在咸阳城中,还要足够宽阔,且是供普通黔首游玩之所…… 周邈刚刚才安顿好萧何三人回来,思绪很容易就跳跃到了一个奇怪但又合理的角度…… “叮!”脑袋上的灯泡亮起! 灵感乍现,张口就来! “长安地狭,上林苑中多空地,又多已废弃荒芜,何不划出外围废地,作为改建市民公园的选址?”* 大秦自然也是有上林苑的,《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有明文记载。 历史上建了半拉子城墙的阿房宫,就是在渭水之南的上林苑内。 著名的汉代上林苑,就是汉武帝在大秦旧苑基础上扩建而来。 此时殿中上卿们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呱噪的喊话—— 他来了他来了!继切割皇陵山腹石材铺咸阳道路之后! 他又提出划地上林苑,改建成黔首出入游玩的公共园林! 他来了他来了!…… “因为突然想起…某相国,为保全自身而不得已自污时,提及的上林苑妙用,从中得到灵感,我才想到上林苑正是绝佳的公园选址!”* 周邈含混地解释道。 萧曹二人住处,正吃着入咸阳后第一顿饭的萧何,突然鼻腔发痒:“啊切!” 曹参关切道:“可是路上淋了雨,阴寒之气入体?” 萧何摇摇头,“无碍。不似风寒侵体之症。” 倒像是,他本来好好的吃着饭,也没惹谁,无缘无故侧腰被人插了一刀。 走在路上的刘季,也一个趔趄,好像无形中膝盖中了一箭。 …… 章台宫。 殿中上卿们听不懂仙使打的哑谜。 但他们都知晓,仙使和陛下有过一场密谈。 密谈内容无从知晓,只知道在当天晚间,从章台宫中发出几道旨令,传往泗水郡沛县。 征调了沛县的两男一女入咸阳,又接来了博士刘季的亲人老小。 人是今日抵达的咸阳,仙使方才就是出去见了那三人。 但想来这也与划地上林苑,用以改建公共园林,没甚么关系吧! 李斯隐秘地兴奋着,心声尤其活跃: 上林苑是皇家苑囿,供皇帝游猎之所,内有苑囿园池,岂可轻令黔首入内…… “上林苑地域宽广,内有现成的苑囿园池,改建时能省好大的功夫!”周邈列举优点道。 #不得不说两人也有点子默契的# 李斯:鬼个默契!胡言乱语! 大秦的上林苑,远没有汉武帝扩建后的上林苑那样豪奢。 当下苑中确实建有宫殿,但不多,也不甚重要。 ——重要的都在咸阳北坂上,以及咸阳宫殿群中。 “这完全就是公园的最佳选址啊!”周邈一整个推荐! 突然又想到广场选址,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还有广场的选址,也和公园大差不差。” “所谓广场,乃是指广阔的场地,这里又特指城市中广阔的场地。” “与公园同理,这个咸阳城中的广场,至少要能容纳数万人在此集会。 考虑到咸阳的人口量级,最好是要至少能容纳二十万人!” 此时作为咸阳内史的蒙恬补充:“二十万黔首集会,须得再有数万卫兵巡逻值守。” 如此,方才足以确保秩序井然,不生事端。 那这样一来,就要考虑能容纳三十万至五十万人了。 周邈想到前世的首都广场,那是能同时容纳百万人进行盛大的集会的! “那咸阳城这个广场,最好是要至少能容纳五十万人集会。” 右丞相王绾,此时竟隐有帮腔之意地开口道:“公园兼广场,如此宽阔的用地,在咸阳此地,除了上林苑能划地改建,也没有其他地方可用了” 有自然也是有。 还可以占黔首耕地,用以改建。 只需把选址往城郊方向挪一挪即可。 但咸阳本就人口众多,耕地不足,再占耕地营建公园和广场,绝非善策。 一直安静旁听的扶苏,此时也从另一个角度帮腔道: “划地上林苑,为民改建出游娱乐之所,正是体现与民同乐之意,也正是为儒生所赞扬的仁德爱民之举。” 因为彼时扶苏本人就在当场,也不难从陛下近来的言行态度中,察觉出陛下有意行‘儒皮法骨’之策。 ——至于无为而治的‘道家脑’,怕是要应在秦二世或秦三世了。 从上林苑中划地,为黔首改建游玩之所,这不正是应当向天下儒生…不、天下士人黔首,宣扬的仁德之举吗? 谁又能说划地上林苑,与民同乐的始皇帝此举,不是仁德之举呢? 王绾、李斯和蒙恬等人,都不算隐晦地向长公子扶苏投去目光。 扶苏察觉到众位上卿的震惊侧目,难免顿感赧然,只好看向仙使好友。 试图告诉众人:扶苏只是为好友助势帮腔而已。 嬴政不曾多作犹豫,当即就作出决断:“公园与广场选址,定在上林苑东南部。” 章台宫在上林苑北方,公园和广场在东南,中间有一定的缓冲距离。 而且上林苑南部,宫殿较少,某些地段甚至不见离宫。 选址既定,周邈点击提交:“好嘞!这就提交选址!上林苑东南……” 嬴政他都能答应从骊山割取石材,铺建咸阳道路。 那在上林苑外围划地,改建公园和广场,以供黔首游玩,又有何不可? 早在得知大秦二世而亡的未来时,嬴政就已经决定,不惜一切手段拯救大秦。 只是从上林苑划出去一块地而已。 有何不可? 李斯也瞬间醒悟:在大秦江山之前,上林苑微不足道。 为大秦江山万代计,一切不必要的东西,皆可弃掷! 这就是始皇帝的觉悟,大抵也是他们这一群臣子的觉悟。 …… 提交完三个选址,系统很快通过。 任务道具栏的三本规划书也全部亮起,随之由灰色变成熟悉的蓝色。 周邈双击领取,待熟悉的特效过后,捡起落在地上的三本册子。 按老样子,先翻了翻目录,又粗粗浏览几页内容。 便将规划书递给蒙毅,对始皇陛下道:“陛下,同刚才猜想的大差不离,公园和广场的面积规划甚至还稍大些。” 嬴政接过三本一指厚的规划书,也照例粗粗翻看一番。 确如周邈所言。 且看其中配图,广场还并非一块普通的平地。 在广场一头起了高台,四周环绕层层平台,台上砌出级级阶梯,阶梯上安设座位。 一人一座,看标注足有三万个! 周邈自然也翻到了那张效果图:巨大宽阔的广场一头,一座条石垒砌的巨大场馆平地而起! 形如罗马斗兽场,一人一座,场馆内足可容纳三万人。 如果开放站位,挤一挤也能容纳四万人。 周邈虽然惊讶于广场的豪华程度,却还不至于觉得匪夷所思。 最后扫一眼任务界面,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了。 拍拍手收工! “那就还是老规矩,待会儿去南一仓卸出材料。再提交役夫的名单……今天不早了,临时征召九百役夫时间太紧凑。” “反正还有一个月呢,时间有宽裕的,那就明天提交役夫名单,后天一早走完流程后就开工?” 嬴政一锤定音:“可。” 吕娥姁: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有仙使的震慑和周到安排, 初到咸阳的萧吕曹三人被照顾得很妥帖。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三人决定听从仙使透露的机锋(bushi)。 用过朝食,就结伴出了门, 在咸阳城中闲逛。 逛了小半天下来, 三人更加细致地发现了咸阳城中诸多便捷之处。 家门前的水井, 流到家中的自来水, 里中公厕, 巷道、支路…… 也从咸阳黔首口中,得知了仙使降凡的首末,营建仙秦的大计。 以及绘声绘色讲述的, 瑰丽玄异的仙踪异象。 甚至遇到一户狂热信仰仙使的搬迁户。 热情地把三人拉到家中, 带他们参观了自家用搬迁补偿新建的房屋。 又给他们看了仅剩巴掌大一块的仙缎。 “早知最初的搬迁补偿也是仙使赐下的仙缎,我绝不会全与人交易了!仅剩下这巴掌大一块。” 这位搬迁户只舍得让三人看了一眼仙缎,都没让上手摸一把,就赶紧收了起来。 可以想见, 这巴掌大一块仙缎必定会作为他家传家宝, 传之子孙。 闲逛到隅中末,将午时分。 各里之间突然有下吏奔来传令,三人好奇地凑上前去,就听见: “仙使营建仙秦之大计,再出新工程!现征召黔首七百为役夫,共建咸阳公园、广场及市场! 愿往者, 至各自里典处具名, 若中选者, 仙使将赐下工装、工餐并住宿补贴!” 早在那名下吏进入里门时,有所猜测的黔首就已往里典处聚集了——三人也是因此才跟着人群上前凑热闹。 眼下招工旨令一出,围观的黔首激动得个个是面红耳赤! “排除最早一批的三千刑徒之家, 又排除搬迁户,再排除上次一千三百役夫之家,这次肯定能轮到我家了!” 萧吕曹三人,得知是朝廷征召役夫,还不及感叹民生艰苦,就惊奇地发现,咸阳黔首脸上非但不见苦色,反而人人争抢愿往! 虽然刚从搬迁户家中出来,也还是不太能理解。 旁边的一位黔首,正是上次一千三百名黔首役夫中的一员,见三人疑惑不解,便为他们解惑道: “若遇仙使征召役夫,中选者就能得赐里外衣裳、鞋袜头巾齐备的工装一套,还有二十日的工餐口粮,并一匹仙缎的住宿补贴。” “工装是均码,外裳宽松阔大、布料厚实,里衣雪白无瑕、柔软细腻,鞋子更是耐穿不烂。 现在市中多的是人高金求购工装里衣,将赤衣工装外裳拆成布块交易的生意,也红火得很。” “再说二十日的工餐口粮,懂精打细算的能吃上两月。若愿意和富豪人家交换寻常麦子和粝米,能换回三倍、甚至五倍的口粮回来。” “那一匹仙缎的补贴就更不用说了!” 三人见过仙缎,明白此人言下之意。 这人见三人点头,便跳过继续说:“只需中选后应役二十日,就能一朝致富啊!” “此等好事,便是刀山也愿攀、火海也愿涉!” “更何况二十日的应役轻松得很!有仙使座下钢铁神兽在前,吾等只需做些轻松小活,查漏补缺。比起在自家耕种田地,能轻松大半!” 吕娥姁:“这等好事,必是人人都争抢愿往!” 得到了认同,更显自豪:“正是此理!” 吕娥姁心道:这哪里是十人去七人回的要命苦役? 反而是黔首们终其一生都难得的致富机遇。 既是机遇,自然不是人人都能得遇的。 但有这一个盼头,就已足够唤起黔首在苦难时的信心和希望了。 就似眼下,七百黔首役夫的名额,分到该里的仅有七个,各人会否中选似乎也都心中有数。 那些自知不会中选者,也不怨愤,反而神色含笑,高兴地围观着这一场热闹喜事。 一回生二回熟,里典也不必登记具名了——只因人人皆愿往。 先直接排除所有已经得过仙使恩泽的家户,再按平日表现,从余下的家户之中从上往下数了七户,并当场唱名: “……此七人者,为此次我里中选役夫,可有异议?” 里典确实行事公正,便是有与末位中选者只在伯仲之间,却不幸落选者,也因为信服里典,而未提出异议。 于是中选者名单,就此当场公布。 里典赶紧将名字书写下来,正好交予传令的下吏带回。 “那是……” 置身热闹之中的三人,同时注意到了里典书写名字的载物。 等下吏离开时,刚好从三人身前经过,虽是一晃而过,如此近距离,也已足够三人看清—— 米黄色,平整光滑,洁净无晕墨,轻薄似绢帛,又比绢帛更硬挺。 萧曹二人虽在县中当差,可旬余前突遇征调,阴差阳错下,竟没见到印刷劁猪神通、石磨好物的推广图纸。 只等到了咸阳之后,才不经意听过纸张此物。 “那就是纸吧?” 亲眼见过纸张,萧何和吕娥姁的神色,皆为之一变。 曾为下吏狱掾的曹参,也若有所悟。 萧何多年为县令佐官,自身又智慧机敏,立即意识到了其中的汹涌风云! “纸张既已下放,用于乡里之间书写名单,想来营造不难,用料亦不贵奢。” 未尽之言不曾明说,吕娥姁却也会意。 叫她想到了从单父搬往沛县时,阿父珍之如命的一车简牍…… “始皇帝陛下,是有雄才伟略的天下霸主,会对纸张等闲视之吗?” 吕娥姁虽是疑问,答案却已笃定。 始皇帝又怎会看不出纸张之中,那足以搅动风云的伟力? 若真看不出,那纸也不会出现在此处了。 萧何神色复杂,最终叹息道:“是啊。” 始皇帝怎会等闲视之? 相比长于楚地的萧何,对始皇帝难免存了一些难以宣之于口的介怀。 那么随父举家逃往泗水郡的吕娥姁,对始皇帝就全无芥蒂了。 ——她一个女子,在鲁地时也没怎么受鲁地儒生影响。 现在吕娥姁胸臆中升腾的,只有勃勃的雄心野望! 既始皇帝也给她下了征调圣旨,那她为何不抓住此股东风,来日乘风直上青云! 咸阳大变,为天下大变之始,值此之际,正是她乘风而起的最佳时机! 萧何看懂了吕娥姁眼中的雄心野望,心中升起不出所料之感。 就算他与曹敬伯二人,假使是刘季得遇贵人,又举荐了他们二人。 那吕娥姁呢? 刘季与初来沛县的吕家毫无交集,更不识吕娥姁一面,又怎会举荐她,甚至让始皇帝下旨征调? 想来其中另有牵扯,但无论如何,吕娥姁确实颇有为官天资。 萧何突然道:“真是幸亏听从仙使指点,出门在咸阳城里多逛了逛。” 曹参闻言,看向曾掩盖锋芒,谢绝监御史进言的好友兼上官。 他察觉到了对方的态度转变,更甚至是阵营转换。 曹参附言:“确实,否则又怎会见到这样一个咸阳呢?” 既入咸阳,必要转换阵营,能够心甘情愿,岂不最好? …… 仙使邈一言降二相,方有秦之萧吕二相国,辅秦圆载。 ——摘自《秦书》 (周邈:嗯?什么?谁? 诶?萧何、吕雉和曹参归服了?) …… 萧吕曹三人,入咸阳的第二日。 除去两餐进食,大半日都城中游逛,愈发加深了对咸阳的认识。 这一天之中,三人屡受冲击,以至于都没有想起去寻好友刘季。 等到黄昏时回到宅邸,萧何方才想起这一回事。 与曹参说道:“刘季在博士部供职,白天定然没有闲暇,会友叙谈。” 曹参点头赞同:“夜晚又要宵禁,也不便去寻他。” “只能再寻合适的时候了。” “只能如此了。” 萧曹二人愉快地达成了一致决定。 从早到晚一整天,都没等到好友来寻的刘季,不由心里骂娘: 且听乃公说,博士部那些个菜鸡,一泡尿就淋得个个成了落汤鸡,治服他们毫无难度! 因此乃公忙,但也没那么忙。 若非确定是仙使顺道带走两人,乃公都要去内史衙门报案。 再满大街寻人,寻找乃公那丢失的两位友人了! #谁没有一个总想当阿父的糟心好友呢?# 又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鸡鸣初时,三人各自都早早起床打整收拾,用过朝食,便坐等里门大开。 昨天好些个热情的咸阳黔首告诉他们,按惯例,今天早上会有仙使赐福暨动工典礼。 要早些出门,才能抢到一个好位置。 基于对仙使施展神通,以及仙踪异象的浓烈好奇,三人一致决定去观礼。 于是三人相约早起,要做那第一批到达章台街高台下的观礼者。 然后找个视野绝佳的好位置,就可以就近观看仙使赐福的仙踪异象了。 里门大开时,三人确是及时出门了的。 但三人最终并未抢到高台下的绝佳观礼位置。 因为他们根本跑不赢如饿虎出笼的咸阳黔首! 跑不赢,根本跑不赢! 抢不过,真的抢不过! 最终还是占了住得近的便宜,到底抢到了章台街前部的位置。 三人挤在人群中,挨肩擦背,摩肩接踵,努力站稳脚跟。 注意别被挤出去了,一旦被挤出去,肯定就回不来了。 到时就会像那一群项家人一样,被卫兵驱赶到后面去。 机缘巧合,萧吕曹三人看见了项梁、项伯、项庄和项藉叔侄一干项家人。 看上去是因为来得晚了,又自恃贵族身份,习以为常地要去挤占前排位置。 结果就被卫兵制止并驱赶了。 吕娥姁讥道:“高高在上惯了,入了咸阳竟也不改旧习。” 萧何则庆幸地笑道:“幸好有卫兵拉线分割区域,观礼者只能依次站位。” 不然,不仅会有像项家人这种恃强抢占位置的。 挤在一起一旦出现摔倒踩踏,那也不堪设想。 恰在此时,少年项藉看见了满脸笑容的萧何。 对着这边就叫嚣道:“你笑什么笑!小人得志!” 项藉少年心性,自尊敏感。 见入城时狭路相逢,又居于劣势的人,眼下却在人群中笑话他们,当即大怒! 吕娥姁:“项家小郎君真是……” 曹参接上:“真是一根直肠从嗓子眼儿通到腚眼儿。” 萧何:“……” 罢了,先前敬伯职在狱掾,常年与囚犯刑徒相对,难免学了些辛辣秽语。 插队被驱赶的项家人只是小插曲。 插曲过后,三人继续和数十万咸阳黔首一起,安静等候仙使登。 …… 日出之时,金光赫赫。 云雾尽销,照满乾坤。 三人陷于天生高大的秦人包围之中,身量体长不占优势。 但仙使出场之时,脚踏三丈钢铁神兽之肩,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他们只需一个抬头,就能一眼看见了。 此次出场神兽并非传言的八尊,而是六尊。 一尊为仙使坐骑,余下五尊呈环抱簇拥之势,护卫而来。 每一尊神兽皆本相各异,肤泽冰冷,狰狞强大不似活物。 如此远的距离,三人并不能清楚看见仙使面容。 但三人之前与仙使有过一面之缘,可以把记忆中的那张脸,安放于那道驭使神兽的凛然之躯上…… “……” 吕娥姁:总感觉那张热情明媚的精致嫩脸,与当下仙逸悲悯的仙使威仪,不太搭。 萧何也在思索:大秦‘数以六为纪’,仙使驭使六尊神兽,六这个数目是否冒犯始皇帝? 唯独曹参,大约体内武魂被强大冰冷的钢铁神兽激发,目不转睛地看着从宫门处滑行而至的仙使和神兽。 眼神灼灼,狂热亢奋! 在三人猝不及防间,陡然而起高呼声,震耳欲聋!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狂热高呼如山崩地裂之声,声浪层层打来,击打得胸中心脏都不由随之震颤! 萧何感受自身,才发现心颤并非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脏器反应,耳中也被震得嗡嗡鸣响。 咸阳黔首的极致狂热,是三人未曾预想到的程度。 但在目睹过不似凡尘造物的钢铁神兽之后,他们虽不曾陷入同样的狂热之中,却也已能够理解咸阳黔首。 在之后的一刻钟内,三人的耳边再不曾安静过。 犹如置身海湾,声声高呼如惊涛之声,一浪一浪拍打在耳边! 吕娥姁侧头,欲同萧何诉说耳鸣困扰,竟发现三人中的曹敬伯已经完全融入咸阳黔首中,正引颈高呼: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何与吕娥姁目光相遇,以唇语无声回答:敬伯说,能缓解耳鸣。 点点耳朵,指指曹参。 吕娥姁懂了,当即也引颈高呼:“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何:“……” 吕娥姁喊了几句,满目欣喜回看萧何:真的有用,耳朵舒服多了。 人群中的女娘笑得张扬灿烂,指指嘴巴,指指耳朵,最后竖起大拇指! 当人陷于数万高呼的人群中时,一切忧愁喜乐私情,都会被挤回心底深处去。 无可抵挡地受到狂热的感染。 萧何左右看看,两个同伴都在引颈高呼,于是也小声地喊了一句:“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发现无人注目,而且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于是提高音量:“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声又一声,声声高涨。 最终完美汇入整齐划一的高呼声中。 越喊越畅快,越喊越轻松,胸中沉郁尽去。 萧何陡然明悟,为何咸阳黔首会如此狂热。 对仙使的虔诚信仰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可以借此释放宣泄情绪,喊上一场能畅快淋漓。 仙使赐福,是为生计和未来奔忙的普通黔首们,为数不多可以不管不顾、放肆高呼的场合。 高呼嘶喊之中,高台上出现礼官的身影,高呼渐消及至安静。 接着礼官唱词。 半刻钟过去,冗长乏味的吟唱结束。 礼官退隐,仙使登临高台,出现在三人眼中。 面容隐约不清愈添神秘的仙使,不曾言语。 便见手臂微抬,指尖在虚空中轻盈叩点…… “叮~” 一轮圆月骤然降临高台! 莹白月辉洒落人间,与初生太阳的赫赫金光交相辉映。 白昼升明月,青空共日辉。 仙踪异象,显灵人间! 萧吕曹三人震惊当场。 他们料想仙使有非凡神通,但不曾设想过此般天地异象! 不等三人多想…… “哗啦啦!” “哗啦啦!” 似天河之水倾倒人间的声音传来,循声移目看去,又见一道浅黄瀑布垂落!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等萧何辨清那道浅黄瀑布为何物时,数万黔首再次高呼。 只是萧吕曹三人都没再加入其中,皆是呈现出瞠目结舌的愣怔神态。 就在此时,消失的圆月再度升起,叮铃仙音再传人间。 接着是数百近千的桃红色布包,从月盘中诞生,坠落! ——应当就是传言中仙使赐下的工装了,这一次是桃红赤衣。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恰逢其时,圆月三度升起,叮铃之音又响。 数百近千匹裹着月辉的仙缎,自月盘诞生,坠落高台。 ——这应当就是仙使赐予役夫的住宿补贴了。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至此三次赐福结束。 高台上的仙使,朝台下黔首挥一挥衣袖,再看已转身渺无踪迹 让人恍惚间,好似看见了仙使乘风而去……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至此,今日的赐福暨开工典礼便结束了。 三人耳边是久不止歇的高呼千岁之声,是为欢送仙使。 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不见消减的震惊。 陷于数万人群中,一时相对无言。 昨日在咸阳城中游逛一天,入睡前回想时,曾不由暗叹:真是令人震惊。 但相比今早,昨日所受冲击震撼,远不及当下万分之一! 吕娥姁置身茫茫人群,近乎迷失其中,不禁恍惚: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顿生不似在人间之感。 萧何、吕雉、曹参,这次是彻底地截胡成功了! 仙使的马车已经消失在章台宫大门内。 章台街上的人潮却不见退去。 三人呆立人潮之中, 一时不知所往何处。 街头高台之下,七百黔首并二百刑徒共计九百役夫,换上了独属他们这一批的桃红工装。 高台两边分列的六只钢铁神兽, 听令而动, 分成三队, 飞速神行前往南北两方。 章台街上的人潮, 亦随即分流三股, 各自涌向某一支神兽队伍消失的方向。 身旁黔首见三人不动,好奇道:“你们不去围观神兽做工吗?” 萧何神情仍余恍惚,笑答道:“稍后尚有急事待办, 便不去了。况且预估有二十日工期, 来日择期再去……”也行。 “哦哦!” 这名黔首也就随口一问,他还赶着去围观后续热闹呢,哪有耐心听萧何絮叨缘由。 敷衍一声,前面畅通些后, 追着往北的一股人流就跑走了! 萧何渐渐回神, 想起今早的经历,叹道:“仙使赐福之日,也是咸阳黔首的狂欢节庆了。” 吕娥姁表示赞同:“两旬逢一日欢庆,做咸阳黔首也不算赖。” “这是在仙使降凡之后,此前也不过是无休无止的耕战苟生而已。” 曹参这话辛辣,萧何和吕娥姁为之侧目。 身边人潮分流退去, 三人终于得以顺街而上, 来到高台之下。 仙使和群臣, 神兽与役夫们,先后都已各自散去。 台下唯余原地看守的两队卫兵,站岗巡逻, 以及几个善后的下吏,正登记分装工餐口粮和仙缎住宿补贴。 卫兵见三人往高台下靠近,霎时目光如炬,已然进入警戒。 三人见此,停在三丈之外。 这个距离,已经足以让三人辨清,方才淋坠而下的浅黄瀑布之中,究竟是何物。 定睛细看,组成那一道浅黄瀑布淋坠而下的,乃是粒粒饱满的豆子! 三丈的距离,萧何鼻尖好似已经闻到了独属上品豆子的豆腥清香。 吕娥姁和曹参尚在惊叹无愧是仙使赐下的仙豆,果非凡品! 萧何却带上了两分焦急,问道:“这仙豆颗颗饱满,粒粒无伤,又比大秦豆子更大粒,可否用来试着做豆种?” “将仙使赐下仙豆,用作豆种播种,若能在大秦的土壤中开花结豆,再得丰收,岂非也是仙使造福大秦黔首?且这份福德源远绵长。” 几员下吏之中,一位穿着普通粗布衣裳,简朴老农一般的老者,闻听此言。 倏地看向萧何:“尔姓甚名谁?就职何处?” 萧何神态不焦不躁,揖礼道:“某乃萧何,曾就职泗水郡沛县主吏掾。” 老者目光赞赏:“尔仅此一眼,就悟出将仙豆做种之举。足可知尔重民食、体民苦,颇有耕种天资。可要来我治粟内史供职?” 萧何细品语意,猜出这位混迹下吏群中,简朴如老农般亲力亲为的老者,正是治粟内史之人,且还是两丞之一。 再次揖礼道:“谢上卿赏识。” 治粟内史位列九卿,理当称其上卿。 既然老者乃治粟内史丞,想来这些黄豆子不会被烹煮成豆羹或豆饭了。 “萧何眼下……” 就在萧何措辞谢绝缘由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某这位好友萧何,可是陛下亲自下旨征调入咸阳的贤才!岂是你看上了就能招揽去的?” 果不其然,一道熟悉的不羁身影出现,晃晃荡荡地走近。 “萧何,曹敬伯!你们二人可叫我好想!” 来人正是萧曹二人的好友刘季。 萧何和曹参同刘季打了招呼。 老者也正是治粟内史右丞,看到来人是刘季,神情似喜似厌复杂难言。 “既是陛下征调入咸阳的贤才,吾且等一等就是。” “治粟内史衙门是什么好去处?萧何当然是要和我一样入博士部做博士的,等什么等!” 刘季轻浮的神态,让生性朴实的治粟内史右丞每次都看得牙疼! “刘老三!治粟内史掌大秦谷食钱货,管大秦田租及钱物收支,九卿之首也!” “不比去做你那虚头巴脑的博士来的威风?可别误人子弟了!” 显而易见,两人是熟识。 “这萧何重民食、体民苦,颇有耕种安民的天资,正是供职治粟内史的好苗子!来日苗木成材……” 刘季打断:“你自封的九卿之首吧?若果真如此,你这治粟内史右丞,怎没一个人巴结?” “你……刘老三!”治粟内史右丞被气得霎时面红耳赤! “难道你就多人奉承了?过街老鼠一只而已!” “我何须那群儒生奉承,只要差事办得叫陛下舒心就足矣。”刘季神情嘚瑟回道。 现在那群儒生们,可是正在‘乖乖’地整理儒学典籍,力图在最短的时日,汇编出一部儒学巨著呢! “那你不还是求到我农家,请求协助!” 刘季笑的无赖:“那还不是你农家不顶用,在重耕种的大秦都能被儒生指着鼻子骂:鄙者为之,所为不能事圣王。 不是你们有感于儒家的轻商农倾向,于是寻到我联手?” “谁寻你联手!?你说清楚,谁寻谁!” 世上竟有如此颠倒黑白的厚颜无耻之徒! 刘季却摆摆手,轻飘飘道:“谁寻谁不重要,难道你农家就没从中得利?” “刘老三你无耻!怎么不重要!”治粟内史右丞被刘季的无耻,气得嗬嗬喘粗气! 但随即眼珠一转,笑得不怀好意:“刘老三你且等着!你那好友萧何绝无可能入博士部,他必是我治粟内史之人!” 说着就转身吩咐:“尔等继续在此分装登记,与役夫做好一升仙豆兑两升豆的称重与给付。” “我要去章台宫走一趟!” 说完就朝章台宫的方向疾步而去! 人已走出去几丈远,才想起来回头瞪一眼刘季:刘老三,你且等着瞧! “刘季,你何必激那治粟内史右丞?我并不急于就职,仙使也指点过我,且稍等些时日。” 萧何深知刘季秉性,从刘季到来与治粟内史右丞争执,就知是有所图,方才不曾插嘴劝架。 刘季身形晃晃荡荡,吊儿郎当的模样,开口却言必有中: “那老儿说的没错,治粟内史论实权确是九卿之首,掌大秦一国财货,决定着大秦的贫富饥饱。” “他做的没声没色,都没个人巴结他,是他空有一身种地的本领,却无为官的天资。但萧何你就不同了!” 对于萧何的就职,刘季有不同的见解:“虽然仙使叫你稍等,但早些就职又没有坏处不是?” “何况你最好的去处就是治粟内史。” 不尽早争得合适官职,万一到时被皇帝指到不如意的位置,岂非蹉跎了才华。 刘季:“那老儿虽没把话说完,但道理没错:来日苗木成材,做栋梁又有何不可?” 大秦最大的栋梁,也唯有丞相了。 萧何深深地看了刘季一眼,终究没有回驳:“多谢你为萧何谋划。” 刘季挥挥手,不甚在意的模样:“嗐!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至于那老儿,我与他乃至交好友。” 旁观全程的吕娥姁:至交好友,真的吗?她不信。 刘季恬不知耻的模样:“等他把你要到治粟内史,估计过不了多久,也就反应过来了。 但事已成定局,最多也就再找我斗几句嘴——他就没有斗赢过一次,因此我总逗他。” 吕娥姁:好贱啊。 即使萧何是真正的至交好友,也和吕娥姁有着差不多的心声: “真担心某日你走在咸阳街头,就被人拖进了巷道里,蒙头揍上一顿。” 在沛县时,刘季就喜狎侮他人,县中吏员无一没受过他戏弄。 眼下到了咸阳,竟也死性不改。 真怕他会被人麻袋套头,拳脚相加。 刘季嘿然一笑,“不为人妒者是庸才。咸阳治下安宁,卫兵巡逻紧密,没人敢冒险下黑手的。” 曹参幽幽道:“所以你就有恃无恐?” 吕娥姁在心里接上: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的。 惹的人多了,总能碰见一个硬茬子吧? 两人毕竟初次谋面,吕娥姁尽管莫名看不惯刘季,也只在心里腹诽几句。 刘季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终于看向与两位友人一道的小女娘。 不甚庄重地笑问:“这位就是与你二人一道,被征调入咸阳的贤才吕娥姁了?” 五官面容,身姿仪态,皆是中上之姿。 然美则美矣,美得不够娇俏温柔。 吕娥姁对刘季揖礼,神情言语间已是锋芒毕露:“正是区区吕娥姁。敢问刘博士,可是以名家辩者大贤之身,入职博士部?” 轻佻浮薄,令人生厌。 也就一张嘴皮子厉害。 刘季哈哈一笑:“名家辩者何辜啊?要被吕娥姁如此言语轻慢。” 吕娥姁岂会轻易受吓退缩? “刘博士竟然自知,你有辱名家辩者的声名?” 眼看两人针锋相对之势渐起,萧何赶紧拦住:“无遮无拦的大街上,不是久叙之地。” “刘季,若有空暇,一道随我们去下榻的宅子认认路罢!也叙一叙别后之事。” “善。”刘季没做纠缠,欣然应下萧何的作客邀约。 “如此就掉头回去罢。”吕娥姁面上也已不见愠怒之色。 毕竟是萧何好友,即便是看在萧何面上也应当接受调停。 况且,她吕娥姁又非鼠肚鸡肠之人,不至于与刘季纠缠不放。 一行四人,吕娥姁前面带路。 萧何、刘季和曹参三人,在后面边走边叙谈别后诸事。 另一边,治粟内史右丞来到章台宫,向嬴政举荐了萧何。 “……萧何此人重民食、体民苦,又颇具耕种天资,实乃治粟内史遍寻之大才也!” 嬴政沉思一瞬,开口就已做出决断:“依卿荐言,擢萧何为治粟内史属官籍田令。” “陛下英明决断!”治粟内史右丞奉承一句,就无话可说了。 干脆提出告退,嬴政直接允准。 人刚退下没一会儿,宦者就禀道:“陛下,仙使请见。” “请仙使进殿。” 周邈得到宣召后进殿来。 嘿嘿笑着寒暄:“陛下,在忙呢?” “……”嬴政惯常不拉家常,于是直接跳过此节。 直入主题:“方才治粟内史右丞进见,向朕举荐了萧何……” “陛下陛下!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萧何他们的事呢!” 周邈为了和始皇陛下的默契,高兴得嘎嘎不停:“我想这两天都忙,就让他们暂时先等着,现在新任务也开工了,这不我就来找陛下商量了!陛下怎么知道呢!” 朕猜到了。 但是,嬴政:“治粟内史右丞刚才出去。” “哦。”原来是刚好碰上了,凑巧一提啊。 但是…… 陛下这种随口一提,不就是所谓的闲聊吗? #日理万机的始皇陛下竟然在和我闲聊!!# 周邈的失望才刚起,啪地就消散了!抬眼又是精神满满:“萧何怎么了呢陛下?” #论唯粉的自我情绪管理# 嬴政:…… 嬴政决意视而不见:“朕听从荐言,擢升了萧何任籍田令。” “陛下你等等,我先理理。”周邈开始了官职间的等式换算。 “治粟内史,相当于六部制之下的户部;治粟内史丞,那就是户部尚书。籍田令……” 籍田令是什么?卡住了啊! “籍田,皇帝亲耕之田,即皇家的皇庄官田。籍田令掌籍田。” “哦哦!反正萧何就相当于是户部专管官田的郎中嘛。” 周邈一拍巴掌,“这不就是萧相国在汉中所做的事嘛!劝课农桑,教导耕种,专业对口了啊!” “让萧何做籍田令,绝对没问题!”周邈信心十足! 萧相国有去处了,“那吕娥姁呢?” 嬴政未曾多做犹豫,直接给出安置:“吕娥姁擢入少府,任织令。” 料到周邈不懂,又补充道:“少府设有考工室,主制作器械,包括弓弩刀铠,以及祭祀和生活的用器。” “考工室设作坊若干,其中织室主织作缯帛以供宫廷被服,以及文绣郊庙祭服。而主管织室者即织令。②” 周邈大概懂了:“吕娥姁是少府下属考工室,旗下织室的负责人。” “负责率领手下纺工、织工、绣工等一众工匠,给宫廷织布刺绣。” 嬴政:“大意如此。” 但末了,思及前事,又掰碎了给周邈讲解道: “织室中多女匠,吕娥姁任织令一职,无可指摘。且少府是皇室私署,官吏任用稍宽松。” “若吕娥姁才干优秀,便可顺势擢升。” 若果真有宣太后之能,届时恃才擢升、论功加封,又有何不可? 周邈听明白了:“织令就是一个跳板,要是她表现好,就能升官!” 既已开始讲解,嬴政也就又道:“吕娥姁不同于萧何,她尚且只是一个长于父母之侧的未嫁女,一身才华天资尚且有待激发。” 始皇陛下亲自授课,周邈怎敢听不懂! “明白,吕娥姁现在还是一块璞玉,需要经历雕琢和磨砺,才能实现蜕变、绽放华彩!” “但我相信她可以的!毕竟她大名可是吕雉啊!” 周邈信心十足! 嬴政主动说起最后的曹参:“依你前言,曹参武德充沛,相比文臣更像武将。” “如此就将曹参放入蒙恬麾下,既可统辖一队卫兵,又能接触咸阳内政。” “擅文或擅武,又或文武双全,全看他自身了。” 周邈小鸡啄米式点头:“嗯嗯!这安排很周到了!” 不愧是他那迷人的老祖宗!大事能英明决断,小事也能思虑周到。 周邈来这一趟的目的全都达到了,也不好多打扰始皇陛下。 而且主要是: #唯粉希望和偶像亲近没错,但两人独处就又太过了!# 真有正事商讨也就还好,没事待一块儿,真的很需要勇气! 周邈承认他怂,他没有那么多勇气! “陛下,那我就告退了?” 嬴政淡淡扫过一眼,“……去罢。” 周邈小碎步走出大殿,等一出殿门就原地蹦起,并兴奋地一挥拳:“噢耶!” 萧何、吕雉、曹参,这次是彻底地截胡成功了! 也不知道陛下对仙使的信任究竟有多深厚 擢升旨令下达, 萧何、吕雉和曹参三人即日走马上任。 即时投入到各自的新官职中去,其间行事风格各异,但都较快地完成了融入和掌权的过程。 与此同时, 任务链的最后一环任务已经动工, 监工的‘总工头’还是扶苏。 周邈只需偶尔监测一眼任务的实时进度条, 其余就都不用他操心了。 按理来说, 周邈应该像之前一样, 过上了无所事事躺平瘫的无(悠)聊(闲)日子。 但情况有变。 周邈固然也无事可做,固然也宅在六英宫。 却是藏在屋子里,拿着纸笔, 被褥蒙头, 一个人躲在被窝里…… 神神秘秘地,写写画画。 听了方岩汇报的嬴政:“……” 方岩偷觑一眼陛下的神色,不由心道:对吧,真的是谁家正经仙使会鬼鬼祟祟躲被窝里啊? 仙使背地里谋划秘事的遮掩行为, 竟是如此的……童真稚嫩。 (周邈:谁学生时代还没躲过被窝偷看偷玩游戏偷刷手机……了啊!!!) 事实上, 周邈躲被窝只是习惯性动作,并未起意掩藏行迹。 他是单纯率真,又不是愚蠢痴傻。 周邈想要掩藏的是写画的具体内容,而非是要遮掩他的写画行为本身。 (周邈:要是能引起始皇陛下的好奇就更好了!) 嬴政显然也已看穿周邈本性,“随他去。” 方岩小心试探道:“仙使写的似乎不尽如他意,时不时会扔出揉成一团涂抹过的废纸, 可要捡来辨认一番?或许能得知蛛丝马迹。” 或者趁仙使酣眠时, 把纸偷出来。 嬴政:“不必, 既是没有写成的废纸,有何可看。” 写成后再看便是。 “喏。”方岩低眉垂眼,可眼底神光熠熠。 陛下笃定仙使写成后会拿给他看, 这是彰显信任的表现。 “尔等侍奉仙使忠诚细致,善矣。” “臣定谨记本分。” 方岩不意外陛下发现了他的试探。 但能知道陛下对仙使信任深厚,些许冒险也值得。 虽然他会向始皇帝汇报仙使行踪,但他的主人只是仙使一人。 周邈躲在被窝里,趴在席子上,历经犄角旮旯,扭曲动作。 终于写出了勉强满意的东西。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奏呈始皇陛下,而是着急忙慌地,把散朝出宫的咸阳内史蒙恬截道。 又拉着人走开,缩到墙根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李斯:众目睽睽之下密谋? “……就是这样,蒙内史你觉得能实现吗?” “……能吧。”蒙恬顶着台基上居高临下的陛下的视线,以及同僚们毫不隐讳的目光,真如芒刺在背! “那就好!谢了蒙内史!”得到肯定答复的周邈,脚步轻快地转头就回六英宫去了。 就在蒙恬思考是否背叛仙使,返回大殿向陛下全盘托出时。 嬴政也已经消失在台基边沿,返回大殿中去了。 蒙恬:陛下这是信任周邈,或者乐意配合,因此不打算拷问他了? 蒙恬也乐得不用做背信弃义之辈,便继续之前的行程,离开了章台宫。 回到六英宫的周邈,又开始拿着纸笔,在原来的一沓纸上勾画增删。 最后又认认真真誊抄一遍,才满意地掸掸一叠成稿。 方岩以为仙使终于要把成稿奏呈章台宫了,于是他伸出双手想要接过来 但周邈灵敏地躲避了方岩的动作,把成稿叠叠好,揣进怀里,末了还拍一拍。 戒备道:“我自己收着就可以了。” 方岩收回双手,“臣明白了。” 也不知道陛下对仙使的信任究竟有多深厚。 怀揣了一点小心思,方岩没有出言劝说。 至于周邈,则是一门心思都在给始皇陛下准备惊喜。 虽然改建咸阳城已经是最好的新年礼物,但总要好好包装一番,在最佳时机送上,那才像样嘛! 所以仙使周邈不但没在第一时间,把前段时间写画的内容奏呈始皇帝嬴政。 他还罕见地开始频繁巡视工地,或者说是监工。 每天早出晚归,到工地上一待就是一整天。 其中上林苑的公园和广场的工地,去的日子是最多的。 …… 日出末时,周邈到达上林苑外围的广场时,东西宽两百丈,南北长两百丈——即长宽皆约六百米,面积约三十六万平方米的场地,已经平整夯实完毕。 ‘总工头’扶苏看见周邈到来,刚好也安排妥手边的事了。 愉快迎上前:“周邈你来了。” “扶苏早!”周邈元气满满地问候好友早安。 但开口却是关心工地:“一切都还顺利吧?” 扶苏性情直率仁善,在他连任两届‘总工头’期间,对待役夫们公平公正,严格杜绝霸抢欺凌之类事情发生。 相比以律令为绳,画下一道底线的廷尉李斯,只要不逾越此线便随之任之。 扶苏则管束役夫们更细碎,不过役夫的日子相应就过得更安稳放心了。 役夫的吃住生活情况不必说,全无问题。 扶苏也知道周邈所问为何,回道:“虽然因为重新绘制花纹,让之前‘制砖神兽’烧制的一批砖,不能用来铺设广场地面。但挪作铺设公园小径、巷道的路面也完全没问题。” “重新绘制花纹的泥砖,今日‘制砖神兽’正重新就地取泥,开始烧制。” “那就好。” 上一环改建咸阳道路交通的任务中,是切割石材成石砖、石板用以铺路。 这一次铺设广场地面和公园路面的,却是采用集取材、制砖和烧砖为一体的制砖工业机器人,一体化烧制的泥砖。 周邈作为秦始皇唯粉,有关秦朝的考古成果他都有所关注,也知道‘秦砖汉瓦’这个词。 砖头好似是科技造物,现代化建筑常见它,但其实秦砖就已颇负盛名。 ‘敲之有声,断之无孔’,为夸赞秦砖质量之高,称其为‘铅砖’。 秦砖颜色青灰,质地坚硬,制作规整,形制多样,还能模印花纹。 龙纹凤纹,菱格几何纹,画像纹等等。 周邈画了几天,才画出的纹样,也只有‘制砖神兽’电子排版,才能没有误差地,在几日之内快速烧制出来。 再由‘铺地神兽’按照排版,准确无误地铺设完成。 “走,我们去看看。”周邈熟门熟路地往‘制砖神兽’所在方向走去。 未来的科技水平,让烧砖时对泥砖的原材料——泥土,要求降低了许多。 基建系统甚至没有要求指定取泥地点,直接是‘制砖神兽’原地取泥,筛掉泥中的石子、枯枝等异物后,就流水线一体化作业。 ——咸阳的泥土倒也算适合烧砖。 进去时是泥土和水,出来就是烧制完成的热腾腾的砖块了。 周邈跟在‘制砖神兽’的后面,稍稍凑近去看烧制出的砖块。 大部分砖块都是一样的花纹——说花纹不准确,因为它们看上去就像素面砖,只是砖面有密集的颗粒凸起而已。 只在某些砖上,才能看到有明显的线条,以此为界限,又才看得出有无花纹之别。 “很不错!”周邈终于放下心来。 “接下来就只等把这些砖铺上,我的惊喜也就大功告成了!” 扶苏知道周邈在给陛下定制新年惊喜,但具体为何也不清楚。 从重新绘制花纹之举来看,难道是用花纹砖拼成的一幅画? “扶苏,监工严格一些,可不能让役夫们大意地移换了砖块位置。” 周邈不放心地叮嘱道。 送给始皇陛下的新年惊喜,可不能出了差错。 扶苏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你放心,役夫收尾时,我会严格监工,确保没有移换砖块位置。” “有劳扶苏。” 确认砖块烧制顺利,周邈又去往西边,广场首端的场馆处。 计划书上效果图形如罗马斗兽场的场馆,此时已经打好地基。 旁边搬运来的素面砖,也已经码得像一堵堵矮墙般绵延不断。 “接下来将由‘砌砖神兽’开始垒砖砌墙。” 升职成‘副总工头’的章邯,向周邈汇报道。 周邈之前见到传说中的章邯时,也是吃惊不已! 一个率领七十万骊山徒,闯关东打西楚霸王的男人,竟然长的还没扶苏相貌勇武,相比赳赳武夫,更像一个翩翩君子。 ——你们大秦臣子就讲究一个反差萌是吧。 如今的章邯统率一队役夫,配合‘神兽’修建区区一个场馆,也是信手拈来。 “有…神兽垒砖砌墙,质量不用担忧。”周邈倍感羞耻地以神兽称呼工业机器人,“但这场馆毕竟非凡,来日说不定陛下都会入内视察。” 他的惊喜计划中,也有这场馆参与,因此务必不能出事,让始皇陛下的安全受到威胁! “必须严密监工,不得有丝毫失误,哪怕是缺了一块砖、露出一个洞都不行。” 章邯深知场馆的重要,皇帝陛下是肯定会入内视察,甚至可能登上场馆中央的二丈高台。 “章邯谨记仙使告诫。” 神兽不会有失误,但役夫却不一定,为了万无一失,唯有最严密的监工。 尽管有扶苏和章邯在,周邈之后也还是日日都来监工,以确保绝无错漏。 因为周邈中途的小小改动,耽搁了小几天工期,导致这次没有提前完工。 却也在二十日工期的最后一天,成功完成了最后一环任务。 …… 方岩先前好奇陛下对仙使的信任究竟有多深厚,结果是出乎意料。 整个二十日工期结束,周邈都没有主动找嬴政奏呈坦白。 嬴政竟也没有主动询问周邈,并未拷问可能知情的蒙恬和扶苏。 更没有暗处探查真相。 直到改建咸阳市场、公园、广场的工程竣工第二日。 “陛下陛下!” 宦者通传之后,在章台宫商谈国事的大秦君臣们,再次久违地听到了周邈的迭声称呼。 以及熟悉的滔滔不绝—— “陛下陛下!我有新年惊喜要送给陛下!” “但需要陛下配合出席,为此我之前偷偷忙活了二十来天,做出一份计划。” 周邈把新年庆祝计划书交给蒙毅代为呈递。 大秦君臣:……偷偷?众目睽睽之下的偷偷吗? 李斯:若非我们愿意配合,你的惊喜早就公之于众了。 出息了竟然收到了秦始皇给的压岁钱啊啊啊 嬴政起初粗略翻看了一遍。 薄薄三五张纸很快翻完。 于是又倒回第一张, 重新仔细阅览一遍。 末了,抬眼看一眼周邈。 以始皇帝的雷霆果断风格,这一眼是有些久的。 李斯甚至在陛下的神情中看出了言外之意。 大概类似于:就这? 这就是你偷忙二十日做出的成果? 嬴政到底是大秦君臣中最沉稳之人, 没有说破。 只是把几张纸递给蒙毅, “诸卿也翻一翻, 阅后商议是否可行。” 蒙毅将几张纸传递下去。 论资排辈, 最先看的是王绾、隗状和冯劫铁三角。 三人很快就翻阅完毕, 又往下传给王贲。 王贲翻看完,神色如常。 等传到李斯手里时,拿起就快速阅览起来! “就这?!” 李斯把嬴政不曾明言的言外之意说出口了, 简直震惊! 周邈瞬间警觉:“怎么了?怎么就这了?” 李斯收敛近乎颜艺的表情, 描补道:“无事,李斯是说这份计划书简洁易懂,降低了施行的难度。” #论说话的艺术# 周邈能把计划写得通畅无错漏,更兼具可施行性, 已算难得了。 #你能指望一个学生写出多精彩纷呈又可施行的活动策划方案呢?# 周邈怀疑李斯在对他茶里茶气, 但他没有证据。 只好做出介绍:“我这个计划主打就是一个大道至简,没搞那些花里胡哨的,简单的才是霸气的!” “整个庆新年计划就分三天——岁首第一天:陛下接受百官、藩属的朝觐,是为大朝贺! 这一场有掌宗庙礼仪的奉常,掌外交藩属的典客负责,他们是专业的, 我就稍稍一提。” “第二天, 陛下摆驾上林苑外广场和场馆, 发表讲话、观赏节目,与民同乐!” “第三条,也就是十月初三, 咸阳全城解除宵禁!开放咸阳市,悬花灯、猜灯谜、游夜市。” “热热闹闹,欢欢喜喜迎新年庆新年!” 周邈说的简单,写的也很简单。 只是在第二天的与民同乐观赏节目当年,大概讲了可以准备类似歌舞、钟鼓、朗诵等几种方式。 以及第三天的全城彻夜狂欢,提了一些小游戏,如:博戏、灯谜、套圈等。 最后还讲了花灯的制作和诸多样式。 庆新年的计划,除了第三天的解除全城宵禁,尚算标新立异,其他都是常见之举。 甚至十月初一和初二的行程安排,嬴政本就是如此打算的。 就算是御史大夫冯劫,都不曾谏言花灯彻夜长明,太过靡费。 今年大秦彻底兼并六国、一统天下,又遇仙使降凡、建设仙秦,改建咸阳任务也已圆满完成。 理应张扬地庆祝一番。 是与民同乐,令黔首放松一直以来耕战无休的精神,唤起黔首对未来生活终将美好的信心。 也是彰显大秦威势,压一压六国遗贼的不死贼心,令天下臣服。 王绾此时甚至开口夸赞周邈:“仙使策划周全,显见是深思熟虑过的,施行下去也不担心出纰漏。” 周邈眼睛往右上方看,但胸膛挺得高高的: “那是!我早就向蒙内史咨询过咸阳的戍守,能否承载住城内百万人欢庆压力。” “蒙内史说没有问题,我才这样计划的!” 嬴政居高临下,将周邈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下若有所思。 “诸卿看过仙使的策划,认为可行否?” 谨慎的王绾第一个赞同:“可行,大秦正需要,也应当有一场这样的欢庆。” “可行。” 蒙恬作为咸阳内史,承担着咸阳戍卫的重任,站在职责角度道: “到时只需提前令各里加强监督检举,再在各巷道、支路路口,及大街上安排卡口,搜检兵械武器,再加强巡逻,就能确保咸阳秩序安稳。” 暂代郎中令一职、掌宫殿警卫的武城侯王离,也少有地越过父亲王贲,率先发言: “可行。届时臣定周密安排,护卫陛下周全。” 有关于三天欢庆期间始皇陛下的安危,周邈早有准备: “尽管放心!陛下出行时,我就走在陛下后边儿,但凡有刺客突破防守,冲到跟前来,我就把陛下拉到身后,以身相护!” “只要你们别让刺客把我俩搬走了,就算是刀枪加身,我们也有防御罩挡住!” 想想那场景——身高刚好陛下佩剑高的仙使,将陛下护在身后,生死危险之际,触发神光防御罩! 然后两人缩在罩子里…… 王离和蒙恬异口同声道:“陛下放心!” “臣定誓死护卫陛下安全!” “臣定将刺客斩杀于百步之外!” 周邈:???嫌弃?是这个意思吗? “……”嬴政若无其事跳过话题,转而吩咐下去: “如此,便各尽其责。另有,蒙毅,负责督促少府按照仙使策划建议,糊制纸灯笼。” 纸灯笼,而非绢帛糊制的奢华灯笼,一是节省,二也是换一个角度推行纸此物。 蒙毅领命:“喏,臣领旨。” 嬴政又吩咐:“李斯,你负责组织咸阳官隶臣妾,排练十月初二的歌舞娱乐节目。” 李斯:这或许也是奉常和典客的职责呢? “喏,臣领命。” 心里骂骂咧咧,嘴上唯唯诺诺。 廷尉李斯也不过是一个寻常打工人罢了。 于是周邈的‘庆新年’策划,轻而易举地,就分工执行下去了。 此时距离十月岁首,还有十五日。 …… 虽然计划都已被分工执行下去,周邈也时刻在关注着准备进度。 作为基建仙的使者,周邈本身也是大秦向天下黔首展示的成果之一。 周邈先是被奉常逮住,翻来覆去背十月初一大朝贺那日的出场台词。 接着又去试了新做的祭服。 试衣服的时候,碰见了少府考工室织室织令吕娥姁。 此次祭服正是她们负责缝制刺绣。 原本面无表情做一根实木衣架子的周邈,见到吕娥姁,立即精神焕发! “吕娥姁,你在织室做得还习惯吗?忙不忙?” 吕娥姁第二次近距离见到仙使,确认她之前的预感没错:仙使本性赤忱率真。 愉悦地笑答:“近日织室忙着文绣大朝贺的祭服礼服,忙得是脚不沾地。” “但做得还算习惯,织匠、绣匠及织室上下隶臣妾都勤恳本分,并不因我年轻没根基,就为难于我。” 此时在周邈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有些个神情桀骜不驯的绣匠及隶臣妾,闻言赶紧惊慌地低头。 显然是不曾想到这吕娥姁一个外地女娘,竟然还有仙使这般大的靠山! 吕娥姁她不是敲打不平那些出头的椽子,废些工夫也就是了。 但眼下既然时机正好,为何不直接借仙使之势,干脆地一榔头敲平? 周邈对吕娥姁是很有信心的,汉初开国大功臣都能收服,临朝称制那些年,还能在小小织室被虾戏了? “那就好。自上次一别,我一直不曾再见到萧何和曹敬伯,他们也还好吗?” 吕娥姁亲自帮仙使周邈扯扯衣袖衣摆,调试腰身宽松,回道: “萧何在治粟内史颇得右丞看重,一身才能逐渐施展。曹敬伯跟着蒙内史,常在咸阳城巡视,忙碌却也自在。” 周邈放心不少:“那就好,将你们征调入咸阳,总要确保你们的才华得以施展,得偿所愿才好。” 吕娥姁闻言心下瞬间明悟,“原来是仙使向陛下进言,将我们三人征调入咸阳的吗?” 哪里是那无赖刘老三的功劳! 他自己多半都是因仙使举荐,才留在咸阳的。 哦豁,暴露了。 看他想个绝妙的说词! 周邈:“对啊,因为我是仙使,我有能掐会算的神通。” 周邈一本正经地诌道:“我掐指一算,有三颗辅星在泗水沛县方位诞生。 此三颗辅星,乃是阴阳两颗文曲星,至阳一颗通文的武曲星。” “此三颗辅星,利帝星、辅天下,于是我就向陛下进言,把你们征召入咸阳了。” 吕娥姁:……是她没有料想到的说词。 “仙使的祭服尺寸,已经仔细记下了。” 周邈:“哦哦。” 周邈和吕娥姁两人都没在意这番说辞,转头又说起其他来。 织室众人也就知道了吕娥姁、萧何与曹敬伯三人,是仙使举荐,背景深厚,不得欺辱。 但备不住,在周邈不知道的角落里,藏着一个刀笔史官。 ——由于被周邈剧透,秦朝甚至没有一部自己的史书,始皇帝于是擢任史官数十名,以记载大臣言行事迹和帝王起居。 周邈作为大秦一统开国之年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自然也享有一个随身史官的待遇。 只是周邈身边随侍者众多,加上护卫,出入就没少于过二十人的,不曾留意到不是添了个侍从,而是配备了一个史官。。 九月末旬,初日,仙使邈试祭服,言:何、娥姁及参,文武辅星,利帝星也。 ——摘自《秦书·仙使邈世家》 (周邈:啊啊啊!那不是他钻被窝的行为也被记到史书上了吗!) 至此,距离十月岁首,还有十日。 …… 祭服试穿结束,三日后就改好送到了六英宫。 周邈看着一袭黑色做底,以金丝银线文绣了瑞兽云气、花草藤木等花纹,庄重华丽,又神性玄异的祭服。 开始有点子紧张了。 紧张的周邈又开始往宫外跑。 去竣工后的广场和公园,去咸阳市,去找蒙恬。 蒙恬:…… 他就知道! “……蒙内史,我穿到这个时空后,第一个去找的可就是你,足可见我对你是托付了多么深厚的信任啊!” 蒙恬死鱼眼:“难道不是因为我咸阳内史的身份,你让人禀告时称‘咸阳周边有神授祥瑞异象’,而我职责所在,于是才得以相见?” 早知今日,这信任谁要给谁啊! 周邈痛心疾首:“蒙内史,蒙大将军!你怎的如此狠心辜负我对你的一片尊敬信任之心!” 蒙恬继续死鱼眼。 周邈直接摆烂:“你就说你同意不同意吧!” 蒙恬死鱼眼:“我还有得选吗?” 周邈冷酷:“你没得选了。” 那蒙恬选择忠心不二,道:“那我要奏禀陛下。” 周邈烦躁揪头发:“不是说保密吗!提前知道了还叫什么惊喜?!” 蒙恬退一步:“我可以只告知陛下,你在准备惊喜,需要调兵配合,但不禀明惊喜的内容。” 周邈思索沉吟片刻,点了头:“也是,当天戍卫治安压力本来就大,这种事情还是要让陛下有个心理准备为好。” “不然以后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却以此为遮掩,暗地行谋逆之事,就是我的过错了。” 末了拍拍蒙恬的肩膀,对始皇陛下的忠臣予以赞扬:“像你这样忠诚于陛下者,才是人臣楷模!” #只要你也忠诚于始皇陛下那我们就是好朋友!# 蒙恬去往章台宫,向嬴政禀报了此事: “……周邈言为陛下布置惊喜,臣需对此保密,但请陛下同意调兵二百,对每个地点看守。” 嬴政心道果然,那策划里还藏着惊喜。 “心思有所长进,行事也周到不少。此事允他。” 有,但不多。 蒙恬在心里接话。 面上却正经道:“陛下信任臣,臣必谨慎对待,确保绝无差池。” 得到允许,蒙恬开始配合周邈进行布置。 布置完毕时,距离十月岁首还有三日。 …… 最后这三日,周邈就跟小时候期待过大年一样。 开始上蹿下跳,这一头那一脑地陀螺一样打转儿。 去广场最后踩点察看,顺便去看看李斯指挥排练歌舞节目。 李斯:“……仙使,李斯一直有个问题长埋心间,不知可否在今日得到解答?” 周邈心情亢奋,乐意解惑,道:“你说。” 李斯纯粹好奇,“你前世是由谁带大的?” 周邈也回得随意:“这个啊,我阿母在我幼儿园毕业那年就去世了,我小学时是我大父大母带着的。” “小学毕业时,我大母也去世了,于是我就跟着我大父投奔我阿父,至此,我们祖孙三代就一直生活在一起了!” 李斯笃定:“你家境还不错?” 周邈漫不经心道:“小学时也就一般,后来我阿父出息了,家境…我也不知道,反正不缺钱用。” 李斯:“谢谢仙使解惑。” 难怪! 开始懂事后家境就一直富裕,不知疾苦,又跟着祖辈父辈长大,想必宠爱不缺。 教导了他大是大非,却缺乏母辈去教导更细致的日常小节。 所以才这么大大咧咧,没眼色嘛! 他们专心致志排练,结果你来转悠什么! 周邈直觉被嫌弃了,“那我走?” 李斯毫不客气:“你走。” 周邈走了,又去改建后的咸阳市转悠一圈。 有后世大型商场,外加几条步行街占地大小的咸阳市,改建后干净整洁,摊位铺面排列道路两旁。 到时挂上灯笼,装饰一番,游逛起来比后世的灯会也不差什么了。 等到离十月岁首,仅剩一天时,周邈甚至跑到少府去。 看他们准备了什么菜色。 太官令:……仙使难道是想偷嘴吃点? 周邈真就是一整个期待过年的少年人啊。 “明天就是大年了,今晚会有压岁钱吗?” 晚间时候,周邈找去章台宫。 嬴政:…… “我们那一片的习俗就是,只要还没结婚成家,长辈就会给压岁钱的。” 蒙毅:嗯,陛下怎么不算是长辈呢? 最终嬴政吩咐宦者,取来一串十枚的半两钱,发给周邈:“拿去,压岁钱。” 周邈接过钱串,郑重地塞进怀中,又拍拍严实,才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谢谢陛下压岁钱!提前祝陛下新年快乐,天下太平,健康长寿!” #啊啊啊!天国的妈妈你儿子出息了竟然收到了秦始皇给的压岁钱啊啊啊# 生怕张良直接掏出一柄一百二十斤大铁锤! 高台映初旭, 广殿沐金风。 墨宫展玄帜,重阶立霜戟。 高高的台阶辉映着朝阳旭光,广大的章台宫沐浴在清晨秋风中。 黑色宫墙内玄旗迎风招展, 重重台阶两侧立着森森戟戈。 钟鼓齐鸣, 雅乐频奏。 低阶文武百官各穿大礼冠服, 于殿内外两侧肃立恭迎。 嬴政身穿黑龙袍, 头戴通天冠, 走上层层台阶。 进入章台宫大殿,入座上首。 三公九卿自章台宫大门而入,疾步行于宫前广场。 又攀上重重台阶, 趋步入殿, 身代天下百官,朝觐皇帝。 踩着钟磬丝竹雅乐之声,趋步上前。 随礼官引导,依礼朝拜。 “跪!” “拜!” “叩!” …… 周邈在章台宫门外候场, 远远见到台阶两侧的百官跪下。 就知百官朝觐已在进行中, 接下来就要轮到他出场了。 “请仙使觐见!” “请仙使觐见!” “请仙使觐见!” …… 通传声从大殿传出,传下高台,传过广场,传到周邈耳边。 基建仙人使者周邈——这个身份让他虽不至于与始皇帝平起平坐,却也位高于百官。 让他值此朝贺大礼时,被百官列位恭迎, 乘坐四马拉车。 马蹄哒哒, 车声辚辚。 周邈端坐车中, 一身礼服玄黑做底,上绣瑞兽云气、花草藤木。 庄重华丽,又神性玄异, 恍如身披山海经界图。 中车府令蒙毅扬鞭驾车,驶过章台宫前广场,勒停于在台基之前。 周邈走下马车。 整理礼服,而后抬脚拾级而上,攀登重重台阶。 视角俯视,长长台阶上,仙使宽袍博带,一身玄黑礼服上云气翻腾,瑞兽奔腾,花草藤木生长,好似仙人漫步凡间。 视角仰视,台阶高升入云好似铺成一架天梯,一身玄黑礼服的仙使,身形随气势拔高。 挺直的背影顶立天地,霸气恢宏! 实际上—— #求怎样才能爬得又快又庄重还不喘粗气!# 但周邈最终登上台阶时,冷面肃容,一张肤白年轻的稚气面容,都似是仙人容颜永驻。 出尘脱俗,凛然不可侵。 周邈踏入大殿,走到殿中。 凛然直立,而后双手合抱,左手在上,手心向内,俯身推手,双手缓缓高举齐额。 向始皇陛下行天揖大礼:“拜见始皇帝陛下。祝始皇帝眉寿万年、永受福禄!愿大秦天下太平、万世昌盛!” ——强烈建议之下,奉常同意他精简了发言台词。 仙使周邈礼毕,殿外肃立恭迎的文武百官入殿归位。 百官齐至,未曾如拜皇帝一般行稽首跪拜大礼,却也齐向仙使周邈行天揖之礼: “拜见仙使!” 礼毕,上首的嬴政龙袖一展,往右下首道:“赐座仙使。” 周邈依礼入席。 钟磬再响,雅乐再奏。 …… 大朝贺进入下一项,礼官出列: “维二十六年,天下一统,诸侯西归……” “宣故列国诸侯及遗民觐见!” 于是,按照六国国灭的顺序,当先觐见者,乃是韩国诸侯及遗民代表。 “……故韩诸公子之横阳君成,故韩襄王孽孙信……并故韩诸遗民,觐见!” 周邈猛地震惊:等等! 大朝贺时,有六国诸侯觐见的环节,这他是知道的。 但横阳君成?韩襄王庶孙信?! 这不就是楚汉争霸中,张良最初辅佐的,圆了张良复国之梦的韩王成! 以及那个容易和淮阴侯韩信混淆,在史记中拥有《韩信列传》的韩王信! 周邈原以为今天的大朝贺,不过是全程都在雅乐声中,看人来来去去地拜见。 中途肯定会无聊的昏昏欲睡。 结果刚开局,始皇陛下就给他扔出一个大炸弹! 周邈唰地摆头,视线在殿中跪拜的一群人之中搜索。 果不其然,在第二排最右边上,看见了一个‘状貌如妇人好女’的男子。 周邈整个人震惊了:那人就是张良吧?! 其实不足为奇,张良家五世相韩,绝对够资格作为韩国遗民觐见始皇陛下! 周邈见到了相貌像个美丽女子的张良,第一反应不是激动,而是四顾戒备。 他现在就生怕殿中的张良,万一像荆轲一样掏出一把匕首,或者直接掏出一柄一百二十斤的大铁锤! 呼呼甩起来,松手砸向始皇陛下所在的上首位置! 这么近,看清楚了砸,怎么都不会误中副车了! 蒙恬偷瞄到周邈的样子,作为知情者是颇无语: 周邈多冒犯啊你!可闭脑吧! 嬴政坐高望远,把下面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 但周邈毫无所觉,脑子里就像放着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 #单以为始皇陛下只重点迁徙了旧楚国贵族和富豪,结果看样子是一视同仁一个都没少!# #始皇陛下真的背着他做了好多事!# 蒙恬:陛下每天一石的简牍奏折你当是白批的呢? #永远为始皇陛下的工作成果而震惊# 但显然,震惊失语者唯有周邈。 殿中大秦君臣,个个是庄重严肃。 而直到旧韩国一行拜见完毕,退出大殿。 张良也没如周邈所想,自己充当大力士的身份,掏出一柄一百二十斤大铁锤,呼呼甩起来砸向始皇陛下。 张良:良体弱多病,拿得起百二十斤的大铁锤? 再者,他就算拿得起,那大铁锤藏哪儿? 当然,张良不知道仙使邈的内心戏。 只是在拜见之时,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右下首那道仙逸出尘(出神)的身影。 而后随故韩国队伍,一起退出大殿。 …… 原本还觉得无聊的周邈,经过旧韩国一行的觐见,这会儿已经是精神焕发! 并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旧赵国一行。 不过让周邈失望了。 赵国在灭国时,赵王迁及其兄代王嘉,都已先后死亡,赵国王室已然绝祀。 不似韩国还有诸公子及后裔留存。 周邈从那些跪着的赵国遗民代表中,也分辨不出有无后来比较出名的张耳、赵歇等人。 不过想一想,那些人都是时势造就而起,现在始皇陛下迁六国贵族和富豪入咸阳,不一定迁得到他们头上。 赵国之后,接下来觐见的就是魏国—— “……故魏国宁陵君咎及豹兄弟二人……并故魏诸遗民,觐见!” 周邈的历史名人雷达再次发动! 等等!楚汉争霸时期的魏王咎、魏王豹? 但他俩不是在魏国灭亡后,就被废为庶民流放外地了,兄弟二人隐迹为庶人,这也能被找到? 但是想想,始皇陛下流放的,那再抓回来也正常嘛。 不过既然把魏王咎和魏王豹都迁入咸阳了,那倒是把魏地的彭越——与韩信和英布一体同功、并称汉初三大名将者,也收入毂中啊! 周邈立马又暗地摇头:不,彭越只是钜野湖泽中一个打鱼的,现在成没成为强盗不一定,但肯定不是迁徙之列的魏地富豪。 周邈边听边吐槽间,就轮到了旧楚国遗民觐见: “……故楚怀王孙心,故楚将项燕之后梁、庄、伯及孙籍……并故楚诸遗民,觐见!” 周邈腰板儿坐直! 哦豁,乡间牧羊的熊心都找到了,还有项梁、项庄、项伯和项藉一家项家人。 干得漂亮!就是要一锅端。 周邈其实对动不动就屠城的项羽好感缺缺,出于对历史名人的好奇,才在跪了一地的人群中搜寻。 然后目光就对上了一双重瞳。 定睛一看,对方是一个面容稚嫩,但身量较同龄高大的少年。 应该就是少年项藉了。 但……但项藉看他的目光,是不是太过炙热了?他们以前也没见过啊。 与其说炙热,不如说狂热更贴切。 就像出现在街上时,咸阳黔首看他的目光狂热。 难道少年版项羽也迷信? “拜见始皇帝陛下!” 只是在整齐的拜见声之后,又突兀地响起一道:“拜见仙使千岁!” 最后那声,正是出自少年项籍之口。 这种庄重的场合,周邈完全不想被动成为显眼包! 项籍真是个不会看场合的熊孩子! 所幸殿中君臣都不以为意,未曾投来探究目光。 而项籍少年还咧着一口大白牙,笑得眼睛晶晶亮! 项梁则再次恨不能捂住侄子的嘴! 周邈:仙使正神游仙境,心外无物,勿cue。 …… 虽有点小插曲,但楚国终于也拜见完毕,一地人起身退出大殿。 接下来入殿觐见的就是旧燕国。 那个太子丹派荆轲刺秦,结果燕王喜献上太子丹人头,最终被灭的燕国。 周邈听着礼官念了一长串,就没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因为燕国王室和赵国一样,在国灭后,都没有什么有名的后裔。 最后觐见者乃是旧齐国,因为齐国今年才国灭,旧齐国王族来得是最齐的。 除饿死在共地松柏之间的齐王田建,其余没名的、有名的齐国后裔,都来了。 “……故齐国王族儋、及子巿,从弟荣、及子广,从弟横……故齐王建弟假……并故齐诸遗民,觐见!” 周邈耳朵一抖:哦豁!田儋、田巿父子,田荣、田广父子,田横,还有齐王田建的弟弟田假。 楚汉争霸时但凡有点名气的齐国人,都给一网打尽了! 旧齐国诸侯和遗民拜见已毕。 这一项流程就算走完了。 周邈回想着那些历史上,楚汉争霸时期搅动风云的六国后裔们。 现在基本都入了咸阳。 此处就不由地在袖子里,为始皇陛下竖起大拇指! 既然说了要迁天下十二万户富豪于咸阳,那就把六国王族及贵族都给迁到咸阳来! 虽然六国故地没了那些王族和贵族,要想生事也能再找借口。 但到底是增加了他们出师有名的难度。 …… 六国诸侯后裔及遗民,尽皆参拜章台宫,大秦一统天下之威势,至此尽显。 接着,嬴政又下旨道: “固六国遗族,落户咸阳,安居乐业。然亦宜当册封德高之苗裔,以彰宽容。” “今封故韩横阳君成、为伦侯横阳侯。” 历史上张良辅佐过的韩王成,被封为了大秦的伦侯横阳侯。 “故赵大将李牧孙左车、为伦侯武宁侯。” 赵国王族绝嗣,封赵国大将、昔日大秦劲敌李牧之孙李左车为伦侯。 周邈再次在袖子里,为始皇陛下竖起大拇指:始皇陛下的心胸与远见,真是令人钦佩! 赵国遗民感念大将军李牧,更甚于怀念赵王,而大秦就封了李牧之孙李左车为伦侯武宁侯。 甚至封号武宁,都让人想到李牧武安君的封号。 “故魏宁陵君咎、为伦侯宁陵侯。” 原本历史上的魏王咎,被封为大秦伦侯宁陵侯。 “故楚怀王孙心、为伦侯怀义侯。” 项梁拥立、项羽叛杀的楚王熊心,也成了大秦伦侯怀义侯。 “故燕遗民鄢,为伦侯鄢侯。” 燕国王族不堪择选,于是在遗民中择一德高望重者封伦侯。 “故齐王建弟假、为伦侯齐忠侯。” 末代齐王田建的弟弟田假,也被封为了大秦伦侯齐忠侯。 至此,六国后裔及遗民皆有封侯。 伦,类也。 伦侯,与列侯相类,却无封邑。 简而言之,就是封在咸阳的富贵闲人。 无封邑,无实权,大秦彰显仁德的吉祥物。 说实话,周邈没想到始皇陛下会封侯六国后裔,毕竟历史上就没有过。 但这对天下六国遗民来说,却是大秦厚待故国后裔之举。 代表着大秦不会追责六国遗民,一视同仁爱护他们、视其为大秦之民,简单直接地,便软化收拢了天下六国遗民之心。 始皇陛下不愧是千古一帝之首! 一旦决定收服六国遗民,以安天下黔首之心。 迂回怀柔之策,也是用的唰唰的! …… 封侯六国后裔及遗民既毕,大朝贺继续进行下一项。 掌管大秦外交、九卿之一的典客出列,“宣月氏王息子河喜,觐见!” 周邈耳朵听着,脑子里边分析着:月氏王的亲生儿子河喜,此次大朝贺觐见始皇陛下。 河喜,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 但月氏,如雷贯耳。 月氏,这个时期居于河西走廊和祁连山一带的强盛势力,与蒙古高原东部的东胡,对匈奴形成了夹击之势。 月氏王子本人或许乏善可陈,但其身份代表的政治意义,就非同一般了。 不管是来日扼制匈奴,还是大秦本身与月氏的建交,月氏王子的觐见,都是一把开启未来的钥匙。 周邈远非政治生物,分析不出惊心动魄的权谋。 只大概从封侯六国后裔及遗民,月氏王子觐见之事,窥见了两分风云涌动之势。 周邈想得也开:本也不用他来做这事,满殿的人精,难道还指望他吗! …… 另一边,月氏国王子觐见既毕。 也终于进行到了今日大朝贺的最后一项。 此时,章台宫大殿中,也唯余大秦君臣百官。 始皇帝嬴政,开启大朝贺最后一项流程——朝议。 朝议开始,嬴政当先抛出三件大事,第一件—— “朕欲东治燕齐,令通武侯王贲率兵及刑徒,营建海盐场。” 第二件—— “朕欲北却匈奴,令内史蒙恬领军守上郡。” 第三件—— “朕欲大兴科举于天下,令左丞相隗状统筹施行,以擢野之遗才,共治天下。” …… 张良:六国士人,才是最拥护科举取士者 咸阳的侯爵上卿们, 被嬴政赐过一斗精盐者,皆知仙使有炼盐神通。 此时听嬴政提出东治燕齐之地,营建海盐场, 即知仙使已将炼盐神通传授。 盐, 国之大宝, 富国之利器也。 盐之利, 春秋时看吴之崛起, 战国时看齐之富强。 如今大秦能得盐之利,求之不得,怎会反对? 御史大夫冯劫当先出列:“盐乃活命、耕战之必需供养, 亦是腌储食物之利器, 天下千万黔首缺之不可。” “东治燕齐,营建海盐场,盐产加增,是富国强民之举也!宜当速行。” 王绾等知情上卿们, 多少都知道仙使炼盐神通的些许内情。 仙使所授晒盐及炼盐神通, 远胜夙沙氏煮海为盐的煮盐技艺。 盐产高,且耗费少。 接着王绾和隗状出列,以丞相之身对皇帝决策表示拥护:“臣亦附议。” 兴盐业,是利国利民之举。 满殿百官无人反对,纷纷附议:“臣等附议!” 嬴政便道:“天下共苦盐卤难得久矣,前有夙沙氏煮海为盐, 太守冰入蜀开凿盐井, 今幸有仙使邈革新晒盐及炼盐之艺, 盐产加增而靡费少也。” “御史大夫建议的是。” 又下令王贲:“及至岁首末旬,通武侯王贲率骊山徒十万、及士伍两万,东往燕齐临海之地, 营建海盐场。” 届时自然会带着仙使周邈透露的天然海盐场地点,及晒盐和炼盐步骤和诀窍。 先行试验,有所成果了,再大肆营建海盐场晒盐、炼盐。 王贲出列上前领命:“喏!臣王贲遵旨!” 满殿文武百官,听得‘骊山徒十万’者不在少数。 尤其博士部的博士们。 今日始皇帝不但封侯六国后裔、善待六国遗民,又抽调十万修建皇陵的刑徒,去营建盐场…… 心中不由暗道:暴虐的始皇帝,今日竟称得上一句仁德? 第一件大事议定,便议及第二件——北却匈奴,令内史蒙恬领军守上郡。 观殿中上卿们,面上全无异色,此事又要通畅无阻时。 博士淳于越出列,开口了:“天下共苦战斗不休,因有掠地争斗不止也。” “赖秦之宗庙先灵,天下初定,今又复兴兵戈于匈奴,是为不仁也。” “今日兴兵夷狄,明日树兵百越,后日又远征东胡,日复一日,天下何日可得安宁哉!” 闻言,周邈一整个心头火起! “你……” “你个竖儒!夜里睡觉时最好睁着一只眼!” 就在周邈忍不住要开麦之际,博士群中炸响一道辛辣又不羁的声音。 刘季身着礼服出列,满面挂的是痛心疾首,口中吐的是辛辣之言! “因为乃公怕那些死于匈奴刀锋之下,上郡一线的北境黔首,会忍不住夜里显灵掐死你个假仁竖儒!” “刘季!尔实乃粗鄙一村夫!”淳于越想到了那个尿臊气弥漫的下午。 对刘季是恨得咬牙切齿!但同时,又唤起了好似源自本能的畏惧。 “你们儒家不是讲究仁德?”刘季双手叉腰,就开始当殿骂街:“结果你竟鄙夷村夫!” “殊不知天下千万人,村夫占一半!你身为儒学博士,却鄙夷天下半数之民,仁爱爱民的儒家要义何在!” “不知、不遵且不敬儒学要义,可见你是个竖儒败类!” 周邈:棒! 刘季就像有所预感一般,看向右下首仙使的方向。 对上投来的赞赏视线,回了一个‘交给乃公’的自信眼神! 周邈:……。 说好要给刘季一个好脸色的,况且今天看在对方替始皇陛下怼人的份儿上,也应该夸一句。 刘季得到了仙使伸到袖口的,一个大拇指称赞。 当即转头,把淳于越到了嘴边的反驳又给怼了回去! “匈奴乃夏之苗裔,匈奴之患早已有之。昔日赵之武安君李牧,守赵国北境以阻匈奴,屡有激战,死伤无计其数。” 刚才嬴政才封李牧之孙李左车为武宁候,刘季立即就拿武安君李牧举例。 廷尉李斯瞬间警觉:刘季,劲敌也。 “淳于博士不曾见过北境大地,在匈奴劫掠之后的惨象,亦不曾见过北境十室九空的哀凉。因此才说得出:北却匈奴,是不仁之举!” 淳于越感受到了恐怖又熟悉的被支配感。 “尔胡言乱语,曲解吾之本意,吾……” 明明是劝谏始皇帝莫要穷兵黩武,唯恐一旦开了兴兵匈奴之先例,来日必将兵戈不休。 “淳于博士是说,你支持率军守上郡,北却匈奴?”刘季直接打断道。 淳于越被抢话,不及反应:“吾不是,吾……” “那淳于博士便是无视北境黔首苦难,任由匈奴劫掠来去?!” 周邈:棒!刘季你是懂道德绑架的! 话到这里,淳于终有所觉,克制情绪,试图讲道理:“吾并非反对率军守上郡,节制匈奴。吾……” 吾是担心兴兵戈之害,为祸深远。 刘季可不是谦谦君子,当即打断:“今日朝议之事乃是率军守上郡节制匈奴,淳于博士赞同就是,闲话休提。” 根本就不让淳于越把话说完整的。 话音未落,刘季就已向上首揖礼。 直起身时,就又开口道:“博士刘季,代博士淳于越及博士部百家博士附议,率军守上郡乃仁义爱民之举,宜当速行。” 周邈:棒!!! #刘季之前太大声对不起你是好样的棒!# 淳于越气结,胸膛起伏、大喘粗气! 刘季厚颜无耻粗鄙村夫!凭什么代替他淳于越附议! 凭什么代表博士部附议! 嬴政看着殿中的刘季——取秦而代之的汉高祖。 余光再扫向下首的周邈——正兴奋地在袖口向刘季竖大拇指! “……” 怀着旁人无法明白的心情,始皇帝嬴政沉稳开口: “博士刘季议是。匈奴居无定处,来去劫掠,不可围攻。唯有以守代攻,先率军节制北境,再图反击。” 淳于越闻听‘再图反击’之言,直心道: 果然!始皇帝终究不是尧舜之君,霸道暴虐、兴兵掠地,方是其本性! 然而殿中已经没有他淳于越反驳的余地。 廷尉李斯附议:“北却匈奴,为仁善爱民之举,亦是大秦久安之长远大计。臣李斯附议。” 通武侯王贲及武城候王离,作为大将王翦之子与孙,代表了大秦的功勋武将。 兴兵节制匈奴之事,应该有所表态:“臣王贲附议!”“臣王离附议!” 蒙恬作为旨令指任之人,也出列领命:“臣蒙恬领旨!必却匈奴于北境之外,护黔首于大秦之内!” 周邈心里默背: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 正遇此时蒙恬也看向右下首的仙使—— 蒙恬:仙使预言,蒙恬必竭力达成! 周邈(歪头挑眉):??? 蒙恬唰地转头。 周邈莫名:蒙内史开小差被发现,害羞了? …… 第二件事议毕,就该轮到第三桩了——大兴科举于天下。 大秦权力顶层的那几人,早在周邈于章台宫,大谈大秦基层统治瓦解那一日,就已知晓此事。 且左丞相隗状当时就已领旨,并开始筹备。 科举取士,此事在大秦上卿们之间,早已不是秘密。 先前都不曾反对,值此朝议之时,他们又不是淳于越,不会在这个当口讨嫌。 左丞相隗状是统筹实施之人,右丞相王绾就站出来道: “分科取才举士,以擢野之遗才,于是任人唯贤、人尽其才,终得共治天下,正所谓圣明之世也!” “科举取士,圣明仁政也,臣附议。” “臣附议!”殿中众口一声道。 嬴政随即道:“右丞相议是。自今年始,分明法、明算、明字和进士四科取才举士,应试又分县试、郡试、会试和殿试四级。” “各科应试范畴,有上卿、博士及各大家编写参考书目各三册,将于十月内分发各郡县。” “下一个岁首十月,便是第一届科举的殿试之月。” “此届为特例,往后逢三年一届科举。” 科举取士一旦议定,朝议也至此结束。 今日大朝贺的流程也就结束了。 接下来,嬴政率三公九卿到北郊举行迎冬礼,祭祀神灵先祖。 十月是立冬之月,此后天气逐渐寒冷。 嬴政在礼毕返回时,又去了咸阳城中选定的,几户有儿郎为国捐躯的家中。 为其妻儿父母送上厚衣裳,以御即将到来的寒冬,也是彰显大秦对伤亡战士的抚恤之意。 远在各军中,也遵旨各有抚恤。 周邈作为吉祥物也随驾而行,目睹始皇陛下‘送寒衣’全过程。 大约也是见证了寒衣节的诞生。 而后嬴政及三公九卿返回章台宫,下令天下大酺②。 并与文武百官、六国后裔及遗民、月氏王子等,于章台宫大宴饮。 等到大宴饮散席时,岁首新年第一天也就结束了。 周邈拖着疲惫身体,回到六英宫后倒头就睡! …… 而随着大酺结束,朝议三件大事,也以咸阳为起始传向各郡县,昭告于天下! 张良和韩成一行,也回到了在咸阳的宅子。 甫一进门,再无闲杂人等,张良脸色当即大变! 始皇帝新封的横阳侯韩成,见张良脸色难看,不由询问:“卿何以大惊失色?” 形貌昳丽的张良,此时脸上已是血色尽失:“因听闻了朝议三事。” 韩成分析道:“其一大兴盐业,固然富国富民,却也不过治标之举。若大秦国本不稳,富裕也无济于事。” “其二,率军守上郡、北却匈奴,更是穷兵黩武之举也,不足为惧。” “卿是说……其三,科举取士?” 张良身体本就纤弱,今日一天未得休息,眼下又情绪不稳,已经脚步虚浮,无力向前。 顺势在台阶上坐下。 韩成见此,脱下自己的外裳,叠成方块递给张良:“石阶冰凉,谨防寒凉入体。” 张良接过,垫在台阶上。 为韩成此举的礼贤下士,又思及前途惨淡,不由脸色愈差。 重新坐下,张良泄出一口气,道:“有此科举取士之国策,大秦安矣。” 韩成闻言大惊:“卿何出此言?大秦贵族、上卿和功勋们,岂会无动于衷?” 张良哀笑摇头,否定道:“大秦并非如六国一般,贵族世袭罔替。卫鞅入秦,图强变法,实行二十等爵制,自此军功封爵。” “否则为何卫鞅最终会落得身死且车裂以徇?只为平息秦国世袭贵族的仇恨罢了。但卫鞅人虽死,变法举措却不曾停。” “大秦如今实行的二十等爵制,爵位确实可继承,却也非世袭。 且仅是列侯和伦侯,可完全继承爵位,卿级爵(左庶长至大庶长)往下,皆是降级继承。 大庶长继承,更是降九级继承,其后依次递减,直到左庶长往后方才稳定为降两级继承。” “列侯、伦侯食邑,其余诸爵食俸禄如官吏。而大秦列侯、伦侯,方才几何?” “而今大秦一统天下,此后战功必然愈难获得。军功爵制下的百姓,诸爵后裔,又何处进身、何处封爵?” 韩成虽非大贤,却也非蠢人,话说到此处,他也恍然大悟。 “因此,大秦贵族、上卿和功勋们,并不抵制科举取士。 反而这些人,是支持科举取士的!因为当大秦再无战事时,其后裔还将有新的晋身之道!” “正是如此。”张良颔首,赞同韩成的结论。 又道:“至于说,科举取士的国策施行,担忧百姓挤占机遇?” 韩成又不懂了:“难道不会?百姓跻身朝堂,现在这些上卿功勋们,难道不会因而被挤占了权位?” 韩成到底是韩国王族,不知底层世情。 张良则要通透多了:“眼下世道,只说书籍不传外家,百姓手中便无书籍。既无书籍,如何识字读书?” “孔仲尼因材施教,不拘出身,自此私学兴盛,却也只有七十二贤,私学若干。然之于天下愚民千万呢?杯水车薪而已。” “就算天下百姓自今日为始,开智识字,然没有十年之久,根本无法参加科举。于上卿、士大夫之家,能有什么妨碍?” 韩成明悟:“就好比虫蚁与猛兽,虫蚁即便被允许进食大餐,放任长大,也无法与猛兽角力!” “确如此理。”张良为韩成的聪慧而心痛。 大秦安定在望,他们复国机会渺茫了。 “十年、四届科举,大秦最紧要的位置,早就已经被现有的士人们占据,何惧后来者百姓挤占权位?” “现在科举选士,本就是从贵族、卿大夫、士人等权贵中去选。” 虽然残酷,但事实如此,天下仍旧是少数权贵的天下。 韩成明白了:“归根究底,肉终究是烂在自家锅里的,百姓想要分一杯羹,还任重道远。” 最多再有如萧何、刘季、曹参一类,识字的下吏——然而他们能识字读书,本就非普通百姓了。 二人不甚清楚的是:之所以科举取士,旨在于填补大秦基层官吏空缺,并且给百姓画上一个饼。 事实上,确实会有如萧何一类吃到饼者。可若真是贤才,让他吃到又如何? 世上的大贤才,终究稀少。 张良又道:“大秦的这些上卿们,有几个是秦国本地人?” “远的张仪、范雎、卫鞅等不说,眼下的李斯原是楚国人,蒙骜、蒙武、蒙恬和蒙毅的蒙家原也是齐国人。” “秦国,没有根深蒂固的累世之家。”尤其是在始皇帝的霸道威压之下,更不会有。 张良想到什么,脸色更添灰败。 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反而是六国遗民…不,六国士人,才是最拥护科举取士者。” 韩成不解:“六国与秦有灭国宿仇,六国士人怎会拥护秦策?” 张良凄然一笑:“怎会?对士人们来说,只有机遇有无之别,并无国界里外之分。否则,也就没有张仪、范雎等贤才西进秦国了。” “对六国的士人来说,六国亡后,他们便成了普通黔首,需要亲自耕织艰难求生,再不能享受特权和安逸生活。这才是他们最不能忍受的。” “而一旦能够科举取士,六国士人们又有了通往权贵的道路,又有望过人上人的生活。” “他们会再仇恨秦国吗?” “就似楚人李斯,他可会为楚灭而怨恨秦国?” 廷尉李斯对始皇帝的忠心,人尽皆知,甚至他就是六国灭亡的推手之一。 他怎会为楚国灭亡而怨恨秦国? 韩成顿时如雷轰顶,哀呼一声! “六国根基被掘!” 百姓愚昧,是做秦人,还是做六国之民,于他们而言全无分别。 或许尽管秦法严苛,但天下一统没了内部征战,百姓还更愿意做秦人。 唯有识字懂文的六国士人,会愿意怀念故国对士人的优待,从而响应复国。 可是如今,大秦一条科举取士的国策,直接掘了六国复国的根基! 张良和韩成二人,相望皆颓靡。 原本以为即使入了咸阳,也还能谋划一二。 结果却是当头棒喝,前途更加渺茫! 而张良二人不知道的是,科举取士会顺利施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仙使预言,大秦官吏缺额严重,危及大秦统治。 而科举取士,能最快地选拔出人才,补上官吏缺口,拯救大秦于危亡。 至于科举取士,动了大秦上卿功勋们的利益?胡扯! 且不说事实如何,只说大秦一旦亡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大秦上卿们和将军们什么利益都鸡飞蛋打了! 若说谁最想大秦长存,除了始皇帝嬴政,也就是大秦的文武‘开国’功勋们了。 好不容易建功立业,未曾享受呢,国亡了!换谁能乐意啊! 良久,天色已然黑尽。 韩成才开口:“子房,你也去参加科举罢。” “韩国复国无望,我们又已经身陷咸阳。子房你才华超群,不能埋没了。” 张良怒道:“横阳君此言,实乃诛心之言!” “吾先辈五世相韩,我又怎能为秦效命。况且也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关于仙使传言,他是不信的。 咸阳的街道、水井、公厕,他看过了,皆是人力可为之的。 张良猜测,多半是征发刑徒,日夜轮班所为。 又不知怎么瞒天过海,瞒过了咸阳百姓。 大兴土木。 又掩耳盗铃。 不正是取死之道? 张良:韩国复国之路,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吕娥姁:你也就是来得晚,又没赶上最后两天去看钢铁神兽施工。 萧何:在没看到仙使赐福时,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 新年惊喜!给秦始皇一张世界地图! 岁首三日前, 有令通告咸阳:十月初一日,大朝贺。 十月初二日,始皇帝车驾出行, 允准咸阳黔首于道旁观看。 后又有令下达各里:里典于本里选出二百人, 咸阳黔首共计两万数, 于初二日在上林苑外场馆, 与始皇帝、仙使及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共赏歌舞, 是谓万民同乐。 十月初三日,开放咸阳市,咸阳黔首可游逛选购。 当日夜晚解除宵禁, 并将悬花灯于市中, 黔首可游夜市、赏花灯。 欢庆三日,以贺新年。 叫咸阳黔首也感受到了新年的气氛,并对新一年升起些许美好期待。 今年仙使降凡,咸阳大变样, 远强于往年, 自然而然也会对新一年升起期待不是吗? …… 初二这日,章台里的喜乐一家又是鸡鸣便起身。 今日朝食是细面蒸的暄软蒸饼,配上肉糜和豆芽汤,是难得过年才舍得吃一顿的大餐。 吃罢朝食,才换上唯恐吃饭弄脏的新衣裳,一家人都精心打整得干净利落。 等到里门大开, 一家人相携出门。 路上遇到许多同路人, 都是和他们家一般, 穿上最好的衣裳,打整得干净利落,全齐出动。 “新年好!” “新年发财!” “祝新年新气象!”…… 一路上, 喜乐一家与熟识的左邻右舍,脸熟的乡亲邻里,遇见实都互道新年好,再说上两句祝福语。 ——据说新年见面互道新年好、说吉祥话,乃是仙使所倡导的。 天色尚且晦暗,咸阳城却已彻底苏醒。 喜乐一家走出巷道出得里门,踏上外面的支路。 没走几步就在路口遇上了卫兵临时设下的卡口,正搜检经过的黔首。 卫兵并不粗鲁,喜乐一家接受搜检,确定没有携带兵械石块等不合规定的物件,就打开栅栏将他们放行了。 临走前还对他们道了一句:“新年安康。” 喜乐一怔,也回头道一句:“新年安康。” 过了卡口,喜乐阿父便要分道而行了。 因为喜乐把家中唯有一人可与始皇帝共赏歌舞的名额,让与了阿父。 喜乐阿父将去往上林苑外的广场候场。 而喜乐则带着阿母及妻儿前往章台街,观看始皇帝车驾出行。 喜乐也不担心阿父安危,就这一路行来,便遇见许多处卡口岗哨,又有流动的巡逻卫队。 想来上林苑外广场和场馆处也不会例外。毕竟始皇帝车驾的目的地便是那里。 于是一家人分成两队。 喜乐带着阿母及妻儿,继续往章台街走。 在进入大街之前的路口,又遇一道卡口。 喜乐等人经历二次搜检,确认无碍,才将他们放行。 这一次临行前,喜乐率先对搜检卫兵道:“新年安康。” 卫兵虽依旧言行稳重,却也温和回道:“新年安康。” 今日始皇帝车驾出行,走的是章台宫前章台街,再往南延伸,直通上林苑外广场。 早在下吏奔走各里通告时,就已告知届时观看车驾的站位:以就近为原则,各里划定站位区域,不可四处流窜。 喜乐带着阿母和妻儿,来到他们章台里的区域,里典早已到此等候。 又有他们什的什长看见喜乐等人,上前引路,带到指定位置站定。 直到此时,东边才亮起一道鱼肚白天光,照亮天边的云气。 天色将将蒙蒙亮。 距离始皇帝车驾经过,还有将近一个时辰。 但已经等在人行道上的,如喜乐一般早到的咸阳黔首,却没有丝毫不耐烦。 人人皆面带期待浅笑,小声与身边人说着话。 “我先前为士伍时,随军有幸见过始皇帝,那真是身量高大魁伟,有顶天立地之威势!” “噢噢!始皇帝自当是顶天立地的伟男子!” “待会儿始皇帝车驾行过时,你们前面的可别踮脚,最好弯下腰,莫挡着后面的视线了。这一片都是同里的熟人,要是挡着了,可要当心事后算账!” “不敢不敢!到时吾等前列的一定弯腰低头,不会挡着的。” “仙使也会出行,今天又能看见仙使了!也不知能不能看清?” “应当能吧,人行道距马路中央也不太远。” 时间在聊天等待中一晃而过。 当东边地际升起一轮金红圆镜,撒下旭光。 将章台街中央的马路,铺成一条堂皇光路之时。 有钟鼓雅乐,隐隐自北方而来。 喜乐等人立即踮脚探颈张望,渐渐地,雅乐渐明。 晨风里飒飒招展的玄鸟黑旗,当先出现在眼中。 而后卫兵开道,钟磬丝竹雅乐队伍出现,其后皇帝仪仗。 最终,宽阔的章台街马路中央,六马拉的皇帝车驾出现。 骏马彪悍高大,车驾玄黑轩敞。 舆车顶有华盖,四壁无遮。 始皇帝身穿玄衣纁裳彩章冕服,头戴通天冠,端坐车中。 如日星隐曜,如山岳潜形。 稳若泰山,沉如深海,霸道又如苍天覆压。 这就是统御大秦的始皇帝吗?这就是他们大秦的掌舵者吗?带领着他们的始皇帝吗? 喜乐心底不由就响起这样几句话。 随即油然升起一股安稳,所有对未来战乱、家国飘摇的惶恐不安,都被消弭抚平。 因为大秦有始皇帝啊!这就是他们的始皇帝啊!既有兼并六国之勇武,自然也能守住大秦和平!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何时,山呼万岁之声已响彻云霄! 喜乐也加入其中,双眼望着舆车中的身影,自胸膛中冲出呼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舆车中的始皇帝,只是左右微微侧头,视线随着车驾前行,在两侧人行道上的黔首脸上扫过。 始终未曾做出回应动作,不曾颔首,不曾挥手,更不曾喊话慰问。 但喜乐却激动不减,反而情不自禁地更加高声呐喊。 …… 始皇帝车驾行过,紧接着四马拉车出现。 同样的骏马英俊,车驾玄黑,上有华盖、四壁无遮。 但一眼看过去,纹饰及形制都更轻盈,隐约有仙逸神性之气。 定睛去看舆车中,果然端坐着一身银色宽袍广袖,上绣瑞兽云气、花草藤木,恍如身披人间仙境的仙使。 ——对,今天又换了一套银色礼服。 远远看过去,肤体白皙,面容灵秀,恍如散发着月辉。 如明月皓然入车,如灵泉叮咚奔流。 是仙使啊!是仙使啊!是仙使啊!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喜乐最先高喊出声! 但呼喊刚出口,便淹没在了直冲云霄的高呼声中。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相比始皇帝的沉稳冷静,仙使就要明朗活泼多了。 仙使面带温和笑容,抬手朝他们轻轻挥手,还与他们说话! 观其口型,应当是:“新年好!” “新年好!” “仙使新年好!”…… 高呼千岁的声音,被杂乱回应问好的声音冲散。 瞬间庄重散尽,热闹的凡间烟火气弥漫开来…… 很快仙使车驾驶过,其后便是两马拉的三公九卿车驾。 再是一马拉的侯爵贵人车驾。 再其后,就是步行相随的中低阶百官朝臣了。 而在这条络绎车队两侧,自始至终都有卫兵相护,里外三层三列。 最外一层列,就擦着人行道经过。 不曾遮挡车驾,又增添威仪,护卫了车队。 …… 周邈看着道两旁的咸阳黔首踮脚探颈看过来。 他们脸上是由衷的欢笑,热情地向他挥手问好,一派热闹喜庆的景象。 回想起他刚到咸阳城时,大多数黔首都是麻木沉默的,城中灰败凌乱、屎尿横流,鼻间总一股子怪味萦绕。 不得不说,周邈此时是由衷高兴的。 他带给了咸阳城改变,让咸阳黔首人人脸带笑颜。 他带给了大秦改变,并将带给大秦更大的改变。这如何不叫人高兴呢? ‘叮!’ 在喧闹声中,道旁咸阳黔首疑惑:好似有熟悉的仙音响起? 周邈则已经唤出系统界面。 开局新手任务完成后,一直显示‘任务结算中……’的系统界面,终于变换了内容! ——[恭喜‘开局新手任务:征召三千役夫,改善咸阳城市建设’已完成!后续任务即将开启,敬请期待!] 周邈:??? 周邈:奖励呢!奖励呢!奖励呢!(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难道真就像之前始皇陛下说的那样,让他死而复生,就算是提前预支的奖励了? 系统你这样大过年的搞人心态可就太不厚道了! 就在周邈即将接受现实,承认他就是一个为系统打工还债并挣得活命时间的社畜时,系统界面变了。 [请在以下三张卡牌中,选择一张翻开,领取属于你的任务奖励!] 下面排着三张闪光描边的卡牌,卡牌背面是大大的‘奖’字。 周邈:翻牌抽奖? 为什么不把三个奖励都翻开,让他自己选呢! 非酋周邈毫无信心。 但有奖励不抽白不抽! 周邈伸出手指…… 等等! 周邈及时刹住,此时车驾正在行驶途中,万一翻牌开奖,接着从天掉下奖励…… 不可不可! 到时车队大乱,黔首混杂,好好的与民同乐都毁了! 周邈心有余悸地收回手指,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对两边人行道的黔首挥手问好。 “新年好!” 黔首们也回应:“仙使新年好!” 并心中纳罕:刚才仙使是否神游去了? …… 在咸阳黔首夹道欢呼声中,车队到达上林苑外广场。 里外三列三层的卫兵,与广场处的卫兵接头合围。 将方圆一里之内护得鸟雀都飞不进一只。 车队中后部的百官疾步上前,去往广场指定位置列位恭迎。 而后三公九卿、周邈及嬴政先后从车中下来。 嬴政一马当先,周邈紧随其后,三公九卿缀后跟随,来到广场入口处的一块巨石前。 按照流程,礼官出列,高唱歌功颂德之词。 而后嬴政上前,一把揭下巨石上蒙着的一层黑纱。 黑纱飘落地面,巨石上斗大的六个小篆字显露出来:咸阳黔首广场! ——关于为广场揭幕,李斯提议让仙使周邈和始皇帝陛下一道上去。 就像当初没有和始皇陛下并列而行一般,周邈将手几乎摇出了花手:“不不不!我不去!我何德何能和秦始皇一起揭幕!” 当初不曾同意以仙人之身,而是以仙使身份面世,这次也不会与秦始皇平起平坐,共同揭牌。 当时提议的李斯被始皇陛下冷冷地看了一眼,周邈不明所以。 事后回想,他才咂摸出点味儿来:李斯是在给他挖坑呢!试探他是不是膨胀了! 他对始皇陛下的敬仰天地可鉴,才不会做出逾越之举! 始皇陛下那冷冷的一眼,就是对李斯试探的警告。 前话不多提。 嬴政为广场揭了牌,再次率队前行,登上六级台阶后,进入广场。 广场中央已有被选入场馆共赏歌舞的两万黔首,在此分阵列队相迎。 阵列正中,空出来一条宽阔通道,通道外站着一层卫兵,再外就是提前来此列队恭迎的百官。 始皇帝嬴政一人当先,仙使周邈随后,三公九卿再缀后,进入通道。 一旦进入这条通道,尽管有卫兵隔开,有百官做人墙,那些黔首到达此处也至少经历了三次搜检。 周邈还是浑身紧绷!完全没有在车队中的松弛活泼。 生怕有刺客潜藏其中,陡然窜出来刺杀始皇陛下。 尤其当周邈在右前方阵列中,看见了一张昳丽漂亮的熟悉面容。 是张良! 周邈目光又在张良周围扫过,竟然见到了几个身高体壮的汉子! 难道是大力士?! 周邈心神瞬间紧绷,脚下甚至隐隐往右偏移,原本在始皇陛下正后方的身形,渐渐移到了右后方。 跟在后面的王绾和隗状先是纳罕:仙使怎么走着走着走偏了? 但随即想到之前仙使拍着胸膛说的:但凡有刺客蹿上前来,我就以身相护! 抬眼看去,也在右前方发现了张良那张颇有特点的脸。 在嬴政即将经过张良所在阵列前方时,周邈几乎已经踩着始皇陛下的脚后跟走了。 真就打算一旦突发刺杀,就冲上去以身相护! 嬴政:“……” 跟在后面的王绾等人:仙使一片赤忱忠胆。 李斯都忍不住自我谴责:他怎能怀疑周邈对陛下的赤胆忠心呢? 无事发生。 始皇陛下走过了张良所在阵列前方,无事发生。 又走出了两万人中间的通道,也无事发生。 “呼!”周邈呼出一口气,提起的心放了回去。 嬴政目视前方,脚下步伐不曾有分毫迟疑或急促,有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但感到身后的变化,眼底神色不由温和。 有人捧着一片赤忱丹心,愿意以身相护。 这种待遇,他从质子到皇帝,都不曾奢享过,如今得了总归是让人愉悦的。 激发防御罩?真正的心智成熟者,可不会全然信任一个防御罩。 万一防御罩有时限?万一非致命伤不激发?——上次大刺杀,陷于火场,也确实在后面生死危急时才激发。 时下医道不昌,轻伤也常取人性命。 周邈却完全没想别的,只为顺利通过而高兴。 张良能得谋圣之名,是何等敏锐之人。 何况仙使的戒备,就明晃晃刻在脑门上。 起初他没认为这份戒备是针对他的。 直到他与仙使的目光对上…… 与身边所有人一样,张良双眼看着临时搭建的一丈高台上的始皇帝。 心中却已波涛汹涌—— 仙使邈的警惕戒备,竟真是针对他的! 那道目光,揭开了他的伪装,将他心中的仇恨、不甘、暴力,全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仙使邈知道他对始皇帝的仇恨,甚至防备着他的突然刺杀。 虽然此时此地,这种防备很是可笑。 他身上不能藏兵械,赤手空拳,便是雇佣一二十个武士,也无法在卫兵、百官和黔首群中,对始皇帝迅速地一击必杀。 但相比刺杀失败,仙使邈对他的防备或许更致命。 不是怕他有什么神通,而是既然仙使邈都已知道,那始皇帝、三公九卿,又怎会不知他的叵测居心? 张良突然明悟:他在大秦君臣眼中,已经如同脱衣行于闹市,再无半点隐秘。 复国希望,渺茫之际更添渺茫。 …… 依照流程,嬴政登上临时搭建的一丈高台。 对下面两万咸阳黔首道: “维二十六年,灭六暴强,初并天下。…… 皇帝躬圣,既平天下,不懈于治。…… 仙使降凡,履建仙秦,功业初成。…… 民遮蕃息,天禄永得,万民同乐!” 广场两万黔首并百官,情绪被调动,万民同乐四字落下时。 无需刻意,广场上空便响彻山呼万岁之声。 片刻之后,山呼声渐歇, 礼官登场,高唱贺词。 唱罢。 然后高声宣布,将由卫兵引导两万黔首并百官进入场馆就坐,候迎始皇帝、仙使及公卿们。 黔首们顺着卫兵圈出的通道,有序离开广场,进入场馆。 就在黔首开始退场时,周邈也登上高台,立于始皇陛下右后侧。 三公九卿知道,仙使藏了这么久的惊喜,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刻。 随着黔首的离去,广场上由花纹砖块铺设出的巨幅图案,也逐渐揭开真容—— 不甚规则的几何图形——隐约看得出有三角形、长方形、平行四边形、正倒梯形等。 疏密排布,组出了七个大板块。 板块周围,还有圆点、圆形或长条椭圆点缀。 最终呈现在嬴政及三公九卿们眼中的,就是一个削平两端的圆。 残缺的圆面上,有横纬纵经的线条,从七个板块中穿插而过。 而巨幅图案的中上部板块东边,一个‘秦’字落于其上。 要是有后世人在此,一眼即可认出——这赫然就是一副简化版、世界、地图! “当当当!”周邈自配音效,右臂一展,指向广场中央的巨幅图案! “这就是我为陛下献上的新年惊喜之一!” “世界地图!” ——简化版。 …… 送上惊喜,只是想让大家开眼看看世界 嬴政往前几步, 来到台前,更近地居高临下观看这幅简化版世界地图。 一眼就在地图上发现了那个醒目的‘秦’字,再细看那块比其他更精细的地方。 南北各有一条大江大河。 江河之间横亘一道山脉。 南北又各有几条短山脉。 赫然与章台宫中悬挂的九州舆图, 有八成相似。 往西南看, 果然在山脉之间夹着一个盆地, 当是蜀地。 往西北看, 那里也有几条长山脉, 应当就是月氏及以西一带了。 这正是大秦所在的中原舆图! 再去看那些粗线条,虽然简陋,但却标出了中原山脉及走势。 “后世网上有个段子, 说是给秦始皇一张世界地图, 他当能征服世界,将玄鸟黑旗插遍每一块大陆!” “从此世界通用语将不再是英语,而是汉语! ——每当不想学英语时,网友们都会大喊着给秦始皇一张世界地图。” 嬴政在仔细看图时, 周邈在嘚啵嘚啵地讲解。 “虽然我不能送始皇陛下一幅精准的世界地图, 但我还能手画简化版世界地图啊!” 已经力求精准,但总有不太确定的地方,需要反复回忆确认。 毕竟手画简化版世界地图、华夏山脉地形图,那还是高三时候的事了。 这也是他当初躲在被窝里写写画画,废了许多张纸的缘故。 “虽然我画不出精确版世界地图——真画出来了的话,一旦被拓印、临摹。或者砖块直接传到后世, 那会出现考古事故的吧!” 周邈拒不承认, 是因为他不能手绘精确的世界地图。 “但是简化版也够用了!只要知道大概位置就行。” 周邈一向想得开。 “以大秦如今的情况, 能把中原六国都消化,再打下百越并消化就不错了,再远就会脱离控制。 即使打下来, 也顶多名义上羁縻当地,纯粹是穷兵黩武消耗国力。” “但不能远征,也应该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海陆有多宽。” 嬴政赞同:“是极。” 他有雄心勃勃,但不是好高骛远,先将中原大地治理好才是首要重任。 此时三公九卿们也都已聚到台下,听着周邈的讲解。 但嬴政是脚踏实地了,备不住周邈有一颗想把好东西都扒拉进自家碗里的贪心! “但远了不说,大秦周边还是可以谋划谋划嘛!” “好比百越以南有一个中南半岛,那里水热条件优秀,水稻一年三熟,还有比大秦南方水稻更高产的稻种。” 嬴政盯住大秦南边伸出的,以斜卧长方形代表的中南半岛。 那里有水稻一年三熟,还有更高产的水稻种子。 王贲、王离、蒙恬等武将,眼睛也盯住百越以南的那个半岛。 大秦君臣:太远了不说,大秦周边确实可以谋划谋划。 也不一定非要如中原一般占领控制,能为大秦产粮、输粮也行啊…… 周邈又往东一指:“东边海上,有一个大岛叫琉球,可以做航海中转站。” 众人目光随之移向吴越以东,孤悬于外的椭圆上,那就当是琉球了。 “再往偏东北走,有一串岛链,在后世很是不肖!” 周邈瞄一眼始皇陛下,乐子人基因作祟。 熟悉周邈的众人暗自警惕,这个使坏的小表情,是要大放厥词了! 果不其然! “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齐人徐巿(fú)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仙人居之。……于是遣徐巿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 “当然我们都知道,秦始皇是被人骗了,世上根本没有仙人,也没有仙丹。” 时不时提醒始皇陛下,可别故态复萌,又想去求仙问道了! 嬴政:…… 秦始皇的事,与朕嬴政有什么关系。 蒙恬: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然后呢然后呢?”蒙恬赶紧转移话题。 周邈本也就随口一提,闻言立即被带跑:“后来啊,传说徐巿率领三千童男童女出海,最后就到达了这岛上,繁衍出了一个小日子过得不错国。” “当然,这只是戏说,多半当不得真。” 周邈回归正题:“不过那些岛上虽然多山地,少平原,不是耕种的好地方。但多金银矿产啊! 这可以记下来,后辈子孙们缺金银筑钱币了,就可以去挖取金银矿。” 金银不比布匹、粮食,吃下去不能饱肚长肉——还会重金属中毒,穿身上不能蔽体御寒。 仅作为货币,本质上和一张纸没两样,但当个矿产储藏地,不也是很不错的吗? 嬴政盯住那串岛链,人群中的扶苏已默默记住了这个地方。 周邈又指向东北方:“从东北伸出去的那个半岛,后来有个名字叫高丽。再到后世,半岛南边的那个国家,很是欺师灭祖、忘恩负义!还说孔子是他们的,秦始皇也是他们的!” 嬴政侧目:“朕之祖先,源于黄帝之孙、颛顼的后裔女修,女修吞玄鸟卵,生子大业,大业娶少典部女华,女华生大费。大费便是秦之先祖。②” “朕怎会是出自东北弹丸半岛之地?” 关乎皇帝血统,嬴政不由辩白几句。 周邈也是牙疼的模样,“别说了别说了,宇宙都是他们的!随他们去罢!” “即使日后要防备其犯边入侵,可真到那时,大秦是否尚在都不一定。” 还是别操那份闲心了。 中原膏腴之地,总会有几只恶豺妄想吞食,胜败还得看自个儿。 再往西一指,“月氏以西,还有乌孙、大宛、大夏、安息、罗马等国,虽不及大秦强悍,但也是一方之主了。” “后有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十三年后乃回,带回许多特产作物。 再往后又有开辟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那是一条光耀历史的繁华商道。” “所以像这种遥远的地方,或许也能与之开展贸易呢?” 李斯想到月氏王子如今就在咸阳,若是要经略西域…… 周邈又遥遥往东一指,“在大秦隔洋相望的遥远大陆,那里是北美大陆,南边是南美大陆,美洲大陆上有玉米、红薯、土豆!” “这三样作物,是闻名世界的高产作物!” 嬴政随着周邈的话,目光看向彼处,在大秦的疆土之外,还有那样广阔的大地与海洋。 还有多种多样的作物,更有举世闻名的高产作物。 但周邈素来是会泼人冷水的,“我送上惊喜,只是想让大家开眼看看世界。 知道海上没有仙人,陆上还有其他国家,大秦只是其中一个——虽然可能是最强的一个。” “但强不强的,隔着山海路遥,也没甚干系。先把家门前这一亩三分地顾上,发展壮大,才能想想其他的。” 王绾真怕激起陛下的征服欲,去征服世界了。 “仙使所言极是,先图强己身为要,若届时尚有余力,未尝不可以羁縻之策,笼络控制当地土人,为大秦输送资财。” “或开辟商道,西行西域,南行南洋,换来有用的物产。” 嬴政当然懂得,如今大秦尚且在危险边缘,他又怎会思图掠地。 “右丞相所言是老成之言。” 李斯则把目光放在地图本身,“那些穿行的线条是何意义?” 周邈思考要怎么解释经纬线,“现在有无‘经天纬地’这个词?” 李斯不愧是除了政治家外,还是写出《仓颉篇》六章的文学家和书法家。 “《左氏春秋》‘昭公二十八年’有云:经纬天地约文。” “这个是比喻人的才智极大。”周邈换一个说法:“织物的纵线曰经,横线曰纬。所谓经纬线,是人类为度量方便而假设出来的辅助线。” “这幅图上的经纬线之间,都是间隔三十度。” “再细碎复杂的地理知识,我一时也不知从何讲起,李廷尉有兴趣再具体问我便是。” 度量? 作为统一度量衡的设计者,李斯还是有所了解的。 “图上两根经纬线之间,有何说法?” 周邈挑着说:“这幅地图上,两根纬线之间,距离相等。” 李斯:可估量南北距离。 “两根经线上,地方时相差一个时辰。” 李斯:东西有早迟之分。 “同一根经线上,在春分、秋分日这两天,同时看见太阳。” “同一根纬线上,经线间的距离相等。” 李斯:可估量东西距离。 周邈说的简短,难免不甚精准,但已足够会意。 李斯就边听边思索着,在心中大概判断咸阳到中南半岛的距离,燕齐之地到美洲大陆的距离,以及西域的距离和幅员辽阔。 虽仅是简化版世界地图,却足够大秦君臣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了。 现在的舆图,其实也没比地上这幅地图详细多少。 一样的画几条山脉,几条河而已。 至少周邈还用经纬线定位了大概距离,相比有些明明相隔遥远的两条山脉,却画成比邻而居,还稍微靠谱些。 “我给你们说,这幅世界地图是为了作画而平面铺展开的,并不是说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天圆地平,中国居中’。 我们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个球,类似于‘浑天’……” 嬴政从高台上下来。 大秦君臣们围到地图边上,仔细观察起来。 耳边听着周邈讲他们脚下的这个世界。 …… 大秦君臣先是围着地图看,再是在地图上走来走去看。 等彻底研究过一遍地图,时候也差不多了。 场馆内的两万黔首,及中低阶文武百官已经入座,即将进行今天与民同乐最重要的一项——共赏歌舞节目。 “地图模印在砖块上,日久踩踏,便会被磨平,不复存在。” 王贲看着地图,作为武将攻城略地的本能驱使,让他对这幅地图爱之如宝,恨不能日夜观看。 怎能忍心被踩踏磨平呢? “须得尽快将其拓印或临摹下来收藏,以防失传。” 王贲是真正爱不忍释啊,“仙使你怎么把地图模印在地砖上?直接画了献给陛下不好?” 周邈被问为什么,一愣才回答:“倒也没想那么多,就是想献给始皇陛下一幅世界地图,恰好广场地砖又能印花纹。” “这不就顺理成章地,想到把世界地图印到砖面上,铺到广场地面上吗?” “足够气派,足够特别。” “为了保密,铺好之后,我还借口说养护砖面,在上面铺上蓬草,只等昨晚宵禁前才揭开清扫呢!” 相对来说,除周邈之外,王贲是这群人中最耿直的一个。 就像此时,就直话直说道:“可是把与舆图一样的地图就这样铺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妥当吧。” 周邈嘴巴一张:“这能泄露什么?怎么就……” 王绾也正欲开口,李斯反而先反驳王贲道:“有何不妥当?这地图上一没有兵力部署,二没有关隘城防,只有天生的山脉江河,没有这图别人就不知道了?” “叫人看了这幅图,就能百战百胜了?” 周邈:抢我的话了。 “况且,将这幅图留于此地,若有识之士见到,或许会吸引到野才遗贤也未可知。” 周邈看着为自己开脱的李斯,有些迷糊:之前不是还给他挖坑和始皇陛下一起揭牌?这会儿就帮他说话了? 不是很懂你们人精。 嬴政不欲多耽搁时间,一锤定音:“派人将此地图拓印收藏,另外若想随时观看钻研,便前来临摹回去。” “此幅地图,不做处理,也不做围挡,全凭世人观看。只是在旁边以草席一类铺作地毯,对行人进行引导,尽量少践踏此幅地图。” 还未领军上郡,蒙恬便还是咸阳内史,这也是职责范围内:“喏。” 王绾蹲身抠了抠砖面的花纹线条,站起来道:“这地砖毕竟是神兽烧制,坚硬细腻如石,三五十年,磨灭不掉上面的花纹。” 毕竟偌大广场,又非必经之路的小道,不会有人专门盯着花纹去踩踏。 就好比一幅画落在前方脚下,多数人都会绕道,而不是特意从上面踩过。 至于百十年后,日晒雨淋,终将难免模糊。 此事既定,嬴政先是对周邈说:“这个新年惊喜,朕很喜欢,谢谢。” “啊,啊吧,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周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始皇陛下说很喜欢新年惊喜还给他说谢谢啊啊啊!# “时候已到,入场。”嬴政当先一步,往场馆的南入口走去。 周邈及三公九卿们赶紧跟上。 …… 黔首们自西入口进,嬴政一行自南入口进。 进入后正好抵达场馆中隔出来的‘后台’。 早已有礼官、宦者及相关官吏,在此等候。 忙迎上前禀道:“场馆中,早在三日前由内史率咸阳卫兵、武城候率宫殿卫士,及少尉所在宫门守卫,各择二百名,前后三轮搜检,确认并无不妥。” “而后闭馆直至今早,开馆前,又各自另选二百名兵士,对场馆中进行三轮搜检。” 三支队伍,对场馆进行交叉搜检,互相监督检举,已是最谨慎的搜检了。 安全无虞。 “刚才黔首及文武百官入场前,又在入口处进行了搜检,皆无不妥。” 层层搜检,安全做得很到位。 周邈心中暗暗点头。 “如今场馆中已经入座完毕,只等陛下、仙使及众上卿出场,歌舞便可开场。” 嬴政也不拖沓,“即刻开场。” 一旁候着的礼官道:“请仙使及众上卿东面就座。” “请陛下登上高台,向百官及黔首道新年贺词,并宣布歌舞开场。” 嬴政颔首:“可。” 于是周邈等人从东方通道入席就座,在这一片区域看台,除他们外,坐的皆是武士卫兵。 而嬴政稍候片刻,等众人皆入座后,才登上高台。 在始皇帝站上高台那一刻,礼官高声:“起!” 起字响彻场馆,众人应声起立,站着恭听始皇帝道新年贺词。 “时二十七年岁首,金风卷云……万象更新,升祺骈福,欢贺新禧。” 接着宣布歌舞开场,万民同乐。 嬴政退下高台,不一会儿就出现在周邈等人所在看台,入座虚位以待的最尊席位。 台上开场,最先是一首歌赋。 钟磬丝竹之音渐起…… …… 周邈此时只觉他的耳朵,像是要羽化升仙了一样! 虽然不是后世流行的音乐,但好的音乐是不分古今的,真的好听! 李斯排的节目有两把刷子! 但同时:“不愧是基建系统设计的场馆,能让高台上的乐声传到听众耳中时,清楚明白不损分毫。” “而且观察场馆构造,每一排看台距离高台的距离都是相等的,而每一列的看台前后也绝不会遮挡。” 王贲接话最快:“确实巧夺天工,非凡人所能及也。” 周邈接话:“对,反正我这个半吊子建筑学子,是设计不出如此精巧的场馆的。” 其实周邈没有别的意思,但王贲一听:是不是戳到仙使的痛处了?仙使是不是更生气了? 李斯心底翻白眼:啧,半斤对八两。 周邈全身心投入欣赏歌舞,王贲没一会儿也抛过这一茬。 节目不多,总共才十二个,算上换场间隙,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 但周邈却听得过瘾极了! 观馆中黔首的模样,也是从没听过这等宫廷歌舞雅乐的,神情与仙使周邈是如出一辙,如痴如醉。 与民同乐目标完美达成,李斯也满意了。 歌舞结束,嬴政率先起身,周邈等人跟上,重新回到后台。 已有将领在此等候,立即禀道:“陛下,场馆外车驾已经就绪。” 嬴政再次带头从南出入口出去,登上正停在门口的舆车。 六马拉舆车驶走,周邈的四马拉车驾紧随驶来,也利落地登上马车。 后面的三公九卿和百官,又各有车马或步行跟随。 车驾从场馆外驶出,沿着来时的路朝章台宫驶回去。 周邈只等端正(跪)坐在车上后,才猛然惊觉: 他就说怎么歌舞节目看得那么沉迷呢,是因为坐的舒服! 场馆中的座椅安置在台阶上,相当于离地的高脚椅了。 以前他不讲礼仪,坐没坐姿,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还不觉得如何,今天拘于场合,正(跪)坐在车中才发觉其中辛酸啊! 记上记上—— 等忙完这几天了,就做两套高脚家具出来,一套留着自用,一套分享给始皇陛下! 不如给陛下凑够三个新年惊喜吧! 回程时, 道旁观看的咸阳黔首几乎未散。 见到始皇帝和仙使车驾返回,再次昂扬呼喊。 车队就在夹道欢呼声中,原路返回了宫中。 另一边, 歌舞结束, 黔首在场内等到始皇帝车驾离开, 才被引导离场。 张良等人也随着人流从场馆出来。 因为早晨的突然明悟, 张良情绪低迷。 走出场馆, 来到宽阔平坦的广场,在看见前面有幅图画时,下意识地便从旁边避行。 经过时, 目光不经意从图画上扫过。 心中升起一股熟悉感。 初时不以为意, 只等路过了巨幅图案,张良陡然止步。 猛地回头看去,霎时瞳孔收紧:这巨幅图画上,落字‘秦’的地方, 岂不正是九州所在? 这幅巨大图画, 赫然是九州舆图! 不,只是东部的一小块是,上面山脉、河流,与九州舆图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只有东部一小块、秦之所在是九州,那么在秦之外呢? 秦之外的广阔疆土,之西有西域, 之东是汪洋…… 张良心中已有所明悟。 在九州中部, 张良估计出了故国的位置。 但心中却陡然一震—— 韩在七国之中国土最小, 放于九州之中,弹丸之地而已。 再将目光抽离得更长远,放眼这一巨幅舆图之上, 故国之小,正如沧海一粟。 “子房?怎不走了?”韩成见张良落后,转身唤道。 张良抬脚跟上,“这就来了。” …… 十月初三日,新年第三天。 咸阳市一早开市。 改建后的咸阳市,青砖铺地,整洁宽敞。 市中步行街道两旁,是溜直排开的砖瓦房屋。 整排房屋被隔出规整方正的商铺,一溜排开,整齐养眼。 在街道上空,从两排房屋的屋顶,已经拉上了根根绳索,索上密密地悬挂花灯。 花灯各形各状,有四时花朵,肥美锦鱼,憨态小兽,狮虎猛兽,还有人像画等等。 色彩鲜亮,惟妙惟肖,还未点灯,就已经足够好看,引得市中黔首尽皆仰脖。 “欢庆岁首,喜迎新年!草鞋大降价!” “屠狗迎新,鲜肉惠促!” “仙使所赐粟米,速速抢购!” …… 市中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黔首们上前问价,发现果然要比平日实惠。 当即趁机抢购囤货! 粟米、大豆、细面粉等米面粮食,狗肉、羊肉、豆芽等肉食菜蔬,以及草鞋、布匹、袜子头巾等衣裳鞋袜,还有饼饵、蒸饼、干枣等小食…… 虽不算琳琅满目,却也应有尽有。 并不乏心思活络者,趁机出来赚点小钱,也能为家中换购回所需之物。 市中还有许多娱乐项目,如博戏,歌舞,绝活把戏等,摊前不缺围观者。 若表演得好,赢得一片喝彩声的同时,也能收到不少打赏。 豪气者扔一枚钱,寻常者往陶罐中抓一小把豆子、粟米或麦子都有。 等表演者回到家中或落脚处,半两钱能够花用,陶罐中的粮食也不必分拣,淘洗干净直接一锅煮成粥,也是饱腹好口粮。 咸阳市早间开市,市中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但也并非所有咸阳黔首,都去了咸阳市——改建后的咸阳市尽管宽敞,横纵各六条步行街道,市中更有大片空旷广场,却也容不下百万人数之多。 不是人人都爱游逛购物,大部分人还是在家中。 或者在咸阳城中逛一逛,又或者趁此空闲时机去探亲访友。 因此,当下午日昳时分,章台街上的高台处有动静时。 不在少数的咸阳黔首,都于第一时间发觉了。 “章台街上的登仙台,附近有卫兵出动,已经将附近圈围起来了!” ——登仙台,显然又是咸阳民间自发兴起的称呼。 “登仙台下也有人来往准备,还烧起了熔炉!” “莫不是今晚登仙台有典礼集会?!” “多半是了!我这就快快回去告诉左邻右舍,带着父母妻儿早早去占位!” 章台街上登仙台稍晚或有典礼集会的消息,在咸阳城不胫而走,越来越多的黔首得到消息赶来。 对此,早在周邈找到蒙恬寻求帮助,而蒙恬又得到嬴政允准后,就已经有所安排。 并不仅仅是额外调兵二百,对高台下各点进行看守。 只是其他的准备,都是咸阳内史应尽的戍卫治安之责。 …… 黄昏时分,章台宫。 即使岁首三天欢庆,除了大朝贺那一日,嬴政依旧是每天处理半石奏章。 ——另半石都变成了纸质奏章。不占多少重量,但工作量不减。 “始皇陛下,好不容易过年呢,我们出去逛夜市吧!” 周邈已经在这磨了一会儿了。 嬴政在最后一本奏章上,批复:善。 搁下毛笔,合上奏章,叠放在一摞奏章顶层:“可。” “好耶!”周邈第一层目的达成,欢呼出声! “蒙府令,赶紧安排车驾,不用麻烦,我和陛下同乘一车就行!” 蒙毅看向陛下,后者微微颔首,“好,仙使且稍等。” 在蒙毅去做准备时,嬴政起身,走出殿外。 来到殿前广场上,进行每日晚间的散步活动。 就像每日批复定量奏章一样,嬴政真正把‘锻炼保养得长寿’刻在了日常中。 将将散步完一圈,蒙毅已经驾驶四马拉的车驾过来了。 仅是日常出行,就乘坐驷马拉车。 嬴政率先一步跨出,登上马车。 周邈也不是第一次与始皇陛下同乘一车,不用人拉或扶。 自己就踩着阶梯凳,两步登上了车。 #始皇陛下腿长一米三!# #又是羡慕始皇陛下大长腿的一天!# 周邈登车后,蒙毅驾车行驶起来。 车驾宽敞,车厢内部犹如一个小房间。 嬴政坐于厢中上位,松懈了礼仪,胳膊松弛地搭于膝上。 可整个人气势却更强横了,犹如假寐的苍龙。 周邈侧向坐着,时不时扭身,探头从窗格里往外看,时刻关注行进路程。 等到要出章台宫大门时,周邈倏地起身钻出车厢,来到车辕横木上,凑到驾车的蒙毅身边。 压低声音道:“蒙府令,待会儿出门后直行,去章台街高台,别转去咸阳市了。” 蒙毅迟疑,也气声道:“这不好吧?” 眼看就要驶出大门了,周邈急得差点跺脚:“好的好的!你大兄也知道的,肯定没问题!” 蒙毅还是迟疑,偏头余光扫向车厢。 “那行,你先回去坐着。”蒙毅回正头部,答应下来。 此时车驾驶出大门,周邈见蒙毅没有转向的意思,才放心地又缩回车厢坐下。 嘿嘿地笑着对看过来的始皇陛下道:“嘿嘿,和蒙府令交代一句,让行得稳当些。” 嬴政默然不语。 蒙毅:有进步,借口找得像模像样了。 就是咸阳道路改建后,路面平整得很,用不着多叮嘱,也会行得很稳当。 而且转没转向,你自己坐在里面感觉不到吗? 总而言之,车驾顺利地驶到了章台街高台外。 高台附近下面空地已经被圈围起来,除里面几个穿戴包裹严实的人外,并不允许靠近。 等车驾停住时,周邈迫不及待哧溜一下就钻出了车厢。 等嬴政不慌不忙从车厢出来时,外面天色已黑。 他刚在车辕上直身抬头,眼前就轰地炸亮。 三丈高台之上,“哗!”地一下,绽开一簇火树银花! 三丈多高的金色火花,在夜空中绽放,如陨星般自高天陨落而漫天划过,又似九天花火洒落人间! 在第一簇绽放之后,紧接着第二簇,第三簇,又多簇同时绽放! 如天女散花,如漫天星子,又如莹花遍地。 千姿百态、绚丽夺目,炫目绽放,美得震撼人心。 如梦似幻,不似人间之景…… 嬴政立于车辕上,瞳孔中倒映着金红炫目、如梦似幻,绚烂绽开的朵朵火花。 面容在明明灭灭的焰火中,辨不清是何神情。 但总归没有怒意的,夜风中传来的声音颇为温和:“这就是惊喜之二了?” 显而易见,始皇陛下没有漏过昨天送惊喜时的说辞:惊喜之一 有惊喜之一,自然就有惊喜之二。 嬴政侧头去看,便见王绾李斯一干人等早已在此,周边布防也严密妥当。 王绾等人从高台上绚丽的火花上收回视线,向车辕上的嬴政揖礼:“见过陛下。” 嬴政手臂平伸,示意免礼。 又把目光移回高台方向:“且看惊喜。” “对,这就是另一个惊喜了!” 大秦君臣一边观看高台上的梦幻绚丽之景,一边听周邈嘚啵嘚啵开讲—— “我们过新年的时候,都会放烟花庆祝。有的自家买来放,禁放烟花的地方也会有、官府组织燃放。 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时,比眼前的还要更绚丽梦幻!” “烟花我是真不会做,但我会民间大型传统焰火——打铁花啊!” 周邈声音里不无小得意。 接着开始讲他会打铁花的历程:“我以前奔着非遗项目——打铁花,去了河南确山县旅游,现场观看了打铁花,神秘惊险非常好看!” “感兴趣之下,找了门道,亲身上手体验了一回。虽然打出的铁花很小,但步骤算是知道了。” 周邈具体讲道:“工具主要就是熔炉和大风匣,原料也就是生铁、焦炭和木屑,取材简易,操作简便。” “原理也简单,就是用木板击打铁汁和木屑混合物,最后在空中绽放出四处辐射的火花。” 蒙恬闻言,诧异道:“原来是铁汁四洒绽放出的火花?还以为是仙使的神通呢。” 周邈:他有没有神通,你们不知道吗? 但是,“如果真要说,那这也算是神通了。” 嗯,炼盐、劁猪、点豆腐都被叫作神通了,打铁花又怎么不算神通呢? 李斯看着前所未见的绚烂焰火,在夜色中更显绚目多彩。 好奇道:“具体是如何打的?” 周邈此时是自豪的,闻言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表演打铁花的十二个隶臣手中,平端一根宽约三至五寸、长约两尺的大头木板。在木板前端绑个陶勺,勺里盛放一撮锯末,锯末压成鸟窝状。” “在旁边熔炉的伙伴,往锯末上倾倒一小勺通红的铁水后,锯末便立即燃烧; 打铁花的隶臣平端木板,快速跑出几步,把木板上铁水和燃烧的木屑扬抛出去; 又飞速用木板猛烈击打空中下落的铁水和燃烧着的木屑,将它们打散在空中。” “如此,就能盛开成一片火树银花了!” 打铁花始于北宋,盛于明清,多流传于黄河中下游地区。 虽然惊险,但科技含量不高,北宋能行,秦朝当然也能行。 “虽然时间紧,但有蒙内史帮忙,也找到了胆大愿意学的十几个隶臣。先穿着湿衣服防止烫伤和衣服着火,私下秘密练习了四五日,掌握技艺后再光着膀子练习两日。 就有了今晚那些隶臣光着膀子,现在呈现出的效果。” 根据击打力度、方向,以及风向,使每一簇火树银花,都是独一无二的、多姿多彩的。 “甚至还能耍花活。” 周邈正说着,高台上的铁花就已经由单纯地绽放,变换了形态。 先是一个个旋转的圆圈,再又变成蜿蜒的游龙。 “哇!!” 此时从章台街另一端,传来观看焰火的咸阳黔首们,阵阵高呼喝彩。 在公元前二百多年的秦人眼中,这种焰火无疑是好看的,甚至近乎神迹了! 李斯目不转睛看着焰火,口中道:“那些隶臣当然愿意学。” “且不说是仙使差遣,只说学会后,他们这辈子及至子子孙孙,都不会缺一口饱饭吃了。” 即使不刻意宣扬打铁花神通,是授自仙使。 这样灿烂夺目、神秘绚丽的焰火表演,只要在夜晚演上一场,就不用愁没人找上他们表演了。 周邈没觉得有多了不得,“人家愿意学习,又刻苦训练,不因铁水溅到烫伤而退却。短短七日就练出这样的手艺,能够赚碗饭吃,都是他们应得的。” 一息停顿,李斯才道:“时也命也,他们有此造化,又抓住了,也确实是他们应得的。” 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打铁花,这一场为时一刻钟的火树银花不夜天表演,才算是结束了。 周邈还罢,其余人都还意犹未尽。 但花样已经表演完毕,之后也只是重复罢了。 打铁花表演结束,高台上、台下及章台街一带,很快亮起火把,将这一片天地照亮如白昼。 另一头的咸阳黔首们兴奋未散,热闹讨论的声音传过来。 嬴政转头,第二次对周邈说道:“这个新年惊喜,朕也很喜欢,谢谢。” #始皇陛下说很喜欢新年惊喜又给他说谢谢啊啊啊!# 并不会因为第二次说谢谢,激动就少上半分。 周邈激动之下,想起他还有个任务奖励没翻牌。 此时正是天时地利人和啊! “陛下陛下!” 大秦君臣:这熟悉的开场白…… “正好今天是岁首三天欢庆的最后一天,趁此时机,不如我干脆给陛下凑足三个惊喜吧!” 闻言,大秦君臣纷纷看过来。 嬴政不问是何惊喜,只道:“善。” 得到同意,周邈全不拖沓,小跑步就往高台方向跑去。 打铁花表演已经结束,熔炉等也收拢起来。 仙使此时过来,圈围的卫兵也立即放行。 周邈一路小跑步上高台,大喘几口粗气,便出现在还未散去的咸阳黔首眼中。 “仙使啊啊啊!” “仙使啊!!”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张良身处数万咸阳百姓之中,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高呼,狂热又赤诚。 刚才的焰火他看了,绚丽夺目,如梦似幻,确实精彩至极。 但他已经看出了门道,那就是铁汁四洒时迸发的火花。 当焰火最盛时,将高台附近照得亮如白昼,也足以令他看清,那里有十几个赤着上半身的表演者,这也验证了他的猜想。 ——只是不止张良,咸阳黔首虽未尽数看出了门道,但也大概知道那不是仙踪显像。 因此他们虽然惊呼阵阵,却没有似此时一般齐声呼喊仙使。 而恰逢此时—— “叮铃铃咚咚锵!” “砰!” 不同以往一声空灵的‘叮’铃仙音,一阵只听便喜庆欢乐的仙音响起。 而后随着‘砰!’的一声! 一朵似千瓣重菊却更繁复华丽,似方才的火树银花又更绚丽多彩,五颜六色的烟火在空中绽开! 即便在亮如白昼的此处,那朵烟火也直窜高空,似要炸破这黑夜! 且不比火树银花的稍纵即逝,这一朵烟火在空中一时凝聚不散,似要将这绚烂瑰丽的一幕定格在历史书页间。 “哇!!” 哇声一片中,张良仰脖,看着空中那朵几乎遮蔽了章台街上空的巨大烟火。 脑中一片空白。 只因他无法像看出刚才的火树银花的门道一样,也看出这朵烟火的门道,更想不出那道仙音从何而来。 仙音是钟磬丝竹演奏?不,高台之上并无乐师。 烟火亦如火树银花由人打出?不,世间绝无力士,能将焰火打至五十多丈高的高空! 就在张良陷入穷尽时,高空中再生大变—— 一个巨大饱满的,发出七彩光辉的大锦袋,从那朵烟火的高空诞生,缓缓飘落向高台。 当七彩锦袋飘入高台之人的怀中时,高空的烟火亦归寂于夜空。 好似一场幻梦就此终结。 张良恍恍惚惚,木然立于人群中,不知所在,不知所往。 周围高呼仙使千岁的声浪,都似被隔绝于双耳之外,朦朦胧胧。 所处人间,都好似不再真实。 张良: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红薯和土高炉炼钢也不怎么样 张良以为的—— 七彩锦袋飘入仙使之怀。 实际上的—— 一百二十斤的大袋子砸进仙使怀! “啊哟哟!”周邈赶紧后退两步, 放任大袋子摔在地上,才逃脱了被砸脚而扑倒的命运。 倒是没有直接砸到高台下呢。 可一旦接触到他的身体,就陡然恢复应有重量的大锦袋, 真是谁懂啊! 值得庆幸的是, 周邈退出了黔首视野, 仙使人设没有崩。 好吧, 秦时的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 约等于后世的六十市斤。 周邈去搬那六十斤的袋子,能拖动,也能勉强抱起, 但这个身体还只有十四岁, 且并不强壮大力。 因此,想要靠自己扛到始皇陛下面前去,献上这第三份惊喜,简直痴人说梦。 这时候就要摇人了! 周邈走到高台另一侧, 不敢高声呼喊, 怕街上的咸阳黔首听见,就只是对着卫兵们狂招手。 又连连指他腿边的大袋子,做着口型:“来来,帮忙搬搬!” 台下的卫兵大概明白了,但迟疑着没有上前。 也就在这时,他们的长官、内史蒙恬上去了。 “蒙内史蒙内史!”周邈小声道, “快快帮忙搬下去, 我扛得动, 但扛着走路走不动。” 蒙恬没有揭穿他的逞强,弯腰一只手就把一石重的大锦袋提了起来,“走吧, 我替你提下去。” 周邈哒哒小跑着跟在蒙恬身后,下了高台,来到始皇陛下的车驾前。 蒙恬把锦袋放在前面空地,并未越俎代庖,把周邈的第三份惊喜直接献给陛下。 既是仙使献礼,自当由其本人亲自献上。 周邈跟着上前,上手把大锦袋拖到车驾前,嬴政也从车上一步迈下。 “当当当!”周邈自配音效,“这就是我给陛下献上的新年第三份惊喜了!” “有请陛下亲自开启!” 嬴政从善如流,上前去解大锦袋口的带子。 王绾李斯等人也纷纷围上来。 同时,站在旁边的周邈嘴上也没停:“昨天早上车队驶往广场的途中,突然收到开局新手任务结算完成的提示。” 蒙恬心道:难怪,昨天有卫兵上报异常,道是似乎听到了仙音。 “接着显示有一个任务完成后的奖励,是从三张未知奖励的卡牌中,选一张翻开。 昨天没敢开奖,怕车队行驶途中突然天降奖励,打乱了行程和秩序。” “今晚时机正好,我就点击领取了。” 王绾慈祥中带着欣慰:“仙使思虑周全,今晚开奖领取就正好。” “对吧对吧!”周邈也有点小高兴,“没想到领奖的游戏特效会这么炫酷!感觉正好给陛下和大家放一朵大烟花,将今晚的打铁花焰火表演完美收尾!” 甚少开口的严肃老头冯劫,竟也道:“是极。若是白天开奖领取,那朵大烟花就没有在夜间时,如此震撼绚丽了。” 说话间,嬴政已经打开大锦袋,扯开袋口,露出里面的东西—— 黑色,卵圆形,带壳的,似黑菽却又更小粒,似是某种不曾见过的种子。 嬴政并非五谷不分的君王,但他确实不认识袋中之物。 “这是何物?” 周邈见始皇陛下开袋了,也凑上前来,抓起一把在手中观看。 半晌,得出结论:“我也不认识。” “……” 周邈不认识,但他有系统啊! 唤出系统,开奖页面还没有消失。 就像游戏开奖后一样,三张卡牌的牌面都已翻转揭晓,刚才周邈点击的中间一张卡牌的边框正流光溢彩,代表这是他选中的奖励。 周邈定睛一看,读出奖励:“优质长绒棉种子一石。” …… 就像玩游戏翻牌开奖后,总会第一时间去看其他的牌面,以比较自己选的奖励是好是坏。 周邈的目光也不由地,移向另两张牌面…… 大秦君臣发现周邈在说出奖励名称后,就没再作声,看过来时就发现是呆在了原地。 大受打击的样子。 难道是这什么长绒棉种子不好? 蒙恬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可是长绒棉毫无可取之处?” “不。长绒棉是相对于短绒棉或陆地棉来说的,长绒棉因其纤维柔长而得名,品质优良,是‘棉中极品’。” 周邈依稀记得一些,关于经济作物中长绒棉的知识。 “何况,基建系统定义‘优质’的长绒棉,再怎么也要比后世现代的长绒棉更好。” 蒙恬这就不懂了:“因此这长绒棉?” 周邈正处于深受打击的状态,有些没找着重点,闻言才又补充:“哦,从保暖、获得和纺织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棉是比麻、蚕丝和皮毛更优质的布匹原材料。” “打个比方,寒冬时节,穿五层麻布单衣,也不及穿一件夹棉袄暖和。” “而且棉花纺线织成的棉布,更柔软吸汗,穿起来比麻布、丝帛和皮毛都更舒适。” 蒙恬只听到寒冬时节,一件棉袄更超五件麻布单衣,就已经惊喜不已! “如此,岂非不用担心冬日行军时,冻死士伍!” 王绾也同款惊呼出声:“也不必担心冬十一二月时,黔首冻死屋中了!” 李斯却发现周邈依旧颓靡,“你说这长绒棉,某种程度上强于麻与丝,又说格外保暖,若得这长绒棉,自此天下黔首或许再无冻死之人。难道还不值得高兴?” 难道是三张牌面的奖励揭开后,还有比长绒棉种子更好的奖励吗? 如果是直接发给周邈这个奖励的话,他现在会是一个多么活泼开朗的少年啊! 但是,凡事都怕一个对比。 “但是,种植长绒棉,所需热量大,也就是说要够热、日照足够!” “后世国内的长绒棉产区,主要就在如今的月氏及乌孙一带的盆地里。虽然齐地和赵地的小部分地区,也能种植,但终究不是主产区。” “且齐赵之地是粮食产区,种棉花不就挤占了粮食耕地吗?” 一说到粮食,周邈就心痛得直抽抽! 嬴政听着,眼神愈加深沉,眼底有名为雄心的火焰,勃勃升起。 “月氏和乌孙吗……” 在场的王贲、王离及蒙恬几位武将,眼中皆有着和嬴政一样的情绪。 就连王绾、隗状和冯劫几人,也陷入沉思。 其他人还在沉思,李斯已经开口:“月氏王子就在咸阳……或许可以开始想想策略了,是占地,还是羁縻……” 从来谨小慎微的王绾,近来也大胆许多:“还是要尽快遣使走一趟月氏,再往西去探探乌孙国的深浅。” 隗状接上:“然后在那‘三山两盆’之间,不种别的,就种棉花。” “你们……”怎么回事? 就已经想好要拳打月氏,脚踢乌孙,占领西域了吗?! 他还没说完呢! 周邈心痛倒是减少了,就是又有些郁结:“还有一个绝佳的奖励啊,就是我和你们说过的高产作物——红薯!” “仅是一般品种的红薯,还不是处理过的脱毒红薯苗栽种下去,就能亩产两千公斤。 换算一下,就是亩产六十七石!” “六十七石啊,是时下最高粟产量——五石的十三倍啊!是时下最低生产水平边远地区迁陵县的平均亩产——约一石的六十七倍啊!” “而且这还是一般红薯,系统奖励的红薯种,亩产再怎么也赶得上脱毒红薯种的了吧? 这样一来,亩产直接翻倍!” 周邈的痛心,在场大秦君臣都感受到了。 听明白周邈的话,若说他们不心生向往,不因得不到这样的奖励而心痛,是不可能的。 但就像当初周邈初见始皇帝时,得知秦二世而亡,嬴政心态炸了。 但因有周邈比他更炸,直接疯狂乱咬、大放厥词,他反而就没那么愤怒了。 此时也一样,大秦君臣也可惜、也痛心,但看周邈那么痛心。 反而觉得他们大可不必太痛心了。 甚至开始劝说安慰人。 李斯开口即一针特效药:“长绒棉有种植区域的缺点,那红薯有缺点吗?” 周邈以他不多的农耕知识储备,想了想:“红薯有些像薯蓣山药,是根块食物,水分多,好像不耐储存。” 李斯立即接过来:“那么六十七石的红薯,必然不能和六十七石粟米相比,不是吗?” 周邈顺着一想:“是。红薯毕竟是粗粮,确实不能和正经主粮相比。吃多了还烧心胃灼热,不顶饿。” 此时王绾接上:“既然不耐保存,那就不能储存着有备无患,只能救荒应急。” 周邈倒是又想道:“不过如果把红薯磨浆后沥出红薯粉,或者再捞成粉条的话,倒是可以保存更久。” 王绾:“但是会靡费精力时间。而且红薯粉出产量呢?” 周邈想起小时候的久远记忆,“换算一下,大概是一石红薯出两斗半的红薯粉,一石红薯能捞一斗重的红薯粉条。” 王绾心中默算过,道:“如此一来,红薯高产的优点便缩小近十倍,不也就没那么突出了?” 虽然还是有优势,但从红薯到粉条,费劲费功夫不是吗? 周邈一想:“那倒也是。” 最后是隗状给出最后一击:“你带来的小麦种,现在已经能确定是高产的品相了。 再有上一环任务中置换来的大豆,也预备做种,届时未尝不会又有增产。” “小麦和大豆增产在望,大秦在粮食上已有所增益,能够养活更多黔首了。何况大秦黔首数量定然不如后世的多。” “据说大秦人口数取整的话,在两千万左右,和后来封建晚期的一亿五千万确实不能比。”周邈随口说出数据。 大秦君臣:…… 说实话,羡慕拥有那么多的人口。 周邈:“可能现在的问题,其实是地广人稀?而不是地狭人稠,人满为患养不活人。” 还是冯劫这个做御史大夫的,心性更坚韧:“小麦和大豆增产在望,粮食问题变得不再那么迫切。 反而是长绒棉,更能解大秦黔首的寒冻之困。” 周邈接受了开出长绒棉,比开出红薯更适合的说法。 但是…… …… “但是,我觉得剩下的一样奖励,也非常好啊。” 大秦君臣:…… 不行,不能多想。 究竟错过了多大的好东西啊! 蒙恬:“是什么?” 周邈:“高炉炼钢。” “当然,为了符合当代科技水平,是土高炉炼钢。” “现在的兵器,已经出现了铁兵器,但还是以铜兵器为主。 ——毕竟‘收天下之兵,铸以为金人十二’,铸出的就是十二个铜人,而非铁人。” “但铜兵器质地脆弱,不如铁兵器坚硬锋利,必将被淘汰。” “铁百炼成钢,但高炉炼钢却能直接炼出品质不错的钢水,浇铸的兵器锋利坚硬,吹刃断发,这种兵器在战场上对敌,直接就碾压对方了啊!” 周邈又想到一点,“而且之前不是说了马蹄铁吗?高炉炼钢能很快地浇铸出马蹄铁,不必费时费力去捶打。” 听周邈说完,起初还痛心的大秦君臣,已经露出了笑颜。 便是不算人精的王贲,都能第一个反驳:“战场对战,胜负取决于敌我强弱。而非我方战力碾压对方,才能取胜。” “大秦确实佩带铜兵器,但和半数兵力持棍棒的匈奴、百越对战,已经足够了。何必非要佩上吹毛断发的铁器利刃呢?” 蒙恬跟着补充:“正是如此。即便北有匈奴需防备,南有百越需一统,但你不是也说过,当下的大秦是东方周边、乃至整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吗?” “如此,我们需要先进的铁器做什么?” “只需要在其他国家持棍棒时,我们拿铜兵器,其他国家拿铜兵器的时候,我们已经用上铁兵器。只要领先所有对手,就已足够。” “敌人用棍棒,我们用铜兵器,或者用铁兵器,并无多大不同。” 周邈茅塞顿开! “是我想差了,只想所有东西都用最好的,但其实够用就行了!” “孺子可教也。”王绾满意点头,又说到马蹄铁。 “至于马蹄铁,一个一个敲打铸成又何妨?” “大秦并不急于在一日之间,就组建出最先进的骑兵,也并不打算组建百万骑兵,毕竟大秦人口取整才两千万。” “组建两万精良骑兵,能决胜战局即可。若尚有余力,再图扩军也不迟。” 蒙恬也透露道:“且这两万骑兵,并非必须三五个月就组建出来。每年能组建一万骑兵,就已是神速。” “预计之中,三年完成骑兵组建,届时伺机对匈奴用兵。” 周邈想到历史上的蒙恬是在上郡驻守了十余年的,预计三年后就对匈奴用兵出击,应该算快了。 “那就是说,马蹄铁不急,可以慢慢打?” 蒙恬点头:“自然。” 周邈:“那就是说,其实高炉炼钢不重要?” 蒙恬正要点头,李斯突然截断:“有总比没有强,能更快速、耗费更少地,铸造出更精良的武器,总归是一件好事。” “若如此,征伐西域时,或许能速战速决,可避免空耗民力。” 李斯的安慰劝解显然有底线的,追问道:“那周邈你知晓土高炉炼钢吗?” 听语气中的熟练,不像头一次听说的样子。既然常听常提,或许知道一些呢? “后世有过一阵土高炉炼钢的高峰期,老一辈基本对这技术都有点了解。” 周邈不太有自信:“平常看穿越争霸,也常能看到土高炉炼钢,上课时历史老师倒也有做过知识拓展。” 嬴政想到当初周邈说造纸术时,也是说老师做过知识拓展。 可以确定的是,周邈曾经受到的教育,属于较高水准的。 另外,土高炉炼钢技艺,他多半也知晓一些。 周邈:“但土高炉炼钢毕竟和提炼粗盐不一样,没有多次实验,不曾上手实操。就像盐田法的晒盐一样,也就知道个大概。” 大秦君臣:“……” 想起了据说只知道个‘大概’的盐田法。 李斯:“足矣。” 够用了!真的够用了! 嬴政当即决断:“便如盐田法晒盐一般,大概写出来。朕再交予墨家弟子去尝试钻研。” 李斯:墨家,又一个领兵营建盐场的王贲,白得一功劳! 既然始皇陛下这么说,周邈也就答应下来:“那好,到时我把土高炉的大概结构画出来,再把用炭降碳含量等粗略事项写下来。” 李斯:听起来,不是懂得挺多的嘛。 嬴政鼓励道:“朕相信你能写好。” #始皇陛下说相信他相信他相信他!# 周邈瞬间打了鸡血!动力满满! “嗯!我今晚回去后,就好好回忆,好好画图,好好写注意事项!” 众人看向嬴政:陛下,你…… 欲言又止。 嬴政霸气沉稳如故,全无异样。 独有周邈因为始皇陛下一句相信,而恨不能当场挥笔画图写诀窍! “……” …… 惊喜已经全部送上,周邈就想起了今晚的咸阳市灯会。 “陛下,今晚没有宵禁,时候还早,不如去咸阳市逛灯会去?” 周邈征询意见道。 但表情中的渴望是明晃晃的。 嬴政:“可。” 王绾:他们陛下的道德水准还是很高的。这不就补偿上了? 同意后,又转头去吩咐蒙毅:“亲自领人,将锦袋搬回章台宫收好。” 蒙毅深知这袋长绒棉种子,之于大秦何其重要。 “唯。”当即亲自去安排。 嬴政又吩咐蒙恬:“前面去部署防卫,不必驱赶黔首。” 不驱赶黔首的部署防卫。 蒙恬心中已有成算:“唯。” 周邈一身忠肝义胆,开口揽活道:“蒙内史别担心,你只要保证外围有足够的人手,一旦发生意外能及时赶到,别让我和陛下被人搬走就行了!” 蒙恬:“好的。” 一旦发生刺杀,你就把陛下拉到身后护住,躲在防御罩里不出来是吧? 蒙恬告退:“臣先行一步。” 嬴政:“朕随后就到。” 这一晚的咸阳市夜游灯会,无事发生。 一行人在看过焰火之后,再去咸阳市看花灯。 虽少了一份惊艳震撼,但那一份灯火通明,热闹喜庆的脉脉温馨也令人动容。 逛完灯会回到宫中,周邈就洗洗睡了。 岁首三天欢庆,也在酣梦中彻底结束。 第二天醒来的周邈,突然就遭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据说六英宫前广场上的鸟雀,都被仙使的一声崩溃呐喊,惊飞天际。 征召役夫十万,修建八方驰道 昨晚逛完咸阳市灯会回来就洗洗睡了的周邈, 自然没有做始皇陛下留的‘作业’。 一觉醒来,才只平旦时分,日出不到,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 周邈没有继续睡, 披衣起床, 来到书案边。 一支笔, 一盏灯, 一个奇迹。 方岩及当班值守的马钱子四人,前者为周邈伺候笔墨,后者或去铺床叠被, 或去备水叫膳, 都无声忙碌起来。 等到日出时分,金红太阳升起,旭光投入六英宫偏殿的堂中时。 周邈也搁下笔,吹吹纸上的墨迹, 满意地欣赏并检查一遍。 虽然答应始皇陛下昨晚回来就写, 但赶早起来写也一样嘛! 这就像有些住宿生的周末家庭作业,总会在返校后才做。 周邈把‘土高炉炼钢技艺二三点’放好,起身去穿好衣裳,又洗脸漱口。 做的都是刚起床后会做的事。 就好像这会儿才是他真正的起床。 之前都没刷牙洗漱,不算数的。 于是‘刚醒来’的周邈,照例唤出系统界面。 然后就遭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啊!!!” 六英宫前广场上的鸟雀, 被这陡起一声崩溃呐喊, 惊飞天际。 “仙使可是有事!?”方岩急慌慌上前, 焦急询问。 “啊啊啊西!” 他虽然接受了大学还没毕业就要沦为打工仔,为系统任务、为活命、为大秦美好明天而打工。 但他是成为一个社畜,不是一个牲畜啊! “大年三天才过啊, ‘正月’十五都还没出,还是过年期间呢,就给发任务了!” “好,就算已经不是学生了,不能按十五来算,可社畜过年也还有法定加调休一起的七天假呢,也应该还有三天才返工啊!” 周邈对着面前的空气就是一顿输出,怨气蹿起三丈高! 方岩脸上的焦急担心褪去,大概听明白了,这是又有任务了。 不当问的不问,便只是轻松地转移话题:“今天的朝食,是肉糜豆腐煎饼配粟米甜粥,有爽口小菜凉拌豆芽。另有两颗新贡进的蜜橘。” 自从开启‘炼盐神通’,饭菜里的粗盐换成精盐后,周邈的伙食水平便直线上升。 “有橘子?” 周邈瞬间被朝食小惊喜吸引。 方岩去食案上拿来一颗金黄的婴儿拳头大小的橘子,“这蜜橘刚好熟透,酸味全转为了甜蜜,又香又甜。” 周邈接过橘子深深闻了一口,个头虽小,但香味更浓厚。 三两下剥开皮,扔一瓣进嘴里:“嗯真的甜!” 方岩顺势道:“先用朝食吧?” “好的好的。”周邈从善如流,跟着去食案边进食了。 虽然周邈被方岩用两颗橘子和一顿朝食安抚了,但任务它就在那里,没有凭空消失。 吃完朝食的周邈,情绪重新低迷。 原本以为他会先送走去上郡驻守的蒙恬,去燕齐营建盐场的王贲,结果一觉醒来,哈! 最先要润出咸阳,出差外地的竟然是他自己! 前大三学生,虽然不会害怕一个出远门去上学了,但是第一次出差、出远差,到底是不一样的。 唉…… 周邈估算一下时间,章台宫那边恐怕还在议事。 “虽然就要出差去了,高脚家具暂时无福享受了,但都想好了要做两套出来的……” 周邈拖着身体,重新盘腿坐回书案后,提笔蘸墨,开始画高脚家具的结构图。 他是暂时享受不到了,但做出来后始皇陛下可以先用着嘛! 朝阳旭光中,周邈专心致志地画着高脚家具设计图。 官帽椅,八仙桌,长条凳,高脚凳,大书桌……一张一张图纸被画出来,慢慢堆满了书案。 等到想不出还有什么可画时,周邈便欲搁笔。 突然间,昨晚打铁花的画面在眼前闪过,福至心灵之间,又提笔画了一个椭圆。 椭圆下接圆锥。 椭圆两端各添一笔,画出一个耳朵。 一个农村双耳铁锅,就跃然纸上。 画出大铁锅,周邈终于搁笔。 起身到殿外看了看太阳高度,回头吩咐道:“方岩,备车,去章台宫。” …… 章台宫的每日朝议已经结束。 群臣散去,殿中照旧还剩下几员大臣,不慌不忙地整理衣裳。 这时有宦者自殿外入内,禀道:“陛下,仙使请见。” 就在大秦君臣对眼前的场景升起莫名熟悉感时,周邈进入大殿,先是对上首的嬴政揖礼。 而后又环顾殿中,发现都是老熟人,才开口:“陛下陛下!” 蒙恬:相比初见众人时,成熟稳重些了。 虽然也不多。 嬴政也说道:“前来所为何事?尽管说来。” 只是周邈这次的情绪不再激昂,整个人萎靡怨念,看着像根蔫掉的树苗子。 先是拿出一沓纸,“土高炉炼钢的高炉大概结构图,以及我记得的技术细节和注意事项,我都写下来了。” 蒙毅自觉下来,从周邈手中取走图纸,又回去呈递到嬴政面前。 嬴政接过浏览起来——结构图精准详实,在整体图之外,还配着里外上下多个剖面图。 文字书写的技术细节和注意事项也是条理清晰,没有模糊不清或自相矛盾。 即便不像当初的造纸术那样,交给工匠就能依葫芦画瓢做出来,却也和盐田法晒盐差不多,稍作试验予以验证,就能得出成果了。 “很好,有劳了。” 重新递给蒙毅,让众位上卿也传递了看看。 前面在看时,其余人已察觉到了周邈的异样。 李斯:昨晚陛下道谢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啊。难道又遭系统打击了? 殿中其余人也大抵是这样想的。 于是‘土高炉炼钢技艺二三点’很快就传递浏览完毕,为其极高的可实现性而高兴,庆幸大秦又添一个大杀器之余。 也在等着周邈接下来的举动。 不承想,周邈只是又从怀里掏出一沓纸。 看得见的最上面一张,画着不曾见过但眼熟的物件。 蒙毅再次将一叠图纸呈递给嬴政。 而随着图纸离开手中,周邈的情绪更加低迷了…… 大秦君臣:所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倒是说啊。 “……”嬴政开口询问:“这些图纸是何物?” 周邈回神,解释起来:“这些是我画的高脚家具图纸。” “前天在场馆观看歌舞演出结束后,回程的马车上,反应过来场馆里那种坐着舒服不累人,安置在阶梯上的座位,不正是高脚家具吗?” 殿中众人也想起场馆的座位,臀股置于座位上,双腿垂下踩于地面,近一个时辰过后,竟也不曾脚麻腿麻。 周邈继续道:“垂足而坐的高脚家具兴起于距今四百来年后,但也就是木制家具而已,没有丝毫技术鸿沟。” “我就画了些图,让木匠按照图纸做出来就行。” 说到这里,周邈肩膀愈发耷拉,“原本我打算先做出两套来,一套我留着自用,一套安利给陛下。” 见者无份的大秦众上卿们:没事,已经习惯了。不过既然是原本打算,那现在呢?出什么变故了? 周邈话锋却又一转,擦着好奇的众人耳边飞走:“在家具图最后,还有一张图,画的是双耳铁锅。” “之前画完家具图纸后,突然灵光一闪,想起现在用的锅具和餐具,好多都是青铜器。” “眼下的铜具达不到后世的食品级标准,免不了会锈出铜绿和绿粉,另外在烹饪时铲勺摩擦锅鼎,也会刮出铜和锡,这些都是有毒的。” “中毒明显的会出现恶心、呕吐、腹痛等中毒症状。” 周邈这话一出,殿中大秦君臣们都不由一惊,想到用以烹煮的青铜鼎,盛装时在锅壁刮过的铲勺,脸色瞬间不好了。 或许他们的某次恶心、腹痛,就是因铜具中毒! 周邈又介绍起铁锅来:“铁锅的话就不会,反而烹饪时散入到饭菜中的少量铁元素,正好能补充身体所需的铁元素。” “当然,生锈的铁锈,也是不能吃的。” “再有,铁锅更适合炒菜,省油又更能掌握火候。” 周邈再次道:“我原本打算让陛下打出一口铁锅来,吃一顿铁锅炒菜的。” 大秦君臣:所以究竟怎么了?以至于吃不上这一顿铁锅炒菜了? 嬴政将图纸放在案上,道:“高脚家具舒适省力,铁锅健康优越,朕即刻令少府打造出来。” “可是我都享用不到了!” 周邈瞬间破防! 众:所以究竟怎么了?真是急死个人了! …… “究竟怎么了?”还是与周邈相识最早的蒙恬,替所有人问出了口。 周邈怨气冲天,又凄凄惨惨,“大朝贺的时候,陛下给你和通武侯都外派了,我以为我会送走你们的。” “结果……” 结果? “结果系统更新任务了!大年初四啊,十五都没过,七天年假甚至都没放完,它就更新了任务,现在我要比你们先滚出咸阳去出差了!” “……” 李斯:雏鸟离巢,幼子离家,是会惶恐难舍的。 嬴政开口:“系统又更新任务了?” 周邈怨念未消,点头:“对,我起早刚写完‘土高炉炼钢技艺二三点’,想说唤出系统界面看看,结果它就显示了新任务!” 李斯:所以你昨晚回去没有写,是早上起早赶工的? #家庭作业没按时做被抓现行# 但现在不是追究学生不老实的时候。 嬴政直接问道:“新任务是什么?” 周邈:“之前猜想的没错,在完成开局新手任务后,新任务就是治驰道—— [征召役夫十万,修建八方驰道。限时两年,失败抹杀!]” “过分的是,开局任务那时还有个点击‘同意’的流程,这次直接是唤出系统界面,三息之后,就给我默认同意了!” 作为两个在场者之一(赵高:……),蒙恬明白周邈的话,并且疑惑道:“只有同意的唯一选项,与直接默认同意,有什么区别吗?都不能拒绝。” 周邈不服气,“虽然但是,应该有的” 李斯:垂髫小童的幼稚想法,这样也敢出咸阳! 李斯的别扭无人得知,周邈已经接着说起了新的任务。 “默认同意后,就和开局任务类似了,治驰道的任务也成了一个任务链,而第一环任务就是—— [任务链-点亮东方道和南方道 任务描述:获取大秦东方及南方两条驰道沿途的地形、地质、资源等数据。 注:宿主周身五里,为数据自动采集有效范围。 任务道具:勘探机器人。]” 新的任务出现,殿中大秦君臣当即开始了商讨部署。 似是焕发年轻活力的右丞相王绾,已越来越没了先前的谨言甚微。 当先开口,并从最前面开始分析:“总体任务中的‘征召役夫十万’,应当也是同之前那般—— 最大役夫数量为十万,之后可以一直起用这十万役夫,也可以每一环任务都进行替换。” 众人想到改建咸阳时,仅三千役夫的名额,因为进行了轮换,就给咸阳黔首带来莫大的机遇。 此次数额暴增至十万——当然,就修建驰道这项工程来说,十万役夫其实很少,毕竟王贲营建盐场,都将带十万骊山徒和两万士伍。 后续肯定也会有‘钢铁神兽’作为施工主力,才能在两年内修建出八方驰道。 十万役夫,即便其间数额有所减幅,那也能惠及四五十万人了! 如果限定每户只可有一人中选役夫,那就能惠四五十万户! 当然,前提是这次的役夫,待遇还和之前一样,发工装、发工餐、发住宿补贴。 虽说不到任务揭开时,谁都不能确定是否会和之前一样。 但按照常理推断,可能性还是可观的。 而因着这份可观的可能性,章台宫大殿中,陷入了沉默。 沉默之中,蕴含着澎湃的激动和渴望, “应该……会和上次一样吧?” 周邈也意识到了‘征召役夫十万’背后的巨大机遇。 “人家来打工,工资都没有发呢!再不包吃包住发工装,那像话吗!” “真要那样,万恶的资本家都没万界基建系统抠门!真就堪比噶腰子集团了!” 周邈越说越理直气壮。 #虽然大秦黔首是占便宜了,但你万界基建系统就吃亏了吗!# …… ‘征召役夫十万’背后的巨大机遇,是否会砸实,还有待后续任务的颁布。 眼前最重要的,是要把第一环任务完满完成。 于是接着分析—— 周邈:“第一环任务就和当初改建咸阳城是一样的,要先搜集规划道路所需的相关数据,像是地形、地质之类的。” 就连任务名称都是‘点亮**’,并且也有个周身五里的数据收集范围。 这不就是要他出去跑图吗! 跑这图不得出咸阳啊!“联系历史上的几大驰道,我这次出去跑图,几乎得跑遍大秦半壁江山!” 大秦君臣们闻言,就要开口安抚周邈,结果他本人却瞬间抛开,又嘚啵嘚啵分析起来: “周身五里……嗯,这毕竟是规划道路呢,范围大些才能有选择的余地。” “是极是极。” “有理有理。” …… 周邈:??? 大秦君臣:仙使活泼开朗的性情,是极好的。 不会长久怨尤,怨念聚散快速,快到他们都没来得及安抚。 唯有李斯若有所思,接着就问了一个已经过去的问题: “你们可有想过,咸阳的那些深井,是如何确定位置的?” 众上卿一时不明所以,唯有上首的嬴政若有所悟。 周邈猜测:“不是跑图的时候会收集数据吗?哪里适合打井当然也能勘探出来吧。” 李斯继续:“也就是说,地底的情形也能一并轻易探测到。那这次周身五里的探测范围,是否也包括地底?” “当然。”周邈肯定道,“不然怎么知道地质数据,知道是否适合修建驰道呢?万一修建在滑坡山体上,一场持续大雨,驰道不就垮了吗。” 冯劫已经反应过来:“那如果地底埋藏有铜矿、铁矿,为了防止以后可能的开采,是否也要避过?” 周邈一愣,若有所悟,“按理,来说,是的。” 话音未落,已经唤出系统界面,点击查看任务道具栏的‘勘探机器人’介绍框—— [多功能综合勘探机器人,可对周围2500米的范围内进行综合性勘探。注:本道具将会在本环任务完成后回收系统。] “哦豁!!!” 峰回路转!周邈手握答案 “哦豁!!!” 周邈惊喜发现:“竟然不是像上一次的笔墨纸砚一样, 在任务进行中时纯纯摆设,只是增加了代入感。还真能用于勘探!” 细思也不对,“不, 对完成任务而言, 它或许还真是一个摆设。” “毕竟我周身五里为数据扫描范围, 只需走过就能采集数据, 规划出最佳驰道方案。有无勘探机器人似乎也无关紧要?” 但上次的笔墨纸砚, 对大秦可绝非无用! 科举取士,便是因纸而立。纸上书写,便用笔墨。 于是李斯开口问道:“此次的勘探机器人, 可否如笔墨纸砚一样, 进行学习仿制?” “绝无可能!”周邈答得很笃定,“后世现代也有勘探机器人,尚且很难达到多功能综合勘探,且范围为2500米——主要地底下竟也一样。” “这个勘探机器人至少涉及了机械、电子、传感、计算机、人工智能等多个高端学科知识, 与原始的大秦至少有着三条鸿沟般的科技代差。” “若是执着于研究它, 就好比还在娘胎里就想要飞了,吃力不讨好。” “不必好高骛远,着眼当下,先充分利用此次机会。” 嬴政一锤定音,并提出: “当下的问题在于,勘探机器人是否能与你, 分开进行工作。” 若能分开, 那周邈便可按部就班去完成任务, 再另行择人控制勘探机器人,带着走遍大秦江山,勘探大秦国土。 若不能, 那便需要从长计议了。 周邈也不甚笃定,“按理来说,勘探机器人就和之前的工业机器人一样,虽然只一台,但也不一定非要我控制吧?应当也有副控制位的。” 在面对不确定时,周邈都不纠结,先做了再说! “领取了看看就知道了嘛!” 因为可以预见这次道具的体积和数量都不大,周邈直接双击领取。 熟悉的声光特效过后,果然一个不到他膝盖高的扁平铁盒子凭空出现在地上。 “你好,我是勘探机器人。”勘探机器人落地即启动。 一道蓝光把周邈从头扫描到脚。 “周邈,很高兴为你服务。” “你好你好。”周邈问完好,直奔主题:“你的主控制位默认是我,那副控制位呢?” 扁平铁盒子难得还能歪歪头,头顶显示屏上,显示着简笔微笑表情: “我是独家定制全功能综合勘探机器人,周邈,你就是我独一无二的主人。” “啊?”周邈弯腰怼向扁铁盒子的头顶显示屏,两脸凑近,针锋相对。 “你没有副控制位?你的前辈工业机器人都有,你没有!?” ‘脸’上是不变的简笔微笑表情:“工业机器人是大众应用领域的普通机器人,我是独家私密的专属定制……” 周邈不依不饶:“工业机器人都能让主人雇佣员工控制,你个漫山遍野跑的勘探机器人,怎么就不能了!难道你主人还要带着你,亲自跋山涉水?” “对不起,我是独家定制全功能综合勘探机器人,你就是我独一无二……” 得,陷入循环了! 周邈气急败坏:“这个机器人它完全讲不通!” 竟然和一个机关兽死物生气较真起来。 李斯不忍直视,“它的诞生,或许就不是用来跋山涉水勘探矿产的?原本它的主人,或许也不必跋山涉水?” 周邈想到未来星际时代题材的里,动辄天上飞的悬浮车,它的主人即使去勘探矿产也真不必跋山涉水,开着车都不用下地就把事情干了。 而工业机器人,虽然也有自动工作模式,但也还要人工参与呢,是不能比。 想到自动工作模式,周邈又弯腰带着期待问:“那你能自己工作吗?假设我给你一张(大秦)地图,你能自己去完成勘探任务吗?” 扁铁盒子‘脸’上的表情变得苦恼,“周邈,我出厂后进行系统初始化设置时,被设置成了跟随模式,不能独立去完成勘探任务呢。” “Fine!”周邈一摊手,气到了:“就为了防止钻空子呢!” 但他周邈还真就不屈不挠了!今儿这个空子他非钻不可! “那你的勘探结果,怎么输出呢?” “我与基建系统有联网,可以实现勘探数据的实时传输。” 一旦进入辩论模式,周邈的脑子就转得很快了:“那为什么不像上次那样,用隐形扫描机制,却还要配备你一个外置的勘探机器人呢?” 这样看来,说是纯摆设也对,让它跟随就行。但也不是无关紧要的纯摆设,缺了它,还真不能仅用隐形扫描机制就完成任务。 “是不是这次的勘探难度更大、数据更庞大,于是需要配置专业的勘探机器人!那这样的话,我又怎能信任你们能真正地规划出最佳路线呢?” 周邈灵机一动,“就好像古代人普遍迷信玄学,对风水极为看重,万一你们破坏了风水呢?而且,古人崇敬先祖,万一你们一条路从人家先祖陵墓上面经过,不是让人家先祖被万人践踏吗?” “而且古人对矿产的认识,和后世是不一样的,有些花草树石都是珍品,万一你们破坏了呢?” “所以,我需要对你的勘探数据进行查看、核查!” 章台宫殿中的大秦君臣,看周邈的目光显见地变化了。 不曾想到,仙使周邈还有这样诡辩的一面。 勘探机器人‘脸’上的简笔表情变得严肃,“周邈,你是我的主人,你若坚持,可以查看我的勘探数据。” 周邈害怕有陷阱:“我不查看你的原始数据,我要看你归纳总结形成结论后的数据。” 否则庞杂的海量原始数据砸来,他又不是计算机,可以快速归类整理并总结。 勘探机器人简笔表情严肃道:“当然,周邈,我可以归纳运算后再提交给你。” 周邈打赢一场仗,昂头挺胸直起身,“这还差不多。” 结果已经明朗,没有副控制位,不能独立勘探工作。 但争取到了查看勘探结果的权利。 老成持重的王绾开口:“如此一来,便不能贪心勘探整个大秦江山,对每一寸王土都做到了若指掌了。” “仙使的首要任务还是勘探驰道的线路,若不然也是得不偿失。” 若让仙使不顾修建驰道的任务,而去跑遍大秦每个角落、勘探每一寸国土,时间上必然会超限。 若因超时抹杀了仙使,即便勘探完了大秦每一寸国土,也得不偿失。 杀鸡取卵之事,岂可为之? 这已经是大秦君臣形成的共识了。 隗状:“如此,便只能顺道勘探沿途的矿产等情况了。” …… 一时间,大殿中的大秦君臣们难免有些失望。 大秦已经因基建系统受益良多,未来可以预见还将更大受益。 贪得无厌,不可取也。 刚做好自我劝解开导。 周邈就有点小自得地开口了:“我中学时的地理课,学得还马马虎虎吧。” 熟悉周邈的大秦君臣,见他这副炫耀羽毛的小自得表情,已经有所预感。 在众人的期待之下,周邈昂头挺胸道:“能画简化版世界地图,能画华夏九州的山脉地形图,自然也能大概记得九州主要矿产资源分布图了。” “记不了太详细的二十四种矿产分布图,几种主要矿产资源如金银铜铁、煤矿和石油等的分布图,我还是勉强记得的。” 周邈眼睛亮晶晶的,藏不住的小得意表情,“所以,我们相当于是知道了答案,只需要写出这个答案而已。” 不用通过繁复的过程和数据,去演算出那个答案。 啪!难度瞬间大降! 大秦君臣看周邈的眼神,再度变化。 但随即又觉得理所应当。 在后世普遍教育水平高的社会中,周邈多半还是接受得更为卓越的教育。 虽然性情稚嫩,但其学识渊博毋庸置疑。 王绾:“如此,就能有的放矢了。” 周邈点头赞同,又道:“修建驰道的目的,首先肯定是加强咸阳对重点地区的控制力度。 但同时,也可以适当兼顾矿产资源嘛!” “你们想啊,掌握各类资源的分布只是第一步,如果后续时机成熟,需要进行开采了,首要的要求是什么?交通道路啊!” 人文地理中,交通可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周邈开始描绘想象:“如果我跑图时,奔着矿产资源位置去,那驰道的规划在规避矿藏后,是不是就擦着边缘经过了?” 殿中的大秦君臣没有一人是愚钝者。 周邈的一番话只说到一半,就都已经明白其中关窍了。 李斯替周邈收尾道:“如此一来,无论是陛下此朝,还是二世、三世或数世,需要时都可随时进行开采!” 只因驰道早已修建! “就是这个意思!”周邈对李斯狠狠点头。 ‘征召十万役夫’的巨大机遇,惠在当代。 结合矿产勘探结果,修建驰道,则是造福子孙后代! 对重视传承的古人们——大秦君臣们来说,前者和后者谁更令人心动,其实很难判断。 因为他们都很心动! 但现在,他们不必抉择取舍,他们可以都拥有! 章台宫大殿中,沉默中蕴藏的激动和渴望,愈加澎湃。 “妙极!”嬴政难得的情绪外露,拊掌喝彩道。 “嘿嘿!”周邈也很高兴,并积极表现! “到时我先把几种主要矿产分布,在地图上大概标记出来,备留一份。” “甚好。”嬴政夸赞道。 原以为勘探大秦疆土、对各项资源了若指掌,此事无望了。 怎料峰回路转,周邈竟已手握答案。 接下来,就是把答案书写出来了! 于是今日讨论的话题自然而然进入了下一项—— “那么现在,就来讨论一番,如何确定此次勘探的路线。” 虽然东方道和南方道的大致方向已经确定,但可偏差的范围也不小。 蒙恬虽是武将,却也不缺文智,“此次虽也是…跑图搜集数据、点亮地图,但不同的是,这次无形之中,是将规划驰道的权利让渡给了我们。” “因为系统是根据周邈的行进路线进行勘探,在他行走过的路线范围内,进行最优规划。” 蒙恬说的这番话,除了周邈被一言点醒,其余人即使是王贲都已心中有数。 但接下来的讨论本来就是以周邈为主,当以让他理解为先。 周邈知道东方和南方驰道的路线,要靠他们自己确定后。 神色逐渐严肃,脑海中的主要矿产资源分布图浮现,大秦的八方驰道图浮现…… 图像开始重叠…… “嚯!”周邈陡然惊讶地望向始皇陛下,表情惊悚! “何事?”嬴政问道。 周邈左右端详审视,而后摇头自我否定,“始皇陛下应该不是穿越者。” 嬴政皱眉:“何出此言?” 若他是穿越者,岂会任由大秦陷入危亡之境。 周邈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奇道:“因为始皇陛下修筑的八方驰道,竟然和九州矿产分布图的富矿地区,有着不低的重叠度!” “就好像跟我们今天商量的,尽量穿过或擦边矿藏地区一样!” “这或许就像汉武帝设立铁官的下设炼铁场,与现代的钢铁城市有不小的重叠度一样?” “这不重要了。”周邈不纠结,抛开好奇心。 又开心起来:“但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直接抄始皇陛下的答案了!” #给始皇陛下抄始皇陛下的答案# 还是蒙恬拉回正题:“那这次的东方道和南方道的行进路线大概是?” 周邈娓娓道来:“后世学者根据始皇陛下的几次出巡,以及史料中存在的记载,勾勒出了以咸阳为中心的八方驰道(包括栈道、直道)的道路系统。” “而历史上始皇陛下的首次东巡路线,大致上是自咸阳出关东行,至薛郡邹县邹峄山,再至泰山、梁父山。之后沿渤海东行,经过胶东郡黄县、腄县,再至成山、之罘山。再向南行,登上琅邪山。” “再之后就返回了。” “返回时,过彭城,经泗水,向西南过淮水,前往衡山、南郡,到达湘水边湘山。最终从南郡取道武关回到咸阳。” “一般地,东巡去程为东方道,自南郡取道武关返程咸阳为南方道。” 至此,东方道和南方道的大致路线就确定了。 “再根据矿产分布图,进行微调就行。” 毕竟驰道相当于国道高速路,还是要取直而行,不能将就每一个矿藏。 这就需要之后对比三十六郡县的舆图,去细化勾勒出路线图了。 这一次,由李斯开启了下一个话题:“眼下便当商讨,如何安排出行?随行者几何,护卫又几何?” 雏鸟离巢,终有一别 如何安排出行? 随行者?护卫? 从早上得知任务内容以来, 就因出远差而难掩惶恐的周邈,先是一愣。 随即心上浓云裂开一条缝隙,照进一缕金光! 对啊, 就算免不了要暂时离开咸阳, 离开始皇陛下, 去到往外面公元前两百多年的大秦疆土, 人生地不熟的。 但始皇陛下肯定不会让他一个人, 背着包袱卷儿孤零零出发的! 不然可能刚出咸阳,他就被林子里窜出的老虎一口叼走了。 虽然有防御罩,一时吃不掉, 但多半凄凄惨惨。 肯定是要派人和他随行, 再派护卫保护他的! 看周邈突然明亮起来的表情,殿中大秦君臣无言以对。 这要是不把随行人员安排好,再多派几千护卫,可能出了咸阳走不多远, 人就得丢。 李斯开启了话题, 也由他首先发言:“出行前,吃穿用及车马,另外服侍的隶臣妾等,必然要安排周全,以免路途受罪。” 周邈小鸡啄米点头:嗯嗯嗯! “再有随行者,需得有一人能统筹整个任务, 否则出行在外难免意外, 到时恐怕不能顺利推进任务。” 周邈点头:虽然听起来不太好听, 但也是事实,而且有一个人负责统筹所有事务,他只用配合就行, 这样就轻松多了! 看周邈神情越来越开朗,大秦君臣心中不由好笑。 再次意识到,这还是一个没及冠的未成年。 无人接话,李斯索性也就继续说了:“还需得有一将领,领精兵护卫,以防沿途匪盗及六国遗贼。” 周邈重重点头:对对对,出行在外,安全最重要!他可不想都穿越到大秦了,还要经历绑架。 绑架也就算了,就怕有反贼像上次刺杀一样,直接撕票。 李斯最后又补充一点,“无论在咸阳征选,抑或行到当地再行雇佣,都应当带上熟悉道路者。” “既是重新规划驰道,便不宜全走老路、大路,当取直而行,就总有穿行小道的时候。荒野或山间小道,需要熟悉道路者指向引导。” 嬴政肯定了李斯的建议:“廷尉议是。” 并迅速决断道:“向导者,近处便在咸阳征选三五可信之人。出关行远后,每到一郡或一县,就在当地重金雇请三五人,令其共同指路。” 这样就能有所对照,并互相监督检举,可不惧向导蒙骗。 由小见大,嬴政的帝王天资属实充沛。 又接着道:“另,由武城侯领五千精锐士伍、五百新建骑兵,护卫仙使出行。” 大秦现有两大功臣武将家族,一是蒙恬蒙毅兄弟所在蒙家,其祖蒙骜、其父蒙武,皆有战功。 一是王离所在王家,其祖王翦,其父王贲,是兼并六国之战中战功最卓著的两位。 武城侯王离率五千精锐士伍,再率新近组建的佩鞍坠镫钉马掌的骑兵五百,护卫仙使出行,绝对足以保障仙使安全。 而且王离又是知情者,与周邈熟识。 如此安排很恰当。 周邈也很愿意和王离一道出差。 嬴政稍顿之后,又道:“另,仙武侯率武士五十贴身护卫。” 英布是因救仙使首功而获封仙武侯,观其行止,对仙使很是信仰推崇,其人又勇武,令其在大军之内率武士贴身护卫。 如此安排,更能护卫得滴水不漏了。 因此无人反对。 周邈在见过一面英布后,也颇有好感。 但是,嬴政随即又道:“再令少府若卢令章邯,为武城侯裨将。” 此处裨将即副将。 虽王离还是为主将,但章邯是周邈预言的‘大秦最后的大将’,是后起之秀,也将是大秦顶尖武将的接班者。 王离的天资恐是不及章邯的。 此时章邯为裨将,在于培养历练其人,却也几乎图穷匕见—— 来日王离恐怕注定被章邯赶超。 在此之前,王家是会扼制,还是放任? 章台宫大殿中,顿时一静。 周邈也察觉到了其中的风云涌动。 无论是历史上的章邯,还是之前改建咸阳公共设施任务中,真实接触到的章邯,周邈都觉得是还蛮好的一人。 就是似乎…… 然而不过两息之后,王贲和王离父子同时离席,同时长揖。 王贲:“陛下如此安排,正是天衣无缝之举,必能护卫仙使安然无恙!” 王离:“陛下信重,臣定不辱使命!护卫仙使安然无恙!” 父子两几乎是同时开口道。 言语内容,几乎等同于立下军令状。 向嬴政保证,王离绝无不满,必护卫仙使安然无恙。 若有不满,陷入内斗,不尽心护卫,又怎敢保证必护卫得安然无恙? 王离为主将,将担首责。 不论军事天资,仅论战功战绩,王翦更甚武安君白起。 但他战功卓著却知进退,功成便退隐,如今多称病休养在家。 那他的儿子王贲和孙子王离,教导熏陶之下,又怎会是跋扈傲慢之辈? “善。”嬴政似早有预料,却也表现出满意之意。 周邈对于分秒之间,涌动的权谋风云若有所悟,只是暂时来不及一一想明白。 除去章邯任裨将关乎王离之外,还有一点:“章邯和英布,是否也要成为知情者之一?” 这事不必始皇陛下决断,周邈自己就回绝道:“如果是指知道我穿越者身份的知情者,那我会瞒得紧紧的。” 虽然周邈有时嘴上把门不牢,但那只是在始皇陛下和陛下信任的大秦上卿们面前。 关于他的穿越者身份,他可是没再多告诉任何一人。 即使是方岩——他从始皇陛下处知晓多少尚未可知,即使是吕娥姁,他也只是说他有‘掐算神通’。 “如果到时有需要泄密历史的地方,我就说我有掐算神通!” 嬴政给予称赞:“与人相处时谨慎以待,正当如此。” 周邈:嘿嘿~ 嬴政问出最后的问题:“最后的统筹之人,诸卿有何见解?” 李斯抬眼向上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开口道:“此统筹者应当足以服众,又须与仙使相处融洽。” 服众者可以是资深望重,也可以是身尊位高。 而要与仙使相处融洽,则要性情相投,又或是熟识旧友。 李斯此言一出,符合这个条件者,便不多了。 一贯谦虚旁听,少有发言的长公子扶苏此时离席,毛遂自荐道:“陛下,臣请做此统筹之人。” “众位上卿皆身居要职,肩挑要务,辅佐陛下,等闲不得脱身咸阳。” 扶苏有理有据道,“而臣虽年轻,又能力平平,却胜在乃陛下亲子,又与仙使为相投好友。 因而臣觍颜请求担此统筹之职,随从仙使出巡,在完成任务之际,也增加阅历。” 他作为大秦始皇帝的长公子,应当知黔首民情,知疆土辽阔,这也是他应有的担当。 扶苏言辞坦荡真诚,又陈词有据,没有不同意之理。 何况,李斯根本就是比照着扶苏,在陈述统筹者的条件。 嬴政到底为扶苏的自荐,而目露满意。 “可。扶苏便担此统筹之职,随行仙使出咸阳,勘探驰道线路。” 得到允准的扶苏和周邈默契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高兴。 不管是王绾还是李斯,如果成了统筹者,周邈都会觉得有压力。 但是扶苏的话,感觉就像是和好朋友出去旅游顺便出差了! 嬴政观周邈神色,也没多此一举问他对这安排是否满意了。 至此,新任务的商讨和部署便已基本结束。 嬴政当即又传召跟随侍奉周邈的方岩。 宣召刚出,方岩便应召而入。 嬴政直接下令:“仙使出行,尔率手下八名隶臣随行服侍。在今明两日,为仙使妥帖准备出一应出行所需。” “另外,六英宫将新增两名隶妾。” 出行在外,或有与妇人打交道的时候,带上两名隶妾是必要的。 “喏。” 方岩接到旨令,心中便已经开始盘算,应该如何妥帖准备。 旨令既下,便让方岩退下。 方岩临出殿前,看向周邈:“仙使,时间紧迫,臣恐怕要先行回殿……” 周邈表示理解:“先去先去,我待会儿还有黄药子他们一道呢!” 方岩得到答复后退下,先行赶回六英宫去了。 接着嬴政令殿中宦者取来郡县舆图,又收拾出长案后,铺陈开来。 得到召令的殿中众人都围到案边,开始照着舆图,去勾勒细化此次出行路线…… …… 十月初六日。 仙使周邈今日将要远行,大秦君臣齐至章台宫大门外送行。 五千精锐士伍整装待发,五百新锐骑兵牵马欲上。 英布率五十英勇武士内围护卫。 方岩率马钱子等八名隶臣及新增两名隶妾,或坐于车辕,或随侍车旁。 吃穿用等物装满四驾马车,在车队中间有二辆两马拉主车,二辆两马拉副车备用。 万事俱备,只欠……深陷分离恐惧中的仙使周邈。 “通武侯,我要走了啊…… 如果你出发去燕齐营建盐场时,我还没回咸阳,那就不能为你送行了。” 王贲郑重揖礼:“仙使慢行。” “王丞相,我就要走了,您自己在咸阳多多保养身体哈。” 王绾戴着慈祥面具,和蔼笑道:“仙使且去。某一定勤于保养,以求为陛下多尽忠几年。” 右丞相此言一出,便感觉数道目光倏地刺向他! 不由心中暗道失言。 果然,挨个道别的周邈神情陡地更加苦兮兮了。 “隗丞相,您也一样啊。” “虽然要为了青史上多留几笔而努力,那样即便有一个‘隗林’,也还有几个隗状。但还是要多多保重啊。” 隗状:“……仙使言之有理,你也一路多保重。” 王绾你说你刺激他做甚! “冯御史,你……你就笑口常开吧。” 天生不爱笑·御史大夫·冯劫:“……谢仙使,亦祝仙使一路载歌。” “蒙内史,如果你离开去上郡前,我还没回咸阳,就恕我不能为你送行了。”周邈把对王贲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又格外伤感道:“那样的话,我们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或许再见我都能称呼你蒙大将军了。” 周邈一脸的离愁别绪,告别也是情真言切。 但是,蒙恬深知他禀性:“你只是出巡一趟,且任务紧迫,沿途还要紧赶路程,顶多月余就回咸阳了。” “何必像是永别,再无相见之期一般?” 李斯:何必揭穿他呢?雏鸟离巢是会恐慌的,尤其还是身在异乡的大秦。 即将离开最信任的陛下羽翼之下,还不允许人家依依不舍一会儿? “……” 周邈语塞。 周邈选择忽视,继续道别:“李廷尉,你……你就好好生活吧。” 听得出来,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李斯:“……仙使且去罢。” 亏他还在心中为你周邈谴责蒙恬,可走你的罢! 终于轮到始皇陛下了,但周邈苦兮兮的还没来得及开口。 嬴政面上倒也看不出愁喜,只是说:“若有事相禀,可将文书署‘急’字,如此驿传便会立即传送,不作耽搁,两三日就能送抵咸阳。” “我知道,出土的睡虎地秦简中‘行书律’有载:‘行命书及书署急者,辄行之’,不过……” 周邈眼睛逐渐亮起,确认道:“这所谓‘有事’,是如何界定呢?” 嬴政:“你自行界定。” 周邈似懂非懂。 李斯:愚钝!陛下都这样说了,那便是但凡你想家了,都能寄急书回咸阳! 但萌新社畜的周邈尚且正直善良,“我记得‘行书律’后面还跟着一句:‘不急者,日毕,勿敢留’。 那如果是万分紧急的大事,我就给陛下寄急件,不然我就给陛下寄普通件就行了!” 总不好因为不甚重要的琐事,就给始皇陛下寄急件,这不是占用了公务资源嘛! 没错,正直善良的周邈,已经决定在禀报公事之余,掺杂私信寄给始皇陛下。 #离家的游子难免会想和家中通信的# “……” 嬴政:“可,你自行衡量便是。” “好的!”周邈得到始皇陛下允准,高兴之余也有点心虚。 于是忙招手叫来扶苏:“扶苏扶苏!你快来和陛下告个别!” “父子分别,不好好道别怎么行!” 扶苏:像你这样吗? 但扶苏终究是厚道的,从善如流上前来,郑重地向嬴政揖礼道别:“陛下,臣在此拜别,愿陛下在咸阳身体康泰、事事顺心。” 嬴政对长子扶苏道:“此去一趟,对于大秦及你自身,何其重要,你想必有数,且慎重对待。” 扶苏郑重道:“唯。臣行事必三思,事事以仙使及任务为重,绝不敢令一事有损于大秦及仙使!” “善。”嬴政见到了扶苏的郑重和决心。 离时千言,终有一别。 周邈终究是踏上了马车。 想到以后还可以寄信回来,也勉强没那么不安了。 骑兵开道,士伍护卫,车队终于动起来。 “陛下!大家!我走了!你们在咸阳好好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已经行出三十来丈的车队里,周邈钻出主车,站在车辕上探身向后面的人挥手告别。 仍旧立于大门外的大秦君臣,见到探身挥手的周邈,都没有挥手回应,只是目送。 除了王贲——“去吧去吧!一路好走!” 周邈终于钻回车中,车队继续前行,越行越远。 然后王贲就迎来了其余人的目光洗礼。 被目光攻击的王贲表面憨厚乖觉,实则心里嘀嘀咕咕: 谁叫你们自己不挥手回应的?这会儿却来目光审判他! 要 是真不想送别,倒是车队开拔时,就立马掉头回去啊,等在这大门外做什么? 深秋早晨的凉风格外和畅吗? …… 周邈一行浩浩荡荡,在咸阳城中穿街过路,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出了咸阳城。 不曾停下,继续前行。 走到日中末时,周邈惯常吃小食的时候了,队伍停下来。 周邈从车厢中钻出,入目之处,道旁荒草深深,方圆不见人烟。 真切地意识到,他已经离开咸阳城有一段距离了。 出都出来了,就好好做任务! 自我告诫打气后,周邈就开始做正事了—— 吃小食(午饭)填肚子。 扶苏安排着轮班暂歇,王离和章邯则巡视防守,排除虫蛇毒物等。 英布率武士护卫主车四周。 而方岩指挥马钱子等人,很快搭出一张小几,摆出小食——肉脯、蒸饼、饼饵、山楂甜浆和橘子。 蒸饼和饼饵都是热乎乎的,因此蒸饼暄软香甜,饼饵汤汁丰富。 虽然看着样数不多,但在行路途中能吃上一口热饭,已经殊为不易。 周邈吃着饭,见到在后面侍候的两名新增隶妾,想起还不知道她们名字,于是问道: “你们两个新来,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两名隶妾闻言,赶紧上前来。 两名隶妾能选到仙使身边侍奉,首先身份便似方岩等人一般,是绝对可信的。 其次为了仙使形象,就像方岩等人长得无一歪瓜裂枣,这两名隶妾长相也颇周正。 再者,本就是为路途中或要与妇人打交道而选的,两名隶妾也不是天哑。 两人近前来后,便依次答道:“禀仙使,妾名霞。” 隶臣妾大都无姓无氏,甚至就像马钱子等八人一样连名都没有。 周邈也不惊讶,点点头,并记下了长相:“霞,赤云气也。是个好名字。” 霞她们早就受过方岩的训话指导,此时便笑着谢道:“谢仙使夸赞。” 周邈又看向另一名隶妾,不必开口问,对方便道:“禀仙使,妾名厌。” “燕,白颈鸟也。燕燕于飞,燕也是个好名字。” 周邈知道时下的人取名,大都是源自眼前所见之物。 出生时正好天边飞着晚霞,抬眼看见,便给女儿取名霞。 出生后,走出房门正好看见檐下燕子飞来,于是取下名字:燕。 自然而然地,周邈认为第二名隶妾的名字叫燕。 “谢仙使。”认下赐名,自此她就叫燕了。 认识完新加入的两名隶妾,周邈又把目光看向替他驾车的车郎。 没错,正是上次咸阳跑图时,与蒙恬一道,驾车的那位车郎。 人员安排时,只提了王离、章邯、英布、扶苏和方岩等人,但并不意味着就只有他们几人随行。 像是扶苏还带了十来个吏从,王离和章邯也都各自带了裨将和吏从,如此才能确保及时处理事务。 整个队伍庞大的很! “嘿!”周邈向车郎打招呼,“之前竟一直忘问你姓名了,这次一道出行,理当认识一番才对。” 车郎报上姓名:“某杨樛。” “你就是……”周邈勉强不算生硬地转个弯,“叫杨樛吗?哪个樛字?” “孪生之树、绞缠之藤的樛。” “原来是这个樛字。”周邈点头表示明白了,并开启社交模式:“路途遥遥,之后请多指教。” 爵位五大夫的杨樛连道不敢:“仙使客气,之后路途颠簸,还请仙使多见谅。” “无事,道路不平,怪不着你。” 于是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快速熟悉起来。 至于周邈咽下去了半句话,补充完整就是:你就是那个五大夫杨樛啊! 杨樛倒不是什么历史名人。 只是因为在始皇帝二十八年时,随从始皇陛下东巡,有幸在随从人员末位,被太史公记下了一笔。 周邈也只是听见熟悉的名字,突然一惊而已。 但现在出门在外,没有始皇陛下撑腰,他已经学会嘴上把门了! #离开始皇陛下的第一天:开始成长# …… 之后的数天,也都在赶路中。 日出启程,日中暂歇,黄昏落脚。 如果正好遇到驿传,周邈便在传舍里休息。 若天黑时在荒野,便就地扎营,周邈则在车中过夜。 至于其余人,或在车中、或在帐篷中休憩,更多是彻夜轮班值守。 出门在外,安全为重,各自职责所在,周邈也不会说所有人都一起休息的话。 队伍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在几个向导同时引路下,走大路就坐车。 穿小径就骑马或步行,车呢就拆成部件扛着,马呢就牵上。 在颠簸、枯燥、疲累地行进数日后,队伍到了一个周邈很熟悉地名的地方——阳武县。 阳武博浪沙,张良雇大力士以铁锤击中副车,刺杀始皇帝未遂的地方。 队伍进入阳武县时,周邈心中感叹道:阳武县啊,张良人都在咸阳了,这个县名还能驰名天下吗? 只是提起阳武这个地名,周邈总觉得除了张良外,还有其他什么人,提起他也还会想到阳武。 可就是没什么头绪。 周邈向来不纠结,想不起来就干脆抛开! …… 仙使周邈队伍出行,并非易服隐踪的微服私访。 如此大的队伍,想隐踪也不可能。 早在周邈出咸阳的头一天,诏令就已经下达沿途郡县。 若仙使队伍入城或经过,须听令行事,或给予方便,或补给所需。 而与仙使出巡的诏令同时下达的,还有另一道奇怪的诏令: 令沿途各郡县,征召素来德行良好的黔首为役夫,先行具名以待应役,一户限一人。 陈平:终究是错付了(bushi) 阳武县, 户牖乡。 靠近外城城墙的偏僻巷子里。 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美如冠上之玉的美男子。 美男子名叫陈平,少时家贫, 却好读书, 同大兄陈伯一起居住。 后来娶妻乡中富人张负那五嫁而夫死的孙女, 自张氏女嫁入家中后多有贴补, 方才资财日益宽裕, 交游也日益广阔。 陈平虽搬出了这个穷巷之中蔽席为门的房屋另住,却也常回大兄家中探望。 陈家有田三十亩,大兄陈伯平常就在家种地为生。 陈平跨过门外贵人途经留下的车辙印, 掀开一领破席当作的户门。 心道:得给大兄这户门, 换上一扇好木门。 “大兄,正巧你在家中。” 陈伯今天在家中修理锄犁,没有下地,见幼弟到来, 喜道:“也是真巧。” 陈伯招呼着幼弟入座, “今日来家,可是有事?” 陈平也直接说起今日来寻大兄的原因,“大兄可已经知道,咸阳诏令,征召役夫之事?” 陈伯闻言,当即一脸苦相, “前日黄昏归家时便听说了:县中要征召役夫, 具名以待。” 又颇庆幸道:“幸好一户只出一人, 你虽搬离别居,傅籍上却还是一户。大兄一人去即可,不必你也去受苦了。” 陈平闻言心暖, 然而却道:“大兄此言差矣!” “何出此言?” 陈平条理清晰地道来:“首先,并非每户都出一人,而是县邑乡里间,素来德行良好的黔首才可具名一人。” “我们家,未必有幸具名。” 陈伯不明所以,“应役是要命苦差,我们家若不必出人,岂非幸事?” 陈平深入说道:“此次咸阳诏令,言是黔首中德行良好者方可具名,此乃普中择优之举,为何?” “又严令一户仅限一人,为何?” 陈伯鹦鹉学舌:“为何?” 陈平揭晓答案:“必然是此次应役,实乃有利可图的好事。咸阳亦是在对素日德行良好者予以嘉奖!” 陈伯不甚信服:“咸阳的始皇帝功高德显,想必是觉得德行良好者才配为其服役,普中择优不过寻常之举。” “再者,徭役岂会是好事?若说我嘉奖你徭役,你会心甘情愿,甚至欢喜应役?” “摊派到户的家中徭役,常是我去应役,你不知其苦累也正常。” 末了,陈伯为幼弟之言找到了缘由。“所以你才会觉得此次徭役是好事。” 陈平并不认同大兄之言,只因:“大兄知我交游广阔,岁首之前,我结交一位从咸阳而来的商贾。” “其人言之凿凿,亲眼目睹,大赞仙使神通广大,正以改建咸阳为起始,践行营建仙秦之大计。” “结合传闻中县衙在年前屡收咸阳文书,皆道仙使改建咸阳之事,想来或许真有其事也不一定。” “那商贾曾道,咸阳黔首人人争相应役只为致富,却是自功德良好者中挑选,中选者无不欣喜欢庆。 放眼当下,不正是先行具名、择优中选?不是好事又是什么。” 交通通信的落后,让咸阳已经大变,新年三天欢庆满城喜庆时,三川郡的阳武县还不知仙使之名。 尽管有文书通告,却也下不及乡里。 陈伯将信将疑,“商贾多欺诈之言,未必可信。” 陈平见大兄如此,不曾气急,反而意识到:“大兄固执己见,而如大兄者必也不在少数。” “如此一来,即便我陈家平日不显,也未必没有挣得一人之位的机会。” 陈伯知幼弟聪敏,见他这般笃定,虽不曾全信,却也不再笃定阻拦。 对待既当阿父又当阿母,自幼养他长大的长兄,陈平是实心实意对待。 “岁首时,咸阳诏告天下,今年首开科举取士之制。我自幼爱读书,也自诩满腹经纶,又交游广阔,未尝不能借此机会考取出身。” “我欲观测形势,首选考取进士科,来日行那事圣王之举。若形势不利,我便考取明法科,大秦以法治国,明法科也大有可为。” “再不济,也有明算科和明字科,便是先为一写算的下官小吏,来日也未必不能图谋晋升。” 陈伯也很赞同幼弟的打算:“自幼大兄便知你胸怀大志,于是听任你出外求学,旁人道你不事生产,大兄也不曾责怪你。” “如今咸阳科举取士,正是你趁风直上青云之际,你尽管专心准备,莫为大兄之事分心。你考得出身,大兄自能得享福荫。” 兄弟二人待对方都至真至诚,陈平心中感动无以复加,却也不作小儿之态。 只道:“便是因为幼弟我要备考科举,不宜通过交友自谋应役,方才想让大兄前去,好事总不能便宜了外人吧?” 陈伯相信幼弟是真以为此次徭役是好事一桩,正欲同意下来,便听外面骤然响起兵戈马踏之声! 兄弟二人一时不知何故,不敢轻举妄动。 但几息之间,兵戈碰撞、马蹄踢踏之声愈发清晰,并愈发近了! 陈平竖耳细听,“是大批兵马即将入城!” 陈家就在外城城墙里边,又靠近城门,出入的贵人车马常从家门前碾过,天长日久,留下了深深车辙印。 因此兵马入城,必经过陈家家门前。 分辨门外的动静,兵马已经开始入城了! 但陈平再细细分辨,发现兵戈声轻盈,马蹄声徐缓,并非冲阵攻城的急促□□。 反而……反而是刻意收束了队伍,避免侵民扰民。 陈平来到门前,凑到破席的口子向外觑看,便见两马并列的骑兵从自家门前经过。 定睛去细看,只见高大剽悍的骏马,马背上是魁伟英武的士伍。 而骏马的背上,佩着似鞍鞯又更能固定身体的两头翘起的物事,其下坠着踩脚的圆环, 马蹄声有金属之音,应当在蹄下钉有金石做垫。 陈平猛然意识到什么,目光上移,果然见到士伍腰佩的兵械,竟然是铁器! 立即掀开破席探出头去看,便见已经走出三十来丈的骑兵队首,果然飘着一面玄黑旗帜。 旗面四角有玄鸟飞翔,旗面正中以银色丝线文绣出一个小篆字。 字形飘逸轻灵,如有月辉照耀其上,正是一个‘仙’字! 意识到什么,陈平当即猛地掀开破席,立于门中。 好有足够宽阔的视野,去观察这支浩浩荡荡,又肃杀严明的队伍! 陈平掀席出门时,前面骑兵队伍已经走完,精锐步兵正排成四列经过。 而因为陈平陡然的举动,队列中有骑马前后护卫巡逻的将领,猛地看过来。 神情中尽是警惕,一旦他有妄动,便斩杀当场! 跟着出来的陈伯见此情景,骇得立时腿软扶着门框,小声催促:“快快进去!快快进去!” 陈平却不曾听劝,反而道:“若我们此时关门进屋,反而更显鬼祟歹意,说不得更要招致怀疑了。” 陈伯何曾见过这般虎狼之军入城的阵仗,六神无主之下,也只得听从幼弟的话。 陈平看向戒备地看过来的小将,回以温和的笑容,以示自己并无歹意。 果然那小将见陈平并无异动,只是好奇地伫立观看,便也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 只是却也没有继续往前巡逻,而是停在此处戒备。 随着队伍入城,后面又来了两个巡逻小将,互相交换一番信息。 最终留下两骑在此戒备,余者继续向前巡逻。 陈平见此,便知道此行队伍纪律严明。 竟不曾上来驱赶道旁围观的他,甚至不曾呵斥一声。 随着越来越多的士伍入城,队伍也走到中段了。 开始有车驾进入。 两马拉的车驾驶过两辆之后,接下来又驶过的一辆车驾,车旁护卫明显加强。 而随后的一辆车驾,护卫力量更强。 车辕上坐着一个赶车的驾驺②外,还坐着一个高大魁伟,一看便知勇武的武将,看穿着……竟是侯爵之位! 侯爵做护卫,车周两步一武士,至少有二十武士环绕护卫。 车中之人是谁,已经显而易见。 不。 陈平立马否定了自己的猜想,或许是疑车之计。 因为在此车之后,又有一辆车驾,车辕坐隶妾和隶臣各一名,车周也有二十武士环绕护卫。 三辆主车,坐在哪辆车中都有可能。 随着车驾前行,陈平的目光从车驾厢壁扫过。 从狭小的窗棂上可见,隐绰之间,每辆车中都坐了人。 而在其后一辆驶过时,他似乎在窗棂格间,看见了一双好奇灵动的眼睛。 四辆两马拉的车驾驶过去,后面又跟随几辆一马拉车驾,最后又是数辆满载行装物资的货车。 等车辆驶过,其后又跟随一半的步行士伍,最后还有骑兵缀尾。 等队伍完全走过之后,陈平望着门前几乎加深一寸的车辙印,久久不语。 装备精良,以一当十的骑兵约有五百之数。精锐步卒士伍,约五千之数,另有近身护卫的魁梧武士五十。 如此防卫…… 陈伯直到此时才敢大喘气,“这阵仗,可吓死人了!这是什么贵人啊!” “如此防卫,又举‘仙’字旗,当是仙使队伍。” 陈平虽不曾得知咸阳通告沿途郡县的诏令,但也已推断笃定,此行必是仙使出巡。 如此防卫,可知始皇帝对出巡仙使的看重,仙使对大秦的重要。 也由此可知,先前结交的咸阳而来的商贾,所言多半为真。 心念电转间,陈平当即抬腿迈步:“大兄,我走了!” 陈伯在身后焦急追问:“走得这样急,可是有什么妨碍?” 由不得陈伯这样担心,刚才阵仗太大,他们从始至终又被两骑小将盯住戒备。 陈平走得这样急,万一是招惹了什么祸事呢! 陈平跨过门前车辙印,回头道:“大兄不必担心,无事。县中将要准备大宴,我得赶去帮忙!” 说完就又扭头,追着队伍离去的方向,疾步而去。 得到回答的陈伯心中纳罕,“县中大宴,要你去帮什么忙?” 又不是县中官吏,又不是里典乡啬夫③,凑得上前吗? 但陈平已然走远,听不见他大兄的话了。 …… 队伍行到阳武县,正好需要补给物资,扶苏于是和周邈商量入城。 周邈怀着打卡知名历史景点的心思,也想看看阳武县,于是最终一致决定入城。 队伍入城时,周邈凑在窗边透过窗棂格向外偷看。 然后就在入城后,一个道旁小巷的门中,见到了一个身量高大、美如冠玉的美男子。 心中不由惊叹一句:好一个美男子! 驶过后也就不以为意了。 又偷看一会儿,就对公元前灰扑扑的小城池失了兴趣。 回身坐正,周邈在摇晃颠簸的车架中,不知是不是把短路的脑筋,给摇得搭上了。 脑袋上的灯泡‘叮’地亮起! 猛地一拍大腿! 他想起来那个人是谁了! 除了张良,提起一个什么人,也会想到阳武这个地方。 而这人是谁,他终于想起来了! 这人就是…… 张苍啊! 就是那个被判斩首后脱衣伏法,‘身长大,肥白如瓠’,王陵见了惊叹长得好,于是向刘邦求情而得到赦免的张苍啊! 那个早年也在荀子门下学习,李斯和韩非的同门师弟的张苍。 最初就仕秦国,担任御史,掌管宫中的各种文书档案,后因犯罪逃回阳武老家。 那个曾校正《九章算术》,制定历法的历算学家张苍。 写《过秦论》的贾谊,就是其门生。 那个妻妾数百人,老了口中无齿,靠吸食人乳度日,用青年妇女当他的乳母,活了一百零四岁的‘四奇’宰相张苍! 周邈:嗯,怎么说呢? 张苍真的是各个方面、各种意义上都很强! 没在咸阳听过张苍的名字,那现在是逃回阳武老家了吗? 六出奇计、娶妻五嫁富家女的陈平,他在施美男计? 现在张苍是仍在咸阳做御史, 掌管宫中文书档案,沉浸在他喜欢的图书、音律及历法之中。 还是因为犯错,逃跑回了阳武县老家。 抑或在其他某个地方流浪。 眼下周邈是没空去询问核实了。 因为队伍已经到达阳武县衙。 阳武县令、县丞、县尉及县中大啬夫并众县啬夫, 正在衙前街上列队相迎。 虽然周邈不是多么内向怯场的人, 但也没能成为长袖善舞的交际悍匪。 到这种时候, 仙使身份就派上用场了! 周邈坐在车门敞开的车中, 轻牵嘴角, 高深莫测,但笑不语。 把整个交际现场,完全交给扶苏。 扶苏性情爽朗又仁厚, 交际起来给人以亲切感, 又能不失始皇帝长公子的身份。 “想来诸位已经接到陛下诏令。” 双方见礼过后,扶苏先简单道明来意:“仙使此次出巡,途经阳武县,正逢物资需要补给, 方才进城暂歇。” 县令看到衙前街上停驻的黑压压虎狼之军, 再加上始皇帝长子扶苏当面。 是生怕有半点怠慢之处,又岂会推脱? 当即道:“业已收到陛下诏令,仙使及扶苏公子若有需要,臣必竭力调配。” 扶苏笑容明朗,颇有安抚意味:“所需物资补给清单,稍后便有吏从与县丞对接。” “只是队伍明早便要启程, 还要劳烦县丞, 令仓啬夫、佐、吏、禀人一道, 于仓中领出所需谷物及刍稾。” 加起来近六千人的大队伍,粮草消耗可不是个小数目,须得县中开仓补给才行。 而粮草的入仓和出仓, 根据‘效律’规定,须得以上多人同时到场并记下人名。 扶苏又补充道:“仙使出巡时粮草支出,自有专项拨付,仓啬夫如实记录在该仓的簿籍上,届时上报内史即可。” 县令见公子扶苏竟然深知效律,以及县中仓库的运转规程。 甚至还周到地化解了他们对县中支出粮草过多的顾虑。 县令当即更加恭谨地应对:“分内之责,不敢言谢。” 又积极提出:“行程紧迫,不若令县丞即刻带公子的吏从,并叫上仓啬夫一干人等,先行出仓粮草?” 现在已经是日跌时分,出仓粮草再装袋运载,整个过程颇为费时。 晚间又有宵禁,为了不耽误仙使明早行程,最好是尽早完成补给。 扶苏也没客气:“如此就劳烦县丞及诸位了。” 县丞连道不敢,在行礼告退后,把县衙班子里也带走好几个。 扶苏身后也有两个吏从随后跟上。 紧急要事安排完毕,县令眼见仙使还等候在旁,连道失礼:“还请仙使恕罪。” 周邈的车驾不亚于一套一居室,内中应有尽有,说是等在一边,也不是枯站在风口上苦等。 而是敞开车门,坐在车中,手边就放着甜饮、小食、点心,随吃随取。 舒服惬意的嘞。 “无需多礼。”周邈笑容和煦地恕了县令的赔礼。 县令顺势问起今夜安置:“县中官舍虽不甚精致,幸而冗吏洒扫勤快,也颇为干净清爽,又恰巧无一人在住。” “不知仙使及诸位,是否要入住官舍?” 官舍,可指官署、衙门,也可指专门接待来往官员的旅馆。 县令话中的官舍便是后者,算是大秦驿传系统的组成部分。 下至前来服徭役的役夫,上至身有公事的官吏,都可居住。 一路行来,周邈他们也住过三次官舍了。 扶苏眼神征询周邈的意思之后,方才转头道:“想必阳武县官舍也无千余间,住得下房客六千。” “如此,仙使及吾等皆住官舍,其余士伍则在官舍院中、院外及舍外街上,就地扎营夜宿。” 这样一来,在入住前彻底检查几遍,再团团围住官舍,将周邈护卫在内,就无安全之虞了。 阳武县令自然是公子扶苏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象征性又问了一嘴:“可要臣派冗吏再洒扫一遍?” 扶苏微笑拒绝:“既然先前都有勤快洒扫,定然是干净清爽的,就不再劳烦了。” 真不干净,他们也自有人手洒扫。 被拒绝也是意料之内,县令并不在意。 但当有的礼数得备至,又道:“为替仙使接风洗尘,臣欲杀牛宰羊,行大宴饮,不知可否?” 仙使出巡,除了当勘探驰道线路的工具人,也应当有巡视沿途郡县、慰劳官吏及黔首之意。 扶苏看向车中的周邈,征询意见。 周邈看向车边的英布和王离。 王离接到眼神询问,就在本职方面表达了意见:“县令叫人准备饭菜时,士伍在旁协助,也能帮忙一二。” 表面在旁协助,实则紧密监视。 英布也道:“仙使若欲与民同乐,布也可跟随在侧。” 表面跟随在侧,实则贴身护卫。 言下之意都懂,可人家县令就在面前,基本的社交礼仪还是要遵守的。 几天熟悉下来,周邈也已经能听懂他们的黑话了。 既然安全没问题,于是回复县令道:“杀牛便不必了,耕牛珍贵,不好因口腹之欲便夺农耕之力。” 仙使身份的不同,对外还是要倡导正确的价值导向。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仙使啖耕牛,田地满芳草。 噫惹!周邈怕他脊梁骨被戳断! 更不愿令本就艰难的大秦,雪上加霜,哪怕只是一颗雪粒子。 又想到按理说劁猪神通也施行月余了,因问:“县中劁猪匠可培养出来了?最早一批劁的仔猪也长肉近一月了,可长得好?” 县令不由暗自庆幸,所幸县中有遵行始皇帝诏令。 回禀的也就很有底气:“回仙使,县中劁猪匠已培养出三人,近来常在乡里间行走,传扬养猪之利并无偿为黔首劁猪。” “县中牛马苑里,就牧养了一批仔猪,正是最早一批劁的,长肉月余,如今已重逾三斗粟。” 不得不提,劁了之后,确实更安分、长肉也更快了。 周邈心里换算:三斗粟的重量,约是后世的十八市斤。那还是半大的仔猪呢。 县令察言观色,立即又道:“也有劁的不是仔猪的幼猪,如今已长成半大猪了。” 仔猪,幼猪,半大猪,大猪。 这时的半大猪,可能有四五十斤? 周邈倒是想吃乳猪呢,肉嫩啊,但价值导向不正确。 于是道:“仔猪等养大了再吃才划算,便宰杀两头半大猪,烹来吃吧。” “饮宴也不必多丰盛,切忌靡费。” 县令起初还以为仙使目下无尘,开口之后竟是平易近人的性情,又多有体恤黔首艰苦。 灵光一闪,应答道:“依仙使之言。正好官舍早间点了一锅豆腐,又有日前生好的一萝豆芽,并一些晒干的腐竹和豆干,可用来炖煮猪羊肉,再配上一些饭食和小菜,仙使看可好?” 豆腐、豆芽、腐竹和豆干,是随石磨打凿技艺附赠的。 而这些又皆是出自仙使周邈的手笔。 县令此时说来,就是在满足周邈的成就欲,明晃晃的阿谀逢迎行为。 耿直如扶苏,也勘破了阳武县令的言行。 但是周邈只是想:这不就是杀猪菜吗? 并深表期待:“如此甚好。” 扶苏:陛下同意他做此趟出巡的统筹者,是否就有逼迫他、推着他快速成长之意? 他和仙使好友绑作堆,才勉强凑出一个心眼子!不成长真不行啊! (嬴政:……) 但往好处想,领悟不到隐晦的奉承讨好,也是一桩好事。 商讨完晡时的饮宴事宜。 周邈一行就在县令指派之人的引路下,前往官舍落脚。 县令则赶紧吩咐安排下去,紧锣密鼓准备晡时饮宴大事。 …… 赶路以来,大半时候吃住睡行都在车上,难得有脚踏实地的时候。 周邈下榻官舍,方岩等人快手快脚收拾好了,又侍候他洗漱换衣。 一身清爽,连带路途奔波的疲累都消散大半。 周邈就提出到外面走走。 于是,方岩带黄药子一班四人及隶妾燕,随行服侍。英布率四名武士,贴身护卫。 虽已经精简了人员,周邈一行出门时,也还是浩浩荡荡的。 周邈刚踏出官舍,就见章邯在指挥骑兵和步卒们划地扎营。 人正在忙,便不凑上去打招呼了。 一样的,扶苏也正忙于去补给粮草,用具、少量的香料和食材等物, 王离应该也正带队在监督县令的人准备饭菜,以确保晚间饮宴的安全。 最终周邈决定去衙前街上,找王离去。 之前入城停驻的县衙前的宽阔大街上,此时已经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 宰羊剥羊皮,杀猪烫猪毛,起灶架锅,炉火熊熊。 周邈不曾大张旗鼓,一路走来虽也屡屡引得侧目,到底没有全员行礼,耽搁人家手上的正事。 再往前走,就有杀好处理了皮毛的整头猪羊,赤条条摆在案上,有数人正在进行分割。 王离就在前面几丈之外,周邈已经看见人了,正要去找他。 路过时,耳边飘过几句话: “……有次库上里②祭祀土地神时,陈平做那主持割肉的宰者,把祭肉分配得很均匀,父老们是众口交赞!” “此次便也允了他前来,帮忙分割猪羊肉。” 关键词触发! 周邈脚步一顿,竖起耳朵。 “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假使让我陈平治理天下,我也会像分肉一样(均匀,公正公平)! 陈平,与陈平的名言! 那个六出奇计,娶妻五嫁富家女的陈平! 虽然和韩信一样,出身微末、幼时贫困,但应变合权、能屈能伸,情商甩韩信十八条街! 陈平是汉初功臣中难得善始善终的一个,经刘邦、吕后、文帝三朝,以荣名终的贤相! 他就说嘛,说起阳武,除了联想到阳武博浪沙刺杀的张良,还联想到其他什么人! 这人就是陈平啊! (陈平虚假笑容: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 “哈哈哈!上次陈平也这样说过。” “哈哈哈!” 陈平话落,当即引起一阵哈哈大笑! 就当众人心底嘲笑陈平痴心妄想时,一道声音响起: “只听此言,便可知陈平其人,必是志存高远。” 众人闻声看过来去,就见一肤皮白皙、容貌灵秀,气度不凡的锦衣小郎君。 在团团护卫之中,正看着他们。 在此衙前街上忙碌的人,无一不知他们是在为迎接仙使,而准备晡时饮宴。 因此见到来人,当即都反应过来了! 纷纷行礼:“见过仙使!” 周邈双臂轻抬,“免礼。” 再看向刚说出‘得宰天下’名言的陈平。 果然长得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是一个美如冠玉的美男子。 也正是入城时,他透过窗棂格子,惊鸿一瞥,在小巷一家门中见到的那个美男子。 一旁领人监视饮宴准备的王离,见周邈正欲上前来,却突然停下同人搭话,就自行过来了。 “平的狂妄之言,却叫仙使听去,实在惭愧。” 陈平身长玉立,推手躬身,揖礼道。 好一派温润如玉,雅致脱俗,谦谦君子之态。 王离看着陈平的目光逐渐警惕—— 这人……在施美男计? 然而,周邈心中小人狂奔欢呼:你是陈平啊!哪里是狂妄之言,是大实话啊! 旅行周周寄回明信片 初时不知陈平心机, 事后周邈被扶苏、王离、方岩,甚至英布和章邯一起团团围住,给他分析了人心险恶。 只为共同向他论述一个真相—— 陈平会出现在备宴现场, 绝对是蓄意为之! 及至之后, 时机正好地说出那句明志之言——得宰天下, 亦如是肉也。更是精心算计的成果! 众:更不用说, 后来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了! 周邈很不赞同:人家无权无势, 却爱好读书、一身才华,那他想要谋求一份机遇怎么了?耍点小心机怎么了? 说什么惺惺作态的难听话。 换做是你们,贵人当面, 不得仪态得体、谈吐有致, 好好表现? 众:…… 那陈平施的美男计成功了,仙使完全被他迷了心眼! 后话不提,说回当下。 陈平羞惭含笑摇头:“惭愧惭愧。” 谁能苛责一个温润如玉、雅致脱俗的谦谦君子呢? 主要这谦谦君子还有个名字——陈平! 阳武县户牖乡陈平! 反正周邈不能。 “何来狂妄之言?明志之言!为何苛责?” 大实话而已,哪里就狂妄了? 虽然周邈知道陈平, 但旁人包括陈平自己都不知道他知道陈平。 于是周邈端出仙使的款儿, 扮起了一个偶得贤才的贵人伯乐。 “郎君是陈平?” 陈平得仙使以‘郎君’尊称,心中难免雀跃,面上却仍旧温文恭谨。 “回仙使,某确唤陈平。家住阳武县户牖乡库上里,自幼随大兄居住,等到适婚年龄又娶妻生子。” 交代清楚出身, 一为解除他来历可疑的顾虑, 二也是叫仙使对他有所了解。 却也仅止于出身来历, 他还不急于鼓吹自身。 周邈也善解人意地问道:“观你言谈颇为大气,又胸怀大志,可有读书识字?” 顺理成章地, 陈平迎来展现自身的时机。 仪态恭谨,言语真诚地回道: “平少时家贫,却好读书,大兄为此耕种在家,以供养平外出游学。后平又娶得贤妻,一力操持家务,又支持平广泛交游。” “因此,平方才习得字书,游学甚广。平极感念大兄及贤妻的供养支持情谊,便也妄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也可回报一二。” 饶是周邈,也不得不赞叹:听听!这就叫说话的艺术! 这情商,不得甩韩信十八条街? 周邈肚中腹诽,面上却只有对陈平的欣赏(赞叹)之色。 “不因家贫而浑噩度日,反喜读书以明智博学,又知恩图报,实乃真君子也!” 虽然周邈说这话时开启了夸夸模式,但他对陈平的欣赏至少有七八分真。 因此无论是王离等身边熟人,还是暗自察言观色的陈平,都没看出有半分虚假。 王离:……果然被迷惑了。 得仙使‘真君子’的赞评,陈平再次推手躬身。 揖礼道:“能得仙使此言,平虽惭愧,却亦无憾也!” 王离:又来! 可王离除了用戒备的眼神盯住陈平,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插话。 周邈被陈平如此感激,有点小心虚。 他也就是占了身份的便宜。 “郎君当得起。” 虽然欣赏陈平,但对方在他眼中也就只是一个历史名人——而且还是‘非完全进化体’。 周邈还没练成社畜的基础技能——尬聊,尤其还是在众人围观之中。 于是废话不多说,直奔主题:“郎君有一身才学,又胸怀大志,埋没在这乡野之间着实浪费了。” 王离猜测,下一句肯定就是:我向陛下荐言,征调郎君入咸阳! 就像那萧何、吕娥姁和曹参一般,直接征调入咸阳。 周邈却道:“科举取士的诏令已经通告天下,三年一试,但今岁特开恩科,正是为擢选如郎君此般的野之遗才。” 先挑选一波民间原本就有的人才出来应应急,再去慢慢培养、发掘更多人才。 “郎君可全力备考,到时先考县试,再考郡试,然后入咸阳考会试,最终身登章台宫去考那殿试!” 末了,还鼓气加油:“本使相信以郎君才学,定能金榜题名!登科高中!” 虽不尽解其意,但已能意会。 陈平神情踌躇满志:“仙使勉励,平绝不敢辜负。” 陈平起过被直接征调入咸阳的主意,但刚起就被自己掐灭了。 他无权无势,无名无望,又无才干建树,竟也敢妄想一步登天入咸阳! 陈平衡量过后的最初目标,也只是希冀在贵人仙使心中留下一个印象,为来日的仕途铺路。 来日用不用得着,也不一定,但既有此机会,寻机早做筹谋总没坏处。 如今在众人见证下,得了仙使夸赞和鼓励,已经是远超期望。 可以想见,来日的阳武县县试、三川郡郡试,他陈平将不会遭遇不公刁难。 而如果公平应试,他自信不会逊色于那些士人。 及至入了咸阳应试,就无需担心太多了,因为他和咸阳的考生根本不在同一阵线上。 心念电转间,外人眼中不过一个眨眼。 陈平又表态道:“平必定用心备考,全力以赴,考入咸阳!” 此时的陈平——或说天下绝大多数应试者,尚且不知道大秦科举制里,那经过李斯完善后,堪称严格到变态、但也更为公平的应试、监考及批卷制度。 其实无需他如此费心算计。 但未雨绸缪之举,谁又能鄙夷他白费心机呢? 何况,今日此举未必就是无用功。 不,可以断定,今日谋得的一番际遇,绝非徒劳无功。 “有此决心和信心,值得赞扬。”周邈对陈平的豪言壮志,表示赞许。 神情坚定的陈平,也回以坚定的笑容。 话到此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可以结束交谈了。 周邈也不好一直耽搁人家干活,“尔等且忙去。” 说完,就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开。 周邈一走,方岩、黄药子、燕一干人等,以及英布、王离等人也都跟随离开了。 仙使离开后的当场,虽还有两步一岗的士伍盯着他们,可众人也瞬间放松不少,然后看陈平的眼神都不同了。 之前因陈平的豪言壮语,笑得最欢最狠的几个,当下更是眼神闪躲。 他们未必真知道仙使的身份有多重要和尊贵。 但他们能看见那五六千的虎狼之军,那近二十辆的马车车队,还有阳武县县衙上下的毕恭毕敬。 仅仅这些,就已经足够震慑这些县邑普通黔首。 陈平不是得志便猖狂之人,今日有幸局面大好,他又怎会愚蠢自毁? “仙使慈悯仁厚,对吾等黔首也亲切至极。” 陈平一句话出口,打破了现场尴尬的气氛。 瞬间,众人也纷纷夸奖起来。 “是啊是啊!仙使真是温和亲切!” “正是正是。”…… 还是那句话,他们未必知道仙使其人,但只要知道周邈是咸阳来的贵人就已足够。 …… 仙使颇为赏识一个切肉的陈平,且二人相谈甚欢。 ——这个消息,没多久就彻底传播开来。 于是等到晡时,周邈和扶苏携众赴约宴饮时,就在席间见到了相貌英俊出众的陈平。 阳武县一方陪座的大啬夫、众啬夫及县中德高的父老,以及几个年轻郎君,除了位高者几人在堂上入座外,余者都坐在堂下。 而陈平就是坐于堂上者之一。 且就挨着县令、县丞和县尉,在其下首就座。 显然,阳武县令是一个颇懂人情世故之人。 让陈平陪座贵人,这安排确实讨喜。 既讨仙使贵人的喜,也讨陈平本人的喜。 ——来日陈平出人头地,总也要念着故乡所在的阳武县令的一份好。 可惜此次出巡的整支队伍,心眼子平均下来,每个人都不足一个的。 反正周邈没看出什么来。 只是在看到离席相迎的人之中,有陈平在时,倒也确实为再次遇见而高兴。 “诸位免礼,都请入座。” 周邈上首尊位入座,扶苏紧随下首入座,其后众人依次入座。 贵人到齐,宴饮开宴。 饭桌社交有扶苏,周邈摆出高深莫测的仙使款儿,就开始专心吃杀猪菜了。 不算不知道,这一餐竟然是周邈穿越后,第一次吃到劁过的猪肉! 劁过的猪,没有了香料都难以压制的那股腥臊臭味。 又是在官府苑囿中放牧长大的,吃的是嫩草野菜,而非泔水和猪饲料,猪肉也就没有‘三月肥’速成肉猪那股子油腥腻味。 入口的猪肉,似乎都格外带着一股清香,没有肥腻之感。 半大猪的肉质又刚好鲜嫩,咀嚼间一整个唇齿留香! 而炖煮肉的盐,也是放的他们自带的雪□□盐,没有平常那股苦涩味。 叠加下来,这也太好吃了吧! 只是简单的清汤水煮肉片,配着豆芽和豆腐,竟也格外的清爽美味! 而宴上觉得猪肉好吃的,不独周邈一人。 因为少见油星,又第一次吃到没有腥味和苦涩味的炖煮猪肉片,他们比周邈的反应更大,简直是惊为天人! 各人面前食案上,迅速减少消失的那份猪肉,就是有力证明。 陈平抬头夸赞:“经仙使所授神通劁过又养大的猪,肉质鲜嫩,香而无臭,实乃人间美味!” “且长肉更快,这于天下黔首而言,更是天大福音。仙使功德深厚,可得黔首万世供奉!” 夸人陈平是会夸的。 周邈虽然因为劁猪神通一词,有些许羞赧不自在,更多的也还是高兴。 又虽然,这一份高兴,更类似于找到了口味相同的饭搭子。 “你也觉得这猪肉好吃吧!”周邈兴奋地和陈平确认过,又开始劝菜:“好吃就多吃点,吃完再去添一碗,今天我们吃个过瘾!” 为这一顿宴饮,宰杀了好几头猪羊。 堂上堂下入座参宴的也就二三十人,不至于一人一份就舀完了。 “……依仙使之言,平便再添一碗。”陈平神态大方道。 话落立即就有隶妾上前,端碗去再盛一碗杀猪菜。 陈平开了添菜的先例,之后就又有几人先后添了菜。 可以说这一顿饭,众人吃得是肠满肚圆。 对此,阳武县令高兴,又没那么高兴。 众人吃得香,主要功劳在用仙使劁猪神通劁过的猪身上,以及咸鲜不苦涩的精盐,还有仙使手笔才有的豆腐、豆芽、腐竹和豆干等配菜和小菜。 至于桌上的酒浆,仙使是尝都没尝一滴,扶苏公子等人亦然。 这样一来,其他桌也不好举杯自饮,于是就都剩了下来。 再者,都只顾着往嘴里送菜扒饭了,没有空出一张嘴来交谈。 饮宴期间,就过于安静了些。 主要是周邈把饭桌社交,全权托付给了扶苏。 而长公子扶苏虽然知礼讲礼,可一天赶路下来正是饥肠辘辘的,也不会为了与县邑的官吏啬夫应酬,委屈自己的肚子。 只等都吃饱饭了,才终于有时间来应酬社交。 社交的话题不知不觉地,就谈到大秦近期的朝野大事。 又自然而然地谈到了科举取士,这一昭告天下、关乎重大的政略。 “……月余之内,各科的三册参考书目,应当就会下发至各郡县了。” 这也不是保密信息,席上问起,周邈就顺嘴透露了。 但对席上有志科举的陈平和年轻郎君们来说,先人一步得知科举的详细信息,便是占得先机。 陈平又发问:“只不知这参考书目,是否高深渊博?吾等学子也担心学不懂……” 科举取士是周邈提出,推广科举也当有他一份责任。 闻言,耐心解答陈平的疑问:“明法、明算、明字和进士四科,每科三册参考书目,都是朝野大儒大家汇编而成,重在实用,不在艰深,本也不是为了难住考生。” “内容都是常见常会的,主要是给考生划定了出题范围。” 虽然这范围是整三本书,可相比书海浩渺,已经缩小很多了。 得到周邈的回答,席上陈平和年轻士人们都松出一口气。 周邈随即又补充,“当然,作为选拔性考试,到会试和殿试时肯定会加大难度。虽然还在参考书目范围内,却也有出难题的出题方式。” 陈平理解,“这是理所应当的,有难度才能分出个高下。” 他只需排除外物阻碍,再竭尽全力,总能博一个出身的。 这出仕的出身是高还是低,且看天下士人学子的高低,届时就各凭本事了。 在科举取士的诏令通告天下时,陈平就意识到这是他的绝佳机遇,并当即开始准备。 也积压了一些问题,今日机会难得,便问出来希望得到解答。 “只不知应试答题时,是用简牍刀笔,还是绢帛毛笔?抑或是纸张毛笔?” 陈平此问一出,席上几个人不由侧目。 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陈平却已经了解得如此细致了。 听闻陈平交游广阔,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周邈:“虽然参考书是纸张印刷,但第一届科举仍旧用简牍刀笔作答。绢帛太奢华,纸张尚未普及各郡县。” “纸张毛笔作答,估计会在三年后的下一届实行。无论是简牍刀笔,还是纸张毛笔作答,其实区别都不大。 其中的差别,朝中的上卿们都会考虑周到的。” “多谢仙使告知。”陈平放下心中顾虑。 简牍刀笔作答的话,那他就不用花费太多时间练习软笔字了,只需专注学识本身即可。 因为之前始皇陛下与扶苏说起科举时,周邈什么都不知道,后续他就有稍微关注一耳朵。 平时也叫方岩给他播报朝廷大事,因此陈平他们问的问题,他都答得上来。 偶有答不上来的,也有扶苏补充。 宴饮尾声时的这一场‘科举备考交流会’,对话交谈进行得很愉快。 堂下席上的一个年轻士人突然问:“只不知进士科的策问大致是个什么状况?考些什么?” 周邈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也答道:“以百家核心要义,结合政务时事作答,无非也就是何、为何、如何做、有何后果此类。” 可那士人又追问:“也不知始皇帝陛下更爱哪家要义?或许更爱儒法墨显学?” “你是在让本使透题给你?”前大三学生周邈,对于类似的话术可太熟悉了。 同学们求老师划范围透题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一贯老好人的扶苏已经冷下了脸色,眼神逐渐犀利。 或许不为透题,而是打探陛下施政偏好…… 就在一触即发的时刻,陈平开口了: “儒家崇尚仁义礼乐,法家推崇以法治国,墨家主张尚贤、选任贤才,农家劝课农桑,诸此百家种种,皆是有利于治国之要义。” “何须独尊某家?正如仙使之言,百家核心要义,皆是当考范围,也是大秦可用治国之策。” 最后,“实用即可,何须拘泥于某家、某几家!” 周邈恨不得当场给陈平鼓掌! 不愧是你陈平。应变合权,能屈能伸,识时务的俊杰! 在来之前,周邈已经私下告诉知情者扶苏和王离,陈平为何人。 二人此时再看陈平,扶苏神色复杂,王离则觉得对方顺眼不少。 陈平说出最后那句话,是冒着风险的,但现在看来应当赌赢一半了。 始皇帝心中偏向尚且不知,但仙使的偏向已然明显:若是实用,百家皆可用。 不偏不倚,是仙使想传达的态度。 陈平这一打岔,也打散了周邈的戒备、扶苏的隐怒。 扶苏按下怒意,想想不过是一投机取巧者罢了,此时发作,这场饮宴也就毁了。 而这陈平,恐怕又是一个李斯之辈。 罢了,有用即可,只要忠于陛下、忠于大秦,性情不投也无妨。 扶苏是自我说服了,周邈则纯粹是被打断后就忘了这回事。 阳武县令暗自庆幸,得亏让陈平陪座堂上,方才及时化解一场危机。 小插曲过去,又继续社交了会儿。 最终,这场宴饮也算是顺利收场。 …… 回到官舍的周邈,洗漱过后换上了寝衣。 十月的天气已经寒凉起来,又在寝衣外披了一件毛领大氅。 才走到书案后坐下。 铺纸研墨,开始给始皇陛下写信。 反正是给始皇陛下看的,又不缺纸墨,不必像后世出土的秦简那样,用字极度精简,一字可能就是一句话。 周邈遣词造句也不讲究,怎么想就怎么写。 [敬爱的始皇陛下: 展信安。 今天是十月十二,天气晴,我们走到了阳武县。 恰逢粮草物资需要补给,于是与扶苏商定后,进阳武县城补给。] 三日后的咸阳。 章台宫。 嬴政拆开了周邈夜宿阳武官舍写下的这封信。 开头还算正经的问安汇报过后。 再往下看,就好像周邈正站在他面前嘎嘎聒噪起来。 落在纸上的文字,也尽显写信人的激动—— [陛下陛下!你绝对想不到!我在阳武县城遇见了谁! 我遇见了陈平! 在《史记》中有一篇‘陈丞相世家’的陈平,一个开国功臣历经三朝,能屈能伸、应变合权的聪明人!] 看到此处,嬴政换了一只手臂支撑书案,再继续看下去。 [他幼时家贫……] 果然,接着就絮絮叨叨地写陈平的出身经历,又写他和陈平相遇的情况。 嬴政心平气和,逐字逐句往下看。 终于信中道出了正事:[我没推荐他直接征调入咸阳为官,而是鼓励他通过科举取士的方式,凭本事考入咸阳。 大秦首届科举,总要出几个大才,载于史书时才好看嘛。] 嬴政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来。 只是这笑太浅,殿中又无人在场,竟无人有幸见过它。 信中周邈说完陈平,又说起另一人: [对了陛下!到达阳武后,我还想到当地另一个历史名人:张苍! 李斯和韩非的同门小师弟,妻妾数百,用青年妇女当乳母,靠人乳活了一百零四岁的‘四奇’宰相张苍! 初见陛下时,背诵的《过秦论》的作者贾谊,就是张苍的学生啊!] 捏着信纸的手指猛地失控一捻,信纸一角就裂开了。 嬴政:…… 罢了,人都不在眼前。 [史记记载,张苍最初就仕秦国,担任御史,后因犯错逃回阳武老家。 但没写明具体年月,我在阳武也没听到张苍的名声,又问了几个县衙的人,皆不知张苍其人。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是流浪去了,还是仍窝在咸阳,看他喜爱的图书? 请陛下询问一声。] 御史张苍? 嬴政似乎有些印象。 稍后招来李斯召问问。 [明天一早,我们又要启程了。 陛下安。] 密密麻麻写满五张的信纸,翻到最后一页。 嬴政看完信。 把信纸展平又对折,打开长案上右手边漆盒,放入信纸又盖上。 你即将抵达淮阴!兵仙韩信的故乡淮阴! 第二日, 清晨。 日出东方山坳,晕红了天顶云气。 仙使周邈的出游队伍,补给完粮草及用具等物资, 一早驶出县城外, 即将重新出发上路。 阳武县令携县衙上下, 于城门外相送。 陈平及昨日参宴的几个年轻郎君, 也自发早早等候在此, 送别仙使。 扶苏与阳武县令一番道别话术之后,周邈也将登车离去。 临登车前,周邈对两丈外送别的陈平打气, 并约定道:“陈平, 切记勤恳谨慎备考,也祝你考运昌隆。希望我们再次相见的时间地点,是在岁首的咸阳!” 仙使确实慈悯仁厚,却也有少年人的真挚赤忱。 就算陈平最初是带着利益算计攀交仙使, 到了此时, 却也不自禁地心中感动,胸臆之间都觉温暖。 陈平还没听过‘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就已经见识到了真诚的威力。 “平一定闭门苦读备考,勤恳谨慎,竭尽全力,又有仙使赐福考运长隆, 平必会一路过考, 与仙使在咸阳相见。” 这是他的青云之志, 也是他与仙使的约定。 “好!”好男儿就当有此自信风采! 周邈为陈平喝彩过了,又顺便对另外几个年轻士人勉励道:“尔等也当勤谨备考,本使也期待与尔等咸阳相见, 待到金榜题名,章台宫赐宴,再同席宴饮。” 虽然是顺便的,但仙使的勉励也很真诚。 待到金榜题名,章台宫赐宴,再同席宴饮——听着就振奋人心! “吾等必定谨记仙使教诲与勉励,奋发向上,与仙使咸阳再相见!” 送别的这些人,未必能个个都咸阳再见,但怀揣希望不也很美好吗? 告别完毕,周邈也就干脆地登车了。 很快,队伍开拔,车驾驶离。 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若长龙,游入山川之间。 阳武县令一行目送片刻,待仙使队伍行出百丈远后,便打算转身回去了。 临行前,还和陈平及其他人应酬了两句,又如周邈一般勉励他们几句,才抬脚回城去。 陈平得体应对,送走了阳武县令一行。 随即身边几个年轻士人也欲回城。 “陈平,一道回去?” 陈平微笑婉拒:“诸位先行一步,平还有些琐事,稍后再回。” 得此回复,几个年轻士人也就先走了。 陈平看着蜿蜒长龙,在山川间越游越远…… 等回过神时,深秋晨露已经洇湿裤脚靴面,并随着凉意透入肌肤。 山川间的游龙,也已再不可见。 陈平醒神后粲然一笑,转身回城时脚步轻快,三步并做两步。 先是来到外城墙内,小巷中的大兄陈伯家,“大兄,你可有听说?我昨日幸得仙使欣赏,陪座宴饮,与仙使相谈甚欢……” 陈平向大兄分享了他昨日的际遇,也安了大兄之心。 “我虽没问仙使,此次征召役夫之事,但已能断定,此次必是好事!那商贾之言……” 幼弟前途更加有望了,陈伯自是高兴不已。 “可见你确实聪敏过人,既然你这样说,那肯定确是好事。我便尽力去应召,一旦中选,或许真能像那商贾所说,赚得工装、口粮和仙缎,也好供你一路应考。” 陈平心中感动,却也不好明说若长兄去应召,县中定然会让他中选。 毕竟他陈平得仙使称赞,又有望科举入咸阳,陈家怎么不算是素来德行良好之家呢? 无论是谁,都说不出二话来。 陈平却只道:“等开始具名时,大兄便去应召,若能中选,挣得的资财你便自己留着。我的应考花费,自有张家资助。” 陈伯想问和那张负已经说好了?但想想也没那么快,其中当另有缘由。 便也不问了:“张家出资一份,大兄再出资一份,方才是公平之理。” “大兄思虑周到。”陈平也没有再三推拒大兄一番心意。 陈平从大兄处离开回到家时,果然见到妻张氏女的大父已经在家等候。 张负见到陈平回来,满脸的兴奋和激动:“这是送别仙使回来?” 对最早肯定他,并愿意嫁孙女给他的张负,陈平是感激的。 也笑道:“正是送别仙使去了,回来时又顺道到大兄处说了几句话。” 张负亲近地执起陈平一只胳膊。 “陈平,机遇已经到来,你一朝飞身的时候也到了!” 妻子张氏牵着儿子陈买,也笑容满面进入厅堂。 “妾与吾儿买,向郎君贺喜。” 陈平走过去扶起揖礼道贺的妻儿。 “功成在望,最是不能松懈之时。今日起,我便闭门在家用功。” “言行合一,勤谨备考。” 等咸阳下发的参考书册运抵县中,他必能去领得一套,或者率先抄写过来。 再行研究,细致备考。 …… 离开阳武县,周邈一行按照既定路线,参考向导的指路,取直而行。 同时尽量兼顾途经郡的郡治所在县。 出了三川郡,进入东郡,取道直行。 擦行巨野泽南岸,穿入魏国故地砀郡北部。 队伍路过巨野泽的时候,周邈试图在宽阔的湖面上,看出有没有一个名叫彭越,正撒网打鱼的渔夫。 但巨野泽的湖面辽阔似海,周邈极目远眺,也看不见到底有没有一个叫彭越的渔夫。 同时,周邈心底再三告诫自己:这一趟出来,任务是勘探驰道线路,不是寻访汉初功臣!集卡汉初三大名将! 像是陈平这种沿途偶遇的也就罢了,捡一个也就捡一个了。但彭越这种还在山川湖海间的,特意去寻就太费时间了。 主次任务要搞搞清楚!别顾此失彼,最后完不成任务! 周邈心底小人怒吼,到底没有叫停队伍,去茫茫巨野泽寻一个渔夫。 但是当晚夜宿时,周邈再次穿着寝衣、披着毛领大氅,给始皇陛下写了一封信。 三天后,咸阳章台宫的嬴政就收到了信件。 [……陛下不知,我用了多大自制力,才克制住不去寻一个名叫彭越的渔夫。 那可是汉初三大名将之一的彭越啊! 彭越此人,是砀郡昌邑人……] [不过时势造英雄,此时的彭越还在巨野泽打鱼,我寻去也无济于事。 如彭越那般人物,日后大秦却匈奴、征百越时,或许才是他的出头之日。] [……彭越,是我大秦暂时寄存在巨野泽的武将人才!] 嬴政:……可,便暂将彭越寄存巨野泽。 (彭越:所以我是寄存在巨野泽驿站的快递???) 这一次嬴政收到宦者呈递进来的信件时,恰值朝议散去后。 而王绾李斯等人,还在慢吞吞整理衣裳。 “长公子一行走到哪里了?” 李斯欲问周邈行程,却不直接问,而是问长公子扶苏。 这两天已经在收拾行装,即将前往燕齐之地营建晒盐场的王贲,很没眼色道: “廷尉今日这么婉约含蓄的?” 李斯:“……李斯确实没有通武侯憨直爽朗。” 个憨憨儿! 所以说,他最讨厌直肠子了。不管是在章台宫的这个,还是在路上的那个。 嬴政看完三页信纸,并未收进手边漆盒。 而是让蒙毅拿去给王绾等人传阅。 而后才回答李斯:“廷尉所问长公子行程,朕不知。” 李斯观嬴政神色,猜测公子扶苏这次没有寄信回来? 周邈都晓得常寄家信,扶苏这个亲子却少有私信。 竟难得替扶苏开脱一句:“长公子统筹任务,一行五六千人,大小琐事皆决于长公子,不免繁忙不得闲。” 说白了,周邈闲得慌有时间写信,扶苏事务繁忙没寄家信也正常。 况且,“长公子也没忘记公文汇报,也都是和仙使的家信一起寄回来的。” 李斯此话一出,众人侧目。 在这儿给长公子挖坑呢! 公文就有时间寄,捎带两句家信就太忙? 与周邈的家信一起捎带回来,给陛下问候一声又怎么了? 众:就说怎么为长公子开脱呢?原来是挖坑埋人啊。 李斯:他说他不是有意的,诸位信吗? 眼色纷飞时,嬴政上首静默不语。 众人一边插科打诨,一边传阅着#周邈夜宿巨野泽畔,欲夜寻渔夫彭越#的家信。 王绾看了,笑容慈祥。 隗状看了,神色无奈。 冯劫看了,面无表情。 但嘴角抽抽。 等到李斯看了:……一整个无语! 想把所有人才都扒进碗里的吃相真是明目张胆。 也在准备出行上郡的蒙恬,看完信,说出了众人心里的想法:“周邈一路走,一路看,性情倒成熟了些许。” 虽然成熟的些许性情,拿到殿中众人面前,与以前毫无区别,还是一样的稚嫩。 大秦君臣回想信中言辞,耳边似乎就又传来某人嘎嘎活泼的声音。 “这信写在三日前,估量行程,现在应当行至临淄郡了吧?” …… 夜宿巨野泽畔,琐事烦多,忙得晕头转向忘记在公文附上一句问候的长公子扶苏,以及向咸阳寄回一张‘明信片’的周邈,第二日一早便又启程了。 穿过砀郡北部,进入薛郡。 经过邹县,从始皇陛下东巡时留下第一块刻石的邹峄山脚下擦行而过。 继续偏北而行,出薛郡,进入济北郡, 与始皇陛下东巡路线不同的是,这次他们先经过了梁父山,再才继续北行从泰山脚下经过。 因为‘泰山封禅’是一件由始皇陛下开启,历代顶尖明君(乱入的那个剔除)必做事情。 周邈特意从泰山脚下经过——是真擦着泰山而过。 “这样陛下东巡,封禅泰山时就方便多了,一下高速就能上泰山!” 扶苏:……思虑周到。 于是三日后在咸阳的嬴政,理所当然又收到一封#夜宿泰山脚,畅想陛下东巡泰山封禅盛景#的家信。 打卡了泰山,周邈一行继续铆足劲赶路。 出了济北郡,又穿过临淄郡,进入山东半岛的胶东郡。 然后一路沿着半岛北部沿海一带,继续东行。 到达半岛西北端的黄县,再次打卡历史景点。 于是三日后的咸阳,嬴政顺理成章又收到周邈寄回的信——#打卡并夜宿历史景点黄县,计划明日打卡腄县和之罘山!# 嬴政:…… 周邈一行经过了腄县,但并未去打卡县内的之罘山。 毕竟他们也不是出来旅游打卡的,还是任务为先。 继续沿既定路线前行,到达半岛的东南角。 再次打卡始皇陛下东巡历史景点:成山。没有登上山,就从山脚下经过而已。 若只论东至点的话,此次的东方道就算是结束了。 但论始皇陛下东巡的路线,直等周邈他们经半岛南边沿海一带,西行返回的时候,从胶东郡进入琅邪郡,直至琅邪,经过琅邪山脚下。 东方道才算完。 等出琅邪时,周邈特意唤出系统界面看上一眼。 灰蒙蒙的地图界面上,行经的地方已经点亮,延伸成一条明亮的线路。 进度条也刚好走到一半…… 不!进度条才走百分之三十! 周邈吓出一身冷汗! 赶紧找了知情者扶苏和王离商量,最终也没得出什么靠谱的结果。 只能先写急信寄回咸阳,再按既定路线前行。 但因为进度条的异常,赶路的速度更快了。 从琅邪郡边界进入东海郡北部,经过郡治所在的郯县。 接下来,若按照始皇陛下东巡路线,该是偏西而行,进入泗水郡,穿彭城、过泗水。 又向西南行进,过淮水,再前往衡山、南郡,到达湘水边湘山。 最终从南郡取道武关返回咸阳。 但大秦君臣当初在商讨行进路线时,进行了修改。 到郯县后,不再偏西而行,而是直接南下。 南下穿过狭长的东海郡,直至吴越南部,再沿江水(长江)岸边西进。 至湘水与江水交汇处后,转向沿湘水往南行。过湘山、洞庭后,仍旧南行,直至长沙郡的郡治所在临湘,最后才返回经武关返回咸阳。 如此一来,南方道的终点便更向南深入了,囊括进了长沙郡。 而对于行走的路上的周邈来说,就是他们的队伍会经过东海郡内的淮阴县。 淮阴! 兵仙韩信的故乡淮阴! 虽然在昌邑巨野泽畔没遇到彭越,但他在阳武遇见陈平了啊。 现在怎么就不能梦一个在淮阴遇见兵仙韩信呢? 虽然算算年龄,现在的兵仙才十岁,还是兵仙崽。 但崽也是兵仙崽!(震声!) 而且他还发现,随着队伍的行进,任务进度条也在向前走。 而灰蒙蒙的地图上,点亮的路线也在继续延伸。 这给了周邈一个美妙的猜想。 这不更要梦一个双喜临门? 快抓住那个韩信! 三日后, 这个美妙的猜想就送到了咸阳章台宫,嬴政的手上。 [……因此我们大胆猜测,东方道和南方道的线路勘探规划, 可能并不是按照四至点, 来确定道路终点的。] [而是设有一个里数范围, 但范围的最低值和最高值, 目前还不确定。] [因此我们决定, 还是按照既定路线前行,一路多多关注进度条。 等返回咸阳时,先不忙进城。 除非进度条几乎拉满, 说明里程数接近了极值, 那我们才进城。] [如果没有,我们就继续东出咸阳,走到郯县,这样就能顺道把历史上的滨海道也修建出来了!] [或者就在关中绕圈子, 把关中走出一个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的交通道路网!] [如果没有任务时间限制, 没有里数极值限制,我甚至能在大秦疆土上螺旋画圈,圈套圈,让大秦没有交通死角!] 占基建系统便宜的嘴脸,已经暴露无遗。 [……总之,如果返回咸阳城外时, 进度条还明显没拉满, 就绝不进城。 ——万一进城就代表提交任务, 啪的拉满进度条,那不是浪费了系统赞助修建的里程数吗?] 榨干基建系统最后一滴油水的决心,也非常坚定。 小气抠门占便宜没够的样子, 简直跃然纸上。 嬴政:…… 三日前收到周邈急信时,召集了王绾等人商讨,此次收到后续信件,自然也当齐聚商议。 嬴政看完信,照旧把信件传阅下去。 信件传阅完一圈,重新回到嬴政手中。 殿中却始终无人开口,一时陷入沉默中。 最终还是冯劫,一本正经道:“为大秦抠门占便宜,不寒碜。” “而且能得出与我们商讨出的相似猜测,不正说明他们出游在外,也有所成长吗?” 李斯:倒也不必强夸强捧。 “仙使出身神异,先天就占了见识开阔的优势。得出和我们这些老古板差不多的猜测,难道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吗?” 李斯确实能言善辩,但在御史大夫的饭碗面前,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廷尉是在自夸?自夸你作为老古板,却能得出和仙使一样的猜测,聪明又智慧?” 李斯:“御史大夫,您想多了。” 冯劫:“廷尉不必谦虚。” 王绾:你们要不要自己听听?你们吵的架有多幼稚! 这大秦朝堂的风气真是变得莫名其妙。 周邈不在了,所以你们就成为周邈? 嬴政:…… 综上,在这封信寄到的三日之前,也就是差不多周邈寄出这封信的同时,大秦君臣已经得出了类似猜测。 并因担心行进途中错过信件,而向他们日后的两处必经之地,传去了相同内容的两封信。 两封急信,一封送往东海郡淮阴县。 一封送往江水入海口北岸的广陵(近扬州)。 送往广陵的,才是送往了真正的必经之地。 至于嬴政决断,送往淮阴的那一封,大概是…… 他从周邈往日言语之间,知道淮阴那是兵仙韩信的故乡。 因此确信,只要勉强顺路,偏道而行又不会太耽搁行程,周邈就必定会‘打卡淮阴’。 该说不说,始皇陛下料得极准。 “淮水南岸的淮阴县,本就是既定路线上要穿行而过的一县。只需稍微偏行几里,驰道就能多串连一个县城,岂不划算?” “而且不是也还可以去淮阴县补给物资?” 周邈提议像阳武县时一样,队伍开进淮阴城补给物资,理由充分。 尽管第二条的补给物资,不太站得住脚。因为根据所剩物资的数量,往前再行进一个县后,补给也完全来得及。 但扶苏和王离还是同意了周邈的建议。 于是队伍在渡过淮水后,便朝着淮阴县而去。 …… 在淮阴城下河边。 一个十来岁的脏乱小童,正坐在河滩阴凉的石头上,执着一杆鱼竿,沉心静气钓鱼。 脏乱小童不断默念祈祷,希望这一勾就能钓起一尾鱼来。 那样就能给卧病在床的阿母炖鱼汤喝了。 可今日的钓鱼之行,一如先前几日,进行得并不顺利。 正屏气凝神等鱼上钩时,突然‘嗵!’一声! 一块大石头打破面前宁静的河面,溅起的水花淋了他一脸,整个前身的衣裳也都被溅湿。 脏乱小童惊吓之下,下意识抄起身边的一柄青铜剑,跳起转身,横于身前。 双目戒备地看向河堤上,正嬉笑着的几个少年。 并且认出来,正是先前几日也一直打扰他钓鱼的那些人。 “哈哈哈!他拿着一把剑,是想要上岸来杀死我们吗?” “他敢吗?哈哈哈!” 一个无人见过其父,由寡母带着迁来淮阴的讨人厌幼童,他敢杀死任何一个淮阴人吗? “哈哈哈!身长都没剑高呢,拿着一把破剑吓唬谁呢!” 这脏乱小童,自然就是韩信。 这些顽劣的少年们,见不惯韩信,可能仅仅只是出于韩信有一柄贵族才配佩带的宝剑,而他们没有。 韩信有姓有名,名字还颇高雅,他们也没有。 只有‘树’、‘伯’、‘仲’等一类随处可闻的代号胡乱称呼着。 而韩信有剑,还常佩带在身上,表情高傲,就更讨人厌了! “嗵!” 一块石头砸向韩信身后的河面。 害怕被砸到头,韩信迅速往旁边扑倒躲开。 最后摔了一身河泥不说,溅起的河水也把后背的衣裳都打湿了。 这下前后上下就都湿透了,深秋河水阴凉,带走体表热气滴入脚下河泥里。 “哈哈哈!” “看他!哈哈哈!” 恶劣的嘲笑声响彻这一片河滩。 但韩信始终倔强地一声不吭。 只是重新将护身的青铜剑拿起,横于身前,紧紧盯住河堤上的少年们。 犹如一只幼狼崽子,弱小,但倔强。 其实韩信只是害怕来自少年们的,或许可能存在的致命一击,于是本能地防卫而已。 但韩信的本能自卫,看在恶劣少年们的眼中,就成了挑衅。 于是更加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几个人嘀咕几句,就决定了要滑下河堤,到河滩上去。 “非得近身教训一顿那个讨人厌的野崽子!” “光看着就让人生气!非得教训他一顿不可!” 韩信微微弓身,浑身戒备紧绷起来。 今日一旦河堤上的那些人下到河滩,那他将会遭受更重的欺辱。 恶劣少年们滑下河堤之前,先整理起衣裳来,以免待会儿划坏或弄脏了。 与此同时韩信的脑中,已经开始演算。 并立即演算完毕,脑中铺开十多种应对方式及后续。 最终,在心里选定了最佳的应对方式——放弃抵抗。 他不能出剑伤人甚至杀人,那样他会被秦律制裁,阿母就无人照料了。 可仅凭拳脚,他更打不赢那些人,反而会激起更重的殴打。 也就只有护住要害,放弃抵抗。等他们欺负完了自然就会离去。 就像他不敢出剑杀人一样,对方也不敢伤他太重甚至危及性命。 因为他们也会害怕秦律无情,怕被捉住后斩首。 少年们已经整理好衣裳,准备滑下河堤。 韩信也已经下定决心——他们围上来时,就立即抱剑缩头。 却正在这时,似有兵戈马踏之声传来…… 哒哒哒…… 叮叮当当…… 并无清道或开道的高喝或奏乐声,但正是这种安静之下,毫无征兆降临的兵戈之声,才更令人畏惧。 韩信在河堤之下,看不见上面的景象,但那些刚才还逞凶行恶的少年,此时却好似被恶鬼袭面、猛虎扑食一样! 什么也顾不得了!刚准备滑下河堤的两个,也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又跟着连滚带爬地跑开! 见此情景,韩信并未因少年们被吓走而高兴。 会把恶人吓走的,只会是更恶的存在。 他也不往河堤上爬,而是目光一扫河滩,一眼就选出不是最大但隐于石头群中,不显眼又能藏人的一块大石头。 果断快步朝目标奔去,但跑到半路,又回去把明晃晃扔在河滩的钓鱼竿和鱼篓子拎上。 重新奔向选定的大石头后面,严实地藏了起来。 “哒哒哒!” “哒哒哒!” 清脆中夹着金石之音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掩藏在马蹄声中的,还有干脆有力的步履声。 以及微不可闻的,碾压地面的辘辘车行声。 这是一支车驾过十,马匹过百,士伍过千的大队伍。 这样一支队伍……唯有贵人出巡。 得出这个结论的韩信,没有从藏身的石头后探头张望,反而把自己藏得更严实了。 只等了两三刻钟后,队伍完全经过并且远去,许久都再无半点动静。 韩信才从大石头后走出,并爬上河堤。 回程时也没走城门大道,而是抄了小路,从城墙的断垣处翻进去。 …… 周邈一行进入淮阴县城,得到的待遇,却与在阳武县时的天差地别。 淮阴县衙上下的接待,堪称敷衍。 五千大秦精兵,五百大秦铁骑又可抵五千精兵,一万大秦精兵战力入城。 若在战时,拿下淮阴县也是轻轻松松。 淮阴县衙众人自然不敢有异心,礼数也挑不出错来。 但用心和敷衍,其实很容易分辨出来。 扶苏提出补给物资的要求,有始皇帝诏令在先,又有等同一万兵力的战力当前, 淮阴县令爽快同意,也很配合: “臣即刻令仓啬夫一干相关人等,带领长公子吏从和搬运的士伍,前往仓库出仓粮草。” 言下之意,淮阴县只负责开仓,粮草请自行派人搬运。 又在方岩提出入住官舍时: “臣这便派人引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有提起接风宴饮之事,没有问夜间安置琐事。 反正就是一个放任自理,提要求也一律同意,但是不积极不主动。 也不能说他们不对,因为不够热情不犯罪。 这种态度其实不稀奇。 秦并六国也才是去年的事情,一路行来,甚至遇见有黔首不知他们已是秦民。 同样有六国故地的郡县官吏,对周邈一行如这淮阴县中一般,很是敷衍和不以为意。 不如说这种情况其实更多,如阳武县那般热情接待,反而是少数。 且随着离咸阳的距离渐远,接待热情就越低。 周邈也不止一次的感叹:始皇陛下真有先见之明! 给配了五百骑兵、五千步卒,还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就算在六国故地的国都去走一圈,也能全须全尾地进出。 武力压服,虽然霸道,但真的好用。 “就当夜宿野外了,至少还有遮风挡雨的房间不是?都不必搭帐篷、寻山洞了。” 扶苏和王离的心态很好。 周邈亦然,“还没了应酬交际,自给自足,岂不更自在!” 随着行程近半,已彻底融入的副将章邯,先行带领数百士伍,分队将官舍的里里外外搜检数遍,就差掘地三尺了。 确认安全无虞后,才让周邈、扶苏、王离、英布和杨樛等人入住。 入住之后,方岩揽过一应内务,安排人手,洒扫布置,生火烧水。 伺候洗漱沐浴,又送上小食垫垫肚子。 因为晚间没有应酬交际,洗去一身尘土的周邈,垫过肚子后,还能清清爽爽地出门逛个街! 至于安全问题完全不必担心。 王离、英布和章邯三人,已经很有经验和默契了。 基于淮阴县的排斥抗拒态度,王离率兵进城后,当即就撒出去一千士伍精兵。 分作十队在城中巡逻,算是在一定程度上接管了淮阴县城治安。 剩余四千士伍,三千布防在官舍周围,一千城中灵活策应。 还有五百骑兵,则由章邯率领,二百驻扎在官舍周围,三百轮班在城中流动游走。 王离和章邯共同保证:“可以确保一旦发生异动,队伍立即出城时,道路一定是畅通的。” 就算打不过,也能跑得掉。 而英布也拍拍胸膛:“只要你们能控制住城中局面,不让数百士伍近身围剿,布就能护住仙使!” 总之,周邈带着英布和十个武士,还有方岩和燕他们六个,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周邈:韩信崽,兵仙崽,你在哪儿啊?哥哥找你来啦,快出来吧~ …… 但周邈在城中转了半下午,晡时末,一天中第二顿正餐夕食的时间都要过去了。 还是没遇见兵仙崽。 周邈很沮丧。 他明天一早就要启程了啊,今天遇不见兵仙崽,这一趟就见不到了啊! 方岩建议兼提醒道:“我们先回官舍吃夕食?” 周邈不想立即放弃,摇头拒绝:“再多找…逛一会儿,宵禁前回去也来得及。” 方岩大概猜到是在找什么人,听令又陪着在街上逛起来。 就这样又在街上游荡了一个时辰。 直逛到日入初时,仍旧一无所获。 深秋的白昼不同于夏日的,一旦日落,黄昏也会很短,天色很快就会黑下来。 方岩再劝再问:“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官舍吗?” “缘分未到吗……”周邈不得不遗憾认命。 淮阴城不太大,但也不算小,在偌大一个城里想要遇上一只兵仙崽,确实需要深厚的缘分。 唉,也是不能把步卒和骑兵都撒出去,满城去搜一个爱佩刀剑的小男孩。 因为那样会让这座淮阴城人心惶惶,生出乱子来的。 佩刀剑的小男孩啊…… 佩刀剑的小男孩啊!! 周邈陡然双目圆睁,看向大道旁的巷道中,想要出来却被几个少年堵住的脏乱小童。 十来岁,抱了一把几乎与他等高的青铜剑。 …… “上午叫你跑脱了,这会儿你倒自己撞上来了!” 要不是外面大街上的一行贵人,他慌忙掉头回来,又怎会被撞上! 韩信心中生气,咬牙切齿地,看向围着他的少年们,目光也就更凶了。 原本就是看谁都一脸高傲的样子,这会儿再换上隐怒的眼神…… 年幼的气势尚不足以震慑旁人,却轻易激起霸凌少年们的怒意。 “哈!你竟然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想怎样!” “想用你那把剑杀了我吗!来啊来啊!” 事情发展到了更糟糕的地步,韩信心中恼怒又焦急。 他要赶在天黑宵禁前,去寻医者给阿母医治,不然就要拖到明天了。 虽然阿母的病情反反复复,是断不了根的慢病,拖一晚上也无性命大碍,可那样就要多受一晚上的苦。 “你们让开,我有急事要办。”韩信终于开口,试图和这些人讲道理。 “你说让开就让开?偏不,你用剑捅我啊!” 若非阿母再三告诫秦律无情,杀人偿命,他早就一剑捅进去了! 就在韩信被逼得双眼泛红时,巷道口传来一声厉喝: “当街寻衅,逼杀人命,按律当重惩!” 一声暴喝,围着的少年们转头看去,便见一锦衣贵人站在巷道口,身边环绕着数个隶臣妾和武士。 浩浩荡荡一群,一看就来头不小! 很可能就是之前进城的贵人! 想到那么长的兵马长队,心中恐惧更甚。 其中一个少年见机不对,在其他人都吓傻的时候,他趁着黄昏时巷道里光线昏暗,当即就一手拉着自己一个亲兄弟,呼啦跑了! 另两人也被惊醒,当即慌乱地追了上去。 逞凶行恶的少年们逃跑了,英布脚下却没动半步,也没让随行武士去追。 相比给被欺负的小童主持公道,自然是仙使的安危更重要。 英布:“仙使,城中巷道狭窄,凌乱复杂,无法追捕。” 周邈看那些少年身量不小了,如果真给定了罪,怕是这辈子也就没了。 “那就不追了。” 韩信低下头,垂下眼帘,抱紧青铜剑默不作声。 “……”周邈也很不自在,感觉做了一回慷他人之慨的圣父啊。 声音艰涩解释道:“如果真追上他们,又给他们定了当街寻衅、逼杀人命的罪,那他们即便不死也会受刑……” “好吧,如果我想给他们这样定罪,那他们肯定能掉脑袋,但我不忍心。” 韩信抬头看了一眼巷道口的贵人。 逆着黄昏余晖,身形似乎描了一圈金边,似是一尊神像。 呵,难怪叫仙使呢。 “他们与我的恩怨,自当由我做主了结或释怀,与你何干。” 说完这句话,韩信也不出巷道了,转身就往巷道深处走去。 他要绕道,从其他巷道出去。 周邈觉得这小男孩很是与众不同,完全不同于十岁的熊孩子,而且他还佩了一把剑。 “嘿!你等等!” “你是不是叫韩信啊?” 巷道中的小童身影一个趔趄,身形尚且不稳,脚下的步伐就陡地加快! 周邈本就盯着对方,于是眼尖地发现了! “你就是韩信!” “快抓住那个韩信!” 仙使下了急令,英布也不吩咐手下武士,当即作出反应,嗖地一下窜进巷道中! 说是巷道狭窄,但容一人身位经过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英布窜进巷道后,几个飞步就撵上了已经奔跑起来的韩信。 一个大步上前,就揪住韩信的后衣领,手臂一收又把人提到了身前。 汉初三大名将之二,幼年版兵仙对阵壮年版黥布,胜负立分。 英布抓住这个韩信,就提着人往巷道外走。 途中还抖了抖道:“你跑什么?” #陛下陛下我给你捞着了一个兵仙崽快派人来取!# 英布拎着韩信走出巷道, 将人放到仙使面前。 收手时还把人怀里抱着的剑给抽走了。 被捉来,又被夺走唯一防身兵械,韩信的戒备已经升至顶峰。 脊背微弓, 身体紧绷, 是一旦寻得脱身空隙, 就能立即窜逃出去的姿势。 “……啊这。”周邈再次感到心虚。 他是不是还做了一回强抢小孩儿的恶霸? 周邈手掌搓搓衣缝, 屈腿半蹲下来。 ——虽然他也就比韩信高一个肩位, 半蹲下来后还要仰头看人。 英布站在一旁,重申道:“你说你跑什么?不知道这样,你就更可疑了吗?” 周邈也是没想到, 因为太想遇见兵仙崽, 看见一个佩剑小男孩后随口一问,就直接诈出了正主。 韩信天生一副高傲的长相,此时惊惧之中,一双眼睛瞪住面前人便不放。 犹如一只被冒犯的幼狼崽子。 不屈, 倔强, 正在狠狠地记仇。 周邈心里吐槽:……这样的长相会吃亏吧,很容易就没朋友的。 周邈半蹲着,抬眼看十岁的韩信:“你就是韩信?” 十岁的韩信回答得不假思索:“不是。” “……” 回答太快,反而会坐实身份啊。 显然韩信很快也意识到了,但他神情坚定地重复一遍:“我不是韩信。” 周邈:“那你是谁?” “……”韩信被问住,但很快就说:“我是韩伯。” 伯、仲、叔、季, 相当于老大、老二、老三、老四, 如刘季、陈平大兄陈伯, 是常见的名字。 韩老大。 噗! 周邈抿抿嘴唇,吞回了即将出口的笑声。 没和韩信纠结姓名,从韩信逃避他们、拒不承认身份的行为, 周邈联想到一种猜测: “你是旧韩国王孙韩信。” 周邈这句话,其实带着猜测和不确定。 为了唬人,诈一诈韩信,才压住了疑惑的尾音。 此话一出,即使韩信一直戒备,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岁的大儿童而已。 表情已经泄露了答案。 周邈再不善察言观色,现在面对面近在咫尺,也足以看出韩信面上的破绽了。 但韩信仍旧板着一张天生高傲脸,愣是没有崩盘,并继续否认:“我不是韩王孙韩信。” “我在淮阴长大,不是韩国新郑人。” 姑且就当韩信是个有些见识的小孩,所以才知道旧韩国国都是新郑的罢。 周邈也顺着道:“确实,毕竟如今咸阳城中,已有一个故韩襄王庶孙韩信。” “你若也是韩王孙,岂不是就和你族中的叔父重名了?” 虽然周邈听似是在为韩信开脱,但韩信瞳孔陡然紧缩的眼神变化,同样泄露了真相。 周邈又话锋一转,“但如果你阿父,与你同族叔父韩信,二人多年不见,甚至你阿父从未见过,不知族中有此人……那你阿父给你取名韩信,便无可指摘了。” “故韩襄王有子韩虮虱,曾在楚国为质,当初韩太子婴病故后,公子虮虱欲回国与公子咎争夺韩太子位,故楚怀王派十万大军护送,但最终因苏代设下计策阻碍,没能回到韩国。” “公子虮虱最终是回韩国了,还是留在楚国?不曾言明,不知去向。” “公子虮虱,是你大父?你即虮虱之孙。” 周邈一番推论下来,韩信不曾言语。 但脸上神色惊惧,身体如一根绷紧得即将断裂的弦,显然是戒备至极。 周邈看出兵仙崽的惊惶无措,赶紧双腿蹲下,腾出手轻拍对方手臂,笑容灿烂道: “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确认你身份而已。” “我乃大秦的仙使周邈,而且大秦对六国诸侯并未想赶尽杀绝,之前不是还昭告天下,大封六国诸侯?” “旧韩国的横阳君成,就被封为了横阳侯,如今就住在咸阳呢……” 韩信神情孤傲:“被囚禁咸阳而已。” “……”周邈语塞,“虽然但是,更接近软禁?” 韩信不争辩,“你既说大秦对六国诸侯后裔无心加害,那你捉住我做什么?” “……”周邈再度语塞,不愧是兵仙崽! 但他也不想扯谎,说他与咸阳的韩国后裔交好,从他们那里得知韩信的信息,并且特地来寻回他。 且不说这是撒谎了,同样也很难取信韩信啊。 毕竟韩信他爸都不知道族中有个内兄弟叫韩信了,于是才给儿子也取名韩信,那肯定是流落民间已久。 又怎么会和咸阳那些韩国后裔们,有深厚交情?必然是多年不通音信。 “因为我是仙使,我有掐算神通。” ‘掐算神通’再次派上用场。 当初和始皇陛下说起时,以为会先用来堵章邯或英布的口。 结果先用到韩信崽身上了。 参考当初对萧何、吕娥姁和曹参的说法,改换一下用词:“我昨日夜观星象,发现帅星大亮,星辉尾巴正垂入淮阴城。” “我再掐指一算,就确定了帅星身份。今日特意入城来寻帅星,迎帅星归咸阳。” 方岩:……仙使的胡说八道功力,已臻化境。 英布:仙使神通广大! 要不怎么说因缘巧合?! 昨晚韩信的阿母因病生忧,害怕万一某日撒手人寰,韩信却不知自己身世。 便细细地都掰碎了告诉给他。 并叮嘱他要躲着秦国贵人。 以前韩信只道家中有一柄祖传宝剑,又是落魄贵族可以佩剑,便佩剑防身。 昨晚才知道,他家确实是落魄贵族,却也不同一般。 昨晚得知身世真相之后,他当即就立志向上。如今得知,昨晚帅星大亮…… 周邈发现一直戒备的韩信崽,竟然真的有所松动。 他口才这么好了吗?还是他就长着一张令人信服的脸? 就在此时,今天跟随外出的隶妾燕,声音温和地开口:“在咸阳,或在淮阴生活,其实并无不同。” “反而是咸阳城中的房屋舒适干爽,街道宽阔整洁。” “咸阳医官的医术也更高明。” 燕盯着十岁韩信的脸,以语气温和掩盖语速缓慢。 一条,又一条,精准抛出: “你有韩王孙的身份,陛下会赏你宅邸和钱粮,那你的亲人便不必操劳维生了。” 最终,燕感慨道:“世上的大多数病痛,都是源自劳累,吃喝休养得当,便也百病全消。” 之前一直极度戒备,即便周邈自爆‘神通’后,虽有所松动却也不曾让步的韩信。 在燕的一番柔声细语中,竟然彻底松动了! 虽没有一口答应周邈去咸阳,却是问道:“你既是仙使,那你们有医官随行吗?” “自然有。”周邈回答干脆,“你可是有亲人生病了?” 突然想到后世猜测的,韩信早年丧父,十多岁丧母…… 瞬间反应过来:难怪! 韩母一人抚养韩信,积劳成疾再正常不过。 咸阳更宜居,医官医术更高明,到咸阳后不必阿母操劳,有望养好一身劳病。 燕的一番话,句句直击韩信软肋! 燕大概是从韩信的衣着言行,或者气味,以及他刚才的身世揭秘,得出了韩信的家世状况。 却也不确定是韩母生病了,于是以‘亲人’泛指。 周邈不由抬头,去看微笑看着韩信的燕。 后者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恭谨地回以一笑。 周邈在衣袖口向燕竖起大拇指:棒! 韩信:“我这趟出来,本就是为阿母请医者诊治。” 但被你们捉住,不得脱身。 周邈略心虚,并立即补救:“我们队伍中有三名随行医官,我这就让人去叫来,并让他带上常用药草,然后你前面带路,立即去为你阿母诊治!” 说到做到,周邈当即吩咐苦豆子:“回去官舍,请孙医官过来。” 孙医官就是上次给方岩缝合伤口的医官。 胆大敢想,医术也强于旁人。 …… 很快地,孙医官被请了过来。 闲话不多说,韩信当即前面带路。 左拐右拐,带到了一座小院。 院子陈旧,但看得出常有护理修补,维持得不错,足以遮风挡雨作一安身之所。 只是院中落了一层黄叶,筐、箩、簸箕等用具,凌乱摆放着。 显然是自从韩母卧床几日以来,家中无人收拾。 孙医官被带到榻前,没有诊脉,就望了韩母的气色,又问了平日饮食,再环顾家徒四壁的屋中,便已得出结论: “饮食不丰,又兼常年劳累,积劳成疾。” 简言之,营养不良又常年过劳,累出来的一身病。 “都不必喝药,吃些米肉进补,多加休养,三五个月,自然就会有所好转。” 真应了燕的话:吃喝休养得当,百病全消。 孙医官看完诊,估计仙使还有正事要说,识趣告退:“时辰已晚,臣先行告退。” 周邈允了孙医官告退。 儿子风风火火带着医官回来,也没来得及说事交代。 此时,韩母才与周邈行礼道谢:“劳烦郎君,为妾寻来医官看诊。” “吾儿信有劳烦得罪之处,还乞请郎君见谅。” 即使早逝,也把韩信教得孤傲又豁达,能忍胯下之辱,还习得一身兵法本领。 卧病在榻的韩母,面如其人,柔弱却又坚韧,爱子之心切切如斯。 周邈带着敬意,正经地回了礼:“韩信聪敏机警,讨人喜爱,并无劳烦得罪之处。” 韩母观屋中贵人穿锦佩玉,肤皮白皙,并无王孙公子的孤傲不羁之行,却有天真无忧的娇贵之风。 且那些侍候的隶臣妾,护卫的将军武士,无一不是出众之辈。 韩母也直接问道:“只不知贵人踏足贱地,有何贵干?” 周邈也直接报上姓名:“虽然自己说来有些汗颜,但我确实是大秦始皇帝陛下昭告天下的仙人使者。” “基建之仙的使者?”显然,韩母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仙使当面,妾身失礼。” “免礼免礼。”周邈又不是显摆威风来的,“今日时辰不早,我便直话快说了。” “韩信是故韩王孙吧。” 韩母初闻一惊,随即明悟。 贵人出现在自家,自然不会是一无所知,兴之所至。 韩信一直没有明言承认的身份,到韩母这里得到了确认。 “是,故韩襄王次子公子虮虱之孙。” 韩王孙及其母亲,却孤儿寡母流落至此,衣食艰难。 但韩母并未诉说苦难。 只是无奈道:“正如仙使所见,妾与吾儿信颠沛穷困,无权无势,于大秦已无碍。” 所以何必寻来呢? “看来夫人对秦国也有误会。”周邈听出了韩母的不甘不愿。 诸侯之妻称夫人,周邈对韩母的礼敬已经尽显。 “夫人既听过我身份,想来也知晓岁首时,始皇帝陛下大封六国诸侯,并于咸阳富养六国后裔。” “自然,或许本质是软禁,但于夫人和韩信来说,又有何不便呢?” “若居于咸阳,韩信的故韩王孙身份,以及咸阳乡里安宁,会让他不受顽劣少年的欺辱。” “大秦也会赐给韩信宅邸钱粮,你再不必常年耕种操劳,仅只为让韩信吃饱穿暖。 若居于咸阳,夫人就可静心休养,届时劳病痊愈,从此韩信能在母亲身畔长大,衣食不愁” 周邈从燕的话里得到灵感,说服韩信,从有利于韩母的优点切入。 那说服韩母,自然也能尽数对韩信的好处。 儿为母,母为子,互为软肋。 韩母果然神色松动,而且如今身份既已暴露,势不如人,倒不如顺势而为。 但韩母还是问道:“仙使为何要带吾儿入咸阳?吾儿不过一毛头小儿而已。” 入咸阳居住,对他们母子来说,确实比在淮阴艰难求活,要好一些。 而且咸阳为大秦腹心,机遇更多,她儿子又还年幼,来日未必不能有所作为。 多年颠沛,韩母对天下归秦或韩,并无执念,但她儿需要一片天地展翅,方能飞上高天。 周邈把‘掐算神通’的说辞又拿出来:“……若得培养,韩信来日必能有一番作为,届时自可印证今日预言。” “况且即便抛开玄异的帅星之说不谈,所谓三岁看老,仅看韩信的性情与言行,也知他来日会有所成就。” “但若对他不加培养,寡母至亲早逝,邻里少年欺凌,年幼无力维生,寄食百家……” 周邈说的这些,正是历史上韩信经历过的苦难。 “那就算他最终能在磨砺中长成,但大秦一统天下,没有乱世造就英雄,韩信不过是茫茫黔首中的一人,怎可确定他就能脱颖而出,做出一番成就呢?” 时势造英雄,虽然如韩信这样的人杰,必有出头之日。 但人生际遇无常,谁能断定何时才会出头?又会经历多少磨难? 即使多出了科举取士的晋身通道,可韩信在军事上的才能,显见是远高于文治上的。 即便得中,那不也是埋没了? 韩母早在周邈说出对韩信的预言时,就在心中下了入咸阳的决定。 未必是有多笃信预言,而是这代表了仙使的看重,那入咸阳他们就占了先手优势。 而后周邈又说出若他们母子一直这样在淮阴生活下去的未来。 就好像眼前已经预见了那个场景。 韩母不再犹豫,当即:“吾儿信得仙使看重,入了咸阳也不算无依无靠,妾与吾儿愿入咸阳。” 韩母终于答应了,周邈立时就被激动和兴奋充斥:兵仙崽!兵仙崽要入咸阳了! 大秦自己用华服美食、关爱器重以及母爱,富养出一个兵仙,一个不会受情商和野心所害,肆意张扬的忠诚兵仙! 那大秦就直接不用担心蒙恬、章邯、英布新生代之后的武将传承了。 好好培养韩信,大秦幼生代的武将力量也有了! 激动之下,也就没有注意到韩母话中隐含的让仙使多多关照的意思。 不过也不用韩母多说,到时别说他,就是始皇陛下,也会对韩信多加关照的! “夫人做了最明智的决定。” 韩信将人带回来,本就是让阿母决定去留,现在阿母答应去咸阳,他也一样高兴。 以后阿母能过得轻松许多了。 一番交谈,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下来。 周邈便长话短说:“夫人家中可还有粮食?” 韩母笑道:“还有一斗粝米,能让妾身母子食用几日。” 韩信诧异地看向阿母,随后就明白过来,阿母是把粮食几乎都留给他吃了。 周邈开始安排:“那你们别俭省,煮来吃饱,我明日一早就让…苦豆子送来粮肉。” 苦豆子出列示意,让韩母认人。 方岩则对仙使的停顿感到高兴。 并不是说他不能来为仙使跑腿,但仙使叫苦豆子跑腿,便说明他在驭下一道的进步。 ——虽然可能还是无意识的,仅凭本能直觉驱使。 不过从今日的几番应对来看,仙使确有进步。 方岩顺势道:“若我们明日按既定行程,一早便要离开淮阴了。夫人母子应当如何安置?” “夫人有病在身,公子信又年少力弱……” 顺着方岩的话去想,“那就不便跟着我们一道奔波了,却也不能立即就出发赶往咸阳。” 周邈自然地便做出了决断:“那就这样,我们留下一队士伍,护卫夫人和韩信,再留下足够的钱粮。” “然后我再给咸阳的陛下去信,让他派人来接。” 方岩:“仙使这样安排很周到了。” 得到肯定,周邈又看向韩母:“夫人觉得呢?” “仙使安排得就很妥帖。” 于是便就此决定了。 之后又赶在天完全黑下来前,与母子二人商定了一些细节,最后才离开韩家小院。 来到大街上,往官舍赶回时,燕小心道:“若是夫人和公子信是重要人物,或许今晚便可将那一队留下护卫的士伍拨出,并开始轮班护卫?” 周邈还沉浸在捞到一只兵仙崽的兴奋中,闻言一愣。 方岩补充讲解原因:“淮阴原属楚地,今日又目睹城中上下皆傲慢,便不能叫人放心了。 仙使看重公子信,那或有不轨者出手阻挠,侵扰夫人和公子信。” “还是你们想的周到!”周邈猛然惊觉,“回去就派兵过来!” 只要兵仙崽还没到碗里,都有可能出现意外。 “既然这样,那留守等待陛下派人接应的一队士伍,就要多些人了。” 周邈这会儿是生怕兵仙崽被抢跑,“那就留下五十士伍,再留下二十骑兵。万一有变,就让他们护着韩信母子骑马出城、跑回咸阳!” 方岩:“仙使的安排很周到了。” 于是二日之后,嬴政就收到了周邈出游后的第二封急信。 #陛下陛下我给你捞着了一个兵仙崽快派人来取!# 周邈:陛下陛下!我回来了! 周邈一行从韩家离开, 来到大街上,没走多远就迎面遇见驾车来接的车郎杨樛。 打头的是杨樛,跟在后面的还有两个驾驺, 也赶了两辆马车来。 出游近半月了, 众人也都已知道周邈的习惯——当疾行赶路时, 就众人挤挤一起坐车。 平时正常行进也就罢了。 若是需要疾行, 很少有他坐着马车飞驰赶路, 却让旁人追着马车奔跑的,都是尽量挤挤一起坐车。 对周邈来说,这是礼貌。 对旁人来说, 那是仙使的慈悯和仁厚。 “快快!上车上车!挤一挤!”周邈招呼英布、方岩和唯一的女士燕, 挤进自己的车厢入座。 “其余人也挤一挤,或坐车辕,或坐后面的两辆车。” 众人已经熟练了,当即按照旧例爬上马车。 周邈所在主车的车辕, 也坐上来两个武士, 可与车厢内的仙武侯英布一起,一内一外护卫仙使。 人都已上车,扬鞭驱马! 两马拉车哒哒地奔回淮阴城中的官舍。 刚下车,周邈就赶紧叫来章邯。 “派一队士伍和骑兵,去护卫故韩王孙韩信及韩夫人……” 又简短几句,交待了韩信母子的重要性。 章邯当即领命:“唯!” 转身就当场抽调士伍和骑兵, 指派一个素来可靠的小将, 又严肃简短地叮嘱: “……须与公子信和韩夫人解释清楚, 此举绝非监视禁足,而是以防不轨者侵害。 日后亦不得为了护卫省力,就阻止二人正常活动。” 叮嘱完, 才令那小将率人速去韩家护卫。 周邈就在旁边看着,见章邯思虑如此周到,不由夸赞: “护卫今晚便上岗的事,原先没和韩信母子说过,亏你想的周到,免去了他们的误会。” 长相翩翩君子的章邯,人如其貌,谦虚有礼道:“仙使过誉,臣只是尽了职责本分。” 诸事皆已安排妥当,周邈便回了官舍房间,先吃夕食(夜宵),而后沐浴洗漱。 收拾得清清爽爽了,周邈没忙着上床入睡。 而是照旧披了毛领大氅,坐到书案后。 铺陈纸墨,提笔给始皇陛下写信—— [敬爱的始皇陛下: 展信安。 今天是十月二十,天晴朗。 队伍途经淮阴县,我们决定入淮阴县城补给物资……] [陛下陛下!我给你捞着了一个兵仙崽快派人来领取! 就是那个我之前偶尔提过一嘴的,兵仙韩信! 与萧何、张良一起并称‘汉初三杰’的韩信! 关于韩信,有好多成语……] 相比韩信的生平,周邈记得更多的是韩信创造的成语、歇后语典故。 叨叨完尚且记得的有关韩信的成语,以及令人叹惋的不得善终遭遇。 叹惋后,周邈的字里行间很快又欢快起来: [……陛下,我和你说,现在的兵仙崽才十岁多,性情尚未定型。 正好借口其韩王孙的身份迁入咸阳,接着好好教育富养。 那样大秦的第三代幼生代武将,便有了中流砥柱。大秦至少第三代,不用愁武功了,武德充沛!] [……因此,将会留守一小支人马在淮阴。但还请陛下尽快派人前来接应,将兵仙崽尽快接到咸阳,放到自家碗里,才能彻底放心啊。] 周邈信中再三叮嘱,要顺利把人接入咸阳,再好生教养。 嘚啵嘚啵,絮絮叨叨,可见其重视程度。 [……另,正在写下此封信的时候,我收到了陛下寄来的回信。 很开心!能和陛下与众位上卿们得出相似的猜测,我们也将按照既定路线和猜测行进。 最后,愿陛下身强体健,日日安康。] 二日后,咸阳,章台宫。 朝议结束,嬴政收到周邈出游后的这第二封急信。 拆开密封完好的急信,看完满满当当三页信后,展平信纸又折叠整齐。 顺手准备放进惯常收纳信件的漆盒中,就发现殿中的上卿们都看着他。 看着他手上的信纸,眼巴巴地。 “……”嬴政毫不手软,将信纸放进漆盒中,合上盖。 大秦上卿们:……陛下何时竟小气起来了。 “周邈来信,道是途经淮阴,遇见故韩襄王次子韩虮虱之孙韩信,请朕派人前往淮阴,将人迁入咸阳。” 一句话,就把周邈三页信纸的内容,做出详略取舍,简单概括了。 李斯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上首。 对于他们陛下为何不传阅信件,心中有所猜测。 殿中其他人或许不如李斯善于对陛下察言观色,揣测陛下心思,或许当下不明,回去后也能揣摩得七七八八。 当下此时,右丞相王绾表态:“既然仙使来急信,咸阳宜当速速派人前去接来。” 陛下如果觉得可以告知,即便是仙使周邈的真正来历,也对他们几个心腹放心透露。 如果觉得不必告知,那像是自沛县征调入咸阳的那萧吕曹三人,以及此次淮阴的韩信,陛下便不会告知。 至于‘故韩襄王次子韩虮虱之孙’?这身份或许是真,但不起多大作用,也就起一个幌子作用。 隗状指出重点:“派谁去接人?” 王离护卫仙使出游在外,王贲不日出发前往燕齐营建盐场,蒙恬也将出咸阳守上郡,章邯亦在外。 并非说朝中再无得用的武将可领兵接人,兼并六国的大小功勋,自然不止见于史书的寥寥几人。 而是仙使特殊,若非心腹或可信之人,万不得已,便最好不令外人接触。 于是,派谁人去接韩家母子? 一时还真想不出合适人选。 不过既然心腹和知情者无暇分.身,那…… 其余人刚有点头绪,李斯已经率先禀道:“启禀陛下,臣愿为长子由荐言!” “臣之长子由,虽才干中庸,却尤稳重可靠,虽尚且资历稚嫩不能托付巨功,率领一队人马跑一趟淮阴,接人入咸阳,却也必能万无一失。” 关于李由,周邈在后来某次闲侃时,说起秦末起义军,曾带过一嘴。 李由后曾为三川郡守,抵挡陈涉吴广起义军,扼守三川。在李斯及次子在咸阳俱五刑、夷三族后,仍统兵在外。 最终,于雍丘在项羽和刘邦的进攻下,激战四天,城破仍巷战,杀至身边仅剩十余人,才被刘邦部下曹参斩杀。 李由为将或许武功不显,但应当确如李斯所言可靠可信。 “可。”嬴政应允。 “令李由率兵一千,前往淮阴,接回故韩王孙及其母。” 李斯不知嬴政已对李由有所了解,只当陛下纯粹是信重他,方才恩及长子。 心中感动,看来陛下对他的‘以观后效’考察已经得出结果了,陛下还是一样信重他! 不由得更加死心塌地了。 “陛下信任臣及臣长子,臣父子也必不辜负陛下!” 李斯愿肝脑涂地的样子,可见其忠诚。 嬴政:“……朕拭目以待。” 其实李斯想的也没错,即使嬴政知道李由可靠,但以李斯后来的背叛作为,仍能用李斯和李由。 未尝不是胸怀广阔,霸气能容人。 李斯愿肝脑涂地的忠诚,倒也没给错。 之后众卿散去,李斯带着旨令回到家中。 关起门来,挑拣着选了些信息告诉长子,又好生提点叮嘱了一番。 第二日一早,李斯长子李由率兵一千出咸阳,星夜兼程赶往淮阴。 …… 另一边,给始皇陛下写信寄出的周邈,怀着激动和兴奋的心情入睡。 第二日一早,周邈与扶苏商议过后,延后了半日行程。 又为韩信母子完善了安排,仔细叮嘱。 直到将近日中时分,周邈才告别韩信母子,登车离开淮阴。 离开淮阴时,淮阴县衙上下倒也按礼出城相送了。 但就是一副带着虚假面具的样子。 “看不惯我们,又干不掉我们,憋憋屈屈的样子……” “我看着就喜欢!” 如今始皇陛下俱灭六国,天下一统,有人不服气,但又只能委曲求全。 每每想到这里,周邈就不会为那些人的虚假敷衍生气了。 出淮阴,下广陵。 周邈在广陵又收到一封防止寄漏的始皇陛下回信。 周邈又写信一封回咸阳,倒没什么重要事情,就是想写信问候了。 而后队伍在江水入海口北岸的广陵,出城转西。 一路沿江水北岸向西直行,进入九江郡,过历阳和居巢县。 在路过居巢县的时候,周邈想起了项羽的外置大脑——范增,似乎就是居巢人。 但其人反秦思想顽固,大秦也不差范增一个谋士老头,也没有去寻访。 甚至因为没到补给物资的时候,车队都不曾停驻一刻,便辘辘前行离开了居巢。 之后出九江郡,入衡山郡。 在郡治所在邾县停留一晚,补给了物资。 第二日一早启程,又继续西行,出衡山郡,入南郡南部。 又沿江水岸边,入长沙郡。 之后向南渡过江水,沿支流湘水南下,过湘山。 在湘山脚下,周邈给始皇陛下写信——#关于历史上始皇陛下伐光湘山树木/给湘山神女剃头露出头皮的那些事# 即使远在路上,都不忘向咸阳的始皇陛下分享历史趣事。 嬴政:…… 大可不必。 过了湘山,沿湘水岸边南下,渡过五十多年前屈原投过的汨罗江。 在汨罗江边,周邈感怀不已,背了一句《离骚》——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主要是周邈就只记得开头这一句。 《离骚》又不是《过秦论》,高考过后他就没有再背过了,自然一时背不出来。 继续南下,经过罗县。 最后再南下,便到达了此次南下的终点——长沙郡郡治所在,临湘县。 周邈一行难得在临湘修整了一天一夜,补给了物资。 当晚又给始皇陛下写信报告——#已到达预定终点临湘并将于后日启程北返# 在到达临湘后的第三日一早,周邈一行便启程北返。 之后原路返回江水北岸,再自南郡穿行北上。 沿着历史上始皇陛下东巡北归的路线,取道武关,直奔咸阳! 周邈:陛下陛下!我回来了! #关于仙使邈第一次出远门回家时哭鼻子哭成兔子眼并史书社死 冬十月, 仙使邈归咸阳。临城不敢入,帝及上卿众迎之。 ——摘自《秦书》 …… 周邈一行直奔咸阳而来,但等到了城外, 却止步不敢入。 因为先前的通信猜测, 周邈北返的一路上都在关注进度条。 等到咸阳外时, 既定路线算是已经走完, 可进度条却还有百分之五。 显而易见, 猜想成真:东方道和南方道的线路勘探规划,确实不是按照四至确定道路终点的,而是按照里数长短确定。 猜想被证实, 周邈是半步不敢踏足咸阳城了。生怕系统判定他默认提交任务, 啪地收回了里程数福利。 薅系统羊毛,他是认真的。 一行人停在了咸阳城外三里亭,并派人入城进宫向始皇陛下禀报。 禀报的人是早晨食时进城的,日中时分, 周邈就见到了始皇陛下的车驾。 “陛下陛下!” 熟悉的迭声称呼。 嬴政与王绾、隗状、冯劫和李斯各自从马车下来, 远远地就听见了周邈的声音。 更近了,周邈一方众人先向嬴政行过礼。 然后王离便带着英布和章邯,还有方岩等人退下。 退到外围站岗护卫,将亭子留给周邈他们。 多日不见,扶苏重新向嬴政行了天揖大礼:“扶苏见过陛下,问陛下安。” 嬴政看着染上些许沉稳风霜的长子, 满意颔首:“安。” 在这之后, 这对父子便无话可说了。 这时周邈也给始皇陛下重新行了礼。 一旁的王绾面容和蔼, 笑道:“近月不见,仙使稳重许多。” 虽然迭声称呼陛下,来见时脚下几乎要蹦跳起来了, 可知想要分享消息的兴奋和激动心情。 但却能忍到现在,可不是稳重多了? 周邈一时不解深意,但似乎也不像纯粹夸奖,倒像是揶揄逗弄? 一时不懂就选择不接招,“王丞相也好久不见,一向可安好?” “还有隗丞相、冯御史和李廷尉也是,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李斯:啧!想念?一听就是说顺嘴的虚假之词。 “好久不见,吾等亦是想念仙使。” 简短地的问候应酬结束,周邈就仰脖看着始皇陛下,“陛下陛下!近一月不见,陛下可安好?” “甚安。” 嬴政想到那十来封信,每封开篇是‘展信安’,结尾是‘愿陛下日日安康’。 “蒙内史和通武侯已经出发了?”王丞相都来了,就他们二人没来,想来是各自出发去上郡和燕齐之地了。 嬴政:“五日前便已出发。” “果然等我回来,他们已经走了。”周邈有点失落怅然。 但眨眼又想到他们在此三里亭相见的原因,精神瞬时振发! “陛下陛下!”周邈汇报起正事来,“系统界面显示的进度条还有百分之五才填满!” “如我们先前所料,决定驰道终点的确实是里程数。” 李斯闻言推测道:“剩余这百分之五的里程数,或许原本应当是自长沙郡继续南下,穿过百越直抵海边的里程。” 周邈回忆一下时间线,“应该是的,毕竟要等征服百越之后,才会设桂林郡、象郡和南海郡。现在那里还是百越和西瓯的地盘。” “可惜了,不然这次就能把驰道修到珠江口了!” 李斯试探问道:“离水、湟水等水系入海口?” 周邈点头:“对,珠江水系的各条江河,古今名称有所不同。反正就是南越南边,江海交汇的临海港口。” 想到大秦驰道原本可以南极南海,在场大秦君臣也都觉遗憾可惜。 但也都不是长久沉溺于失望的人。 李斯甚至已经联想到以后:“北方道先且不说,届时即便深入,也是茫茫草原。” 为何不说?倒不是觉得草原无用,自周邈在舆图上标注出主要矿产后,便无人会如此认为了。 而是因为匈奴不聚居不建城,到时即便要往草原深处修建驰道,也只需一边修路,一边驱赶匈奴部落而已。 “但是西方道,必然不会西走高原至羌地,而若要西出陇西郡,修建驰道至西域。其间却还有月氏、乌孙、楼兰等国。” 南方道已经因百越西瓯拦路,不能修到入海口,还险些浪费了里程数。 来日的西方道,若无作为,恐怕也将沦落此等境地。 曾畅想过的西方商道‘丝绸之路’,西行无路。长绒棉亦不能播种于‘三山两盆’间,而要向燕赵齐等地与粮抢耕地。 李斯随口一提,点到即止。 但未尽之言,即便是周邈也能听出一二来。 此时周邈有一种预感,或许相比南征百越,西边的局势会更先迎来变化。 出游一趟回来的扶苏,此时沉默不语。 “已遣使出使西域,经略西域也非速成之功,便不必焦虑了。”嬴政止住话题。 关于修建驰道,或将牵引天下局势发生改变。后续必将在周邈的视线关注之外,进行许多布置和应对。 但那就是大秦君臣们的战场了。 对周邈来说,他的正事目前只在于专心修建驰道。 嬴政也接着道:“既然还有百分之五的进度条,那便依先前计划——” “继续东出咸阳,直行至三川郡洛阳,这一次之后便偏南而行。” “经砀郡的大梁、陈留、雍丘、睢阳,再东行穿过泗水郡,直至东海郡的郯县。” 周邈也觉得,相比把咸阳所在关中的交通道路建一个蜘蛛网,还是把历史上的滨海道建出来更好。 “这样一来,东出咸阳之后,既可东至齐鲁之地,也可直接东南到达吴越,不必绕路了” 既已决定,周邈就不敢再耽搁时间了。 而且……“反正也不能进咸阳城,我们干脆直接出发赶路吧!” 已经在外赶路近一月,却还能如此活力满满。 大秦君臣看周邈不由眼中含笑,目光都更柔和了。 嬴政颔首同意,接着又道:“咸阳宫中的铜鼎铜锅皆已换成铁釜铁锅。” “六英宫中的毯席矮榻,也已换成高脚桌椅和高床。” “好!等我回来享受!” 都不必始皇陛下说完。 周邈就已经双眼放光,兴奋得要原地蹦起了! 嬴政:“……善,朕等你们归宫。” 李斯(无语白眼):真是比驴都好哄! 扶苏(欲言又止):仙使好友你……罢了。 周邈也不拖沓,当即就与始皇陛下告别:“那陛下,我这就登车走了?” 此时此景,也不会有人说若要显谦恭,该送陛下及上卿们返回咸阳了,再登车出发。 即便李斯,也只是嘴角僵硬地沉默。 嬴政:“去罢。” 于是周邈告退,小跑出了亭子,甚至下台阶时,两阶并成一步跳了下去。 然后又向车驾小跑过去。 扶苏匆匆向嬴政一揖,也追了上去。 王离等人也遥遥地向亭中的嬴政揖礼别过,便各就各位。 队伍人马很快就绪,而后立即开拔驶离。 接着周邈像上次离开咸阳时那样,钻出车厢站在车辕上,向亭中的始皇陛下挥手: “陛下!我走了,这次要不了几天就回来!” 嬴政身侧袍袖微动,终究重归平静。 这次没有王贲了,但有李斯扬起手臂,向周邈挥了挥手。 但挥了一下,就像胳膊被烙烫了一般,瞬间收回手! 表情懊恼,盯着他自己刚挥过的胳膊,像是要剁了它一样。 这一次,大秦君臣在咸阳城外的三里亭中,再度目送车队驶离。 或许赶路心切,这次队伍很快便走远了。 随即嬴政登上舆车,王绾等人也登上各自的车驾,返回咸阳城。 七日后。 “陛下陛下!我又回来了!” …… 这一次,周邈的车驾直接入城。 也就在驶过入城卡口时,周邈唤出的系统界面上,原本还剩百分之零点三的进度条,唰地瞬间拉满! “我就知道!” 他就知道!果然一入咸阳城,就被视作了提交任务进度,直接拉满进度条! 幸好之前察觉到了,不然就浪费了系统资助修建的驰道里程数了。 差点就掉入陷阱! 咸阳黔首见这样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难免好奇张望。 其中有识字者,认出了‘仙’字旗,便猜测肯定是出游的仙使归来了! “恭迎仙使归来!” “恭迎仙使归来!”…… 从寥寥几声,到汇成排山倒海的声浪,也不过几息时间。 周邈听到动静,身体探出车厢,就看到路旁的人行道上,驻足了欢呼的咸阳黔首。 宽阔整洁的马路,干爽清新的空气,人行道上热情的咸阳黔首…… 呜呜呜!他回来了! 咸阳,他周邈终于回来了! 周邈激动得鼻子泛酸,眼眶湿热,索性钻出车厢站在车辕上,手臂举过头顶,热情地向两旁的黔首们挥手! 回来了,回来了,本使回来了! 在咸阳黔首偶遇仙使,不曾排演过的夹道欢迎之中,周邈的队伍一路行到章台宫大门外。 在大门外,嬴政率领大秦朝臣,静立道中,迎接仙使归来。 “呜呜呜!”周邈这会是真的哭了。 眼泪珠子啪啪地落啊! 始皇陛下他真的! 太会了!这谁不得感动到哭啊! 周邈绝不承认,眼泪珠子里还有他初次离家归来后,涌起的委屈。 道路破烂,车马颠簸,食宿艰苦……的出游,在外这一个多月,真的太难了! 扶苏、王离、英布、章邯、杨樛等人来到仙使车驾旁,等着仙使下车。 周邈眨眨眼、动动脸部肌肉,调整好表情,从主车上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端起了仙使的范儿。 当先一步,与扶苏一道率领众人,来到嬴政和众臣的前面,行天揖之礼: “得陛下信重托付,吾等幸不辱命!” “免礼。”嬴政平台手臂道。“尔等事成归来,劳苦功高。先赐宴章台宫,而后论功行……赏。” 无怪嬴政打了个磕巴。 实在是仙使周邈直身抬头时,一双红得兔子眼一样的眼睛露出,藏无可藏。 且因仓促之间,不及揽镜自照,本人并未察觉。 一双水光粼粼的兔子红眼,就这样不避不闪地,看着大秦君臣们。 大秦君臣:…… 大秦君臣:…… 章台宫门外,沉默震耳欲聋。 …… 仙使邈二归咸阳,帝及朝臣迎章台外。揖罢,与帝视,赤眼如兔,盖念归也。 ——摘自《秦书》 得始皇帝九州秘藏者,即可称霸九州坐天下! 到底是稳重可靠的始皇陛下 陡然望见一双兔子红眼, 也只是语滞一字,就自然地接上了。 不是位列前排的上卿们,都没察觉到嬴政的磕巴停顿。 再被他高大的身形一挡, 自然也就看不见仙使周邈的湿润红眼了。 在大秦上卿们神色复杂、言语沉默, 周邈表情流转疑惑之际。 嬴政神情如常, 一如既往的沉稳:“仙使及诸卿, 请上车驾, 随朕往章台宫正殿入宴。” 不是都下车了,怎么又坐车? 周邈不知始皇陛下维护他自尊心的良苦用心,心下疑惑。 但马上又想通了, 从宫门到正殿的路程, 也有三四个足球场的长度。 陛下令他们乘车前往,肯定是体贴他们远路奔波,又为表信重。 陛下他真的细心又大气! ——读错了题干,但蒙对了答案。 可是事出突然, 宫门处并无嬴政的舆车随驾。 总不好始皇帝在前面步行, 周邈乘车跟随在后吧?那成什么样了? 就在周邈浑然不觉,王绾等人紧急设法时,嬴政开口道: “两位丞相率百官前行,朕与仙使同乘一车。” 百官开道,帝与仙使同乘,随后而至。 迎接仙使归来的仪式, 便在郑重之中, 又添了亲厚。 王绾等人瞬时茅塞顿开, 当即号令百官列班排位。 左右丞相在前,冯劫及九卿随后,文武百官再殿后。 嬴政登上仙使周邈的两马拉主车, 扶苏、王离、英布等人也各自归车。 五千士伍,五百骑兵,与五十武士,留于原地。 目送车驾进入宫门后,便由小将、什长等号令,带队归营。 仙使主车所在,车郎杨樛驾车,方岩率隶臣妾车下随行。 嬴政和周邈坐于车厢中。 “陛下,你不知道,我们这次……” 周邈嘚啵嘚啵地,跳跃随性地讲起出游路上的趣闻。 嬴政安静地听着。 也不知为何,今日队伍行进速度尤其缓慢。 大概是领头两位老丞相腿脚太慢,压住了队伍的行进速度。 周邈都感觉他嘚啵嘚啵好些时候了,车驾还慢悠悠地行驶在章台宫前的广场中。 周邈:蜗牛都要超车了。 两位老丞相:……那他们走快些? 终于,车驾行过广场中央。 嬴政还是欠身伸手,从角落箱笼里翻出一把手持铜镜,递给周邈。 “?”周邈疑惑接过,举在面前照起来。 打磨光滑的黄铜镜面上,黄蒙蒙地照出一张灵秀少年脸。 “头发没乱,衣领没翻,哪里怎么了吗?” 嬴政终究开口提醒:“……双眼红着。” 没说是哭红的,还是怎么红的。 “!!”周邈嘴角僵住,立即瞪眼凑近镜面。 黄蒙蒙的镜子里,眼睛似乎确实是红的。 主要他刚才确实掉过眼泪珠子,感觉眼睛也有点胀热。 车厢中一时寂静下来。 少年人难免好面子。 嬴政:“刚才……” “刚才我站在陛下正前方,陛下一米九八的英武身形,肯定给我挡得严严实实的了!” 哭鼻子被发现,周邈确实羞赧,却也远远没到羞愤欲死的地步。 “顶多就是前排的王丞相他们看见了。反正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不怕在他们面前丢脸!” 周邈说着,就胡乱开脱道:“说起来也是这具身体的体质问题,可能是天生泪腺管短,眼睛也极易红眼。” 嬴政也顺着说:“后排百官的目光,确应被挡住了。” “且也不敢胆大探头探脑。” 周邈看不出始皇陛下信没信,又进而解释:“我在大秦人生地不熟地,远行出差月余,回到咸阳实在是百感交集。” 所以才掉眼泪珠子的,他堂堂男子汉绝不是爱哭。 嬴政:“人之常情。” 周邈狠狠点头:“对嘛!我就是有点想念咸阳,想念陛下,和众位老熟人了。” 众位老熟人:行了,知道他们是被顺带的。 嬴政一怔,“原来如此。” 以为周邈会脸薄羞愤,等点明双眼哭红之后,他也确实羞赧,却又意外的豁达开朗。 思乡念家之情,也大大方方地表达了出来。 周邈:因为他没有情感表达羞耻症,思念就是要说出来! 周邈开脱解释完毕,立即紧急补救。 找出车厢中的巾帕,用凉水打湿,拧干后冷敷双眼,眼部胀热立即开始缓解。 又幸好两位老丞相体贴,在前头压制了行进速度。 周邈得以冷敷了小半刻钟。 等车驾到达章台宫正殿前的台基下,周邈跟在嬴政后面下车时,眼皮半垂,只要不直视旁人,就已经不怎么看得出来了。 路过列队两侧的百官首位时,周邈向王绾和隗状眨眨眼,手在袖口处摇了摇,以示谢意。 王绾和隗状看见并收到后,不约而同地柔和了神色。 仙使这般明媚活泼的少年,也只有在后世那样的环境,才会寻常得见吧。 左右丞相率百官,在阶前两侧肃立侯迎。 始皇帝嬴政当先登阶,仙使周邈落后一步。 长公子扶苏、武城侯王离、仙武侯英布和少府若卢令章邯一干人等,在后随从。 一阶一阶,登临章台宫前高耸台基,回到正殿。 大秦君臣终得迎接仙使归宫。 …… 嬴政赐宴仙使及出游勘探有功者,百官也尽数列席殿中。 论规模,是一场仅仅略逊于岁首大朝贺赐宴的大宴,少府准备得非常用心。 随着一道道菜肴端上来,周邈的眼睛开始放光…… 取代青铜鼎的铁釜盛装的炖羔羊肉汤,河鱼豆腐汤,豆芽清汤。 摈弃铜盘铜碗,用陶盘或银碗装的煎肉饼,蒸饼饵,小炒肉,笋炒肉丝。 对,就是炒菜。铁锅炒菜! 虽然大秦的饭菜也讲究务实,没那么多摆盘花样,后面也还有糕点果子一类会上桌。 但周邈看着自己面前的食案,已经开始疯狂分泌唾液,根本移不开眼了! 谁吃宴席,不是边上菜边吃? 难道还等上了最后一盘饭后水果了才开动? 不可能! 周邈拿起筷子,看向上首的始皇陛下看,咧开嘴笑,脸上写满对食物的渴望。 嬴政发话:“开宴。” 然后动筷,夹了一块小炒肉咀嚼起来。 周邈得到指令,唰地回头立即开动! 第一筷伸向了小炒肉…… “唔!”鲜嫩的五花肉,没有腥臊或油腻臭味,是正宗牧养的跑山猪肉! 虽然没有后世常见的青椒搭配,但用了大秦本土酱腌制过,又用猪油铁锅爆炒,是不同的风味,但一样的是非常美味了! 第二筷伸向笋炒肉丝…… “唔!” 竹笋脆嫩,瘦肉丝嫩滑! 周邈的餐桌礼仪虽与大秦不同,但也是有的。 尽管口口惊叹,他发出的声音也只有附近两三桌听得见。 “仙使出游一路艰辛,食宿粗陋,如今回了咸阳也快尝尝家乡菜,聊慰离家愁苦。” 坐在周邈下首的左丞相隗状出声道。 是劝菜,也是在贴心地为周邈找补。 “是极。” “是极。”…… “哈哈!大家都吃,都吃!”周邈抽空抬头,热情地招呼道。 “仙使客气!” “仙使也快吃!”…… 今日大宴仅论菜肴美味,比大朝贺赐宴,还更胜不止一筹。 众臣一旦下筷,就和周邈一样惊叹连连,实在太好吃了! 于是前有仙使打样,筷筷不走空,还要来一碗稻米饭,下饭吃得喷香! 殿中众臣见此,也都纷纷埋头开始干饭! 初时还有谨慎拘束的朝臣时不时抬头,随时准备进行宴席应酬、君前奏答。 如此几次之后,发现陛下都没开口,只是专心在吃宴席,渐渐便也只顾着专心搂席了。 每人一条食案分食,还都给上了一壶酒浆,朝臣们吃着吃着,就自斟自饮起来。 美酒佳肴,无需应酬,专心吃席,人生最大快事啊! 一顿宴席吃完,个个都是肠满肚圆,不由舒服喟叹:真是好久没吃得这般畅快了! 周邈更是,因为实在高兴,又回到了咸阳这块熟悉的地盘,甚至把桌上的一壶酒浆,当成甜酒饮料喝了个精光! 虽然这时的酒也就是米酒的度数,但奈何这具身体是正宗大秦本土出产,不耐酒精啊。 “呼呼呼~” 周邈吃饱喝足,不知何时直接趴在食案边上,枕着下巴,闭眼呼呼地睡着了。 “仙使一路劳顿,疲惫不堪,抬肩舆送仙使回六英宫歇息。”嬴政吩咐道。 不久,肩舆进殿,蒙毅与方岩等人一起,将周邈抬上肩舆,送回六英宫。 周邈离开不多久,大宴便也结束了。 此次大宴,大秦朝臣们也就真正地,只是纯粹地搂了一顿席。 酒足饭饱,肠满肚圆,心满意足出宫去也。 …… 周邈这一觉从头天日入时分,睡到第二天隅中。 足足酣睡近七个时辰,十四个小时,真是好长一觉。 一觉太长,等周邈睁开眼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头顶是青色瑞兽文绣床帐,红色木方交错的床架。 侧头一看,临窗摆了一张罗汉床,两侧支出来两排靠背高脚椅,两把椅子之间夹有高脚几,共同圈出了一个内室会客区。 此时周邈上半身已经从高床上,不自觉地支起来,瞪眼环顾室内…… 他之前的卧房没这么大! 还有室内布置,是典型的高脚家具布置风格! “我又穿越了?!”周邈一整个凌乱了! 顾不得穿衣穿鞋,下床就赤脚往外走,进一步确认。 但越确认越心慌慌,好大的内室,好大的正厅! 走了大几十上百步了,都还没走到大门,他的六英宫偏殿绝对没这么大!! 他果然又穿越了! 他那迷人的老祖宗啊!他还没给始皇陛下治驰道、修皇陵、修灵渠…… 就在睡迷糊的周邈慌乱悲伤之际,一道熟悉的温和女音响起:“仙使?您醒了?” 燕此时的声音,在周邈耳中真是犹如仙音啊! 燕还在,那就说明他没穿越啊! 燕目光下移,就见周邈竟然赤着脚踩在砖石上,衣裳也单薄,只凌乱地敞着寝衣。 忙上前道:“仙使怎么起床也不出声唤人服侍?赤着脚、敞着寝衣就……” 出来了。 “嚯!”周邈陡然惊醒! 虽然没有古人少年那么纯情——毕竟该知道的都知道,但其实也蛮纯情的周邈嚯然跳后一步! 一裹凌乱的寝衣,转身就大步原路返回。 在原地抛下一句:“我这就回去穿衣穿鞋!” “……”玲珑聪敏如燕,也一时愣在原地。 半晌,才轻不可闻地噗嗤一声笑。 她和霞服侍仙使也有月余,却一直不曾近身服侍过,原还怀疑是方岩警惕她们争宠。 现在看来,是仙使不习惯隶妾近身。 燕也没有追进内室,而是返身去找人。 刚转身没走两步,方岩就已经带着棉子进来了:“仙使起了?” 燕脸上笑容早已敛起,恭谨温和回道:“刚起,妾正要去寻内者。” 内者,内者令的省称。 掌官中帷帐及衣物,由宦官士人担任。 方岩职责所在确实是服侍仙使,但他也不会是一个底层普通隶臣,身上还授了内者令的官职。 就如丞相有二,内者令在这咸阳宫中也不止一人,方岩便是其中之一。 掌仙使所在宫中的帷帐、衣物、器物、饭食……等,方岩的地位是内者令中数一数二的。 方岩没有多说,带着棉子就进内室去。 燕则继续出殿,去准备洗漱的热水。 内室。 周邈早已经系整齐寝衣。 在方岩和棉子进来后,又配合地换上中衣,穿上外衣外裤,再披上一件大氅。 冬十一月的天气,穿单衣已经会冷了。 “一觉醒来换了个地方,布置也换了,可给我吓一跳!” 还以为仙秦基建大业未半,而中道穿越了! 一边穿衣穿鞋,一边说着话。 方岩手上不停,应道:“仙使旅途劳顿,昨日宴上又饮尽一壶酒浆,当场便睡着了,陛下便令抬了肩舆将仙使送回来。” “仙使睡得熟,便不晓得,我们回的是六英宫正殿。 这殿中都是陛下吩咐,按照仙使喜好,打造布置的高脚家具。” 周邈倒是已经反应过来高脚家具的事了。 之前在城外三里亭,始皇陛下说过宫中换了铁釜铁锅,六英宫也布置了高脚家具。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六英宫正殿里,“我们以后就搬到正殿了?” “对,仙使以后便搬来正殿居住了。”方岩回道。 也猜出了仙使此时所思所想,又道:“仙使初来乍到时,入住了偏殿,如今却是不配身份了。 此次布置一新,迎仙使入住正殿,也是应有之意。” 第一次面见始皇陛下,周邈虽自爆了穿越身份,却也只当入住六英宫偏殿——甚至还有所超出,毕竟六英宫曾住过‘战国大魔王’秦昭襄王。 现在他坐实了仙使身份,又有改建咸阳之功,理当入住六英宫正殿。 此次出游月余,正好留出时间仔细布置了正殿,一回来就直接搬进来。 陛下他真的!好大方大气啊! ——工作上你尽管努力,大房子大车子都给你换。 周邈心底小人呐喊,始皇个人魅力真的杠杠的,这换谁不热血沸腾啊! “几时了?” 方岩回:“过了食时,隅中了。” “那章台宫的朝议应该也快结束了,赶紧吃过朝食,好去找陛下议事!” 周邈现在的心情大概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② 虽然始皇陛下待他好,大秦也得到了莫大好处,可他也利用了始皇陛下和大秦朝臣,来为他完成系统任务,以挣取继续活命的机会。 而且真心换真心,始皇陛下对他是真的好。 他愿意为了始皇陛下成为卷王社畜! …… 周邈到达章台宫时,嬴政和扶苏、王绾、隗状、冯劫、李斯、王离和蒙毅一干人等,已经在等着了。 闲话休说,周邈简单行礼寒暄过,就唤出系统界面,直奔主题—— “治驰道任务链的第一环任务:[点亮东方道和南方道]已经完成了!” 宣布过喜讯,周邈从衣袖里掏出一本二指厚的册子: “显然,本环任务的任务道具:勘探机器人,是没有纸张打印功能的。” “一路上,我就把勘探机器人藏在车厢座位下的格子里,一边走一边勘探。” “半路上马车停下来时,或者夜晚宿下后,就把勘探机器人放出来,让它把之前一段路的勘探结果在显示屏上显示出来。 然后我就和扶苏——偶尔还加一个王离,一起抄写下来。” 周邈现在回想那些个挑灯抄写的夜晚,真是手腕都幻肢疼了。 也就给始皇陛下写信的夜晚会开心点,因为在抄资料之前,他能奖励自己给始皇陛下写信。 嬴政:“你们辛苦了,有劳。” 周邈立即给大秦君臣当场表演一个变脸绝活:“嘿嘿!不辛苦不辛苦!” 扶苏&王离:……其实还是辛苦的。 周邈接着说:“现在任务完成,勘探机器人回收,但是我们收获了沿途的勘探结果。” “其中包含了沿途地形、地质、水文、矿藏等多种信息。” “虽然现在还只有沿途横宽五千米内的国土资料,但因为本来就尽可能擦着沿途几种主要矿产地经过,得到的矿藏资料还是很可观的。” 周邈突然想到曾经看过的,那些江湖朝廷的武侠和权谋,神来一句: “是得此结果资料,就可得天下的程度。” “如果给资料取一个类似‘九州秘藏’的名字,就能逼格满满地喊出: 得始皇帝九州秘藏者,即可称霸九州坐天下!” 后世说不定还真可能出现以此为背景或主线,类似的武侠或玄幻呢。 大秦君臣:…… #他们总会因为仙使的脑回路太过清奇而沉默欲聋# 咸阳城中天降八千两百一十个馅儿饼 嬴政翻开蒙毅呈递上来的‘九州秘藏’——周邈周身五里、即所行沿线十里宽的勘探结果。 日阅一石简牍奏章的始皇帝嬴政, 日复一日也练就了一双一目十行的利眼。 之前改建咸阳时的多份‘规划书’,皆是一眼扫过,便知大概。 然而, 今日翻开这一册‘九州秘藏’。 嬴政却许久才翻过一页。 一贯严肃的神情, 愈发冷肃犀利。 旁人不解, 扶苏和王离这两个辅助抄写者, 却能深刻体悟他们陛下此时的心境。 九州秘藏记载之细, 仅仅途经的某处无名山坳,其坡高坡陡几何,植被覆土如何, 山体泥石各几, 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若是被一位将军得到,那么驰道沿途最佳行军路线,埋伏地点,便可一目了然。 还有地底某处矿藏为何、储量几何, 位置四至, 开采建议等,也是详尽无比! 莫说一个专职寻矿的工匠,但凡一个识字的普通黔首,都能按照其上所说,找到矿藏位置,扛上一把铁锹, 就知道从哪里开挖! 除此之外, 地底暗河流向, 地下水层流经及深度,也是详尽备至。 如果要在沿途范围内挖井,真是一挖一个准。 水源、矿藏, 还有行军指导,只要得到‘九州秘藏’,就尽握掌中了。 可不正是‘得九州秘藏者得天下’? 之前为了避嫌,王离在周邈找他帮忙抄写时,常常托词事忙。 仙使和长公子扶苏,知道‘九州秘藏’全文也就罢了,他王离还是避嫌为好。 嬴政在翻看时,殿中也陷入寂静之中。 半晌,嬴政才合上二指厚后的‘九州秘藏’。 “周邈所言虽略夸大,却也相去不远。” 此言一出,殿中其余人也都明白这一份勘探结果的分量了。 李斯:“如此一来,这份……” “九州秘藏。”周邈插空补充。 “……这份半成品九州秘藏,就要谨慎保管了。”李斯分析道,“不可流落民间,否则不轨者得之,天下大乱矣。” “甚至不可轻易示于人,人心易变,以免滋生野心。”即便在场众人,也最好不予过目。 现在虽然是半成品,但可以预见,等到来日勘探北方道和西方道时,必能补充完整,形成真正的九州秘藏。 中二武侠魂发作的周邈,闻言立即联想到:江湖朝廷各路人士,为寻找凑齐完整的九州秘藏,阴谋阳谋频出,友情爱情纷飞…… 打住! 周邈晃掉脑中的胡思乱想,集中精神,回到眼前的正事上来。 “要说谨慎保管,我知道一个绝密的地方,保管传承千年也不会遗失!” 大秦君臣:突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天底下,还有哪里比秦始皇陵更绝密、更安全的地方呢!” 嬴政:…… 大秦上卿们:果然啊!!! 当初提出马鞍马镫马蹄铁时,提过一嘴的秦始皇陵(兵马俑),当时陛下没有责问,便以为躲过这一茬了。 没想到是一支回旋镖,在今日又插回了他们身上! 殿中都是熟人自己人,周邈完全没提起警惕,继续说:“虽然后来咸阳宫毁于战火,皇陵的地面建筑也烧毁了,但地下部分却一直固若金汤。” 大秦上卿们:这事情走向,似乎尚可? “就连到两千多年后的现代,也只有部分陪葬坑的兵马俑得见天日,皇陵地下主体一直不曾受到惊扰。” 大秦上卿们:甚好甚好,陛下安眠没被打扰。 嬴政:人死万事空,但得知身后安宁无恙,也算幸事。 “相比后来那些皇帝的陵墓被盗墓贼屡次光顾,棺椁泡水,尸骨混杂,秦始皇陵真是高贵不可侵!” 大秦君臣:嗯?听起来,好像不坏。 后来者们的死后下场悲惨,他们心里也平衡多了。 周邈最后提出保管建议:“我们可以把九州秘藏的完整版,刻记石上,然后陪葬皇陵。” “再把九州秘藏拆分成几部分,例如地形、地质、水文、矿藏等各一部分,然后分开秘密收藏。” #集齐九州秘藏者得天下!# 周邈:瞬间就更跌宕起伏了,能多出几十集剧情来! 大秦君臣:……听着竟然可行。 此时嬴政突然看向殿中柱下角落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刀笔史官。 “事关重大,须详略得当,记后呈于朕审阅。” 从柱下传出应答:“唯。” ——最终见于《秦书》正史中便只有一句:仙使邈献九州秘藏,帝与众议,藏之。 眼下此时,周邈吓了一跳! “还有史官在记的吗?我们这些密谋是能见诸史书的吗?” 周邈他不懂,他大为震惊! 李斯无语解释:“这是秘史记录,记下后要呈阅审核方才过关,正史的史官则是另外一班。” 至于秘史记载下来做什么?自然是供内部人士——如大秦历世皇帝阅览。 “哦哦。”果然始皇陛下不会放任这么大的漏洞。 周邈有自知之明,就不再操心了。 嬴政最终也没有说,九州秘藏的保管是否如周邈所言,还是另有安排。 至于秦始皇陵的话题,之前嬴政都不曾深问,今日就更不会多言了。 …… 半部九州秘藏的原始稿,被嬴政收了起来。 话题重回正题。 “上一环任务完成,新一环任务可否已经刷新?” 周邈看着唤出的系统界面,脸上已经带上难以自抑的兴奋。 结束改建咸阳的开局新手任务之后,这是第一个正式任务! 不必多加猜测,就已经能窥见这个任务的宏大规模…… “新一环任务已经刷新。”周邈给出肯定答案。 却没有立即转述新一环任务的内容。 可大秦君臣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且接着周邈又问的是:“十万役夫的名单,已经准备好了吗?” 在周邈出游之初,沿途郡县征召役夫的旨令便已经下达。 如今他回到了咸阳,役夫征召工作想必也差不多完成了? 因为新一环任务正是—— [任务链-征召十万役夫 任务描述:征召十万役夫,并提交名单。 任务道具:无。] 嬴政早有所料,扬手示意,蒙毅领命离开。 不一会儿,往日场景重现——蒙毅带领宦者,推来一车堆得冒尖的名单。 有所区别的是,上次的三千役夫名单刻记于简牍,这一次则已经都是书写于纸张之上了。 书写载体更换了,但十万役夫的名册,依旧是堆得冒尖的一车。 周邈不必抽检,上前一步,点击系统界面的‘提交名单’。 接着便是神异的异象重现:一束蓝光凭空出现,无声缓慢地开始扫描一车名册。 大秦君臣的‘见识’早已今非昔比,蓝光出现开始扫描时,脸上也无当初的惊异了。 见多识广的他们,只是安静地等着,几息之后,扫描完毕,蓝光消失。 但是…… “提交没完全成功!” 周邈仔细弹出的提示框:“[有八千两百一十名役夫条件不合格,不予计算,请足额补充提交条件合格的役夫名单。详情请点击此处查看……]” 周邈伸手点击,弹出说明框:“我看看,[年龄五十岁以上者:两千零二十一人;身高五尺二寸以下者:两千零六人;一人充多人者:两千零五人;……] 后面还有好些不合格的原因,总之要重新提交。” 五十老而衰,养于乡。 矮于五尺二寸者,为小人幼童,不应耕战徭役。 相比上次改建咸阳时,提交三千役夫名单无一错误,这一次竟有八千两百一十名不合格! 激动愉快的气氛,瞬时消散。 嬴政神色已经很不快了。 此时,一向安静观学的扶苏,出人意料开口劝道: “臣与仙使一路出游,穿行六国故地发现,普通黔首其实大多淳朴,甚至不知国朝变换。” “此次沿途郡县涉及众多,征召役夫数额又有十万之多,会有所疏漏也属正常。” “虽然八千两百一十,这个数字的错误稍显大了,然六国故地的啬夫冗吏办事不尽心,也不足为奇。” 众所周知,六国故地的士人不像关中老秦人忠诚尽心,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周邈也点头附和:“扶苏说的没错。之前是没想到,但现在想想,竟然只有八千多的错误,还不到十分之一,已经很不错了!” 但李斯立即拆台:“为了富裕关中黔首,此次十万役夫名额,有两万是征自关中六郡。” 关中老秦人才是大秦的根基,有好事自然要照顾一二。 “沿途郡县只征召了八万,因此错误已经超过十分之一。” 周邈:……这就尴尬了。 但此时,王绾也开口劝道:“仙使早就论述过,大秦对基层——尤其是六国故地基层的控制力度堪忧,征召役夫会出现错误,也在意料之中。” 御史大夫冯劫则直接道:“当下要务,是尽快弥补错误。” “臣以为,可在咸阳城中再增召八千两百一十名役夫,此事应当不难。” 咸阳黔首几乎人人皆目睹过仙使的神通仙踪,对仙使的信仰狂热至极。 何况现在还是应选仙使的役夫,一旦中选,便意味着致富! 何止是此事不难,那简直会争相应召! 事后弥补确实不难,但李斯的心胸不算宽广,“大秦厚待六国遗民,他们却敷衍应对,不识好歹!” “素来德行优良,只是大秦私设,并非系统判断合格与否的条件。 那想来那七万多名单中,还有极大一部分德行不显者……” 说到这里,李斯突兀地停顿下来。 众人疑惑之际,反而是周邈因为出游亲眼见识过,跟上了李斯的想法: “而德行不显者,大多数都是底层普通黔首,稍微富裕或识字的人家,都会显名于乡里。” 虽然仙使周邈大多时候稚嫩,但有些时候又都能有聪敏的见解。 李斯接上:“而稍微显赫的富户和士人,必然不会乐于应役,而是会寻关系推掉,或者暗地交易,让贫困黔首顶替。” “总会有各种手段逃脱的,那些条件不合格的数字就是明证。” 周邈接上:“待到真相大白,人尽皆知应役是一桩致富的大好事,那么那些人……”会后悔死! “会陷入内斗,会被新富的黔首压制!这于大秦正是拉一打一,收拢民心的大好时机!”李斯道。 “因错失致富良机,而互相埋怨责怪陷入内斗。这还是其次,六国富裕显赫的那一批已经迁入咸阳,地方上的只有小富、甚至温饱之家,很容易就能被新富黔首压制。” 而最重要的是,这一批新富的黔首,大多还是愚昧不知国别的愚民,如今因大秦修建驰道而致富,便极易对大秦死心塌地。 这些不必李斯细说,殿中君臣便都已领悟。 嬴政的神色也早已好转。 周邈:……对不起,是他太嫩了。 是谁给了他错觉,他的脑子长得和这些人精的一样啊! 嬴政当即下令:“如御史大夫所言,即刻于咸阳征召役夫补足。” “另,记录并总结不合格名单数据,留待来日启用。” 至于来日用来做什么,那自然是驰道通畅后,需要清理沿途郡县的不忠官吏时,用来一招制胜。 “好的好的,我这就转述不合格数据。正好不是只列了一个个人名,而是条分缕析,按照所属县归了类的。” “来,首先是淮阴县的错误……” 周邈:脑子长出来之前,他就负责摇旗呐喊吧。 转述完淮阴县的错误,周邈才问:“淮阴县的韩信接到了吗?现在走到哪儿了?” 李斯虽为李由父亲,但公务不是私事,没有回答。 嬴政回道:“已经七日前接到并离开淮阴,因韩信之母带病体弱,行程稍慢。” “人接到就好,不急不急,韩母健康为先。” …… 咸阳城中天降八千两百一十个馅儿饼,黔首们当即争抢着去捡起来! 咸阳黔首:感谢仙使!感谢六国遗民! 咸阳城中征召役夫的流程,都已经很熟了。 日中下达的旨令,黄昏时补足的役夫名单,就已经汇总到了章台宫。 在这之前,周邈和扶苏陪始皇陛下在章台宫用了夕食后,又陪着始皇陛下饭后散了步。 稍坐一会儿,正好碰上送来补足的役夫名单。 周邈顺便就把名单提交了。 毫无疑问,补足名单全部合格,[征召十万役夫]的任务完成。 系统界面任务刷新…… “……陛下,明天.朝议后,照旧会集上卿们商讨部署新任务吧。” 周邈神色复杂,好似牙疼般,嘶了一声:“还有,多想几个可靠心腹预备着吧。” 嬴政侧头垂眼,看向周邈,神情中有些许疑惑,却也没细问。 “可。” “明日的朝议会尽快结束,早起到章台宫用朝食罢。” 两套工装啊六匹布!一百八十三天口粮!还有糙米作粮种嘿哈! 朝议散去, 知情者上卿们留下议事。 随后周邈到达章台宫,与大秦君臣一同用朝食。 火烧为烧饼,笼蒸为蒸饼, 水煮为汤饼。 朝食就是简单务实的肉酱汤饼, 即肉臊子面片汤。 周邈汤汤水水热乎乎地吃了一海碗。 大概是离家月余归来后的第一顿朝食吧, 又是在章台宫吃的, 格外的满足! 人吃得饱了就容易犯食困, 周邈瘫倒席上,打算缓一会儿。 接着就被冬日铺在砖地上的草席给冰得一抖,食困瞬间清醒大半。 一骨碌坐起:“还是六英宫的高脚家具躺坐着舒服, 这冬天坐席子是真冰屁股, 冻出风湿关节,那后半辈子都要与关节痛缠缠绵绵了。” 随侍在侧的蒙毅代为解释道:“等更冷些的时候,席上就会铺上毛皮毯子,仙使若觉冰凉, 臣这便去拿一块毯席铺上。” “这不还是大冬天在砖石地上打地铺?凉气依旧会往上钻。” 周邈摆手拒绝。 又看向上首:“陛下, 虽然与当下礼仪不合,但高脚家具真的好用。” 嬴政没用周邈更多安利,“章台宫东西偏殿,已经换上了高脚家具。” “哦哦!”周邈当即又提议,“反正在场也不是外人,没有那么多虚礼, 不如去搬几张高脚靠背椅来坐着?” “可。”嬴政不是礼大于天的迂腐君王, 当即吩咐殿中的宦者去搬椅子来。 没多一会儿, 高脚靠背椅搬来。 一人一把,分两列排下去,嬴政仍坐首位。 “舒服~”周邈瘫在靠背椅上, 舒服得长长呼出一口气。 大秦上卿们也没端着,把椅子坐满,腰背靠住椅背,确实比跪坐在冰凉的席子上舒坦太多。 嬴政双臂往椅子扶手上一搭,一张朴实的原木靠背椅,坐出了龙椅的磅礴气势。 周邈:#说厌了!他们那迷人的老祖宗绝对气场两米八!# 朝食吃饱了,高脚椅坐上了,准备工作已经做足。 周邈也稍稍调整坐姿,提起精气神,唤出系统界面: “好的,接下来,我们就来看看刷新的新一环任务——” 拖长尾音,调动情绪,卖个关子。 然后接上:“那就是! [任务链-修建驰道(东方道和南方道) 任务描述:根据‘东方道和南方道驰道施工标准’,‘东方道和南方道驰道施工计划书’,完成东方道和南方道的驰道路面修建工程。 注:预计工期为六个月。 任务道具:东方道和南方道驰道施工标准×1;东方道和南方道驰道施工计划书×1; 工装(冬)×100000、工装(春)×100000; 工餐×100000×183; 住宿补贴×100000×183; 工业机器人×24] 以上,就是新一环任务的全部内容了!” 周邈转述结束,殿中一时无人出声。 经历过改建咸阳任务链的五环任务,大秦君臣对系统任务也已有所熟悉。 而在此之前,对于本环任务内容,各人心中也已有所预测。 事实上,也预测到了大部分内容。 只是当任务真正揭晓这一刻,他们仍旧难免震惊,以及激动。 竟然真的通过任务道具,照旧给十万役夫发放工装、工餐和住宿补贴! 还提供了二十四台工业机器人,作为治驰道的主力! 而且…… 李斯惊声道:“每名役夫竟然发了两套工装?!” 无怪乎李斯惊声失态,实在是按系统旧例,那一套冬季工装肯定是上下里外齐备! 亵衣亵裤、中衣中裤、上袄下裳,外加厚袍或大氅。 脚上有袜子、靴子,头上有头巾…不、多半是厚毡帽! 参照以往工装的布料,这样一套冬装…… 换个说法,一户普通黔首耕织一年到头,年尾过冬时仍旧置办不出一身大人的单衣裳。 这样一套冬季工装,抵得过先前两身(秋季)工装,就已经相当于一户普通黔首三年创造的财富了! 更何况,还加了一套春季工装! 众人的心念电转之间,周邈却是眨眨眼: “当然了,工期有六个月呢!横跨冬季和春季,如果不发一套冬装,不是要挨冻吗? 如果不发一套春装,一直穿冬装不是也会很热吗?” 大秦君臣再次深刻地意识到,周邈是生长在一个何等富足的国度。 在他的认知里,横跨两季,就该发两套工装。但凡少一套,都是系统苛刻剥削。 王绾开口给周邈解释:“……如此,一套冬季工装就已经是笔不小的财富,何况还加了一套春装。” 一户黔首耕织近五年,才能积攒出的一笔财富。 况且,还没细算系统出产,布料厚实、颜色鲜亮的优势。 周邈在王绾解释时,就已经反应过来了,“那真是太好了!” 他想起出游时因为赶路,见到的为数不多的黔首,但也已经足以引发思考。 “普通黔首一生所求,不过吃饱穿暖。现在能让十万黔首暂时吃饱穿暖,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此时的先秦人民,尚在追求实现马斯洛需求理论中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仅为求生存。 能够让黔首都活下来,就可称作盛世了。 周邈的高兴溢于言表,神情中是纯粹的欢喜。 他身上未被污染的纯粹善良,若是同龄的少年人,那么会不屑,看不惯。 若是虚伪阴暗的壮年人,自尊心或许就会被善良灼伤,照得自身丑陋无处遁形,进而心生嫉妒心和毁灭欲。 但对于殿中历经千帆的这些人精们来说,就只余羡慕和护持的心思了。 ——至少殿中的大秦君臣,此时此刻的心境,确实如此。 就连别扭的李斯,也对周邈解释道:“工装统一大小、体量宽松,男女老少皆可穿。不止应役的役夫,他家中的妻子、父母也能穿。 或者与富户交易,冬春两套工装至少能换回四套衣裳。届时穿衣窘境的改善就不是一人,而是一户。” “不是十万名黔首,而是十万户家庭,都会有所改善。” 任务道具中除了有工装,六个月、一百八十三天的口粮,更有布匹住宿补贴。 …… 既然系统会因工期横跨冬春两季,而下发两套工装,那住宿补贴…… 李斯心中陡起猜测,急向周邈求证:“十万役夫的住宿补贴,每名役夫为几何?” “不就是……”一匹布吗? 但周邈也猜出了李斯的猜测,立即单击住宿补贴,弹出来介绍框—— [因未能提供住宿,而额外发放的补偿。此次预计工期为六个月,每名役夫住宿补贴为六匹布。] “六匹布!!!” “发了发了发了啊!”周邈整个人惊得在椅子上坐直! 此次出游,周邈知道了一些民情——相比秦半两,布匹在民间是更硬的硬通货。布匹和粮食就是货币。 而一户普通黔首的家资,大多数都不超过一匹布! 六匹布,这不是发了是什么! 在周邈惊呼出口后,大秦君臣的呼吸也都为之一滞。 周邈一拍椅子扶手:“对啊!之前几环任务的工期都没有超过一个月的,四舍五入自然就按一个月发放。” “现在有六个月的工期,当然是要给六匹布的补贴啊!” 殿中的大秦君臣也陡然惊觉,确如此理! 他们只是不曾想象,系统会发放六匹布之多的住宿补贴! 哪怕经周邈一解释,其实是情理之中的事。 在两套工装,六匹布的住宿补贴,已经足以令役夫所在一户黔首一朝致富的时候。 一百八十三天的工餐口粮,似乎都已经不那么显眼了。 按每名役夫每日八升口粮计算,此次每名役夫也就是能领到…约十五石粮食。 相当于五六亩田,一年的产出而已。 大秦君臣:……那还是很可观了。 他们真是飘了,都看不上每人十五石的粮食了。汗颜啊,汗颜啊。 嬴政:莫带上朕。 …… 说笑了,大秦君臣还是很期待,工餐发放的口粮,能否用作种子播种。 周邈单击工餐,弹出介绍框:[精选非转基因、种性稳定的纯天然优质稻谷,去壳筛选而成的糙米。 完整保存了稻米的米糠和胚芽,无损其中维生素和多种微量元素,并保留大量膳食纤维。] “哦,糙米嘛,相比精米来说是一种更加绿色健康的食品。” 周邈看到工餐口粮是大米,失望地嘀嘀咕咕: “系统出品,总要是健康品的。精米损失了稻米中的维生素、矿物质和膳食纤维等营养,光□□米,还有可能得身软、筋缓、乏力的‘精米症’……” 大秦君臣不能全部听懂周邈的嘀咕,但也知道稻谷去壳后的糙米,与粝米等同。 知道没有黔首在播种稻谷时,是把稻壳舂去,而去播种粝米的。 先前得了系统发放的优质小麦和大豆做种子,难免会期待再置换一样高产种子。 不过有了粟米在先,他们也都知道系统发放工餐口粮的逻辑。 稻谷去壳,发放稻米,也是情理之中。 就在殿中众人都接受这次不能置换种子,开始自我劝慰: 两套工装,六匹布,还有工业机器人,又发放口粮,已经得利巨大了。 应当知足,切忌贪得无厌。 劝慰成功,继续高兴着——十万户黔首致富,制衡六国遗民的小富豪和士人,天下归心…… 但突然,周邈嘀咕嘀咕着,双腿猛地一弹,整个人完全坐起! 惊得大秦君臣纷纷看过来。 “种子发芽的先决条件是什么!?” 众人懵然:是什么? 周邈一拍椅子扶手,“是完整的胚芽啊! 糙米既然保留了米糠和胚芽,那就说明它本质上还是完整的、有生命活力的种子!” 被惊醒的大秦君臣,此时也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皆是情不自禁地坐直上半身,紧紧盯住周邈不放。 “大秦用石臼舂米,舂出的粝米多半都碎成了碎米——从我吃的米饭,都是短碎的米粒就知道了。这当然是不能播种了的。” “现代就好些了,机器打出来的糙米在筛选后,也还能粒粒完整,按理来说是能够发芽的。” “但这是未来高科技时代脱壳的糙米啊! 说能留住完整的营养…不、保存完整的米糠和胚芽,就肯定是不伤一分一毫!” 周邈越分析,越觉得是这个道理,“现代的优质糙米都能发芽的话,没道理未来的糙米却不能吧?” 大秦君臣听不懂周邈一些字词的意思,但能够意会。 嬴政直接确认道:“你是说,本环任务即将发放的工餐口粮,也能够做种子?”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周邈见始皇陛下异常犀利的双眼,又作补充:“有七八成把握,是可以当种子的。” 虽然大秦大概没有播种粝米的先例,但周邈的分析头头是道:播种粝米是可以实现的。 嬴政当即决断:“依照前例,届时向咸阳…不、向整个关中两万八千多名役夫,翻倍兑换工餐口粮!” 听此旨令,始皇陛下的激荡心绪,就已经显露无遗。 而始皇陛下能大方地,翻倍兑换役夫的口粮,周邈心绪也更明朗许多。 大秦的权力顶层,已经表明态度,无意侵吞役夫的应得粮布。 但周邈还是有所担忧,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先道: “现今天下战乱初平,民生凋敝,宜当弥补创伤,藏富于民是明智之举。” 李斯:这模棱两可的?也学会打官腔了? 但就周邈那堪称直白的神情言语,他自己都还没理明白呢,人精之一的李斯就已领悟了他话中真意。 “大秦的统一大战已经得胜,国力消耗暂缓,资财的需索便也渐低。” “而大秦据关中沃野千里,又有蜀地粮仓,若无耗时年月的持久征战,维持现状绝对无虞。” 李斯见周邈似懂非懂,就直接点明:“因此,大秦不至于从系统那里抢夺役夫的粮布。” 周邈被点明心思,又顶着几道目光,有点不好意思。 就感觉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斯索性更深一步解释道:“相比侵占那点属于役夫的粮布,制衡六国遗民中的中上层,收拢天下人心更为重要。” 两套工装、六匹布、一百八十三天的口粮,役夫的福利补贴出乎意料的丰厚。 而越是丰厚,就越有利于十万黔首致富,压制六国遗民中的小富豪和士人。 越有利于收拢天下人心。 与天下人心相比,从十万役夫手中抠占一点粮布,未免也太显小气了。 周邈放心了,但又没完全放心。 御史大夫冯劫接棒说道:“仙使是担心,会有郡县官吏啬夫侵占贪污役夫的福利补贴?” #给六国故地的黔首一点仙使神速的震撼# 不独嬴政, 大秦君臣对周邈的印象约莫都是:似六国贵族子弟,至亲宠爱,衣食丰足, 读书为娱, 未经疾苦。 但不倨傲凌人, 反而善良赤忱。 可此时, 却以一种‘不过寻常’的语气, 说起贪腐乱象。 乍然之下,大秦君臣不免惊讶,可很快便也明悟了。 越是豪富、权盛, 越能深谙俗世阴暗, 只因为他们身处其中。 耳濡目染,性情天真如周邈,也已颇晓贪腐之事。 何况从周邈的言行,可以看出他可能也是见多识广而已。 “……因此贪腐总是不能禁绝。尤其如今六国故地的基层官吏, 许多都不曾归心大秦, 自然不会尽忠尽责地办事。” “科举取士尚未举行,又不能替换掉现在那些官吏。” 李斯反驳:“即便来得及科举取士,替换一遍六国故地的官吏,也收效不大。 全因至少前三届科举取士,应试者都只会是现有的士人——六国故地的应试者,自然也只会是六国士人。” 李斯这话与大朝贺当晚张良的见解类似, 大秦君臣也都有此共识。 科举取士, 本就是缓解基层官吏不足的同时, 又收归六国遗民之心。 “新官吏依旧会是六国士人,换汤不换药罢了。” 周邈一愣,反应过来, 似乎异地为官制度的确立,是始于汉武帝。 “李廷尉所言,是建立在‘本地为官’的当下旧制上的。” 既然说到这里,周邈也就简单插叙一句:“针对郡县自治现象严重,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倒是可以采取‘仕官避本籍’的‘异地为官’制度。” “科举取士为朝廷提供了可供调配的官员,朝廷有了人力资源储备,自然就能避籍指派官员任职了。” “虽然异地为官,针对的是官而非吏,吏员仍旧会拉帮结派,但官员可以辖管吏员,而且异地官求政绩,本地吏求财富,立场不同,也降低了沆瀣一气的可能。” 只是降低可能,毕竟还有不求政绩也求财富的官。 周邈就是‘历史文明智慧的搬运者’,只能浅谈两句异地为官制。 殿中大秦君臣却能当即恍然明悟。 负责施行科举取士的左丞相隗状,敏锐道:“陛下‘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此举充实关中的同时,也削弱了六国故地的本土势力。正好方便大秦异地派官,如此更能加强掌控六国故地了!” “左丞相记下此制度,待到科举结束授官时,即可顺理成章施行下去。” 嬴政言罢,看一眼茫然无所觉的周邈。 果真是身怀宝山不自知。 异地为官制只是题外话,但隗状却从中得到了灵感! ——以科举取士一事,制约此次修建驰道中会出现的贪腐乱象。 “陛下,既然六国士人的软肋,在于进身之道——科举取士,我们何不拿捏住他们的软肋,叫他们不敢贪腐?” 周邈一时茫然,其余人已经若有所思,只是也不会抢隗状的话。 嬴政:“左丞相请讲。” 隗状娓娓道来:“眼下正值各郡县陆续收到下发的科举教材的当口,也是各地士人决定是否应试并备考的时候,正该公布科举报名的条件资格了。” 科举教材不容错漏,造纸厂和印刷厂又来不及铺建到各郡,便在咸阳统一印刷。 尽管每郡每科六十套,总量也不少了,直到前两日才往各郡运输。 而公布科举报名资格,在隗状的日程安排中,也就在近两日了。 隗状终于图穷匕见:“除了诸多情理之中的限制之外,还可加上一条:户中有犯贪腐罪者,不得报考。” 周邈眼睛一亮:这他听过!直系三代以内有犯罪记录的,考公政审不通过。 但随即,司法断狱的廷尉李斯先是夸赞:“左丞相此法甚妙。” 然后再提补充意见:“只是未免不成体系。不若这般,陛下发旨昭告天下:因首届科举,特别恩赦,除犯谋逆、杀人等重罪之人,其余有志之士皆可报名科举。” 秦律乃一国律法,不可轻改,修订也非一日之功。在此之前,可以先通过大赦、赐爵等手段,进行缓解。 也免得六国遗民动辄诽谤:秦法严苛! 李斯当下是廷尉,又是法家大家,骂秦之律法,就等同于骂他。 于是被称酷吏的李斯,近来竟然多有仁慈之行。 “但特别注明,如左丞相之言:户中有贪腐者,不得报考。” 周邈不由得向李斯竖起大拇指! 妙啊! “……”李斯可疑地停顿一瞬,才接着说:“如此一来,即使曾经触犯秦律,现在前事不究,既能体现陛下的宽宏,又能让更多六国士人报名参考。” “可以擢选更多官吏不说,也能让六国士人为了晋身前途,而管束自身及其家人不得贪腐。” 而六国故地当官者,又多是出自六国士人,只是为了自家人的前途,也会清廉收敛。 嬴政赞道:“左丞相及廷尉议是。” 但接着李斯又试探提出:“或许,首届科举的应试者,还可放宽至郡县吏员。” 如果也能参加科举,于数目庞大的吏员来说,便多了步上通天大道的可能。 吏员数目庞大,贪腐之害更甚官员,若是吏员也可科举。那摆在他们面前的,便是:选科举进身?选贪污几许粮布? 但凡有点见识的,都会选择科举进身。 只是吏员已是朝廷官府之人,担当公务,若是备考科举,对这期间的公务运转恐怕会有所影响…… 李斯又道:“若是吏员中有如萧何者,也能通过科举擢选出来,予以栽培和托付重任。” 萧何如今在治粟内史干得风生水起,历练上几年,如无意外,即可接任治粟内史左丞之位,再升右丞。 “且言明吏员应试,是首届科举的特别恩典,以后吏员将不得应试。” 如此一来,影响运转也只在一年之内。 加以引导管理,影响也能降低。 何况大秦总人口两千万,均摊至各县人口更少,吏员需要处理的公务也就不算繁重了。 多的像是泗水亭长刘季一样,平日里游手好闲者。 与赋予吏员科举带来的多重好处相比,这点影响也就不足为重了。 殿中在思索李斯的提议时,周邈再次在袖口向李斯竖起大拇指! 妙啊!不愧是你李斯,虽然历史上晚节不保,但能干是真能干啊! 至于吏员备考影响公务,他倒不太担心。 现代也不缺在职考公的政府临聘工、企业职工啊,还不是照常运转。 观察周邈神情,发现竟然是真心称赞。 李斯:啧。不习惯。 嬴政沉吟片刻,没多做犹豫,当机立断:“廷尉议是。” “即如所言,恩赦天下,允许除谋逆及杀人重罪之列的有志之士应试科举,然户中有贪腐者除外。” “另,首届科举,恩准有志吏员应试。此后废除此条。” 如此一来,就从内部、从根本上,掘断了六国故地官吏贪腐这株巨树的主根。 但也难免还有细根散根,会继续吸食土壤中的养分。 所谓治标不治本。 现在却是反过来了,已经治了本,只差治标。 御史大夫冯劫开口道:“之后的贪腐隐患,就该由御史尽职担责了。” 向嬴政建议道:“陛下,臣从仙使的异地为官制得到启发,现请允调动各郡监御史,异地监督他郡。如此可避免监御史与本地郡守、郡尉勾连结党。” 大秦各郡设郡守、郡尉和监察御史,分管政、军和监察,三足鼎立,三方制衡。 但皆是本地为官,长年共事,三方制衡的初衷恐怕早已名存实亡,勾连结党才更有可能。 但如果调动监御史,异地监察,效果就会立竿见影。 “另,臣请允率御史中丞及侍御史众,出咸阳巡察地方。” 御史大夫相当于最高检察官,在中央,下设御史中丞、侍御史。在地方,各郡设监御史。 冯劫率领手下御史出巡地方…… 周邈:这他知道,就是中央巡视组! 嬴政:“善。届时卿可执王剑,出巡地方,若遇不法,可论罪斩杀。” 周邈:钦差!尚方宝剑! 议事有大秦上卿们出主意,始皇陛下拿主意,根本用不着周邈死脑细胞,他只用在旁边点赞夸夸就是! 至于先前担忧的贪腐问题,周邈这会儿是彻底抛开了。 即使仍旧禁绝不了贪腐,在这样的内外兼治之下,也出不了大娄子。 至此,商议部署任务的进程已经过半,大方略已定。 接下来,就应该安排具体的实施了。 …… 周邈对着系统界面,双击任务道具前两项。 熟悉的‘叮’一声又叮一声,一团白光后又一团白光,两本册子先后掉落在椅子前的地上。 一本是‘东方道和南方道驰道施工标准’; 另一本是‘东方道和南方道驰道施工计划书’; ‘施工标准’无非是规定了步骤工序、技术要诀等,于是周邈率先翻开了‘施工计划书’。 “嘶!” 周邈又好似牙疼,或者脑神经抽痛一般,嘶了一声! 这让嬴政想起昨天黄昏时,周邈建议他多备几个心腹。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 周邈手杵着太阳穴,“如任务名称和任务所言,果然是同时修建东方道和南方道!” “而且谁家修路不是从这头修到那头?或者是甲从这头修路,乙从那头修路,分别需要×天和×天,问:一共需要多少天?” 大秦君臣:?? 周邈挥挥手,“嗐!嘴瘸了嘴瘸了!” “我的意思是说,这个计划书,竟然分了六班同时开工修路!” “我从昨天看到这个任务,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参考之前改建咸阳道路时,工业机器人才多少个?八个!” “真正用在修路上的,才几个?五个!” 周邈真是头疼:“而驰道是国道、高速路,施工标准和工艺差不多,但不同于城内街道的是,不需要铺地砖。 因此,就只需要铲挖、整平、压路和高温烧土灭活,这四种工业机器人就行了。” 呵呵,结果显而易见了,任务道具栏里却显示了二十四台。 施工计划书中,也写明六班同时施工修建驰道。 周邈甚至单击查看了机器人的说明款,“果然!就是这四种机器人,每种各六台。” 不止嬴政,殿中众人都明白周邈的焦躁从何而来。 若一班施工,工期会大大延长。可六班同时施工,其间事务必然繁多,这是可以预见的。 “有系统出品的修路机器人在,肯定不会出现多点同时施工,最终路口接不上的重大失误。” 周邈整个人开始蕉绿,“但六班同时施工,这工作量真就太大了!” 不只是六个副控制位的‘总工头’人选,还有六班施工情况下,物资的调配! “六个副控制位,就交给陛下提前预备的可信之人了。”周邈一推二五六,不去操心监工的六个‘总工头’的人选。 但是:“任务道具要怎么领取啊!” 令周邈崩溃的任务道具领取难题,也令大秦君臣陷入沉默。 但要不说周邈也就是占了后世教育资源的便宜呢,真论智商和处事,在场知情者没一个比他低。 虽然不能立即想出办法,但大秦君臣也都是不焦不躁地思索着。 如果仅一头施工,任务道具的领取同以往一样即可。 即便两头施工也无问题,可以都从咸阳出发,一班往东、一班往南,仍旧可以按旧例领取。 但现在同时六班…… 嬴政拿来‘施工标准’和‘施工计划书’,开始翻看。 确如周邈所说:同时六班施工。 内附的驰道线路规划图,将东方道、南方道及连接两道的三段(条)驰道,各分成两段,共计六段。 各段动工修建的地点各有建议,最终都能连接成整体。 因此周邈焦虑的问题,确实存在。 李斯见此,质疑道:“但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合理。仙使,你再仔细看看可有漏看的?” “嘿!还不信我!”周邈嘴上这样说,眼睛还是把系统界面的每一寸、每个边角都看了个完全。 “没有多余的按钮,也没有漏看的蝇头小字提醒。” 周邈再把所有任务道具都单击一遍,挨个查看了说明框的内容。 “说明框里也没有漏看,都是在介绍对应任务道具的。” 现在同时六班,任务道具里还没有搬运机器人…… 嬴政放下两本册子,抬头道:“既然眼前道路已到尽头,就只能向前开辟了。 现在就领取任务道具中的工业机器人。” 工业机器人都能自走,即使领取了也不像工装、工餐和住宿补贴,会有搬运难题。 众人出了大殿,来到殿前广场。 周邈双击领取。 突然弹出一个提示框—— [检测到任务道具数量较多、体积较大,请问是否确认领取? 是、否。] “……”周邈在突兀地沉默后,猛爆脏字:“淦!!!” 嬴政:“不可口出脏言。” 管教之言出口自然,就像在管教自家的子侄。 扶苏:犹记得幼时,阿父也这般管教过他。 “哦哦哦。”周邈一秒乖巧,暴躁社畜秒变乖乖学生。 立即解释:“点击领取后出现一个提示框……” 周邈解释着,伸手点击‘否’选项,提示框消失,任务道具没被领取。 于是再次双击,这次点击了提示框里的‘是’选项…… 取而代之一个新的提示框—— [检测到任务道具数量较多、体积较大,请输入领取的数额()。 确定] 周邈:淦! 你不能说它这个设计有错,毕竟还挺细心的。 但这个设计它有病! 你不领取你就发现不了这个‘分批领取’的功能。 但你领取吧,又担心搬运难题,从而不敢领取。 周邈转述过后,嬴政指挥道:“先领取一台。” 周邈输入数字一,点击确定。 这次倒是没弹出提示框,询问领取哪一种机器人了。 而是默认领取了说明框中排第一的铲挖机器人。 在熟悉的特效过后,前方空地出现一台钢铁机器人。 外形与之前改建咸阳道路时的一样,但体积明显大了一个号。 “驰道比咸阳城中的道路要宽,相应机器人型号就该大一号。” 周邈直接默认成为了这个大块头铲挖机器人的主控制位。 既然试验过了,周邈也就下令:“到广场左边角落待着去!” 铲挖机器人立即应答,并响应指令行驶到左边角落待机。 于是,一行人返回殿中。 重新坐下时,先前的难题已经解了大半了。 “如此,就能分六次领取任务道具了,能省去许多运输的功夫。” 可李斯仍旧不满意,“但是领取六次,也仍旧需要运输,而且跨郡装运,其间又会再添许多麻烦。” “这次修建驰道是就地取材,不用异地搬运建材,就不给发搬运机器人了是吧!” 周邈吐槽之后,猛然发现盲点:“我们勘探的时候,可是渡过了好几次江河的,没搬运机器人会没法架桥吧!” 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哦,任务描述说的是路面修建,架桥的话应该是下一环任务了。 下下一环任务,或许就是驰道两旁的壕沟兼排水沟,以及植树和服务区、驿站的建设了吧?” 对于周邈的突然走题,李斯:“……至少已经能够确定,此次会像改建咸阳一样,可以多轮征召役夫了。 我们先前的设想——通过轮换役夫,惠及更多黔首,已然实现在望。” 虽然设想得到证实,是一件开心的事,但是任务道具的领取难题仍未得到彻底解决。 分六次领取,驰道却不止穿过六个郡,便会涉及跨郡协作。 还得继续想方设法。 就在此时,嬴政的开口决断,彻底解决了这个难题。 “驰道出关中后,将经过十六个郡,那便分十六次领取……” …… 三川郡,阳武县,户牖乡。 陈平去县衙领了一套进士科的科举教材。 分到县中的也才五套,他就领到了一套,这自然是沾了仙使赏识的光。 但他不欲惹人嫉妒排挤,且他素来交游广阔,便宣扬开去: 诚邀县中有志之士,聚首共读,交流感悟。 就在陈平拿到教材,聚集士人们共同研读两日后,咸阳再出两道诏令! 第一道,就是与他们密切相关,并且心急等待的消息—— 科举取士的报名资格。 在县中有意科举,但曾犯小罪,担忧不能应试的士人,以及虽然幻想过,但没奢望也能应试的吏员们,知悉诏令后皆在额手称庆时。 陈平关在家中,静坐半日。 再踏出大门时,胸中愈发的雄心勃勃了! 然后陈平又去仔细探听了第二道诏令。 因为这一道是关于役夫应役的,与他大兄陈伯息息相关。 摘取诏令中事关三川郡的部分—— 冬十一月望日,郡中役夫悉至洛阳,参加仙使赐福暨驰道开工动员大典。 除了三川郡,驰道所过的十六郡,皆在诏令之上。 只是大典的时间有所差别。 然而,即使大典地点的两县相隔数百里,时间却也只相差了一日! 甚至距离稍近的两县,竟然是同日举行大典! 陈平:仙使是能日行千里吗? 不,是能瞬息千里吗? 不见往日周天子,今朝却迎秦仙使 东方道、南方道及滨海道, 驰道东出函谷关后,将穿行六国故地十六郡。 加上驰道起点的内史咸阳,便是十七郡。 十七郡, 十七场仙使赐福(暨驰道开工动员)大典。 周邈刚结束了第一场。 这一场大典, 仍于章台街‘登仙台’举行。 两万八千多名关中六郡的役夫, 齐至咸阳, 台下参与, 数万咸阳黔首观礼见证。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邈在欢呼声中下台。 真仙使,从不回头看一地琐事。 ——身后的收尾琐事,别沾他边儿! 这次驰道的修建共分六班, 相应也划分六段。 从咸阳东出, 经三川郡和薛郡,至济北郡的北方道前段,由长公子扶苏总督工事。 这里的收尾琐事,及后续动工与施工一切事宜, 一股脑全交给‘工头’扶苏就可以了。 周邈拍拍扶苏手臂:“加油!” 不像加油打气, 像甩掉麻烦包袱。 可长公子到底是仁厚的。 扶苏回拍仙使肩膀:“仙使,共勉。” 日出时分,章台街的高台之下,观礼黔首未散,欢呼不绝。 周邈却要在此时,再次告别始皇陛下, 离开咸阳出差去了。 此时, 嬴政率三公九卿及文武百官, 在章台宫大门外送别。 周邈率仙武侯英布,及除扶苏外的另五个‘总工头’,与始皇陛下道别。 始皇帝嬴政身后, 百官肃立,章台宫巍峨雄伟,其势似覆压天地。 仙使周邈身后,二十头神兽默然伫立,身躯钢铁铸造,本相威武,气势霸气,呈环抱簇拥之势,无言护卫。 双方相对而立,黑墙黛瓦的古朴厚重,银灰钢铁的锋锐冷利。 场景如史诗般恢宏,气势如山海般磅礴。 然而,视野拉近—— “陛下,等韩信到达咸阳之后,要亲切接待他啊。给人留个友善可亲的良好初印象,来日才好培养他啊。” 嬴政:“……可。” “陛下,还有张苍,既然他已经不在咸阳,老家阳武县又没有人影,那应该是流浪去了。” 嬴政:“朕会传旨各郡县,以奖励李斯有功为由,赦免张苍擅离职守之过。若他有意,便可以参加科举。” “也只能这样了。”周邈遗憾叹气。 又想到一件事:“还有咸阳城中的项梁和项藉,以及张良都要提防。” 嬴政:“朕不欲易服微行,假使出行,一定严密防范,免遭刺杀。” 九卿之列,列位前排的李斯,勉强能听清周邈的话。 他因此实在无语:仙使竟然不放心留在咸阳的陛下?是不是搞反了? 此次出差的交通工具得力,预计十日之内就能返回了。 至于如此依依不舍? 众上卿:体谅体谅罢。 一回生二回熟,周邈第二次出差,心中也没了那么多的恐惧未知。 唠唠叨叨这一阵儿,也就收敛了。 “陛下,我走了。” 嬴政:“去罢。” 周邈转身,对着选定的‘神兽’坐骑——高温烧土灭活工业机器人,下达指令: “接我到胸部平台。” “是。” 响应指令,伸出一只机械臂,等周邈站上去后抬起到胸部。 周邈一步跨上平台,成功上车。 没错,周邈他们这次出行的交通工具,就是任务道具中的工业机器人。 确认过机器人的能源,也可用太阳能充能,用之不竭。 周邈就建议用工业机器人赶路了。 机器人的最高移动速度竟然高达200km/h,几乎就赶上后世现代的高铁了。 这妥妥就是赶路神器啊! 因为乘骑神兽赶路,此次的出行队伍进行了大幅度精简。 随从侍奉周邈的,就只有方岩和燕两个隶臣妾。 随行护卫的,也只有英布率领二十武士贴身保护。 至于王离,他总领之前的五千精兵和五百骑兵,兵分六路,不走驰道路线,抄近路前往预定地点等候,以作接应护卫。 还有章邯,则被始皇陛下另托了重任:护送参加十月岁首大朝贺的月氏王子河喜,返回月氏。 周邈:护送王子回国是假,刺探西域情况是真吧? 大秦对西域的布局已经展开,不过周邈眼下的任务,还是专注于修建驰道。 道别过了,众人开始登‘车’。 这次从咸阳出发,留下一班四台工业机器人给扶苏后,便还有二十台可以乘坐。 之后每到一班的施工地点,就会放下该班的‘总工头’及几个副手。 因此现在从咸阳出发的,就是周邈和英布一行,以及五个‘总工头’及各自三五个副手。 总人数加起来,将将五十人。 二十个机器人,足够载乘了。 不说旁的,就是三个铲挖机器人的挖斗里,就能装上二三十人了。 还有三个整平机器人的前伸框架上,三个压路机器人的大滚筒上,以及其他能落脚的部位,都能载人嘛! 此次的五个‘总工头’,有三个是周邈没听过的,也有两个是在史料中见过名字的:冯去疾和冯毋择。 秦二世时的右丞相冯去疾。 同始皇陛下东巡,名字刻于碑上的成员之一伦侯武信侯冯毋择。 周邈归位神兽胸前时,英布及七个武士也已跃上神兽低矮的底盘,分列四方,拱卫仙使。 冯去疾等人则已自助爬进铲挖神兽的挖斗里,齐齐蹲稳了。 周邈:哈哈哈!大秦老祖宗们待在挖掘机的挖斗里哈哈哈! 周邈忍住了,没发出过分的笑声。 等所有人都找到位置后,周邈向始皇陛下挥挥手:“陛下,我们走了!” 随即下达指令:“出发前往预设地点、三川郡洛阳。” 二十台神兽动作划一地响应指令,原地启动并转向,随即驶出。 嬴政率领群臣在原地目送。 驶出后的速度不急不慢,因为还行驶在城中,观礼的黔首也才刚开始疏散,不能全速行驶。 而且黔首们见到仙使骑乘神兽出行,无不夹道欢呼,许多人还在后面追赶相送。 周邈保持十码的速度,边走边与黔首们挥手打招呼。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呼千岁之外,又有挥手道别的:“仙使一路好走!” “仙使,早去早回!”…… 周邈就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下前进。 然后挥着手,视线从人群扫过时,恍惚间发现了一张眼熟的面孔。 定睛细看,果然是长相突出的张良! 而且张良身边还有一个人,也很眼熟……是项梁! 张良和项梁,这两人怎么凑到一起去了! 一个反秦的谋圣,虽然最终也投奔了刘邦,但在此之前一直致力于复国大业。 一个秦末反秦起义军的首领,到死于章邯之手以前,都在反秦。 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周邈全神戒备,视线不由地就盯住不放了。 都驶过去了,还扭脖子回头看。 第二次被仙使以戒备的异样目光盯住不放的张良,对此木然无语。 “……” “这仙使……”项梁看着张良是欲言又止。 “确实神异。”张良接话夸道。 他当然知道项梁的言下之意,但为何要顺着对方? 至于仙使刚才那戒备至极的一眼,应当是因他与项梁同行,从而警惕他们勾结。 不过是街上偶遇,却叫仙使又添一层戒备,着实是冤枉。 “张良尚有琐事急需处理,先行一步。” 晦气! “啊?啊,慢走。”项梁望着像躲瘟疫一般急切躲开的张良背影,茫然回道。 直到周邈出了咸阳城,脑海中都还是张良和项梁站在一起的画面。 张良和项梁凑到了一起,这事儿需要警惕。 并在心中下了决定,等他到达洛阳忙完大典,就立即给始皇陛下写信寄回,提醒他提防张良和项梁联合。 (张良:……) 心中已定的周邈,马上就被呼呼的冬日寒风,给吹得二傻子似的。 寒风似刀子剌脸,还往鼻子里灌冷风,让人呼吸都不畅了! “停!” 时速两百千米行驶中的高铁前挡风玻璃上,那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尤其还是冬天。 周邈叫停后,又下令让机器人把他送到地上。 “这风吹得好冷!” 同行其余人也觉得冷,只是没有仙使冷得厉害,还能忍耐。 可能是仙使站得最高,又直面寒风的缘故吧。 “赶紧赶紧,各顾各的!不管是躲在背面,还是裹上大氅厚袍,总之想办法别迎着风吹,太冷了!” 同行众人纷纷响应,或变换位置,或解开随身携带的包裹,找出大氅甚至褥子,披在身上裹严实,然后找个避风的位置蹲着去。 周邈则是找到方岩和燕,爬进铲挖机器人的挖斗里。 蒙头盖脸地裹上递来的毛皮大氅,人挤人挤在一起,很快就有了暖意。 等都做好保暖防风准备了,周邈才再次下令:“出发!” 响应指令,挖斗上翻,调整到位之后,再次启动即达到全速,‘咻!’地滑行出去。 躲进了挖斗里的仙使周邈,冷风吹不到他了,感觉就舒坦多了。 在咸阳通往洛阳的这条路上,急速行驶着二十头钢铁神兽。 其速度之快眨眼数里,不等细看就已远去,极目远眺也无济于事。 而在二十七年,冬十一月望日这天,咸阳至洛阳的沿途,一个个神异传说诞生。 若有人总结归纳,就会发现约莫都是: #二十钢铁神兽/精怪/鬼神,瞬行于荒野,凡目不能见其真身!# 高寿彭祖张苍也表示,他游历天下时亦曾目睹。 二十钢铁神兽倏忽过眼,迅疾短暂,不及细看。 后来人稍加整理,方知那些瞬行千里的传说,实则是仙使邈驭神兽过境。 仙使驭神兽过境瞬息千里神通广大(×) 仙使蹲挖掘机的挖斗避风狗狗祟祟(√) 仙使周邈,蹲在挖斗里,疾行八百里。 在当天的日中时分,抵达了洛阳城外。 …… 冬十一月望日,日中。 青空白云,暖阳高悬。 陈平陪伴应役而来的大兄陈伯,于日前到达洛水之北的洛阳。 这座周公秉武王遗志,兴建的成周洛邑。八百年周天下,便兴盛于此。 然而—— 不见往日周天子,今朝却迎秦仙使。 陈平不是周王朝拥趸,除此之外也没生出更多感慨。 他只是纳罕,通告郡县的诏令言明,今日会在洛阳举行大典。 如今郡中数千役夫已至,今日也已经时至日中,却不见仙使踪影。 难道始皇帝的诏令,将于今日成为戏言? 陈平已经决意参加科举,他又得仙使赏识,形势向好,自然不愿此事发生。 可这洛阳,毕竟曾是成周洛邑,对于取周而代之的大秦,并无太多好感。 以至于到了今日此时,城中竟也静悄悄的,不见官吏为大典做准备。 虽然在诏令之中,也确实不曾命令所在郡县筹备大典…… 就在陈平坐在城门内的小酒肆廊下,心绪不宁之时,耳边忽闻喧哄之声! 转头抬眼,一面眼熟的玄黑旗帜,瞬间抢入眼中! 旗面四角玄鸟飞翔,旗面正中飘逸轻灵的一个‘仙’字,字面银白如明月落辉。 探出城墙头来,飒飒招展于青空之上! 陈平骇然:仙字旗亮出,当是仙使亲至,只是旗帜怎么飘到城墙之上去了?! 不及陈平细想,旗帜便矮了下去,又再次于城内升起。 下移视线,城门之中不见浩浩荡荡、肃杀严明的大秦虎狼之军,却探入一尊威武狰狞、锋锐森冷的钢铁巨兽! 其高更甚城墙,不得不弯腰低头,才得以入城。 陈平没来由地升起一缕思绪:这座八百年周天下的成周洛邑,城墙之矮颓,遮不住玄黑仙字旗。 城门之低狭,容不过仙使座下神兽。 这一尊高达四丈的钢铁神兽,顶扬玄黑仙字旗,胸抱身披一袭玄底金绣礼服的仙使。 其威武霸道,其狰狞可怖,因其前所未见,而推至峰顶。 “呜哇!” “啊!” “巨怪!”…… 洛阳黔首初见这一尊钢铁巨怪,竟然被骇得尖叫喧哄起来! 而在城门中接连钻出一尊又一尊的钢铁巨怪时,更是惊得直接当街奔逃而去! 等二十尊钢铁神兽都钻进城时,城门处已是杂物遍地,摊位翻倒,空无一人。 此时一阵西北寒风吹过,卷起地上枯草落叶…… 洛阳城门处,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陈平只在那从咸阳回来的商贾口中,听过仙使座下神兽的威势,如今亲眼得见,方知言语失真。 神兽的威武霸气,冷峻锋锐,远超空泛言语的描绘之能。 可是,怎么不动了? 陈平眼见洛阳黔首奔逃而去之后,仙使座下二十尊神兽入城至今,竟然伫立原地未动半步。 陈平想着,幸得仙使赏识,如今异地相逢,理当前往见过。 于是起身,整整衣裳,往城门处走去。 而随着距离缩近,也能将神兽胸前的仙使,看得更清楚了。 仙使的礼服,黑底绣金的纹案有花鸟藤木,有云气瑞兽。 仙使的神情……茫然?局促无措? 陈平脚下一顿,总感觉他窥视到了某种隐秘的真相。 洛阳黔首被仙使座下神兽吓得奔逃而去,仙使也在见了奔逃一空的死寂场景后,以至于茫然无措? “陈平,见过仙使!” 陈平来到神兽面前脚下,行礼并高声道。 仙使驭神兽,城北筑高台。仙迹啊!! 周邈闻声低头一看, 认出来是阳武县的‘冠上之玉’陈平。 可算叫他看见了一个活人啊! “陈郎君怎么在此?”周邈语音控制机器人蹲下,与陈平对话道。 陈平亲眼目睹仙使驭使神兽,神兽通人性, 亦能口吐人言。 心下震撼, 无法言说。 力图镇定回道:“大兄应役前来洛阳参加大典, 陈平一是陪同, 二也可游历增长见闻。” “原来如此。”周邈答得心不在焉。 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思和陈平叙旧寒暄啊! 看看空无一人的街道, 冬风卷起烟尘落叶,一如他此时萧瑟拔凉的心境。 简直比秋风扫落叶还无情! 陈平察言观色,抛出话题:“仙使到此, 可是参加今日大典?” 就在二人简短对话的间隙, 英布已经率领武士在周邈左右前方站位护卫。 同行的冯去疾、冯毋择等五个‘总工头’,也已来到神兽之下。 陈平见状,因在与仙使说话,便无声地向几人行了礼。 其中英布及武士们上一趟都见过陈平, 也无声回了礼, 冯去疾等人见状就知确是熟人重逢。 周邈见其他人都下地了,也跨步一跃,跳到地上。 “对,始皇陛下诏令早已下达各郡县,今天正是在三川郡洛阳举行大典的日子。” 陈平自然知道,只为引出:“只是陈平近日在城中, 并不见郡守或县令筹备大典, 今日大典是否稍显局促?” 前言仍是引言, 最终为求自荐:“陈平虽才干不显,但仙使若有用得上的,愿为驱使。” 眼下洛阳城中, 对大秦仙使的冷淡姿态,已经鲜明无疑,仙使正是用人之际。 虽随行有咸阳官吏,但一个熟悉城中的本地人,作用又有所不同。 关于仙使性情纯善,冯去疾虽有所耳闻,然初次共事,到底也没有插嘴。 未来的陈丞相愿意帮忙,周邈自然求之不得。 稍显羞于启齿道:“来得匆忙,出场突然,竟吓得洛阳黔首纷纷退避。” 闻弦歌知雅意,大典若无人敢前来观礼,那场面必然冷清寒酸。 恐也与每郡都举行一次大典的初衷不符,且相去甚远。 陈平进而自荐道:“陈平虽非洛阳县人,但到底是三川郡人,姑且也能算本地人,若蒙仙使不弃,陈平请为仙使分忧。” 不弃不弃! 周邈含笑夸奖道:“你交游广阔,友人众多,总有办法的。” 城门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且仙使眼下必定事忙。 陈平也知情识趣地告退:“陈平就先去设法,向洛阳黔首解释误会。只是请问仙使,大典地点在何处?” “劳烦。大典将在城中周王城北边举行。” “陈平知晓了,先行告退。” 坐北面南是为尊,周王城之北,大秦之仙使在城中尊位。 周邈:啊这样吗? 周邈目送陈平离开。 而后转头看向冯去疾,这个秦二世时李斯居左,他居右的右丞相。 “冯上卿认为,接下来当如何行事?” 官阶是不是上卿不论,就跟逢人喊某老师、某总一个道理,尊称上卿总不会出错。 冯去疾含笑应答:“倘若此次大典,仙使需要郡县官吏援手筹办,那便直接去见三川郡守,或去寻洛阳县令。” 既然城门处无人等候迎接,那想见到人就要自己寻上门去了。 “假使无需援手,仅靠吾等自己即可完成此次大典,就不必去寻人,按部就班筹办大典就是。” 他们沉得住气,自然就有人会沉不住气,主动找过来相见。 冯去疾作为此次驰道修建最后一段——南方道尾段的‘总工头’,在得到授命后,就被陛下叮嘱过。 因此才有这一番言行。 “我选后者!”他周邈就不是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人! 上一趟自洛阳县穿行而过,没有入城,结果好嘛,又是一个淮阴县。 现在你对我爱答不理,待会儿让你高攀不起! 冯去疾:“谨遵仙使决断。” “既然如此,诸位先行归位。”周邈率先回到神兽坐骑的胸前。 等所有人已就位,周邈下达语音指令:“向着洛邑王城旧址以北,前进!” …… 从城门处离开的陈平,当即回到落脚的官舍。 先叫出同乡几个役夫们,在官舍外高谈阔论:“……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城门处人人皆是人证,仙使驭使一尊四丈高的钢铁神兽…… 其后竟还有十九尊……” 陈平读书多又交游广阔,言语极有煽动性。很快,除同乡役夫外,县中役夫也凑上前来围观。 其余役夫见到这里围成圈,也跟着凑上来看热闹。 不过半刻功夫,此处就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泼不进。 陈平见火候已成,方才放出最终大招:“仙使赐福大典,实则是给应役的役夫发放衣裳、口粮和布匹!” “咸阳城中已有过四五次大典,初次是…… 二次…… 再有第三回……人证物证皆有,并非以讹传讹!” “我可是见过那商贾换回的一尺仙缎,细腻密实,不是凡间锦绣可堪比拟的!” “大典地点就在城内旧王城的北边,是真是假,过去一看便知。” 聚于此处的役夫足有二三百人,皆被陈平说得意动。 其中又因仙使曾在阳武县城夜宿一晚,有几个役夫有幸远远见过一眼。 对陈平的话是全信了,当先夺门而出。 虽然不知道去旧王城的路,但长了嘴可以问啊! “今日本就是遵旨前来参加大典,反正待在官舍也无事,还不如早些去占个好位置,真有好事也不会被挤掉!” 旁的役夫见状闻言,一想可不正是此理!也纷纷跟上。 陈平亦起身作跟随之态,却在逐渐落于最后面时,停下脚步。 他自然知道役夫本就是要去参加大典的,届时仙使应当会有令传下,召集役夫前往。 但他目的本也不在役夫。 洛阳城中,有一群数百名役夫,沿途问路前往旧王城北边。 三十多年前,周天子尚在时,王城还算巍峨堂皇。 到如今早已颓败,无人敢入住王城,也就城中无家可归者,偷溜进去寄居其中。 现在有人问路去旧王城,洛阳本地黔首难免好奇:“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这问题一出,问路的役夫们免不了要提起仙使莅临,举行赐福大典的事。 最终将陈平的话删繁就简转述一遍。 但也已经足够引起本地百姓的好奇了。 何况在此之前,确有二十尊钢铁神兽路过,引起一阵恐慌。 “那是仙使驭使的二十尊神兽?!先前不明真相,不敢前往,如此却要去看看了。” 若是手上无事,多半当即加入前往旧王城的队伍。 即使有事,也赶紧了结,腾出空来随后赶去。 就如滚雪球一般,这支队伍越来越壮大。 最终陆续到达旧王城前的人数,已经给翻了数倍,达到千人。 后方陈平继续发力,以通知前往大典的好心人身份,行走在役夫聚集的地方。 于是,更多的役夫赶往大典地点。 相应地,更多洛阳黔首也被吸引前去。 而一旦到达地方,便没有一个人不被眼前景象震慑住的! 果然有比城墙还高的钢铁巨兽! 狰狞威武,强大无匹! 立于巨兽胸前的那位少年,身披黑底金绣华服,灵秀仙逸,不染俗尘。 法令一出,巨兽低伏,听凭驱使。 如此通人性、听人言的钢铁巨兽,岂非神兽! 这般钟天地灵秀、蕴山水华英的少年,言出法随,驭使神兽,若不是仙人,便必为仙使! “去铲挖净土来!”仙使广袖一展,一声号令! “遵仙使令。”一只神兽遵令而动,瞬行而去! 未几,便从远处运回一大斗泥土,倾倒于土台之上。 “去摊铺平整来!”少年仙使再一声令下。 “遵仙使令。”另一头钢铁神兽应令而动。 伸出狰狞异状的钢铁爪足,轻轻一推一收。 尖土堆被铺平。 “去碾压夯实来!”仙使再一声令下。 “遵仙使令。”新的神兽应令而动,放下滚圆钢铁巨足,一来一回,信步滑过。 松软净土层,被碾压得仅余一尺之厚。 “哗!” “哇啊!” “嚯!”…… 洛阳黔首初识仙使神通,一时惊得言不成句,只能发出婴孩时最原始的语气叹词! (表演中的仙使周邈:好羞耻!哈子咔戏一!so shame!) 如此反复,短短小半刻时间,就眼见土台垒筑起来三层! 一层厚一尺,三层厚三尺。 十尺厚一丈,不到两刻钟,土台便筑高一丈! 如此神通,非仙使与神兽不可为! 他们亲眼见证了仙迹的诞生! “仙迹!此乃仙迹!” “仙使驭神兽,城北筑高台。仙迹啊!!” …… 冯去疾和冯毋择,还有英布率领二十武士,方岩和燕,沿十六尊钢铁神兽站位围出的圈,共同维持着秩序。 然洛阳黔首和应役而来的役夫,在见过仙使神通后,无一人敢越线一步。 几人交换眼神,俱都眼底带笑。 周邈:你们是不是在笑我的表演? 众:……仙使多想了,吾等是为大典进行顺利而高兴。 …… 最先到达的役夫和黔首,在看了一两刻钟后。 才想起或许应该叫亲近之人也来看看,共同见证仙迹。 但挖掘机的吸引力,以及堆土夯土、见证土台高起,又让他们根本舍不得移开眼。 磨磨蹭蹭间,又有更多人围观过来。 再等下去恐怕就没好位置了,才请求身旁的人:“你帮我占个位,我去叫我上邻里亲人也过来。” 占位成功与否不得而知,但围观的洛阳黔首是越来越多了。 即便洛阳不似咸阳,是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也是一个大县了。 及至日跌时分,旧王城外北郊,便已经围了近万黔首。 …… 日跌初时,耗费不到一个时辰,三丈夯土高台已经筑成。 而这时,三川郡守和洛阳县令,也终于带着一身酒气到达现场。 周邈竟不确定,他们究竟是装模作样,以醉酒掩盖他们怠慢大典的过错。 还是在今日大典之日,真正喝醉了酒,以至于此时才来。 不管哪个原因,都让人生气。 郡守近前说话时,周邈都能闻得到一股酒的酸臭气味。 “臣见过仙使,来迟一步,还望仙使见谅。” “你说见谅就见谅,你谁啊?”他周邈就不是受得住气的人! 但郡守和县令竟似是真醉了,眼神朦胧,反应迟钝,只知道告罪:“仙使见谅,仙使见谅。” 周邈看向冯去疾,后者当即站出来道:“御史大夫不日将率众御史出巡,首站当为三川郡。 二位是否失职懒怠,交由御史大夫督查论断便是。” 醉酒的郡守和县令讷讷不言,片刻后方道: “仙使驭神兽筑高台,从何处起的土?” 周邈:“旧王城中的右侧,有一高土台,荒废长草了都,我就废土利用了。” 此言一出,不只郡守和县令,冯去疾等人也纷纷侧目。 旧王城内的右侧,高土台……不就是周王朝的大社! 所谓左祖右社,大社即太社,天子祭祀祈福之所。 大秦仙使这是掘了周天子的太社?! 仙使赐福&神谕圣旨 周公五年, 始建成周新邑,设丘兆(圜丘)于南郊,建大社于国中。 之后平王东迁, 国都由镐京迁至洛邑。 直至赧王召集六国诸侯伐秦, 失败亡国。 八百年的周朝社稷, 早已亡于始皇帝曾祖、大秦昭王之手。 如今仙使周邈再掘成周大社, 其实无甚紧要。 掘也就掘了。 掘断周遗民的那点不甘野心, 认清形势,促进融合,岂不是一桩好事? 但理是这个理, 眼下仙使真的掘了土台大社, 运土来筑‘登仙台’,还是引得众人侧目。 周邈:??? 仙使脸上的疑惑太过真切,令冯去疾诸人,皆不由怀疑难道他们多心了? 或许是酒壮人胆, 酒后吐真言。 这两位不知姓名的三川郡守和洛阳县令, 竟口出质问:“你怎能掘那处的厚土,来夯筑高台呢!” “本使在咸阳章台街上,以百石重的条石垒成三丈高台,到了洛阳后,自然也当垒起高台,以便举行大典。” 周邈疑惑眨眼, 神色不解:“可是本使入城后一路行来, 未见洛阳城中有堪用的石材。 那总不好去毁黔首房屋, 抽出基石,又或者去拆洛阳城墙,捡来石砖, 用以垒砌高台罢?” “本使只好转用泥土夯筑,可寻来寻去,却不见可用之土,也不能去掘黔首耕地中的沃土。 人生地不熟的,又无人指引,恰好看见王城中有一荒草满身的土台。” “便想着废土利用,掘来夯筑高台也正合适。这样有何不妥吗?” 周邈表情纯真诚挚,解释也是娓娓道来,有理有据。 黔首房屋基石不可抽,御守城墙石砖不可拆,无石可垒,便欲以土筑台,可又不能掘耕地沃土。 无法可想,又无人指引。 可不是就只能就近找了一个荒草土台,废土利用? 如果大秦仙使不知王城之中,右侧土筑高台,为成周大社的话。 冯去疾:据说仙使纯善,不通心计,直来直往。 冯毋择:据说仙使坦率,所思所想,一如所言。 众:但这种有仇当场就报的性情,嗯,怎么不是纯善坦率呢? 周邈:他说他不是故意的,你们真不信啊? 实在是周邈的话针对性太强。 让人听了,很难狡辩他不知道那座土台的真身。 夯实平整,边弧正圆,三层宽广圆台。 即便长满荒草,也能看得出是精心营造之所。 即便不知是太社,也能意识到必是特殊之所。 不会是一个无名的小土堆。 而周邈,自然不会这么没有历史常识。 社稷二字都听烂了的。 当周邈的表情泄露出他知情的真相时,成周太社被掘的刺激,又如火上浇了一瓢油。 “夷狄邪物!”醉酒之下,三川郡守情绪失控,当即跳起指着周邈大骂! “东周遗贼!”英布大喝一声,抬腿一脚踢出! 将那位酒醉失态的三川郡守,踹出足足两丈远。 “竟然刺杀仙使!” 否管是刺杀还是辱骂,这位醉酒的三川郡守已然废了。 从来神情明朗的仙使周邈,此时却是面容冷然。 高声斥道:“始皇帝陛下早已诏令郡县,言明今日于三川郡洛阳举行大典!尔等总理郡县公务,竟不曾为此做出筹备,如此懒怠公务,理当问责!” 确实没明旨命令筹备大典,但大典举行,本身便在公务之内。 倒在地上的郡守还挣扎着起来,想要回嘴。 周邈能听他废话? “即便不曾见过本使,难以恭敬对待,但当那面玄鸟旗飘起时,你们竟也不屑相迎吗?” “身为大秦之官,让黔首感念的事儿做了几件?” 享着始皇帝陛下赐予的大秦财富,却在这里不情不愿,为大周买醉。 你既忠于周天子,倒是挂冠而去,或以身相殉啊! 周邈碍于仙使的身份,没有说后面的话。 仙使的质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 围观的役夫和洛阳黔首们,在郡守和县令率随从隶臣妾到达后,就远远关注着。 此时惊见突变,纷纷踮脚去看。 面目神情中并不因郡守被踢踹,而露出愤慨之意。 何况英布踹出那一脚时,还大喝一声道他刺杀仙使。 “竟然刺杀仙使?” “竟敢刺杀仙使!” 洛阳黔首还罢,应役的役夫那是动了真怒! 虽然大典尚未开始,没得仙使赐下工装和粮布,但二十尊神兽已经是真的了,驭使神兽的仙使神通也是真的。 那大典赐福必然也是真的! 如今这人竟然敢刺杀仙使,岂非毁他们福泽! “成周遗贼!” “竟敢刺杀仙使!” “成日醉酒,一对胆子也泡肿了!竟然刺杀仙使!” 此时又听仙使高声斥责,听完只觉得有理有据。 郡守太无礼了,仙使太宽容了! 不知名郡守一脚被踹出两丈远,落在人群前不远处。 此众怒之下,也看不清谁出手的,总之从人群中扔出一坨泥块,砸到他腿上。 既有第一坨泥块,也有第二截枯树枝,接着扔出的杂物像雨一样砸下! 看来这官做得比预估的还要失败啊。 一旁的洛阳县令望着被踹出去,呕出一口血还被扔杂物的上官,酒醒大半。 冬日寒风一吹,脑袋一个抽摆,打了一个冷战…… 冬风比秋风更无情,吹得洛阳县令腿一软,当即扑倒拜伏在地! “卑臣饮酒误事!仙使恕罪,仙使恕罪……” 周邈可懒得与他们纠缠,当即果断吩咐道: “将三川郡守及洛阳县令捆了,绑在神兽挖斗里,大典之后我再修书一封,一道送回咸阳,交予陛下审理决断。” 周朝都亡三十几年了,看郡守年龄,周亡的时候都还没三岁半吧? 怎么,还是吃周朝的粮长大的? 这里维护周朝社稷,惯得你!看他交给始皇陛下收拾你! “唯!” 竟敢辱骂仙使。 英布阴森森地唤出几个武士来帮手,三两下就把两人绑得严严实实,扔进了神兽的挖斗里。 要不是怕路上冻死,仙使献给陛下的手信不新鲜了。 待会儿送回咸阳时,就直接挂在神兽臂上吊着,见识见识神兽神速之下,冬日寒风千刀万剐的酷刑! “如今郡守与县令缺席,传令郡尉和县丞暂理月余公务。” 月余之后,始皇陛下指派的接任者也就到了,至于原郡守和县令,自有秦律审判。 冯去疾低眉垂眼,恭敬领命道:“唯。臣这便亲自去郡县两衙宣令,仙使且等臣归来。” 刚才惊艳出手的仙使周邈,眼下却不解冯去疾话中深意了。 周邈:话里有点子什么,但又不知究竟是什么。 “劳烦冯上卿。”不解深意,那就静观其变。 又道:“陈郎君助力甚大,估摸着郡中应役的役夫基本都到了。 如此,我就先与武信侯他们一起,集合役夫,点名签到。等冯上卿回来,正好大典也可以开始了。” “那仙使稍等。” 冯去疾转身之间,不由想起族兄冯劫对仙使的评语:纯善坦率。 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遇到身边没有拿主意的靠山在,必须独自直面冲突时,也颇有急智。 郡中役夫应役而来,都是成群结伴,互相照应,否则一个人走到半路上,可能就被猛兽一口叼走了。 到了城中后,稍富点的都结伴住在官舍,贫困的就寻个荒宅破庙,甚至身后的旧王城里都寄居着一群役夫。 因此郡中数千役夫,陈平竟都煽动得聚过来,一个不落! 仙使周邈立于神兽胸前,拿着三川郡役夫花名册,点名一个,座下神就便重复一遍。 如此即便身处数万人群中,也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名字。 “阳武县户牖乡陈伯。” “阳武县户牖乡陈伯。” 陈伯听到名字,从人群中挤到最前面,拿出在外必需的身份符节。 冯毋择验明身份,便将人放进来。 如此一个一个点名,虽然费口水,但能确保不出错漏。 等周邈中途喝了两次水,点完四千七百二十个役夫的名时,时间也已到晡时。 带人前去传令的冯去疾也已经返回。 也没空手,还带回来一串儿的官吏。 最显眼的有四个,三川郡监御史、郡尉,洛阳县县丞、县尉。 周邈点完名,下到地上。 冯去疾上前回道:“郡县两衙官吏,受郡守和县令胁迫,不敢来迎仙使。如今得知两位首恶已经被缚,皆愿随臣来助仙使。” 周邈:要说真没点猫腻,你看我信吗? 冯去疾:不痴不聋不作家翁,仙使可以信。 话可能不对,但理没错儿。 无非是杀鸡儆猴起效果了,于是见风使舵投诚而已。 周邈点头:“如此甚好。” “大典筹备已毕,这就开始罢。” …… 始皇帝二十七年,冬十一月望日。 仙使邈晨主大典于咸阳,与始皇帝别。 驭神兽瞬行千里,午至三川洛阳。 掘成周大社厚土,日中筑三丈登仙台。 日跌唱名四千七百二十人,诸事俱备…… ——摘自《秦书·仙使邈传》 …… 晡时,日至于悲谷②。 三丈夯土高台之下。 三川郡四千七百二十名役夫,悉数到齐,于左右两侧排队列阵。 二十尊钢铁神兽以环抱之势,矗立高台外围。 以钢铁之身为屏障,隔离观礼黔首,护卫身后仙使。 在此之时,仙使周邈身披玄黑金绣礼服。 抬腿迈步,一阶一阶地,步上了厚土筑成的高台。 相比早晨在咸阳城中举行的赐福大典,洛阳这一场大典—— 无人狂热高呼仙使千岁。 数万洛阳黔首肃静立于原地,抬头仰脖,视线随登阶的身影移动。 也无三公九卿,与文武百官。 台下只有英布、冯毋择、冯去疾一干人等,及郡县两衙官吏,分列高台两侧,整容肃立。 所幸还带了一个礼官。 从咸阳带来的熟人礼官,在周邈登顶高台后,才将隐于台顶的身形现于人前。 高声唱道: “维二十七年,冬十一月。仙使东出,巡治驰道,赐福黔首……” 讲清事情缘由,照例又歌功颂德: “始皇帝仁,罪赦天下,恩诸遗民。科举取士,道通政达……” 最后还是老规矩,告诫训话: “望尔勤勉,深忌怠懒……” 礼官说完开场白,就轮到周邈登场了。 周邈往前一步。 双臂平展,大风吹来,广袖大摆绽开,形如展翼。 轻轻振翅便能乘风归去,仙逸高远之姿尽显。 洛阳数万观礼黔首抬头仰脖,极目望去,胸腔中如有鼓擂鸣。 他们在屏息期待仙使赐福,仙迹显灵的那一刻…… “叮!” 极静之下,九天仙音随风入耳,在颅腔中盘旋回响。 正值此时,一轮满月陡然升于高台,其大遮天盖地,其明煜煜生辉! 这一尊玉兔之浩大光明,西天那一只金乌,都被比得渺小黯淡了。 就在数万洛阳黔首,被陡然升于仙使之怀的满月,震撼当场时,忽然洪涛巨浪拍崖之声! 如仙界天河奔流之声入耳,而双目之中,已是月辉流浆的绝丽之景! 月辉落地,化成仙稻米,在高台前堆起一座连绵仙米峰。 这是!这是!仙使赐福的口粮! 高台旁的四千七百二十名役夫,看清高台之下,是那聚成山峰的稻米。 或呆若木鸡,或屏气凝息,或激动得面红耳赤! 还不等他们稍作平复,抬头再去看高台。 叮铃仙音,二度入耳。 只见月辉映照得地面一黯一明之间,一匹匹月辉染成的仙缎,便坠于仙米之上! 仙米峰被砸成平原,仙缎取而代之堆成布山。 终于来得及抬头再去看时,第二轮圆月消隐,仙音乍起时第三轮圆月升起。 接着便见圆月之中,一片红霞闪现。 定睛一看,正是叠成方块的霞红色工装。 粮布已然赐下,当然是工装了! 至此,仙使赐福大典实际已经结束了。 但周邈并未像往常一样走下高台。 而是再次平举双臂,再缓缓下压,示意安静。 如此三次,高台之下的役夫和黔首尽管依旧心潮澎湃,不能平静。 也不再发出喧哄之声,但神情狂热,面红耳赤! …… “本使今日受基建仙的神谕,为三川郡四千七百二十名役夫,赐下应役做工所应得的工餐、工装和住宿补贴。” “然基建仙神通广大,知往昔未来,晓九州四海,已然预见财帛动人心、杀人劫财之事。 特令本使告诫天下万民:不可动此歹心!尔等动心动念,或能饶恕,若敢劫财,仙人必将严惩!” “生时用世间万般惨事磨你,死后以阴曹地府酷刑罚你!” 周邈冷面肃容,转达了基建仙的神谕。 而后又高声道:“本使受始皇帝陛下旨令,转告尔等—— 仙使已经赐福,然若有劫财者,依秦律罪加一等惩处; 若有劫财又杀人者,依秦律罪加三等惩处,并连坐三族,后裔五代之内不得科举。” “另,郡县之中有与役夫市易粮布者,不可减价市易,须得增价市易。 亦不可阴谋算计、强势胁迫,告之查明后,以劫财之罪论处。” 周邈凛然威严,传达了始皇帝的旨令。 至此,周邈才一挥广袖,转身退下高台。 然而,周邈刚转身,背后便袭来滔天声浪!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初时还是江涛拍堤,几浪过后,已如海浪冲岸,最后终于好似飓风之中的巨浪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邈:??? 洛阳黔首你们怎么回事? 三次赐福之后,在你们情绪最高潮的时候,立即横眉冷目训诫一通。 不是该冷场吗? 你们一副和咸阳黔首试比狂热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役夫们也就罢了,毕竟是在维护他们的财产,怎么你们洛阳黔首也一样激动的样子?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 如何敢哭诉原因呢,唯有捶地嗷嗷恸哭啊! 以前赐福大典结束, 就没周邈的事儿了,身后的收尾诸事自然有人接手。 可这次出差举行赐福大典,虽然也有冯去疾等人负责。 但人手就那么多, 遇到大典结束, 组织数千役夫领取工装布匹, 还有称重分粮, 工作量大的时候, 他总不好袖手旁观吧? 于是周邈下台后,当即也参与到其中指挥。 仙使说一句:“肃静!” 神兽重复一句:“肃静!” “从左往右,每列依次上前, 有序领取工装。” “领取到工装之后, 在对面列队,不再返回。” 这样说一句,重复一句。 在观礼黔首不愿散去的时候,闹闹哄哄的杂音里, 也能准确听清指令。 役夫们神情激动, 面泛红光,同时也令行禁止,按规矩上前。 并不用‘跋山涉水’,去仙米和仙缎堆里捞取工装。 因前方有一尊钢铁神兽,竟在帮忙分发工装。 长长的两根钢铁臂爪一伸一收,就分别精准地抓回来两种工装, 各几套数十套不等。 役夫走过时, 只需伸手从两只爪子中, 各取走一套便是。 这样一来,役夫取两套工装时几乎不必停顿,接近于匀速走过。 领取工装的速度大大加快。 领到了工装的役夫, 来到对面排队列阵。 排好队、列好阵,闲来无事。 就忍不住会上手摸一摸,偷偷瞧一瞧,怀中已经是属于自己的两套工装。 ‘嚯! 这长筒皮靴,皮子竟不梆硬反而柔软如布,竟还衬了里布,并配上一双系带筒袜,这穿脚上必是舒适、保暖又吸汗! 针脚细密均匀,乡中女红最好的娘子,也缝不了这么好吧?’ ‘哇! 这皮毛柔滑细腻,又暖烘烘的大毡帽!戴在头上都得热出一头汗吧?也就寒冬时能戴几日了。’ 不舍得散去,踮脚探头,强势围观的洛阳黔首:‘你觉得用不上?我用得上送我啊!’ ‘啊! 这蓬松轻软的霞红长袄,只把手伸进去一会儿就暖起来了,那穿在身上不知道得有多暖和! 里面塞的是什么啊?肯定不是一把枯草。’ 远方的咸阳役夫们,乐意告诉你答案:‘是棉花。’ 此时此处,眼睛望穿、嘴巴大张的洛阳黔首:‘不知道有多暖和让我帮你试试啊,我试过就告诉你!’ ‘呀! 长袄里面,竟然还有亵衣亵裤、中衣中裤,布料触手柔软细腻。 反正穿在里面看不见,不穿了!全新的带回家去,给妻子穿一套,再拆改一套给妻子腹中的孩儿穿!’ 同样家中有婴孩的洛阳黔首:‘我家中也有婴孩,也用得着!’ ‘嗷! 这还有一套适合春秋穿的霞红工装啊?亵衣亵裤、中衣中裤,外加单层的短褐垮裤,一双鞋袜,一块头巾!’ 洛阳黔首:‘……你是真眼瘸没看见还有一套吗?没看见就给我啊!’ 里面排队列阵的役夫们,闲来无事(迫不及待)查看自己的工装。 又不敢解开布绳,把衣裳都展开来看,怕等会儿来不及叠好,一团抱着不好看。 也不敢欢喜时就笑出声来,怕闹哄哄的吵着了仙使,只在心底惊呼连连。 外面围观的洛阳黔首的状态,也是一模一样的。 不敢越线半步,只敢踮脚探头围观。 不敢出声喊话,就用些‘嘶嘶’、‘咳咳’、‘哔哔’……之类的气声,引起里面的役夫注意。 试图让役夫们举起来,叫他们看得更清楚些。 又挤眉弄眼,试图用眼神交流的方式,抢先达成约定—— 洛阳黔首:‘仙使都说了可以市易,我也会加价的!工装不能换,应役做工时要穿?’ ‘傻啊!那一身霞红的工装外皮不能换,里面的中衣中裤、亵衣亵裤谁看得见?两套亵衣亵裤、两套中衣中裤都换我得了!’ ‘怎么个换法?待会儿结束了出来我们详谈啊!’ 普通的洛阳黔首就像是这样,艳羡不已,又想方设法,试图达成交易。 但那些曾经有机会成为役夫中的一员,却因为不遵咸阳旨令,走后门找关系,推脱出去的‘素来德行良好’的洛阳黔首。 那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从仙使驭使神兽夯筑高台时,心中开始后悔。 仙使赐福之时,震撼之余,后悔悄悄升级到懊悔。 及至现在,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役夫,从神兽爪中领过工装——冬春两套工装; 接过仙缎——足足六匹月辉一样的仙缎! 懊悔已不足以表达悔意的程度,悔恨都尤显浅淡。 要说悔恨有多深呢? 有那气性大,又没吃饱朝食更没吃夕食的人,在悔恨达到最深时。 两腿一蹬,白眼一翻,咚!倒地上了…… 咚! 咚! 咚! 只听咚咚声连成一片,可见晕倒者不止一人。 虽有所夸张,但确实在某一段时间里,先后晕倒了十几人。 这一段时间就是:役夫们一手提着两套工装,再次匀速走过,领到六匹仙缎抱在怀里,腾不出手,便用下巴抵住时。 为何此时此景,威力巨大? 这么说吧,围观的数万洛阳黔首,其中可能只小几百人的家资,价值六匹布。 何况还是六匹仙缎了。 那样月白无瑕、厚实紧密的仙缎,一兑二都少了,一兑三可能是公道价,但一兑四也能出手。 六匹仙缎,兑出五匹,留一匹传家。 妥妥地足够发家致富了! 承受能力强的,硬生生地撑到了仙使对役夫们说: “一名役夫每日八升工餐糙米,六个月、一百八十三天,便该当十五石。” 十五石…… 咚! “但思及携带不便,就每人只赐下了一石,待你们口粮快吃完时,我会再次前来的。” 眼前仙米山,仅是九牛一毛…… 咚! 临到最后,到底是又晕倒一批。 倒不是十五石稻米,比六匹仙缎更值钱。 而是当你以为到此为止了,好不容易撑过来时,却被告知:还没完呢~ 十五石的糙米,就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何况十五石粮食,可比一根稻草重太多了。 有那晕的早,也就醒的早黔首,直接坐在冬日地上,捶地大哭起来! “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 悲伤至极,如丧考妣! 不,丧考妣都没这么伤心,毕竟世间也并非都是大孝子。 虽也不是人人都爱资财,但世间爱财者,肯定比大孝子要多。 “呜呜呜!” 只是捶地大哭,眼泪哗哗地流,却不敢说出为何恸哭。 毕竟错失财富的黔首,皆是黔首中相对有名望,又家中小富者。而这一类人多半还有妻有儿,日子过得相对舒坦。 他们如何敢将原因哭诉出来?! 一旦将逃役的事情捅出,不止他们自己,或许会被绑起来,扔进神兽的挖斗里,送去咸阳献给始皇帝。 就是县中给他走后门的吏员啬夫,一应人等都要倒大霉。 如何敢哭诉原因呢,唯有捶地嗷嗷恸哭啊! 目睹咚咚晕倒,醒来又嗷嗷恸哭的混乱场景,许多役夫不由庆幸窃喜。 然后,窃喜变成欢喜,再升为大喜,最后咧着牙花子,笑得根本合不拢嘴! 兄弟们谁知道啊!县中那些有名望的小富人家不愿应役,摊派到他们身上,结果捡了个大便宜! …… #陈·冠上之玉·美男子·平,笑起来真好看# 尽管有仙使周邈, 操控钢铁神兽强力帮手。 分发完工装、布匹和粮食,也花了大半个时辰。 直到日入初时,才得以收工。 在这期间, 还遇到一桩难事。 在开始分发工餐口粮时, 周邈遇到了一个以前不曾面对过的难题:用什么装? 以前在咸阳的时候, 役夫都是居留咸阳的黔首和刑徒, 赐福完就当即开工。 至于口粮有卫兵看守, 之后领取时自带麻袋就是。 即便手边没有麻袋,二十日的口粮也就现代的百来斤不到,拿个箩筐一类容器, 也就装回家去了。 就连今天早晨在咸阳举行的赐福大典, 糙米也已经兑给朝廷,用以试作稻种。 而役夫的口粮,之后从粮仓支取分发便是,也不用当场操心盛装难题。 然后, 周邈就望着地上铺散一地的糙米。 两眼无神, 陷入沉默:“……” 可役夫们却是盯着糙米,双眼放光! 没有装米的家伙事? 不怕!他们是八仙过海,可以各显神通—— 拿出工装的霞红外套,下裤扎裤脚,短褐扎袖口,都是均码工装, 普遍宽松, 容量很是可观! 再装不下, 就再用上中衣中裤,一石(六十市斤)糙米而已,还不是轻轻松松! 用工装去装糙米, 倒也说不上弄脏了工装会心疼。 毕竟工装和口粮,在役夫心中口粮更珍贵,工装脏了嘛抖一抖、洗一洗就又能穿了。 也有那舍不得工装,又脑子灵活的,迅速和场外围观的洛阳黔首达成交易:‘不是要交易仙缎?先付麻袋做订金,过后就与你按行情交易。’ ‘没有麻袋,有箩筐一类的也行。快去快去,我往后排,等你拿来!’ 这时候洛阳黔首的本地优势就凸显出来了,直接就奔回家去拿! 家里有役夫的,不仅给自家拿,还能多拿几个,卖给或借给没家伙事的外地役夫。 虽因此分发口粮的速度有所影响,但盛装难题竟也解决了。 只是,看着役夫们扛、抱、背或提,用各种姿势,拿工装装出的半截人形粮袋。 周邈侧过脸,不愿多看。 #这什么黄昏逢魔时刻妖魔携带半截人身口粮出行的恐怖场景啊!吓死个人!# 原本庄重严肃的赐福大典,最终却以这样诙谐的场景收尾。 冯去疾:“……是臣疏忽失职,未能提前想到盛装难题。” “没事,我们都是第一次出差干这事儿,没经验想得不周到也正常。”周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错误。 “是臣失职。之后诸郡大典,一旦到达当地,先让役夫尽量自筹盛装器物,再令县中调拨装粮的麻袋,以作补充。” 冯去疾也正视自己的疏漏。 “依冯上卿之言。”实在不行,继续用工装去装吧! 质量也不比麻袋差,确实奇怪了点,多看看也就习惯了? 先前仙使忙碌不得空,监御史一干人等不敢上前打扰。 只是自然而然地,融入从咸阳来的一二十吏员之中,手脚勤快地帮着干些杂活。 你说郡县长官,怎能干吏员的活? 在说什么蠢话! 都是始皇帝陛下的臣子,都是为仙使分忧,分什么官和吏! 这会儿诸事既毕,监御史等人方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仙使辛苦,忙到现在还未用夕食,臣令人备了一席简陋餐食,请仙使屈尊享用。” 面前郡县一干官吏,眼中的崇敬狂热之盛,不输普通黔首。 更因其为官,多少有点晋升的野望,对待仙使还更加热忱了。 “……”前倨后恭,说的就是你们这样儿吧? 但周邈嘴角扯笑:“有劳诸位款待。” 虽然知道这里至少应该虚与委蛇,但是敷衍应酬,他是真别扭啊! 场面冷了一瞬。 对方监御史马上接话:“仙使赏光,臣等不胜荣幸!臣为仙使引路,仙使请。” 说话间,便退步左前方引路。 郡尉等人则躬身让行: “仙使请。” “仙使请。”…… “请。” 周邈当先,英布及一名魁梧武士护卫在侧,方岩和燕随侍。 而后便是冯去疾、冯毋择诸人,其余武士外围护卫。 其后,便是郡县其他官吏。 二十尊钢铁神兽,智能地跟随——道窄就成列,道宽就成排。 依依不舍追随的洛阳黔首,看得是啧啧称奇。 走在半道时,周邈在路旁的围观黔首中看见了陈平。 心念一动,就朝对方使了一个眼色。 这一顿被说成简陋餐食的夕食,实际上是一场丰盛宴席。 但端上来的肉食皆是羊肉,以及摔死销号的牛肉,唯独不见猪肉。 周邈本欲开口询问,但瞄了一眼不辨喜怒的冯去疾等人,便闭嘴吃饭了。 洛阳嘛,礼治周朝的故都,可能轻贱猪肉,认为今日这场合不配端上桌。 或者是没有很好地执行始皇陛下的旨令,劁猪神通没学好。 不管如何,待会儿写信时写上,告你们的状! 不,是仙使出巡时偶见乱象,汇禀陛下,或可令冯御史一并监察。 这一顿饭吃得无聊。 周邈偶尔应付一句郡县官员的搭话,其余应酬交际,自有冯去疾等人。 席间情况,也不必赘述。 等宴席结束时,还不到黄昏时分。 “本使还要回去给陛下写信,禀报公务,这便离去了。” 临行前,周邈又再次叮嘱: “近日诸位要多多费心郡县治安,尤其郡尉与县尉,洛阳县及郡中各县,都要派士伍紧密巡逻,谨防劫财之事。” 财帛动人心,即便大典上,又是仙人神谕、又是始皇帝圣旨。 也难免还会有不信神鬼、不惧皇帝的亡命之徒。 郡尉和县尉皆道:“唯。臣定然多派良将带队,严密巡逻各县,并再亲率一支士伍,以巡逻督促。必不会出差错的!” “善。” 叮嘱过,又告诫道:“望诸位谨守德行,莫入歧途。” 这自然是在告诫,别去贪污剥削役夫的粮布。 众位官吏也纷纷应道:“谨记仙使教导。” 叮嘱过,告诫过,能做的就都做了。 之后就看他们自己,以及冯劫带队即将赶到的御史巡察团了。 周邈一行人就此告别,跟在县丞指派带路的县啬夫后面,前往城中的下榻地点。 …… 二十尊钢铁神兽矗立,镇守于宅邸外墙之外。 (周邈:其实是机器人待机状态,但唬人是真唬人。) 间以二十武士,在墙内巡逻护卫。 再有英布近身护卫,安保力量绝对足够了。 周邈到达下榻宅邸,都没来得及换下礼服,沐浴洗漱。 进屋就找到书案,铺纸研墨,开始给始皇陛下写信。 写完信密封好,交给队伍中冯去疾手下的一个吏员: “你收好信,带上绑着的郡守和县令,乘神兽回一趟咸阳。” “多铺两层褥子在挖斗里,上面再蒙得严实些,虽然可能睡不成觉,但也别吹着冷风了。” 周邈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把人和信送到咸阳后,歇上一歇也无妨的。若陛下有信带回,也劳烦你了。” “臣谢过仙使关怀!”这吏员被仙使如此细心关怀,只觉就是吹着冷风回咸阳,他也有一身热血能暖他不冷! “我暂予你驾驶神兽之权。所以也不必过于着急赶路,且走且停也无妨。” “臣定不误仙使大事!” “……”周邈也不说了,“去吧。” 吏员收好信,就近跑去内室抱出一床褥子,扔神兽挖斗里,披好一件大氅,爬进挖斗。 踹一脚里面躺的两个人,“全速前进!” “咻!” 钢铁神兽滑行而出,留下一段破空声。 周邈:……真有干劲啊。 目送着吏员从出发到消失,正要转身进去时,陈平就出现在门外。 “陈郎君!我还担心你没看懂我的眼色意思呢。” 陈平:……也确实是没懂。 可即便没懂,接到眼神暗示,也当走上一趟。 “仙使有令,陈平理当听命前来。” 一起回到屋里,唤来冯去疾,让方岩倒上茶水。 显然是要谈话的前奏。 正事要紧,周邈懒得废话铺垫:“陈郎君,我有一、二三事请求你帮手。” 陈平:“……仙使请讲,陈平愿凭驱使。” “你如今正备考科举,虽然很不好意思打扰你,但这些事儿我现在也只能托付你了。” “你今日召集来役夫和洛阳黔首,实在帮了我一个大忙。”也展示了自身能力。 周邈说出托付之事:“这第一件,我请你在私下散布传言:工餐口粮的糙米,或可如稻种一般播种。” 陈平和冯去疾等人尽皆侧目。 周邈随即解释:“这事始皇陛下也知道。这糙米是由…仙法剥去稻壳的,仙法精妙,不伤壳中稻米。 那这糙米实则还是一粒种子,能够播种发芽。” “虽有七八成把握,但毕竟不是十成十,不能以圣旨昭告天下。” “关中两万八千多名役夫的口粮,已经由朝廷翻倍兑走,开春后将在籍田试种。 但对天下黔首而言,糙米已经入肚,朝廷收获稻种又需要时间,这延迟播种的一年、甚至两三年……” 周邈一时语塞,不知怎样表达。 陈平已然接道:“可能就是一条、甚至两三条性命。” 冯去疾:“河淮之北,虽多种粟麦,但河流沿岸滩涂,也多有种稻者。” “若能尽早种上优品仙稻,稻米增产,自然可救饿殍。” “对,就是你们说的意思。”周邈点头肯定,“因此我和陛下提议,我们在私底下传出小道消息——有可信度的那种。” “这样一来,或许会有种稻的黔首尝试播种…仙米。也不指望所有种水稻的都播种,只要有胆大者就够了。” 陈平帮忙补充:“既敢于播种仙米,定然有所依仗,即使出现问题,也不至于饿死人。” 但若是以圣旨昭告天下,黔首必然全都播种——无论是否愿意,那时万一出现问题,便是饿殍遍野了。 可以私下稍作鼓动,但不能明旨命令。 “对。” 周邈:“如此一来,不必都播种仙米,但成功后的收成,也足够来年其余黔首也换来稻种。” 也是有点算计了胆大者,稍显不厚道了。 但也不算蓄意坑人,毕竟成功可能性很大,若愿意承担风险,也将有所收获。 在场另两位没那么大道德包袱,冯劫反而赞道:“仙使此法,是仁慈又老成之法。” 陈平也神情郑重,接下托付:“此事关乎三川郡产粮大计,陈平必定竭力办成!” 周邈真诚拜托:“有劳陈郎君。” 陈平今日的表现,已足以说明他即使身在他县,也能轻松挑动口舌舆论,陈丞相的能力已经初显。 周邈自然放心将此事交给他。 心念电转之间,陈平对如何操作此事,便已心有成算。 周邈继续说第二件事:“这第二件事,就是请你私下鼓动役夫们交换仙缎。” “虽说有仙人神谕和陛下圣旨在先,但也未必就能禁绝劫财之事。” “三川郡的役夫们,在参加大典后,期间其实留有两三日的假期。因为旨令要求的是,五日内赶到咸阳应役即可。” “在此期间,其实可以把领取到的仙缎送回家中,或托付给可信之人。” “但仙缎惹眼,若是换成普通布匹,或圆形方孔易于穿绳携带的秦半两,或许会好些。” 普通黔首没有秦半两,但那些换得起仙缎的富豪、士人甚至官吏们,是肯定有一些的。 《金布律》规定:钱十一当一布。如今的秦半两还是保值的。 将仙缎兑换出去,这也只是没那么惹眼了,但财富总值还是那么多,有心劫财者照样劫。 但世间安有万全法,缝缝补补罢了。 陈平提议道:“可在劝动役夫返乡时,并让他们一定结伴而行。” “这就是我让陈郎君帮忙办的第三件事了。”周邈说道。 原来就是这三件事? “这三件事,陈平可以一道去办。” 都是在黔首和役夫之间鼓动说事,一件或两三件,区别不大。 陈平应下托付,周邈也松了一口气,“那就托付给陈郎君了!” 陈平郑重地离席,向周邈施了一礼,正式领下差事:“陈平必为仙使办妥此事!” 周邈赶紧欠身去把人扶起来,“陈郎君的本领,我是万分相信的。” 就是吧…… “怪不好意思的。你有自己的正事要做,还要备考科举,却帮着四处奔忙。” 蓦然闻听此言,陈平当即一怔。 随即明朗笑道:“仙使如此仁厚体贴,即便耽搁陈平十天半月,也甘之如饴。” “何况事情并不繁琐难办,一夜半日的功夫,也就办妥了。” 陈平没有趁机邀功,反而把差事说得轻描淡写,这其实不符合他一贯的借势之举。 周邈兀自惭愧:“你若是朝廷官吏,我使唤也就使唤了,可你又不是。要不,我付你些黄金酬劳吧!” 周邈的衣食住行都被始皇陛下包圆了,根本没有需要自费的地方,但他是有零花钱的! 随身携带了黄金百两,秦半两数百钱,由方岩帮他保管着的。 陈平笑容更大,不及开口辞谢。 冯去疾就先笑道:“仙使仁厚,若要谢陈郎君,为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吧。” “那当然了!我刚才就在信中美言了。”而且上一趟回咸阳时,他就夸了陈平的。 “哈哈哈!”陈平向仙使揖一礼,“陈平谢过仙使美言。” “然黄金相酬也不必了,陈平甘愿为仙使驱使。” #陈·冠上之玉·美男子·平,笑起来真好看# …… 陈平说一夜半日的功夫,就能办妥周邈托付的事。 真就是一夜半日。 不,真正花费的时间要更短,因为夜间有宵禁。 周邈第二日起床,收拾妥当,就准备出发前往下一站——东郡定陶县。 出门后,就在街上看见有成群结队的役夫,即使是在与洛阳黔首交易糙米、仙缎,也绝无一人独行的,都是互相陪伴前往。 等到出城时,也见到成群的役夫结伴离开,没有显眼的仙锻,只有灰扑扑的一个包袱,以及稍显臃肿的身形。 周邈:或许换了一些秦半两,但肯定还有一部分布匹设法藏了起来。 裹在身上就是一个办法。 陈平和大兄陈伯,也打算在今天离开。在离开之前,他先来城门处送别仙使: “仙使吩咐之事,陈平已经办妥。城中还滞留有距离近、不急赶路的役夫,继续与洛阳黔首交易,但消息已经传出,当不至生变。” “多谢陈郎君了!”周邈感谢地向陈平揖礼。 陈平侧身避礼:“仙使客气。” 周邈看陈平挎着包袱,问:“你今天离开吗?” 陈平答道:“阳武县路远,早些赶回去,放下粮布后,大兄就要立即赶往咸阳应役了。” 两匹仙缎和卖仙缎换的秦半两,还有一石糙米,带回去后都会留在家中。 至于应役时的口粮,带上一匹布和秦半两,到了咸阳再去市中交易就是。 周邈扫一眼排列的十九个机器人,回头问:“你们怎么回去?” 陈平一时疑惑,但据实回道:“已经与同乡役夫们约好,今天结伴一道回去。” 周邈回忆一下户牖乡役夫的大概人数,就热情邀请道:“那你去喊上同乡,我捎上你们啊!” 陈平:“???” 周邈解释:“腾一腾位置,能给你们腾出五六尊神兽坐骑。都把冬季工装外套的大棉袄穿上、毛毡帽戴上,我们都挤一挤,吹风也不会有多冷的。” 陈平一时怔愣原地。 周邈疑惑催促:“怎么了?我们去定陶也要经过阳武县,虽不进城,就把你们放在城郊,也能省下一天脚力了。快快,去喊人。” “啊,啊好!仙使稍等,陈平这便去。” 陈平唰地转身,大步离开去喊人。 户牖乡的役夫离得不远,因仙使出行,正避道在几十丈之外。 因此一群役夫很快便赶了过来,多半陈平早已说清楚事情缘由。 正一边大步赶来,一边往身上穿霞红工装棉袄,并把毛毡帽也戴上。 并且笑得咧出牙花子,根本合不拢嘴! 可又不敢当面致谢,就远远地拱手作揖。 可一旦周邈正眼看过去,又笑得局促无比,个个都害羞得很。 周邈:淳朴的大秦黔首啊。 前后不到一刻钟功夫,陈平就已经组织同乡役夫在神兽身上找位置站好了。 “多谢仙使搭乘。” “客气了。”周邈见自家人也已经站好,便向城门送行的郡县官吏颔首,示意道别。 然后一声令下:“出发!” 咻! 十九尊钢铁神兽,在洛阳黔首狂热不舍的目送下,在其他役夫的狂热又艳羡的张望下,瞬行而出! …… 日出二刻,从洛阳出发。 日出末时,到达阳武县城郊。放下陈平及户牖乡役夫。 在狂热不舍的目送之下,继续前进。 食时末,到达目的地——东郡定陶县。 几乎前后脚的功夫,更早就从咸阳出发返回,给始皇陛下送去手信的吏员,也乘坐钢铁神兽赶到了定陶。 并带回了始皇陛下的回信。 老祖宗捎带来‘家的温暖和味道\\’ [朕安] 食时末, 到达济水河畔的定陶。 隅中三刻,三丈高台夯筑完毕,大典开始。 日中末时, 役夫的工装粮布分发结束,诸事已毕。 赶在吃喝下午茶,喘一口气,出发前往下一站——薛郡鲁县之前。 周邈从怀中掏出始皇陛下的回信, 期待并郑重地拆开。 取出信纸,展开信纸。 便见、只见、仅仅见到两个字:朕安。 尽管那两个字, 它们是始皇陛下御笔墨宝,雄浑霸气,力透纸背。 “……” 十六开的信纸, 整张只写着‘朕安’两个字。 周邈眼睛凑到信纸上,把边边角角都瞧了个遍, 也没找出第三个字。 “……” “仙使,肉汤再放就凉了, 可要趁热喝了?” “仙使?”燕本不该出声催促, 但看仙使神魂不稳的模样。 似乎早些喊魂为妙? “啊……”周邈稍稍回神,却还是一副要死不活、魂不附体的样子。 究竟陛下在信中写了什么, 才叫仙使如此大受打击? 周邈:始皇陛下真就是什么都没写啊!亏他得知陛下有回信, 整个大典途中都在期待拆信呢! 罢了罢了, 他在期待什么呢, 始皇陛下本就是那样威武霸气的模样啊, 难道还会给他回一封几百上千字的长信吗?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痴心妄想,生出多余的期待是他不该…… 燕:“……” 仙使怎么又变成超脱凡尘,悟透俗世,无欲无求的模样了? “仙使, 肉汤再不喝该凉了。” 周邈目视虚空、无悲无喜,但伸手端起肉汤,咕嘟咕嘟一口喝光。 放下空碗,肉汤是涓滴不剩,但姿态神情如故。 燕:“……” 燕沉默无言,而后侧头转身,叫人看不见她神情喜嗔。 等到扬声叫来传信吏员时,一如往常的温和可靠:“先前忙于大典,不及细问郎君。” “郎君既带回陛下的回信,可有拜见过陛下?若见到了陛下,除了这封信,陛下是否还有旨令交待?” “又或者,陛下也有给仙使捎回手信?” 随着燕的问话,仿佛褪色成黑白的周邈,开始重新上色,重焕光彩。 期待地看着传信吏员。 传信吏员:“臣此次赶回咸阳,到时已近宵禁时辰,只来得及寻到兼职內史的蒙毅府令,将信和两名犯官交给他,不及去章台宫拜见陛下。” 周邈:他就知道。 周邈这会儿其实已经开始缓过来了。 是他把始皇陛下幻视了后世的他爸,听闻回信之初,才先入为主是一封长信。 期待经过一场大典的发酵,才会在展信时却只看见[朕安]二字,而大受打击。 但始皇陛下本来就不是那种会巨细靡遗都叮嘱关怀的温柔慈父,就是很冷酷霸气一米九八霸道老祖宗…… “因为要赶回来复命,第二日平旦末、日出初,蒙府令便送来陛下一封回信和一个箱笼,我带上就……” “你说送来什么?” “回信?” “和什么?” “和一个箱笼?” “箱笼呢!” “还在神兽的挖斗里?”传信吏员猜测。 人手都在忙于大典,也没人有空去搬动归整吧。 无需吩咐,燕已经去取箱笼了。 只是取时一个人,回来时是和方岩一起,抬着箱笼回来的。 箱笼刚放到地上,周邈就已经扑上去。 三两下解了捆绑的绳子,打开方方正正,到他大腿高的黑底绘红云纹漆木箱子—— 白底绣红霞、黑底绣白云常服两套,黑衣红裳绣玄鸟礼服一套。 鞋袜四双,皮毛垂耳系带毡帽四顶,柔软丈长素布两条。 呜呜呜! 始皇陛下他真的!太容易让人感动了! 知道他们这次出来轻装简行,就又给他捎带了换洗常服、礼服和鞋袜! 因为他在信中说坐机器人快归快,就是冻脑袋冻耳朵,就给他捎带了四顶虎皮毡帽。 毡帽还带垂耳,还能系带! 而且这两条丈长的素布,莫非就是……围巾?! 因为他在信中写了一句:‘寒风只往脖子里钻,没围巾,冻得缩头缩脑的像只鳖’。 仅仅只是提了围巾二字,都没说是何样式,始皇陛下就给备上了。 始皇陛下他真的! 有认真看他寄回去的信啊! “呜呜呜!”周邈整个上半身扑在箱子里,越翻看越感动。 燕:……也算是意料之内了。 方岩:陛下待仙使确实好。 冯去疾:可观礼的定陶黔首和东郡役夫,还没怎么散去呢,仙使形象…… 周邈立即直起身! 因为他在箱底摸到一个形状熟悉的盒子,拨开衣物捞了出来。 是在六英宫时常用的大食盒! 双手抬起盒盖,露出盒内九宫格式的格子,每个格子里装着不一样的小食。 煎肉饼,烤肉饼,蒸饼饵,卤豆干,煎豆腐,凉拌豆芽,猪肉脯,牛肉干,猪肉丸子! 除了猪肉脯、猪肉干,其他的一看就是早晨现做然后立即装盒的。 冬日天气,放个一两天也不会坏,热一热就能吃上了。 周邈没忍住,抓了一张猪肉脯,撕咬一角咀嚼起来。 呜呜呜!是熟悉的味道! 没想到出差在外,还能吃到咸阳宫的饭菜,呜呜呜…… [朕安] 重新展开被折叠成小豆腐块儿,捏在手里的信纸。 回信字少? 哪里少了!明明始皇陛下在这两字回信之中,写满了千言万语,全篇字字句句都是温柔慈爱! 始皇陛下最是这天底下头一号外冷内热之人! “啊切。” 远在咸阳章台宫,正批阅奏章的嬴政,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随侍帝侧的蒙毅,关心道:“陛下可是受凉了?可要唤医官前来?” “不必,朕未有冷热不适之感。” 蒙毅便知晓对话就此结束了。 但嬴政突然开口:“大概是周邈在念叨朕。” “?”蒙毅他疑惑不解:“陛下何出此言?” “周邈说的,突然打喷嚏是有人在背后念叨。” 蒙毅:“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嬴政抬头看一眼蒙毅,“《诗经》读得也不怎么样。” 蒙毅:陛下自己说仙使在背后念叨他,怎的还说他曲解? …… 得到老父亲、不,老祖宗捎带来‘家的温暖和味道’,周邈当即容光焕发,神采明朗得堪比天上的太阳! 体内光热能量满格,还歘歘歘地散发多余光和热。 具体就表现在,日中末时结束在定陶的大典,叮嘱告诫过定陶县中的官吏,便连对方请他去县衙官邸稍坐一会儿的邀请,都拒绝了。 直接就在大典高台下,登上钢铁神兽坐骑,道别出发了。 出城后以时速两百千米每小时的全速,花费大个时辰,刚至日跌,就抵达了鲁县。 这次驰道分六段同时施工,北方道前段包含咸阳、三川郡和东郡境内。 因此,薛郡鲁县,就是如咸阳一样——新一段驰道的起点,新一班的动工点。 “鲁县啊……”周邈嘴边咀嚼着这个名字,总觉得似曾相识。 不止是薛郡郡治所在,鲁县应当有更重要的意义,但一时之间真是想不出来。 周邈一行在城门外,遇到了郡守派来在此等候迎接的两个吏员。 “还请仙使稍候,臣这便去禀报郡守。” 一个吏员转身脚步虚浮地快步冲进城去了,另一个吏员原地相陪。 周邈看着那个见到二十尊钢铁神兽,正怀疑人生的吏员。 “……” “还怪讲礼的哈。” 周邈一行站在城门口,吹着冬日的冷风,又等了两刻钟、半小时。 还是不见人出来。 倒是初时被吓得奔逃而去,留下一个空荡荡城门口和门内街道的萧瑟场景,随着时间过去,有所改变。 多了在城门里探头探脑瞧稀奇的鲁县黔首。 周邈:虽然鲁县黔首没有恶意,但是感觉被当奇观看了。 冯去疾抬头看看天色,道:“已近日跌三刻,仙使可以进城了。” 周邈赞同道:“确实不早了,待会儿进城后还要垒筑高台,集合役夫点名,再举行大典并分发粮布工装。” “这又已经耽搁两三刻钟,等到诸事完毕,得要黄昏时分了吧。” 冬日天黑的早,黄昏也短,到时摸黑就麻烦了。 周邈越想越心急如焚。 中午刚决定要好好回报始皇陛下,可别才下午大典就不如人意了,那不是自打脸嘛! “进城。” 周邈也不管迎接的人还没来了。 虽然大家总说他傻他情商低,但大多数时候他都还是聪明一比! 人都去那么久了,真要热情相迎,早就骑马、坐马车或趋步赶来了。 这是给他下马威呢! 同样的事,他在洛阳已经遭遇过一次,虽然在这鲁县换了个花样,但他也已经有经验了。 随着仙使周邈一声令下,座下钢铁神兽当即应令而动。 曲腿而行,穿过虽比沿途一些县更高大,但仍旧不能容神兽通过的城门。 仙使座驾进城后并未停留,身后十九尊钢铁神兽也驯服跟随,相继钻过城门,从容疾行而去。 而城门处迎接的吏员,他根本就不敢阻拦。 周邈沿街直行,直奔目的地而去。 ——虽然不曾来过鲁县,不知道哪里有宽阔场地适合举行大典,但奔着北方去准没错,沿途有合适地盘那就是目的地。 周邈一行二十尊三四丈高的钢铁神兽,威武森冷,顶天立地! 鲁县黔首哪里见过这样的出行场景! 毫无意外地,和在城门处时一样,纷纷吓得奔逃而去,街道上瞬时为之一空。 周邈:没事,他已经习惯了,这样让出路来后,速度还能加快了。 周邈站得高望得远,视线一直眺望寻找合适地盘。 突然,座下机器人紧急制动。 也幸好未来时代的机器人刹停功能优越,城内速度也就三十码,周邈倒没被甩出去。 “沟渠相鼠尚有皮、有齿且有体!” “街道之人却无仪、无止亦无礼!” 周邈:??? 是不是以为他听不懂是在骂人? 本使得空,必要去孔子墓前为他哭上一场! 问:三十码行驶在人车混行道, 差点撞到人,人家骂你阴沟老鼠都不如,老鼠尚且有皮有牙有形体, 你却无威仪、无容止又无教养! 街上之人,尤不如过街老鼠! 阁下又当如何应对? 周邈:别说这一世做了‘仙使’,就是上辈子,他也没被人这么露骨地骂过! 如果用其他古文脏话骂他, 他可能真听不懂。 好巧不巧,网上在盘点古人脏话的时候, ‘相鼠’是必上榜金句。 年轻人脸皮薄,在大街上这么被人骂,难免羞恼难当。 周邈也不例外。 但谁让是他险些撞着人家呢?虽然以机器人的紧急刹停科技水平, 肯定撞不着,到底是可能吓着人家了。 仙使周邈被骂得红着脸, 令钢铁神兽屈膝送他下到地面。 “不好意思,吓着您了。” 羞恼归羞恼, 道歉还是要道歉。 率先一步跳下神兽的英布和三个武士, 此时已经把仙使团团护住,后方冯去疾等人见前面有变, 也下地赶过来。 皆以警惕目光盯住对面, 神态戒备。 对面倒不是高大威猛的武士, 反而是褒衣博带的儒生。 儒生……儒生? 周邈可算想起鲁县的不同之处了, 鲁县可不就是曲阜, 至圣孔子的故里! #你们儒生骂人是这么狠的吗?# 二十尊高超三丈、树顶天立地之威的钢铁神兽,二十名褒衣博带、披一身天地正气的儒生。 分列两方,对峙道中。 冬日寒风呼号,以为战乐。 周邈:这电影般的场景, 可他们好像反派啊。 就在这沉默无声的角力拉扯之时,仙武侯英布声若雷霆,一声暴喝! “大秦仙使降临,尔等鼠辈挡道,不拜俯请罪又等什么?!” 角力拔河的两端,一端猛地使力,胜负立分。 那些儒生骂周邈过街老鼠,英布就斥他们挡道鼠辈。 气势上再一加成,固然对方倔强不屈、一身正气,却难敌霸道威风,更令人向往。 周邈:除了上位者会更怜爱小白花,绝大多数普通人其实都是慕强的。 周邈的羞恼减半,很想得意地笑,忍住了。 鲁县此地毕竟是儒家圣地,倒不是对方人多势众,怕走不出鲁县,而是大秦、始皇陛下,对儒家的态度。 为首儒生代表发言:“疾驰于道,视行人性命如无物,此辈之人,岂为仙人在人间的使者!” 不承认周邈的仙使身份,便可无视英布喝令拜俯请罪之语。 周邈不禁侧身回头,看看身后十多米的高达、不,钢铁神兽也没有隐身不见啊。 这是演的哪一出? 相较于仙使的茫然,冯去疾等人已经明悟,对面纠集了二十儒生堵道,自然是别有所图。 借仙使做踏脚石,搏一个闻名天下? 抑或,向仙使、陛下,逼要权势? 周邈重新回头时,已经露出了英布和方岩等人熟悉的表情。 只是在平日的促狭使坏之中,掺杂了几分真怒。 给他玩儿死不承认这一套是吧,他可是巴不得呢。 对方不承认他是仙使,他就认不出对方是儒生! 来吧,中门对狙! “吾等入城后,一路行来,所遇皆是心明眼亮之辈,无一狼奔豕突之徒。” 心黑眼瞎的猪狼之徒,请对号入座。 “虽尔等不知行于道上时的礼仪,应当是转弯让直行。 即在道口时应当缓行观察,不可如那鬼探头——不怕死地陡然窜出。” 周邈嘴角扯笑:“但我也念在你们二十双眼睛尽皆失明,以及被我座下小兽带起的清风惊吓的份上,甫一着地,就向尔等施礼道歉了。” “但你们却就是置若罔闻呢,怎么,二十对耳朵也凑不出一只不聋的吗?” 显然没想到仙使周邈,会如此辛辣地对骂。 一群儒生当即羞恼难当,一时词不成句: “尔、尔、尔!” 周邈:er,er,er,咏鹅呢? 不知道清澈单蠢的大学生之中,有那么一部分是:有礼貌但没素质,缺德事是一件不少干,祖安话是一句都憋不住吗? 不巧,他就是其中之一。 缺德乐子人发疯给你看哦! “原来,二十张嘴竟也没有一张能说人话的吗?天聋地哑目不能视,属实悲惨啊……” 周邈摇头唏嘘不已。 First Blood! 冯去疾:对族兄在评仙使时,接在‘纯善坦率’之后的‘言语无忌’,有了具体明确的认知。 冯去疾一干人等抬腿欲迈出的脚,收回放下了。 儒生们失语仅是一时的。 马上就回击道:“将人之残缺视为平常,又拿来咒辱无辜者,是为野蛮露骨、刻薄不仁!” “竟不以为耻,反窃窃自喜,无礼之徒!” 哟呵,扣帽子甩黑锅啊? 难怪后来会闲来无事,就给始皇陛下泼泼脏水,扣两口黑锅。 原来是你们的传统技艺啊? 周邈怪笑一声,目光在二十儒生的身上寸寸扫过。 口中慢条斯理地背诵:“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背完,慢悠悠道:“论辱骂之野蛮露骨,粗鄙恶毒,我不及尔等。” 又惭愧地摇摇头,“自身有错在先,还不容旁人解释,就直接口中喷粪,咒骂苦主速死。 论刻薄不仁,我亦不及尔等。” Duoble Kill! “尔!尔!尔!” 周邈:都说了,咏鹅呢! 自诩尼父门生,却被指着骂野蛮粗鄙、刻薄恶毒、无礼不仁。 儒生们一时是气血倒流,脸红脖子粗。 冯去疾:仙使,你知道对方是另有所图,并非只冲着骂你来的吗? 周邈:可他为什么要按儒生的套路走? 二十儒生拦道截停仙使,不过是为寻机对话,出言不逊也是论辩之术,先声夺人,又可引出下文。 但为何仙使要揪着不放! 按他们预期,应当是:他们斥责无礼,仙使谦虚受教; 他们畅言仁礼,仙使礼贤下士; 他们推辞不受,仙使再三相请; 他们…… 周邈:半推半就听从征调入咸阳? 何不以溺自照面!② 事已至此,为首儒生把话题掰回正轨:“尔既读尼父所编《诗》,便当知晓,尔今日不告而至、不请而闯之举,有违尼父之礼也。” 周邈理了理逻辑,是说他没有提前下帖子,就到了鲁县?没在城门处等着,就闯进了城里? 周邈一脸荒唐地看向冯去疾,对方似乎知他所想,沉重颔首。 周邈回头,一脸惊讶,轻言询问:“听称呼,尔等竟是孔子门生?” 为首儒生虽觉对方神情稍显怪异,但也不觉他能如何。 此地是尼父故里,咸阳下发的进士科教材《经学》一部,儒学经义就独占半部…… “吾等正是孔门之人。” 好了,双方身份都明牌了。 周邈变脸绝活上场,当即接连质问: “敢情尔等把陛下下达郡县,言今日在鲁县举行大典的旨令,当做耳旁风?” “怎么,始皇帝陛下圣旨,竟抵不上一张拜帖?” 周邈真是给气发财了! “敢情本使竟是寻常一士大夫?进入鲁县,还要与你们遵从什么‘士相见礼’?!” “本使曾闻,国君召见孔子时,孔子不等待车驾备好,就动身起行,可见其恭敬谨慎、庄重有礼” “本使虽非君也,亦乃始皇帝亲封之尊,三公九卿对本使亦施尊礼。难道还不能叫尔等以礼相待?” 周邈已然动了真怒,“尔等却将本使拒之城外,足足三刻钟!” “至圣孔子,知道你们如此无礼吗?!” 大秦仙使称孔子为‘至圣’,尊崇之意尽显,但对道中儒生们,却是极尽嫌恶! “尔等既敢自称孔子门人,那你们是如孔门七十二贤士一般,德行上佳、功绩显赫,教化黔首,弘扬仁礼法之道?” “或者尔等更厉害,如孟子、荀子,继孔门之绝学、集儒学之大成?” 二十儒生被问得面红耳赤! 显然,仙使刚才问他们是否孔子门生,并非因忌惮而谦逊,而是架高他们再重摔。 “怎么?都不是啊?” “那你们是哪来的脸面,敢于摆架拿乔,套装一层孔子门生的壳子,就待价而沽!” Triple Kill! 周邈又打出连击! “其实你们不是孔子门生,只是在孔子仙逝后,居于孔里,寄居孔子墓旁,偷食孔子香火祭祀的人世活鬼罢了!” 孔子死后,弟子及鲁国他人,相率到墓旁居住的有一百多家,聚集而成了‘孔里’。 而鲁国世代相传,每年都定时到孔子墓前祭拜,更有许多士人前往祭拜。 在祭祀之后,会分食祭肉,孔里中人自然不会少分食了祭肉的。 因此周邈骂他们根本不是孔子真正的门生,只是寄居孔子墓旁,偷食孔子香火祭祀,活在人世的活鬼! Quadra kill! 周邈直接一个三连击:“再者,尔等哪来的资格,迎接本使?” “至圣孔子仙逝时,尚是一身布衣,尔等寄居孔里之辈,又以何等身份自诩鲁县之主,迎接本使?” “寄居孔里的寄生虫,有何身份,够格迎接本使!” Penta kill!五杀成就达成! 绝杀! “若非仙凡有别,至圣孔子岂容尔等一群禄蠹,扑在他的墓碑之上窃飨祭祀,必是抡起大剑扇烂尔等一张脸!” “本使得空,必要去孔子墓前为他哭上一场,劝他在天之灵想开些!” “噗!” 倒不曾出现吐血倒地的戏剧性场景。 但二十儒士,已有过半之数,仓皇失魂,瘫坐在地,汗湿脊背。 …… 被拦道到现在,周邈也是失了耐心,再耽搁下去,今天大典绝对要摸黑进行。 正在此时,冯去疾站出来,“尔等胁迫郡县官吏,窃据郡县权柄,越俎代庖,实属无耻!” 大秦的仙使,自然由郡县官员迎接,一地儒生,有何资格? 如今岂不正是窃据郡县权柄,越俎代庖? 至于是胁迫,鲁县儒生架空了郡县官员? 还是合谋,郡县官员也是儒生出身,同气连枝? 那就另说了。 冯去疾此言,是补刀一击,也是收尾架梯。 虽然周邈没悟到冯去疾深意,但他恰好看见了街角那头,疾步赶来的一串串郡县官吏。 哟呵!戏唱完了,人到了。 “仙使降临,臣等有失远迎!还望降罪,以恕过失!” 周邈:降罪是吧?会有机会的。 晚上就给始皇陛下写信,告你们的状! 眼下姑且先废物利用。 “薛郡役夫可已尽数齐至?大典场所可有备选?” “役夫尽数齐至,宽阔场所也已腾出,垒高台的条石也已备好,只等仙使大典赐福!” 所以这群郡县官员,究竟是算尽职,还是算敷衍? 但这不重要,交给始皇陛下去决断。 “带路前往。” 薛郡和鲁县的郡县两衙官吏,殷勤带路。 周邈一行,随从前往。 至于身后的二十儒生,无人知其姓名,无人投以关注。 寒风呼号,以为哀乐。 …… 最终大典赶在黄昏初时,天色黑尽之前,顺利结束。 薛郡役夫不知仙使与儒生的对峙,薛郡黔首亦然。 只是纯粹地喜悦着,欢庆着! 错失役夫资格的人,自然则悔恨着,恐怕今晚将彻夜不能眠。 而在薛郡的热闹之下,下榻官舍的仙使周邈,正在给始皇陛下写信。 老实交代了他今天把鲁县儒生骂得狗血淋头的事,并反思过错: [……他们就是该骂!陛下你不知道,现在还好点,等到后来他们被封‘衍圣公’…… 得了个‘七十二代家奴、二十五朝贰臣’恶评,直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真是丢尽了孔孟荀的脸! 虽然但是,我今天此举,是不是妨碍了陛下对儒家的行动啊,对不起……] 周邈写完信,再次找来冯去疾手下的吏员,让他连夜送信回咸阳。 实在是事情紧急,万一有妨碍,也好及时补救。 送走传信吏员,方岩和燕伺候着洗漱完毕。 周邈就准备上榻入睡了。 方岩和燕退出内室。 在退出厅门前,燕到底慢下脚步。 对身边疑惑望过来的方岩道:“内者令,妾有一法,不知说出来是否对仙使有帮助……” 方岩明白了,燕有话想说,但为表恭谨,先征询他的同意。 “为仙使分忧,本是我等职责,若有良法,自当进言!” 方岩不为燕的出头表现而不满,只为燕竟然对仙使有所保留,权衡利弊,不能完全尽忠而愤怒。 两人重新回到内室,周邈正解衣欲睡,见状忙又系上。 “怎么了?” 燕也不拖沓耽搁仙使睡眠,直接道:“白日里仙使曾言,若是得空,必要去孔子墓前为他哭上一场。” “明日只济北郡博阳县一场大典,博阳县距离鲁县又近,挤一挤,应当能抽出小半日的空闲。” “仙使既然得空,何不真去孔子墓前哭上一场?” 周邈:啊?当时他就是脑子里闪过‘哭昭陵’典故,出嘴就是他也要去孔子墓前哭一场,控诉他后人门生的不肖之举…… 等等! 哭孔庙…… 哭孔庙,妙啊! 百圣归秦 周邈听过的著名哭孔庙事件, 是顺治驾崩那年的‘哭庙案’。 细节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著名文学家金圣叹在此案中被抓斩首。 临死前金圣叹与儿子对对联:‘莲(怜)子心中苦,梨(离)儿腹内酸’。 他现在还能想起金圣叹哭孔庙, 也因为这副对联。 抛开后事不论,放眼现在。 “哭孔庙这事儿,妙啊!”周邈拊掌大赞! 不过,按照燕的说法, 哭于孔子墓前,其实是哭孔林。 孔子及其后裔的孔氏家族墓地, 称孔林。 而孔庙,则是孔子逝后,将孔子故居的堂屋及其弟子曾住的内室改成庙屋, 收藏孔子用过的衣冠琴车书,以作纪念。 “不过孔子似乎葬在城北的泗水岸边, 远了些,为表尊重又不好乘神兽前去, 步行的话时间就太紧凑了。” 燕:“是妾思虑不周。” 燕的聪明是源于先天天资, 能直觉地提出去孔子墓前哭,但她隶妾的身份注定她无法拥有世俗定义的学识和见识。 不会知道孔墓和孔庙在哪儿。 “不不!”周邈摇摇手指, “不去孔子墓前哭, 但触类旁通, 可以去孔庙哭啊!” “白天我当街叱骂二十儒生, 言语间虽没有波及孔子, 到底也损折了孔门名声。” “如果我去哭孔庙,一则可向世人表明,大秦仙使对孔子的…钦佩赞许。” 他对外是大秦仙使的身份,不应当‘尊崇’孔子, 惺惺相惜就不错。 这样一来,就能给儒家挽回一点颜面。 毕竟如今始皇陛下欲用儒学,那儒家就算友方了,颜面折损太过,于大秦也无好处。 “二则可在哭孔庙的祭文上做文章。” ——仙使哭孔庙,当然不会是呼天抢地的嗷嗷哭了,是念祭文的高雅地‘哭’。 “借以透露大秦及始皇帝陛下对儒学的态度:不是奉作圣谕,而是用作治国的工具。” “同时,整顿一番当下的孔门风气,剜去烂疮毒瘤,规训不逊门徒。” 工具嘛,要打磨趁手才好用。 像白天那样倨傲不逊的儒生,说不定就会真正发生‘坑儒’事件了! “燕,你可真是聪明!”分析完,周邈向燕竖起大拇指再次夸道。 “谢仙使夸赞。”可燕自知,她只是偶有急智。 提出哭孔墓,也是从乡里妇人哭诉中得到启发,哭诉是哭给旁人看的。 既已决定,周邈立即重新穿上衣裳。 “白天的时候是被堵在了大街上,不得已而为之,可哭孔庙这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方岩见状主动道:“臣去请冯上卿与武信侯诸位。” 周邈已经穿上外袍,再披上一件大氅保暖就行,头发就不束了。 “快去罢。冯上卿或已就寝,方岩你去更合适。” “燕,你则去备上肉脯、肉干等小食和汤水,晚上说事就得有夜宵才不困啊!” 虽未听过‘宵夜’,但能意会,燕转身出去准备。 方岩则疾步去通知冯去疾等人。 不一会儿,燕备好了小食汤水,方岩也与冯去疾等人一道回来了。 …… 是夜深,召复起,议于内。——《秦书》 史书上寥寥一笔九字。 却因‘夜议’后第二日,仙使哭于孔庙,而被后世横加猜测。 仙使哭孔庙,是结束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开启大秦一统后‘百圣归秦’的标志性事件 将目光聚焦当下。 后世猜测,夜议必定严肃。 根本就是鬼扯! 当下周邈就用发带松松地扎了个低马尾,冯去疾、冯毋择等五人和英布,有人是睡下后被喊起的,匆匆赶来也没束发。 虽然大家不至于衣衫不整,却也都颇为松弛。 嚼着肉脯、喝着汤水,倒像是宵夜座谈会。 而不是后世所谓结束‘百家争鸣’,确立‘百圣归秦’的历史性大会。 也没有后世影视作品演绎中,那样的金句迭出、智慧迸发、唇枪舌剑…… 因为最初这场会议,只是为了给仙使周邈白日当街叱骂二十儒生找补,开的舆情应急处置小会。 “……如此,去哭孔庙、拜祭孔庙,或许是不错的补救应对之法。”周邈把心中对于哭孔庙的两条考量简单说来。 冯去疾等人听了,也是纷纷拊掌大赞:“妙哉!” “这都是燕提的妙计!”周邈在人前再次夸赞了燕。 众人目光赞赏地看向侍立在旁的隶妾燕。 “仙使过誉。”此时燕又提出告退:“仙使与上卿们商议要事,妾便退下了。” 燕说完就退出内室,留方岩在内侍奉,于是讨论继续。 哭孔庙是化解当下的妙计,但周邈也不无担忧道: “但我怕乱了陛下的整体布局。我以大秦仙使的身份,去孔庙祭拜,岂不是也抬了儒家在大秦的地位?” “虽然进士科的《经学》一部教材中,孔孟荀的儒学经义占了半部,但毕竟尚有法家、道家和兵家的三家可以抗衡。” “而科举有明法、明算、明字和进士四科,前三科虽偏于实务,进士科多出事君之士,双方却也能势均力敌。”尤其明法科,毕竟在大秦根基深厚。 这就好比前三科是事业编制,进士科是公务员编制,前者精于业务,后者通于政治。 冯去疾不由心中暗叹:首届科举尚未开考,仙使便已预知其未来趋势。外界多有猜测科举取士乃是仙使献策,看来确是如此。 “仙使真知灼见,深谋远虑。”冯去疾也同意道,“仙使祭拜孔庙,必然会抬升儒家地位。” 甚至不必多久以后,只需十六场赐福暨动员大典结束,仙使之名就将响彻九州大地,受天下黔首狂热信仰。 若仙使祭拜孔庙,不说天下士人如何,愚昧无知的天下黔首恐怕就只知儒学,而不知百家。 冯去疾不由又暗叹:陛下对仙使信任之深,可比当初放心王大将军率士伍六十万攻楚了。 “那这样一来,就妨碍了陛下的谋篇布局。”周邈陷入苦思冥想之中。 众人也是无法可施。 内室一时安静下来。 叮! 智慧的灯泡陡然亮起! 周邈从后世兼收并蓄的文化繁荣中得到了启发:“既然拜祭孔庙是有必要的,而仅仅祭拜孔庙又会导致失衡,那何不多祭拜几家?!” “仙使之意是?” 周邈此时是灵感迸发:“不仅祭拜儒家至圣孔子,还祭拜亚圣孟子、后圣荀子,从内部平衡儒家势力。” “还祭拜法圣商鞅、兵圣孙武、道圣老子!末了再称赞一番百家诸子。” 儒法道兵,是大秦从百家中选的四家主要学说。 众人虽不曾全部听过各家的圣人,但因为知晓仙使用意所在,那么圣人名头而已其实无关紧要了。 “东周以来五百年春秋战国,百家学说林立、争芳斗艳。如今大秦一统天下,百家争鸣也当有一个体面收场,正如天下归秦,百家自也当归秦。” 周邈一番言语,就此开启器百家圣人学说归于秦学的‘百圣归秦’局面。 从高中就是辩论社骨干的周邈,一旦进入状态,脑子运转速度是极快的: “而且,科举取士的教材编写不就正在这样做吗?尤其是进士科《经学》,择取了儒法道兵的子经精华,汇编而成。” 就像北宋朝廷都能汇编七部著名兵书颁行一部兵法丛书《武经七书》。 大秦自然也能融合百家,形成秦的文化体系及‘秦学’。 “始皇陛下其实已经在这么做了,此时如果我公平地去祭拜儒法道兵四家圣人,再在祭文中称赞其余百家,岂不也是代表大秦的一个非正式表态?” 始皇陛下是皇帝,轻易不能表态,但他是仙使,就灵活方便得多了! 非正式表态,就是youknow,但不可言说。 “妙哉!”冯去疾等人再次称赞。 冯去疾:“今日二十儒生挡道,未必没有因科举教材下发后,儒生儒家想要争权夺势的原因。” “但若仙使平等地祭拜百家圣人,便是侧面透露了大秦对百家的态度:兼收并蓄。如此一来,百家在野之士见大秦朝廷态度已定,自然而然便会与时变化。” 毕竟百家圣人尚曾周游列国、游说诸侯,此时的百家可没后来被独尊的儒家那样清高迂腐。 叔孙通重制朝仪就是识时务的典范,被太史公称为‘汉家儒宗’呢。 周邈的中二之魂突然苏醒:“百家争鸣当已歇,百家圣人应归秦!” 与时变化的儒家,确实适合封建社会的统治。 但就一定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吗? 反正周邈相信,现在的始皇陛下,能够兼收并蓄,结束百家争鸣,使百圣归秦! …… 仙使周邈召集随行官吏‘夜议’时,孔子故居所在的阙里。 里门虽关,也有夜深未眠的人。 庙屋三间的孔庙旁东侧,居住着孔子八世孙孔鲋及幼弟孔襄两家。 兄弟二人的父亲孔慎曾在魏国为过相,二人也旅居魏地,魏国灭后便返回故里,在此守庙及看管先祖孔子遗物。 往常都遵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今晚却是无法入眠。 前日从薛县来的门生叔孙通②,也随其侍立堂中。 日入时分的那场大典,神异仙迹犹在眼前,耳边也似乎还在响着鲁县百姓的狂热高呼。 这本是一场孔家也当欢喜同庆的盛典。 但在这场大典之前,却发生了二十孔门儒生,拦道辱骂仙使一事。 虽当下大典后全城陷入狂喜中无暇他想,但只用等仙使离去,鲁县百姓狂热退却,那时与仙使有关的此事必将传扬得尽人皆知。 不,不仅限于鲁县。随驰道的修建,二十孔门儒生拦道辱骂仙使,将传扬得天下皆知! “孔门将要被千夫所指啊!” “倨傲无礼,窃据权柄,辱骂仙使,孔门的名声已然全毁了!天下之大,孔门或将再无立足之地!” 面容年轻的叔孙通,却是沉稳道:“因此正该趁仙使尚未离开鲁县时,去解开个中误会。” 孔鲋狠狠瞪一眼幼弟孔襄,终是无奈道:“如何解开误会?当街对峙之事,道旁屋内必不缺见证之人。何来误会一说?” 二十儒生拦道辱骂仙使,确是事实。 怪只怪,那些儒生太过倨傲不逊,又太过急功近利。 下首的孔襄低头不敢作声。 叔孙通早已看出端倪,却只作不知:“可诚如仙使所言,那二十儒生不过是窃居孔里,偷享先师香火祭祀、寄生墓旁的虫豸。” “如何算我孔门之人?” 孔襄失态惊声道:“你是说将他们逐出门墙,抛弃他们!可若是将他们交出去,始皇帝必会将他们夷三族!” 这不是知道招惹仙使的后果吗?哦,当初不曾料到仙使确有无上神通,不知大秦仙使确实不容冒犯? 未知全貌就贸然而行,岂非更显莽撞愚蠢! 毕竟是尊师之弟,叔孙通只是反问道:“可若不交出去,仙使执意追究,或是始皇帝为维护仙使之威,难道就不会夷他们三族吗?” “可,可一部《经学》儒学独占半壁……” “愚不可及!”年轻的叔孙通也有少年意气,闻言当即怒道:“仙使既未曾因儒生是孔门门生,就屈尊礼遇,难道始皇帝会因为吾等是尼父后裔,就抬手放过吗?!” “听仙使之言:孟子继孔门绝学,荀子集儒学之大成。儒学又非孔家独有,只需说门生子孙不肖,断了吾等这一脉的性命,依旧尊先师为‘至圣’,而重用孟荀门人。” “于大秦来说,又有何不便?” 叔孙通最是务实,绝不怀虚无幻想:“对大秦之主而言,活着的儒生,还不如死后的墓碑方便有用。” 叔孙通一番话,见解何其辛辣独到。 即使在昏暗夜色下,孔襄一张脸都可见煞白:“既如此,我们岂非必死无疑?” “……” 孔鲋和叔孙通同时陷入了沉默。 终究是叔孙通为其解惑道:“今日之事若得化解,来日再不像今日一伙儒生那样,倨傲不逊、逼要权位尊荣,始皇帝和仙使为何要屠杀吾等?” 若是儒生倨傲又无用,那活着的儒生确实是不如一块死后墓碑来得方便。但儒生若懂礼知进退,即使庸碌无用,大秦也不会多此一举,落个噬杀的恶名。 “况且,仙使性仁善,若是吾等澄清误会,灾难便不会降临孔门。” 叔孙通顿了顿又道:“或许那二十儒生,也不是非死不可。” 孔襄:“你怎知仙使确实仁善,若他表里不一……” “禁言!”不必叔孙通多说,孔鲋就接过话来:“就如通所言。” 接着孔鲋又和叔孙通二人商议确定,于明早召集数百儒生,在城门送行仙使时,虚心向其陈明罪过。 并将那二十儒生打为窃居孔里、偷享先师祭祀的虫豸,逐出孔门门墙,听凭仙使处置。 此时的叔孙通显然是不曾料到,第二日仙使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 昨夜后来又商议了祭拜孔庙的细则,又去叫起随行礼官,按照周邈的意思,写了一篇祭文备用。 第二日平旦时分,周邈等人就早早起身,洗漱准备。 及至万事俱备,周邈又还多等了一刻钟。 终于等到昨天连夜送信回咸阳的传信吏员,话不及多说,展开始皇陛下的亲笔回信,附上一纸祭文,以及一张赐封旨令。 回信道:[可祭孔庙,并斥儒生。若孔丘八世孙鲋请罪至诚,可封其为文通君。]③ 妙啊! 不愧是始皇陛下!皇帝天资溢出太多了! 周邈将回信递给其余人传阅后,一挥手:“走,哭孔庙去!” 日出时分,仙使周邈走出下榻官舍,步行前往孔庙。 周邈当先,冯去疾等人随后,俱是礼服加身。 二十尊钢铁神兽在后随行,又添赫赫气势。 如此大的阵仗,又是昨日晚间赐福的仙使出行,自然很快就吸引了一路黔首在后跟随。 一路行去,身后黔首的队伍越来越大。 到达阙里孔庙时,身后黔首已多达数千。 周邈到达孔庙。 如今的孔庙,还不是后来前后九进院落,占地三百多亩的规模,不过是庙屋三间而已。 只是在旁侧有增建房屋,想来是孔家人在此居住? 周邈可没时间去探寻,废话不多说! 弃用了礼官写的祭文,掏出始皇陛下寄来的祭文,当即开念—— 儒生叔孙通,本使有一封始皇帝赐封圣旨予你 【维二十七年, 时序仲冬。仙使邈东至鲁,儒生阻道,贬讥且辱。】 周邈在孔庙前念出这一句之后, 身后拱卫的二十尊钢铁神兽,就齐声重复一遍。 周邈:一尊太少,二十尊正好!要搞就搞个大的! 神兽之声浑厚高远,无悲无喜, 二十尊神兽整齐出声,真可谓声若雷霆! 又因神兽高抵三四丈, 居高临下,传进下方黔首的耳中之时,便如那仙人天音, 自九天降下! 周邈:这全方位环绕音效,脑浆子和心脏都快被带得共振了! 物理意义上的震撼了属于是! 而这天音之高远, 不止孔庙前的数千黔首能听见,更是响彻整个鲁县县城! 即便身处内室, 也清晰可闻。 一时全城黔首无不停下琐事闲话, 尽皆肃立,竖耳恭听! 而城门处, 召集数百孔门儒生, 等待仙使离开时致歉并澄清的孔鲋等人, 自也听到了这一道声音。 队伍中的孔襄作为罪魁祸首, 相比天音震撼, 更为话中之意大惊失色:“仙使这是要追究到底了!” 叔孙通没有理会蠢人蠢话,抬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先师庙屋的方向。” 孔鲋毕竟是历史上后来在陈胜手下做了博士的人,虽没能成事, 死在陈下。 但也是一个正常智商的聪明人:“快!赶回去!” 当先转身回城,率领数百儒生往孔庙疾奔回去。 数百褒衣博带的儒生出街,本应是浩浩荡荡,气势恢宏的。 可此时疾步奔跑之下,却是多了凌乱狼狈,像一群战场溃败的逃兵。 又像一群被追撵的丧家之犬。 而这一边,周邈念出祭文第一句,先道出缘由,将儒生拦道的事情砸实了。 又继续往下念道:【儒门至圣,而门徒不肖,圣名蒙尘,邈感伤怀,以哭孔庙。】 至此就交代完来孔庙,为孔子‘哭诉’的缘由。 当‘哭孔庙’此举,变成一场另有意图的政治行为,它也就没那么诙谐有趣了。 接下来,周邈就按照始皇陛下回寄的祭文,开始历数儒门——包括孟子、荀子而非仅孔子一人的成就。 【儒门至圣,孔丘仲尼;创始儒学,体大思精;忠信仁礼,孝悌廉耻…… 祖述宪章,删述六经;杏坛设讲,教化始兴;七十二士,弟子三千……】 【儒门亚圣,孟轲子舆;承继儒学,言补于世;仁义礼智,舍身取义……】 【儒门后圣,荀况卿者;集儒大成,兼容并包;礼法并施,化性起伪……】 孔鲋率数百儒生疾奔于城中街道上,耳边是响彻全城的天音。 “果如通所言,仙使欲扬孟荀。”孔鲋不得不承认,弟子叔孙通昨晚所说正在发生 而且听话中内容,皆是挑拣了有利于大秦治国的要义。 若来日他们的儒学要义,与今日仙使所言大相径庭,那还能传教于民吗? 仙使所言,完全圈出了儒学要义的牢笼!让儒家门生只能在此范围内变化。 除非何时儒家的名望赶超仙使,万民信儒学更甚仙使之言。 叔孙通心中明白,至少终秦一朝是绝无可能了。 而随即传来的天音祭文,其中深意,就连叔孙通都为之一惊! 可转念一想,下发县中的进士科《经学》教材,儒家也只是占了半部啊。 一切早已有迹可循,眼下也就不足为奇了。 【刑名至圣,商君鞅者,惩奸明法,移风易俗……】 【道德至圣,老子李耳,修身养性,清静无为……】 【兵家至圣,孙武长卿,御辱靖患,圣典十三……】 叔孙通不仅精于儒学,也略知百家要义。 自然听得出,法、道、兵三家至圣所指其人,内含大秦的平衡考量。 但也确实是各家的大家名士。 大秦定其为至圣,或有争议,却也皆非浪得虚名之辈。 以今日为始,百家圣人名分已定矣! “仙使之言,已经表明了大秦对百家的兼收并蓄。” 叔孙通已经彻底想通。 “始皇帝胸怀宽广可容山海,自亦可纳百家至圣。” 【墨子翟者,尚贤节用;纵横张仪,纵横捭阖; 医家扁鹊,望闻问切;农家许行,农本民食; 名家惠施,敏捷善辩;阴阳邹衍,五行生克; 稗官,听说四方;百家诸子,亦行大道。】 孔鲋再次叹道:“果如通所言,秦欲兼收百家。” 如此,始皇帝和仙使的态度已经表露无遗,后面的华丽辞藻都不必再听了。 孔鲋和叔孙通一行数百儒生,埋头疾奔行于大街。 等赶至孔庙外时,雷霆天音已经停下。 仙使周邈‘哭孔庙’也已结束。 因为身份所限,不能正式地祭拜,来时也就没携太牢三牲。 念完祭文,周邈执一支青铜礼器酒爵,往其中倒满酒浆。 而后倾倒在面前的地上,也就算祭拜过了。 不伦不类,不甚正式的祭拜之礼。 却令人似乎看见仙使与孔子故友对饮的场景。 “且饮一杯,借以消愁罢!”仙使周邈神情伤感,长声叹气道。 叫围观黔首一看便知,仙使在替孔子的门徒不肖而伤怀。 …… “儒生孙鲋,拜见仙使!” 赶在周邈收起酒爵,准备收场离去前,孔鲋终于来到他面前。 周邈看向孔鲋,褒衣博带的儒生穿着,没有记忆点的长相。 这就是那个‘为陈王涉博士’的史上第一个造反的读书人,‘鲁壁藏书’的孔子八世孙孔鲋啊? 话说秦始皇焚书,幸得孔鲋将儒家经书藏于孔子故居的墙壁中,儒家经典方得保存的‘鲁壁藏书’的故事不知真假。 但做过陈胜的博士,这事却是史记明确记载了的。 作为始皇陛下唯粉,对于孔鲋说不上多大恶感,却也没什么先天好感。 周邈不言不语,受了孔鲋率数百儒生,齐齐躬身对他行的天揖大礼。 既说‘拜见’,没行跪拜之礼,这算不算礼仪诈骗? ——好吧周邈承认,他就是在挑刺! 从近前来见后,仙使周邈都不曾发一言,神情清冷,不辨喜怒。 但无论如何,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孔鲋开口道:“儒生孔鲋,幸为孔子八世孙,却不能约束门人,昨日竟叫二十狂生拦路仙使,实在羞愧啊!” 周邈神情不似恼怒,开口却是:“儒门又非孔门,尔倒也不必为所有儒生的言行负责。昨日二十儒生的倨傲不逊之举,与你孔鲋又有何干?” 孔鲋:“……仙使仁善,方不迁怒吾等。” 孔鲋装聋作哑,孔襄喜形于色。 叔孙通见此情形,便知尊师是拉不下脸来,幻想糊弄过去了。 仙使·阴阳师新手·周邈:难得他阴阳怪气一回,就这? 孔鲋到底会察言观色,立即找补:“然孔鲋幸为孔子世孙,沾了孔子的光辉,儒生难免礼遇两分。” “孔鲋既得拥护,便该尽到垂范与约束之责,为正儒门风气而略尽绵薄之力。” 最终请罪道:“因而孔鲋率众儒生前来请罪,亦将二十儒生捆缚前来,听凭仙使处置。” 说完,孔鲋躬身长揖不起。 周邈:你这说了知道是请罪,不说还以为是纠集数百儒生,来找他行逼迫之事呢! #我都带着数百儒生亲自来给你请罪了还想怎么样# #你是接受便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周邈看着长揖不起的孔鲋,就像在看#你不接受我求婚我就不起了!# 呸!换个说法:#虽然我家人犯了罪但请看在我的面上饶恕了他们,不然我就不起来了!# 在此光阴似乎被无限拉长的焦灼里,叔孙通也是心思急转。 不能说孔鲋临阵变卦,他确实如事先商议的那样说、那样做了。 然一切都在天音响彻全城时就彻底变了,何况仙使哭庙的言外之意,也已经决定此时他们的言辞,应当与时变化。 果不其然,对面的仙使不曾叫起孔鲋,反侧头与一身边下吏耳语起来…… 周邈小声问:“陛下有给我带什么话吗?” 连夜往返咸阳送信的吏员,心中不由暗叹:陛下果真料事如神! 也小声答:“陛下曾言,若仙使问臣此话,便转告仙使:[可见机行事,朕信仙使]。” 始皇陛下他真的!用人不疑! “那我就放心了!” 周邈回头时,心底坏水儿已经咕涌起来! 正打算像昨日在大街上那般,大展神威: “尔等……”寄居庙旁,蒙荫先祖圣光,便以为也成了半圣,无官无职也可越俎代庖,动用私刑捆缚犯罪黔首了?! 但仙使斥责的话未及出口,便有一员儒生一步出列,干脆利落地一个拜见大礼,跪拜在地! “儒生叔孙通,向仙使请罪!” 半口气都没歇,无缝接上:“确如仙使之言,昨日做出那拦道仙使、出言不逊之事的二十狂生,并非儒门之门徒! 实乃窃居先师墓旁,偷飨祭祀的寄生虫豸啊!” “然先师墓旁横生虫豸,亦是孔门不肖、儒门不严之过啊!” 周邈:哟呵! “虫豸横生,致使先师圣名蒙羞,儒门清誉蒙尘。吾等为做挽救,实在应当闭门思过,并潜心研修儒门至圣先师及亚圣孟子、后圣荀子要义啊!” “叔孙通愿携众儒生,闭门思过、研修儒学,纠偏正道!” 周邈:哟呵!不愧是叔孙通啊,召儒生改制朝仪,识时务、与时变化的汉家儒宗啊! 既然他能把儒学改得适应汉家统治,那当然也能改得适应秦家心意了。 百圣归秦,终成秦学。——这个目标的实现,就缺叔孙通你这样的人才啊! 叔孙通言外之意其实明显,就连孔襄都听懂了。 当即跳出指着叔孙通怒声道:“汝卑躬……”屈膝,趋炎附势,有辱孔门傲骨,枉你还是我大兄门生! 但就像仙使没能将斥责孔门的话说出口,叔孙通才有了补救的余地。 孔襄到底也没能叱骂出来,坏了仙使所愿。 在孔襄跳出来时,英布就已经跨步而出,孔襄刚出口三个字,就被一脚踹出去二丈远! 本来想将其打为刺客,但英布话音一转:“仙使面前,岂容无礼之辈大呼小叫!” 孔襄飞出二丈远,倒在地上一时不能起身,但现场谁也没去管他。 孔鲋神色恼怒却隐忍,眼下局势,他只能听之任之。 叔孙通则面不改色继续道:“儒生叔孙通所请之罪,实则是吾等捆缚二十狂生的行为不当之罪。” “拘捕罪犯,乃郡县两衙之职,吾等却私自代劳,实在有越俎代庖之嫌啊!请仙使降罪,以恕罪责。” 总结一下叔孙通前面一番话的要点: 那二十狂生不是儒门门徒,实乃寄生虫豸。 然横生虫豸,亦是孔门及儒门之过,请求闭门研修先圣要义,纠偏正道! 狂生拦道与儒门和孔门都没关系,所请之罪实是越俎代庖、动用私刑。 周邈:不愧是你叔孙通啊,说话真是句句直戳爽点! 仙使周邈听得爽了,又被始皇陛下允许‘见机行事’,灵机一动! 当即从广袖中掏出锦帛所书的赐封圣旨,看都没看领头的孔鲋一眼。 对叔孙通道:“尔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儒生叔孙通,本使有一封始皇帝赐封圣旨予你。” 后来孔鲋携孔襄在孔庙旁守庙隐居终生 [廿七年, 皇帝遣仙使邈东南治驰道,逢儒圣孔子门裔,封文通君。] 始皇陛下或许果真料事如神, 但更可能是‘将在外’难免情况有变,习惯于考虑得周到,没将赐封诏书写死。 周邈来前打开诏书看过,初时没注意这一点。 等直到方才, 孔鲋都没有让他看到诚意。 他觉得反正始皇陛下也说了:[若孔丘八世孙鲋请罪至诚,可封其为文通君] 现在他认为孔鲋请罪不诚, 陛下又允他见机行事的特权,那么不拿出诏书给孔鲋,也是可行的嘛! 但现在蹦出一个叔孙通——在始皇陛下时为待诏博士, 秦二世时封为博士,最终从胡亥手下逃走, 识时务、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的人才! 周邈灵机一动时, 就想起了诏书内容, 没有指名道姓写明封孔鲋为文通君! 虽然就跟‘缓急’只有急没有缓一样,‘门裔’这个词, 也只有(后)‘裔’而没‘门’(徒)。 但强硬曲解, 也能解释为门徒后裔啊! 叔孙通是孔鲋弟子, 儒门生员, 怎么就不算是孔子门裔了? 必须算, 名正言顺的算! “叔孙通,始皇帝陛下诏封尔为文通君,不速速接诏,又待何时?” 周邈宣读了始皇陛下的诏书, 递向跪拜地上的叔孙通。 若说方才孔鲋还只是愤怒又隐忍,那此时诏封落到叔孙通的头上,真如雷霆降下,劈得全身僵直。 仙使心计,厉害如斯! 难怪!难怪方才说‘儒门非孔门’,实乃不满孔氏后裔在儒门的一呼百应! 但随即又仅用一封诏书,便断了孔氏族人在儒门中与生俱来的血缘荫庇。 怕是三五十年后,孔氏族人,自此便与寻常士人一般无二了。 叔孙通也是早早堪破仙使之意,方才见风转舵罢? 周邈:他说他原本只是想替始皇陛下捞一个人才,才把诏书给叔孙通,没想到还有这层意义。你们信吗? 但想到后来的孔家,诏封异姓儒生叔孙通为文通君,或许也不失为一步妙棋啊! 叔孙通:他说他原本只是想拦住仙使,别叫昨日叱骂之事重现,拯救孔儒一门,别被始皇帝夷了三族,并无谋求富贵之心。你们信吗? 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富贵加身,当下哪容他拒绝? 叔孙通原地转向,面西向咸阳所在行了拜礼:“儒生叔孙通,接诏!” 叔孙通接过诏书,跟随而来的数百儒生是神情各异,但低眉垂眼,不敢发一言。 他们中也不乏昨日看了大典之人,此时如何敢多加置喙? 但还坐在地上的孔襄,陡然如梦初醒: “那诏书明明应当是……”我大兄的! 哪有尊师不受封,弟子反而封君的! 我大兄是孔子八世孙,他才是孔子正统门裔,应当封我大兄! 只是这次没用英布捂嘴,孔鲋自己就把幼弟的话掐了: “叔孙通,尔为儒家门裔,得仙使看重,当入咸阳。” “闭门思过,兼研修儒学,就如闭门造车。尔当入咸阳,方能研修出济世利民的儒学。” 在孔襄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孔鲋不仅掐断了幼弟的抗议。 还送了叔孙通一程,也遂了仙使之愿。 虽然这番话他说得艰难,言辞生硬,近乎咬牙切齿,脸色也难看至极。 但细枝末节而已,无关紧要了。 一直沉默助阵的冯去疾,此时倒是正眼看了孔鲋一眼。 这孔鲋倒也识大局,知道大局已定,叔孙通虽非孔氏族人却也是孔儒,总比孟儒或荀儒得势要好。 ——虽然孟子门生不显,荀子门生韩非和李斯都转了刑名法家。 对那幼弟和孔氏族人,也有一番仁爱回护之意在其中。 终究算是没堕了他孔子八世孙的名头。 叔孙通闻言,手拿锦帛诏书,郑重地向孔鲋执弟子之礼:“尊师之命,通莫敢不从!” 周邈若有所悟,而眼下发展皆如他所愿,他很高兴:“确如孔鲋所言,你召集儒生,携封诏入咸阳罢。” 就像叔孙通为刘邦改制朝仪时,是召集了儒生帮手,在更早之前投奔刘邦时,也是带了百多名儒生。 那叔孙通入咸阳,不也得带上几百儒生做帮手? 研修儒学,更甚至兼收百圣、创制秦学,可是个大工程! 突然想到刘邦当初对付儒生博士时的干脆利落…… 周邈:刘季和叔孙通这对历史上的好搭档,凑一起工作,会配合默契、事半功倍的吧。 “……叔孙通遵仙使之令。”叔孙通视线扫过愈发僵硬的尊师孔鲋,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说真的,叔孙通一人入咸阳就已经够扎心孔鲋了,现在还把儒生一股脑都带去咸阳…… “本使行程匆忙,既已祭过孔子,便要离去了。” 仙使周邈当先号令钢铁神兽接他上去,随行诸人也各自登上,并找位置站好。 一直没有机会开口的薛郡与鲁县两衙官吏,此时才终于说上话:“臣等恭送仙使!” 周邈未再多言,颔首示意过,就下令出发。 于是仙使一行,来在官吏及儒生的揖礼相送,万千鲁县黔首的夹道欢呼下,逐渐远去。 直到越行越快,消失在视野之中。 曾被怀疑郡县官吏就是孔家人的郡县两衙官吏,此时却是避嫌道:“捆缚的那二十狂生,交予吾等带走。” 孔襄欲要争辩时,孔鲋拉住了他,但还是叔孙通开口道: “理所应当的。然仙使不曾提及如何惩处那二十狂生,县中甚至郡中,恐怕都不好越俎代庖。” 越俎代庖,可是这两日的忌讳。 而面前的叔孙通又被封文通君…… “文通君以为应当如何?” 在孔襄和孔鲋及众儒生的注视下,叔孙通答道:“不如送入咸阳,听凭始皇帝陛下决断?” 叔孙通此言一出,孔襄当即怒目而视,新仇旧恨叠加之下,当场就要大骂他一顿! 但孔鲋制止了:“言之有理,这便将人交由郡县,好好押入咸阳受审。 郡县两衙方才的态度已经明显,等叔孙通带着儒生入咸阳后,鲁县便没他们的说话之地了。 那二十狂生,必死无疑。 但若是送入咸阳,有叔孙通在,仙使又仁善的话,或许还能免于一死。 即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沦为刑徒或隶臣,至少能活下去。 若终究难逃一死,那就是他孔家欠他们一条命了,或者欠他们三族之命。 两日剧变,尘埃落定,孔鲋只觉了无生趣。 “叔孙通,儒家之事,尔见机行事罢。我将在先师庙中,闭门思过,不再外出。” 说完就转身离去了。 “恭送尊师。” 孔庙前人群散去。 庙旁东侧的孔宅里,孔襄还在叫嚣不平,孔鲋终究忍无可忍。 “砰!” 徒手拍塌一张几案! 孔子能仗剑周游列国,孔子八世孙孔鲋也尚还武德充沛。 “当时场景,难不成你还想和仙使争辩?!数万双眼睛之下,届时即便仙使真如叔孙通所言‘性仁善’,始皇帝也会为维护仙使威严,而夷了孔家三族!” 孔襄到底还是受过教育的孔家人,没再说出进士科‘《经学》一部,儒学独占半部’这样的蠢话。 只是愤愤不平:“那叔孙通就是一个毫无傲骨,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小人!他十日前不是才游学归来,或许就去过咸阳宫,事先探听到隐秘也说不定。” “那文通君本应是封给大兄的,却叫他叔孙通抢去了……” “闭嘴!”不说起文通君还罢,一旦说起,孔鲋就要气血逆流! “你只知道文通君原本是应该封给我的,那你可知诏书显然早就在仙使身上,若无昨日生变,那个封诏确实应当是落在为兄身上!” 如今在私下,孔鲋到底是不再隐忍克制:“若非你贸然行事,都不曾知会我一声,会有昨日之事,又会有今日之果?!” “你还说叔孙通,今日若非他灵机应变,截断了仙使已到嘴边的叱骂,一旦再现昨日那般辛辣的辱骂,孔门将陷入万劫不复!” “叔孙通确实见风使舵,但他也确实救了吾等、救了孔门。否则哪怕孟、荀两门式微,也未必扶不起一面旗帜来。” “至少,叔孙通还是孔门门生。” 哪怕诏封叔孙通,就相当于孔氏族人丧失圣人余辉荫庇,变成寻常士人。但至少没让事情陷入最坏的地步,孔氏族人也未遭屠戮。 仙使是真有无上神通的真仙使,他们就算是儒门至圣孔子的八世孙又如何? 难道在始皇帝,在天下千万黔首心中,还能比仙使更重要? “今日之果,也是为兄最初致歉时不够赤诚所致。” 孔鲋正因自知缘由,才更加悔恨。 “应当闭门思过者,哪里是叔孙通呢,正该是你我二人啊。” 孔鲋只觉了无生趣:“自此以后,你便同我在阙里守庙隐居,不得踏出里门一步。” 孔襄犹自不愿,“孔门儒生被叔孙通带入咸阳了,我等正该开坛讲学,再收门徒……” “砰!” 孔鲋又一掌,劈断了身侧的一条凭几。 “仙使果如叔孙通所言,不曾追究二十儒生身后是否有主使者,虽你确实不是元凶,却也有知情放纵之嫌。” “为兄多番隐忍将你护住,你不谨小慎微、深居简出,却还张扬郡县?哪日有人看你不惯,都不必入咸阳去告你,县中都会将你拘拿!” “闹得大了,终于叫始皇帝株连,夷了孔氏三族?!” 孔鲋此时将事情掰碎了讲给孔襄听,就怕他面服心不服,来日惹出事来。 “就算你自己不惜命,也要为至亲和孔氏族人性命,孔氏香火传承考虑一二罢!” 孔襄此时是彻底明白自己究竟闯了多大的祸,愧疚、悔恨、羞耻,又瑟缩地应下:“听大兄之言,我以后一定不再外出惹事。” “你想外出也不能了,为兄会看住你的。” 孔鲋心如死灰,道:“为兄会日日带着你在阙里闭门思过,研学先师著作。” 后来孔鲋果然带着其弟孔襄,在孔庙旁守庙隐居,终生不曾出过鲁县。 此乃后话了。 而眼下叔孙通遵仙使之令,召集了愿意跟他入咸阳的儒生,又经过考校选拔。 最终成行,离开鲁县赶赴咸阳,身后也跟了三百儒生。 至于‘儒者不入秦’?如今天下一统,又正逢巨变之初,如何能同诸侯并列时相提并论? …… 咸阳,章台宫。 朝议散后,几员心腹上卿及侯爵留下议事,议到将近日跌时分。 有仙使刚新派一个吏员坐神兽送回的信件,被呈递进来。 嬴政拆开密信,读完足有五页的内容。 沉默半晌。 在王绾等人心生疑惑时,将信纸传阅下去。 殿中众位上卿凑在一起看完信,却是无人开口。 半晌无声。 最终,还是李斯不由疑惑开口:“你们说,仙使究竟是单纯,还是聪敏?” 半晌无人应答,可见难以抉择。 最终,冯劫:“二者相冲吗?” 就不能又单纯又聪敏? 关于仙使又单又聪敏的话题,未能进行下去。 隗状换了个话题,赞道:“仙使此举,竟一力破了科举取士中,百家学说敌我难容的困局。” “结束百家争鸣,使百圣归秦化为‘秦学’,亦是深远之大计啊。” 但仙使在信中却是轻描淡写,直道‘始皇陛下先见之明’。 虽确实如此,但仙使本人何尝不是亦有远见卓识呢?可本人却只当寻常,不以为意。 王绾又一次感叹:“仙使所在国度,真是令人向往啊。” 李斯想到仙使信中所言‘汉家儒宗’叔孙通,不知又是何等人杰。 但为何,仙使建议给叔孙通配上博士刘季呢?恐是两人在原本历史上,有何渊源了。 李斯看向上首的陛下。 既然陛下对他已经恢复信重,他就好想知道仙使究竟是如何预言他李斯的了…… 会是‘法家亚圣/后圣’一类的称呼吗?会否也名传千年不朽呢? “廷尉有话要说?”李斯看过来却沉吟不语,嬴政因而出言问道。 即使是出神被抓包,李斯也不是会慌乱的人。 思维之敏捷,当即道:“臣之长子由,前往淮阴接韩王孙信及其母,今日正是信中抵达咸阳之期。” 嬴政疑惑:“此事朕早已知晓,有何问题?” 李斯面不改色:“并无问题,臣早已令次子率隶臣妾收拾出宅邸,昨日又洒扫庭院,添置器物衣裳,送去菜蔬粮肉。 可让韩王孙信母子二人一到咸阳,就舒坦入住,以待陛下召见。” “善。”嬴政赞道。 周邈离开咸阳时,寄回的信中,都提到要接待照顾好兵仙崽韩信。 李斯安排周到,也能免去他来日唠叨。 说起韩信,就想到张苍:“廷尉,你同门师弟张苍,可还未有音信?” 李斯:旨令才下发郡县几天,有没有音信陛下心里没数吗? #李斯平等地嫌弃嫉妒每一个师弟# 但是恭谨回禀道:“未有音信。臣那师弟张苍性情鲁莽,又爱寻访奇异,想来鲜少入城镇,无怪不能尽早发现陛下赦令。” …… 被李斯说性情鲁莽的张苍,确实在寻访奇异,但没少入城镇。 只是完全没去关注什么赦令而已。 因为自从张苍走在野外,路遇仙使座下二十尊钢铁神兽倏忽过眼之后,就为之魂牵梦萦! 并随即开始追寻仙使周邈的仙踪。 赶到三川郡洛阳,在城中见了仙使座下钢铁神兽夯筑的登仙台。 张苍见过了不算,还想去攀登一番,但被洛阳黔首和兵士阻止了。 “仙使登过的登仙台,岂是谁人都能登的!” 未能得偿所愿的张苍,激情不消,继续追寻着仙使的仙踪而去。 追到东郡定陶时,仙使自然早已飘然远去。 张苍寻访到城中登仙台,膜拜过后,欲攀登时自又被阻。 “仙使登仙台,不得随意靠近!” 张苍看登仙台下有瓜果供奉,便也去采了一把松柏香枝供上。 追到薛郡鲁县,张苍听了仙使叱骂二十儒生、哭孔庙之事,就将两件事都记录了下来。 虽然三次欲登上登仙台,又三次被阻。 但张苍这次成功重走仙使叱骂二十儒生的街道,又去孔庙前观赏一番。 隐居守庙的孔鲋:…… 张苍不知孔鲋心情,他见都没见过的,谁知道啊。 张苍又在快出鲁县时,追到驰道第二段的施工工地,看见了正在做活的四尊钢铁神兽! 太过激动,想要蹿上前与神兽搭话,就被监工的武信侯派人驱赶了。 张苍还想要和做工的役夫换一身霞红工装,拥有一件仙使所赐之物,但终究没能得偿夙愿。 一则役夫工装在应役期间,都必须穿身上,不准交易出去。 二则,张苍身无分文。 权衡一番,张苍终究没有选择去犯罪,盗上一套来穿上。 之后张苍又追到济北郡博阳县,临淄郡临淄县,胶东郡黄县,琅邪郡琅邪县。 然后是东海郡郯县。 在此也前往了驰道第三段的施工地点,膜拜了仙使座下相同本相的四尊钢铁神兽。 终于得了神兽一句:“你好,可以让一让吗?你挡着路了。” 张苍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好你好!可以可以!” 想要和神兽亲近的夙愿,终于得偿——虽然最终因阻挠修建驰道,而被狠狠地驱赶了。 张苍也是大笑着离开的。 至于试图登上登仙台,自然毫无意外,再一次没能成功。 只能再供上一把松柏香枝,遗憾离去。 九江郡居巢县,衡山郡邾县。 因兵家至圣孙武在初涉军旅时,攻克过巢县,仙使曾在巢县外三里亭祭拜孙子。 张苍也去三里亭寻访了。 长沙郡临湘县,南郡竟陵县,汉中郡黄陵县。 又追寻仙踪过武关,自咸阳城外经过,到函谷关前。 寻访到仙使祭拜过道德至圣老子的城关下,见到了那黄土夯筑的祭台。 而后到砀郡睢阳县,最终到泗水郡彭城县。 至此,仙使出咸阳的十六场大典所在,沿途祭拜百家至圣所在,张苍就全部寻访完毕。 十六座登仙台,夯土筑建十座,垒石砌成六座。 但张苍他一座都没能成功登上过! 这将成他终生遗憾! 而且还有最后一座登仙台,也是最重要最特殊,仙使登临次数最多的一座,他还没有看过。 还有仙使在咸阳城内,设台祭拜了法家至圣商君卫鞅,他也还没去寻访。 但他是从咸阳逃出来的…… 最终,张苍还是义无反顾地,向着咸阳而去。 他张苍此去就算身陷咸阳,只要看过仙使的最后一座登仙台,见过仙使祭拜商君卫鞅设下的祭台,此生也不悔矣! 但张苍一入咸阳,就遇上了昔日师兄李斯。 然后一个照面,没等应酬寒暄一句,他就被抓了。 被抓了! “师兄师兄!你抓我也行,先叫我看一眼咸阳登仙台,摸一摸登仙台的砖石!” “师兄师兄!再叫我看一眼仙使祭拜法家至圣时设下的祭台!” “师兄师兄!”…… 法家大佬·无缘法家至圣·法家亚圣/后圣也未决·李斯: 仙使平常迭声喊‘陛下陛下’,还显得活泼可爱,你一个三十五六的大男子,喊什么‘师兄师兄’! 张苍追寻仙使足迹‘自投罗网’入咸阳这日,周邈已经回到咸阳一个多月了。 而且都已经跑完第二轮,给役夫们发放完毕一个月分量的工餐口粮。 一个月后的工餐口粮发放比第一次简单迅捷,因为役夫已经集齐成了六班施工队伍,只举行六场赐福大典就结束了行程。 重回咸阳的仙使周邈,在收到张苍自投罗网的消息这一日,带了兵仙崽韩信外出游逛咸阳市。 在市中正逛着时,突然看清迎面走来了跟随叔父项梁逛街的项藉。 周邈当即拉着兵仙崽就掉头转身! 疾步遁走! 然而没走几丈远,就在步行街转角,差点和横阳候韩成,以及与韩成行形影不离的张良,撞了个人仰马翻! 正在这时,身后又传来呼喊声:“仙使!韩信!好有缘分啊在这里遇到了!” 周邈白眼翻上天:这缘分给狗,狗都不要! “韩成见过仙使。” “张良见过仙使。” 周邈:前后夹击了属于是。 张良:仙使警惕忌惮于我,纵使去应试科举又如何 前有‘志怀愤惋’倜傥留侯, 后有重瞳子顽童霸王。 仙使周邈竟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噫吁唏! 周邈一时犹豫,是选择去和张良尬聊周旋, 还是被熊孩子项籍缠住? 可还没等周邈作出决定,项籍已经追赶而至:“仙使!仙使!” 项籍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之时,周邈和韩信皆已同步做出反应了。 可终究是徒劳无功! 周邈的左边手臂依旧被箍住了。 同时韩信也照样整个人被撞出去一丈远。 “项籍!”曾经那只高傲、倔强、不屈,一张冷脸的兵仙崽, 此时一声愤怒暴喝! 甫一站稳,便双目喷火, 死死盯着抱住仙使整条手臂的项籍。 那里原本是他站着的位置。 周邈只觉太阳穴砰砰地跳,试图把手臂抽回来,使出全力, 也无济于事。 成年版的霸王项羽身长八尺二寸(一米八.九),力能扛鼎。 少年版的重瞳子项籍, 身长已近七尺(一米六),若非周邈这具身体又长了一厘米, 都要比他高了! 可高出的那一厘米, 也不能让他摆脱大力少年项籍的箍抱。 丰富的过往经验,让周邈选择放弃, 任由项籍箍住他一条手臂。 但是兵仙崽刚才险些被撞倒在地。 于是再度咬牙切齿, 一整个暴躁:“项籍!我说过多少次了, 别撞信崽!别撞信崽!” 项籍一如所有熊孩子那般, 对大人的话充耳不闻, 反而不满叫喊: “仙使,你也喊我籍崽!凭什么韩信就是信崽,我就是连名带姓啊?” 周邈他此刻的心情真的是要炸了,脱口而出: “籍崽, 鸡仔!这是什么好称呼吗?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执着于叫‘鸡仔’啊?!” “那,那就不叫鸡仔,叫……” 项籍真就像那讨不到糖就撒泼打滚的熊孩子,想不出来就耍赖: “仙使你给我起一个昵称,凭什么韩信有昵称,我就没有!” 周邈:因为兵仙信崽乖巧惹人爱,而你个大力熊孩子只会让人血压爆表啊! 但周邈也无法对一个十一岁孩子,说出:凭什么?凭你讨厌不惹人喜欢。 “哈!”周邈长声哈气,压制住烦躁情绪。 完全共情了被熊孩子迫害的所有受害者。 周邈:“项籍,松手。” “仙使,前面有仙使你喜欢吃的卷饼诶!” 周邈:“项籍,松手。” “走走,我们去买来吃吧。” 周邈:“项籍,我数到三,一!二!” “好吧好吧!”项籍松开了手。 但随即就一胳膊肘,把想要抢回位置的韩信推了出去。 这一次,被项籍一个肘击杵开的韩信,只是倔强抿唇,沉默地委屈着。 周邈看了瞬间心疼,怜爱不已:“信崽,到这边来,别理他!” 韩信走到周邈右侧,明明只比项籍小一岁,身高却只到周邈肩膀。 就安静地贴着站好,也不去拉他的手臂了。 但松开周邈手臂的项籍,却又不安分地探头去看韩信,眼神跃跃欲试。 显然是想把占了仙使另一边位置的韩信驱赶走。 目睹全程的张良:愚笨无知、妄自尊大的重瞳子,被无声算计了却还毫无察觉。 果不其然…… “项籍,安分点!” 周邈喝止动来动去的项籍,搭着兵仙崽的肩膀安慰地拍一拍。 终究是熟练地再一次妥协:“如果听话,我们就带你一起。如果不听话,现在马上跟你叔父回去!” “听话听话!我保证。”项籍迫不及待点头。 这保证能管用多久,过往的经验已经说明一切。 真的,如果项籍不是长的身高一米六英俊少年模样,而是黑胖小眼又邋遢的真熊孩子。 闹归闹,却还算识相,身份又特殊,周邈他真的是能让随行护卫的武士,把人给扔出五里地去! 自从他回到咸阳,得知兵仙崽到了,第一次去找就碰见项籍时起。 之后但凡他出一次宫去找兵仙崽,都能被逮着一次,完全被缠上了! 他找兵仙崽出去玩,项籍亦步亦趋;他们选择就在府里玩,项籍也能硬挤进来,撵都撵不走。 …… 眼看仙使调停好了两个小伙伴的关系。 项梁这才上前见礼:“见过仙使,今日又要麻烦仙使,照管项梁这顽劣侄儿了。” 周邈嘴角扯笑:“客气客气。” 知道麻烦,知道顽劣,倒是把你侄子管住啊! 侄子已托付给仙使,项梁便打算告退了。 在此之前,按礼先和对面的韩成见礼:“见过横阳候。” 接着又单独问张良道:“子房,往何处去啊?或者,可要结伴同回?” 周邈瞬间警觉:又是子房?又是结伴回家?项梁和张良关系已经这么亲近了吗? “……”身姿卓异的张良,一张俊秀若好女的脸,此时却冷若冰霜: “张良自有愿去的去处,梁公不必操心。如要回去,梁公自去便是。” 我想去哪儿去哪儿,要你管!想回你自己回去啊! 周邈心里中译中之后,发现张良怎么表现得很烦项梁? 但他总共就在咸阳城里遇见过张良三次,除了上次巡回大典结束回咸阳,在道旁黔首中看见张良是一人外,另两次可都见到他和项梁凑一起! 好吧,今天不算凑一起,但偶遇也是很巧合了。 所以,张良是刻意在他面前表现得与项梁不熟? 在项梁被拒,便独自向周邈告退离去期间,张良一张脸是寒凉漠然,正眼都没看他一眼。 项梁带着随从离去,周邈也打算带着兵仙崽和项籍继续逛改建后的咸阳市。 打算沿途去吃些小吃,看看街边小把戏之类的。 周邈看张良一张脸清冷无情,很不高兴的样子。 就转头对与张良同行的韩成说道:“横阳侯,你们自去忙你们的吧,本使还要带这两个去逛一逛。” 韩信作为韩王孙的身份,也按礼向是他长辈的韩公子横阳候韩成及张良揖礼,以示告退。 至于项籍?昂头挺胸,从遇见到现在,都没正眼看过对面二人。 周邈再次感叹:兵仙崽只是长相高傲,其实很有礼貌的。 不像项籍,真就是想象中先秦贵族公子的模样。 礼貌性地知会一声而已,周邈也不需要等着韩成应允,搭着兵仙崽的肩膀,又被项籍拉上一条手臂。 就错身越过韩成和张良二人离开了。 随侍的方岩,与护卫的十六个魁伟武士,浩浩荡荡跟随其后。 在回到咸阳之后,负责护卫安全的英布就被始皇陛下调去了军中,如今正在日日练兵习武,以待用兵之日。 因此今天并未随行左右。 仙使周邈离去后的原地。 韩成迟疑地看向张良,“子房,我们可还要接着逛?” “逛,为何不逛。”张良当先一步,往仙使离去的相反方向走开。 韩成带着两个随从跟上,追出去三五丈远才追上了张良:“子房,是不是走反方向了?” “并未。” “可我们不是听闻仙使出游咸阳市,才特意来偶遇的吗?” 张良默不作声了。 韩成语重心长地,从根源上开始劝解:“子房,我身为韩国公子,在入咸阳之前,也曾有过复兴韩国的野望。” “然而我在入了咸阳后,置身改建完毕的咸阳,看了那三丈高登仙台,见证了仙使赐福大典的神异,我便明白复国野望可以打消了。” “科举,造纸,印刷,治驰道,祭百家圣人……”韩成怅然,却并无愤恨。 “这一切,都在告诉我:兼并六国的秦国,已经掉转了冲阵杀敌的战车,缓缓行驶在笔直大道上。” “大秦正如当初的大周,不,因为行郡县而弃分封,大秦对天下每一寸王土的掌握也更牢。吾等六国后裔,能在何地何处去复兴故国?” 张良自然知道,正如韩成所言,秦行郡县于天下,则天下尽在始皇帝指掌之间。 而新近修建的驰道,就如捆绑天下的长绳,绳头就握在始皇帝手中。 如今也只有天下诸侯再起,才有可能灭秦复韩。 就如当初的周赧王,若能成功合纵六国,或许也能灭了秦国。 要想诸侯再起,除非大秦自取灭亡,引天下群起而攻之。 但始皇帝无论是兼并六国前,抑或一统天下后,皆是决断英明,少有愚蠢的时候,其雄才大略,毋庸置疑。 又怎会自取灭亡? 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 张良就是深刻认识到,眼下这位始皇帝的才略与胸怀,加之又有仙使襄助,才深感无力。 ——大秦天命所归,复兴故国确实无望了。 韩成:“我一个韩国公子,前韩国横阳君,都放弃复韩了,子房你不过是韩臣后裔而已,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我之前劝你去考科举,现在还是要劝你。” 张良终于开口:“仙使警惕忌惮于我,纵使去应试科举又能如何?” 韩成陡然反应过来:“子房是同意去应试科举了?如此甚好,我总是希望你一身才华能得以施展的!” 张良换一种说法:“一个令仙使深切忌惮的六国遗贼,难道还能在科举一途有所作为?” 韩成被问住了。 “因此莫要再叫我去科举了,歇了这份心思为好。” …… 另一边,一左一右带着两个小孩儿逛街的仙使周邈,不知道张良和韩成的对话。 不但不知道,猜都没去猜,因为他根本没空。 “三个卷饼,都加鸡子,加豆芽、炒豆。”周邈点单道。 要说这卷饼摊子,还是周邈以前逛咸阳市时,见到有小贩在炉子上的陶板上摊薄饼,以为是煎饼果子摊。 凑上去一看,就只是卖薄饼而已,一问得知生意并不好。 毕竟就是面糊摊出来的饼皮,一般黔首不会在外面来买,想吃了就去里中的石磨上磨点麦子粉,自己在家就摊了。 于是周邈就给出了个主意:依旧摊薄饼皮,但饼皮上刷豆酱,再加上鸡子(鸡蛋),豆芽、炒豆、腌菜……等多多的几样配菜,任由客人挑选添加。 虽然寻常黔首仍然不会买,但偌大咸阳,也不缺富豪,味道好他们也会愿意买来吃的。 薄饼的话,黔首舍不得买,富豪又看不上。 但换成卷饼,黔首仍不是目标顾客,但富豪们就不一样了。 果然,之后小贩的生意立即火爆起来——虽然一半是因为‘仙使指点’的小食这个名头。 “好嘞!”小贩接到仙使点到,热情应道。 他本身普通黔首,但在咸阳这地方,家中耕地不足。就出来做点生意,补贴一些。 后来得仙使点化,实在是走了大运! 在小贩开始摊饼之前,护卫的武士先去检查了面糊、配菜和豆酱一应入口之物,并无不妥。 现在这时代的科技,提炼不出厉害的毒药,也就那几样天然毒物,或看或闻很很容易就能分辨。 而且天然毒物嘛,一般达到致死的量,大多都是这一个卷饼包不下的。 小贩在摊饼时,后面已经快速地排出了一条长队。 咸阳黔首如今见到仙使日常出游,不会也不敢凑上前来打扰,只是远远地无声膜拜。 但若有机会,也绝不会放弃和仙使吃同一个锅里出来的同款小食。 “承蒙仙使照顾,仆近来生意非常红火。” 小贩的感激溢于言表,具体行动就表现在给仙使摊的饼皮又薄又均匀,酱料也舍得刷,鸡子是捡了最新鲜的。 “那就好。只是却也不能懈怠了,要记着精进手艺和味道,不断钻研创新,保证食材品质,方是传承之道。” 可别因为他仙使的名头成了网红摊,生意红火后就飘了,最终落得个关张大吉的下场。 “仆一定谨记仙使教导!”小贩也不是后世那些网红店老板,闻言保证道: “若仆不能做得好吃还放心,如何对得起仙使点化?莫说苦主追究了,就是仆自己也要羞愧死!干脆去投了城外河里来得快捷!” “……本使信你。”周邈是真的信了小贩的决心了。 拿到三个卷饼,周邈让方岩给了一枚秦半两。 “多余的先记着,下次来吃时就不另付了。” 这咸阳市中的小贩,付钱时秦半两和布匹也收。 但大多是收的粮食,就像他们这种一个加了鸡子和三样配菜的卷饼,就是一升即约后世六两重的麦子。 而一个普通素卷饼,则只需五合,也就是三两麦子就足够了。 “好嘞!多谢仙使惠顾!”小贩高兴地送走仙使,然后又埋头给后面排队的客人摊饼、卷饼。 当初他也不愿收仙使的钱,想要上供给仙使享用,何况他还是得仙使点化才学会这门手艺。 但仙使执意要给,并且在市中买的每一样东西,也都是原价照给。 虽然咸阳市中有吏监察,无人敢触犯秦律强抢强买,但在仙使此举之后,客人们就更加客气了。 接下来,周邈带着兵仙崽和项籍两个,在市场里逛了个遍。 一路吃了咸香的低配版烤肉串,羊肉夹馍,锅盔…… 都是他前世爱吃的路边摊小吃,和卷饼一样,也是他在指点了一些小贩后做起来的。 这样以来,小贩们赚到了钱,咸阳市更活跃了,他也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小吃。 一举数得,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等周邈将兵仙崽和项籍送回家,回到六英宫时,已是日入时分。 很快就有章台宫宦者前来传话:“启禀仙使,陛下传话:张苍已到,可要来见。” “要!” 周邈简单换了身衣裳,就往章台宫疾行而去! 他要去看看张苍的屁屁究竟有多白翘大!(bushi!) 可把韩信和项籍收作仙使座下童子 史记原文记载, 说张苍解衣之后伏在刑具上时,‘身长大,肥白如瓠’——身体又高又大, 如同葫芦籽一样肥硕白皙。 可见太史公不曾单夸张苍屁屁肥白挺翘。 #可是脱光被夸全身肥白,也没比单夸屁屁来得更好吧?# 周邈:所以说啊,历史名人还是要谨言慎行,不然容易史书社死哈哈哈! 仙使周邈想看张苍的屁屁有多白嫩翘大, 只是一句戏言。 毕竟总不能在章台宫,始皇陛下面前, 叫张苍解衣吧? 周邈攀登着章台宫前的高高台基。 头肩才刚冒出,殿外的宦者就认出是仙使前来,其中一人见机返身入殿, 通禀去了。 等周邈爬完台阶,在殿外宦者的帮助下脱去鞋履时, 殿内刚好宣召:“请仙使进见!” 周邈抬起右腿,然而还没迈过门槛, 就听殿内传出: “仙使啊!!若能看一眼仙使, 与仙使亲近一番,便是立刻解衣伏质, 头颅滚落亦无悔!” 解衣伏质……身长大, 肥白如瓠…… 周邈只觉眼前一片白花花! 仙使抬起右腿。 仙使撤回右腿。 周邈:突然就不想进去了呢。 “仙使何不进殿?” 殿内传出始皇陛下问话。 周邈瞬间安心, 勇气勃发! 有始皇陛下在呢, 怎会让张苍脱得精光白花花一片冲上来和他亲近! 但在重新迈腿进殿时, 还是换成了左腿。 周邈:总觉得今天迈右腿不吉利。 在始皇陛下给的勇气下,周邈迈腿进入。 疾走几十步来到殿中,先给上首的始皇陛下问过好:“陛下安。” “朕安,仙使请坐。” 周邈视线在殿中扫过, 除了照例随侍帝侧的蒙毅,还有廷尉李斯,嗯?怎么表情像便秘一样? 疑惑间,目光移开,接着就和一道狂热闪亮的目光对上了。 视野聚焦,入目一张圆润白胖的娃娃脸。 脸上的表情周邈可太熟悉了,他常在咸阳黔首和各地大典后的黔首脸上看见。 视野收缩,高大圆润的身形映入眼帘。 “仙使仙使!” 周邈:莫名熟悉的迭声称呼方式。 “仆乃张苍,仙使十六场巡回大典的登仙台,祭拜百家至圣的祭台,仆都一个不落地去寻访过了!” 周邈:仆?你一个读书识字的士人,还是荀子弟子,倒也不必如此谦卑有礼。 “今日仆得见仙使,此生无悔矣!若能与仙使亲近一番,仆愿速死!” 说着,脚下就蠢蠢欲动了。 就在周邈不禁后撤一步时,李斯羞恼喝止:“不可无礼!” 张苍委屈地放下抬起的脚,但目光却委屈又狂热、渴望地看着仙使周邈。 李斯颇似咬牙切齿地解释道:“仙使见谅,这便是臣的师弟张苍,性情纯真,行事恣意。” “他此举,实是对仙使心怀炽热的憧憬崇拜,并无不敬之意。” “对对!师兄说得对!”张苍在一旁不甘寂寞地附和。 虽然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张苍,但确实是张苍没错了。 只看这张白胖娃娃脸,与高大圆润的身形,就对得上解衣之后‘身长大、肥白如瓠’的描述了。 周邈端出仙使的款儿,好似方才无事发生。 温和开口:“这便是李廷尉所言,你那亦是师从后圣荀子,喜好图书、乐律及历法的同门师弟张苍?” “又言张苍在担任柱下史期间,已明悉天下图书和簿籍,又极为精通计算,若论才干,足以管理各郡县上交的账簿。” 张苍终于舍得短暂地移开眼,看一眼师兄李斯: 他错怪师兄了!原来师兄在仙使面前给他说了那么多好话! “……”李斯表情木然,看一眼上首的陛下。 转回头,毫无感情地回答:“是,是臣说的。” 仙使说是他李斯说的,那就是咯。 此时,上首的嬴政开口:“因有廷尉荐言,朕可赦你失职出逃之过。” “然思及前事,却不宜再轻授高官。” 周邈觉得始皇陛下说得对,而且竟难得有一次听出了陛下的言外之意。 于是配合道:“陛下言之有理,应当让张苍将功赎罪,有所建功后,证明已经改过自新,方可加以重用。” 张苍觉得仙使说的对:“仙使所言甚是!” “陛下,臣愿改过自新!臣甘为一下吏,日夜伏案计算核实账簿。” 不用死了,可以继续寻访咸阳登仙台、商君祭台,偶尔还能看到仙使,见证神异的赐福大典! 官职高低有什么要紧的,就是让他为一刑徒,他也愿意啊! 李斯:丢人现眼,有辱师门,阿谀奉承…… #又是平等地嫌弃每一个师弟的一天# 见张苍如此诚恳,嬴政一锤定音:“如此,你便入少府为一计吏。” “核计少府中山海池泽之税簿,地方贡品出入之记档,以及宫廷衣食器物采买支用之账目。” 李斯心中猛地一惊:陛下此举,意在稽核少府账目! 周邈也猛地心中一惊:这不就是清穿网文和影视剧里,经典的‘内务府查账’剧情吗! 李斯凭借敏锐的政治嗅觉,周邈凭借丰富的‘见识’,都察觉到了嬴政此举的含义。 但初回职场的张苍,一时还毫无所觉,兴高采烈地:“唯!臣领命!” 李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正因张苍初归咸阳,与任何人都无纠葛,性情又莽直,更易做到不徇私枉法、不同流合污。 而张苍身份却与众不同,论名是荀子门生,论势是廷尉师弟,再论更有皇帝亲命,仙使赏识。 李斯不担心了,周邈却是同情起张苍来,反腐审计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不说别的,想想那么多的简牍账簿,还是用…… “叮!” 智慧的灯泡亮起! …… 嬴政和李斯陡然见到周邈露出那种熟悉的表情,不禁心生期待。 果不其然,周邈看向上首的始皇陛下:“陛下陛下!” 李斯:熟悉的迭声称呼。 嬴政:“何事?” 周邈双眼晶亮:“方才陛下命张苍核计账簿一事,令我顿生灵感!如今账簿计数以秦篆文字书写,太过不便了。” “为何我们不能用一种新的,专门用来计数的符号来表示数字呢!反正刚好在统一文字,那顺便统一数字也不费事啊!” 因为有张苍这个非知情者在场,周邈说得含混,只说顿生灵感。 但嬴政和李斯都明白,是后世更简便的数字符号。 嬴政递话:“关于计数的数字符号,仙使可有头绪?” “那必须有!”周邈向蒙毅招招手,“蒙府令,纸笔来。” 蒙毅拿来纸笔,嬴政也从上首走下来,张苍更是积极地围到仙使身边来。 周邈就地坐在一张案几后面。 铺陈纸张,毛笔蘸墨,边写边道: “首先,我们用0代表零,用1、2、3……分别代表一、二、三……也即是对应秦篆大写的壹、贰、叁……” 其实到这里,周邈所写的新数字符号,优势有,但没有绝对优势。 但周邈接着往下写:“然后是10、20、30……分别对应十、廿、卅……” “相应地,11、12、13为十一、十二、十三,其余数同理。21、22、23为廿一、廿二、廿三,其余亦同理。” “再就是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和亿及至兆……” 在场其余四人,三人属于大秦帝国最聪明的那一批,另一人则是天才数学家。 因此都是周邈一说就懂,也能看出所书数字的简便。 其实前面还不明显,但等写到万、十万之上时,都是神情激动、双眼放光。 数字符号和数字文字的对应关系,周邈举例说明白了。 又拿开还剩半篇空白的纸,另铺上一张新纸。 殿中四人见此,又是屏气凝神,心生期待。 “现在有九九乘法口诀对吧。”周邈记得现代出土的里耶秦简中,就有九九乘法表。 张苍抢话:“对!九九八十一、八.九七十二……” “停。我知道你会背,我也会。”他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就会背了。 周邈说了乘法口诀,却先写了加减运算:“最基本的数学.运算分四种:加、减、乘、除对吧?” 石器时代就有了加减法,乘除法在春秋战国时《周髀算经》中就已有所记载。 无人反对,周邈继续说:“在计算时,当然可以用算筹,但其实列等式和竖式,会更加简单。” “就像一加一为二,可以写成1+1=2,后面同理……” “二减一为一,可以写成2-1=1,后面同理……” “这很简单吧,两三位数的加减其实不难。但如果万、十万、百万以上,心算就难起来了,但用数字列等式就方便多了……” 周邈列了一个七位数的加法等式,表达的比数字文字更简洁,但心算也还是难。 而对一个国家来说,这样大数字的加减运算,并不少见。 然后周邈就用新的数字符号,列出了一个竖式,并以此为例讲解运算法则: “加减法运算中,涉及进退位,我借计算这个竖式来举例说明……” 周邈量完加减法,又接着举例讲乘除法:“乘除法同理,可先列等式,然后用竖式计算,我来举个例子……” 等到周邈讲完加减乘除的竖式计算,在场四人无一不呼吸急促! 张苍是源于对数学的天资和喜爱,眼下得仙使传授数学符号和运算法则,而纯粹的喜悦兴奋! 其余三人,则是想到新的数字符号及等式和竖式运算,在朝廷公务和加强集权统治中,所能起到的巨大作用。 “用新的数字符号,来代替数字文字,进行加减乘除四则运算,会方便很多对吧?” 周邈并不忘补充:“当然,数字符号相比数字文字更容易被篡改,因此多在计算的时候用。 在书写重要结果时,需要用数字符号和大写数字文字,两种写法同时写明,以防篡改。” 周邈放下笔,抬起头。 嚯! 四张脸遮在他头顶上,一张脸上两只眼睛,逆着光都像是在闪闪发亮诶! “啊?” 周邈扬起脖子不解出声的同时,三张脸已经撤远。 唯独张苍那张脸,反而凑得更近了。 他望着案上那几张纸的目光,堪比方才初见仙使时的狂热! 周邈心道:不愧是因为善算而被萧何任命‘计相’,又校正《九章算术》的历算学家。 对数学的热爱是刻在骨子里的。 李斯:“陛下,李斯亦认为,仙使所书数字符号,可与文字一道推行天下!” 李斯作为小篆的推广者,致力于统一文字,在此同时,统一数字也就是顺手为之。 但新的数字符号,与之对应的等式和竖式的四则运算,却意义重大! 近在眼前的,就是张苍核计少府账簿时,将大幅提升速度,也能更轻易地查出账目错漏。 更长远的,李斯或许不知道简单的数字书写和计算,将对自然科学的发展所起的促进作用。 但他知道,它们将更利于掌握天下财赋、人口和收支! 嬴政当机立断:“仙使及廷尉议是,在统一文字之时,附上统一的数字符号。” “并将数字符号及对应等式、竖式的四则运算法则,颁行天下。” “另,诏令天下,三年后的下一届科举中,明算一科,将把数字符号及相关内容纳入考试范围。” 今岁科举已经来不及,三年后的下一届,时间还很充裕。 几句话的功夫,新的数字符号及相关知识,就纳入了科举考试范围? 周邈永远为始皇陛下的效率而惊叹! 而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张苍已经悄无声息地顺走了那一沓稿纸。 蹲到一边,狂热着迷地翻看着。 将仙使都抛之脑后了,整个人完全沉浸其中。 嬴政吩咐:“李斯,将你师弟带下去安置。” “唯。”李斯瞬间从激动中清醒过来。 来到张苍边上,先上手去抽走……没能抽走对方手上的稿纸。 非但没能抽走,反而惊得对方一个蛙跳蹦开。 紧紧抱住稿纸后,抬头瞪向李斯。 “师兄做什么!”眼神谴责,表情戒备。 随时都能再一个蛙跳蹦远。 李斯此时也体会到了周邈同款暴躁,太阳穴砰砰直跳! “把稿纸放下,随我出宫去安置。” 张苍也跟耍赖的项藉一模一样,“我还没看完,我还要钻研,我就要这叠稿纸!” “!!!”李斯忍住脾气,“那是仙使亲笔书写的样稿,日后要用作……”撰写诏令和明算教材的依据。 “就因为是仙使亲笔书稿,我才更要据为己有啊。”张苍说的是有理有据。 李斯:据为己有!? 正在李斯要爆发之际,周邈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就给他吧,等他看够了,让他抄录一份就行。或者就让他去撰写明算教材中,这一部分的补充内容也行。” 毕竟历史上可是校正了《九章算术》的,撰写个这,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李斯:呵,又一个白捡功绩的。 张苍眼下是没想到由他撰写数字符号及相关内容,会是一个足以留名史册的功绩。 哪怕只是‘仙使邈创之,张苍书成’这种记载呢。 张苍兴奋的是:“可以可以!我回去后钻研透了,再抄录一份来,那仙使的亲笔书稿就归我了!” 周邈颔首:“好,归你。” 三十五六的年纪,长得一张白胖娃娃脸,性情又率真,真没想到张苍会是这样子的。 不过也是,八十岁当上丞相,做了十五年丞相后,一百零四岁去世。② 现在的张苍,确实还年轻得很呢。 而且想想张苍留于《史记》中的记载,什么‘肥白如瓠’,什么‘食乳,女子为乳母’,什么‘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 这就不是一个严肃的正经人,能留下的记载! …… 张苍终于被他的怨种师兄领出大殿后,周邈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消失。 “如果按年龄和寿数的比数来看,此时的张苍,其实和项藉差不多大。” 项藉十一岁,但历史上的项藉三十一岁就死了啊。 而张苍,同样也才差不多走过人生的三分之一而已。 听周邈说起项藉,嬴政问道:“今日又碰见那项藉了?” “对,今天我专门没坐车驾,偷偷去找信崽出去玩,但还是在市场里遇到了!陛下我和你说……” 从周邈滔滔不绝的讲述中,嬴政轻易便洞察了他对项藉的观感。 厌烦,却非厌恶,暴躁之中,有隐藏极深的一丝喜爱。 不是对历史上项羽的,而是对相处月余的这个项藉的。 周邈:“真是被缠上了,烦死了!” 真正烦到厌恶,也不会任由对方缠了月余,今日逛街也是逛过晡时方散,可见逛得开心。 嬴政只道:“项梁此人,居心不良。” 周邈深有同感:“项藉一个小孩儿,哪有那能力每次都逮到我们,必然有项梁相助。” “但项梁这么做是为什么?总不至于只是叫我帮他带孩子吧?” 十一岁的大孩子了,又有隶臣妾帮忙,不用把屎把尿喂饭……等等! 难道是想让项藉混到他身边,再伺机刺杀始皇陛下! “……”嬴政把目光从周邈表情过于明显的脸上移走。 “项梁应当是想让项藉投靠于你,以期十年长成后,寻机博得一番前程。” 就如那韩信一般,虽是韩王孙,但在仙使身边长大,来日也可去建功立业,封侯拜相。 周邈点头:“也对,不然以六国诸侯后裔的身份,终生也只能被软禁咸阳了。” “所谓‘羽之神勇,千古无二’,可惜项藉一个悍将好苗子了。” “做统率千军的大将军,他可能欠缺了智谋和心性,但冲锋陷阵的先锋悍将,真是无人能及。” 项藉神勇,现在便已见端倪——那远超同龄的巨力。 “既如此,就将其培养为大秦未来的悍将。” “韩信堪为大将军,可领百万之军;项藉能当先锋悍将,冲锋陷阵。二者相合,或可无敌于天下。” 周邈一听始皇陛下这话,仿佛打开新世界大门!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是天下无敌了!” 但周邈随即又觉得不太行,“兵仙崽和项藉,两个人性格合不来。” 无论是历史上的二人,还是现在的两个小少年,都性格不合。 不过争宠而已。 嬴政:“二人并无世仇,相处日久,性情自然相合。” “嗯?这就相当于两个人是竹马,有着一起长大的情谊。”周邈试图想象。 “即便长大后偶有斗嘴,也是欢喜冤家,上了战场还是生死兄弟。” 越想象,越觉得有可能。 在周邈神情逐渐激动时,嬴政道:“若欲成事,需先将项藉与项梁隔开。” 周邈此时已经完全接受韩信和项藉,二人竹马共赴战场的可能! 此时看项梁,就越发不顺眼了。 “对对!经过近一个月的接触,我发现项藉就是一个有点熊的单纯孩子?但让项梁再教下去,就说不定了,可能就成了历史上的那个项羽!” 但要怎样把项梁和项藉隔开? 噶了项梁?不,行不通。 项梁毕竟是项藉亲如父亲的叔父,这样始皇陛下就成他杀父仇人了,哪还敢放心重用。 周邈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一个可行办法。 嬴政提议:“若你不厌恶项藉,可将他与韩信二人,收作座下仙童。” 仙使收两个座下童子,名正言顺。 “既为仙童,也自当随侍仙使身侧,居于六英宫偏殿。” “妙啊!”周邈拍案大赞,他听懂了! “这样一来,只要不允许项梁进宫,就能把两个人隔开了!” 个中操作,自然没有这么轻易,但大致如此。 嬴政:“先将项藉和韩信接入六英宫,再剪除项梁的爪牙。” 大秦仙使行踪,岂容项梁一个六国遗贼肆意窥探。 “对!这样项梁就没人手蹲守我的行程了,减少偶遇,也就能减少他与项藉的接触。” “也不是不让见,一月见一次,我就在旁边站着,总不至于让他教坏项藉。” 也算有所进步。 嬴政:“如此,你可先与韩信和项藉言明。” “对,先要兵仙崽和项藉自己同意。不过他们两个不可能不同意的。” 对于这一点,即使是项藉,周邈也很有信心。 “但需要让兵仙崽和他阿母商量一下。至于项藉那里,按理项梁应该也会同意。” 实在不同意?始皇陛下一声令下,你们项家人这辈子都别想走出大门半步! 尝尝真正的软禁滋味吧! 韩信和项藉的事情就此商定。 嬴政突然问起:“你方才说,项梁似乎和张良走得很近?” 周邈其实也不太确定,“我碰见张良三次,两次都有项梁在场,今日虽也是偶遇……” 嬴政:“今日项梁是带着项籍,去与你偶遇,不算在内。” 周邈:“那就还有一次,但若是第一次也是道上偶遇,张良今天也表现得很烦项梁……” “相比张良,项梁入咸阳后的行径,已经表明他更不可信。”嬴政笃定道。 在这咸阳城里,相比韩成和张良的安分,项梁的爪牙已经算肆无忌惮了。 “或是项梁看出张良才能非凡,欲要招揽; 或是项梁看出张良才能非凡,且居心不良,欲要招揽,或欲联合。” 随着相处愈久,嬴政在和周邈商议时,出口的语句已经不知不觉长了许多。 但此时,嬴政顿了顿,却只道:“明日朝议散后,朕会单独召见张良。” 啊? 周邈茫然,但始皇陛下的决定总有道理的:“哦,那始皇陛下注意安全。” 嬴政:“……” 蒙毅:难道张良还能掏出一柄铁锤,抑或学那荆轲,掏出一把匕首? 嬴政看向蒙毅。 蒙毅恭敬肃立。 周邈无知无觉:“事儿都说完了,陛下,那我就先告退了?” “去罢。” 嬴政:张良可用,并将参加今岁科举 第二天。 周邈去同韩信和项藉说了收他们做‘仙使座下童子’一事, 紧赶慢赶地赶回来。 六英宫都没回,就找去章台宫。 “陛下!张良人呢?还没来?” 嬴政从奏章中抬起头:“已经见过,出宫去了。” “怎么样?”周邈紧张屏息。 嬴政也知晓周邈紧张为何, 道:“稍显稚嫩。” “现在的谋圣张良,有三十岁了吗?距离他历史上大显身手,还有十二三年,稍显稚嫩也正常。” 但近三十岁的张良, 应当不会太稚嫩吧? “难道是因为还没走到‘圯上受书’剧情,张良还没习得《太公兵法》, 升级谋圣,所以才稍显稚嫩?” “可是还没走‘博浪沙刺秦’剧情,多半也走不了了, 张良也不会逃匿下邳,遇不着黄石老人, 他还能成为谋圣吗?” 周邈竟然真实地在苦恼。 “……” 嬴政:“既言无鬼神,又何言有精怪?” 周邈曾在谈及张良生平时, 说过黄石化形老人三试张良, 圯上授书。 黄石老人岂不就是精怪? 没有鬼神,却有精怪, 何其矛盾。 周邈:“那倒也是, 也够神奇的了。” 嬴政:“若张良修成谋圣, 必需《太公兵法》, 朕让人找来又何妨。” “按理来说, 《太公兵法》,又称《六韬》、《太公六韬》,成书在战国时期,现在找应该找得着。” 周邈还真去思考了可行性。 “……” 对此, 嬴政决定略过不谈。 “虽稍显稚嫩,但已初露谋圣峥嵘。” 周邈被带回正题,“那陛下单独召见张良,结果是什么?” 嬴政吸取教训,直接给出答案:“张良可用,并将参加今岁科举。” “哈?!”周邈惊得张大嘴巴! 嬴政:“有何疑问?” “张良不是坚定地反秦复韩分子吗?怎么就可用,就参加科举了?” 还是说,你们聪明人真的只需要一个对视,就犹如对话千言万语,而后达成共识? “既有谋圣之资,自是懂得审时度势。” 嬴政:“如今天下大势,六国再无复起余地,张良深知此事。” “况且,横阳候等一干故韩公子王孙,恐怕等不及才十岁的韩信。” 周邈有点咂摸到味儿了:“所以张良出仕,是为朝中有人,庇护故韩公子王孙?” “此为其一。” 周邈接上:“其二,大秦现在蒸蒸日上,复韩确实无望。” “还有其三。” “其三?”周邈冥思苦想,灵光一闪:“张良也被始皇陛下的霸气、胸怀与才略所折服,誓要效忠陛下!” 蒙毅:虽然但是,仙使这话竟然是真心实意的。就……陛下应该高兴吧? “……” 嬴政也不愿说其三了,“总之,张良可用。” 周邈只觉得果然如此! “哇!子房也已入大秦彀中!功德圆满了嘿!” “两个顶尖谋士,一个善阳谋,一个善阴谋,现在都要集齐了!” 蒙毅似懂非懂,张良应当占其中一个,还有一个是谁,又各占哪一谋? 应当是陛下和仙使之间的秘密。 周邈曾在信中提及陈平时,言其擅长阴谋,那善阳谋者便是张良了。 嬴政:“你很欣赏张子房?” 先前戒备张良,得知张良归顺,却又欣喜若狂。 也唯有欣赏那张子房了。 “不及对陛下!”周邈在表达感情上,从来都是直球出击:“那毕竟是谋圣呢,汉初三杰之一,但论欣赏崇拜,三杰捆作一堆,都不及对陛下的!” 蒙毅:陛下对仙使信任至深——驰道沿途十六郡,每郡皆行大典,如今仙使声名响彻天下。 难道真的不是因为仙使说话好听吗? 嬴政斜睨蒙毅。 蒙毅低眉垂眼。 嬴政:“除了问张良之事,可还有事?” 周邈仔细想想:“没有了。” 嬴政:“去罢。” 周邈也不会误会是始皇陛下在让他滚,“嗯嗯,那我不打扰陛下批奏折了。” “陛下你注意劳逸结合,我就告退了!” 话音未落,人已退到殿门口了。 蒙毅:陛下被用完就丢了? 嬴政:“……” 仙使收了故楚将项燕孙籍、故韩王孙信,为座下左右二童子一事,在咸阳城传开。 也将在咸阳城传得人尽皆知后,蔓延传向旧楚地、旧韩地,以及其他六国故地。 六国遗民得知此事,必将更加安心,心生归属。 虽此事出发点不在安抚六国遗民,但一箭双雕,又何尝不是一桩美事呢? …… 秦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②。 十月新年过后。 冬十一月望日,仙使周邈自咸阳始,行大典十六场,驰道亦自咸阳东出分割六段,六班役夫及钢铁神兽各主修一段。 冬十月下旬,巡回大典完毕,仙使周邈回归咸阳。 而后每月一轮东出,为六班役夫赐下一月工餐口粮。 如此十二月、一月、春二月,三个月倏忽而过。 当下一环任务,工期已过半。 周邈除去每月追出咸阳,去借扶苏那班的机器人,并在举行大典后,就乘着四尊钢铁神兽沿途去举行剩下五场赐福大典,结束后给扶苏还回去了,就会回咸阳待着。 待在咸阳时,周邈每日早晚看两次任务进度条。 在三个多月期间,六段驰道对应的六根度条,一直保持着略超前的进度,平稳匀速地推进。 唯有扶苏那班主修的第一段,进度条略慢些,堪堪与计划工期进度持平。 扶苏:仙使挚友,怪谁? 每月借走钢铁神兽五日,没延误落后,就已是勉力为之的结果。 周邈:放心,懂得起的[挤眉弄眼.jpg] 因事先防患到位,以科举取士资格,挟制各地士人、官吏,掘断贪腐巨树的主根。 调动各郡监御史,随机交叉监察各郡。 辅以御史大夫冯劫率御史中丞和侍御史,组成钦差巡察团,沿驰道巡察地方,一趟又一趟,两过咸阳而不入。 再有仙使每月东出一次,举行一轮六场的赐福大典。 形成最有力的震慑。 如此多管齐下,修建驰道的十万役夫中,并未发生大规模贪腐或恶性劫财杀人事件。 自然,争执斗殴一类纠纷案件,也时有发生,但这本就是无法禁绝的。 一旦发生,监工的六个‘总工头’都能及时妥善处置,于大局无碍也就是了。 周邈在此期间,多带着兵仙崽和项籍,呆在六英宫。 最初的日常都是:“项籍!安分点!” “项籍!别欺负信崽!” “项藉!!!” 尽管在接受项籍将会是自己人、大秦未来的悍将后,他已经很努力和项藉好好相处,但收效甚微。 直到燕点醒了他:“仙使,何不依籍仙童所愿,为他取一个昵称?” “同为仙使座下童子,自当等同待之,最忌偏宠偏疼。” 周邈恍然大悟,虽没给项藉取出一个合适的昵称来,却也不再连名带姓唤他,而是称他‘小籍’。 至于小籍,谐音小鸡?小鸡就小鸡了! 改换称呼后,项籍言行果真有明显改善。 虽还是与韩信争宠,但大概是觉得二人是一样的了,也就有所缓和。 玩乐一段时间后,周邈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会养废了兵仙崽和小霸王的! 那样他就成为历史罪人了! 于是周邈又去找始皇陛下,给搜罗来许多兵书和十八般兵器。 兵仙崽就像掉入米缸的小老鼠,当即埋进书堆就不愿出来了。 而项籍,意料之中,对兵书不屑一顾,并且嗤笑韩信:“你个小身板,敌不过我半只手,看书能让你胜过我吗?” “我不看,我要练万人敌的本事!” 周邈:果然是冲锋陷阵的前锋悍将苗子啊! 就算练成以一敌万的本事,可是兵仙能领百万之兵,你不还是照样输? 周邈劝他:“小籍,你还是看些兵书吧,真的有用。” 项籍把长戈、长戟、长剑……十八般兵器舞得是虎虎生风! “不看不看!” 周邈:“行叭。”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能怎么办? 时间倏忽而过,回神已是春二三月。 春二三月,是翻耕整地和播撒种子的季节。 治粟內史衙门的籍田令萧何,开春后就一直忙于组织官隶臣妾、刑徒,输作咸阳及关中籍田。 先是从咸阳大街上的公厕中,挑来粪肥,又从牧场兽苑里,铲来猪牛羊粪肥。 又砍枯草杂树烧火土肥。 而后将其堆混在一起,搭盖上草帘子,让它去沤上十天半月。 ——毫无疑问,这是萧何去向仙使请教后,被传授的更精细的沤制农家肥方法。 再是组织数万官隶臣妾及刑徒,翻耕田地。 一如所想,仙使在传授农家肥沤制法时,还附带描述了一种短曲辕犁。 仙使未能画出图纸,但顾名思义,区别于时下的长直辕犁。 萧何后来找农家弟子和墨家弟子共同钻研,也将仙使口中的‘曲辕犁’还原了七八分。 无论是以牲畜或以人拉,在原本的日耕地二三亩、耕翻深度四寸许之上,都得到了大大提升。 农家肥沤制法,短曲辕犁结构图,萧何按照仙使传授的法门,试验出来并用过之后。 就立即上交治粟内史右丞,上禀始皇帝,其后将推行至大秦各郡县。 沤了肥,翻了地,万事俱备。 春三月到来,天地俱生,万物以荣。 萧何开启了入咸阳后最忙碌的一段时间。 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奔走在田坎地头间。 先在向阳的地块,播了一石长绒棉种子。 在萧何不知道的时间场合,关于长绒棉的播种,是否在今年进行,始皇帝及心腹们,商讨过一两句。 因为几乎没有争议,有致一同地同意了选地播种—— “出使月氏、乌孙一带的使者未归,送月氏王子回国的章邯也未归。” “总不能除了将长绒棉播种在‘三山两盆’间,其他适宜地方就都不种了吧?” 一石长绒棉种,占不了多大产量耕地。 而且—— “即便经略西域功成,也还要花费功夫垦荒驯地,才能播种长绒棉。 在此之前,先多种几茬,收获足够多的长绒棉种子吧。” 而萧何组织播种完长绒棉,又赶紧育种稻秧。种子就是从役夫口中兑换来的工餐口粮——糙米。 虽他从未见过播种米,而非稻者。 但既是仙米,总归是与众不同的? 尽管如此,萧何也在一道请教仙使之后,摒弃了‘火耕水耨’,采用更精细的耕地、育苗、插秧的耕作法。 因为有数万隶臣妾及刑徒的人力,还有可观的可供支配的畜力,即便精细耕作也足以支撑。 用糙米育下的秧苗,竟比稻子发芽更快,萧何就知道仙米果真非凡! 而且仙米做种的,竟然比寻常稻子的,发芽更齐,达到了十成十的发芽率! 周邈:毕竟是未来科技下脱壳出来的糙米,总不能堕了宇宙时代科技的名声不是? 萧何连土带苗切下一块稻苗,用木盆装了,端去给仙使看: “仙使!稻秧出苗了!” “萧何带来给仙使过目,这可是高产之相?” 完了功高震主了!楚越之地的黔首知仙使而不知始皇帝了! “此乃高产之相!” 南望三涂, 北望太行,顾首有德水,洛阳盆地的洛水与伊水之间。 低洼滩涂之中, 斑绿稻田点缀其间。 农家出于农稷之官, 洛阳曾为东周的洛邑, 秦取周而代之,农官也多回归黔首, 其中农家弟子亦散于乡里, 耕种得食。 农家弟子许悟, 陷足水田, 弓腰低头, 观察着稻苗: “此乃高产之相!” “稻苗色浓绿, 叶硬厚,秆茁壮。”许悟嘴中念念有词, 双眼盯在稻苗间。 手上动作一伸一扯, 带起两根稻苗, 狠劲抖甩, 又上手扯扯苗根:“根韧且粗壮。” 许悟笃定确认:“有别于凡稻色浅绿,叶软嫩, 秆纤弱, 根脆嫩。这必是高产之相!” “那当然了!这可是仙米长出的仙稻!”隔壁水田里,一个二十来岁年轻农人,闻言搭话。 言语神色间,尽是崇敬与自豪。 “幸亏我当初听信了可靠消息, 播种了交换来的仙米。”年轻的农人更胆大,敢于听信传言并去尝试。 “就是家中阿父太胆小,才让我撒种了五亩, 若是十亩水田都撒上,今岁不得丰收满仓!” 年轻农人后悔不迭。 “你阿父行事稳重,你胆大肯做,父子互为补充,方为稳中进取之道。” 许悟撅臀弯腰,一双手在稻苗间穿梭,收手时便是两把稻苗。 “虽听不太懂许郎君的话,但很有道理的样子。” 年轻农人抛开前话不谈,从自家稻田里拔足上了田埂。 走近几步凑上前,疑惑问道: “许郎君这是在做什么,好好的稻苗拔掉岂不可惜?” 许悟手上拔苗动作不停,“先前不曾料到仙米发芽如此齐整,播撒得密了,拔掉稻苗使它们稀疏些,能长得更好。” 年轻农人不懂:“密是密了些,可拔去一株就少掉一株仙稻,要少收多少稻子啊!” “正是为了丰收,才更应疏苗。疏苗能让这块水田,长出最多的稻子。”许悟直起腰,将稻苗扔到田埂上。 对年轻农人道:“这就像是一碗稻米,一人食可饱,两人食皆半饱,五人食皆饥,十人食多日后俱饿死。这块稻田,就如那碗稻米啊。” “眼前浓密十足的稻苗,非但不能让稻子丰收更多,反而要闹饥。” 年轻农人胆大,却不固执,“许郎君是仙使所赞‘农本民食’,农家许行的弟子,又都姓许,你说疏苗能助丰收,那肯定是对的。” 仙使周邈在鲁县‘哭孔庙’的祭文,已经蔓延传开来,就连洛阳的田间农人都能吟诵两句。 许悟晒得与年轻农人一般黝黑的脸上,笑出两排大白牙:“民食之重,重逾千钧。可不敢妄谈,所言皆是真言。人人都应先分辨对错,再决定是否听信。” “不过疏苗确是真言,你家的稻苗也当疏一疏。” “诶!听许郎君之言!”年轻农人当即就跳进自家稻田,开始照着许悟留苗的疏密间距,给自家稻苗疏苗。 许悟观察片刻,见对方做得很对,才放心道:“你不是心疼,还有五亩水田没撒种仙稻?可把疏的仙稻苗拿去,补插在苗稀的地方。” 年轻农人闻言,猛地直起腰,激动溢于言表:“对啊!这样既没浪费了仙稻苗,又补了其他稻田的稻苗,年尾还可得丰收!” 许悟为对方的悟性而高兴,“苗尽其用,地尽其用,就是这个道理了。” 年轻农人重新弯下腰去,手上疏苗的动作加快:“我得快快疏完苗,拿去其他稻田补苗!” “我还要把这事告诉给邻里亲人,叫他们也这么做!” 这一日,因年轻农人的热情宣传,疏苗、补苗的事情传开,一两日间就传遍乡里。 而在疏苗与补苗之外,又诞生了一门生意,那便是:市易仙稻苗! 陈平当时把事办得实在漂亮,洛阳县中撒种仙米的农人可不少。 按县中水田面积来计算,至少超过一半水田都是撒种的仙米。 农人们也有代代相传的耕种智慧,在按寻常稻种的数量播撒之外,担心仙米(毕竟不是带壳的仙稻)出芽少,又多撒播了一二成的种子。 可不承想,仙米发芽齐整,高达十成十! 于是在疏苗,又补苗之后,就还多出来不少仙稻苗。 农人谨慎,虽说仙稻苗有高产之相,毕竟还没抽穗结稻呢,当初只敢撒播一半水田,如今也不会敢于拔掉寻常稻苗,全部插上仙稻苗。 于是就有一粒仙米都未曾播撒的农人,去要来其他人家多余的仙稻苗,回来补苗。 至亲也就罢了,旁人家来要仙稻苗,总不能白给吧? 于是就有了等价交换。 并很快有仙稻苗在市中交易。 仙稻的种植面积,在第一茬收获、第二茬播种到来时,竟又得到了二次扩大。 “这就是农人的智慧啊。”周邈探听到这个情况,不由感叹。 关于驰道的修建,就连进度最慢的扶苏一班都已经过半,从咸阳修过了洛阳。 周邈进行春三月的赐福时,从咸阳坐马车,走驰道赶路到洛阳,也平稳快速。 在洛阳完成本轮第一场赐福后。 周邈念及萧何分享给他看的稻苗,便也挂心三川郡的‘仙稻’种植情况。 就在洛阳县中特意探听,得到的结果尤其喜人。 “希望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周邈回忆一下,似乎在始皇帝二十六年,天下一统后,《史记》中就再无天灾记录。 插空迷信一回:始皇陛下果然是天命之子!天下一统就是顺应天命! “这样的话,明年就能有更多黔首种上高产水稻,获得丰收。” “仙使所愿,必能得偿。”扶苏道。 在监工一段驰道的修建四个多月以来,扶苏日日与黔首役夫相处,对家国民生,有了更深切具体的认知,整个人成熟许多。 不只言谈气质更成熟,外貌身材也更成熟了。 愈发高大健壮,肩宽腰窄,一身肌肉隆起。 周邈:……啊摔!这拳上能站俩人、臂上能跑两匹马了啊! “那当然!我说今年风调雨顺,就绝不会有大天灾!” 仙使狠狠地看了一、二三眼扶苏衣袍下隐隐突出的肌肉。 然后昂头挺胸,臂膀微张,让自己的形体看起来更强壮有气势些。 他这具身体长大一岁后,现在也才十五岁,且等他也翻过二十岁的! “……能得仙使预言,大秦黔首又可安然渡过一岁。”扶苏含笑道。 被扶苏的神情感染,周邈也道:“未来十年,或许都不会有旱、涝、蝗灾、地动等大天灾。” 扶苏一愣,随即笑眼泛热道:“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扶苏在历练中变得成熟了,周邈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好友二人,一人本就温和,一人生性跳脱。扶苏的成熟肉眼可见,周邈却是被跳脱开朗所掩盖。 也唯有在言行背后,愈发妥帖的用心深意,才能洞察他的几分成熟。 “北方还罢,除了如三川郡、东郡、临淄郡有少量种植水稻的郡县,我安排了散播糙米或可播种的传言外,其余都是任其自然。” “但南方,淮汉及江水沿岸的平原滩涂,种植水稻的郡县,我都做了安排。” “安排专人传出消息,又让每一班监工的‘工头’及其吏员助手们,同时在役夫群中播散消息。” “也算双管齐下,但也不知情况如何。” 周邈在见过洛阳县的情况后,对南方的情况也有了期待。 “肯定不可能像萧何那样,率领隶臣妾和刑徒,精耕细作。楚越之地,地广人稀,可哪怕刀耕火耨呢,把糙米往田里一撒也行啊。” 扶苏无法预估,“此事唯有去亲眼看过,方能确定了。” “也只能如此了。” …… “卧槽!” 非是某一幕情景,让仙使周邈震惊到口吐国粹。 而是一路行来,目之所见,都让周邈把国粹常挂嘴边。 仙使周邈乘驭钢铁神兽,驻足九江郡西南彭蠡泽与江水的江岸湖畔平原间,居高临下,望着连绵成片的浓绿色块。 发出国粹的声音:“卧槽!” 也就是后面三尊钢铁神兽搭乘的随从护卫听不见,否则仙使人设高低得塌。 在这一轮赐福之行中,作为仙使座下童子,韩信和项籍也随侍在座下——出门长见识,同乘一尊神兽并得以待在胸前平台。 项籍挺胸抬下巴,自豪已尽数体现:“可见楚地最是拥护仙使,但凡种稻的所有水田,都是撒播的仙稻!” 项籍言语稍显夸张了。 不至于是全部水田,但一路走马观花所见,也有七八成水田都撒播的是仙稻。 因为太明显了。 南方暖热,水稻播种更早,周邈在洛阳看到的稻苗尚不足三寸,周邈来到南方时,所见稻株皆超四寸。 而仙稻株更是已长五寸有余,相比普通稻株的纤弱翠绿,仙稻茁壮浓绿。 太明显了,远远一看,完全是两个不同的色块。 这一路行来,就算赶路时一闪而过,眼中也只有浓绿色块留存。 韩信隐晦地斜睨一眼项籍,有理有据道:“楚越之地,山蛮地野,多山野蛮民,信奉神鬼精怪,淫祀邪祭随处可见。” 项籍:“你怎么知道?” “所以叫你多读书。”韩信刺了一句项籍,又接着分析:“但仙使神通广大,于楚越之民…黔首而言,仙使比他们那些泥塑木胎的神鬼精怪,要更厉害,也更灵验。” 毕竟仙使是真能日行千里,赐下仙米仙缎。 周邈醍醐灌顶,是恍然大悟! “所以他们都改信我了?!” 还以为是沿途郡县官吏,抑或监工的‘工头’们,强制命令撒种糙米。虽然现在看来是好事,但初时是有违本意的,应当追责。 结果,原来锅在他自己? 韩信:“应当是这样。” “若要印证,只需观察下一场赐福大典,是否有为数甚巨的黔首赶来,大典时较之北地黔首是否也更狂热。” ……“信崽,被你说中了。” 随着驰道的修建,南一段——九江郡与衡山郡段的施工进度,推进到了衡山郡。 仙使周邈在衡山郡邾县,举行了该段的赐福大典。 除了该段的万余黔首,果真有为数甚巨——指超过五万黔首,赶来观礼。 此时的人口密度,一个小县总人口可能都不足五万之数。 因此这些黔首,多半有来自衡山郡下各县,甚至还有从隔壁九江郡提前赶到此地的。 这可是公元前两百多年啊,出个城就能被野兽叼走,道路不通的古代诶! 就算有部分人,沿着已修好的驰道走过来,但夜宿荒野也很难想象啊! 后世一场演唱会有五万人就很难得了,可现在徒步数百里追星,上万的狂热粉丝啊! “也特别狂热。” 与咸阳黔首还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狂热。 咸阳黔首也狂热信仰仙使,但是把他当神人在信仰。 可这些黔首,是把他当人神、仙人在信仰! 糟糕! 要糟! 仙使周邈像有鬼在后面追一样,结束在邾县的赐福大典,就着急忙慌赶往下一个地点南郡竟陵县。 然而一路所见,与先前并无不同。 江汉平原之间的水田,是连绵一片仙稻的浓绿,只偶尔点缀几块浅绿。 周邈在结束这最后一场赐福大典后,都没去和南二段‘总工头’冯去疾寒暄两句。 “咻!” 驾驶着钢铁神兽就直奔咸阳。 往常接下来都是直接去把四尊钢铁神兽还给扶苏,再乘去时坐的车驾返回咸阳,如此一轮才算完。 这次周邈都等不及去还了,直接就回了咸阳。 直奔章台宫! “陛下陛下!完了完了!” 时值日中,朝议散后,王绾等人又留下议事完毕,正欲离去。 就见仙使奔进殿来,口中还喊着‘完了完了’! 瞬间,殿中君臣都猛地站起! 仙使慌乱至此,究竟出了何事! 难道…… 还没等大秦君臣们开始猜测,周邈见殿中都是老熟人了,直接喊出来: “陛下陛下!我完了!” 仙使完了? 仙使几乎关系着大秦社稷江山的兴衰,怎么能完了?! 嬴政惊骇道:“怎么……” “我功高震主了!” “楚越之地的黔首疯狂信仰我!知仙使而不知始皇帝了!” “我完了啊!” 静。 静。 章台宫一片寂静。 终于,和蔼老丞相王绾开口:“仙使,你回去六英宫罢。” 李斯接上:“对,回去洗洗睡吧。” 周邈:“???” 嬴政坐回去,颔首:“回去罢。四尊钢铁神兽,明日再送去给扶苏也无妨。” 远在洛阳还在等神兽送回才能开工的扶苏:……? 偶像、粉头和粉丝。反正是白捡来的一条命,始皇陛下要他死… 周邈一口气爬完章台宫前台基阶梯, 叉腰呼哧呼哧喘气。 终于平息一些,结果听听他都听到了什么!? 回去洗洗睡??? 周邈左边脸写着:不可思议,右边脸写着:匪夷所思。 一左一右两只眼里, 都装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是……”周邈怀疑的目光从上首的始皇陛下开始, 挨个扫遍殿中的大秦上卿们。 “你们刚才是不是没听懂我说什么?我说楚越之地的黔首, 知仙使而不知始皇帝了!” “刻不容缓迫在眉睫十万火急了属于是!” 大秦君臣发觉,情况似有不对? 看仙使的神情, 不像是因功高震主, 而惶恐不安, 反倒似有燃眉之急。 李斯试探道:“仙使的意思是?” 周邈概述一遍路途见闻, 尤其是楚越之地的。 “……虽然黔首蒙昧, 但是淮汉以北的黔首, 为何没有疯狂信仰仙使?” 周邈气息不稳,心慌又心悸:“甚至不惧葬身兽口, 也要跨郡越县, 追赶观礼?而且仅邾县一场, 就有至少三万县外黔首!” “固然有韩信所说, 楚越之地山蛮地野,素来迷信的缘故, 于是在见到仙使之后, 便转而迷信仙使了。” 周邈神情有种风雨欲来之感:“但是,以前迷信可曾如此跋山涉水?” 这可是公元前两百多年,甚至都不是后来的明清,大多数黔首若非应役, 一辈子都不会出村、出城! ——就和原身一样,十四年不曾走出过村子。 殿中君臣神情已经严肃起来。 是他们这些人精的想法陷入了定势。 一听周邈的话,就想到了权谋争斗。 周邈气都来不及换, 急道:“这显然是有人在暗中煽动、组织!就跟娱乐圈偶像的粉头一样。” “我就是那个偶像,楚越之地的那些黔首就是信仰我的粉丝、信徒,而暗中组织、号召那么大一批的黔首的就是粉头!你们没听过……” 李斯快速道:“但能意会。” 闻言,周邈也就不再赘述,继续道:“虽然我混的是历史圈,也是始皇陛下的粉头,可平日也就是分享历史论文、考古成果一类,再吵吵观点,没娱乐圈那么疯狂。” 在这间隙,大秦君臣:哦,是陛下粉头,那就不奇怪了。 “但也稍微了解一些,有些粉头其实是全职专干这个谋生的。在粉丝群中成为头领,有了拥趸,就通过卖周边赚钱,发家致富!” “这些粉头,有些实则就是明星工作室养的。” 周邈举目四顾,发现众人表情愈发严肃,都像是意会到了。 接着说:“现在问题来了,我们肯定是没养粉头的,那么楚越之地组织黔首的‘粉头’,是为了什么?” “很难不怀疑,另有所图。” 论权谋,殿中这些人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吊打十个周邈。 他们初时只是被带歪了思路,现在周邈点破,皆是一键切换权谋模式。 李斯:“黔首虽信仰的是仙使,但仙使远在天边,率领他们的还是那些‘粉头’。 这就好比…诸侯王、将军和士伍,士伍本为诸侯所有,但率领他们的是将军,士伍听从的也是将军号令。” 李斯没用皇帝做比,换了诸侯说法。 又给殿中的武城候王离道个歉:“打个比方,武城候莫怪。” 王离表示不在意。 为何李斯致歉,是因为结果谁都知道,诸侯王天高地远,无法直接号令士伍,结果自然是将军号令与剑锋所向,何处便是敌人所在,诸侯王本人意志已不重要。 周邈可太懂了:“将在外,拥兵自重!” “楚越之地的现象并非个例,我在邾县和竟陵县都遇到相同景象,估算一下,楚越之地总共得有五万黔首,可能是受了裹挟。” 王绾:“或许组织黔首跨郡越县观礼者,起初只是狂热信仰仙使,并未想要以此牟利。如今时日亦尚短,但假以时日,就未必了……” 周邈:“对吧对吧!我当时看见后,头皮都麻了!就感觉要糟!” “感觉自己成了西幻中的光明神,那些隐于暗中的组织者就是教皇。虽然教皇最终都是反派,但信徒却是被蒙骗裹挟,何其无辜。” 虽然又多了光明神、教皇和信徒的比喻,但也能意会,大概就和李斯的比喻差不多。 王离也跟着道:“就算最开始抱着一片赤诚信仰,带着同样狂热信仰的黔首观礼,但在这期间,旁的黔首觉得受他帮助了、麻烦他了,给他一把豆子、一把稻米酬谢。” “次数多了,人也多了,积少成多,积攒的资财便也可观起来。加之再有号令万千的掌控感,权欲滋生……” “对吧对吧!”周邈看他的担忧总算被明白了,也焦急道:“依规模来看,其中的组织者肯定已经被养出权欲和贪欲来了! 万一有个不满,捏造个某某县令不敬仙使的理由,一声令下攻打县城,反了呢!” “局面还未到如此地步。”嬴政手掌撑在案上,“但也不可再放任。” “那要怎么办……” 周邈灵光一闪,“既然是明星、粉头和粉丝的关系,那我作为正主,出面喝止这种现象不就行了!” “嗨!我真是给自己吓糊涂了!既然是粉圈现象,用粉圈方式解决不就行了!”周邈一拍大腿。 “正好现在还没成气候,只是苗头初显,我严厉谴责一番,让黔首们都返回家中耕种就行了!” 李斯予以肯定:“此法确实可行,虽那些组织者未必肯罢休,但辅以雷霆手段,将不甘不愿者抓住治罪即可。” 周邈向李斯竖起拇指:“不愧是你李斯啊。” 李斯: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但管用不是吗? 嬴政也果断:“此事先传信御史大夫冯劫,及监工的典客冯去疾等人。令先行在一月内,查清沿途此类事例,摸清各路领头者,并暗中扼制。” “待到下一轮赐福,周邈再在大典上斥责此事有误耕种,令其各返其家,各安其业。若信仰仙使,可于家中塑像供奉。” 周邈:原来冯上卿是九卿之一的典客啊。 “别别别!”周邈也就插空走个神,闻言已经连连摆手,“塑像供奉就算了,多别扭啊!” “而且万一塑像引起攀比呢?后史之鉴可太多了,觉得泥像不够彰显虔诚,就换铜像、银像,甚至塑金身,这可不成。” “这迷信的口子就不能开!” 虽未曾料到‘粉头’之事,但在决定于沿途行赐福大典时,在更早将仙使存在昭告天下时,便已想到眼下黔首信仰的情形。 ‘功高震主’情形,也在预料中。 至于迷信仙使,并无不可,比迷信山野精怪岂不更好? 只要事情尽在掌控便可。 嬴政:“那便不提供奉。” 黔首会否有其他信仰举止,只要不聚众为祸,便静观其变。 “还是始皇陛下可靠!”周邈心有余悸道,“一路上可给我吓到了。” “对了,你们刚才为什么都叫我回六英宫洗洗睡啊?” …… 静。 静。 章台宫一片死寂。 大秦君臣:…… 最终,也还是李斯用余光瞄一眼上首后,才道:“不是仙使嚷着奔来,道你功高震主?” 周邈听了,就如有一捆线团在脑子里搅动。 在某个瞬间,周邈扯住了线头:“你们以为我重点在功高震主?!” 李斯头一次觉得被周邈鄙视了智商,不禁争辩道:“仙使那样说话,谁都会误以为是在说你自己功高震主!” 结果功高震主,就是急不择言了,重点在知仙使不知始皇帝! “而且,仙使你不正是功高震主吗?不会担心被打压吗?” 李斯这两问出口,引起殿中君臣都‘唰!’地看向他。 #你怎么说出口了!# 李斯:他说他是嘴快,信吗? 周邈简直不可思议!“我功高震主怎么了!我会大喊完了完了吗!” “我功高震主怎么了!始皇陛下又不会杀我!” 众:他居然是心口如一,真就如此想的。 李斯实在好奇,以及在莫名冲动驱使下,令他开口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谁会去想自己偶像会杀死自己啊?!”周邈觉得这个问题真是好奇怪! “而且始皇陛下是出了名的不杀功臣!‘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种事,是…那谁家的拿手好戏,可不会发生在始皇陛下名下!” 周邈非常自信骄傲:“要知道后世‘穿越界’有个说法,封建帝王的千古一帝中,穿越到谁的手下,可以选择自爆穿越身份,投诚抱大腿?” “答案就是:两个秦王!” “秦国的王——始皇帝嬴政!大唐的秦王——唐太宗李世民!” 无人在意仙使周邈直呼陛下大名,何况言语间并无半分不领,反而尽是崇敬赞扬。 “要问为什么?因为都是出了名的不杀功臣!不用担心被猜忌,只担心不够卷——毕竟论卷,日批奏章一石的始皇陛下,是真的勤政。” 周邈瞄了一眼始皇陛下,暗戳戳地补充:“就是有一种担心,怕求长生的始皇陛下,会把穿越者当灵丹妙药,炼丹吞服了。” 嬴政:…… 周邈:“陛下,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哈!但是我要说,这世上真的没有长生药!” 最多也就像张苍那样,锻炼养生,活个长命百岁。 嬴政:……大可不必补充一个但是。 “你怎么确定朕不会杀你?” “始皇陛下怎么会杀我!”周邈根本没想过这问题。 但真想起来,如果他崇拜的始皇陛下要杀他…… 鼻子怎么酸了! 眼睛怎么发热了! 周邈昂头挺胸:“那就杀吧!” “反正现在也是死后捡来的一场奇遇,能在大秦有一趟奇妙旅程,已经很高兴了!” 神情中没有丝毫阴霾。 “等等,说不定这只是我临死前的一场梦,不是说濒死时人的意识时间会被拉得很长,说不定这就是我一场梦呢……” 王绾不赞同地看向上首的陛下:陛下,说这些做什么,你看人都已经怀疑是否身在真实人间了。 李斯:……打击这么大? 论对陛下的赤胆忠心,此刻他李斯甘拜下风。 嬴政:“……朕好奇一问而已,朕承诺必不杀你。” 周邈表情瞬间春暖花开,“当然!始皇陛下才不会那么对我!” 如果真要杀他,那他站着任杀便是! 反正是白捡来的一条命,始皇陛下要他死……呜呜呜那也太伤心了。 眼看仙使又沮丧起来,在众卿的隐晦目光下,嬴政:“一路奔波劳碌,又担惊受怕,辛苦了。” 周邈又一刹精神:“不辛苦不辛苦!” 李斯:出息! 嬴政难得堪称啰唆道:“既先回了咸阳,索性歇上一歇,明日再把四尊神兽送回扶苏处便是。” “眼下就先回六英宫,沐浴洗漱,用饭午歇罢。” “好的好的!谢谢陛下关心!” 殿中众臣:……一片赤忱,一片赤忱啊。 “去罢。” “好的好的。”周邈当即告退,脚步轻快地出了大殿。 殿中的大秦君臣,诡异地沉默半晌。 才又都好似无事发生一般。 “便再稍留片刻,具体议一议仙使所言之事的善后……” 但在仙使到来又离去后,嘴角不曾消失的浅显笑意,已经泄露大秦君臣些许心绪。 如此一片赤忱之心,如何叫人忍心辜负呢? 何况,仙使于大秦是莫大助力。 对付仙使,无异于自断四肢。 …… “走!有陛下在,事情完美解决!”周邈叫上被抛在后面,等在殿外的韩信和项籍。 “所以究竟是什么事?”项籍追着问。 韩信则若有所思:“那些追随观礼的黔首,并非简单地狂热信仰仙使?” 周邈边走边道:“对。信崽你以前只是没见识过,没有经验,我给你说……” 一路上,周邈仔仔细细地给韩信讲了其中隐患,与不合理之处。 韩信看上去受益匪浅:“原来如此……” 项籍就只差拿手指堵耳朵眼了,“走走,快回六英宫去!” 周邈他们回到六英宫时,燕、霞和马钱子与黄药子等八人,整齐列队趋步前来迎接。 嗯,方岩就站在他身边,这次出去就带了他一人。 “仙使回宫,可还是先沐浴再用食?”隶妾燕问道。 马钱子与黄药子等八人不会说话,倒一直都谦卑温驯,只是霞也恭立一旁。 周邈侧头看向方岩,对方回以一个温和微笑。 隐隐约约地,出差回来的仙使,似乎见证了一场职场斗争的结果。 显然,燕胜出,如今成了六英宫的部门二把手,一把手是方岩,他自己是老板。 那始皇陛下是……董事长? 周邈脚下未停,边走边吩咐:“对,不过沐浴时,旁边摆点小食,有些饿了。” 职场竞争嘛,优胜劣汰,他尊重结果,何况燕能力也不错。 “仙使一路奔波,可会疲乏无味,油腻荤腥便不吃了,吃些酸辣口的素食吧?” 这里的辣味不是辣椒,是茱萸和生姜。 “可。燕看着安排吧。” …… 周邈歇了一晚后,第二天一早,就将四尊钢铁神兽开往洛阳,还给了扶苏。 因为副控制位绑定了扶苏,不能像之前传信一样随便选个吏员就能送回去,于是他便亲自走了一趟。 然后在扶苏谴责的目光中,心虚地解释了事情来龙去脉,获得原谅后,才坐车驾返回咸阳。 至于楚越之地的事,周邈有所关注,但用不着他。 只等他在一月之后的新一轮赐福中,严词明令: “……本使乃基建仙人在人间选定的使者,不过区区凡身一具,侥幸得仙人授予些许神通而已,并非能保尔等无病无忧、发家致富的仙神。 本使所需皆有始皇帝陛下供养,亦收不到尔等供奉。” “不可受别有居心者蛊惑驱策,反误了耕种大事,尔等当各返家中,各安其业,方得幸福生活。” 类似的话,周邈不止在楚越之地说了,在六场大典上都说了,主打一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一轮赐福大典之后,早被摸清底细的楚越之地仙使信徒群中,领头组织者尽数被抓。 初成规模的信徒们,当即就如一盘沙散入了乡里间,各安其家。 隐患解除后,这一环任务也迎来了结束。 二十尊钢铁神兽齐归咸阳,仙使周邈将从仙人处借来的神兽们,于众目睽睽下,放归仙界。 ——被系统回收了。 主要是体积太大,藏也藏不住,索性就直接让系统回收了。 二十四个工业机器人成功回收后,让本环任务才彻底圆满完成。 旧一环任务的结束,也是新一环任务的开始。 周邈唤出系统界面,口中念念有词:“我倒要看看,新一环任务是什么……” 陈胜:苟富贵,无相忘! 章台宫。 朝议结束, 群臣散去。 唯几员心腹上卿,被嬴政留下议事。 联想昨日仙使已将神兽放归仙界,今日所议为何, 已经显而易见——商议部署新一环任务。 只是今日殿中除开几张老面孔——王绾、隗状、冯劫、扶苏、王离、李斯和蒙毅, 还添了两张新面孔…… “冯典史?” 周邈不必早起朝议, 睡了个自然醒,悠闲用过朝食, 弃乘肩舆, 一路散步消食, 从六英宫散到章台宫。 进入殿中, 打眼就见到一张熟悉的新面孔——冯去疾。 以及—— “萧丞相!?” 周邈在看到冯去疾时, 只片刻惊讶于增加了新知情者。 不过随着蒙恬守上郡、王贲建盐田, 人手捉襟见肘,确实需要补充。 既然始皇陛下让冯去疾参与议事, 那肯定是可信心腹。 但萧何萧丞相?! 在章台宫这个场合下见到萧何, 周邈双目圆瞪, 惊声高呼! 在此之前, 萧何面容神情一片空茫。 只因方才被告知实情——仙使实乃二千二百多年后的后世之魂,携金手指机遇基建系统, 行营建仙秦之大计! 从神鬼玄异侧, 陡然切换唯物科技侧,世界观被重塑,一时没缓过来。 而冯去疾毕竟不同,先前就有所接触, 连猜带蒙,再有人脉优势,勉强算是半个知情者。 这会儿情况就稍好些。 萧何陡然听到仙使惊声唤他, 稍慢半拍道:“见过仙使。臣刚升任治粟内史左丞,如何敢受‘丞相’之称。” 周邈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他因震惊而失言了。 一刹懊恼后,心念电转间紧忙就欲想法遮补,又听萧何说升官治粟内史左丞。 激发急智,解释并询问道: “我对大秦的官职称呼不尽熟悉,方才称呼有误,那称呼你为‘萧左丞’?” 并非只有治粟内史有左右丞,称呼萧何为萧左丞,其实也不太恰当。 但仙使当有特权,只要知晓其所指何人,他想怎样叫就怎样叫。 “听凭仙使差唤。”萧何神情中的空茫已尽数褪去,挂上了恭谨的得体笑容。 对于仙使周邈的口误,萧何本人暂且未曾觉察,但殿中其余人都熟悉仙使言行习惯。 除去上首知情的嬴政,皆是若有所思。 然而其实真正在意的,也就李斯一人而已。 李斯:果然,萧何并非池中之物。 丞相吗?若萧何是丞相之才,那与他李斯相比,孰高孰低,孰左孰右? 不,王绾和隗状二人隐退后,陛下会授他相位吗?若肯授,才会与萧何论孰左孰右。 李斯的目光从萧何身上,转移到上首。 猝不及防,就对上了陛下不喜不怒的眼神,赶紧转移撤回。 萧何此时也若有所觉。 他被征调入咸阳仅半年有余,初便授籍田令,在组织完一场耕种后,又被升为治粟内史左丞。 秦以右为尊,虽上还有右丞,却又是他成为了知情者,成为始皇帝心腹。 如此重用,萧何不觉志得意满,只觉如履薄冰! 仅在初时震惊太过以致思绪空茫,随即心神就紧绷起来。 殿中气氛陡然怪异,萧何自也隐隐察觉,尤其是投在他身上的隐晦目光。 方才即使在被留下议事时,成为始皇帝心腹一员,亦不曾如此…… 一切怪异始于仙使惊声唤他‘萧丞相’,仙使又是后世之人…… 萧何:他在原本的历史上,官至丞相吗? 再自大些,他还是青史留名的萧丞相。 盛名重压,真是叫他不得不更勤谨啊。 诸多思绪,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周邈只以为他成功遮掩了过去。“好说好说,萧左丞既已是知情者,那日后也要多多麻烦了。” 萧何恭谨道:“萧何职责本分而已,仙使言重。” “毕竟知情者,意味着更多的公务、责任重压。” 萧何又道:“为大秦、陛下和仙使,萧何愿担重责。” 周邈友好地拍拍萧何手臂,“萧左丞,欢迎加入!” 至于萧何成为了知情者?既然是始皇陛下的决定,肯定已经考量过萧何是可信的。 而且,殿中大秦上卿们也都无异议,那想来是没问题的。 术业有专攻,他就不在人精们面前班门弄斧了,毕竟权谋他们是专业的! 何况,如今的萧何有什么反叛的理由? 周邈不由腹诽:嘿!刘季!你的小伙伴走到你前面了! 博士部。 与叔孙通一拍即合,如今一外一内,正为百圣归秦的‘秦学’而奋斗的刘季:“啊切!谁在思念乃公?” 叔孙通:“必然又是那不识趣的淳于老匹夫,在府邸关起门来诋毁吾等。” 刘季:“区区口下败将,明日就再去把他儒冠揭了当尿壶。” 叔孙通:“虽同为儒家门生,然淳于博士,确实顽固霸道,刘博士时常削削他威风也好。” 同为儒生,才更是一山不能容二虎,虎群中也只能有一头虎王。 “哈哈哈,好说好说。”刘季与叔孙通对视一笑。 …… 章台宫中的周邈不知,因一句腹诽,刘季险些成为他老子(bushi!). “闲话少说,我们就来商讨正事吧!” 周邈唤出系统界面—— [任务链-修建驰道(东方道和南方道) 任务描述:征召役夫三万。根据‘东方道和南方道桥梁架设施工标准’,‘东方道和南方道桥梁架设施工计划书’,完成东方道和南方道的桥梁架设工程。 注:预计工期为二个月。 任务道具:东方道和南方道桥梁架设施工标准×1;东方道和南方道桥梁架设施工计划书×1; 工装×30000 工餐×30000×61; 住宿补贴×30000×61; 工业机器人×24] 除开冯去疾和萧何两位新人,其余人都已经很熟练了。 周邈转述完毕,便有序商议起来。 王绾:“正如仙使先前所料,新一环任务为架设桥梁。” 驰道东出咸阳,过三川郡、东郡至薛郡一带,以及滨海道所经砀郡、泗水郡、东海郡一带。 所过多为平原,并无很多的天堑断崖、深谷深沟,但也横渡了几条河流。 再至于齐地半岛一带,以及沿江水入海口西进,自长沙郡临湘北上南郡、汉中郡过武关回咸阳。沿途虽也多为江畔平原,河流却多,天堑深谷也有。 因此,东方道、南方道及滨海道全程,要架设桥梁的地方不少。 而上一环任务只修建了驰道路面,桥梁还有待架设。 李斯接下去:“工期缩减为两个月,役夫数量也只有三万。” 相比上一环的十万役夫,惠及十万户黔首。 本环的三万役夫,数量大缩水,但仅看三万这数,相比当初改建咸阳的最多三千役夫,又是十倍之多。 隗状:“工装三万套,因工期只在夏季,便只有一套,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上次两套,这次一套,皆合乎逻辑。 周邈单击任务道具栏的工餐查看,一眼就让他失望了:“是黍米,不是黍,不能当作种子播种了。” “算一算系统发放工餐口粮的种类,稻黍稷麦菽,五谷都凑齐了。” 周邈又单击查看了住宿补贴和工业机器人,都遵循旧例,没甚新意。 前者每人共两匹仙缎,后者还是二十四台,只是种类有所变化——切割、钻井、搬运及砌桥四类各六个。 看来还是像之前那样,分六班同时施工。 周邈直接双击领取‘施工标准’和‘施工计划’。 粗粗翻阅一下,果不其然,只是驰道分段不再根据长短,而是根据桥梁数目工程量,变更了分段建议。 周邈直接翻到桥梁施工标准,看了图例:“果然都是石拱桥!” 要说石拱桥,他在小学时学过的赵州桥令他印象深刻,建于隋朝年间,由李春设计建造,让人感叹古人的智慧。 同是封建时代,隋朝能建成赵州桥那样的石拱桥,大秦自然也行。 周邈简单翻了几页,发现有待架设的桥梁,根据跨越的距离长短,这些石桥有单跨与多跨,有拱桥与梁桥,各式各样,总之是因地制宜。 “这些石拱桥建成后,会给后世留下巨大震撼的吧!” 就像原本历史上,他们震惊于赵州桥的巧妙伟大。 “甚至还有一座横跨江水(长江的)的多跨石拱桥!长达近一里!” 仔细一看,“好吧,是绕了远路寻找江段窄处,并利用江中岛做中点,设计的敞肩双跨大跨径空腹式石拱桥。” 在陆地上的话,理论上石拱桥是可以通过多跨而无限延长的,但在水中,考虑到流水冲击侵蚀,石拱桥长度和跨度会大大受限。 不过所谓沧海桑田,如果两千多年后谁说能在长江中游建起一座横跨长江的纯石拱桥,他会啐那人一脸口水,吹牛! 但就像如今的黄河还没频繁变道,泥沙淤积问题不显。 长江中下游也没洪灾泛滥,眼下河道更窄,有工业机器人的精准计算,以江中岛为据点,也能建起一座跨江双跨石拱桥。 “就是不知道这座桥能挺住多久了……” 以后长江水土流失,泥沙冲击,又有洪灾决堤。 不指望像赵州桥那样挺立一千四百多年,撑个四五百年,撑住整个秦朝期间不难吧? 大秦君臣不太明白周邈的感慨,在当下多是木桥的时代,能建起数百座石桥,于大秦来说便已是莫大的震撼。 周邈把‘施工标准’和‘施工计划’交给蒙毅呈递给始皇陛下,继续商议。 本环任务与上一环类似,许多安排直接沿用即可。 唯有—— “征召的三万役夫,怎么个征法?” …… 颍川郡,阳城县。 陈胜又一次与十来人一道,被县中家资小富的人家雇佣耕田。 时逢休息时间,众人都停止耕作,走到田埂上休息。 念及小富豪家好吃好喝,他陈胜却只能给人家耕田谋一口吃食,心中就恼恨不已! 又感慨恼恨一番,道:“如果大家谁富贵了,互相莫忘记了!②” 同样受雇耕田的一人道:“一个被雇佣给人家耕田的,哪来的富贵呢?③” 陈胜却叹息道:“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④” 忽然,远处田埂上奔来一人,边跑边高喊:“陈涉!你富贵的时候到了!” 陈胜猛地站起:“哪里来的富贵!” “仙使征召役夫,县中正具名呢!” 陈胜惊疑不定:“驰道又没经过颍川郡,怎会在颍川郡征召役夫?” “仙使慈悯,怜爱天下黔首,这次征召役夫不仅从驰道所经郡县征召,还从邻郡征召!” 陈胜刚才暴亮的眼睛,又平缓下去,“征召德行良好者为役夫,有吾等何事?” 据说上次三川郡有一些小富豪未去应役,后来后悔不迭,这次又怎会再犯糊涂,眼看旁人发家致富?必定踊跃争取。 那还有他们什么事儿? “这次颁布县中的诏令是:德行良好者前已嘉奖,今次以贫者为先! 又道若有徇私者,可告于巡察御史处、仙使处,或远告咸阳!” “陈涉,所以说你富贵的时候到了!” 陈胜当即扔下农具,沿着田埂就往县中跑去:“苟富贵,勿相忘!我去应召役夫,若得中选,必不相忘!” “嘿!陈涉你贫,我等亦贫,同去同去!” 众方士:仙使索要的一样东西,莫非是他们的大好头颅一颗?! “颍川郡阳城县, 陈胜!” …… “陈郡阳夏县,吴广!” …… 役夫名额汇总提交后,架设桥梁的任务随即启动。 原班人马,因循前例, 做起来熟门熟路。 六场仙使赐福暨动工大典, 很快就顺利举行完五场。 最后一场在滨海道上的砀郡治所睢阳县举行。 大典开始前, 仙使周邈照旧站在高处——钢铁神兽肩上,集合役夫、点名签到。 周邈点名一遍,钢铁神兽重复一遍, 以便让役夫能清楚听到。 然后就先后念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颍川郡阳城县,陈胜!” …… “陈郡阳夏县,吴广!” 发动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农民起义, 建立历史上第一个农民政权——张楚政权。 虽最终吴广为部将所害,陈胜被章邯所败, 后遭车夫刺杀而亡,终成一时草莽英雄, 未能逐鹿中原。 但仅看陈胜和吴广起义的重大历史意义, 二人便值得历史铭记。 哪怕二人大泽乡起义,反的是始皇陛下的大秦。 但那时是秦二世胡亥在位,又不是反的始皇陛下。 周邈理直气壮:虽然但是,该反!反胡亥没反错! 哪怕他是始皇陛下的唯粉,也要这么说! 显而易见,对于陈胜吴广这两位农民起义领袖先驱, 周邈全无恶感。 某种程度上, 他还有好感。毕竟他前世往上数三代,也是农民家的孩子呢。 但二人也确实没有如萧何、张良、韩信等人一般的才干,因此周邈并不打算招揽。 站在钢铁神兽肩上, 离地十来米,周邈看不清陈胜和吴广的身形面容。 其实也没必要去看清他们。 如今的他们,不过是应召而来的这一场大典数千役夫中,普通的两名役夫。 得了粮布工装,改善家境生活,作为大秦黔首,幸福安稳地生活下去,也未尝不是命运的善待。 没了眼下的陈胜吴广,再等君王无道、民生煎熬时,遍地也都会是陈胜吴广。 他从来都相信人的骨子里,天生就有老祖宗刻下的反抗斗争的基因。从人与自然斗争,到人与人、与自然斗争,人类的文明史就是一部斗争史。 周邈一心两用,感慨一番。 尔后以仙使之名,有条不紊地举行完了这场大典。 至此架设桥梁的任务,全面进入施工之中。 两日后,回归咸阳。 周邈在章台宫中,与始皇陛下说起此事: “……我没去寻找或打扰他们。就让他们在田亩间,安稳平凡地生活着吧。” 对于历史来说,他们的反抗起义是意义非凡的。但若叫他们自己选,是做上六个月的王,就身死人亡? 还是天下太平,一辈子安稳平凡地活着? 他们会怎样选呢? 周邈不知道。 可就算他们选择做一时英雄,如今却也没得选了。 嬴政:“大秦必将繁荣昌盛,再无陈吴二人施展之地,唯有安稳度日一条路而已。” 周邈觉得,他现在越来越能听懂始皇陛下的言外之意了! “能把理智、大度又温情的话,也说得这么霸气,不愧是始皇陛下!” 日常一夸√ 蒙毅:日常赞叹仙使的乖嘴蜜舌。 …… 架设桥梁的任务,开工即入正轨。 周邈也迅速地再次恢复早晚两次查看进度条,远程监督施工进度的日常。 以及,调停兵仙崽和项小籍的互怼争宠。 然而,仲夏五月,骄阳似火。 周邈不能舒适悠闲地躺平了,因为太热,得不断翻面儿,否则怕煎熟了! 在大秦迎来的第一个夏天,周邈开始想念冰饮。 尽管在察觉周邈想喝冷饮降暑的想法后,燕就将甜饮瓜果放入井中冷镇。 取出后凉幽幽的,也颇能解暑。 可周邈就是想念冰激凌、冰棍、雪糕、冰可乐……想喝货真价实的冰饮! 然而大秦作风粗犷务实,始皇陛下如今也不爱奢靡享受。 咸阳宫中根本就没有在冬日窖藏冰块,等到夏日酷暑再拿出来降温解暑,自然也没有可食用的冰块了。 “叮!” 智慧的灯泡亮起! 想吃冰饮没有冰块,那他就创造冰块! 周邈唤方岩近前来:“方岩,陛下所立博士部,里面的博士组成是怎样的?” 方岩看出仙使或是又有了奇思妙想,认真答道:“陛下初建博士部,纳博士七十人,囊括百家之士。” “如今以儒法道兵四家为首,正在左丞相率领之下,刘博士和叔孙博士二位主事,督促各家博士研修其家圣学,以成‘秦学’。” 百圣归秦计划嘛,周邈当然知道,索性直接问:“博士中还有方士吗?” 方岩不知仙使何意,也不多作猜度,只是据实以告:“方术之士,本为百家之中阴阳五行家的弟子,习医学、卜筮、星相之术,在初建博士部时,便有方士数名。” “博士部建成后,陛下一直不曾驱逐过博士,如今应当还有方术之士。” “在仙使降临后,陛下便不曾再召见方士。想来他们如今已没在炼制丹药,多半转去钻研天文气象与日月星象了。” 所以陛下是真没在信任方士的长生之说了。 “我懂,方士就是如此方便之辈!”懂得变通,不会一条道走到黑的。 周邈说懂,其实没懂方岩言外之意,直接招呼上方岩:“走!我们去博士部!” 方岩:看来仙使不曾担心陛下迷信方士,是他多虑了。 “我也要去!”韩信和项籍异口同声道,然后第一时间就瞪了对方一眼。 二人被周邈以‘吃好睡好才能好好长大’为由,要求每天必须午憩半个时辰。 这会儿醒得正是时候。 “你们是我座下童子,出门自然都是要带着的。”周邈答应得爽快。 方岩迅速备好四壁无遮的透风车驾,周邈带着兵仙崽和项小籍登车坐好。 四名武士随行护卫,哒哒地往博士部驶去。 咸阳离宫别馆三百,博士部也在咸阳宫殿群中的一处宫殿办公。 周邈到时,博士部中一片人声鼎沸,忙碌非常。 “仙使降临,有失远迎!” 老熟人刘季将一身儒袍穿得洒脱不羁。 熟人叔孙通则比上次鲁县初见,要清瘦些许。 从两人位列前排,率众相迎的架势来看,两人已经成为博士部的领头羊? 周邈(大拇指):不愧是你刘季和你叔孙通! “无妨。本是我兴之所至,突然到访,未曾通告你们。” 周邈的仙使身份意义不同,言行便要格外注意。 此时,难免也应当慰问两句:“刘博士一向可好?” 刘季笑得恣意:“好得很呐!上值有人可骂,下值有好友结伴同归,回府亲人在侧,再好不过了!” 有人可骂?淳于越吗?为淳于博士默哀。 仙使周邈笑容欣慰:“如此甚好。” 接着也问候一句叔孙通:“上次鲁县一别,竟久未有缘再见叔孙博士。入咸阳后,可一切尚好?” 粗粗一扫,后面肃立迎接的人群中,有几张脸熟的面孔。 应当是当日鲁县的儒生,这会儿看着眼底隐有青影,看来工作真是很繁重了。 叔孙通恭敬揖礼后,才答谢:“有幸得仙使记挂,臣一切尚好。” 又娓娓答来:“臣入咸阳后,得陛下宽宥,令臣戴罪立功。因此臣在思过之时,愈加发奋图强,研修儒学、纠偏正道,半年倏忽而逝,臣业已小有所悟……” “那就好!”这是汇报工作来了啊!周邈赶紧切入打断。 叔孙通何等擅长随机应变之人,当即顺滑改口:“届时臣将感悟概括并书于纸上,呈递仙使阅览。” “善。”周邈颔首。 这样就能提前看看,是否适合大秦的国情。 如此就能叫仙使和陛下提前看过,是否需要再行修改。 目的达成,叔孙通转开话题:“先前对仙使出言不逊的二十狂生,得蒙仙使宽宥求情,都请臣代为向陛下、仙使谢罪并谢恩。” 虽皆被黥为刑徒,但都得以保下性命,更未被夷灭三族。 已是仙使向始皇帝求情,能得的最好下场。 周邈属于是气性来得快也去得快,“他们只是被利益冲昏了头而已,看在叔孙博士这般人才的份上,我也可以饶恕他们。” 周邈说得云淡风轻,但又是真心实意。 叔孙通听后一时愣神,慢了半拍才深深揖礼道:“得仙使赏识至此,叔孙通感极涕零,无以为报,唯有以身、报国!” 吓死!以身报国这个好!不是以身相许就好! “叔孙博士对大秦的忠心,我深切感受到了。”周邈扶起对方胳膊,轻轻地拍拍。 项籍在一旁百无聊赖,很是不耐烦这一套寒暄应酬。 韩信却若有所思。 仙使曾言他‘情商低’,他刚才似乎有所领悟。 与熟人寒暄应酬完毕,周邈终于能直奔主题。 对肃立恭迎的博士部众人道:“尔等之中,方术之士出列,随本使出殿来。” “就不打扰刘博士和叔孙博士你们了。”周邈转身出门。 刘季和叔孙通送到门口:“仙使慢行。” 仙使讨厌方士一事,众所皆知。 大概是因为仙使有真神通,就见不得弄虚作假的方士。 但天地良心啊,他们在见识过仙使神通后,便再不曾装神弄鬼了啊! 所以叫他们出去做什么啊?他们想待在博士群中,不想被单独叫出去啊! 但终究还是逃不过,脚步挨挨擦擦地跟着出了殿。 周邈在大殿外檐下回身,看向几个方士道:“你们姓甚名谁?” “臣徐巿(福)。” “臣卢生。” “臣韩终。” “臣侯公。” “臣石生。” “……”周邈一时如鲠在喉。 这一串名字,多么的熟悉啊,始皇陛下一半黑历史的缔造者们啊! “本使欲向你们索要一样东西。” 听仙使声腔冷硬,观仙使神色难看。 仙使索要的一样东西,莫非是……他们的大好头颅一颗?! …… 周邈从博士部回来后,就关在六英宫鼓捣了小半天。 第二日,掐着时间,等朝议散后,就赶往章台宫。 “陛下陛下!我给你看一门神通!” 竟然拿着硝石制冰,这和用黑火.药放鞭炮、炸烟花有什么区别 周邈踏入大殿时, 怀抱一件方形青铜冰鉴。 冰鉴,在鉴内置缶的双层器皿,冰箱始祖。 鉴与缶间有较大空隙,夏日时在空隙处放冰块, 缶内盛酒饮, 就能物理降温, 喝到冷饮了。 周邈怀中这件青铜冰鉴,自然不如曾侯乙墓出土的青铜冰鉴,那般造型独特、雕刻精美与高贵奢侈。 就是一件朴实无华的日常器皿。 但因不常用, 还未置换成铁制冰鉴。 “陛下陛下!我给你看一门神通!” 周邈亲自抱着冰鉴来到大殿时,朝议方散。 因架设桥梁的任务正在施工中,冯劫、冯去疾、扶苏和王离忙碌在外。 殿中就王绾、隗状、李斯和萧何四人在。 周邈放下小有分量的冰鉴:“陛下陛下!快来, 我给陛下看一门神通!” 见此情形,大秦君臣围拢来。 靠近之后, 未及看清冰鉴中装有何物,就有幽幽凉气袭来。 定睛一看, 就发现冰鉴外果然水雾凝结。 李斯伸手去触摸, 果真触之冰凉:“冰鉴中盛有冰?” 但据他所知,陛下不似六国诸侯贵族那般细皮嫩肉,喜爱享受,宫中地窖去岁冬月并未储存冰块。 仲夏之月,炎热酷暑,何来的冰? 这难道就是仙使所言‘神通’? 周邈按住冰鉴盖, 笑而不答。 等所有人都集中过来, 才昂头挺胸骄傲地揭开盖子。 盖子揭开,凉气扑面而来!在这仲夏热天里,尤其明显。 李斯抢先把脑袋伸到冰鉴上去瞧, 果然在内置的缶中看见了冰! 准确地说,是调了蜂蜜、蔬果碎丁的冰沙。 “仙使何处来的冰沙?” 周邈继续笑而不答,转而吩咐殿中的宦者:“取碗来!” 宦者动作迅捷,不但取来碗,还各佩带了一副勺筷。 周邈执起冰鉴配套的长柄铜勺,从缶中舀出一勺盛入碗中。 一勺一碗,给殿中每人都盛了一碗,各配上一把勺子。 而后亲自端起一碗递给始皇陛下:“陛下陛下!你尝尝,我用凝水成冰的神通,制出的冰饮——蜂蜜蔬果冰沙!” 嬴政接过,周邈还欲给每人递上一碗。 “不劳仙使。”然后都自给自足地端起了一碗。 周邈也就端起自己那一碗,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嘶!” 真凉!真冰! “果然还是太急切了,应该再等它凝冰多一会儿的!” 而且大早上吃冰沙,即便是仲夏时节,多少还是有点怪异。 但怪异只是周邈自己觉得,殿中大秦君臣都好奇地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嘶!”“嘶!”…… 章台宫大殿中,听取嘶声一片 大秦君臣再怎样不喜奢靡享乐,也饮过冰鉴冰镇的冰冽醇香美酒。 但若说吞吃冰沙,他们还真是头一次! 王绾和隗状两员老丞相,牙齿状况较差,冰得是腮帮直抽搐! 就连周邈自己都只尝了一勺就放下,其余人自也不例外。 除了李斯,他一勺又一勺,小半碗冰沙都见底了。 “李廷尉最近肝燥火大呀!”周邈看李斯那架势,不禁龇牙咧嘴,牙齿跟着幻疼了都! 区区调侃,于他李斯不痛不痒:“臣喜爱冷饮。” “喜欢也只能吃一勺,吃多了容易肠胃不适。” 周邈叮嘱过,就不再管李斯,开始今日正题。 “陛下陛下!你看我这一手凝水成冰的神通,如何?” 周邈以掌成指,退后一步,将装了冰沙的冰鉴置于C位! 殿中的大秦君臣——即使萧何也一样,早就不是当初的他们了。 不会认为仙使的神通,真是仙人神异手段。 必然是如同提炼精盐的神通,用了后世的科学方法,方才凝水成冰。 嬴政颔首:“妙极。” 老丞相王绾作为代表问道:“请问仙使,此门凝水成冰的神通,如何施展为之?” 被始皇陛下称赞‘妙极’,周邈有些骄傲,又有些心虚。 听王绾疑问,也不卖关子,细细答来:“这门神通,还真不是后世现代科技产物,而是古已有之的古人智慧,据说是距今千来年后的唐宋间,发明的夏日‘硝石制冰法’。” “因为近来暑气燥热,我实在想念后世的冰饮,昨日午间就想到了这硝石制冰的神通。” “心动即行动,但手边没有硝石,可我听说方士觉得‘消石’是感海卤之气而生,视为天地至神之物,能化七十二水为石,柔润五金,制炼八石,非炼制大丹不舍得用。方士们炼丹,多半有硝石存货。” 然后周邈就简述了他去找博士部的方士索要一样东西——硝石的前因后果。 “……尽管硝石珍贵,他们还是大方地把所有存货拼一拼,都给了我,得有三四斗呢!都是上好的硝石。” 王绾:总感觉方士的大方,应该另有原因。 “我回去六英宫后,就让方岩找出冰鉴,洗刷干净铜绿,在缶中盛凉白开,鉴与缶的夹层缝隙中倒入阴凉井水。” 中途补插一句:“所以尽管放心,刚入口的冰沙是很干净的。” 又接着说:“而后在夹层井水中放入井水一半分量的硝石粉末,充分搅拌后,盖严冰鉴盖子,再拴上绳子,坠入井中。 在阴凉潮湿的井下,放置了小半天加一晚,早上拎起来时,便已经结冰。” 周邈被称赞后的心虚则来源于:“其实硝石制冰的效率,以及冰的质量都不太理想。 你们看缝隙里的冰就有许多气泡,冻得也不严实,还有浮冰碎冰。” “这缶中的冰沙,也不是专门刨成这样细碎的,而是它就只凝冰成了这样。” 像后世制冰机或冰箱里制出的冰块,那样剔透坚硬,那是不可能的。 他想喝一口冰镇饮料足矣,就是冰激凌、雪糕和冰棍还差点火候。 李斯吞下最后一勺冰沙,“所以仙使凝水成冰的神通,还只修成半吊子而已?” 周邈与蒙恬、扶苏和李斯几人,都有斗嘴的时候,此时李斯并非冒犯,他本人也是冷哼一声: “我又不是真仙人,没有仙法神通。还能给我一盆水,我施个法——往里撒一把硝石粉,就当场仙雾缭绕,凝水成冰?” 又没有干冰,还能营造仙境? 而且硝石制冰,它就不是一件速成的事儿! 不然昨天他就来向始皇陛下展示了,还用等到今天现在? “真要说,施展神通时,不得有个技能前摇?——虽然前摇时间有些过长。” “不过嘛,虽然凝水成冰不能一蹴而就,但是‘无火水暴沸’的神通,我也会,还可以当场表演,李廷尉要看吗?” “是真真切切的沸水,能烫熟皮肉的那种沸水哦!” 一包生石灰,一盆水的事儿! 就是水沸之后,再不能饮用而已。 “……今日便不看了。”他李斯不是胆小,是谨慎,以防有诈。 成功吓到李斯的周邈,胸膛更挺了。 新加入的萧何,品着嘴中快速融化的冰沙,沁脾的凉意,叫他真切意识到: 仙使来历确实神异,后世也真令人神往。 嬴政熟练略过二人的斗嘴,将话题拽回正轨:“硝石有矿,若能用以制冰,也可解夏日酷暑。” “硝石可不止用于制冰……” 周邈随口这么一接,然后就发现了华点! “等等!硝石!” “一硝二磺三木炭,黑火.药!” 以硝石75%、硫黄10%、炭15%的比例配比,就能得到趋近最佳配比的黑火.药! 现代大学生,谁还没看过几本穿越争霸网文呢? 而十本争霸文里就有十本必定写到火.药,以及在这基础上的火.枪、火炮和炸药包。 再进阶地,直接就弄出比本土黑火.药威力更大的黄火.药! 作为历史粉,有谁没论证过假设穿越到x朝,怎么制作强力火药,对着敌人突突突、炸他丫的! 周邈现在都还记得,配制黄火.药的大概步骤—— 猪油加烧碱,分离得到肥皂和甘油。 硝酸、硫酸和甘油,以3:3:4份量,制出简化版硝酸甘油。 硝化.甘油、木粉、硝石、石灰,按特定比例混合,就能得到黄火.药。 至于如何制作硝酸和硫酸?干馏硝石得到硝酸,煅烧天然绿矾可得硫酸。 当初他还曾口嗨:‘要是穿越到始皇陛下的手下,黄火药制取太危险、条件也苛刻,那就黄火药留作底牌,直接大量制作黑火.药,炸他丫的!’ …… 仙使周邈的脸色实在太精彩,引得大秦君臣纷纷看着他。 “我竟然拿着硝石制冰,这和用黑火.药放鞭炮、炸烟花有什么区别?都是暴殄天物!” 周邈深觉他目光短浅了! 在众目注视之下,周邈开口:“如果说,马镫、马鞍、马蹄铁,或许再加一个百炼钢的铁兵器,令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变得残酷起来。” “那么,火.药,就使得战争直接由冷兵器进入热兵.器时代。在热兵.器面前,斧钺钩叉、刀枪剑戟,一如石器兵器在它们的面前。” 鞍镫马蹄铁,武.装起来的骑兵大杀器,在场所有人,即便萧何也在见过新式骑兵后,都已深有体悟。 至于百炼钢兵器—— 在今岁的岁首大庆后,周邈写了‘土高炉炼钢技艺二三点’、画了大概的土高炉结构图,如今墨家弟子及秦兵已在关中的一处隐蔽深山中建起一座高炉。 又早在月余前,就已经收到用钢水浇铸成功的第一把钢刀,在与青铜刀的对劈比试中,钢刀以轻微豁口为代价,砍断了青铜刀,可谓大获全胜! 而现在周邈却说,在火.药面前,骑兵和百炼钢兵器,也不值一提?! 殿中大秦君臣五人,无不骇然,又隐含期待。 周邈在众人的震惊骇然中,继续往下说:“火.药,准确地说,是火.药制成炸药,连城墙都可以轰炸开!” “以火.药制成炮弹,一炮打出去,就如投石一般,威力却比投石强大数倍,落地方圆几丈内,都能炸得人仰马翻!” “以火.药制成子弹,从枪管射出,就如弩箭射出箭矢,却有更快的速度,更强的杀伤力!一旦瞄准开枪,便无可逃脱。” 周邈为了让众人更好理解,举了个例子:“在后世的作品中,常有以炸药炮弹爆炸时的巨大声响,伪装成是九天神雷对敌方降下雷罚。” “可以想象,动静有多大了吧?” 大秦君臣尽皆意会。 那必然是声势浩大,又威力超群的场景! 嬴政只问一句:“你会配制黑火.药?” 周邈回答得肯定:“算是会吧。” 不仅会配制黑火.药,还知道配制威力更巨大的黄火药的大概方向,谨慎试验几回,应当也能配制出来。 但大秦君臣却也没忽略仙使神色中的踌躇。 嬴政:“有何顾虑?” 周邈几度措辞,吞吞吐吐开口:“就是……大概是一种生于和平社会的圣父思想?我有些不确定,是否应该让那样威力巨大的杀器诞生。” “……” 殿中一时沉默起来。 李斯:啧!那见鬼的多到溢出来的正直与善良! 就连初登高位的萧何,也有着理智到冷酷的心态,为仙使的大仁善而沉默无言。 嬴政深知,只要他开口,周邈必定不会藏私隐瞒,火.药配方轻易可得。 但是,仍道:“战争,从无仁慈之说,但凡战争必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李斯接话补充:“战争只有快慢之别,是钝刀子割肉,还是一刀给个痛快的区别。” 嬴政:“就如铁兵器,即使青铜兵器已足够大秦立于不败之地,但拥有也无坏处。” 李斯:“就如火.药,大秦可以不用,但能拥有总是好的。 一则震慑宵小,免起战争。 二则,一旦战争陷入僵局,有拖垮大秦之忧时,即可凭此扭转战局、速战速决。” 李斯的话叫周邈想起历史上大秦南征百越之战,伤亡惨重,僵持不下,何尝不是几乎拖垮大秦。 虽然原因不在于对方城坚兵利,但能多一张底牌,也多一分胜算。 “对!可以不用,但必须拥有!” 而且北边的匈奴,也诞生了自己的‘秦始皇’,如今的大秦得以传承延续,那总有一日,必将面对历史上汉朝面对过的侵扰。 可不能让始皇陛下也遭遇一场‘白登之围’! (刘季:啊切!) 周邈自我劝解道:“封建社会时期,一人家天下的形式,让政权没有那么稳固,衰亡也是从统治阶层开始,一旦到了命数尽时,即便有火.药存在,照样能推倒重来。” 若还知道兵备不可废弛,火.药利器仍在,那也还不到命数尽时。 李斯:原来还怕王朝末年时,火.药的存在,使得后来者推翻重来时更困难? 啧!何止圣父,简直圣人! 丰收与大案 周邈有自知之明, 他不是圣父或圣人。 真正的圣父和圣人,心中没有国别之分,平等地热爱每一个人类和生物,有真大仁大爱。 他却偏爱中原大地, 为中原富强, 他会选择向周边亮刀、扔炸.药包, 他私心很重的。 他的言行,不过是不愿受私心过重的谴责,就说了两句客气话。 非是大仁大爱, 是真虚伪。 “陛下稍等……”周邈一顿,话锋一转。 “我回去六英宫后,就铺纸研墨, 把火.药的配方写出来,再亲自呈递陛下。” 即便周邈有所长进, 懂得了遮掩,但在大秦君臣眼中, 也还是很粗糙。 观仙使方才言行, 对火.药配制可不像拿不准把握的样子。既不必回去仔细琢磨,为何不当场在章台宫书写? 自然是怕火.药配方泄密,于是迂回遮掩一番。 李斯:火.药是国之重器,他们难道还会不知避嫌? 但记起来要遮掩,也算有所长进。 李斯心声代表了大秦君臣的想法。 一时间,都露出些微欣慰的表情。 嬴政欣然依允:“善。如此也可静心推敲, 以至尽善尽美” 李斯:陛下甚至还给他周全了一句。 今日原本意在展示‘凝水为冰’的小神通, 结果却以火.药大神通收尾,也是没想到了。 “今岁的岁首焰火庆祝,用了民间焰火打铁花表演代替, 但明年岁首,就有望炸真正的烟花庆祝了!” 眼下不过年中,周邈就已开始期待年终岁首过年了。 “说到火.药,原本是诞生于方士的炼丹炉内……” 周邈奸笑使坏的表情意图,都太过明显。 嬴政:“令徐巿、卢生、韩终、侯公、石生等一众方士,于天文星象一道并无天资者,转研火.药。” 周邈嘿然一笑,“也不止火.药。嘿,我还可授他们晓万物变化的化学之道!” “虽然我也记不全了,但还能教给他们一些基础的化学原理和现象,抛砖引玉,给予启发。 像是化学肥料、农药、肥皂等,都是实用的好东西,让他们去多多试验,说不定就试验出来了呢!” 他其实知道肥皂怎么做——毕竟是穿越三宝之一,但以当下的发展程度,油腥尚且不够食用,耗费动物油去做肥皂,其实不妥。 就好比耕牛,最好是从皇帝起就以身作则,摆出重视态度,以促进耕牛繁殖。肥皂同理,也当戒奢共苦。 不患寡而患不均,当黔首油腥都难得时,大秦上层却用肥皂洗衣,巨大的贫富差距,是会激发矛盾的。 不过等棉花广泛种植后,可压榨棉籽油做肥皂。 现在没有成熟的棉籽油精炼工艺,长期食用粗制棉籽油会导致无精不育,但正好可以拿来做肥皂。 时机没到,周邈也就没说。 嬴政:“可。亦令他们钻研化学之道。” 正事说完,周邈乐子人的坏水儿就冒出来了。 “陛下,徐巿的事迹已经有所了解,卢生、韩终、侯公和石生的事迹想了解吗?我给……”陛下说说啊! 嬴政语速极快:“不,朕不想。” “那好吧。”周邈被打断施法,有点小失望。 但始皇陛下都拒绝了,那也没办法了。 李斯(笑):哈哈哈!被堵嘴里了吧! 周邈(瞪):我乐意! 之后周邈告退,从章台宫刚一回到六英宫,就立即遣走方岩、兵仙崽与项小籍等人。 一个人关在内室,铺纸研墨。 开始写两种火.药配方,以及炸.药包、炮弹、子弹等相关知识。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数写于纸上。 然后揣着一小沓稿纸,又亲自走一趟章台宫,呈递给始皇陛下: “……我先前所说,足量的、最佳配比的黑火.药就已能做到。但我想,或许可将黄火.药作为底牌。” “万一,我是说万一,黑火.药泄密,手中也还握有威力更大的黄火.药。” 所以周邈说他自己虚伪,口中句句不忍,却又将威力更大的黄火.药配方尽数写给始皇陛下。 “……”嬴政翻阅着手中稿纸,半晌沉默无言。 终是抬头,看向神情矛盾挣扎却不自知的周邈。 “周邈,朕会在研制出黄火.药后,便将配方秘藏暗室,并留下遗旨:若到生死关头,方可取用。” 黄火.药不易制取,留作后手正合适。 “至于平日,保有足量的黑火.药储备即可。” 在只有两人的章台宫正殿,始皇帝嬴政向仙使周邈许出不滥用杀招的承诺。 “好啊好啊!”周邈知道自己虚伪,但始皇陛下竟也愿意满足他虚伪的善良。 呜呜呜!始皇陛下他真的,好令人感动! “其实黑火.药除了用于攻城野战,还能用于开矿、筑路。”周邈立即又精神起来,开始嘚啵嘚啵! 嬴政眉目隐约柔和些许。 “虽有基建系统襄助,但大秦也还有许多基建,应当由大秦人去完成。有黑火.药,也多一样基建利器。” “对对!可以借助基建系统,但绝不依赖,大秦应当有自己的路要走!” 始皇陛下和大秦上卿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自有规划,做了许多事! “陛下,我和你说这上面写的……” 这日,周邈在章台宫待到用过夕食,才心满意足回去六英宫。 …… 之后的一段时日,周邈就惬意地在六英宫躺平了。 隔日吃一回冰沙,冰冰凉,美滋滋! 期间,萧何装了一斗新收的麦子,端来给他看。 “……这便是仙武侯从火场中抢出的三石仙麦种,种下后收获的仙麦。” 周邈伸手抓一把凑近细看,“粒长饱满,麦香浓郁,是上好的麦子。” 萧何神情中激动不减,“不止收获的麦子上佳,长在田亩间时,还健壮不倒伏,未生病虫害。 且仙麦高产,每亩收麦二十石!” 二十石,后世约一千二百市斤。 相比现代的亩产一千五百往上两千来斤的高产小麦,看似逊色不少。 何况这‘仙麦’还是系统所在宇宙时代的优质麦种。 亩产二十石,看似无甚稀奇的? 但要放眼当下对比啊! 横向对比,当下大秦最高亩产粟五石,仙麦是它的整整四倍! 纵向对比,时下大秦的麦子亩产平均约三石,仙麦是它的近七倍! 周邈兴奋得一伸双腿,在高脚靠背椅上坐直半身:“大好事啊!” “但是,相比后世的小麦亩产三十石,这高产小麦尚显逊色了。 到底是大秦的耕作不够精细,土壤和肥力条件也有所不足。” 萧何闻言,却愈发斗志勃勃:“臣既为治粟内史左丞,定当大力劝导精耕细作,改良农具、钻研沤肥,想方设法增产!” 他要种出亩产三十石的仙麦! 周邈看着身后仿佛具现出熊熊火焰背景的萧何,也唯有鼓励:“萧左丞,我相信你!” 你可是‘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馕,不绝粮道’的,最强后勤人才萧何萧丞相啊!你不行谁行! 萧何的斗志外放也是一瞬,很快便收敛情绪,唯眼中光亮不减: “三石仙麦种,播了约十五亩地,收获近三百石麦。今秋再播种一茬,明年即可有序向黔首推种仙麦……” 届时麦子增产,黔首也能吃得饱一些了。 且仙稻也已开始抽穗,穗粗且长,高产之相愈显。 还有仙豆,同样陆续开花结荚,荚密且宽长,亦是高产之相。 仙麦、仙稻与仙豆,有此三样,大秦黔首饱腹之日,已近在眼前。 还有长绒棉,虽播种后真面未露,可是只要见过役夫的冬日工装中的棉袄,就足以叫人无限期待。 萧何端着一斗仙麦来,又端着一斗仙麦走了。 ——不是萧左丞吝啬,舍不得给仙使吃一口新麦。 实在是要拿回去在秋分前后做种子播下。 周邈:他又不缺一口新面粉吃,做种子更重要。 感受过高产丰收的喜悦。 周邈又一日日地躺平,但面对着兵仙崽和项小籍,渐渐感觉身上似有千斤重担压着。 兵仙和霸王的未来,怎么没有千斤重呢! 最终,周邈还是找上了始皇陛下:“……我真怕把兵仙和霸王养废了啊,那我就成历史罪人了!” 虽然已经搜罗海量兵书给韩信去看,找出十八般武器让项籍去练。 但周邈还是怕给人养废了。 嬴政只问:“原本历史上,韩信和项籍,可有安逸生活、名师教导?” “那倒没有。”但周邈还是不安:“可不是说‘多难兴邦’,‘苦难磨砺人’吗?万一他们生活安逸了,反而缺乏上进动力呢。” 嬴政又问:“韩信看兵书,可是手不释卷?项籍练兵械,可是日练不辍?” “当然,兵仙崽和项小籍都是很勤快的!”周邈逐渐明悟。 “既如此,何需心忧。” 嬴政:“既是天赋禀异,只需令他自行成长即可。若是强加干扰,便如将一只狼崽放进狗群驯养。” “说不定就教成了一只平庸的狗狗!”周邈一时醍醐灌顶! 说白了,就是师资力量配不上学生天赋,反而把人教得平庸了。 不如就仅仅提供资源,让他们自由成长。 但是嬴政随即又道:“可若将狼崽,交予老狼王带领,便又会截然不同。” 周邈:“???” 嬴政:“项籍便罢,再增配几十武士与其对练。” 单打独斗,群攻围殴,战力自能磨砺出来。 “韩信……朕带他去一趟王翦大将军府上。” 虽从周邈言谈中,韩信与王翦用兵风格迥异,然但凡大将,总有可借鉴之处。 且王翦性情为人,也多有‘情商低’的韩信学习之处。 “若王翦愿收,便让他时常前去请教。” 周邈闻言,眼睛歘地锃亮! “战国四大名将白起、李牧、廉颇和王翦!若王大将军愿意指导兵仙崽,那肯定是够格的!” 虽说放任自由成长,多本也能长出一个兵仙来,但能有‘老狼王’教导,不就更保险吗! 得此喜讯的周邈,回去就给兵仙崽和项小籍说了这事。 “……信崽愿意吗?” 韩信还只是一个十一岁小少年,远不会恃才傲物到觉得王翦大将军都不够格指点他。 事实上,韩信正处于暴风式汲取兵法知识的阶段,得知能得几乎独占兼并六国一半功劳的王翦大将军指点,也是激动不已! “我愿意!” “过两日,我就又要沿驰道去举行赐福大典,便由你自己同陛下一道去王大将军府上求见了。” “好!”韩信与始皇帝见过数面,平日受仙使影响,虽有敬畏,却也不惧怕与之独处。 周邈看向项籍:“项小籍,你肯定是不愿同去的。不过陛下又给你多拨了二十武士,日常与你对练。” 毕竟项籍的大父项燕,是王翦率大军击败后身亡。 虽是两国交战,成王败寇,但毕竟也算有宿怨了。 果不其然。 项籍头一撇,“王翦都老了朽了,他能打赢我吗?我去做什么!” 兵仙崽和项小籍的成长问题被安排好,周邈压力大降。 在始皇陛下带着兵仙崽去拜访隐居的王翦之前,周邈先带上方岩和十位武士,轻车简从,开始了本环任务的第二轮赐福大典。 照旧乘马车先去找扶苏,顺道举行完第一场大典。 再借走扶苏这一班的钢铁神兽,高速赶路接下来的五场。 六场大典既毕,本环架设桥梁的任务也正式进入了后半段 等周邈回到咸阳时,兵仙崽已经被始皇陛下带去拜访过王翦。 并顺利地得到允许,可时常去王府请求指导。 在向周邈汇报此事时,韩信的兴奋神色溢于言表:“……王大将军真是极有智慧的长者!” 周邈也很高兴:“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向王大将军学习请教,习得他一身优点。” 至少学会如何明哲保身,谦逊有礼,别像历史上一样傲气了,能得一个善终。 “嗯!我会多多请教的!” 韩信憋着兴奋只,等仙使回来才分享,项籍自也一样。 “陛下新指派到六英宫的二十武士,很是勇武。但我从开始只能与一人单打独斗,如今已经能与两人对打而不落败了!” 十二岁的项小籍,虽然身有神力,但终究未曾长成,能与两个武士对打而僵持不下,已属难得。 “值得表扬!” 得到仙使的大拇指表扬,项籍抬下巴去看韩信,哪料对方却不似往常一般瞪回来,只是摆出一张不咸不淡的笑脸。 项籍:“……”感觉挥了一记空拳,滋味难受又别扭! …… 第三环架设桥梁的任务,预估标准工期为两个月。 第二轮赐福大典结束后,任务也迎来收尾。 而事实上,任务进度条也一直保持着稍前的进度,在平稳推进着。 周邈就一日一日地数着日子,准备迎接任务的圆满结束。 可就在其余五段都先后完工,扶苏一班也进入收尾,只等补上被周邈借走机器人而耽搁的三四日工期,架设桥梁任务就彻底完成时。 猝不及防,意外突生! 季夏六月,十五望日这天黎明,平旦时分。 大秦人都准备起床了,仙使周邈还在呼呼大睡。 但突然地,一阵警铃将周邈从酣眠中炸醒! “怎么了怎么了!”周邈猛地弹起,半梦半醒之间猛受惊吓,心脏怦怦直跳! 值守的莲子和棉子不会说话,前者赶紧出去喊人,棉子则近前张臂护卫站在床上不稳的仙使。 很快方岩便进来了,“仙使,仙使!怎么了?” “警报声响了!”周邈惊惶四顾,警报声还在炸响。 “并未有不明声响啊,仙使?”方岩尽量以温和声音安抚道。“仙使你先冷静下来,先冷静。” 周邈被稍稍安抚,脑子里‘嘀呜呜!’的警报声仍旧在响着。 但到此时,深眠被惊醒后的混沌脑子,终于稍稍清醒了些许。 意识到什么,当即唤出系统界面,接下来眼前看见的东西,叫他脑子“嗡!”地一声! ——[警告!检测到(北一段,济水桥)被砌入两具异物,将影响桥梁工程质量,进而导致任务失败!任务失败即抹杀!] 血红色镶边闪烁的弹窗,占据了半个界面,嘀呜警报声正是提示音。 特效加音效,很有惊悚紧张效果! 尤其是清早猛醒,本就急促的心跳,看清字句后,瞬间攀升一个速率,感觉都快跳出胸腔了! 下意识地,周邈蹦下床,趿拉上鞋子,就往外冲! “方岩,备马!去章台宫!” 夏日天热,不必披外套了,一身中衣也不冷。 不但不冷,他此时已经汗湿脊背了! 方岩知是事态紧急,当即疾奔而去,迅速赶来两匹马。 周邈不算潇洒地飞身上马,一扯缰绳,就往章台宫疾驰而去! 方岩骑另一匹马跟上。 哒哒哒! 马蹄铁急促地敲在甬道内,一路延伸至章台宫。 季夏的天时,平旦时分,天色已亮。周邈一路骑马疾驰,引得沿途隶臣妾纷纷侧目。 周邈到达章台宫时,提前片刻得信的嬴政已经等在章台宫广场上的台基前。 朝议时候未到,嬴政只着一身常服,身上还有清晨练剑后的细汗与热气。 “何事慌乱?” 一路骑马跑来,周邈脑子被晨风一吹,全部清醒了。 他先是深眠中被警报声惊醒,而后又被闪烁着鲜血颜色的弹窗,以及‘抹杀’字眼给吓到了,才至于慌乱如此。 但路上仔细想想,或许没有那么严重。只是警告而已,又不是正式抹杀通知,不至于如此惊慌失态。 但事态也不轻松就是了。 “陛下!我刚才被系统警报声惊醒……”周邈还算有条理地讲述了事情缘由。 或致使任务失败,失败即抹杀! 绝非小事! 嬴政冷肃了神色,但不见丝毫慌乱。 开口先问:“两具异物?系统原话措辞?” 周邈确认一下,“对,原话措辞。” 嬴政又问:“役夫数额呢?多少名?” “3……29998!”周邈听令看一眼系统界面上,任务进度条下的役夫数额,“少了两名!” 嬴政当即断定:“应当是有人杀了两名役夫,并将役夫尸身砌在了那座济水桥中。” “石拱桥讲究精密,初时不显,一旦两具役夫尸身腐坏,必会导致桥身不牢,甚至坍塌。任务自然不能算成功。” 周邈慌乱的心开始平缓,“那我们只要捉住凶手,把两具役夫尸身取出来,不就还能挽回吗?” 新手任务改建咸阳时,在那一次大刺杀后,处决了九名火头营中知情不报的役夫。 加上其他英布等七个因功被封仙武侯、五大夫的役夫,一共缺额十六人,隗状直接便补足了。 那次并未出现警告弹窗,这次却出现了…… 嬴政思索之间,却并未耽搁回答:“理当如此。” 敢杀死应仙使征召的役夫,还将役夫尸身砌入桥中,此等大逆之事,必须明正典刑。 “冯去疾那班人已于昨日黄昏时,完工返回咸阳,你可带人乘坐钢铁神兽,火速前往。” “另令李斯随同,查明真相,缉拿真凶。” “好!那就这样!” …… 缉凶时间紧迫,周邈来不及回六英宫,直接就在章台宫换过一身衣裳。 朝食也没来得及吃,方岩见机用食盒装了一些糕饼果子,可在路上吃。 匆匆收拾好,带上方岩,与二十名武士就出宫去。 正好在章台宫大门外碰见前来朝议的李斯,直接截了人。 接着就登上停在大门外,章台街尽头的四尊钢铁神兽。 一声令下,神兽听令启动。 “咻!” 驶出咸阳后,就沿着笔直驰道,以两百公里每小时全速前进! 一个半时辰,就从关中咸阳,穿过狭长三川郡,赶到了系统标注的(北一段,济水桥)——东郡巨野泽岸畔,跨越济水的济水桥前。 甫一停下,周邈和李斯便匆忙从神兽上下来。 正欲前往还在照常施工的桥上,去找扶苏商议时。 李斯突然一声喝令:“抓住那两人!” 四名武士应声而动,其余十六名依旧严密地护卫在侧。 周邈顺着李斯所指方向看过去,就在道边看见了转身逃走的两个黔首——因其未穿役夫工装。 平日也常见工地附近黔首过来瞧热闹,因此周邈不觉有异。 但现在李斯一声喝令,唯独那两人转身就逃,必然有问题! 尤其是那两人身手矫健,险些叫他们从四名武士的围攻下逃走。 那就更有问题了! “仙使?”突然到来四尊钢铁神兽,扶苏看见后当即前来查看,结果竟是仙使挚友到访。 “暂时停工罢,有凶杀大案。”周邈顾不上寒暄,神情冷硬: “两名役夫的尸身,就砌在桥中!” 周邈此话一出,被拘到面前来的两人,竟不由‘扑通’一声,软倒跪在了地上…… 巫蛊之祸 当李斯一声喝令, 便从数个围观黔首中逮出两名嫌疑犯之后,真相很快便大白了。 案情看似并不错综复杂,反而简单直白,一眼望过去就可见人性中最纯粹的恶意。 “此案乃杀人劫财案, 二人便是犯案真凶。” 不过小半个时辰, 廷尉李斯就已审清案情。 “他二人行凶后, 并未忙于逃离,为确认役夫尸身没被发现,于是留下静观后续。” “但不曾想, 仙使突然驾临。因传言仙使神通广大,又心中有鬼,难免露出几分恐慌。被臣察觉二人神色有异, 当机立断拿下。” 李斯押了两名凶犯前来,向仙使周邈汇禀。 “凶犯二人乃是巨野泽中的强盗, 与身死的两名役夫皆是附近乘丘之人,原就有陈年宿怨, 待到该班役夫架桥至济水桥时, 双方偶然得遇。” “虽未有争执,但凶犯二人觊觎两名役夫的财物,恶向胆边生,于是先往两名役夫家中,劫了共四石黍米、十二匹布。 ——因役夫二人家中有婴童,并未换出黍米, 而是留下自食, 各两匹的仙缎俱都各换成了六匹普通布。” “当即又赶至济水桥的夜宿营地外,引出两名役夫,而后趁其不备, 杀了人,劫走两套工装。” 周邈耳中听着案情原委,眼睛盯着跪伏地上的凶犯二人。 脑中浮现的却是拘捕二人时,那两张平平无奇的脸,没有尖刻阴狠、横肉丛生。 好似漫不经心地,信手就杀了人。 在这炎夏酷暑,直面人性阴暗凶恶,周邈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可细思李斯话中之意,周邈心中又陡升一股胆寒和愤怒! “二人既去了两名役夫的家中劫财,那役夫家人……” 是否也已遭不测? 可话到嘴边,周邈竟不敢问出口。 李斯自然看清了周邈脸上的惊骇与愤怒。 但既成事实,并不会因一人所愿而改变。 “士伍到两名役夫家时,一家母子二人,一家父母妻子四人,皆已无一活口。 讯问左右邻得知,唯有一家的长子,一个六岁童子,因前日去了其大父和叔父家,而逃过一命。” “两名役夫同伍邻居各四家,已拘拿前来。”李斯顿了顿,“幸存童子也已带到。” 一五为伍,伍中有一家被强盗灭门,同伍人家却未能守望相助、或捉住强盗,按律株连,自然也都被拘了来讯问。 周邈起先还跟着分析话意,但听说两家唯一幸存孩童也被带到,下意识就偏头侧身。 对,他在逃避,他不敢与那唯一幸存的六岁孩童相见。 若见到,对方眼中会露出什么样的情绪?无助,悲伤,愤怒,仇恨? 李斯已经汇禀完毕,于是上前一步。 自行下令:“去将被害两名役夫的尸身,从桥中取出来。” 有人领命而去,作为监工‘总工头’的扶苏自然跟上。 正在此时,周邈出人意料地,上前一步,半蹲在两名凶犯的面前。 双目怒瞪,不避不闪直视跪伏在地的凶犯。 开口讯问:“你们为何会将役夫尸身,砌入桥中?” 灭人满门、杀人劫财,罪大恶极的两名凶犯,此时神态竟然极为恐惧。 汗水与眼泪糊了满脸,看起来竟然不似凶犯,反而是无辜路人。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是啊,凌晨杀人劫财,砌尸桥中,在滞留现场以确保事情顺利时,仙使却驭使钢铁神兽陡然降临! 不但当场被廷尉拿下,仙使张口竟又道出了凶案藏尸之地,怎么不恐怖? 这不正说明仙使全知全能,他们作的恶,都摊开在仙使眼下? 其中一个凶犯牙齿打颤,勉强开口:“因,因为若抛尸河中,会漂浮水面,易被发现。” 周邈又问:“那为何不挖坑?” 凶犯一时没回答,李斯代替道:“因为挖一个足够埋下两人的深坑,极费时费力,稍慢些就会被抓现行,而且新土上翻覆盖,极易被看出埋尸地的异样。” 周邈突然又追问前一个问题:“怕尸身浮起,为何不身上绑石头沉河?” 凶犯此时不止牙齿打颤,撑在地上的双手也不自禁抠地,指甲嵌入泥土中。 “因为已将役夫的衣裳扒光,舍不得用工装捆绑石头,石头难找,手边又无趁手麻绳。” 已经若有所觉的李斯,神色一凛:且不论言辞颠三倒四,只说石头难找?这架桥工地,就堆着切割方正的现成石砖,怎会难找? 周邈却又从另一方面追问:“扯一把湿草搓成绳担心不牢固,但附近有密林,扯一根藤蔓呢?” “用藤蔓捆绑石头如何?” 凶犯一时未答。 周邈也不等,只是紧跟着逼问:“现下正值暑热,你们将尸身砌入桥身,不过一两日就会散发强烈尸臭。 如此一来,定会比抛尸河中还更早被发现。与你们隐藏真相的意图,岂非完全相反?” 一叶障目的李斯被揭掉了眼前的叶子,那还有什么看不懂的? 原以为是因仙使陡然驾临,惊吓之下全盘招供,是杀人劫财的凶案。 砌尸桥中,是因为挖坑肥力、沉河不便,结果竟是另藏隐情?! 他李斯终日打雁,今日却叫雁啄瞎了眼! 周邈喝问道:“说!你们如此做,究竟意图何在!” 然而,刚才汗泪满面、牙齿打颤的两名凶犯,在周邈步步紧逼,问出此话之后,竟反而安静下来,换上了一副生死无畏的死寂表情。 显然是事情暴露,放弃挣扎,不欲多言了。 “仙使,廷尉。”扶苏带人抬着两具尸身回来了,只是神色极为冷厉: “役夫尸身已经取出,但尸身有异。” 周邈侧头看去,就见躺在地上的两具尸身之上,绘满了黑红扭曲的纹案。 尸身头上的毛发被剃净,从头顶百会,到脚底足心,入目所及,纹案密密麻麻布满全身! “果然!”周邈从牙缝中挤出两字,而后突然暴起! 一脚踹向跪伏在地的一个凶犯!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深恨一个人,恨不能一脚将人踹得骨断胸塌,立死当场! “砰!” 一脚踹出,尤不能抒发他的分毫怒意。 又顺手将方岩手中的食盒,狠狠地掼在地上,再一脚踹上另一个凶犯的面部! 目之所及,周身之内,周邈连踹带摔,很快地上一片狼藉。 半晌,稍稍冷静些许了。 周邈转身,死死盯住地上的两个凶犯,声音冰冷中压抑暴怒:“本使告诉你们,没用!没用!” “巫蛊?以活人代替偶人,再用取自活人本身的鲜血,在尸身上绘一些不知所谓的线条,砌入桥中。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施行魇咒,令桥倒塌?从而惹怒基建仙人,降罪大秦?” 周邈几近声嘶力竭地怒吼,对着两个凶犯的头顶怒吼,对着愚昧无知的不轨之人头顶怒吼! “没用!本使告诉你们,没用!” “其实本使最愤怒的,并非你们行巫蛊之术,因为那就是无用的玩意儿,对大秦、对本使毫无影响。” “本使最愤怒的,是你们竟然如此轻易地,就夺人性命!” “两家共八口人,八条鲜活温暖的性命!”唯余一个六岁幼童,侥幸逃出生天。 “就为了你们可笑的巫蛊魇咒!就为了这么一团鬼用都没有的线条,就夺去八人性命!” “如果你们是砌了两具偶人在桥中,本使也能在取出异物后,再替你们求一句情,给你们一个痛快。” 周邈直起身,咬牙切齿间一字一顿道:“但我第一次,觉得一个人该死,你们不仅该死,还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仙使周邈怒极之下,双目充血,眼神噬人,似是疯魔狂鬼。 这是众人从不曾见过的一面,为了八条黔首性命。 但不会有人去说教谴责,李斯当即下令:“除役夫二人所在伍的另八户人外,将所在什的另十户人,也全数带到,严加盘问!” “将凶犯三族亲眷拘捕,另查访往日故友,一旦有疑,拘拿到案。” “再有,传令东郡郡尉,派兵围剿缉拿巨野泽中藏匿的强盗,不许漏走一个,否则论罪同党、夷三族!” 李斯令下,当即就有随行而来的两个武士和手下吏员,领令而去。 然后李斯看向扶苏,“长公子,监工架桥,却让强盗唤出役夫并将人杀死,而后还被在桥体动手脚,砌入尸身。失职之责,长公子可否清楚?” 扶苏并未有何不服不忿,认下失职指控:“是扶苏失职,部署不当。” “役夫夜宿的营地巡逻队伍不足,竟让强盗靠近,又叫役夫寻隙离开营地。 再有值守桥梁的士伍数量不足,看守便不够严密,竟让凶犯引开两名看守士伍,将尸身砌入桥中。” 若换做旁人,必会追究巡逻营地和值守桥梁的士伍罪责,但扶苏一力担下主责。 即便问责相关士伍,最多也就是不够聪明机警,应不至有性命之忧。 其实扶苏的部署也无问题,其他五个班也都是一样的安排。 ——夜间两人结伴看守桥梁,营地两队士伍交叉巡逻。 但以前只是没出过事,一旦有人存心生事,那么这些安排也就不足了。 “待济水桥砌成,任务完成,扶苏自回咸阳向陛下请罪。” 周邈尚且不敢去看那个两家唯一幸存的六岁幼童,扶苏心中负罪感更如山岳压顶。 既然案件另有内情,廷尉李斯自当重启审讯。 从窥见的案件一角真相来看,他甚至只能讯问一二,而后便要将凶犯和其他有嫌疑者,悉数押入咸阳受审。 之后的事情,就不用仙使周邈插手了。 但他还是叮嘱一句:“无辜惨死者有八人就够多了,别再牵连更多无辜者。同什同伍的人家,询问过没有疑点,就将人放了吧。” “还有巨野泽中的强盗,若与本案无关,身上又没背着陈年案件者,就放其归于田亩之间。” “是,遵仙使之令。”仙使不欲牵连无辜,想必陛下也会同意。 且来日本案必将天下皆知,也可借此彰显秦律亦有仁慈之时。 至于真凶,就如仙使所说那般处置,也足以震慑天下、平息群愤了。 李斯继续查案,扶苏继续监工架桥。 前者只等筛选出可疑者,就押回咸阳受审。后者只等架设完济水桥,就回咸阳请罪。 而周邈在几番踌躇后,还是去找了唯一幸存的那名六岁幼童。 …… 六岁童子被大母揽在怀中,长得不胖不瘦,憨头憨脑,像头小牛犊。 他是直接从大父和叔父家被带到此处的。 因身边有大父大母和叔父陪同,又没见到阿父阿母和弟弟的尸身,虽似有所感,但终究只是比平常安静一些,神情里仍是茫然不知。 周邈走过去时,童子的大父大母和叔父欲行礼,他忙抬手制止:“免礼。” 走到童子面前,周邈双腿蹲下,视线与小孩齐平,努力笑着问道:“小童子,你叫什么名啊?” 小男孩也知道面前这人是仙使,大父大母和阿父阿母说起仙使时都很尊敬,也教过他要知礼感恩仙使。 “松,松树的松。” 周邈又问:“那松喜欢大父、大母和叔父吗?” 松乖巧回话:“喜欢!都疼我!” “真的吗?” “真的!” “那就好。”周邈解下腰间佩戴的一块玉牌,玉牌纹样普通,并无特别含义,他只是想馈赠或补偿这孩子一点东西。 “这个给你。” 童子迟疑地接过玉牌。 周邈把手放在小男孩头顶揉揉,“收下吧。” 周邈起身,看向童子身后老态尽显的老翁老妪,面貌憨厚的男子。 “追回的黍米和布匹……”周邈想到要是等童子长大了,知道吃用的黍米和布匹是从杀害父母的强盗手中追回的,恐怕不好受。 “会置换成等值等量的粮食和布匹归还,请你们替他代为保管。” 这个他,自然是指松。 “那些粮布已足够他吃穿用至十四五岁,若有剩余,便给他一两匹布,去娶亲成个家。” 周邈说话间,泪水已经在眼眶中蓄积,视线开始模糊。 转动眼珠,强忍片刻,继续道:“我很抱歉,你们节哀。” 对面老妪的眼泪瞬时啪嗒滚落,却也强忍着哽咽道:“仙使不必,命运不济罢了。” “难道上天好心叫人间风调雨顺,谷麦丰收,某家却因谷麦失窃,便要怪上天不该赐下一个好天时吗?” 一直憋住没落泪的周邈,在听到老妪这一句话时,终究是啪嗒滚落一滴泪。 但又立即关紧泪闸,力图镇定道:“你们节哀。真凶必将得到惩罚,我向你们保证。” “也谢过仙使。”老妪双目浑浊,泪水涟涟,却也强忍着没捶胸大哭,“仙使也节哀。” 闻言,周邈匆忙向老翁老妪和男子颔首致意。 完了就当即转身,大步而去。 老翁望着几近落荒而逃的仙使背影,摸摸孙子的头顶。 低沉哽咽叹道:“仙使性仁善啊。” 童子捏着玉牌,不安问道:“大父大母,我阿父呢?” “你阿父得仙使引渡,升入仙界了,你以后就跟着大父大母和叔父,在人间过活。” …… 落荒而逃的周邈,伫立济水岸畔,盯着河面许久。 才在某一刻终于转身,打算去寻李斯。 方岩见机迎上去,没有劝食糕点,只是顺手递上一个水囊。 周邈接过喝了一口,是又咸又甜的奶茶。 嫌弃皱眉:“噫!下次盐和蜂蜜,只能放一样。” 方岩接过水囊,顺从应道:“是是,臣记下了。” 周邈找到李斯,说起善后事宜。 “……我见他大父大母和叔父都还可靠,他自己也喜欢,就让他留在亲人身边吧。” 又补充道:“追回的赃物充公,另行拨发等值等量的粮食布匹,交给那童子的大父大母。” 李斯领命:“是。” 周邈又问起:“另一家呢?可还有近亲?” 凶犯和受害人的相关情况,李斯早已掌握:“父、母、妻、子及本人,一家仅此五口,并无五族近亲。” “然追回的粮布,可交于里典,为一家操办丧仪,殓棺下葬。” “这样就很好。”周邈被李斯提醒,又吩咐道:“着人将两名役夫的尸身擦洗干净,穿戴整齐,再交还其亲人与里典。” 只是擦洗一番,多两身衣裳鞋袜头巾的事,却能体现大秦及仙使的仁爱关怀。 李斯无不应之理:“唯。” 其余善后事宜,就是李斯和扶苏职责范围内的了,周邈不欲插手。 “你与扶苏了结此间之事,恐还有一两日,我就先回咸阳了。” 周邈又匆匆去和扶苏告别过,叫上方岩和随行武士,就乘钢铁神兽全速赶回咸阳。 早间身披金红旭光,冲出咸阳。 又在晚间碾着一路霞红,回到章台宫。 “……在取出两具尸身后,系统界面的警告弹窗就消失了,任务应该能顺利完成。” “至于此次大案,明面上杀人劫财,实则是暗行巫蛊之术,李斯已留下进一步调查了。 过些时日应该就会将此案相关可疑人员,尽数押解回咸阳受审。” 嬴政又是一贯的沉静神色,不惊不怒:“警报解除便好。至于案件隐情,无关紧要。” 无非就是秋后蚂蚱,眼见复国无望,便垂死挣扎,用些可笑手段,寄希望于虚无的鬼神之力罢了。 “今日来回奔波,早些回去歇息罢。” 周邈依言退下,回去六英宫。 等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周邈只觉身心俱疲,却又难以入睡。 好不容易睡着,梦中也不知梦见些什么,时不时就猛地蹬腿,惊醒自己。 三日后。 早间周邈例行查看系统界面,发现任务进度条已经拉满,架设桥梁的任务完成了。 只等回收了二十四个工业机器人,就能彻底完成本环任务,刷新任务。 就在这日下午,扶苏和李斯一同返回了咸阳。 随行的除了助手吏员和护卫武士,还有捆绑押解的三十名案件可疑人员。 周邈闻讯前往。 结果猝不及防地,就在可疑人员中看到了彭越的名字。 彭越,字仲,常渔巨野泽中,为群盗。 哈,汉初三大名将之一、异姓诸侯王梁王,最终被诛灭三族的彭越。 最初可不就是在巨野泽中打渔?现在是已经伙同一帮人做了强盗吗? 上次勘探驰道路线,路过巨野泽,无缘得见的彭越,竟然以这种方式相见了。 周邈看着人群中被捆缚着的彭越,心中并无欣喜,只觉命运无常。 放汝母屁!以阴沟鼠比,辱鼠也!披侠皮,谋私利,蠹虫也!犹 就如始皇陛下先前所说, 案件所谓的隐情,无关紧要。 因为主谋是谁,不必多审,就知道是六国遗贼。之后要做的就是抓住所有凶犯, 明正典刑。 李斯带回咸阳受审的三十名案件可疑人员, 将近半数与此案关系不大。 对人许下过惩罚真凶的承诺, 廷尉李斯主持廷审时,周邈也去旁听了。 可现实毕竟不是戏剧,起承转合, 节奏起伏,精彩纷呈。 问审也不是公案或探案剧,惊堂木一拍, 人证上堂、物证呈递,案情水落石出。 当堂宣判, 狗头铡抬上来,人头咕噜噜滚落! 周邈旁听过程中, 发现和他看的公案、死亡小学生、侦探剧等等, 都不一样。 一点都不悬疑。 三日前在现场,一副生死无畏,表情死寂的凶犯二人。 到了咸阳的章台宫,跪伏在始皇帝嬴政阶下,那股子傲气与勇气尽都没了。 问什么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邈还以为, 这凶犯二人, 会类似于是两个训练有素的死士。 背后有主人元凶指使,被捉住当场就能咬舌或服毒自尽,再不济也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结果并不是。 “……原是魏国游侠, 游走山河、无处不去,后魏国灭,无处可去,只得落脚巨野泽打鱼为生。” 哦,曾是流窜问题人员,遭遇严打整治,后来落了个贼窝。 说来巨野泽,还是梁山泊的前身呢。 至于打鱼为生? 以他们灭人满门的心狠手辣作风,谁信谁傻! “……巫蛊之术是曾游走楚地时,从当地山民处学来。” “……因陈年宿怨,又见二人应召成为役夫,发家致富,颇感不公,心生嫉恨,一时冲动,便生出夺回之心。” 哈。 不公?自己成为打家劫舍的强盗,不为良民,不符合资格,说什么不公? 谁不公?大秦不公,仙使不公,征召役夫名额不公? 反正就是‘我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对吧? 还一时冲动,呸! 冲动得灭人满门? 冲动得杀人后,还能剥衣服,剃头发,画满‘符文’? 夺回?那原来是属于你的吗,就夺回!? “砰!” 周邈一个陶碗砸过去,准头不错地正好砸到一个凶犯额头! 没有戏剧性地头破血流,却也立即红肿起来,可以预见会冒起一个青紫大包。 “放你阿母的屁!说你像阴沟里的老鼠,腌臜阴暗,那都是侮辱了老鼠! 固然有真正仁爱大义的游侠,但你们真正就是打家劫舍的恶棍,你们就是害群之马,汤里的老鼠屎!” “扯一张游侠的皮披上,你就是正义的了?自诩一腔侠义,其实不过是为私利的蠢恶蠹虫!” “如果你能像三日前一样硬气,真无畏生死,虽然阴暗狠毒,我还赞你们一句真小人!哈,结果就是这么两个东西!” 然而就是这么两个东西,却犯下如此大命案。 人性之恶,简单直白的赤裸裸,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就是纯粹的恶。 “还遮遮掩掩,有本事倒是把心中不满都说出来啊,屁本事都没有!” “砰!” 周邈公平地狠狠砸了另一个凶犯的额头。 “一人砸一个包,公平了吧?” 大秦君臣:……虽然但是,仙使准头不错? …… “咳咳!”李斯掩饰咳嗽一声,提醒道: “仙使,你常说的形象,注意形象。” “屁的形象!我是仙使,不是仙人!是肉体凡胎的人!” 周邈指着殿中跪伏的两名凶犯,“就这种污秽脏物,不骂不解恨!” 李斯:论骂人,仙使是有点本事的。 周邈现在主打就是一个发疯文学! “史官,来来!写上写上!就写——” 【二十七年,东郡起巫蛊祸乱,济水桥砌尸,灭二户八人。 受审咸阳,始皇帝政与仙使邈会审,众臣齐聚。 凶犯狡诡。仙使邈因大怒,斥凶曰:放汝母屁!以阴沟鼠比,辱鼠也!披侠皮,谋私利,蠹虫也!犹不可称真小人也! 令史官记言,遵之。仙使邈再斥曰:尔等粪池蛆虫,本使当助尔遗臭万年! 凶犯有二,东郡乘丘人,巨野泽中强盗者…… ——摘自《秦书·仙使邈传》】 #关于仙使邈是个暴躁小伙的历史证据# #那些年历史书中仙使的发疯文学# #跟着仙使学骂人# #仙使的精神状态领先我们两千多年# 史料文字看了让人莞尔一笑,但在它发生的时候,却是充满了仙使周邈的愤怒。 “你们这些粪坑里的蛆虫,就该遗臭万年!我今天就帮帮你们,史官都给记上!” “唯。” 史官:仙使不说,他亦将如实记载。 周邈骂完,心中怒气稍有抒发,舒服些了。 于是李斯接着问审。 …… 其实无需多审,很快就结案了。 “……恨秦灭魏之国仇,怨役夫不征强盗之身,兼与受害役夫积有宿怨。先灭二户八人,劫走资财仙黍四石、布十二匹,后杀役夫二人。 取血剃发,纹楚地巫蛊符文,砌尸济水桥中,以魇咒桥梁坍塌、大秦崩乱。” “另有同伍左邻男户主,见强盗杀人而不呼救,有纵凶帮凶之实。” “及巨野泽强盗十二人,与凶犯二人过从甚密。其中二人协助制服役夫,致其被缢杀,又帮手搬抬,砌尸桥中,有同谋之实,以凶犯同论。” “剩余巨野泽强盗十八人,虽未参与巫蛊魇咒一事,然亦各有陈年犯案——” “卫江,为巨野泽强盗……” …… “彭越,与凶犯二人同为巨野泽强盗,相识半年。经查,对凶犯二人‘巫蛊魇咒济水桥’一案不知情,又乃自行投案招供,可酌情减轻量刑。” …… 至此,巫蛊魇咒济水桥一案就问审完毕,接下来就是宣判对涉案罪犯的惩处结果了。 主审的廷尉李斯没有直接依律宣判,却是停了下来。 自然是等待上首的始皇帝嬴政宣判。 相比周邈的愤怒溢于言表,自始至终,嬴政的神色皆是沉静冷肃,不恼不怒。 不止嬴政,殿中大秦群臣除了年轻位低者,还像周邈一样喜怒明显。 年长上卿们皆是情绪稳定,即使愤怒,也克制可控,不曾失态。 也就是任务完成,回到咸阳的御史大夫冯劫,上去踹了凶犯二人两脚。 武城候王离朝凶犯二人各啐了一口唾沫。 右丞相王绾骂了句:“臭虫两只!” 左丞相隗状上前:“呸!tui!” 萧何代表治粟内史发言:“叫你们浪费好些年的粮食、菜蔬肉蛋和清水!” 你们吃喝几十年都是浪费! 周邈:??? 这不是都有份吗? 嬴政不忙宣判,而是看向周邈:“案发于济水桥,实乃冒犯基建仙人之举,仙使有何建言?” 案发于基建仙人令仙使和神兽营建的地盘,自然应该由仙使这个代言人传达仙人意见。 正大光明地,把宣判权限让渡给了周邈。 周邈听懂始皇陛下意图,也领受了好意。 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竭力以最理智的状态,开始宣判建言: “基建仙人仁善,然遇恶人,也总施以严惩,如此才叫善恶有报。” “凶犯二人,同谋二人,四人千刀万剐,行凌迟之刑。” 周邈声音有细微的颤抖,但仍顺畅地说了出来:“凌迟者,先断其肢体,再一刀刀割去身上的肉,千刀万剐,受尽疼痛而死!方可赎其罪恶!” 周邈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但周邈并未退缩,昂头挺胸,一字一顿道:“须知,仙人慈悲,亦有怒目时!” “今日凌迟之刑,自周邈始,非始皇帝也!” “周邈亦不惧担此骂名,即便史书工笔,见骂后人,今日也要建言:将四人凌迟示众。” “如此,方可泄我心头之恨,方可稍赎其杀害八条性命之罪!” “亦方可,震慑天下不轨之徒!” 口中明明说着最狠的话,可突然之间,仙使的面庞上,就见泪珠滚落成串…… 章台宫正殿中,突然陷入死寂。 周邈狼狈地转头侧身,左右开弓,扯起袖子就抹泪! 卧槽!好丢人啊!丢死人了啊啊啊啊! 竟然被气哭了!都怪原身肯定是泪失禁体质!他本身可不是哭包! 啊啊啊啊!没脸见人了啊! 众:啊不是,他们不是觉得仙使狠毒啊,啊别哭啊! 在周邈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时,死寂的大殿中。 响起嬴政冷凛的宣判: “主犯及同谋四人,三天后日中三刻,咸阳市中凌迟示众。另昭其罪于郡县,以儆效尤。” 听始皇陛下都开始宣判了,周邈也顾不得丢脸,赶紧转头: “然也不宜株连过广。罪及无辜,亦是仙人所不愿见的。” 皇帝金口玉言,说出去了就不能收回的,先拦住再说! 嬴政颔首,继续宣判道:“左邻男户主,有纵凶帮凶之实,夷…本人,罪不及妻儿父母。” 以男户主之罪,本当夷三族。 但仙使所愿,宽赦也未尝不可。 “巨野泽群盗,与凶犯过从甚密、伙同相帮者十人,夷本人,罪不及妻儿父母。” “另巨野泽群盗十八人,不涉巫蛊魇咒,各以陈案论罪。然,不黥面、不劓鼻,只论刑徒之罚。” 不面部刺青,不割掉鼻子,只是按律服徒刑。 亦是仁慈恩赦了。 嬴政宣判完毕,李斯便接着给罪责较轻的十八个强盗定罪: “卫江,罚为城旦。” …… “彭越,罚为司寇。” …… 周邈在众多名字中捕捉到了彭越,惩罚是罚为司寇。 司寇算是刑徒中惩罚最轻的一档,服刑一年,即可赦免为庶人黔首。 周邈没有为彭越求情。 做了强盗,犯过强占渔获之事,就该依律受罚。 …… 【……仙使邈言:今凌迟之刑,自周邈始,非始皇帝也。 然忽滚泪成串,侧身拭,盖悲也。 帝判:咸阳市中,凌迟示众也。值此时,邈建言:不宜罪及无辜。帝允,再判,左邻及群盗犯帮凶之罪者,果夷己也。 巫蛊祸乱,不株连不夷族,盖帝与邈仁也,天下共称之。 ——摘自《秦书》】 #论仙使邈的泪失禁体质# #数一数史书中仙使哭了几次?快来快来数一数,一二三四五!(狗头)# #著名的‘巫蛊之祸’竟然只死了十五人!竟然还有黑粉在泼脏水说始皇陛下残暴不仁!# …… 历史会如何评说,正在历史中的当事人是顾不上的。 廷审结束,周邈就回了六英宫。 往床上一扑,终于睡了一个未被惊醒的踏实觉。 只是一觉醒来,好像变天了! “仙使,求你救我叔父们!” 一向倨傲的项籍,此时却行着跪拜大礼,额头触地,跪求道。 “怎么了?!”周邈连忙去扶项小籍,但没扶起来。 “朝野皆传,巫蛊魇咒是楚魏遗贼主使,请愿陛下论罪楚魏后裔!求仙使,救我叔父们!” 别说,巫蛊魇咒大案发生在魏地东郡,巫蛊鬼神之事,又是楚地特产。 想一想,还真像是楚魏遗贼做出的事情! 就连他和始皇陛下第一反应,也都是六国遗贼作祟——当然,凶犯二人也记恨秦灭魏的国仇,也是六国遗贼。 但是,咸阳城中的六国后裔,有没有参与一份呢? “求仙使!” 有无参与,参与程度深浅,全看始皇陛下意图。 周邈已有所猜测,只安慰道:“放心,你叔父他们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不妨碍做一做文章。 让项氏一族成为丽山皇陵的守陵人,妙哉! 章台宫。 故魏国公子宁陵君, 现大秦伦侯宁陵侯魏咎,携弟魏豹及魏国后裔。 故楚国楚怀王之孙,现大秦伦侯怀义侯熊心,携项梁、项庄、项伯及楚国后裔。 为日前东郡济水桥发生的巫蛊魇咒案, 此时跪拜于殿中, 只为陈情请罪。 “……虽臣等不曾勾连凶犯, 然引起朝野物议沸腾,臣等亦应前来向始皇陛下陈情自证,并请罪。” 熊心生涩磕巴地说完, 小心瞄一眼身旁跪着的项梁,见对方并未有不满之色,才敢放开呼吸。 故楚后裔中最尊者, 理当是怀义侯熊心。 然而在被找到迁入咸阳前,他只是隐匿民间为人牧羊的一羊倌儿而已, 哪里有楚国大将项燕的项家势大? 项籍那小儿又是仙使座下童子,他唯有隐忍而已。 在熊心之后, 魏咎亦道:“诚如怀义侯所言。案发于故魏地, 臣等不胜惶恐,唯请始皇帝陛下怜悯恕罪。” 史上的魏咎在章邯围临济时,可为城中百姓谈判投降,最终自焚而死,难得颇有仁爱之心。 故魏后裔和遗民居于咸阳后,魏咎也常照顾和教导众人。 故楚与故魏皆已陈情请罪, 然垂坐上首的嬴政, 只是沉默以对。 漏刻滴水,滴答,滴答。 时间在流走。 当炎夏酷暑的空气, 愈加焦灼到一个临界刻度时。 殿中分列两旁的大秦上卿之中,廷尉李斯踏出一步。 对熊心和魏咎两方人,不轻不重诘问道:“朝野既皆有传言,难道是空穴来风?” “天下皆知,楚地多信鬼神,淫祀邪祭盛行,凶犯亦招供:巫蛊之术习自楚人。难道尔等功故楚后裔没有嫌疑?” “案发于魏地东郡,主谋凶犯四人皆是魏人,难道尔等故魏后裔没有罪责?” “谁又说得准,不是果如传言所说:乃是故楚与故魏后裔勾结主使?” 酷吏李斯就是始皇帝的一条看门狗,放出去指谁咬谁。 方才始皇帝沉默不言,李斯又如此说,很难不说这就是始皇帝意思…… 熊心强忍恐惧,向项梁递去眼色! 嬴政心性霸道,连灭六国,并无多少仁德善心!把他们迁入咸阳,确实有为堵天下之口的原因。 但今日就有现成的好借口——巫蛊魇咒大秦与仙使,将他们杀个精光,也是名正言顺! 熊心递眼色时,魏咎已经当机立断,舍身相护了: “臣为故魏国公子,未曾牧民至其安分顺服,实为臣之过也!” “臣请除侯爵,贬为黔首,夜思己过、日耕田亩,只求可稍赎己过。” 李斯:这魏咎倒识相,只是却非陛下目的。 嬴政仍旧不言。 漏刻滴水,滴答,滴答。 熊心只觉得是在催他性命! 狠狠瞪一眼项梁,也拜俯道:“臣亦愿请除侯爵……” 正在这时,殿外宦者入内禀道:“陛下,仙使已至殿外。” “偏殿侍奉,稍候片刻。”既未请见,嬴政也没将人请进殿中。 既已开口,嬴政也不再沉默。 看向项梁为首的项家人,神色仍旧沉静:“尔等口舌倒是传得快。” “然尔等以为,区区一项籍,仙使会为他违朕心意?” 蒙毅:陛下你的自信骄傲,有点明显了。 李斯:啧! #唯粉这种生物# 项梁不语。 但宦者出去后,外边便果然没了动静。 等了又等,还是没动静。 仙使但凡开口请见,即便始皇帝知道他是来求情,也会将人请进来。 为他们几个,而令仙使不悦以致离心,是不划算的,以始皇帝心智,不会做此得不偿失之事。 但现在事实是,丝毫动静都没有了。 嬴政终于又开口:“你们走了一步坏棋。” 一步坏棋,是可能会连棋子都废了的。 熊心:感觉没他什么事啊?没关系的,尽管忽略他! 事已至此,项梁终于也开口: “臣为故楚遗民,怀义侯有罪臣亦有罪,臣请携兄弟项庄、项伯及族人自囚府邸,闭门思过。” 一直不曾表态的嬴政,颔首应允:“允。” 却又道:“然咸阳地狭人稠,自囚方寸府邸,恐生郁结。” “允尔携项氏族人,于丽邑建宅定居,以守帝陵。若无传召,不得离邑。” 十六年,嬴政在寿陵以北首设帝王陵邑——丽邑。 县、邑,乡、里,都是行政地域划分,就如孔子墓旁的孔里,始皇帝陵也有县制的陵邑。 项氏族人将是搬入丽邑的,第一家声名显赫的守陵人。② 项梁等项氏之流,还不觉如何。 移居丽(骊)山脚下以北,自行建宅居住,虽为始皇帝守陵,但囚于一县之地,总比自囚咸阳城内宅邸,不得出大门要自由些。 唯独大秦上卿中的知情者们,神色奇妙。 项梁率项氏族人,成了始皇帝陵的守陵人…… 虽然项梁也心中不适,但成王败寇,又不是为王翦守墓,也能接受。 “项梁携项氏族人领命。” 项梁带着项庄、项伯及族人,拜礼领命。 不止熊心,魏咎也察觉到了,始皇帝今日其实剑指项梁等人? 心中不由轻松许多,如此,故魏后裔及遗民性命应当无忧了。 熊心瞄一眼拜伏领命的项梁等人,神色也稍显奇妙。 项梁他们搬去守陵了,那他的日子会稍微舒坦些了吧? 先前隔离项梁、剪除项梁爪牙的计划,今日也就收尾了。 嬴政利落道:“宁陵侯与怀义侯,侯爵不除。然须更加谨慎言行,不得生事。” 若再不安分,生了事,都不需始皇帝费心发落,咸阳黔首都会群情激奋,请愿惩处已有前科的六国遗贼。 历史上的熊心和魏咎都算不上蠢人,皆忙领命:“陛下仁慈!臣谢陛下宽宥!” 嬴政:“……免礼。既已自陈请罪,便退下罢。” 蒙毅:陛下甚少被称赞仁慈,这是害羞了? 李斯:陛下今日言行,堪称仁德,有何受不得? 嬴政不知二人腹诽,下令道:“无事者,自退去。” 于是殿中朝议的群臣退去大多数,唯余几个知情者。 …… 在章台宫偏殿吃了肉饼、喝了甜豆浆,浅吃过朝食的周邈,得到传召,兴冲冲地赶到正殿。 “怎么样?”周邈就像一只瓜田里的猹,到处找瓜吃。 看仙使又恢复活蹦乱跳,大秦君臣不约而同地面容柔和下来。 虽然之前发怒的仙使也很鲜活,但欢喜开朗的样子,还是顺眼些的。 李斯端上一个半熟的瓜:“什么怎么样?若楚魏后裔能有身处咸阳,亦能勾连楚魏两地遗贼,谋划巫蛊魇咒的本事,那楚魏也不会利落亡国了。” “咸阳……”李斯想到周邈曾说过的‘兰池宫刺杀案’,改口:“如今的咸阳,若还关不住六国后裔,那也太无可救药了。” “那是那是!”周邈连连点头,“就算地方上仍有六国遗贼,也不能和咸阳的六国后裔接头传信,生不出大事来。” 这正是当时迁徙六国后裔和富豪入咸阳的初衷之一。 李斯促狭,嬴政直接端上成熟大瓜:“六国后裔仍如故,只是训诫各自谨言慎行、不得生事。” “待此案昭告郡县,地方上的六国遗贼,亦不敢再有分毫异动。” 仙使之名,早就随着一轮又一轮的赐福大典,传遍天下。 今日竟发生‘巫蛊魇咒’大秦与仙使之事,天下黔首必然群情激愤,对凶犯四人凌迟示众的处置,会稍缓其激愤。 然不株连不夷族的特赦仁举,又会令黔首愈加拥戴大秦朝廷与仙使。 如此之下,六国遗贼稍有异动,说不定立即就会被扭送官衙。 “另,项氏一族自请移居丽邑,为守陵人。” 说自请,那就是自请。 “啪!妙嗷!”周邈拊掌大赞! “哈哈哈!让项氏一族成为丽山皇陵的守陵人,妙哉!” 周邈作为始皇陛下唯粉,自然知道丽邑是秦始皇帝陵的陵邑。 “虽然历史上火烧咸阳和皇陵地面建筑的是项羽,但侄子债、叔父偿,让项家人移居丽邑守陵,不得不说因果循环啊!” “哈哈哈哈!” 周邈笑得正欢时,嬴政突然开口:“项羽火烧的咸阳?火烧的丽山帝陵?” “对啊……”周邈努力回想,“我之前没说过吗?” 嬴政:“并未。” 只说叛军火烧咸阳,果然这叛军当是西楚霸王项羽! “哈哈。”周邈尴尬笑笑。 那现在项小籍都被当作大秦幼生代悍将培养了…… “无碍。”嬴政扫一眼李斯,道:“项氏一族既是守陵人,等项籍年老衰迈时,也当去守帝陵。” 李斯、胡亥他都能容,区区项籍……火烧咸阳与丽山帝陵! 便让他年轻当打时为大秦卖命,年老衰迈时为他嬴政守陵,如此也算能平他怒气了。 “应当的!”周邈难得又看见始皇陛下如此喜怒形于色,连忙安抚: “等项小籍老了,就让他回丽邑项家,给始皇陛下守陵!” 被陛下扫一眼的李斯:……在这炎夏,竟然觉得那一瞬遍体生凉。 …… 巫蛊魇咒济水桥一案,案中详情与凶犯惩处结果,皆被书于纸上,传诸郡县。 并令郡县派出吏员,在市肆中、城门处,向黔首宣读三日。 现在驰道的路面、桥梁皆已完工,驰道已通,咸阳朝廷人马数日可至故六国郡县。 又有仙使可驭神兽日行千里,此案又证明仙使全知全能,作恶作祟,仙使都看在眼下。 因此,无一郡县再敢视诏令于无物,自然也不敢不向黔首宣读。 宣读三日后,郡县无人不知巫蛊魇咒案。 群情激愤稍缓后,果然又因始皇帝和仙使仁慈,特赦不株连不夷族,而愈加拥戴大秦和仙使。 自然地,各地对六国时就有名有姓的,所有有可能是六国遗贼的人家,都更警戒了。 这叫那些遗留地方的六国小贵族、小富豪们很是憋屈。 明明是故国故地,明明是自家地盘,竟然被限制了手脚!被盯住后不得不谨言慎行!憋屈! 也就只能等这一阵儿风吹过去了。 但风势可能会减弱,却不会消失。 何况朝廷又不是此后再不作为了。 各地六国小贵族、小富豪,自此将被长远地限制住手脚,这已是既定事实。 一转眼,到了四名凶犯在咸阳市凌迟示众的日子。 周邈没去观刑,他只是在开始行刑的时刻,站在六英宫正殿前的高高台基上,久久注视东方。 那里是被害亡灵所在东郡的方向。 行刑的咸阳市中,因凶犯四人被折断四肢,扼住喉咙,堵住嘴巴,挣扎不脱、嘶喊不出。 倒是极安静。 但正是这极致的安静,仿佛只能听到血往下滴的声音,反而更叫人恐惧。 迁入咸阳的六国后裔们都来了咸阳市观刑,无不看得冷汗直流。 嬴政并未下令六国后裔前去观刑,但总是不缺聪明人的。 最后,他们都聚到了咸阳市中观刑。 有深恨凶犯魇咒仙使的咸阳黔首在行刑时计数了,凶犯四人皆被割了三百六十刀,方才断气。 漫长的行刑结束。 观刑众人慢慢缓过来。 有那满口仁义的儒生窃窃道:“如此酷刑,未免有失仁善……” 然人流拥挤,即便是窃窃私语,也被身边黔首听去。 “善恶有报!仙人仁善,亦有怒目时!”一个咸阳黔首一声暴喝! “杀的不是你满门,你才有闲屁来放!若是杀的你满门,你再来仁慈地饶恕凶犯,我还会为你死去的家人祭一杯薄酒!” “哦不对,你都被灭满门了,哪里还能开口饶恕凶犯呢?” “对啊,何况基建仙人与仙使,正是因为仁善,才求情陛下,最终不株连不夷族,一场巫蛊魇咒大案才死十五人,你竟说什么有失仁善?!” “对啊对啊!你仁善,你何不代替凶犯去死!?救下一名凶犯,也能彰显你的仁善啊!” 在咸阳黔首的唾骂围攻下,这名儒生甚至没能寻到空隙狡辩两句。 就被骂得抱头鼠窜,钻出了人群。 正如所见,除了满口仁义食肉糜者的士人贵族,会在私底下窃窃两句‘有失仁善’。 天下广大的淳朴黔首,只知善恶有报,只知皇帝陛下和仙使仁慈,特赦了无辜者。 你们大秦人吃高粱是带壳的吗?! 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黔首而言, 巫蛊魇咒一案,在凶犯于咸阳市中伏法,郡县三日宣读结束之后,便已经结束了。 或许十天半月内, 在农作歇息时, 坐在田埂地头, 还会与家人邻里闲谈几句: “善恶有报啊,可不能作恶。” “仙人仁善,亦有怒目时。仙使神通广大, 尽知尽晓,瞬息千里,可不能作祟作恶, 否则也会当场就被捉住!” “是啊是啊!不过我们只要继续勤劳安分过日子,也罚不到我们头上的。” “正是这个理呢!你家仙稻快熟了吧?可是答应过我家的, 可别反悔,要给留一份仙稻种啊。” “自然自然。仙使慈悯, 赐下仙稻。我也当追随仙使, 换出仙稻种子,怎会反悔呢?” …… 对黔首而言,耕种才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巫蛊魇咒一案的后续影响,就是让他们同仇敌忾,更加深恨六国遗贼了。 然即便黔首所见皆在田亩间,每人一分余光, 也足以盯得六国小贵族、小富豪们束手束脚。 六国故地还罢了, 虽又被宣读中的凌迟之刑震慑,却也不比咸阳的六国后裔。 在咸阳市中亲眼见证行刑时,无一不看得冷汗直流。 炎夏时节, 竟只觉骨缝中吹着冷风,遍体生凉! 往常杀人不过头点地,眼一闭的事儿。 即便是夷三族,一家人同甘过,也当共苦。齐齐整整地走,也是应有之义。 五马分尸的车裂之刑,也是身后死相不好看,脖颈扯断就断气了,死得也痛快。 大卸八块的‘俱五刑’——砍头、刖、割手、挖眼、割耳,也是死后不体面罢了。 虽说死后有灵,但真到那时,谁知道有无呢? 但凌迟之刑,可是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着受上千刀万剐之痛啊! 那种痛苦,在他们亲眼观刑后更加深了认知,好似一刀刀,割在己身一般! 六国后裔中有那胆小者,观刑回去后的当晚,噩梦连连一整晚,第二日早上就给吓病了。 据传,有人说:“若叫我选,我宁愿选夷三族、五族甚至九族,也不愿选凌迟!” 但那人的三族、五族甚至九族,会说:那你还是自己去受凌迟之刑吧!别来沾我们,你自己去死就好了! 总之,各方反馈,都表明此次以儆效尤的惩罚处决,起到了极致的震慑之效。 但就像行刑当日就有仁义儒士非议‘有失仁善’,事后私底下也少不了有人议论: “仙使竟创如此酷刑,非是仁义之举啊!” “仙使是仙人在人间代行权柄的使者,怎能创制如此酷刑?” …… 议论得多了,周邈偶然听到一二句,对此他表示: “难道是我记错了?先秦时代的鬼神,不都是血腥原始、粗狂蛮野的风格吗?什么时候是圣光普照、仁善慈悲的佛祖菩萨那一挂的了?” “不是说了,仙人仁善,也有怒目时?咱基建仙人,主打就是一个善恶有报!一个酷刑惩罚就接受不了了?” “是不是把他们养得心大了?至善至仁,予取予求,才是他们想要的仙人和仙使?” 周邈的言行,表现得不曾有分毫软弱和退缩。 但私下独处时,总会不时走神,怏怏不乐。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基建系统回收了二十个工业机器人。 架设桥梁的任务彻底完成,刷新出新一环任务。 …… 因上一环的架设桥梁任务提前完工,即便巫蛊魇咒案耽搁了四五日,时间也还算宽松。 “……如此,便仍因循旧例,按部就班。”嬴政一锤定音。 周邈:“哦哦。” 这次修建东方、南方驰道的最后一环任务,与前面几环大差不差—— [任务链-修建驰道(东方道和南方道) 任务描述:征召役夫三万。根据‘东方道和南方道绿化施工标准’,‘东方道和南方道配套设施建设方案’,完成东方道和南方道的道路绿化及配套设施建设。 注:预计工期为两个月。 任务道具:东方道和南方道绿化施工标准×1;东方道和南方道配套设施建设方案×1; 工装×30000 工餐×30000×61; 住宿补贴×30000×61; 工业机器人×24] 除了任务内容是植树——道旁每三丈植一棵树;道旁挖排水沟——深半丈;及建设高速服务区——每隔一百里建供人车马修整的驿站。 其他几乎一样:征召役夫数仍为三万,工期仍是两个月,仍旧分六段施工,工业机器人仍有二十四个。 因此很快就商议部署完毕。 而商议全程,周邈也就在转述任务内容时话多些,之后便嗯嗯哦哦地应付,全程心不在焉。 殿中众人交换眼色,几番交锋。 最终,是萧何开口问道:“仙使,你从何处得知凌迟之刑的?” 萧何此言一出,引得殿中眼刀横飞! 李斯:好你个萧何!看上去斯斯文文,竟是个一针见血的! 但果不其然,周邈直接地回答萧何:“哦,封建时期著名的酷刑。大概是始于距今五六百年后吧?” 萧何:“那就是说,是历史原本就有的酷刑?” 周邈:“嗯,是的。”萧丞相想说什么? 萧何直言道:“既如此,并非仙使始创凌迟酷刑,有何可惭愧的?” 又非仙使本性残忍冷酷,始创凌迟之刑,只是借来一用,有何问题? “当时一时愤怒冲头,说出这个酷刑——当然,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那样选择。” 周邈不是惭愧,他只是另有担心。 “我只是担心……”周邈思考措辞,半晌才继续道:“凌迟,与黥面、劓鼻、剜目、刖足、断手、割耳等酷刑一样,都属肉刑。” “损伤躯体的刑罚,是不符合法学精神的。我现在却提出凌迟之刑,可能会起到不好的带头作用,万一滥用……” “原本历史上,没有仙使周邈,不也有凌迟之刑?”嬴政笃定道:“凌迟也不罕见罢。” 周邈记得模糊不清了,“到后来,凌迟已经写进王朝律法:谋反大逆者,杀至亲长辈者,杀一家非死罪三人者,采生折割人者,好像都要受凌迟之刑。” 嬴政:“凶犯杀两家无罪者八人,又兼谋反大逆,不正符合凌迟之刑?” 周邈努力理清前后逻辑时,嬴政已经又道:“凌迟之刑,必定帝王才可判处。是与不是?” 周邈还没理清,只跟着回答:“对,别说是凌迟,就是寻常死罪和重罚,也都只有朝廷中央复核才能判决。” 嬴政道出结论:“因此,刑罚严酷与否,全看帝王心性。” “凌迟是否滥用,亦全凭帝王之意。” 仁慈帝王,自会约束刑罚。 残暴帝王,即使无凌迟,也有其他酷刑可滥用。 “可是起了这个头,终究是给后来者找了个借口。” “借口之所以是借口,就是没这个,也有其他的!” 李斯是真看不得周邈的纠结,直接道:“若说带头作用,不如准确说是模范带头作用。” 周邈满脑子问号:“???” 李斯:“至少后来者在判处凌迟时,要达到灭两家满门杀八人,兼有辱尸及谋逆之罪时,才能名正言顺判处凌迟。” “而不是随口一句违逆之言,就判处凌迟。” “而假使果真犯下如今日这样的凶杀大案,难道被判凌迟不是应该的吗?” 好像是这个道理? 这么说,他还做了一件好事? 周邈感觉不真实:“你是不是在诡辩,在忽悠我?我读书少又不聪明,你可别骗我!” 李斯:??天地良心!他李斯的人品就这么坏吗?! “我哪一句话是诡辩了?!” 李斯愤怒逼问:“我哪一句诡辩了!?” 黏黏糊糊的,真是看不过眼! 给李斯都气得都不称臣,而自呼我了。 “行行!滥用与否取决于皇帝本人,我也没有起到坏的带头作用,而是给定了一个凌迟的基本底线。”周邈终于把自己说服了。 萧何:“就是仙使的名声,百年千年之后,多少要受一些人的指责。” 仙使之于他便如伯乐,很该说上一句。 周邈浑不在意:“我要那么好的名声做什么?生前无愧于心,管它死后贬低抹黑!” …… 征召役夫的诏令下达。 以咸阳为起始,驰道沿途及相邻郡县,几乎整个中原九州,六国故地,皆是迎来了喜讯。 发家致富的喜悦,也冲刷了巫蛊魇咒案的阴霾。 诏令到达之日,涉及各郡县便即刻按照命令征召役夫。 ——户中有士伍残亡且贫者为先。 朝廷与仙使征召役夫三次,第一次德行良好者为先,第二次贫者为先。 第三次,有士兵伤残阵亡,且家贫者为先。 嘉善,扶贫,抚军属。三次征召役夫,皆体现了大秦及仙使的仁德。 郡县之中有倔强的士人,经此三次眼见耳闻,虽未明言,心中却已软化:近在眼前的科举取士,未尝不可去看一看…… 秦灭六国时,原六国将兵未死且降者,自然就成了大秦的士伍。 在后续征战中,也不少伤亡。 户中有士伍伤残死亡,同时又贫困人家不少。 便按照谁家死得多、残得重排名,从上往下,数满名额为止。 各郡县分配的名额,很快报满。 大案刚过,对仙使神通广大的畏惧正浓,眼下没有谁敢在名额上弄虚作假的。 名额出来,郡县中黔首也大都心服口服。若有不服,仍可以向巡察御史团、仙使或入咸阳状告。 七日时间,三万役夫名单汇总咸阳。 第八日早,新一轮赐福大典自咸阳开始。 …… 孟秋七月朔日。 日出破晓时,天际霞光来。 “恭迎仙使!” 自章台街冲天而起,响彻咸阳的恭迎声之中。 章台街尽头,仙使驭神兽而来。 脚踏三丈高一尊钢铁神兽,身着红底绣金一袭礼服。 划开霞光旭辉,滑行向前。 相较初次显身时的仙逸飘然,已多了一分厚重威仪。 一如往日的大典,仙使驭神兽在前,左右丞相率百官随行。只是在丞相之间,不见了长公子身影。 据传长公子因巫蛊魇咒案,自罚闭门思过半月,今日想来是还未出门。 行至高台前,即便三丈高神兽与三丈高登仙台登高齐平,仙使也未一步踏上台。 照旧令神兽放下他。 而后,拾级而上,攀登高台。 首回占到前排位置的张良,从那抹攀登高台的身影之中,看出了历练的成熟与稳重。 ‘啊呀!’ 成熟稳重的身形踩到了裳摆,一个趔趄,险些面朝下,在台阶上磕一个。 张良:……心性的成熟,与举止稳重,并无必然因果、吧。 礼官高唱—— “维二十七年,孟秋七月朔……” 礼官收声时,仙使出现在高台边。 赐福大典数次,咸阳黔首早已熟悉流程。 然而无论听多少次,那一声‘叮’铃仙音,都还是如第一次听时的空灵悦耳。 无论看过多少次,那一轮满月升起时,白昼黑夜错乱,金乌玉兔共舞,日月同辉,仍是那样绝丽神异。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 伴随着狂热高呼,天河之水淋坠人间的浪涛声如约而至。 “哗啦啦!” “哗啦啦!” …… 红彤彤似一片霞垂下,坠地时溅开。 几息之间,高台下便堆起一座连绵红色火山。 张良眯眼细看,辨出是秫②。 仙麦、仙豆、仙稻皆能种,这仙秫当也能种? 粟米和黍米都乃脱壳了的,这仙秫…… 正在高台上赐福的仙使周邈毫无所觉,很快雪白仙缎又砸下,砸平火山,又堆起布山。 仙缎砸下时,把秫砸开,甚至有溅得远的,就落到了张良前面不远处。 定睛一看,果然是带壳的。 不带壳是仙米,带壳便是仙秫。 仙秫能播种。 大秦将再多一种高产粮。 比张良更早发现的,是分列高台两侧,距离稍近的大秦上卿们。 说稍近,是因为他们也没站在高台下——那样会被砸死的,也站在两侧空地上。 觉得秫米颜色太艳,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带壳…… 带壳! 带壳秫=仙秫=种子! 于是等周邈完成赐福大典,走下高台。 就看见大秦上卿们的神色不对,个个双目圆瞪,呼吸急促,肉眼可见地激动。 周邈:??? 周邈顺着众人有致一同的目光看过去,落点在地上的工装? 不,就是平平无奇的桃红工装而已,颜色粉嫩,可能还更适合役夫带回家给妻子穿。 地上的仙缎?不,就是平平无奇的雪白细腻又厚实的仙缎而已。 地上的高粱米? 不是,他的‘米’字呢?! 地上只剩高粱了! 带壳的高粱! 倒不是没意识到高粱可以做种子了。 而是,谁家吃高粱带壳啊! 按照以前的逻辑,稻谷去壳成糙米,粟和黍都去壳成粟米和黍米,那高粱不该去壳成高粱米吗? 你们大秦人吃高粱是带壳的吗?! “是的啊,高粱…秫带壳就是秫饭了。若要好吃些,浸泡一个时辰后大火猛煮,煮开花后口感就稍佳。 用秫酿酒时,照样煮开花,也不去壳的。”王绾回答道。 周邈这才发现他把话问了出来。 “你们……”不剌嗓子吗? 但想想,这话何不食肉糜的味儿太冲了! 他也想起,前世爷爷在说起困难年代时,有提过吃高粱壳。 高粱壳都能吃了,高粱带壳吃不是很正常? 而且这个先秦汉时候,秫带壳吃也正常。 “是我经验主义了。”周邈望着一地秫,问: “现在怎么办?之前只以为是秫米,没想到还能当种子。” “要不赶紧叫人,转身去章台宫问一问陛下?” 能跟始皇陛下一起出巡,那谁不想呢! [关中役夫三千, 首月工餐秫,以一换二,全数易换,以播籍田。 次月之秫, 尽归己用, 留种、市易、煮食, 全凭支配。] 去禀报请示的人很快回来,带回始皇陛下的决断。 “此次征召役夫三万,驰道东出所经十六郡及邻郡, 每郡约征一千名役夫。而关中六郡共征三千,均分后看似仅为关东半数。” “然除咸阳外,关中皆未有驰道经过, 却也有份应役,已是关照有加。” “关中皆是自家老秦人, 能领陛下恩情,会愿意换的。况且第二月两石半的工餐秫, 不还是尽归己用的吗?” 在周邈沉思时, 王绾解释道。 周邈摇头:“并非担心关中役夫不满,而是始皇陛下没给指示啊,后面五场大典的秫要如何处置。都给当粮食吃进肚子里了,岂不浪费?” 前籍田令,现治粟内史左丞萧何,出列协助登记——因循旧例, 登记名字后, 将仙秫统一运往粮仓作秫种储藏,再多次陆续从别的粮仓支取总数是仙秫两倍的粮食给关中役夫。 闻言,道:“有仙稻前例在先, 总有一些役夫会想到将仙秫留作种子。役夫聚集,口口相传,理应无需操心安排。” “也是。陛下没指示,就是不必我操心!” 一年多相处下来,周邈对始皇陛下的信任,是有增无减! 因为论政务技能、人心把控,在始皇陛下和大秦上卿们面前,他只是班门弄斧而已。 第一轮赐福大典起始站——咸阳大典已经结束,周邈就要赶赴下一场了。 这一次,周邈没带上兵仙崽和项小籍。 于是临走前,就像不放心家里崽子的老父亲,殷殷叮嘱—— “信崽,你看兵书别太沉迷,莫起早摸黑地看,费眼睛。遇见困惑去向王大将军请教时,别忘带些六英宫的特色糕点,嘴甜一些,知道吗?” 兵仙崽天生一副高傲面相,在人际交往中真的很不占便宜。 “……知道。”韩信无语但应承道。 随着与仙使相处日久,真的难以保持对仙使如对神灵般的敬畏和恭谨。 毕竟谁家仙神,如此絮叨话多? 周邈:兵仙崽也进入叛逆期了吗? 所幸周邈不知韩信腹诽,又转个方向:“项小籍……算了,你只要记住,千万别在殿中室内舞弄兵械,也就行了。” 项籍当即炸毛:“欲言又止算什么?什么叫‘算了’、‘也就行了’?仙使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不但不会在室内耍弄兵械,也不会偷懒,我必定白日勤学、早晚苦练!” 韩信:“……” 项小籍个莽夫,就连仙使都能轻易拿捏。 “那你可要言出必行。”周邈表情不信的样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项籍梗脖保证! 激将法对项小籍真管用。 周邈放心了,临行前,到底明示一句: “兵仙崽出宫时,别忘了顺道回家去看看你阿母。项小籍你也一样。” 眼下项氏正忙于搬到骊山陵以北的丽邑去,项小籍趁机回去看看,等搬走隔得远了,就不方便勤快回家了——每月一次都难,三五月、半年一年的都有可能。 至于项梁会趁机给项小籍洗脑,周邈是不担心的。 正如之前李斯所说:‘项家如今就指望着项籍,又深知他侄子性情直率鲁莽,藏不住心事。 项梁并非蠢人,只会在项籍面前夸赞陛下、仙使,如此才能让项籍长久地留在仙使身边,直至闯出一番功绩。’ 周邈看着斗志满满的项小籍,竟然领悟到几分始皇陛下他们看他的心境。 直肠子的傻小子诶,不自禁地就会替他操一份心。 “我不过三四日就回咸阳了,你们在家听话,好好相处。” 韩信:“好,仙使慢行。” 项籍:“仙使不在,我理都懒得理信崽的!” 韩信:信崽是给你项小籍叫的? 吃了小一岁的亏。 周邈见此,放心了。 又去与王绾、李斯一干人等告别过,周邈带上随行人员,及五班‘总工头’及其助手们,登上钢铁神兽。 留下四尊,率领其余二十尊,在咸阳黔首的欢送下,离开咸阳,赶赴剩下五场赐福大典。 就跟巡回演唱会似的,巡回赐福大典,周邈已经跑过五六轮,熟门熟路地的。 出了咸阳之后,仙使周邈在沿途黔首的夹道欢迎,又追随欢送中。 一路举行大典,一路放下各班‘总工头’,也一路带去‘仙秫’种子。 等到最后一名驰道‘总工头’冯去疾,被放在长沙郡临湘,也就意味着本轮巡回大典圆满结束。 周邈当即打道回咸阳! …… 周邈前脚回到咸阳,后脚就有萧何前来六英宫,与他分享丰收喜讯。 “臣方才在章台宫向陛下禀报高产喜讯,禀罢告退时,陛下又令臣再往仙使这儿来一趟,一道分享喜讯!” “……豆菽平均每亩丰收五石!仙使且看,粒圆饱满,色纯无杂,豆香四溢,更是上好的豆子!” 萧何就像一个庄稼丰收的淳朴农人,向仙使周邈展示着斗中的大豆。 亩产四石,换算一下,约为后世的亩产三百斤,与后世普遍的亩产四百到五百斤往上,小有差距。 但放眼时下大秦,已经算是高产。 周邈高兴赞道:“这可真是个喜讯!” 萧何不只带来仙豆高产丰收的喜讯,还有仙稻的: “仙稻亦收割了,仙使请看这稻谷,粒长饱满!舂的稻米也是色泽润白,米香浓郁。” “且亩产有十石,足足十石!” 十石,是秦时最高亩产粟五石的两倍,可说仙稻已成为大秦目前最高产的五谷主粮! 十石,也才约后世六百斤而已。 与后世杂交水稻最高产三千斤相比,这十石简直不值一提。 但这水稻是种性稳定的普通稻,而非杂交高产稻。而后世的普通稻,亩产也就在六百至一千二百斤之间。 “能有亩产十石,着实不错了!”周邈也高兴。 “不过,我已经见过水稻高产丰收之景了。” “南方天暖,此轮巡回大典经过楚越之地时,水稻已经收割。亩产没有萧左丞精耕细作来得高,但也有六七石,也算是丰收了。” 因为这个原因,举行赐福大典时,淮汉以南又是场场人满为患! 差点让他以为又出了什么‘粉头’暗中策划。 最终查实,只是黔首为感谢仙使带来高产仙稻,全家老少都自县中各地赶来拜谢。 萧何作为治粟内史左丞,年尾岁首时就会收到各地郡县的粮产情况汇总。 但现在能提前从仙使处得知南方楚越仙稻丰收,也是一桩乐事。 “如此一来,今明两岁,黔首不惧饥饿了。” 周邈又想起一事,“我沿途还传了点小道消息:南地水热优渥,水稻或可两熟。” 萧何一顿,随即神色大亮:“古籍中有载‘两熟稻’、‘再熟稻’,楚越之地也能两熟?” 周邈前世毕竟没有多少种田经验,也不甚确定:“据说双季稻差不多就是眼下这个时候,在岭南闽越之地开始栽培。” “但以现在的水热条件,其实江水沿岸及以南,应当是能种双季稻的。” 毕竟后世长江沿岸就能种双季稻,现在又不是历史上的小冰河时期,应当也能种。 “试试吧,就像之前有胆大者敢于尝试播种糙米,现在当也有敢于再播撒一季水稻者。” 现在南方的农耕还很粗放,火耕水耨是常见的耕作方式。 这一季稻子收割后,割些稻草备用,多余的便放一把火烧在地里,这种火土肥还能肥田。 再播种一季水稻,也就是重新灌水,再往田里播撒稻种而已,不费什么事。 与后世地广亦人稠的人地情况大为不同,当前是地广人稀。刀耕水耨,反而是更省事省力的耕作方式。 虽然费种子,亩产也会降低,但总归有所收获,是赚的。 只是萧何钻研推广精耕细作,于农耕文明的发展而言,也是必要的。 萧何难掩激动:“若楚越之地仙稻能熟两季,那将成物阜民丰的福地!” “这是必然趋势,几百年后经济重心南移,也证明南地确实更能滋养人口与文明。” “等南地粮产富足,人口滋生,人地愈发紧张时,如今的火耕水耨耕作方式必将淘汰。那时,自然就到萧左丞精耕细作的耕作方式,传向南地的时机了。” 萧何畅想仙使所言,只觉壮志盈胸! “在此之前,先将精耕细作推向北地全境。” 因为如今北方的人地情况不如南方宽裕,已经逼迫着黔首开始想法从一块地收获更多的粮食,精耕细作需求强烈。 此时就当有朝廷加以引导革新。 “我信萧左丞!”周邈再次给予充分信任。 拜托,这可是始皇陛下加萧何的组合啊,他们若做不成,世上就无一人能做成了! “臣必不负陛下和仙使重望!” …… 回到咸阳的周邈,在六英宫又安分待了两日,养了两日崽子,便待不住了。 开始一日三回地往章台宫去,格外地勤快。 大秦君臣都看出仙使有话要说,但每每又都扭扭捏捏,犹犹豫豫。 只是拿期盼的眼神去看陛下。 嬴政:…… 蒙毅:仙使素来直率有话就说,何时如此含蓄过? 这样一连两日,终究在第三日朝议散后,周邈再度准时到章台宫报道时,嬴政主动开口: “周邈,有话直说。” 犹豫扭捏的样子,就像一只嘎嘎嘎的聒噪鸭子被拴住了嘴。 周邈嘿然赧笑:“嘿嘿,陛下……” “史记中有载,二十七年、也就是今年,始皇巡行陇西、北地。现在北方驰道还没修,那要不换个方向出巡?” “之前就想着,陛下若出游,我为陛下修驰道!” 仙使周邈此时的神情很多彩,又骄傲又扭捏。 大秦上卿们不约而同心道:原来是为奉陛下出巡。 仙使待陛下,真是至真至诚且至孝! 周邈虽然神情仍不自在,然一旦开口,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现在东方道和南方道已经全线贯通,若是出游也极方便……” 说完,露出这两日以来,常见的期待神情。 但李斯忽然道:“可驰道沿途绿化、壕沟和驿站不是还没建好?等修建完成,尽善尽美,陛下再出游不更好?” 李斯这厮真是的! 周邈脖子一梗:“那不是等这最后一环任务结束后,多半就要刷新出下一个任务!也多半是修建西方道和北方道的驰道,那我不就又要出发去勘探了吗?” “到时候陛下出巡,我可能都没在咸阳了!” 李斯:“所以你是想跟着陛下出巡?” 写作疑问,读作肯定。 “对啊对啊!”周邈大方承认,“能跟始皇陛下一起出巡,那谁不想呢!” 大秦君臣:这才是熟悉的仙使周邈啊。 殿中气氛,不禁开始轻柔许多。 老丞相王绾,出列进言道:“陛下,虽东南驰道未修建完善,然已全线贯通,出巡之路已然通畅,提前出巡亦未尝不可。” 隗状附和:“右相言之有理,况科举取士的县试亦将开始,陛下出巡亦可巡检科举、勉励学子。” 冯劫又率御史团出去巡察了,没在咸阳。 于是由李斯道:“正逢役夫在应役之中,陛下出巡亦可沿途慰问役夫。况本轮役夫,多为残亡士伍之军属,可展现陛下与大秦对征战有功之军的重视之意” 周邈(震惊):原来提前出巡,还有这么多正当理由吗? 怪他不够机智没想到,不然就不用不好意思提出来了。 周邈就知道一点:“而且还能一路封禅祭山,立碑刻石,彰扬功绩,宣威天下!” “我作为仙使都巡回好多场赐福大典了,陛下现在也当出巡一回,镇压六国故地的虚浮民心,告诉天下之人:现在是始皇帝、是大秦天下了!” 嬴政颔首:“仙使及众卿议是。” “十日后,出巡东南。” 孟七月望日,始皇帝出行车驾东出咸阳 始皇帝将东出咸阳, 沿驰道巡行东南。 诏告传诸郡县,两衙官吏无不勤谨以待。 公元前二百二十年的官场,还是朴实的,甚至傲慢的。 还以讨好逢迎为耻, 尚未兴起后来皇帝出巡时的浮华排场。 但是, 往日不甚勤谨的官吏, 难免心虚。 听闻诏告,赶紧把公务捡起来,漏洞窟窿快快缝缝补补。 最重要的是, 把眼前第一桩大事——科举取士,给好好地操办起来。 始皇帝未必去翻旧账,但若眼前的差事出了纰漏, 一眼可见的事,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稍有不慎, 夷三族的未来,在等着他们呐! 为逃避那样的未来, 两衙官吏无不勤谨至极, 早出晚归,披星戴月! …… 陈郡,陈县,某里。 看管里门的里典卫陈馀,因犯小过,正被里中小吏鞭打。 “啪!” “啪!” “好叫你长长记性!” 鞭打声, 呵斥声, 在里门处响起。 陈馀也曾是喜好儒术的魏地名士,后因秦灭魏,方与忘年交张耳出逃, 至陈郡陈县此地。 今日却因一个小过失,就受区区一小吏鞭打! 这叫陈馀如何能忍! 当即就要翻身而起,予以反抗! 却被同是里典卫的好友张耳,一脚踩住小腿。 陈馀年轻,对待张耳是事之如父,两人相为刎颈之交。 此时张耳暗中制止,陈馀方才又隐忍不动。 直等里中小吏鞭打完离开。 张耳才将解去上衣伏地受鞭的陈馀扶起。 然陈馀神色愤恨不减。 张耳年轻时曾为魏公子无忌门客,后逃亡到外黄县,娶富人女,得女家丰厚供给,广招门客,后当官外黄县令,亦曾是声名赫赫的魏地名士。 他年龄可当陈馀阿父,性情也就更稳重。 见此道:“我们当初怎么说的?隐没踪迹。如今遭受区区小辱,只是受鞭几下,又未逼你从□□钻过,你就要反抗杀死一里吏,再因此而死?” ——远在咸阳,韩信正跟着快乐旋飞着准备出巡行装的仙使,一起准备自己行装,忽然鼻痒:“啊切!” 陈馀觉得张耳说得对,愤恨神色顿减。 但是:“秦灭魏时,我二人出逃,隐没踪迹于陈地,是防备始皇帝追捕。然几年过去,并未有诏书悬赏拘捕我二人。” 张耳也不曾想他竟会料错了。 前几年秦忙于兼并他国,不曾悬赏拘捕也罢,去年天下已一统,竟也没有诏书追捕。 难道真是他看错始皇帝了? ——章台宫中,蒙毅统筹宦者筹备出巡,本人仍忙于批示奏折的嬴政,也忽然鼻痒:“阿嚏。” 陈馀毕竟年轻,难免气盛,也更有抱负。 “既然始皇帝不曾诏书追捕我二人,想来是不在意的,现今正逢科举取士,我们何不去试一试?也能试比才华谁高,一展抱负。也不至于受区区一里中小吏欺辱!” 张耳犹豫不决。 天下不止张良一个聪明人,张耳也非蠢人,或者说许多六国士人都看得出科举取士后的刀光剑影。 然张耳也只是一个普通六国士人,并非六国王族后裔,对于科举取士,他看到的是大秦这头猛虎,啸于山林的堂皇霸道阳谋,并且为之欣喜。 这是他们的绝佳机会! 然而,“陈馀你年少清白,虽现为下吏,却也可具名科举。但我曾为魏公子门客,又为官故魏……” 陈馀挥手打断:“怕甚!正好开始科举具名,去试试,即便不成,正值始皇帝出巡前夕,县中难道敢处死我们不成!” “只要不死,我便是去驰道拦驾,也要状告复仇!” 若是周邈在此,定要大呼神奇:六国士人在遭遇不公时,竟然会想到拦驾告御状! 可见始皇帝嬴政在天下人心中的观感,已从兼并六国的霸道虎狼,变成一个霸道君王。 张耳终于也下定决心:“那便具名一试!” …… 砀郡,陈留县,高阳乡。 一蓬门荜户之中,郦生郦食其,正与弟弟郦商相对而坐。 郦食其自幼好读书,然而家贫落魄,连供给衣食的家业产出都无,不得不也当了一名看管里门的下吏,以养家糊口。 尽管如此,在县中却也无人敢欺辱役使,博得一个‘狂生’的称呼。 “为兄欲具名科举取士。”郦食其开口道。 郦商闻言,喜形于色:“以大兄学识,必能过县试、郡试,入咸阳会试!届时得中,光耀门楣!” 对郦家来说,这一届的科举取士,将是他们唯一的晋身之道! 郦食其却是神色忧郁:“然尽管郡县有官中牛马拉车,届时会送得中学子入咸阳,可一路吃的干粮、住的官舍,却都要自付花销。” “大兄原是担心钱粮?”郦商一拍胸脯,“弟弟上一次有幸得中役夫,两月应役结束,挣得仙黍五石,吃用后还余四石,又有仙缎两匹!足够大兄科举吃用了!” “弟弟慷慨以供,为兄心甚感激!”郦食其神情感动,“待为兄得中,为官抑或为上吏,皆不忘襄助之情!” 相比大兄郦食其读书学文,弟弟郦商更善舞刀弄棒。 “之前大兄多有照拂弟弟,弟今日也当回馈大兄!大兄尽管去应试科举,通过县试后,我就护卫大兄去郡治睢阳考郡试!” “郡试再过,我还陪同护卫大兄入咸阳会试、殿试!” “承弟弟吉言,唯望真有那一日!” 他为县里吏员,与普通士人不同,这一届就是他唯一机会,他必要一击即中! 若不得中,就要辞了吏员之职,那时再应考就更窘迫了。 郦食其整整儒衣,正正头上巍峨的高山冠②,踌躇满志。 …… 在咸阳的仙使周邈,忙于为跟随始皇陛下出巡而收拾行装时,各郡县的科举考试报名工作,也正如火如荼展开中。 在周邈不知道的地方,许多秦汉名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科举名单中。 来日说来他会觉得熟悉的,有张耳、陈馀,郦食其、陆贾等。不曾垂名青史,但也是这秦时大地上孕育的人才者,更不知凡几。 更有已经确定会应试的阳武县陈平及众学子,咸阳的张良及一众儒生。 一场科举取士,就如撒下的一张渔网,池中鱼儿皆被捕捞。 或有漏网之鱼,然一网下去的渔获,也已经足够丰盛肥美。 十日后,出巡东南。——十日之期,是嬴政留出的准备时间。 始皇帝出巡,与仙使周邈驾驶着钢铁神兽,‘咻!’地日行千里赶赴大典自然不同,一路得慢行巡察。 准备的东西也要更繁杂,随行人员及护卫士伍也远远更多。 不过,周邈只用操心他们自己就行:“蒙府令说,我们六英宫独成一队,但为了不给陛下的出巡队伍增加负担,我们还是轻装简行为好。” “信崽和项小籍作为仙使座下童子,自然要跟着去,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也能长长见识。但带上四五…七八…十来身秋季衣裳就好了,吃的、用的,就跟着我一起就行。” 衣服得多带,路上浣洗不便,要换得过来才行。 “至于我们六英宫,方岩、燕、霞及马钱子八人跟随,武士护卫嘛,跟个十来个就足够了,出巡整体队伍会有大量兵力护卫,我们蹭一蹭就好。” 方岩:“唯。臣记下了。” “我的吃穿用,也别收拾太多,就跟最初东游——勘探驰道线路时差不多,够用就行,别太繁琐。” 方岩已经深刻领悟了仙使不欲给陛下添麻烦的精神,“唯。” 仅是按照初次东游时的规格,方岩不过花费了两日,就将随从出巡的准备做完。 周邈比谁都快地早早做好准备,迫不及待就等着出发了! 周邈的样子,真就像家中大人说带孩子出门玩,于是孩子早早准备好在门口等着,焦急催促不慌不忙的大人。 周邈没有言语催促,但行为已尽显催促之意。 仙使又开始一日三趟地,殷勤往章台宫跑。 只是这次不是拿期待眼神去看始皇陛下。 而是目光追随着做出巡准备的蒙毅。 蒙毅作为始皇帝近臣,担任中车府令,除了出巡车马本就由他负责,还额外领了统筹准备之事。 蒙·临时总管·毅:别催了别催了,在准备了在准备了! 陛下都说十日后出发,现在还有六七日呢,催也没用啊! 周邈:嗐,没在催没在催的,误会误会!对了,吃穿住用,准备到哪儿了? 蒙毅:…… 在仙使周邈的盯梢加无言催促下,出巡准备在第八日上一切妥当。 “陛下,随从和留守咸阳的名单,可要增删?”蒙毅呈递上出巡的人员名单。 嬴政接过扫视一遍,勾画几笔,递回蒙毅。 最终,右丞相王绾守咸阳,仙使周邈、左丞相隗状随从。 另,九卿之中,廷尉李斯、代行郎中令职的王离、治粟内史左丞萧何随从。 再有列侯仙武侯英布,伦侯建成侯赵亥、横阳侯韩成、宁陵侯魏咎,五大夫赵婴、五大夫杨樛皆随从。 随从人员名单有老有新,还有六国后裔,非常齐全。 再加上正在外的列侯通武侯王贲、伦侯武信侯冯毋择、御史大夫冯劫,随从人员已是半个朝堂上层。 而出巡途中,嬴政也确实会处理紧急政务——有右相王绾无法决断的,便会由驿站急递至出巡的皇帝行驾。 随从人员名单一出,名单上的人便都迅速准备起来。 花费一日功夫,也就把穿用的东西准备好了。 至于车马和护卫,就像周邈那样,蹭陛下出巡队伍即可。——其实是整个出巡,都是统一安排指挥,吃住无需自理。 约定十日期满,出巡之日已到。 孟七月望日。 始皇帝出巡车驾队伍,东出咸阳。 陛下!前面就是阳武博浪沙了诶! 黄钟大吕奏响, 提醒闲人退避。 玄鸟王旗招展,诏告皇帝出巡。 其后仙武侯英布,率新锐铁骑一千,当先开道。 武城候王离, 率披坚执锐精锐士伍六千, 护卫驾侧。 道广五十步的驰道, 平整无坑洼,夯实无扬尘,道旁三丈而树, 壕沟深挖半丈。 道中,以四辆六马拉车驾为始,两辆驷马拉车驾随后, 其后是两马拉、一马拉车驾数十,最后又有无数载货牛马车坠后。 长而直的队伍前后不见头尾, 横排竖列,秩序井然。 威仪赫赫, 浩浩荡荡。 队伍出得咸阳城, 沿渭水岸畔东行,至函谷关。 行至城关下,出巡长队在此暂驻。 “……自尧舜禹,经夏商周,至于秦,祭祀礼仪有损有益, 应世而异, 不可胜计。祭之以诚,便尽礼矣!” 说此话者,正是叔孙通。 最懂与时变化, 九卿奉常之下六令丞——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医之一的,太祝叔孙通。 始皇帝嬴政此次东巡,本就不为游山玩水玩乐之行。 而是一场纯粹的政治出巡,安排着密密麻麻的行程 除先前所说视察科举、抚恤军属、封禅祭山之外,还有其他政治任务。祭祀百家至圣,便是其中一项。 “……陛下为人主至尊,祭百家至圣,不必亲往,遣左相及臣携太牢祭之,焚烧柴薪以为燎火,陛下望拜于行驾即可。” 简言之,道家至圣老子前有仙使祭拜,后有左丞相祭拜,便已经给足面子。 始皇帝贵为人主至尊,不必亲往祭拜。望着祭祀的燎火烟气,遥行注目礼即可。 老子如此,那后面的孔子、孙子及商君,自然也当如此。 嬴政欣然应允:“太祝议是,依言祭之。” 于是左丞相隗状及太祝叔孙通,携全牛、全羊和全猪三牲齐全的太牢之礼,前往城关下仙使曾夯筑的祭台处,祭祀道德至圣老子。 出巡队伍便在城关下驻扎,起灶烧火,烹饪夕食。 刚一停下,就骑马上前来找始皇陛下的周邈,不由赞道: “叔孙博士,不,叔孙太祝,说话就是好听!” 九卿之列的奉常,本就下辖太学和博士,叔孙通以博士之身晋升太祝令,也是名正言顺。 ——虽是快了点吧,但始皇陛下用人从来讲究才能,而非什么资历。 “随从出行的人,比我想的要多啊。”周邈望一眼不见头尾的队伍,感慨道。 嬴政未及回答,李斯就道:“出巡的随从名单,是陛下额外恩赐随行的。 像是奉常所辖的太祝、太医之流,少府所辖太官令、汤官令之流,诸如此例,皆是本当侍奉帝侧之属。” 周邈觑着李斯的神态,不甚确定:“你是说随从名单上,好些都是无所事事、蹭游蹭玩的?可李廷尉不是也在吗?” 他是无所事事,可李斯这不是把他自己也内涵进去了? 李斯闻之一噎:“……仙使想多了,臣并未有此意。” 大意了。 蒙毅:出巡以后,都放松许多啊。 李斯都在仙使嘴下吃瘪了。 等隗状和叔孙通祭拜完回到队伍,夕食已经造好起锅,可以开饭了。 始皇帝及仙使并公卿侯爵,首轮用餐。 侍奉的宦者和隶臣妾,及护卫的武士、士伍为第二轮,轮流换岗用餐。 整个队伍所食主食差别不大,都是一锅焖煮的米饭或麦饭,差距在于荤素菜色的多寡。 周邈端着一碗铁锅焖锅巴白米饭,面前食案上,有风干腌制的炒豆干,几片肥瘦相间的小炒腊肉,浓赤肉酱,配一碗豆芽清汤。 与始皇陛下面前一样的菜色,虽不算丰盛,但吃着喷喷香! 没错,仙使周邈留下和始皇帝嬴政,及隗状、李斯、王离、萧何、英布、叔孙通等人,一道进食夕食。 “可能是跟着始皇陛下出巡,就连简单的露营野餐,都觉得美味!米饭都更香甜了呢!” 毫不意外地,仙使的甜言蜜语,又不要钱一样往外喷发! “……” 萧何神态沉静,眉眼含笑,娓娓温和道:“因仙稻不似仙麦、仙豆,需多多育种以待来年分发黔首做种。于是此次出巡,陛下及仙使所食主粮,皆为新收仙稻所舂仙米。” “臣等今日沾光尝食,仙米确实更香甜,光吃白米饭,都能吞食三碗。” 李斯:这萧何看上去一副温文纯良模样,果然也不是那么正经古板的。 “哈哈。”周邈有一点点羞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也不说以后也沾光,大家一起吃仙米。他可以吃苦,但不能让始皇陛下也受委屈。 周邈赶紧换个话题:“这腊肉好吃!肥瘦相间,不腻不柴,香喷喷油润润!” ‘大总管’蒙毅接着解惑:“承仙使恩泽,这肉是劁过的猪肉,腌制猪肉的盐也是提纯后的精盐,因此格外美味。” “用盐腌制的腌肉耐存放,装载了一车途中吃。” 即便到时吃完,咸阳也可再送肉来。 除了腌猪肉,还有腌羊肉,腌鸡鸭禽肉。 沿途固然可打猎捉杀新鲜肉类,但宿在野外时,腌肉方可保不臭不烂,也更方便。 始皇帝陛下出巡,虽不能似在咸阳时那样吃喝丰盛,但总也不会受苦。 “不愧是你蒙府令。”周邈抽空向蒙毅竖一个大拇指,“准备得真齐全!真能干!” 蒙毅谦虚不受:“仙使过誉,臣之本分而已。” 说谈间,用完夕食,时辰还未及日入时分,天色未晚。 “既到城关下,当巡视函谷关布防军备。” 吃过夕食,嬴政还打算加个班,也算是饭后消食。 带着周邈等一行人,在函谷关守将的带路下,慰问了函谷关守兵。 巡视了关防部署是否严密,兵械甲胄、城墙门垛是否废弛。 毕竟是大秦自古的东出雄关要塞,部署军备皆无问题,函谷关守军的刀锋依旧锋锐。 黄昏时分,太阳落山,周邈才回到自己的四马拉车驾。 方岩和霞等人,在仙周邈随陛下巡视时,已经轮班吃饱饭。 此时已给他备上热水和换洗衣物。 周邈洗漱完毕时,四周天色已黑。 外围护卫的士伍已经燃上火堆,把连绵一片营地照得通明亮堂。 统率六千士伍,负责沿途护卫的郎中令王离。 骑着马,开始一处一处挨个巡察、训话,以确保布防百密无疏。 “武城侯,辛苦!”王离路过时,周邈热情地打个招呼。 “臣之本分,今日一路奔波,仙使早些歇息。”王离笑着回道。 又着重询问过护卫布防,才驱马往后巡察。 周邈转头:“信崽和项小籍,你们早些自去后面车里休息。” 仙使的车驾有两辆,可随意乘坐其中一辆,仙童韩信和项籍不另备车辆,随侍仙使左右。 不过周邈不用两人服侍,就一直让他们两人一起单独乘坐一辆。 “仙使晚安。”韩信像仙使以前和他们道晚安一样,道安后才回去。 “仙使安!”一日行路,项籍还是活力四射。 兵仙崽和项小籍去休息了,周邈又安排道:“今夜方岩在车厢中值守,其余人都去休息罢。” 他的四马拉车驾的车厢有十一二平米大小,已经有一居室大小了。 足够他,外加一个方岩晚上就睡在车上。 始皇陛下的六马拉车驾,相应就更大一些,晚上也是宿在车驾中。 其余如隗状、李斯、王离、英布等公卿侯爵的两马、一马拉车驾,也不算多小,但也勉强足够夜晚宿在车中了。 扎营夜宿的就是随侍的隶臣妾、小官小吏、武士和士伍等人。却也不能全部睡下,得轮班值守。 方岩应道:“唯。” 仙使入夜睡下后一向酣眠,说是叫他在车厢中值守,其实是叫他睡个好觉罢了。 仙使如此令下,便是不用其余人服侍了。 燕也便带着霞和马钱子等人退下,自去安置歇息。 周邈不是第一次在大秦露宿野外。 何况外面三步一人、五步一岗的严密护卫,车厢又是封闭形制的,门窗关上后,安全感满满,没有不适应的。 一夜酣眠。 …… 周邈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微亮。 洗漱完毕,就骑个马儿,去前面主车找始皇陛下。 六马拉的主车有四辆,行进或夜宿时,嬴政会随意挑一辆进入,以防备刺杀。 周邈在倒数第二辆找到了始皇陛下,“陛下!昨晚睡得好吗?” “甚好。”嬴政身着一身全黑练剑胡服,显然是已经早起练完剑。 #即便出巡在外始皇陛下也不忘练剑健身,想要长寿的意志已体现得淋漓尽致!# 以及,两米高的始皇陛下手执长剑,一身全黑练剑胡服,衬得肩宽腿长,气势逼人! 周邈:那迷人的老祖宗啊!毫不怀疑能一剑串起一串儿刺客! “传朕与仙使的朝食。” 周邈未曾开口,嬴政已经传令下去。 等嬴政去洗漱过,换上玄衣纁裳的朝服回来,朝食刚好送到。 周邈跟着始皇陛下一起用过朝食,出巡队伍也开始拔营。 但都到要出发的时候了,周邈还是挨挨蹭蹭的,不回自己的车驾去。 “……” 嬴政看着周邈,对方回以期待眼神。 “仙使可与朕同乘……”一车? “好啊好啊!”不等说完,周邈就迫不及待应道。 “我人小不占地,就跟在蒙府令身边,服侍陛下即可!” 这都出了函谷关了,万一要是遇到刺杀呢!虽然始皇陛下看起来能一剑串一串儿刺客。 但要像是张良那样,雇个大力士扔铁锤砸车,万一砸中始皇陛下乘坐的车驾,生死关头他还能激发防御罩,可以护住他们一车人! 蒙毅:仙使固然成熟些许了,但言行还是那般简单直白。 却也赤忱,令人动容。 嬴政:“善。” 得到允许,周邈当即回头吩咐方岩: “方岩,我这边不用你服侍,你回去带着燕和霞他们坐车上……给我归整归整东西。” 归整东西是假,怕他们走路累到坐车是真。 方岩含笑应下:“唯。” 周邈陡然想起,早上还没见过他的两个座下童子,现在又要把他们一起扔下。 有种渣爹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顺道带话给信崽和项小籍:让信崽别在车上看书,费眼又易晕车,让项小籍别闹信崽。实在无聊,让他们找匹马骑一骑,兜兜风也行。” 方岩:“唯。臣会看顾两位仙童,带着他们骑马兜风的。” “行!那就交给你了!” 周邈叮嘱过,就把座下两仙童抛到脑后了。 等到嬴政登车后,又在蒙毅的恭敬礼让下,高高兴兴地攀上车辕,钻进始皇陛下的车驾。 #与始皇陛下同乘一车出巡get√# 周邈说是跟在蒙毅身边,端茶倒水、捶肩捏腿,服侍始皇陛下。 但实际上别说仙使,就是蒙毅,也是闲坐车中,服侍的活儿自有宦者去做。 蒙毅作为中车府令,出巡队伍的统筹总管之人,安稳闲坐车中的时候不多,常要骑马前后巡察,或处理事务。 而嬴政即便在行进途中,手中也总拿着一卷书,或一本奏章,就没有空着手的时候。 周邈:或许李斯没说错,只是无所事事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闲极无聊的周邈,开始想念因巫蛊魇咒案,而闭门思过半月,此次出巡又没能随行,而是跟着王绾一起留守咸阳的扶苏。 虽然扶苏来了也不一定闲,但总有个能说几句话的人吧? …… 始皇帝出巡排场是盛大的,赶路时是无聊的。 出了函谷关后,进入三川郡地界,一路沿驰道东行。 经过渑池县时,正值科举取士的县试第一天。 为免惊扰正在应试的学子,出巡队伍暂停驰道。 嬴政带上周邈及隗状,一行三人再加上几十魁梧武士,轻装简行,微行进入渑池县。 来到渑池县中县试场所——县衙大堂,以草席屏风隔断,改建而成。 在未惊动考生的情况下,甚至监考的县令和监御史都未察觉,只由县尉无声陪同,站在视线盲角观察考场。 渑池县应试的学子不多,区区十人而已。 与后来科举鼎盛时,一县便有数百人参加县试的盛况相比,稍显萧瑟落寞。 但在此时,眼前十个学子端坐案后,以软笔蘸墨书于简牍之上,遇错处以刀削刻改正,聚精会神,秩序井然…… 周邈看着看着,忽然就觉得这一幕很感人。 科举取士,擢野之遗才,共治天下,就从眼前开始了啊! 站了一刻钟,期间无人能向堂中吱声提醒。 但无论是监考的县令和监御史,还是应试的十名学子,皆无交头接耳的不妥言行,严肃非常。 一如周邈后世的高考气氛。 一刻钟后,嬴政、周邈和隗状无声原路退走,负责布防考堂的县尉送至门外。 施行科举的左丞相隗状,对于渑池县的县试状况还算满意,道:“不必再送,回去继续守卫考堂。” “也不可为告知陛下来过,而去打扰正在进行的考试。” “唯!”县尉已经吓得腿酥脚软,能送到门外,都是硬撑着的,岂敢不应! 所幸县中上下,皆严肃对待科举考试。 搜检、监考和护卫都很严明,没有在始皇帝陛下靠近时却无人察觉,也没在考堂上出现不当的书籍纸张,监考之下也无交头接耳者。 一行离开不足一个时辰,就又重回队伍,再度启程出发。 此后在到达下一站新安县时,也去察看了新安县试。 到后没多久,当场县试就结束了。 因此他们不仅巡察了考堂纪律,也看到了县试后的学子状态。 考堂纪律严明,只是考后学子状态……叫苦连天! 周邈(幸灾乐祸):是这样子的啦!考试结束后一出考场,总会忍不住对答案,也总会有那么几道没做对的。 一路走一路巡察县试,等走到三川郡东边的阳武县时,四日县试已经进入最后一日。 “陛下!前面就是阳武博浪沙了诶!” “还不止呢,我们追上了北一段的施工队!” 博狼沙刺秦 “博浪沙诶!” 自出函谷关后, 白日行进途中,就一直与始皇陛下同乘一车的周邈,把头凑在窗边看外面。 阳武博浪沙,张良击秦处。 仙使周邈当初在大殿说起‘兰池宫’和‘博浪沙’两桩刺杀案时, 蒙毅已经接任中车府令, 博浪沙这个地方, 他也是知道的。 此时难得闲暇同坐车中的蒙毅,不禁问出口:“仙使很好奇?” 先前东游勘探驰道线路时不是来过? 而且,以好奇中掺杂兴奋的语气, 说起博浪沙,真的没关系吗? 蒙毅看一眼车中八风不动的陛下,眉头眼神未曾有分毫变化。 好吧, 没关系。 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相比以前大放厥词的时候,如今已经成熟收敛许多。 “也不是好奇。毕竟是历史名胜, 经过时提一嘴,以示到此一游。” 周邈实在无聊, 把眼睛凑在窗棂格子上往外看。 最近几天都是艳阳晴天, 又值秋老虎的时节,万物干燥。 一阵风起,风沙弥漫,瞬时光线昏黄,白昼如黄昏。 “之前也经过此地几次,都没碰到过这么大的风沙。”周邈放下帘子, 坐回身体。 不能看外面景物, 周邈就嘚啵嘚啵开始闲聊:“说起来,后人考察博浪沙时,此地的地貌已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既无山高沟深、山涧溪谷,又无草木繁茂、林密壑险,并不具备刺秦的条件。” “真是沧海桑田啊,眼下此地北是德水(黄河)岸畔,水草连沙滩,南是邙山余脉。而邙山之南是圃田泽,一望无际的大湖泊。” “驰道沿着先前咸阳至燕齐山东的官道,自邙山脚下经过,若是刺杀,寻一山包,居高临下掷出一百二十斤铁锤……” 周邈敏锐地止住话头。 蒙毅:看,仙使还是有长进的。 就是不太多就是了。 正拿着一本奏章阅览的嬴政,眉头都没动一下。 周邈见此,压低声音,继续和蒙毅道:“届时刺客往南可隐入圃田泽中,茫茫水域,哪里找得着?往东可以从鸿沟顺河向东,一路逃匿,中间又多有水路分叉,哪里去追? 据说历史上的张良,就是顺水路逃匿到下邳的。” 蒙毅:“所以博浪沙其实是一个刺杀险地?” “眼下来说,确实没错……” 周邈这么一分析,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了。 不,张良人都在咸阳了! 应该不会有博浪沙刺秦了。 话虽如此,但周邈心中总觉得不太安稳,不由地就停下闲聊。 车厢中一时安静下来。 队伍又向前行驶小半刻钟,即将行出博浪沙地段。 再往前行几里,就能见到北一段的施工队了。 惊变来得猝不及防! “砰!” 一声巨响平地而起! “萧萧!” 马匹嘶鸣的萧萧声随即而起! 与此同时,钟鼓砸地的杂乱鸣音,人声惊慌呼叫,被砸中后的痛呼! 喧嚷之声瞬时四起! “啊!有刺客!” “啊!啊啊啊!”…… “艹!”第一时间,周邈猛地站起,挡在始皇陛下的身前! “这不科学!”为什么还会有博浪沙刺秦啊! “咚!” 前方一声浑厚高亢的钟声,穿透漫漫黄沙,响彻四野! “肃静!严守阵地,窜逃者杀!” 在喧嚷声被钟声短暂震住后,一声喝令直透云霄! 效果立竿见影,外面的喧嚷虽未停但渐小。 “陛下,听声响方位,是从前方车驾传来!”在这之前,蒙毅也是第一时间站起,戒备四周。 “陛下!驰道宽广,不能近攻,必为远击,宜当下车躲避!” 远击有失精准,只能扔掷铁锤、抛投石球,打击车驾。若下车躲避,则能远离险地。 “淦!”紧急时刻,周邈慌乱之下一边口吐国骂,一边护在始皇陛下面前。 他还有防御罩呢!就算砸到了也砸不死他! “下车!”嬴政当机立断,打算弃车躲避。 紧急时刻,嬴政一手提起护在身前的周邈,两步跨出车厢。 周邈只感觉一阵失重感传来,再定睛细看时,人就已经出车十来步远,站在了驰道上。 等人站稳之后,距离第一声巨响传来,可能也不过五息时间。 如此又在原地等了五息,再无异响传来。 就在这时,王离驱马赶到,骤然急停车驾前:“陛下!” 说着就欲翻身下马,口中焦急关切道:“陛下安然……”否? 电光石火之间,周邈视网膜上是王离盔甲外的赤红披风,以及奔随而至的士伍手中王旗! “艹!”脑中还未厘清,人已经两步奔到始皇陛下身前! “嗡!” “砰!” 前一声,是绿莹莹防御罩倏忽开启,巨物砸于其上而起的嗡鸣之音! 后一声,是一柄铁锤弹落地面时,发出的一声闷响! 周邈第一时间转头去看始皇陛下,见人安然无恙地立在原地,被罩在防御罩之中。 又赶紧往后退半步,把人更严实地笼在罩中! 接着就是一口气直输出国骂:“淦!使诈啊!不是应该一击不中当即退走吗你隔个半分钟再来一击也太不讲武德了!” “掷铁锤!掷你爸爸的铁锤!还一掷就掷两个!淦!等抓到你了铁定给你脑袋来两锤!” “淦啊!吓死个人了!有本事你别跑!有本事你等着中门对狙!看我不砸死你个龟儿子!不给你两铁锤都算你爸爸我输!” “淦啊!……” 外围惊叫声再起时,在这方寸之地的死寂之中,只闻仙使周邈的咒骂之声…… 等惊慌稍缓,周邈拉着身后始皇陛下的胳膊就往一边连退直退,躲避王离如躲避瘟疫! “武城候你走开!走开!” “黄沙迷眼,刺客本看不清方位,结果武城候你这一身红披风,还有后面举着的王旗这不是给人指路吗!” “走开走开!”周邈一边挥手一边退,手里边有盐的话,真就像撒盐驱赶脏东西了! 王离被周邈点破,当即手忙脚乱扯下披风,厉喝:“王旗远离!” 抗旗的士伍当即一退…… “砰!” 王离披风刚扯下,还未来得及卷起,一声炸响再次响起,移动中肩抗王旗的士伍当即被砸倒在地! “淦!还有第三下!一击不中还有二下三下真是顽固啊!你们这是死士吧有来无回是吧!!” 周邈被吓得连退直退! 差点被绊倒,所幸被身后始皇陛下再次一把揪住衣领给提起来,重新放稳。 “对不起对不起踩到陛下了!”周邈回想刚才脚下的触感,是踩在始皇陛下脚上了。 嬴政:“……” 蒙毅:…… #好好的惊险刺杀气氛就被仙使破坏了# 隗状和李斯等人,此时方才奔至:“陛下!” 无怪他们此时才到,出巡队伍太长,中间还隔了两驾六马的主车,仙使的两辆四马车驾,车驾之间也不是紧挨着的,间隔有十来丈。 从听到声响,到立马停车赶来,不到一分钟时间,隗状和李斯他们已经是全速疾奔而来了。 隗状:“陛下!安然否!” 嬴政声音如往日一样沉静无异:“朕安。” 几乎同时,李斯:“陛下可有伤到!” 蒙毅:“被仙使踩了一脚。” #三击无伤,唯一负伤是仙使踩了一脚# 静。 静。 蒙毅解释找补:“臣惊慌之下,失言了。” “陛下对不起!”周邈表示很能理解蒙毅,“对对!惊慌之下,难免失态!” 像他就会控制不住地骂脏话,所以踩了始皇陛下的脚他真不是故意的! #踩始皇陛下的脚了对不起!# 众:“……” 嬴政:“无碍。” …… 风卷黄沙,逐渐稀薄,视野也清楚开阔起来。 六千步卒兵分两队,一队以皇帝车驾为中心,层层护卫,围得苍蝇都飞不进一只。 一队向外扩开,深入草滩山林,亦是层层推进布防。 一员骑兵小将率队,押送着一名赤膊袒胸的魁梧武士近前,在五丈远之外跪禀:“启禀陛下!掷出巨物击车刺杀的大力士刺客,已擒拿在此!” “另有一名同谋逃蹿,仙武侯已追击而去!” “善。”嬴政闻言,一步步靠近被三名武士共同压制在地上的大力士。 万一大力士是假装被制服,实则是等始皇陛下靠近后,突然暴起刺杀呢! 周邈赶紧跟上去,贴身护卫! 最终嬴政在三丈之外立住,盯住头脸被按在地上摩擦,也竭力抬头看过来的刺客。 “怎么?很惊讶?” 嬴政自然知道对方想看见什么,看他愤怒失控,惊惶失措。 如此,他以后才可能日夜不安,谨小慎微,以至雄心尽丧。 “萧萧!”马匹嘶鸣声响起。 是仙武侯英布捉拿同谋归来。 看被英布提溜着的那人穿着、相貌和气质,一眼便知是受过礼仪熏陶的阶层。 因此与其说是同谋,不如说是指挥大力士的主谋。 “启禀陛下!那名大力士刺客一击之后,静待时机又出二击、三击,全然未图脱身,便是为掩护此人逃离,此人应当是主谋。” 一击之后慌乱刚起时,一声钟响后的喝令,便是英布的声色。 如今又捉拿逃跑主谋,其功可嘉。 “善。事后论功行赏。” 嬴政脚下一转。 周邈紧步跟上。 就算主谋是文士模样,万一是伪装,陡然暴起呢! 周邈此时是草木皆兵,其实不管是大力士还是疑似主谋的文士,皆已被搜过身,没有藏匿武器,也按得死死的,暴起不了。 文士看着靠近的始皇帝,不怒不惧,步伐稳重,全无受惊之态! 眼中不甘已经满溢出来:“你竟然无事!” 嬴政来到文士面前,居高临下,睥睨道:“朕有仙使庇佑,自然无事。” 黄沙遮掩下,仍旧穿透沙幕的绿莹莹神辉光罩,文士当然也看见了。 也正是因为看见,方知传言为真。 一击不成,二击亦不成,三击也不会改变结果,他方才含恨遁去。 若早知如此,一击不成便即刻遁去,不等五息之后的二击,或许便不会被擒住。 “既敢刺杀,报上名来。”嬴政冷沉沉道。 “某不过区区一名六国学子罢了!何需姓名,天下学子皆是某!” “朕出巡以来,所见学子皆在考堂。”嬴政岂会看不出对方歹意,“欲使朕动摇科举取士之心?那你失算了。” “若无仙使舍身相护,你始皇帝也早就成一团肉酱!可护你一回,能护你十回百回吗?!大秦仙使只有一个,如我一般的义士却有千千万!” “我能护始皇陛下一次,就能护十次百次!你嫉妒啊你打我啊你打不着!!” 若将神通广大的堂堂仙使,降为始皇帝身侧一护卫,那…… “欲挑拨朕心内不安,将大秦仙使用作身侧护卫?朕……” “护卫怎么了!我就愿意给……”始皇陛下当护卫! “一边去。”嬴政抬手一拦。 蒙毅上前给周邈手动禁言:“知道仙使生气,但还请消消气。” 比陛下本人更加生气得跳脚,也是…意料之中了。 嬴政:“朕不会动摇科举取士的决心,亦不会将大秦仙使用作护卫,更不会因今日之事,而惊吓不安,直至胆小多疑,丧失雄心。” “你的谋算皆已成空,而朕必将建一个强盛大秦。” 嬴政转开眼,“朕也不必知晓你的姓名,就叫你无名无姓地腐烂入泥罢。” “嬴政!你不怒吗?!不,你怒了!不然你不会和我说这么多!你怒了,你想知道我的姓名、来历,你想!但我不会告诉你!” “你在狗叫什么!”蒙毅的手动捂嘴禁言功力不比他哥,周邈成功挣脱出来,跳到文士面前就开始输出: “当我不知道你是谁吗!” 恬不知耻,竟耍诈欲说出姓名! 大力士, 抛掷铁锤击车。 一击不成,还有二击、三击,就为给这主谋文士争取逃脱时机,舍生忘死之意, 可比张良所得大力士浓厚太多! 而能掷出后世六十市斤的铁锤, 击中驰道道中的主车, 即便是居高临下,又有几个?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这主谋文士, 正是大力士真正的主人——仓海君! 张良‘东见仓海君。得力士,为铁锥重百二十斤’的仓海君! “你就是仓海君!” 周邈惊天动地一声,喊破主谋文士的身份! 然而文士一脸茫然, 而后不屑——大秦仙使不过如此。 但还未等文士的轻蔑挑衅笑容凝成,周邈接下来一句话, 就让其当即脸色大变! “眼下秦时郡县并无沧海郡,或许, 该说你是东夷某君长?” 周邈仪容灵秀仙气, 又恣意鲜活,盯住人时真就像游戏山林的小神仙。 一切掩藏起的秘密,都将被他掀开落叶,然后以游戏的姿态把玩欣赏。 东夷,所指是时下箕子朝鲜半岛上的辰国、箕子朝鲜、东濊、沃沮、濊貊等国。 周邈盯住文士,见他神色变化, 暗道:后世的猜测, 在这个时空竟然是对的? 随即露出一个小邪恶的得意笑容:“准确地说,濊国(秽国)之君?” 文士的表情已经收敛,闻言更是掩藏着隐秘的嘲讽。 周邈一挑眉:“哦, 再准确地说,你不是濊国君主,你区区一个燕国灭亡后出逃的燕国遗贼,哪里能做到君长之位呢?” “顶多只是一个因卷带的家财,小有势力的小奴隶主、小贵族?” 在周邈点出文士只是一个燕国遗贼时,文士的神情虽极力收敛,那陡然间的变化却已足够明显。 明显到周邈都发现了。 作为唯粉,怎会不研究博浪沙刺秦中,除张良之外的另一个重要角色——仓海君? 看,这不就蒙对了? 李斯再次陷入迷惑:仙使周邈,他到底是单纯,还是聪明?难道真是又单纯又聪明? “得太子丹首级后,燕王东去,聚集辽东兵力,并称王。辽东距东夷半岛,可不多远啊。 在通武侯王贲东进辽东,得燕王喜的前后,逃到东夷半岛,可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先前岁首大朝贺时,陛下大封六国后裔诸侯——” “封故韩横阳君韩成、为横阳侯。” “故赵大将李牧之孙李左车、为武宁侯。” “故魏宁陵君魏咎、为宁陵侯。” “故楚怀王之孙熊心、为怀义侯。” “故齐王建弟田假、为齐忠侯。” 周邈恶劣一笑:“唯燕国,在遗民黔首中择一德高望重者封伦侯,为鄢侯。” “哈!”周邈凑近嘲笑:“我知道你多半是燕国王族、文武将相后裔,但我就是不问你名字!” “就是让你无名无姓地腐烂入泥!” 主谋文士嘴巴一张,周邈抬手立掌:“别说,你的名字不配被陛下和我知道,也不配记录史书!” “陛下说了让你无名无姓地腐烂入泥,那就不能让你留下一个名号!” 蒙毅:论对陛下的赤胆忠心,仙使可算第一? 李斯:…… 文士神情复杂憋屈,梗着脖子:“世上恨秦者千千万,今日死我一个……” “打住!”周邈一声喝止,他就是斤斤计较! “你不是硬气不告诉陛下姓名吗,那你就一直给我憋住!憋到阴曹地府去!” “就算你耍诈借口说出来,我也叫陛下让史官给你春秋笔法了!就记个‘东夷君’!” 文士不是非要告诉姓名,而是已经必死无疑,还死得无名无姓,都不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这…… 蒙毅:这也太痛苦憋屈了。 “仙使既知某是……” 英布一把将文士脸朝下按在驰道的黄土路面上,摩擦摩擦:“恬不知耻,竟耍诈欲说出姓名!” 周邈朝英布竖起一个大拇指:“干得好!” 英布嘿嘿一笑,比方才嬴政赞赏他并许诺‘事后论功行赏’时,都笑得更灿烂。 “愿为仙使分忧。” “……” 嬴政看着先前不愿报上姓名,现在报不出姓名的主谋文士。 诚如对方所说,他方才确实怒了,但现在……实在怒不起来。 对方所怀歹意,无非是能刺杀成功最好,即便不能,也要吓破他胆。 之后无论是打破他无上功绩的幻想,让他常怀不安,胆小多疑,雄心尽丧;还是将仙使挪作侍卫,破除大秦的大好前途。 皆是对方所愿。但他为何要让对方,及许多一样心思的六国遗贼如愿以偿? “出巡为重,区区无名刺客,就地正法,弃之荒野,莫耽误行路。” 若说打破无上功绩的幻想和自傲,早在周邈坦承穿越身份时,就已经被彻底打破。 主谋文士闻言,比无法报上姓名更甚的强烈不甘涌上来! 当即就叫嚣:“嬴政!你竟然如此轻松地让我死去,你何时如此仁慈了?你灭人国家时,可是铁石心肠!原以为你嬴政是雄心君王,居然是个虚伪小人!” “想骗凌迟之刑?”周邈拎来弹落一旁的铁锤,六十市斤的分量可不轻,“然后再在史书上多添一笔?” 但周邈还是双手拎起铁锤,语气森森:“我说了等抓着刺客后要照着他脑门来上两锤,那就一定要来两锤!” 掌司法刑狱的廷尉李斯赶紧去看嬴政,倒不是什么程序不合乎律法,而是: 陛下!那一铁锤下去,红的白的脑浆子都要溅出来! 现在周邈是盛怒之下,顾不上害怕,等过后回想,第一次给人脑袋开瓢,会吓得噩梦连连的! 同样张口欲言的,还有隗状、萧何、蒙毅等等,然而还不等开口…… “砰!”一声,已经传来! 李斯等人连忙看过去,就见那个主谋文士额头一片血红! 所幸没看见红的白的脑浆子,周邈的准头不佳。 周邈果断重新调整姿势,“砰!” 又一声传来,听声音,还是砸在地上了。 但主谋文士这次是嘴鼻塌陷,砸断了鼻梁,砸掉了一口门牙。 正翻滚呼痛!“啊啊啊啊!” 两锤结束,周邈放下铁锤,“虽然准头不怎么样,但说给你两锤就两锤!” 李斯:不,两锤照着脑袋砸,都没砸死人,准头堪称精妙了! 仙使周邈的准头自然不可能那般精妙,而是他在砸下时本能闭眼,便给了英布把人往后拉的空当。 文士死不足惜,然却不能叫仙使沾染性命。 周邈是怒气冲头,又有话在先,才给文士主谋来上两锤,并不是起意去做行刑的刽子手。 否则砸下时也不会害怕地闭眼了。 嬴政将英布动作看在眼里,道:“仙武侯,今日应对极得当。” 英布一脚踩在痛得在地上翻滚的文士前胸,制住了人,方才揖礼:“臣之本分。” “将人带去道旁野地,处理了。” 即便没有周邈道出文士身份,嬴政本也没打算多做询问,于是干脆道。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总能杀完六国遗贼。 至于因刺杀,而迁怒咸阳的燕国、甚至六国后裔及遗民? 那么先前的安抚之举,便要大打折扣了,因泄小愤而失大谋,非明智之举。 “唯。”英布一手提起主谋文士,手下士伍押上大力士,便去往道旁野地。 隗状、萧何和叔孙通一干人等,见嬴政并无深究株连之意,轻抬手便料理完毕。 足见始皇帝心胸雅量,不禁心生信服和安定。 大秦有如此明智之君,又有仙使襄助,何愁不兴? “臣方才莽撞愚蠢,让陛下陷入险境,请陛下降罪!”王离扑通一声,结实跪倒在驰道路面。 刺客处理了,但王离在此次遇刺时的不当应对,仍旧需要追责。 周邈看着跪拜在地请罪的王离,心情有些复杂。 后世曾有人说,秦的灭亡与‘将三代’王离、‘权二代’李由等人的无能,有直接关系。 直到现在,周邈仍不觉得这话对,在那样雪崩一般的局势下,怎是一二无能之人造成的大秦灭亡?二世胡亥、阉人赵高才是亡秦的首恶、直接原因! 但想想今日刺杀发生后,王离的应对……若叫周邈他上、他也不行,惊慌之下肯定不会比王离强。 但相比哪怕如英布一样的后起之秀,王离也显得不够沉稳周全。 夫为将三世者必败,周邈认为,不是因为杀伐过多、后代必受恶债的惩罚。 而是代代皆出军神将星的可能性太低。 相比周邈这样的普通人,王离无疑已经是一个聪明人,只是相比天生的将星、顶尖的人中之龙,就显出短处来。 嬴政看着跪拜在地的王离,半晌后才道:“一切如旧。且等出巡结束,回到咸阳再论功过。” “谢陛下宽宏大量!臣一定尽改前失,将功赎罪!”王离深深磕拜在地,以表决心道。 王离的忠心谁都不怀疑,他今日只是无心之失。而归根结底,可能只是天生能力稍缺。 但他还有一个父亲王贲,祖父王翦。 嬴政既作出决定,便也无人再提出异议,表示即刻严惩王离。 嬴政随即下令:“此后行路途中,将领仍可穿甲戴盔,然不得有显眼红黄之色。开路王旗,亦不可轻移。” 王离穿甲戴盔,还披一大红披风,平时又骑高头大马,威风显眼是没错了,但即便不见面容,远看也能一眼辨出是高位将领。 刺杀一起,高位将领所往之处,多半是皇帝行驾。还有王旗移动,简直就是在给刺客指路! 因为这,周邈看王离一时都觉得不顺眼起来。 但他又明白,王离只是无心之失,加上他们又早有交情,心中就更觉别扭了。 王离叩头领命:“唯!臣定吸取此次过失教训,绝不再犯!” 此时英布处理完刺客,前来回禀:“禀陛下,两员刺客已枭首,躯干四肢弃于邙山野林之中,由得野兽啃噬。” 至于两名刺客的头颅,他用麻布袋装着,正提在身后。 周邈看到了英布身后渗血的麻布袋一角,有所领悟。 不过他不曾直面血腥,便也只觉得胆敢刺杀始皇陛下,死有余辜! “善。”嬴政一挥袖,“头颅亦不必保留,扔进德水之中,任其冲刷漂流而去。” “唯。”英布起身,看见仙使和陛下站在一处,便对廷尉李斯使了眼色。 李斯上前,英布解开袋口,让他确认过是两名刺客的头颅无误,才重新将麻袋收口,翻身上马。 “驾!”驱马偏离驰道,往德水边扔头颅去了。 嬴政转身,往主车走去,周邈下意识紧跟身侧。 嬴政边走边吩咐蒙毅:“尽快将被毁车驾整理清扫,完后立即启程。” “唯。”蒙毅前往已经收拾一半的被毁车驾前督工。 尚能用的车轮、木料和车中器物收拾起来,放回后面的货车中,其余砸得稀碎的木材,清扫后倾倒在道旁野地。 被砸伤的驾驺车夫、宦者隶臣,都安排在队尾的牛拉板车上拉着走,到前方阳武县后再留下养伤,伤愈再自行返回咸阳。 而被砸死的扛王旗的士伍……就地挖坑掩埋。 陛下既有意不扩大刺杀之事,未曾开口追责,那这名士伍的三族亲人便无碍。 他自己一死,俱已抵销罪责。 马鸣萧萧,车行粼粼。 耽搁不到一个时辰,出巡长队重新出发。 …… 行出博浪沙地界,又前行一二里地,便见李由已在驰道一侧列队恭迎。 长公子扶苏留京之后,就由去淮阴接回韩信母子的李由,接替成为北一段的监工‘总工头’。 五千多名役夫被沿驰道边侧,排成五个方阵,阵队间有士伍相隔。 四尊钢铁神兽静默伫立阵前,李由立在左侧,远目迎接始皇帝的出巡队伍。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在队伍行到近前时,李由率役夫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相迎。 嬴政在周邈的搀扶(……)下,从车驾中走出来。 下车之后,周邈自觉地放下了始皇陛下的胳膊,没再继续做宦者的事儿。 只是仍旧亦步亦趋,紧随在侧,护卫得严严实实。 大秦君臣:…… 也罢,虽有草木皆兵的嫌疑,然谨慎总归无错。 周邈:五千役夫,万一有一个心怀不轨,暴起刺杀呢! 不过李由毕竟是李斯长子,做事能力还是有点靠谱的。 嬴政慰问役夫的全程,都无半点意外发生。 “诸君既为军属,父、夫、兄尽忠于大秦,朕常感念。” “今唯愿诸君得安逸,福寿喜乐。” 嬴政的慰问致辞言简意赅,却尽显厚重威严的朴实真情。 役夫们感动非常,尽皆叩头高呼:“愿陛下眉寿万年!大秦万世昌盛!” 慰问过第一班役夫,行驾重新起驾向前。 最终在天色将晚时,于阳武县城外停驻扎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