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重生复仇忙,耍宝虐渣推亲王》 第1章 重生 开明四十年中元,阴雨冥冥。 钦天监早几日禀报过,今年的七月半,是乾王朝数百年来阴气最盛、最为不祥的一日。 因此,刚登基半年的新帝特别下旨,命快要临盆的皇后在宫中待产,不必操持后宫放灯焚纸等事宜。 所以本来就嫌每日请安麻烦的叶舜华,今日未曾开过宫门。 在用过早膳之后,她照例喝了一碗安胎药。 可之后不久,她便头昏脑涨,让人扶去寝殿休息了。 但眼下才过了几个时辰,她却连头都抬不起来,被人锁了琵琶骨,挂在暗牢刑架上,身下满是鲜血,眼神木然的盯着牢门外的一双靴子,任凭火油兜头淋下。 那双靴子用金线绣着龙纹,这世上只一人能穿得,是她的夫君,当朝天子,安宁润。 大约一炷香之前,她醒来,不知为何连说话都没力气。 判断自己身在牢狱中后,想叫喊呵斥,就听见了脚步声,还有拖行声。 然后她听到了安宁润的声音。 “现在如你所愿了,东西在哪,你可以说了吧。” “皇兄……糊涂了?她是你的皇后……与臣弟无关。” 这么简单三句话,回话人说得沙哑又艰难,声音似乎有印象,但她听不出究竟是谁。 “这么说,你不关心她的死活?” “既是你的……发妻,与我何干?” “那为何朕听你的亲信说,皇后才是你唯一的弱点?” “……” “还心怀侥幸?你以为朕看不出,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来保全她?……哼,也好,来人!” 御前侍卫手执比腕子还粗的大棍,毫不留情雨点一样,重重砸在了她的小腹上。 眼看过不了多久就要出生的皇家嫡子,却在她的惨叫声中化为了血水和肉块。 “安宁润!……你疯了!我是你的发……妻!我为你谋划……为你冲锋陷阵……送你登上皇位!你怎……能如此待我!” 疼,比断骨削肉还要疼,她忍不住断断续续的嘶吼,皇帝听了也只是微微皱眉,满脸嫌弃。 “聒噪。” 随即尖刀入口,一心上位的侍卫,竟直接割了她的舌头呈上。 安宁润瞧了,也只是嫌恶的挥挥手,继续向着人道: “这女人朕从来都不喜欢,若非看她是侯门嫡女,又对朕痴心一片,有些许姿色和利用价值,朕怎会娶她为妻?而且她的祖父叶老侯爷,手握重兵,远在南疆,实难控制……不过……念在你与朕兄弟一场,她又只是个女子,把东西交出来,朕不是不可以饶你们一命,甚至放你们远走高飞。” 嗤笑声响了两下。 “皇兄,若你是我,你信吗?” 安宁润怔了片刻,突然大笑。 “好,看来朕还是低估了你的心性,但是你莫要忘了,如今你已落在朕的手中,那东西,朕要不要都无所谓了。” 他一招手,侍卫拎了整桶火油,劈头盖脸的泼在了叶舜华的身上。 刺鼻的气味掺和着血腥,弥漫在整个牢房。 他得意洋洋踱着步,语气悠然。 “明日一早,世人都会知道,你趁着中元节夜,宫禁守卫松懈,带兵谋反杀入皇城,你手下叛军纵火行凶,至于皇后……不幸被烧死在了春休宫内。” 他夺了侍卫手中的火把,远远的扔在了她的脚下,火舌逐渐攀身而上,她整个人成了一根灯芯,避无可避。 她说不出话,但烈火焚身是世上最痛,皮肉迅速卷曲、收缩,她止不住的挣扎,但越是挣扎就越是惨痛。 她“啊、啊”的厉吼着,狠狠盯着那身龙袍,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突然间,人群的嘈杂骚乱盖过了烧灼声,一道寒光自她看不到那人处飞出,擦着安宁润的脸皮飞过。 一只白嫩嫩的耳朵,落在了又脏又臭的地上。 “嘶——!啊——!传太医!废物——!一群废物!朕不是已经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吗?!连个废人都看不住!” “皇兄……你本就得位不正……但我原不欲反你……可你多行不义……如今又身有残疾……我看你还如何能坐稳江山!咳咳……噗——” 在她能看到的最后一刻,晕着朱褐色的囚衣出现在她的视野,一只修长如玉竹,但却无力的手,瘫在了地上。 她依稀注意到了,那只手拇指的内侧,有一颗针鼻大小的朱砂痣。 另一端,她昔日最爱的九凤衔珠金丝步摇,静静的钉在墙上,还滴着猩红的帝王血。 —— 开明三十七年三月二十,谷雨时节,陌阳江两岸,杨花柳絮随风舞。 江心慢悠悠漂着三两船只,其中一艘挂着明晃晃的“叶”字旗,正逆流北上,还有三日将抵达京城。 阳光不偏不倚泻在船舱窗边,给一旁面色微冷的女子脸上,绘上了些许薄红。 清芷端了茶来,放在桌上,绕到她的身后想给她松松肩。 柔软的小手落在肩上,她却被刺了一下一样,马上欠身躲开。 “不用伺候,下去吧。” 小姐为何昨日晨起之后便这般烦躁? 清芷福了福身,刚要走,但还是顿了顿,小心道: “小姐……您和老侯爷在昌乐一待就是十年,奴婢知道您挂念老侯爷和老夫人,但是……但是让您回京毕竟是侯爷的意思,侯爷也是思念女儿……” 思念女儿? 她心内冷笑。 她五岁离京,在封地昌乐长大成人,便宜爹年节寄来的家书很少提到她,这就是思念? 掐着她及笄的日子让她回京,抵达才待了一日就议亲,迫不及待要把她嫁出去,这是思念? 她毕竟做过半年的皇后,在潜邸时又做了三年皇子妃,帮夫君权衡利弊的时候不在少数,之前未留心就淡忘的事,如今想来再清楚不过,此次让她回京,无外乎两个原因。 其一,叶家老侯爷叶兴盛为国浴血奋战数十年,官拜大都督府右都督,非常得先帝和今上的器重,才给封了昌乐侯的爵位,还破例给了封地。 但老侯爷唯一的嫡子叶和光,也就是她的便宜爹,却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人,才能也不算出众,这么多年在朝中也没混出名堂。 这次把她叫回来,是因为她是叶家唯一的嫡女,只有她有资格嫁入皇室,能为正妃位,好给他自己的仕途铺路。 另一个原因,就出在吕姨娘生育的那两个女儿身上。 庶长女叶淑华比她还大五岁,早已嫁到了刑部侍郎家,但因为是幼时养在老夫人膝下,所以性子温厚些,又是次子的妻房,在婆家根本说不上话,也就对母家没什么助益。 剩下那个,是叶家三小姐叶韶华,只比她小一岁,是自幼养在吕氏身边,学了一身能作的本事,如今也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 而她是嫡女也是姐姐,她未嫁,叶韶华身为庶妹,就算有打算也不好表露和实施。 且她先一步嫁入皇家为正妃,叶韶华的脸上也有光,可以仗着她这个皇子妃的颜面,勉强配一配高门嫡子。 不止这些,就连让她一个人回来,也全都是算计。 老侯爷是个睿智明理的人,正因为知道伴君如伴虎、功高盖主的风险,才自请带着老伴和嫡孙女离京去封地,镇守南疆,才换来这么多年叶家的太平富贵。 要是被老侯爷知道,儿子为了仕途,把最亲的孙女推入皇家这个火坑,叶和光必然要脱一层皮,所以才美其名曰思念,怕年迈的父母受不了舟车劳顿,让她独自回来。 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利用,这能叫思念? 家人都在算计她,可前世她离开了侯府,又进了虎穴。 安宁润…… 叶舜华想到烦心处眉头紧锁,连连摆手让清芷退了出去,从随身的木匣中,拿出了厚厚几沓信件。 如今安宁润还是二皇子,不得不说,他是真的有耐心,画皮一披就是十多年。 在叶舜华被老侯爷带走之前,因为皇帝的恩宠信任,她身为叶家嫡女,破例被允准与皇子公主一起在宫中读书。 所以她很小就认识了几位皇子,安宁润就是和她玩的最好的一个。 五岁时她离京,安宁润还请了旨亲自去送,在她面前哭哭啼啼成了个泪人,观音身边的童子一般,梨花带雨细皮嫩肉的,端的是让人心疼。 之后十年,他给她的书信每日就来一封,嘘寒问暖的比叶家父子的家书还要频繁。 “虚情假意。” 叶舜华冷笑着捏起书信,一封一封放在烛火上烧成飞灰,遥望京城的方向,抚着平坦坦的小腹,满眼恨意。 父亲多半早已经和安宁润商量好了,要把她嫁过去。 但这次,她绝不能让他们如意。 重生便是为了复仇,她在京中独木难支,空有一身武艺是不成的。 好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人不是叫他“皇兄”吗?一定是他的哪个弟弟。 只要查出来那人是谁,嫁给他,就可以联手让安宁润一无所有、万劫不复。 从何查起呢? 她搓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望着岸上来往行人,默默的笑了笑。 那颗朱砂痣。 —— 诸君万安(鞠躬),算起来这是第三本书了,廿五会一如既往努力去码字。 目前本书还在更新中,真的很需要诸君大力支持。 廿五其实是个蛮无口、社恐又嘴笨的人,但也无比希望能收到诸君对于内容、剧情、设定等方面的感想和反馈。 如果廿五爬出来这些字,能带给诸君少许的愉悦和放松,真的很希望诸君能小小劳动一下手指,在评论区和书圈说一说、聊一聊。 如过去一样,阅读中发现了错误,或是有想问廿五的问题,欢迎指出,廿五看到必然第一时间给予回应。 愿诸君武运昌隆!廿五告退!(再鞠躬) 第2章 侯爷只怕是废了 三日后,叶舜华一行人抵达京郊码头,又坐了半日的车,午后才到了城内昌乐侯府。 “瑾儿……都长这么大了,快让我好好看看!” 她刚一下车,就被侯夫人杨氏抱着不肯撒手。 “咳咳咳……都比娘还高了……” 杨氏身子一向不好,话没说两句就咳嗽不止。 “娘,您生病了,怎么还出来了。” 叶舜华有些鼻酸,她们母女岂止是十年未见。 前世她返京之后便迅速出嫁,母亲一直缠绵病榻,更在她出嫁之后短短三个月就突然病逝,她只在丧礼上回来看过一眼。 如今想来,母亲是她在京中唯一的依靠,若是没了生母,她只能更加靠拢夫君。 该不会也是安宁润的毒计吧? 她胡思乱想着,脸色越发晦暗。 “没事儿。咳咳……娘自从生了你弟弟就落下了病,每年一入春就会染上风寒,你父亲一个劲说怕我过了病气给你,原本也是不想让我来接,但是知道你要回来了,娘哪坐得住啊。” 说着就挽着她,笑盈盈往府里走。 “而且你回来了,娘心里也高兴,这精神头儿也比往常好太多,兴许是病都要好了,所以你不用担心,倒是你自己,脸色也不好看,风里雨里坐船一个多月,肯定累着了。” “女儿没事。” 叶舜华安抚着母亲,暗中左右观望,心却是更凉。 她被祖父养大,自小在军中习武念书,性子不像寻常大家小姐,略微粗放些,所以过去没留意过。 她这个嫡女回来也算大事,除了母亲却没人来迎她,人心冷暖和地位高低立现。 “父亲呢?” 简单的问题,杨氏的笑容却突然尴尬了起来。 “你父亲……啊、你父亲今日身子也不舒服,用了午饭之后,便让吕姨娘伺候着午睡了。” 荒谬! 她带着些怨气望向偏院,杨氏忙连拉带扯的把她往西月门引。 “不打紧,娘陪着你,刚回来,先好好歇歇。” 也是,刚回来没必要就大动肝火,但是有件事她上次忽视了,这次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叶舜华眉头微蹙。 “娘,为什么往西月门走?我的春休居不是在东边?” 杨氏闻言,眼神居然有了躲闪的意思,神色也有些慌乱。 “你的春休居呢……原本是在东院,但是你父亲……如今已经指给了吕姨娘母女住……不过这次你回来,你爹让腾出了西边的院子,娘已经命人收拾好了,也挺宽敞的,走,娘陪你去瞧瞧。” 叶舜华猛地停下了脚步。 嫡女归家,身为父亲不闻不问,居然还让病弱的母亲一个人出来接她,自己则和妾一起……是何道理! 一想到三个月后母亲病逝,说不定也是后宅那位、甚至她便宜爹动的手脚,未必一定是安宁润,她更恨得咬牙切齿。 “清芷,扶我娘去春休居稍坐,我刚回来,还是要给父亲请安才是。” “是,小姐。” 清芷扶了杨氏领命要走,她另一丫鬟清鸢却拉了一下。 “二小姐,这样做……只怕是不好吧……您想想,侯爷正在休息,而且是姨娘伺候着……万一您……撞见了什么,事后定会责罚……” “怕什么。” 叶舜华勾起唇角冷笑。 “他做了就别怕人撞见,若是撞见了,挨罚的也不该是我。” 杨氏也十分担心,拉住了她的手。 “瑾儿,你父亲他脾气不好,你刚回来何必去招惹他?” 叶舜华换上了满面微笑。 “娘且随清芷去休息,放心,女儿自有分寸。而且女儿刚回府,哪有不先给父亲请安的道理,只怕父亲日后知道了,还要挑女儿的不是呢。” 杨氏心思简单,听她如此说,也就没再拦着,被清芷慢慢扶着走远。 叶舜华的笑瞬间消失。 “清鸢,你拿了我的牙牌,马上去太医院,请太医回来为母亲看诊,好好调理一下身子。” 清鸢迟疑片刻,面有难色。 “这……小姐……要惊动太医这种事……要不要先知会一下侯爷?” 叶舜华眉头紧蹙,清鸢做事细致,但有时候过于瞻前顾后,太烦。 “不必,等太医来了,他若是问,自有我扛着,快去!” 她心情不好,语气硬了几分,清鸢吓得一瑟缩,紧着几步跑走。 叶舜华带着冲天火气,掉转枪头直奔东月门。 去了内宅,进了原本是她的院子的地方,青天白日的,门口居然也没个人守着,倒是方便了她。 但是卧房附近肯定有婆子,她不能直冲进去。 于是她悄悄从耳房旁边绕到了后窗根。 “侯爷~~~” 甜得发腻的声音入耳,活像一块猪油糊在了嗓子眼,叶舜华好险把昨晚吃的饭呕出来。 吕氏也是年近四十的人了,难为她还能捏出来这种动静。 “您偏心~!” 他爹没羞没臊的笑着。 “我怎么偏心了?这件事我也没办法啊!她到底是嫡女,咱们家也就她一个嫡女,她嫁得好,香儿也可以许一个好人家。里外里,这不还是在为香儿做打算嘛!” 娘的,果然是这样!叫她回来是给叶韶华铺路的! 虽然早想到,叶舜华却听得还是额角直突突。 “您哪里为香儿做打算了?同样都是侯府的女儿,为何她可以嫁给皇子当正妃,香儿比她更加貌美,国色天香的,也没听您说给香儿许个皇子啊!” “哎呦……你不要闹嘛!我都说了,她毕竟是嫡女,香儿是庶女,到底是尊卑有别的。再说了,我这么疼你们母女俩,等她嫁出去,二殿下就会挪我进户部,到时候我实权也有了,说不定就可以让香儿也嫁个皇子。……当然了……” 叶和光干笑了两声。 “以香儿庶女的出身,要么只能许给个不得宠的皇子为妃,要么……就只能给人做妾了。” “侯爷还说自己不偏心~!妾身自己就是妾室,侯爷居然也舍得让妾身的女儿也去给人做妾~!妾身不依~!妾身不依嘛~!!!” “别闹!” 叶和光许是烦了,语气强硬了些,但也没硬多久。 “给皇子做妾有什么不好!只要得宠,还愁不能升成正妃?香儿那么乖巧懂事的,一定更会讨人欢心。话说回来,她还不知道这事,晚上用饭的时候,你还要帮我好好敲敲边鼓。若是做得好,时机到了我便……抬你为平妻~!” 吕氏许是满意了,亦或是知道再闹也无用,屋里没多久传来了不可名状的声音。 原来如此,上一次就是她回来当日,用晚饭的时候,叶和光与吕氏一唱一和,说着明日给她议亲,说要给她谋个好前程,吕氏更把安宁润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再加上她自己被安宁润早蒙了眼,才痛快答应了,议亲只是走个过场,等安宁润府里下聘就是。 早料到了是算计,如今真听到了,她还是有些寒心。 叶舜华攥紧了拳,裂眦嚼齿,但转而又笑了一下,松了手。 好哇,叶韶华和她娘都挺有志气,她身为嫡姐,理当成全。 安宁润不是想要一个叶家女儿吗?可以,当然要给他。 一个虚情假意,一个口蜜腹剑,郎才女貌,豺狼刚好配虎豹。 有叶韶华在他的后院作妖,看他是否还有本事,专心于他的大业! 绕回院中,叶舜华玉树一般,直直杵在卧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父亲!女儿回来了!特来给您请安!女儿听说您身子不舒服!十分挂心!已去请了太医!” 好事进行中,她这么一嗓子,叶和光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脑瓜仁直窜到尾巴骨,猛一激灵。 “什么?!太医?!” 屋里传来了“嗷”一声惨叫,听着床帏一个劲的抖动,刮起了大风一般,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光景。 “父亲只怕是病得不轻,您且忍一忍,太医很快就到!” 她抱着手臂说完就走,留下门口的两个婆子在风中凌乱。 听方才那个动静,侯爷只怕是废了…… 第3章 四皇子安永清 随便逮了个下人带她回到春休居,杨氏正忐忑难安的等她,一见她马上扑了过去,拉着手上下细看。 “瑾儿,没事吧?你父亲他没发火吧?” 堂堂侯夫人,在自家府中却如惊弓之鸟一般,叶舜华心疼之余,又觉得自己刚刚是太心软了。 “没事,娘放心。女儿请了安就走了,不敢打扰父亲休息。” 杨氏看她身上干净,神色也无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喝了一碗茶,等杨氏心绪稳定了,叶舜华才说起了正事。 “女儿有件事想问问娘。” “好,你说。” “您身有诰命,宫宴也去过几次,女儿想问您,知不知道哪位皇子拇指上,有一颗朱砂痣?大概针鼻大小,不是太显眼,这位殿下的年纪应该比二皇子小。” 这问题倒在意料之外,杨氏愣了一下,想着想着突然笑了。 “你这孩子,你小时候可每日都入宫,怎么你自己不记得,反倒来问娘这个不常入宫的。” 一句话把叶舜华的记忆扯回了十多年前,但她越想越觉得反胃。 小时候去尚书房读书,安宁润就围着她转,其他皇子公主就算想和她玩,也都被安宁润给千方百计的拦了,导致她根本记不清身边除了安宁润都有谁。 “那么小的事,女儿早忘了,娘记性最好,就别取笑女儿了。” 她把脑袋歪在杨氏身上撒娇,心里却满是阴霾。 杨氏揉了揉她的头,感慨万千。 “是啊,那时候你才没桌子高,眼下比娘都要高出一头了,不记得也正常。当年父亲非要带你走,一走就是十年……如今你都长这么大了……” 她知道娘亲眼窝浅,刚要哄,可杨氏已经擦了眼眶,继续道: “娘记得……四年前,外面进贡了几块美玉,皇上命人制成了环佩扳指等物,在除夕大宴上分赏给了诸位皇子和公主。其中年满十五的皇子都得了一个扳指,皇上命当场戴了,娘记得好像四殿下的手上确实是有一点红,就在拇指内侧,当时娘还以为是沾上了什么东西。” “四殿下?” “对。” 叶舜华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身影,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清瘦清瘦的,不苟言笑,活像个小老头,只会闷头读书写字,放在人堆里不太显眼,但在一群活泼的孩童里,却最显眼。 “安……永清?” “对,就是他,眼下朝中就二殿下和他最得圣心。” 已经知道了是谁,要说服只怕没那么简单,她只剩下今日这几个时辰,不能耽搁。 想到这,她果断起身。 “娘,女儿有事先出去一趟,一会儿太医可能会来,您让太医给您好好诊治诊治。清芷,你留下来,照顾好我娘,太医若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务必一字一句仔细告诉我。” 杨氏一听“太医”,竟然愣住了。 十年了,她三灾六痛不断,嫡子还小,侯爷最多让府里的大夫瞧一瞧,开两剂药也就罢了。 她好与不好的,这十年没人关心过,更别提为她去惊动太医。 “风风火火的,屁股底下生了钉子,还和小时候一个样儿……五马长枪……但一直都知道心疼娘……” 她望着女儿的背影,慢慢红了眼眶。 —— 叶舜华出门翻身上马,直奔城东广宁门。 安永清,一个于她来说,格外陌生又熟悉的人。 当初她嫁给安宁润,一心成全夫君,帮他东奔西走、大事小情办了不少。 但她表面上毕竟是内宅妇人,除了有两件领兵出征的大事之外,其余更多的都是暗地里运筹帷幄。 安宁润是良妃所生的庶子,虽说大皇子死了之后成了皇长子,但四皇子安永清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所以叶舜华知道不少关于安永清的信息。 安永清是当今皇后所出,皇帝的第一个嫡子,生性沉默寡言,领着北镇抚司镇抚使和刑部侍郎职位,刑狱之事最通,铁面无私,令朝臣闻风丧胆。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职责敏感,所以甚少出现在人前,连宫宴都是能不去就不去,所以叶舜华根本没见过安永清长大后的模样。 也是因此,安永清不像安宁润,名声在外,百姓大多甚至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皇子。 开始时,安宁润告诉她,安永清这位嫡子是最大威胁,她才注意到他,命暗卫去查。 但暗卫连查两年,安永清不仅没有把柄落在她手上,就连个影子都没被她抓住,所以安宁润也一直没能动得了他。 而他也一直安分守己,全无野心,慢慢的叶舜华对他就没了戒心,在他被皇帝封为襄王后,他逐渐完全淡出了她的记忆。 单凭这些和幼时的印象,她觉得这个安老四,只怕是个不好相处的。 临死之前的事她更听得清楚,安宁润抓她、杀她,是以她为要挟,逼迫安永清就范。 可他似乎真的一直不为所动,眼睁睁看着她被上刑,何况她当时还大着肚子,他也没松口,由此可见他绝非心软之人。 要说服这样一个人,叶舜华还真的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可她没时间了。 胡思乱想着,她便到了地方。 朱漆大门,金字匾额,红墙黑瓦,带刀护卫,门可罗雀。 往来行人都绕着走,可见这地方没有一丁点人情味。 但她没得选,把心一横,下马走到了府门前。 “烦请通报一声,昌乐侯府叶舜华求见四殿下。” 谁知门子直接劝退。 “小姐安好,要叫小姐失望了,殿下一早便吩咐今日不见客,请小姐改日再来吧。” 不见客?那不成!错过了今日就麻烦了! “还是请各位大哥通融通融,我真的有要事求见。” “叶小姐,我们殿下御下极严,没人敢违背的,请回吧。” 和小鬼纠缠也不是办法,要进去也不只走门一条路。 可擅闯皇子府,被人乱刀剁死都没处喊冤。 算了,死都死过一次了,乱刀剁死总比烧死痛快。 离开正门,钻小巷到后院墙外,叶舜华踩着马背,提气纵身便跃了进去。 脚尖刚点地,脸上就被溅上了温热的液体,眼前也有一大片阴影,但逐渐在退却。 定睛一瞧,她立刻心叫不好。 面前不过二尺的距离,一个人正在歪歪斜斜倒下去,那人的身后露出了半尺青锋,鲜血汩汩而出。 没了死人的遮挡,她渐渐看清了,一米开外还有一人,金冠端正,墨发如丝,睫毛长而低垂,瞳仁里似卷着黑云,神色从容中渗着漠然,一身蓝墨茶云锦蟒袍,金线坐蟒吞云吐雾,玉竹一般的手才刚离了剑柄,活似剑仙临世。 她惊的半天没能闭上嘴。 十数年未见,他居然生成了这么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好模样。 他也看见了她,迎着光,瞳孔一阵收缩,背在身后的手指节瞬间握紧。 “什么人!” 稍远些还有一位黑衣护卫,瞬息间刀锋已经贴上了叶舜华的脖子,凉意激得她汗毛直竖,心里连连叫苦。 好死不死的,怎么偏赶上了他在杀人?! 第4章 我嫁给你好不好 叶舜华到底是见过尸山血海的人,很快冷静了下来。 “安老四!我是你姑奶奶叶瑾!你可别动杀人灭口之类的歪心思啊!” 半晌,他抬手,护卫才收了刀。 “收拾干净。” 他竟像没看到她一样,简单吩咐了,转身就走。 她急了。 “安永清!我找你有事!” 他不为所动,连扛着尸体的护卫都拿她当空气一样。 她更气了,眼珠转了两圈,几步追过去,张开手脚,以壁虎爬墙的形态pia在了他背上。 “文皓哥哥~你理一理我嘛~” 隔着锦袍,她能感觉到他浑身一僵,但下一刻,大手握住她的手臂,一股大力直接把她揪了下来。 “……” 安永清看着她白白净净的脸,当下皱起了眉。 她把血都蹭他衣服上了?! 她得意笑着,蟒袍沾了血可是没那么好洗,看他明日上朝怎么办! 正想着,他手一松,直接把她丢在了地上,大步继续往书房走。 她揉揉屁股,看着他背上的血痕,也不生气,自来熟跟着他进了门。 四下乱看一遍,她不禁对安永清有了些好感。 原以为安永清得圣宠,府里该金碧辉煌,可他书房的布置却十分简单,连香都未用,只摆着一瓶不知名的花,散着些许清香。 看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模样,安永清摇了摇头。 “说吧,什么事。” 她几步窜到他面前,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他手上的墨玉扳指把玩。 “安老四!你这个扳指真好看!” 他瞥了一眼她手上,伸手便来夺,又原样套了回去,刚好遮住了她偷眼盯着的一点红。 “你自己不是有,说事。” 身份确认,可以说正事了,叶舜华往椅子上一坐,俨然一副主家做派。 “安文皓,侯府明日就要为我议亲了。” 他从桌上摸了一卷书,翻开,神色漠然。 “与我何干。” “当然与你有关了!” 叶舜华从椅子上弹起来,没羞没臊的又凑过去,扯着他的衣摆笑嘻嘻。 “我知道你还没娶妻,我嫁给你好不好?” 他皱着眉一甩袍袖,又连退了三大步,明明方才他杀人不眨眼,现下却像看到了妖物,唯恐避之不及。 “看来叶老将军太过骄纵,竟忘了教你羞耻二字如何写。” 羞耻?知道羞耻有用吗? 前世她知道羞耻,顺从所有的安排,一心辅佐安宁润,甘心居于人后,夫君不喜欢的事她一概不做,只做一个端正大方、知书达理、母仪天下的得体皇后,高声说话都没几次,可下场呢? 若非临死前听到了安宁润的真心话,她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知道,她本将心向明月,而明月实则是粪坑。 臭不可闻。 重来一次,她才不想再委屈了自己。 她挑挑眉,拎起了他桌上的狼毫,沾饱了墨。 “我当然知道如何写,要我写给你看吗?咱们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只准男子选妻房,我身为女子看你模样生得端正,人品也还说得过去,想选你做夫君,就是羞耻了?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安永清有些发懵,盯着她半天没转眼珠。 印象中,叶舜华也不是这个德行啊…… “再说了!” 她大笔一挥,把写了“羞耻”两个字的纸甩到了他怀里。 “皇室结亲,好像你有的选似的。能与你相匹配、门当户对的女子,放眼天下又有几个?就算日后你娶妻,也无非是选一个能给你带来最大利益的人,不是吗?” 她逼近两步,端起茶碗放在他手中,依旧笑嘻嘻的。 “我敢说我就是最符合要求的那个人,你试试总不会错。若是婚后我做不到,你大可以再去纳小,甚至休了我,我绝无二话,如何?” 话音刚落,安永清的亲随屹川从外面迈了一条腿进来,她刚刚那番话,一字不落被屹川听了去,眼下僵在原地,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听说这叶家嫡小姐今日刚回京,方才还想着她为何不在府中歇着,反倒来了这,闹了半天,原来人家是来逼婚的! “屹川。” 安永清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屹川打了个哆嗦,只得硬着头皮迈进来躬身。 “是……殿下,慕风的尸首……按您的吩咐已经焚了。” 安永清大步走到桌前,把茶碗和书卷搁下,面上波澜不惊。 “他跟了我十多年,多包些银两给他的家人送去。” “是!属下告退!” 屹川脚底抹油,一溜烟便没影了。 叶舜华心里却有些寒意。 安永清果然生了一套铁石心肠,还以为他杀的是别人的探子、刺客之类的,原来是跟了他十多年的人? 这个人,真的与安宁润不同吗? “这番话,你不是该与二皇兄说吗?” 她猛抬头,安永清用盖子拨着茶叶,黑玉一样的瞳仁却死死盯着她,难知喜怒。 “尚书房时,你一向与二皇兄最亲厚,而且这十年中,二皇兄时常提起,你与他在书信中无话不谈。我与你,便是话都没说过超过三句,你今日闹这样一场,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有些慌,安永清提点刑狱,没有他撬不开的嘴,她今日若是不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只怕蒙混不过去。 想来想去,猛然间她灵机一动。 “嫁人当然嫁得越高越好,安宁润虽然不错,可他毕竟是庶子,你不同,你是嫡子,你继位的可能性比他大,不是吗?我想做皇后,你难道不想做皇帝吗?” 皇子,有几个不惦记大位的? 可这话一出口,她便后悔得冷汗直流。 安永清最后说了,即便安宁润那样的人坐上了皇位,他原本也不想反他来着,说明他并不在乎这个。现在她这么说,岂不是在他面前变成了一个野心勃勃、贪慕虚荣的女人? 他岂不是更不会答应? 可话已出口,容不得她马上反悔。 书房中死寂良久,他突然背着手靠近,沉声道: “你想做皇后?”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她把心一横,不闪不避。 “……是!有几个女人不想?但是!” 她又挤出了一副笑脸,手搭在他胸前,往肩头轻轻抚上去。 “但是你比他们生得都英姿俊秀,所以我只想做你的皇后,互相成就,不好吗?” 她叶家二小姐在昌乐,也是数一数二的貌美,当地百姓都称赞,说她“笑若初雪放晴,哀若春雨沐烟,动若彩练环山,静若晨露夕照”。 可这样一个人的柔情一摸,反倒把安永清摸退了两步,面色也阴沉下来。 “来人!送叶小姐回府!” 这怎么行?明日就要议亲了,若没有安永清出手,侯府不可能由着她,她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眼看屹川就要冲进来,叶舜华情急之下,扑过去环住安永清的脖子,眼一闭,冲着他的唇就是“吧唧”一口,亲完了,还不忘回过头瞪向屹川。 “你看见了吧?!”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屹川又僵在了当场。 这是他不掏银子能看的东西? 他是该看见,还是不该看见? 要是主子觉得他不该看见,但是他看见了,他还有命看见别的吗? 要是主子觉得他该看见,但是他没看见,他是不是也要下去陪慕风了? 而且无论他看见没看见,这叶家嫡小姐万一真的嫁进来,成了皇子妃,日后想起来,他还能拿到一钱俸银吗?这波棱盖儿还能有一天是自己的? 屹川脑子里暴风骤雨一遍又一遍,艰难的一寸接一寸扭过头,看向自家主子,表情都快哭了。 “殿下……属下是该看见……还是不该看见啊……” 安永清脸色铁青,单手就把叶舜华提了起来。 叶舜华不依不饶,得意洋洋叉着腰。 “他看见了!安永清!如今你我有了肌肤之亲!他就是我的人证!你娶我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挣脱下来,两手一抱拳。 “放心,我不会白占你便宜,我这就回府,等着你上门提亲!告辞!” 翻身上了墙头,她远远的冲安永清摆手,白生生的手心里一团黑格外乍眼。 安永清这才低头看了一下,父皇赐的墨玉扳指,竟不知什么时候被她顺走了。 “……备车,去趟昌乐侯府。” 这话说的,好似从阴曹地府里传出来一般。 屹川闻言战战兢兢抬起头,自家万年不变脸的主子,那面皮的颜色眼下是由青转黑,从玉面判官变成了黑脸钟馗。 第5章 四殿下来了 她跑这一趟,等回府时已是黄昏。 身上还有点血点子,她先回了春休居换衣裳。 清芷帮她梳头,她灌了两碗茶,瞧着镜子里的清鸢。 “太医怎么说?” 清鸢老老实实回话。 “回小姐,今日宫里有两位主子身子不适,太医们抽不开身,说晚点才能来给夫人看诊。” “行。” 太医答应了就好,前世错过的,这次不能再犯。 她没再多问,等收拾好了,清鸢又小心翼翼禀报。 “小姐,刚刚侯爷派人来过,请您一同用饭。” “我娘也一起吗?” “这个奴婢不知,不过头一次一起用饭的话,奴婢想,侯夫人应该在吧。” 不,不在。 她心里冷笑。 前世这顿饭,叶和光说她娘身体不舒服,所以安排在了妾室的院子里。 “不必了。”她抖抖裙摆迈出门。 “你去回了父亲,就说我担心我娘的身子,而且太医就快来了,既然是我请的,我当然要在场,晚饭就陪我娘用了。” 她去了杨氏院里。 “瑾儿?你怎么过来了?怎么没去找你父亲?” 她来得意外,杨氏也才刚动筷子。 “太医一会儿就来了,女儿想着,还是来陪娘比较好。” 她柔柔的笑着,视线往桌上掠过,眼底却陡然生寒。 侯府正牌夫人的晚饭,只有清汤寡水一碗稀粥,和一碟不见油腥的青菜。 她本想着毕竟娘亲膝下还有个儿子,就算叶和光偏宠妾室,看在儿子的份上,面子上也不会亏待了正室,却不想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娘亲被欺负得如此明目张胆。 到底还有什么是她没看见的? “娘,弟弟呢?” “啊……”杨氏觉察到了,想笑一下让她放心,可嘴角扬得十分苦涩。 “你弟弟……不在娘这,你父亲说娘身子不好,受不得吵闹,你弟弟三岁时就被抱走了,搁在东院那边养着的。” 叶舜华粗略一算,她弟弟今年应该九岁了,也就是六年都不在亲娘身边。 孩子养在谁身边就跟谁亲,叶和光这个老混蛋,是要连儿子都送给妾室? 她气得一拍桌子。 “简直荒唐!他要是真为您考虑,难道就让您吃这种东西?” 看着亲娘快要挂不住的假笑,她攥住了杨氏的手。 “娘,您跟女儿说句实话,这十年,他到底待您如何?您说出来,自有女儿为您撑腰!” “不……别……” 杨氏瞬间握紧了她,满腹委屈却不敢倾诉。 “你别和你父亲置气,他脾气不好,千万别让他迁怒于你。你兴许很快就要出嫁了……别因为娘……失去了娘家的靠山……” “他是靠山?” 一个卖女儿换肥差的人,心里只有自己罢了。 叶舜华咬着牙,丁点脸面也没想给便宜爹留。 “他那个样子,能成谁的靠山?我指望不上他,也根本没想指望他。娘,外祖呢?舅舅呢?他如此待您,难道也不顾忌着杨家会找他麻烦?” 这话一出口,眼看着便戳到了最痛处,只见杨氏的眼泪潸然而下,扑簌簌如雨点一般。 “瑾儿……瑾儿……你外祖他……你外祖在六年前就没了呀!” 这些年的委屈,杨氏也终于忍不住了,苦水一旦决了堤,轻易就停不下来。 “你两个舅舅软弱不成器,你两个舅母又都是不好惹的,没多久便把你外祖母活活气死了……他们以为娘嫁得好,每逢年节还要侯府贴补着,娘也因此……在你父亲面前抬不起头来……凡事……只能忍着……” 杨氏哭成了个泪人,叶舜华心里跟砸了药铺子一样,酸、苦,什么滋味都有,百感交集。 她不敢叫母亲别哭了,因为她知道,娘亲这些泪,不一定憋了多久。 她幼时,祖父母还在京城,明面上父亲不敢偏私太过,可夫妻朝夕共处,是苦是甜只有娘自己清楚。 她握着母亲的手,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吞回了肚子里。 “清芷,去把这院里管事的叫来,再通知所有下人到院中集合。” “是。” 不多时,清芷回来了,站在门口冲她点头。 “娘,您且好好看着,看女儿为您出口恶气。” 她把杨氏扶到了门前,在椅子上坐好,迈大步直到院中。 “你是管事的?”她瞧着那个穿的最好的婆子问。 “是,二小姐,奴婢……” 她飞起一脚,“啪”一声结结实实抽在了那婆子脸上。 “我不用知道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就行!” 那婆子被踢得眼冒金星,跌在地上,还没起来,她一脚就踩在了那婆子的肚子上。 “我娘那么清瘦,你伙食倒不错!养得比个猪都肥!可见是你克扣了我娘的吃食!谁给你的胆子!” 一张口,那婆子满口牙掉了一多半,只晓得张着大嘴,半个字也回不出。 她恶狠狠扫视众人,招手命清芷拿来了大棍。 “过去的事,我不知道,可以既往不咎。但如今我回来了,若再有人敢苛待我娘,她就是下场!清芷,打!打够一百棍为止!打死了算我的!让他们都给我好好瞧着!” “住手!!!” 叶和光这时候怒气冲冲赶来了。 他本来因为晌午的事,心里就窝着火,结果晚上叫叶舜华吃饭她还不来,气得他当场摔了筷子,马上就冲过来了。 “像什么样子!女孩子家家喊打喊杀的!还打死了算你的?张妈妈是你庶母的姨母!办事一直周到勤勉!在府里伺候了十几年了!岂容你说打就打?!” 哎呦,还撞上门来了!正好,省着查了! 她扯着嘴角冷笑。 “清芷,打!狠狠地打!打死为止!” 叶和光大为光火,刚想叫“不准打”,就被她连拉带扯的拽到了屋里。 “父亲自己看看!咱们府里下人吃的都比我娘好了!我说打死那刁婆子,难道还冤了她?” 叶和光自己都不记得上次来是什么时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桌上的饭食入眼,心里也是一咯噔。 虽然他不过问后宅事,但杨氏毕竟是主母,正经的侯夫人,怎会过成了这样? “放手!成何体统!” 他甩了袖子,有疑问却也没放在心上。 “你母亲脾胃一向虚弱,吃清淡些对她也有好处。兴许是厨房不知道该怎么料理,过几日为父给你母亲另选几个厨娘就是,哪里轮得到你在这打杀放肆!快去把你的丫头叫回来,把人都放回去。” “不放。”她果断摇头。“小人畏威不畏德,今日非打死那婆子不可。父亲若是宽仁不忍看,走就是,女儿来料理。否则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外人还不一定怎么议论,都要认为侯府一点规矩都没有,而父亲畏惧妾室,就连妾室的亲戚欺负了发妻都不敢责罚。” 叶和光一噎,面色立刻见红。“胡说!” 可想了想又道:“有错当罚,但总罪不至死吧,你真叫人把她打死传出去就好听了?” “当然好听。”她两眼一翻。 “连妾室的亲戚犯了错,父亲都肯放手重惩,一则日后府里再无人敢造次,二则世人都会称赞父亲您铁面无私、治家有方。” 欸?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叶和光呆愣片刻,懵然点点头,院中吱哇的喊叫也没再理会,过会儿终于想起了自己是为什么到这来的。 “既然你们母女两个也还没吃饭,不如……就过去一同吃吧。” 主母和嫡女去妾屋里蹭饭?亏他想得出来! 她真是要气笑了。 “不用了父亲,您忘了,一会儿太医就到了。” “吃顿饭又不会耽搁太久,再说,为父有事情要同你讲。” “那就在这说吧,凡事都有个万一,总不好叫太医等着。太医们可都是皇上身边的人,要是在皇上耳边抱怨几句,说父亲待人轻慢,影响总是不好。” 叶和光又是一愣。 这孩子怎么年纪不大,除了做事冲动些之外,说话一套一套的倒是有理,懂得也不少,想得也算细致通透。 他怎么没想到呢? “也好吧。”叶和光捻着胡子。“这件事你母亲应该也知道了,如今你年满十五了,也是该给你定一门亲事了,为父想着,明日就是好日子,所以已经送了帖子出去,请一些好人家明日上门,为你议亲。” “哦。”她瞧见管家进了院门,随口答着。 不然能怎么办,便宜爹已经先斩后奏了,帖子都发出去了,她就算说不行,有用吗? “咳嗯——”叶和光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瑾儿啊,为父可是知道的,这些年里,二殿下一直与你有书信往来,是不是?” “嗯。”她盯着门外,心不在焉。 叶和光心内暗喜。“那你觉得二殿下怎么样?” “侯爷、夫人、二小姐,太医到了。” 管家过来报信,刚好把叶和光的期待噎了回去。 叶舜华笑嘻嘻迎出门,口中念着。 “太医到了呀,快请太医进来吧。” “是。” 太医提着药箱走进来,与叶和光和杨氏拱手寒暄解释。 “今日宫中有一位娘娘染疾,一位娘娘小产,皇上心气不顺,所以下官来晚了些,劳昌乐侯和侯夫人久等了。不过方才看四殿下的车停在府门前,想必昌乐侯应该已经知道了。” “嗯。谁?!”叶和光立刻瞪大了眼。“四殿下?!” 太医放下药箱拿出脉枕。 “对啊,听四殿下的护卫说,殿下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 这还了得?!怎么没个人通报一声!这位殿下掌着北镇抚司!文武百官那都是说抓就抓!可是最不能得罪的! 叶和光连话都顾不上说,慌手慌脚的夺门而出。 安永清在正厅已经坐了小三盏茶了,眼下那张脸,黑得都能刮出一层灰来。 第6章 庶母女 三盏茶之前。 安永清到达侯府递了拜帖,下人以为叶和光在东院,便去东院通报了。 “谁?四殿下?”吕氏一听,两眼大放异彩。 嫡出那死丫头侯爷许给了二皇子,这四皇子主动送上门,岂有不下手的道理? “快请去正厅!” 下人快出门时,她又灵光一闪。 “等等!不用特地去跟侯爷说了,等会儿我亲自去告诉他。” “是。” 下人走了,她赶忙对着镜子好一顿涂抹,香粉也是用了个足量,换上最好的衣裳,怕到嘴的鸭子飞了一样,紧赶慢赶的去到了正厅。 “您是四殿下吧?妾身这厢有礼了~!四殿下光临我们昌乐侯府,当真是蓬荜生辉~!” 安永清是见过侯夫人的,隐约觉得这人容貌有些不对,而且浑身上下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便宜。 鸦黑的眉倏然皱起。“你是?” 吕氏夺了下人端上的茶,亲手给安永清放在了手边,捏着帕子扭捏道: “妾身是……妾身是昌乐侯的妻子~” 反正侯爷也说了,只要把那死丫头嫁出去,就抬她做平妻。 早几日说也没错,又死不了人。 妻子? 安永清草草打量了一遍,肯定不对。 “我见过昌乐侯的原配正妻。” 言下之意,你不对劲。 吕氏笑容顿了顿。“妾身是平妻,平妻吕氏。不知殿下前来,有何贵干啊?” 平妻?那不就是妾? 安永清的鼻子差点气歪了。 普天下除了他父皇,谁家敢让妾室出来见他?! 心情不好,语气也跟着差了些。“昌乐侯呢。” 吕氏眼珠转了几转,凑近了娇笑道:“侯爷有事不在,殿下要是有什么吩咐,就请和妾身说吧,妾身回头告诉侯爷就是。” 安永清不自觉往后退了半尺,双眉紧锁。 “那就叫叶舜华过来见我。” 他找那死丫头干什么?侯爷不是说她已经嫁定二皇子了吗? 不行,得问问。 “不知四殿下找她有什么事儿啊?” “与你无关。” 吕氏碰了一鼻子灰,看着他的冷脸,又动了别的心思。 “可是不巧,瑾儿今日还没到呐。” 安永清冷眼看她。 “我知道她在。” 吕氏支支吾吾尴尬笑着,想了想,又生一计。 “那……难不成殿下已经见过她了?” 见过,不光是见过,她还死皮赖脸的非要嫁给他呢! 想到叶舜华那无赖劲,安永清莫名头疼。 这话他没法说出口。 “没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没见吧。 “那……那请殿下宽坐,妾身这就去叫她。” 吕氏出了正厅,转头就把叶韶华拽了过来。 “哎呀娘~!这样能行吗?”叶韶华在门前扯回手,对着小镜子整理发饰。 “能行!怎么不行?那死丫头今天才回来!十年没见了!他哪知道她现在什么鬼样子!你去好好表现,他要是看上了你,就算以后知道错了,又有什么关系?” 吕氏忙不迭帮她扯平衣裳,用帕子掸掉灰尘,又一端详,心满意足。 “我们香儿这样的花容月貌,瞎子才看不上!娘给你说啊,这个四殿下虽说没什么名气,性子也冷些,但长得可是十分英俊~!要是娘再年轻十岁,必定不会便宜了别人!还不快去!” 叶韶华暗自得意,心也跟着动了。 “那女儿去了,娘且等着女儿的好消息吧~” 安永清枯坐了一炷香,每每搓到光秃秃的手指心里就烦闷。 他记得,叶舜华不是这样的性格。 她册封皇后那日,穿着吉服走过大乾宣和门,满头珠翠的凤冠、一身朝珠环佩,可那一路没有丁点不合的声音传来。 那段路,她走的典雅大方,风吹起暗香阵阵。 受礼时,她端惠得体,举手投足皆是天下女子的典范。 那一日,他站在玉阶下,看她看得竟有些恍神、看得心头发紧、看得若有所失。 作为天下第一耳聪目明之人,他知道,此女惊为天人的外表下,还隐藏着过人的才学和胆识。 安宁润有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诸如工部贪墨、抚远将军私通外敌等等事情,连他都未曾觉察到半点蛛丝马迹,可这些事却皆在某日,给安宁润在朝堂上揭发,也都是她成为二皇子妃后的事情。 事后他调查时判断,大约全是她所为。 再后来,朝廷需要出兵平叛、抵御外敌,他亦在京城的城墙上,远远的看到她骑着高头大马,手执一柄红缨亮银枪,一骑当先、英姿飒爽。 她凭着一己之力,硬是可以把一个心胸狭隘、手段歹毒的二皇子,颠倒乾坤着捧成“怀珠韫玉”的怀王、捧上九五至尊之位。 虽一直在敌对的立场,但安永清却忍不住的欣赏她,不拘成败。 可眼下……她怎么变成了这样? 安永清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还是说……她本来就该是这样? “我嫁给你好不好?” 他想着她说的话,玉竹一般的手慢慢收紧,攥牢,又突然松开。 她喜欢安宁润,众人皆知。 十年中,安宁润每每收到她的回信,都会大张旗鼓带去尚书房,炫耀一般的给其他兄弟姊妹看。 “二皇兄把人家姑娘的芳心都偷走啦~!”三公主揶揄着。 “等她回来,我定会娶她为妃!她也一定会答应!到时候请你们喝喜酒!”少年安宁润志在必得。 想到那画面,一向沉稳平静的他,莫名烦躁不已。 “劳四殿下久候。”甜甜的声音响起,把他从记忆中拉回。 “臣女参见殿下。”叶韶华乖巧行礼,偷眼瞧了他的长相,心中十分满意。 安永清也稍稍打量了一下她。 五官有两分像,可这下盘轻浮、腰身绵软的样子,十足的蒲柳之质。 他皱眉,冷声道:“你是谁。” 叶韶华有几分聪明,当即明白了他问得如此冷漠又干脆,大约是知道她并非二姐。 “臣女是昌乐侯三女儿,看殿下一人在此枯坐,实在不合礼数,特来相陪,还望殿下不怪罪。” 说完,她命下人上了新茶,亲手端过去,笑颜明艳。 “殿下请用茶。” 安永清纹丝未动。“屹川。” 屹川上前接了茶碗,稳稳放在了桌上。 叶韶华的笑容险些裂了。 居然接都不肯接? 还是二殿下最好,性子温和有礼,又知道怜香惜玉,来府上她奉茶总是笑着赞她。 眼前这位,听都没听说过,要不是看他是皇子,她才懒得伺候。 “叶舜华呢。” 安永清冷不丁开口问,把叶韶华吓了一跳。 “呀!”她手捂心口,柳眉微蹙,一副娇弱可怜样。 “二姐姐……原来殿下是来找二姐姐的?” 她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爹爹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明知她喜欢二皇子,还非要把叶舜华嫁给二皇子,她哭闹了好久都不成。 怎么眼下连这个皇子也是来找叶舜华的?她好在哪?她又差在哪! 瞧安永清终于正眼瞧她,等着她说下半句,她抿抿唇娇弱道: “不瞒殿下,二姐姐今日午后刚回府,很快便出去了,眼下这个时辰还未回来。二殿下若是有什么事,便说予韶华听吧,韶华可以代为转达。” 第7章 侯府的规矩 这话听着耳熟,都说女儿像娘,这位多半是刚刚那位的女儿。 只是这嘴皮子上的功夫,看起来倒是青出于蓝了。 眼下马上戌正,天已然黑透了。她这番话,岂非暗戳戳指责叶韶华不检点。 安永清在宫里长大,嫔妃互相污蔑、唇枪舌剑的见多了,没想到这侯府也是如此。 这种嘴脸,他觉得无比厌烦,立刻起身要走。 “不必。既然她不在,我改日再来。” 还为了叶舜华改日再来?她不是刚回京吗?怎么十年了还有两位皇子惦记她?! 叶韶华捏紧了帕子,移步便挡住了安永清的去路。 “四殿下有所不知,改日怕是也见不到二姐姐了。明日父亲要为二姐姐定亲,亲事定下之后,二姐姐再不好见您。” “是嘛。”他冷笑。 “是的。”叶韶华甜笑着福身。 “所以四殿下若是有要事,还是再等等为好。不过枯等总是无趣,殿下想也坐乏了,韶华愿带殿下去园子里转一转,侯府的园子修得还算不……” “听你方才所言,二小姐是知道礼义廉耻的,不会同三小姐一般,云英未嫁还私自与外男共处一室。” 他烦极了,直接打断了叶韶华的话,抬腿迈出了门槛,差点和人撞个满怀。 “不知四殿下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海涵。” 叶和光姗姗来迟,一瞧安永清的脸色,心里更打起了鼓。 谁招惹这煞神了?这脸子都快掉到地上了。 安永清本也不喜欢叶和光,要不是看他是忠良之后,便是连话都不会跟他说一句,眼下更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昌乐侯可真是日理万机,辛劳得很,要见昌乐侯一面,不想如此不容易。” 叶和光冷汗直流,忙找了个借口。 “臣惶恐!殿下,臣的发妻突发急病,臣只是去探望一下,不想府中下人如此不懂规矩,居然不通传一声,劳殿下久候,臣知罪!等下臣一定会重惩这些怠懒的奴才!” 安永清发觉了不对。 “这么说,你一直在府中?” “是,殿下明鉴,臣一直在西院。” 泼了墨一样的眸子里乌云翻滚。 他要是再不明白,岂不是成傻子了? 再一咀嚼“西院”、“发妻”这两个词,事情再清楚不过。 从方位来看,自古皆以南为至尊,东西两向中,东为尊。是以权贵家的宅邸,坐北朝南的正院要给尊长居住,而东院,一向是正室夫人和嫡系子女的居所。 眼下这昌乐侯府却乱了尊卑,当家主母居然住在西院,可见昌乐侯的偏心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那妾室如此大胆,当着他的面撒谎,还让女儿来作陪,明显是仗着宠爱,想让庶女攀龙附凤。 安永清气得拳头攥了又攥。 “昌乐侯府真是好规矩,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但想了想,这件事毕竟是叶家的家事,他不便过问,还是了了他的事,眼不见为净。 “贵府二小姐何在。” 叶和光诚惶诚恐的躬着身。 “回殿下,舜华正陪在臣妻子身边,臣这就命人叫她过来。” “不必了。” 一想到叶舜华今日的举动,安永清的喉头就发紧,莫名回忆起不久前唇上的触感,耳朵也跟着红了。 “你只让人叫她把东西还来就是。” 叶和光一头雾水。 什么东西?二女儿从来不和二皇子之外的皇子往来,今日又是刚回来,什么时候能拿走他的…… 难道说? 叶和光和叶韶华同时有了个猜测。 今日下午叶舜华突然出去,是去了四皇子那。 猜测是一样,但心情大不同。 叶和光无名火熊熊,叶舜华背着他私会安永清,若万一出了差错,他和安宁润的约定怎么办? 叶韶华心中狂喜,这下知冷知热的二皇子,还不乖乖到她的手掌心? “去!叫二小姐把四殿下的东西送来!” 叶和光气得磨牙,心说等安永清走后必然要找她算账! 叶舜华那边刚拿到太医给开的药方。 “夫人这是产后虚症,经年累月不曾调理,身体底子亏欠,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日子。二小姐一定记着,这药要精心熬煮,三碗水熬成一碗,早晚各一次给夫人服下。服药期间,忌生冷辛辣油腻,若养护得当,很快就会好转的。” “有劳太医。” 叶舜华收好了方子,客客气气把太医送走,到月门前刚好收到了消息。 “好,清芷,你吩咐厨房给我娘做些吃的,再去抓药熬上,我先过去瞧瞧。” 交待完,她溜溜达达去了正厅,远远的冲着安永清摆手。 “安文皓!你来啦!” “放肆!”叶和光怒喝。“你怎可如此称呼殿下!还不向殿下请罪!” “我为何要请罪?”她笑嘻嘻走到安永清身边,小指悄悄勾了勾他的手掌。 “他才不会生我的气。是不是呀?文皓哥哥~” 安永清万年不惊的眸底闪过一丝慌乱,屹川看在眼里,暗暗给叶舜华竖了个大拇指。 他主子是什么人?那是杀人不眨眼、看人受过十八种刑罚色不变,血崩到脸上都不带擦的活阎罗! 但今日叶家这位二小姐,能把主子给气成钟馗,还能全身而退,再见面还能激流勇进,此女绝非凡人! 可叶和光却觉得这一幕过于刺眼,也顾不得许多,几步上前把叶舜华扯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轻浮!在殿下面前如此不知羞耻!哪还有我叶家女儿的样子!今日我非要好好管教管教你!” 以她的身手,想躲叶和光的巴掌很容易,可她没躲。 带着风的一耳光,结结实实打在了她脸上,叶和光根本没留手的力气,震得她两耳嗡嗡响,身不由己蹒跚两步才站住。 安永清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当真没想到叶和光会在他的面前动手。 一巴掌打完,叶和光仍旧怒气冲冲。 “你到底拿了殿下什么!还不乖乖拿出来!” “不拿。”脸上火辣辣的疼,她说的柔声细语,也斩钉截铁。 “那是他欠我的定情信物,等他下了聘,若他再要,我自会还给他。” 定情信物?下聘? 叶和光眼前一黑,身形踉跄,只觉得户部肥差在向他挥手道别。 “父亲切莫动气!”叶韶华惊呼着跑过,扶住叶和光。 “殿下莫怪,父亲今日本就不舒服,现下急火攻心,韶华先扶他去里面缓一缓。” 行了礼,父女两个进了正厅,左右没有旁人,叶韶华忙把心中疑问问出了口。 “爹爹,这位四殿下女儿从未听您提起过,为何您要对他如此恭敬?” 叶和光无力瘫坐在椅子上,两眼始终没敢离开叶舜华。 “四殿下是皇上的头一位嫡子,一向得皇上器重,又掌着北镇抚司,监察百官专理刑狱,死在他手下的官员那是不计其数哇……四殿下的身份最为敏感,北镇抚司的眼线无处不在,为父若是时常提起他,那咱们昌乐侯府,可就要大祸临头喽……” 皇上的嫡子! 叶韶华的眼前一亮,回头瞧着安永清的背影,目光灼灼。 皇家规矩她有所耳闻,叫做立长不立贤、立嫡不立庶。 二皇子的确好,可他毕竟头上还有大皇子,并非皇长子。 而眼前这位四皇子,可是皇上的嫡长子,看样子才二十岁左右,就掌了北镇抚司。这种身份、地位,都说明他才是皇位的最可能人选。 嫁给他,有可能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宝座! 到时候,别说压叶舜华区区侯府嫡女一头,她甚至可以凌驾于全天下所有女子之上! 老天是真的有眼,居然把这样一个机会送到了她眼前,若是不抓住,反倒便宜了叶舜华,她就真该天诛地灭了! 心思一动,脑子也跟着转得飞快,叶韶华很快找到了一处破绽。 第8章 进退两难的四殿下 “爹爹不必惊慌,女儿知道,您是想把二姐姐许给二殿下,怕四殿下有了争夺的意思才着急上火。但爹爹想想,若是四殿下真的对二姐姐有意,又何必亲自来咱们府上讨回那所谓的定情信物呢?” 这回轮到叶和光眼睛亮了。 对啊!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真是定情信物,四殿下何必要回去呢? 想通关窍,叶和光腰也不酸了,头也不疼了,立马站了个笔直。 “逆女!还不进来!” 叶舜华垂下了眸子,轻咬红唇憋红了眼眶,低头迈动步子走进正厅。 屹川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心里有几分不忍。 “这么好一个小姑娘,昌乐侯居然也下得了这么狠的手,如果昌乐侯知道她跟殿下有了肌肤之亲,还不活活打死了她去。” “他不会。”安永清冷静道,“他有所图谋,舍不得。” 他记得叶舜华才嫁给安宁润不几日,安宁润便在早朝上上书父皇,荐叶和光到了户部金科,主管市舶、茶盐税等事务,一年不到,安宁润再请旨,升叶和光为户部侍郎。 他早看得清楚,叶家和安宁润这桩亲事,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而已。 如今交易刚刚开始,以安宁润的脾气,多半早已经许诺了好处,叶和光这种贪慕权势的小人,没那种胆魄放着好处溜走。 看他似乎没打算插手,屹川不死心再问。 “但是殿下,那么娇艳欲滴的姑娘,马上不知要被怎么责罚,您当真忍心?” 安永清一本正经。“这是叶家的家事,我为何要管。” 屹川的眼珠转了几圈。“那殿下,如果她跟昌乐侯实话实说,说与您有了什么,您也不需要解释?” “……” 几弹指之后,叶和光看着跟在叶舜华身后的四皇子,一脸云里雾里。 “殿下……可是着急了?是臣教女无方,请殿下稍等,臣这就给殿下一个交待。” 他只是担心她又要往他身上泼脏水,到时候难说清楚,可绝没有要护着她的意思。 安永清站如青松,理所当然想着。 “舜华,侯府不曾短过你的吃穿,你为何要拿殿下的东西?为父念你是初犯,赶快把东西还给殿下,为父可以不怪你,如若不然,为父绝不姑息,必定叫你受一顿家法!” “不还。”她倔强的扬起头。“定情信物哪有还的道理。” 叶和光气得把茶碗砸在了她身上,热茶水泼在她手背上,烫起一层绯红。 疼,但比起烈火焚身天壤之别,她把手藏在袖中,硬是眼都没有眨一下。 “孽障!你还要不要脸皮了?!连这种谎都敢撒?!冥顽不灵!败坏家门!来呀!请家法!” “慢着!”叶韶华作势拦住下人。“父亲,二姐姐今日刚回府,您实在不好大动干戈,莫要伤了父女的情分。不如让女儿来劝劝姐姐,女儿相信,姐姐定会迷途知返。” 叶和光没好气点了头,叶韶华走到了叶舜华跟前,细声细语道: “二姐姐,就算你仰慕殿下,也不该私自拿走殿下的东西呀。姐姐自小是在宫中学的礼仪,更当知道不问自取意味着什么。这要是传出去,对姐姐的名声影响多不好。听妹妹一句劝,把东西还给殿下吧,妹妹一定会跟父亲求情,不叫姐姐受太重的责罚。” “你是想说,不问自取是为偷吧,可惜,这东西不是我偷的,不信你问他。” 叶舜华似笑非笑的看向安永清,冲着他小小吐了一下舌尖。 安永清本来在想“确实不是偷的,她是直接明抢”,哪知抬眸就瞧见了她的表情,喉头当即一噎,又垂下了眸子。 还是不必解释了,把扳指要回来就好,免得横生枝节。 她眉目传情,他欲言又止,不置可否的暧昧气氛,让叶韶华气闷不已。 十年初见能有什么?他不解释无非是顾念儿时旧情。叶舜华这只死鸭子!只剩嘴硬!等挨了家法看你还能不能如此神气! “二姐姐!殿下都找上门了,若不是你偷来的,殿下又何必跑这一趟?殿下既然来了,说明姐姐偷走的东西绝非什么定情信物,姐姐身为侯门贵女,何苦非要等殿下把话说透了自取其辱呢?” “实不相瞒,这还真的是定情信物。”叶舜华依旧笑眯眯的,只是脸上的巴掌印尤为明显。 “我在尚书房时,就喜欢他的安静、勤勉,十年中对他魂牵梦萦,此次回京马上去看他,谁料他的心中也有我,他一时情难自制,对我做出了些越矩的行为,但他也说了,一定会对我负责,所以才让我拿走了他的扳指,当做定情信物。” 末了,转回头看向安永清,笑得甜甜的,眼神清澈。 “你说是不是呀,文皓哥哥?” 安永清好不容易变回去的耳根子瞬间又红了。 “胡闹!我何时……” 让你拿走了我的扳指? 想归想,他却被她的反应惊到没能说出口。 “你怎么能否认?”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呆呆望着他,猛走近几步抬手想要抓他的手,却突然被烫了一般又猛地收回,泪珠宝石一样一颗一颗滚落,委屈得梨花带雨。 怔看他许久,她终是落寞的垂下头。 “好……是我错了……你不过是一时兴起……” 她两手紧紧攥在胸前,整个人如风中落叶,止不住的颤抖。 “是我痴心错付……原是我痴心妄想的太过……是我自作多情……是我神女有心!竟会错了你襄王的意!” 声音如琼山碎玉,听着便叫人心疼。 她银牙紧咬,看上去在努力忍住哭声,从贴身的怀里摸出那枚墨玉扳指,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一样塞到他手中,万般不舍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猛地扭过头去。 “拿走吧……你放心……我绝不会去皇上面前闹的……之前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今后……愿四殿下诸事顺心……此生……再不相见……” 她的侧颜绝美,如世上最美好的画卷,那画卷上红肿的巴掌印和泪痕,直刺他的眼底。 只是她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他一时兴起?之前的事?之前什么事?他干什么了?!怎么听上去就好像他强人所难、趁人之危、恃强凌弱的对她做了什么不文之事一样?! 再看她哭得那么用心,一串话说得行云流水,安永清瞬间明白了,当下气得七窍生烟。 这是一场戏,而他,只不过是她生拉硬抬上场的配角而已! “你……你、你……你信口雌黄!你今日不过刚回来……你回来才几个时辰……你怎么……四、四殿下……” 还没等他有反应,叶和光先稳不住了,一时语无伦次。 叶和光的心里更别提多复杂,说不出是怕还是恼或是恨,拱起手哆哆嗦嗦,两眼满含希冀的望着他。 “四殿下,臣素来知道殿下的为人,殿下最是正直知礼!殿下、殿下!请您快告诉臣,告诉臣这孽障说的都是假的!” 安永清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他告诉?他怎么告诉? 就算他如实相告,谁会相信一介女子会那么大胆?又有谁会相信让百官都肝颤的镇抚使,会被一个女子……调戏?! 可若是不如实相告,也就是撒谎诓骗,他又自问并无错处,为何要他来干这种违心的事?! 主要这件事真亦假来假亦真,无论是谁主动,他们两个越了男女大防真就是真的! 所以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气得把牙都要磨出火星。 第9章 他要保她 “父亲,何必让殿下为难?”叶韶华看他久久没有开口,心下以为叶舜华必定在说谎,急不可耐的替他圆场。 “四殿下的身份何等尊贵,如何能像姐姐说得那般不堪?女儿以为,定是姐姐一厢情愿,偷了四殿下贴身之物,想要攀扯殿下罢了。” 狠狠踩了一脚叶舜华之后,叶韶华又觉得不妥。 四殿下没有否认,说不定是因为儿时的情谊还在,不忍叶舜华再受责罚。 她若是表现得过于急切,太急于处置叶舜华,万一反倒惹怒了四殿下,岂非得不偿失? 想到这,她又装出一脸姐妹情深相,跪在了叶和光面前。 “不过姐姐已到婚嫁的年纪,有恋慕之人也是人之常情,而且姐姐一直养在祖父身边,性子豪爽、不循规蹈矩些也属正常,等日子长了姐姐定会知道轻重,还请父亲念在与姐姐的父女情分上,宽宥姐姐一次吧。” 安永清在旁平静的听完,看着叶韶华的眼色又冷了几分。 这女子,果然生了一张会搬弄是非的祸口。 朝中有不少老臣都知道,叶和光与其父叶兴盛,完全是表面父子的关系,只是碍于一朝为官,也为了维护叶兴盛的一世英名,无人把事情放在明面上说罢了。 老侯爷叶兴盛行武出身,性子耿直,最看不上那些用歪门邪道上位的人。 而叶和光作为老侯爷的唯一儿子,却吃不得苦,继承不了老侯爷的衣钵就算了,还满肚子花花肠子,一心只有仕途高位。 甚至有人在某次私家酒宴上吐过一句戏言,说老侯爷或许会从哪过继一个,甚至从街上随便捡一个儿子养大,也不会把爵位让叶和光承袭。 但到底是血浓于水,无论别人如何猜测,在老侯爷离京之前,还是上书皇帝,让叶和光袭了爵位傍身,自己则带着孙女远走南疆。 对此,叶和光却从未满足过,也更不用提感恩。 爵位的确带给了他财富,但没能带给他权势和尊重。 所以他削尖了脑袋谋实权之余,背地里没少骂过老侯爷。 若今日听客换成别人,或许真会被叶韶华这套说辞给哄过去,但安永清却不是别人,当然明白她在这个时候提老侯爷,看似是在为叶舜华求情,实则是在煽风点火、火上浇油。 只怕一会儿他一离开侯府,叶和光就会把这些年对老侯爷的怨恨,和此次的惊吓不顺,全数都撒在叶舜华的身上。 再瞥了一眼她脸上的巴掌印,他又有几分不忍,可很快再次被按了下去。 叶和光应该不敢太过才对,若是把叶舜华打出个好歹来,短时间内还如何见人?见人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出嫁了。 横竖扳指已经到手,叶家的事再如何,就与他无关了。 “昌乐侯,事情既已办完,我告辞了。” “这……是,四殿下好走,谢四殿下宽仁,臣就不远送了。” 他辞别、出门,叶和光这才松了一口气,再看向叶舜华的眼神就像瞪着仇人。 看来香儿的推测都是真的,一切都只是这死丫头的一厢情愿罢了。 只是她刚回来就把四殿下招到了侯府,若日后再有什么花招、惹出什么纰漏来,他如何跟二殿下交待?! 要说万全之计,就只有让她再不能踏出府门一步! “败坏家门的东西!若不重罚,何以正家风!来人!请家法!” 还没走出几步路的安永清,闻言步子下意识顿了顿。 还是要打吗?不过像叶和光这种读书人,大约也只是几戒尺罢了。 而且这是叶家的家事,就算他是皇子、是镇抚使,也不便干预,何况还是叶舜华先算计了他,吃点皮肉苦也是应当。 他继续大步流星往外走。 但屹川好奇,忍不住扭头去看,只一眼,竟大惊失色。“殿下!是鞭子!是铁刺鞭!殿下!您管管吧!这是要把人活活打死啊!” 安永清的面色骤变,猛回头看向侯府的下人。 那小厮手中捧着的,正是一条二尺余长、周身带有铁倒刺的鞭子。 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落到北镇抚司中的贪官恶吏往往嘴硬,非得吃上几道酷刑才会松口,铁刺鞭也正是他常用的手段。 这种刑罚的妙处,就在鞭子本身。铁刺鞭上的铁刺呈倒钩状,会在鞭打同时勾进皮肉中,往复几次,被打处就会血肉模糊,令犯人痛得生不如死。 那些罪大恶极的男犯尚且承受不住,何况她是个姑娘家。 而且一旦受过这种刑,即便日后康复,被打处也再不能长回原样。 叶和光是想毁了她一生?谁能对亲生骨肉如此心狠?!昌乐侯府又怎会用铁刺鞭作为家法?! 安永清稍一思量,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他明白了,安宁润并非真心,他只是需要一个侯门嫡女来衬他、为他付出一切。 而叶和光也知道安宁润真正的意图,只要叶舜华的容貌不受损、人还活着、能嫁出去换他的官位,他当然无所谓。 今日叶舜华把他引来,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眼中,无异于敲山震虎。 只可笑他自己,明察秋毫的四殿下安永清,执掌北镇抚司数年,见惯了恶贯满盈之人,竟还存着那么一丝不信,不信这世上居然有人能为了一己私利,对亲生骨肉下毒手。 他刚得出了答案,就听正厅里又传来了叶和光的声音。 “逆女!你尚在闺阁!竟然厚颜无耻妄图攀附四殿下!今日为父定要……” 叶舜华娇脆又笃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父亲不就是希望女儿嫁给安宁润吗?!只不过是因为安永清突然来了,父亲就怕了!怕被安永清抢了先,安宁润答应给您的好处就都飞了!所以恼羞成怒,想把火撒在女儿身上!想用酷刑断了女儿反抗的可能!何必还装什么礼义廉耻、往自己脸上贴金呢?!要打便打!父亲不必废话!女儿只一句话撂在这!我死也不会嫁给安宁润!” 叶和光气得直跳脚。 “你——!好哇!可见你在昌乐都学了些什么!敢对生身父亲如此讲话!全无半点教养!要嫁给谁不是你能说的算!而是为父!二殿下肯娶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更是昌乐侯府的福分!为了侯府!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不过为父不妨先教教你!何为恭顺!给我拖出去!打!” 安永清看到叶舜华被两个下人硬扯出了门,按在了长凳上。 可她是笑的,笑看着他的方向,直直的看着他的双眼,清风把她的声音送了过来。 “我心悦你已久,文皓哥哥,十年了,十年我从未忘记过你。若他日你娶了我,我愿把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都拿来给了你,绝不叫你累着、痛着,好不好?” 她的眼神清透清透的,就像山林中隐在最深处的清泉,没有丁点杂质。 摇晃的烛火下,他看得分明,她那两只星子一样的瞳仁里,映着的都是他。 春末的凉风吹乱她的鬓发,她仍旧笑得唇红齿白,也笑得了无生意。 那倔强又绝望的双眼,让他想起了那日身在烈火之中的人。 她最后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能说,但她那双眼,死死瞪着他那边,似有翻江之力。 安永清微微失神,紧了紧手指。 不对,这一切都太不对了。 “屹川。” “在!” “把这个还给她,告诉她,也告诉叶和光,这件事,我需要思量一下。” 他冷冷的丢下话就走,再未回头。 “是!” 屹川接了东西,脚下生风跑过去,一脚踹翻了正要挥鞭子的下人。 叶和光见状忙出来查看,一瞧是他,满面诧异。 “屹川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屹川当着叶和光的面,把那枚墨玉扳指双手呈给了叶舜华,待她接了,才站直了身子,板着脸道: “传我家主子话,把这枚定情信物,还给叶二小姐,此外,告知昌乐侯一声,与叶二小姐的婚事,我家主子还需要细细打算。话已带到,告辞。” 临走前,屹川冲叶舜华眨了眨眼。 小姐厉害! 叶舜华慢慢爬起身来,把墨玉扳指堂而皇之揣到了怀里。 扳指还在,他必然还要来。 只要有他这句话,明日的议亲,便宜爹不敢不推迟,且绝对不敢轻易动她。 回头把消息放出去,作为北镇抚司镇抚使,安永清这座大山压下来,就算原本对她有想法的那些权贵官员,也绝不会再敢上门对她提亲。 包括安宁润,即便再得宠,他也不敢在羽翼未丰时明火执仗和安永清对着干。 此生牢牢抱好安永清这棵大树,他安宁润,必无好下场! 她想得十分解气时,叶和光却是面如死灰,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安永清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要保她。 而且听屹川所言,他承认了这扳指就是定情信物。 细细打算,莫不是要回去准备?毕竟他是皇帝的嫡子,娶正妃,必然要禀告一番,需要帝后都点头。 如果帝后都点了头,指婚的圣旨就会到侯府。 到那时,天王老子都没法逆转…… 那二殿下那边……户部那边……肥差…… 叶舜华慢条斯理掸着衣裳上的尘土,只听背后“吱”一声异响,叶和光两眼翻白,竟直接抽了过去。 第10章 母后同意了! 昌乐侯府东院闹了一整夜,郎中医女往来不断、络绎不绝。 第二天一早,四皇子安永清看上了刚回京的侯门嫡女这则消息,有如插上了翅膀,飞到了各个高门大院里。 这下子,不用叶和光去帖子推迟,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官员都派人送了信来,不是这个头顶生疮,就是那个脚底流脓,总之潜台词就是一句话。 四皇子的女人我们惦记不起,就不来作死凑这个热闹了。 睡到日上三竿的叶舜华,得知了消息之后心情自然大好,哼着小曲梳着头。 “清芷,辛苦了,做得好,快去歇着吧。” 从镜中看到清芷满是血丝的眼,想了想,又补充道: “赶明儿我买上一百本话本子奖给你!” 一向面如死水的清芷一听“话本子”三个字,眼睛立刻亮了几度,连夜奔波的疲劳都像一扫而空。 “多谢小姐!” 清芷喜滋滋出了门,叶舜华看着她的背影和门前清鸢的身影,笑意却越来越淡、越来越冷。 清芷和清鸢这两个贴身丫鬟,到最后时都没有在她身边。 前世她最信任清鸢,因为清鸢是打五岁前在京城时就跟着她的。 而清芷,却是到了昌乐之后,祖母为她挑选的孤女。 清芷老实本分不太会说话,也不曾读过多少书,偶尔疑神疑鬼、满嘴怪力乱神,被她训斥了几次之后,性子越发小心谨慎,话也越来越少,闲暇时候只会捧着几本话本子看,也让她越发无法摸透心思。 且祖母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有意让清芷下到军中习武,苦练数年。前世到最后,清芷那一身本事高低,连叶舜华也摸不清楚。 一个武功不知深浅、心事捉摸不透的人,叶舜华当然不喜欢,只是碍于祖母才将清芷与清鸢一起带走,更一直留在身边。 不过清芷虽然话少,到最后也一直并未有什么大错。 可如今,叶舜华的心里有个疑影还未查明,事情刚好涉及到了这两个贴身丫鬟。 她的功夫是老侯爷一手调教,又上过战场,就算怀了孕,寻常御前侍卫人依旧是制不住她的。何况后宫嫔妃众多,人多眼杂,安宁润不可能冒风险让人明火执仗的抓她,只能是想办法让她安静的受制于他。 她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她因为没胃口,早膳没吃几口就叫人撤了,之后喝了一碗安胎药。 头晕昏睡的症状,正是在这后面发生的。 她那一觉睡得极为反常,沉到她睡醒才知身在暗牢。 她能断定,早膳或是药中,一定被人加了料。 作为中宫皇后,也是整个后宫的靶子,所以她平日所用的吃食药饮,无论经过谁的手,最后都有两道查验工序,由清芷和清鸢一起负责,也是为了互相监督。 如今结果摆在眼前,一定是有人背叛了她,可她还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个,或者两个都有份。 清芷也就罢了,如果是清鸢…… 手一抖,梳子齿咬下了几根青丝,疼得她皱了皱眉。 罢了,现在胡思乱想也没用,只要小心提防,日久自然会见人心。 她倒是想得开,舒展了眉头,但安永清却没那么轻松。 一夜没睡好,天还没亮就去上朝,散朝后,安永清又去了皇后处。 “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快坐。”皇后今日心情极好,见他来了,更是乐得眼睛眯成了缝。 “母后同意了!” “……?” 什么同意了?同意什么了? 安永清的右眼皮跳了两下。 “母后何出此言?” 皇后笑眯眯招手叫嬷嬷呈上一方锦盒,打开来送给他瞧。 “这是母后的陪嫁,一对七宝如意手钏,你拿去!权当母后给瑾儿的见面礼!” “……” “哎呀……母后早就看中瑾儿这丫头,自小就是个机伶鬼儿,还是个美人儿胚子。母后本想着前两年就让你父皇指婚,但你父皇说还是要看你们的意思,这才按了下来。” “……” “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一直没有娶亲的意思,你都不知道母后心中有多焦急!” “……” “如今可好了!没想到瑾儿一个女儿家,却能那么大胆,都追到你府里去了!你个傻小子这次可没法推脱了吧?” 懂了。 安永清铁青着一张脸,回头四处踅摸着。 “男儿顶天立地!满京城都知道你昨日送了定情信物给瑾儿,要母后说啊,你赶紧去找你父皇!叫钦天监看一看天象吉时,抓紧把日子给定下来!” 找着了。 安永清的瞳孔缩了缩,在宫苑内一棵桂花树下,看到了被五花大绑、脸肿得比个馒头还高的屹川。 “你看什么呢!”皇后看他一直不回话,心下不痛快了。 “母后,屹川怎会在此。” 他往外一指,皇后的笑瞬间带了点儿尴尬的意思。 “啊、哦!是这样,最近你不是帮你父皇查芳定县的事嘛,母后是怕你又忙起来顾不上照顾自己,所以一早……让人传了屹川,就是问问你的近况,可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只是问问近况需要把人绑起来打? 安永清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头更疼了。 “母后,此事不是屹川看到的那样,也并非您想的……” 那样。 “你莫不是不想负责?!”没承想皇后直接生气了,噌一下就站了起来,走近了指着他的鼻子。 “屹川都看到了,眼见若不为实,那还有什么是真的?!瑾儿哪里不好?!人家一个姑娘家,刚回京,就能豁出去面皮到你府里对你表明心意,何其不容易!我可告诉你,儿砸,做人不能这么昧良心!” “……” 有苦不能言、四面楚歌、两头受气、里外不是人到底是什么滋味,安永清这两日算是体会得彻彻底底。 今日他本来就是担心宫里会收到什么风声,所以想先来解释一下。 如今看来,解释是没法解释了。 若说叶舜华红口白牙,颠倒黑白瞬息之间,他母后就是唇枪舌剑,疾风骤雨股掌之中,他谁都说不过。 说不过干脆就不说了。 安永清又垂下了眸子,老僧入了定一般。 “皓儿,你听母后一句劝,瑾儿与你门当户对,又是叶老将军养大的,品性定然不会错。娶妻娶贤,何况你们还算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你放着瑾儿不要,难道想日后你父皇随便指一个给你?另外,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能忍心看着一个满心都是你的绝佳女子嫁给别人?” 皇后最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性,光来硬的不成,软的也得安排一套。 一番说辞讲得是苦口婆心,说着说着眼窝就红了。 “莫说是你,就是母后也于心不忍呐!瑾儿多好一个孩子,母后一看到她,就想到年轻的时候。你父皇当年和你一个样,老气横秋的,满口礼义道德的大道理,要是母后当初不主动,哪来这数十年的举案齐眉,又哪来的你!” 您在这深宫里数十年了,何曾见过如今的叶舜华?见都没见过,又何来一见她就想到年轻的时候? 安永清被念叨的头皮发麻,心说反正也是洗不清了,不如等母后心绪平稳了,改日再议。 可他屁股刚离了凳子,就被皇后狠狠按了回去。 “好说歹说都不听是吧!安文皓!你不是想解释吗?不是觉得事情不是母后想得那样吗?那你解释!今日你解释不清楚,这宫门你休想出去!你父皇来了也不好使!” 第11章 旧梦 说又说不过,走也走不了…… 安永清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绝望。 深吸一口气,他抬眼看着皇后,欲言又止。 皇后何其聪明,挥手屏退了宫人,端庄坐回了椅子上,恢复一副慈爱笑脸。 “你说。” “……叶舜华心悦二皇兄,尽人皆知。她离京时才五岁,远走昌乐十年,期间也只与二皇兄还有书信往来,与儿臣却仅有尚书房时几面之缘。可昨日她刚回京就找上了儿臣,难道母后不觉此事有蹊跷?” 皇后心中了然。 “所以你是心存疑虑,觉得她突然找你,是另有所图?” 安永清颔首道:“是。儿臣昨夜只是缓兵之计,仅因儿时相识,她又是叶老将军最疼爱的嫡孙,儿臣着实不忍看她遭受酷刑,让叶老将军伤心。” 皇后听了,只是平静的淡然一笑。 “果真只是如此吗?” 安永清微微一怔又迅速恢复,欠身道:“果真如此。” 听他如此说,皇后只是缓缓起身,依旧笑着走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了他肩上。 “既然你坚称如此,那母后就不问了。只是这桩亲事,皓儿,母后就不能由着你了。你已经把你父皇亲赐的扳指给了瑾儿,又留下了那种话,连母后在这深宫都收到了风声,更别说别家。” 哪种话???他不是只说了他要考虑???他也没答应啊! 眼神往屹川处飘去,看他老鼠一样恨不得打洞钻走的模样,安永清的脸又变成了锅底颜色。 不用想,问题肯定出在了传话人身上。这小子,回去一定要让他顶四个时辰大缸!屁股底下再放上三柱最粗的香! 他在心里记账,皇后的嘴皮子也没闲着。 “母后知道你最重情义,就算看在叶老将军的份上,你也不忍心让瑾儿没人要吧?何况还是你的亲口许诺,你就更难辞其咎了。你是皇子,出尔反尔这种事,传出去丢的可是皇家的颜面。” 跳进什么河都洗不清了,安永清算是听的明白透了,牙花子咬得生疼。 “母后请直言。” 皇后笑眯了一双眼,手上加了几分力气。 “那本宫可就直说了,有本宫做主,瑾儿,你是非娶不可了。” “……” “叶老将军夫妇远在昌乐,叶和光宠妾灭妻,叶杨氏安弱守雌,昌乐侯府从来不是瑾儿的依靠。你虽然专理刑狱,但秉性善良,你也不忍心瑾儿受这种苦吧。” “……” “母后就知道你是不忍心的,你放心,这件事有母后找你父皇去说,聘礼母后也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你安心等着指婚就是。” “母后既已有决断,儿臣告退。” “敌人”过于强大,根本无法反抗,安永清面无表情走出宫门。 如今这情形,能让皇后改变决定的,只有皇帝。 但是因为这种事贸然求见父皇,定然不妥。 “屹川。” 屹川猛一哆嗦,“……属下在。” “你昨夜在昌乐侯面前,可有按我的原话转达。” 身边气温陡然阴寒,比天牢、诏狱有过之而无不及,主子这是动了气,屹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安永清听完他磕磕巴巴的复述完,闭着眼深吸一口气。 屹川是他的亲随,说出口的话自然会被认为是他的意思,如今这件事被屹川这么一搞,已是木已成舟,变更不得。 这屹川哪里都好,就是偶尔会做点“出乎意料”的事。 慕风就不同,慕风从不多话,只是在最紧要的关头,居然会和喂不熟的狗一样,掉转枪头,对准主子。 …… 也不该这么想。 他垂下眸子冷笑着。 慕风还是很忠诚的,只可惜,他的主子从一开始就不是他四殿下,而是二殿下。 怪只怪他信错了人,才导致最后鲜血淋漓的代价。 他闭上眼,往事不堪回首,却夜夜入梦。 “安宁润想要铲除叶家、诛杀家祖和我,求襄王殿下出手相救,辰时二刻于和宁门偏门外,不见不散。” 开明四十年中元节前两日,与她字迹的手书一起交到他手上的,是她最钟爱的九凤衔珠金丝步摇,又是亲信慕风来送,所以他信了。 而且就当时的大局而言,这则消息也让他不得不忧虑重重。 那一年,一向安分守己的南傲,拥戴了新首领上位。新首领悉达野心勃勃,整个南傲蠢蠢欲动。 叶兴盛身为三朝元老,为大乾抵御外侮,在南疆铸就了一堵坚不可摧的护国墙。 但兵不可一日无将,叶老将军已年过古稀,若再遭遇朝廷的背刺,定然撑不住。 若无叶老将军,南疆军心必乱,南傲必犯大乾疆土。 彼时父皇已故,新帝安宁润又是个羊斟惭羹之徒,他身为襄王,又在三年前收到过叶老将军的信,请他无论如何保护孙女的安危,所以他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管。 于是他按时辰去了约定地点,可迎接他的,是亲军重围,是屹川力尽之后的血尽而亡。 他被关进了暗牢,中元节那日,他本想救她,却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她被活活烧死在眼前。 他一怒之下甩出那枚步摇,摘了安宁润的耳朵,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安宁润虽然无大才,可毒辣的阴损招数却是最擅长。 临死前,安永清受尽了北镇抚司的十八道酷刑,全身筋骨皆断。奄奄一息之时,又看着生身母亲被安宁润剥皮削骨、看着大乾的栋梁首辅褚固被钉指断脊…… 事到如今,他们是如何悄无声息落入安宁润手中的,他仍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在他执掌下的北镇抚司何时叛变的,他更不得而知。 在他最后的最后,有一个北镇抚司的缇骑冒死偷偷去见他,跟他说,慕风原本是安宁润生母良妃的远亲,远得不能再远,自幼就为安宁润所用,潜入了他的身边,成为了他的亲信。 他恍然大悟,这才意识到慕风自和宁门之后再未见过的原因,但为时已晚。 “前年……属下老母病重,得王爷照拂才得以续命……属下感念不已。今日属下终于得了机会,只可惜属下身份低微……来得太晚了……” 七尺高的汉子红了眼眶,颤巍巍倒了两杯酒,抹干泪,露出两排雪白的牙笑得决然。 “狗皇帝还想再继续凌辱王爷,但属下不能让他如意了。王爷,就让属下送您最后一程!” 于是,他饮下了那缇骑喂的鸩酒。 历历在目,安永清死死攥紧了拳头,拳节噼啪作响,两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每每在夜间惊醒,也幻想过,如果他继续在安宁润的淫威下苟活,所见,大抵是大乾日渐衰落,直至不复存在。 所以他也在庆幸,庆幸最后还有那么一个人,送他离开,也庆幸还能睁开眼,在一切都未不可挽救之前。 “殿、殿下!您别生气!属下知错了!千错万错都是属下的错!实在不行,属下马上去昌乐侯府说清楚!负荆请罪!” 屹川看到他的脸色吓坏了。 他知道叶老将军与自家主子有约在先,信就是前几日送到的,所以才自作主张做了一点小小的更改,想撮合本来就有意思的两人。可他没想到是他的误会,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居然惹得主子前所未有的恼怒。 “不必。”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刻调整呼吸努力平复心态。 娶她就娶她吧,在他的府里,至少比在安宁润身边安全,也算不负叶老将军所托。 屹川看他恢复如常,走了没几步,又没心没肺的笑着嘀咕。 “属下还从未见过像叶二小姐那样的女子,真是大胆得出奇,原来殿下喜欢她那种。” 安永清倏然停下了脚步。 “明日与后日你不用近身伺候,顶着我书房门口养莲那只缸,好好扎马步,练一练基本功,从鸡鸣到黄昏,我亲自查验。” 说完,他步履如风,屹川却脚下一软,哀嚎道: “殿下!十个时辰呐!会死人的!” “殿下!!!十个时辰呐!!!” “殿下!!!那属下能吃饭吗?!” “殿下!!!十个时辰还不给饭吃真的会死人哒——!!!” 望着安永清的背影,屹川心里苦,很委屈,瘪着嘴堆在地上。 主子去上朝时候,他莫名其妙被皇后的人叫走,又莫名其妙被好一顿胖揍。 他做错事该罚,可如今主子说不必去解释,自然就是接受了叶二小姐。 既然接受了,白捡个漂亮媳妇的好事,为何还要这么狠的罚他?! 第12章 二皇子安宁润 皇后雷厉风行,下午,宫中便传召钦天监和慧能寺法师,为安永清看婚配吉凶。 监正和法师进宫之前,安宁润还在去昌乐侯府的车上,满目雷云,丝毫没有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影子。 一大清早,他就收到了消息,他以为已经十拿九稳的正妃,马上要被安永清横刀夺爱了。 更可气的是,刚下朝,叶和光的人就送信来说他病了,所以无法亲自来见。 昌乐侯这个窝囊废明显是怕了,所以躲了。 明明是商量好的事,到头来还要他亲自出马去处理,他心气当然不顺。 诸皇子中,最年长的大皇子早已娶亲,他身为次子,理当随其后。 这么多年里,要说能与他相配的人家不是没有,只是没有他满意的。 平国公贺家也有一嫡女,论身份门楣尊贵,要在昌乐侯府之上。 然而贺家那位千金贺还燕,才情确可人,可惜貌若无盐。 其余的六部尚书之女,要么姿容尚可但却是庶女,要么丑陋得他实在难以下咽。 选来选去的,他才从中择了最优项,姿色上佳、祖辈居功至伟、但父辈扶不上墙好拿捏的昌乐侯府嫡女。 为了得到叶舜华的芳心,他咬着牙让手下一写就是十年的信。 明明早些时候就试探过她的心意,她怎能言而无信! 揣着雷霆之怒,抱着兴师问罪的心思,马车停在了昌乐侯府门前。 下了车,现于人前,他一展折扇,身上月白墨竹暗纹锦长袍飘飘,又是一张春闺梦里人的温润笑脸。 “听闻昌乐侯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是二殿下!给二殿下请安,殿下里面请。” 安宁润对着管家颔首,轻车熟路迈进了门槛。 行到往西月门的分岔路,安宁润“啪”一声合上了折扇,管家也适时停下了脚步。 “昌乐侯当真病得不轻吗?” “回殿下,当真。侯爷从昨夜开始就卧床不起,今早也是水米不进,脸色蜡黄蜡黄的。” 安宁润双眼微眯,往西月门内看去,折扇在手中慢慢转着。 “叶舜华呢?可是在祠堂罚跪?” “回殿下,没有。昨夜眼看着二小姐就要受鞭刑,可四殿下派屹川又折回来了,留下了所谓的定情信物,说亲事需要细细打算,也就坐实了二小姐并未说谎。既然无错,又有四殿下庇护,侯爷哪里还敢有二话。” 安宁润眼底的寒光一闪。“是了,四皇弟在朝中威名赫赫,百官无敢撩其虎须,即便是我,姑且也只有避让的份。但这种事……” 他话锋一转,两指用力捏开折扇,轻飘飘扇起微风几缕。 “非得是郎有情妾有意才行。” 说完,他大步往西月门处走去。 凭着他与她十数年来的交情,这一面,叶舜华怎么也拒绝不了。 可他连春休居的门都没进去。 “请二殿下移步正厅,我家小姐说她随后就到。” 清芷软乎乎的一张小脸,说着冷冰冰的话。 “请殿下莫怪,虽然有幼时宫里的情分在,可若是奴婢们放二殿下进了内宅,传出去对二殿下和侯府诸位小姐都不好。” 清鸢在旁福身补充。 安宁润一怔,遥望了一下正房方向,不羞不恼的收了折扇,笑意满面。 “是了,是我欠考虑了,我只想着瑾妹妹刚回京,得了空便赶来探望,一时欢喜过了头,竟忘了今时不同往日。二位姑娘提醒得好,我当然不会怪罪。” 折回正厅,喝着茶,叶舜华扶着杨氏不匆不忙来到。 “妾身叶杨氏,问二殿下安。” “臣女叶舜华,见过二殿下。” 安宁润差点被茶水呛死。 他只想见叶舜华一人,她孤身一人时也好说服,怎么她把侯夫人也带来了?虽说叶杨氏软弱,可多一个人多一双眼,他若是言辞之中稍有不妥,难保不会酿成大错。 “二殿下见谅,其实家慈尚在病中,但男女有别,殿下来得突然,臣女与殿下私下独处又实在有失体统,所以臣女迫不得已才劳动家慈。” 叶舜华的话把安宁润拉回了现实,忙起身回礼。 “二位免礼,同安。瑾妹妹说得有理,是我唐突了。” 杨氏被扶坐在主位上,整个人云里雾里。 刚刚女儿突然去了她那,不由分说把她拉起来就走,没想到是来见二殿下的。 只是经过昨夜那一场,二殿下此番前来,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难不成是来送祝福? “二殿下可是来送贺礼的?” 叶舜华早盯上了安宁润手下捧着的大包小包,那眼神,活像采花贼见到了黄花大闺女。 她不是没钱,启程之前,祖母直接掏空了祖父的私库,把能折算成现银的东西全拿去换了银票。 但祖父为官清廉,手头有闲钱也都贴做了军饷,全部家当不过三千两银。侯府她又只能领月银,每月就那么几两银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她这点儿钱,实在不够支撑接下来的行动。 安宁润既然主动送上门,他手里的东西那可都是好货色,转手就能让她的身家翻几番,何乐而不为呢? 安宁润被她说得一愣接着一愣,瞬间怀疑起人生。 十年了,她的性格居然比小时候更离谱! 侯门嫡女,正经的大家闺秀,一开口这做派、这表情、这眼神,怎么跟个山贼一样?! “二殿下不是说来探望?见面礼呢?好歹也是幼年同窗,二殿下不会如此小气吧?” 她抱着手臂发难,安宁润看了看她,又木然看向杨氏,发觉杨氏和他的表情一模一样。 难以置信! 好在确实没有空手来。 安宁润清了清嗓子,勉强挤出了一副笑脸,招手让下人送上礼品。 “是了,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早给瑾妹妹准备的。” 等她把礼品收了,先探探口风再说。 安宁润如此想着,但一抬头,下巴好险落在地板上。 叶舜华与清芷清鸢主仆三人,两个端着盒子、包袱,一个在挨个翻看,还掏出了纸笔在清点记录! 掉钱眼里了吧!!! 安宁润轻咳了两声,试图引起人注意,结果只有杨氏和他尴尬对笑。 半晌,等到清点行动到达尾声,安宁润也终于没了耐心。 “瑾妹妹,我此番前来,除了探望,还有一事想当面问问妹妹。” 叶舜华看了一眼纸上的数字,撇撇嘴,有些不满意。 安宁润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实打实的有钱人,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他娘良妃母家可是开矿的,平日里吃穿用度只要不涉及僭越,用得比中宫皇后还像样。 可她算来算去,安宁润今日带来的这些,最多只能卖个两千两,是真小气! “二殿下还是不要一口一个瑾妹妹了吧,臣女的小字只有臣女的父母尊长和夫婿叫得。” 安宁润的眼底划过一丝冷意,但硬是勾起唇未改面色,谁料她接着道: “二殿下大概想问,京中传扬的臣女与四殿下之事究竟是否属实,臣女在此时跟二殿下说明也好。” 她抬眸直视着他那张脸,那张曾经白皙温润,如今在她眼里却只剩狰狞可恶的嘴脸。 “臣女与四殿下是两情相悦,在此先谢过二殿下提前送来的贺礼,等指婚的圣旨到侯府之后,臣女定会告知文皓哥哥,将喜帖命专人准时送到二殿下府上,请二殿下喝喜酒。” 第13章 有得必有失 她一句“文皓哥哥”,差点把安宁润的假面劈裂了。 他们二人的书信中,都是以小字互称,她叫他文泽哥哥,他叫她瑾妹妹。 如今连称呼都给了人,再不准他叫,还当着侯夫人的面,她这是铁了心要把事情做绝。 安宁润捏着折扇的手死死用力,牙关紧咬,半晌,他突然面向杨氏,脸上挂着凄然的笑。 “原来如此,四皇弟人品贵重,的确是上佳之选,是我唐突了,以为这十年中与二小姐鸿雁传情,回京后自当是琴瑟和鸣,不曾想……竟是我会错了意。” 杨氏心软,又的确听说过他们二人一直有书信往来,当下有了出言劝和的念头。 若真叫杨氏开口劝和,安宁润定会顺杆爬,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叶舜华当机立断接了话茬。 “的确是二殿下会错了意,二殿下知错能改,臣女不敢怪罪。如今殿下见也见了,有这十年中的书信,想必叙旧也不需要了,天色不早,二殿下就请回吧。” 阳光散散的打在叶舜华的眼底,却不及她心中的恨意滔滔。 装可怜、装无辜、装弱势,还是多亏了安宁润的言传身教。若非如此,安永清如何会被激起怜悯之心,又如何被她成功拉下水。 前世她吃这一套,可见过安宁润的翻脸无情,若再信,她就真成猪了。 不过刚午后,天色尚早,但安宁润的假仁假义和狗屁深情,她实在懒得看。 不止不看,她还要安宁润对她没脾气的走。 她下了逐客令,杨氏嗫嚅了一会儿,也没个下文,安宁润自然没脸继续赖着。 刚要起身告辞,可叶舜华风一般,先一步扶着杨氏走出了正厅。 到门外,清芷和清鸢接过杨氏,她故意落后了几步。 等到安宁润注意到她时,她快速在腰肉上旋了一把,当即红了眼眶,看得他又是一脸懵。 这是干什么?赶人的是她,如今哭哭啼啼的又是她,她到底想做什么? 难不成……她刚刚所说,是言不由衷? 安宁润眼前一亮,三步并两步想赶到她身边,可她却将将与他拉开了几尺的距离,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蚊声道: “……文泽哥哥,你胸怀大志,我只是一介女流,想不出什么能帮你的法子。但请文泽哥哥记得,做人有得必有失。瑾儿言尽于此,文泽哥哥千万珍重。” 她转回头万般不舍的看了他一眼,快步离去。 安宁润的手停在了半空,许久才收回。 “程锦。” “属下在。” “你觉得,她说的做人有得必有失这句,何意。” 程锦抬眸匆匆看向她的背影,快速收回视线,垂首道: “殿下,属下不明二小姐言中深意,但属下有一点却深知。” “讲。” “是。属下知道的二小姐,还是书信上的二小姐。十年间,直到二小姐回京前,对殿下都是从无疑心,视殿下为知己,任何事事无巨细,皆会说给殿下,对殿下也是十分关心。属下虽然是第一次见二小姐,但属下信人性。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就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安宁润“哗啦”一下展开折扇,垂眸沉思片刻。 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可以演上十几年的戏,为何她不可以? 但他转念一想,自觉荒唐,摇摇头马上否定了。 父皇勤勉,自父皇继位之后,皇子公主去尚书房读书的年岁提前到了四岁。 他与她初见,他已是十岁少年,而她,不过是个四岁幼童。 四岁的孩童,如何能撒出此种泼天谎言。 更不用提十年中她的信件,字迹从歪歪扭扭,到娟秀端正。 她的成长,虽远在昌乐,却从未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可她若真有此想,为何不如旧日一样,提前用书信知悉他? 难道说……她是不能?她为何不能?难不成是安永清…… 安宁润心头莫名烦躁。 “慕风可有消息传回。” 程锦略一皱眉,立刻单膝跪倒。 “殿下,属下无能,请殿下降罪。从前日开始,属下与慕风就断了联络。属下命人密查才知,昨日午后,四殿下府上的人曾去找过慕风的妻小,告知慕风因忠心护主为刺客所杀,并送上白银百两作为抚恤。” 安宁润捏着折扇的指节泛白,小脸发青。 “他怎会!”他失态大吼,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府中,又勉强咬牙压下了声音。 “他怎会以命护他?!他是我的人!他的父母都在母妃手里!若有刺客能得手,他连阻拦都不可能!又怎会为护他而死!……尸首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程锦慌忙再叩首。 “回殿下,四殿下府上的人说,因刺客一击并未得手,穷途末路之下竟纵火行凶,所以慕风的尸首已被烧毁,无法送还本家下葬。属下也怕其中有蹊跷,所以命人去寻,但……除了隐约能看到……四殿下府邸的后院有几间房屋存在被火烧的痕迹之外,其余……一无所获。” “废物!” 安宁润勃然大怒,一折扇抽在程锦的脸上。 慕风这条线,重要程度不输叶舜华,他同样苦心经营了十余年,才让慕风始终没露马脚。 可如今慕风突然死了,连尸首都没了,这条线就算彻底废了。 不过他愤怒之余,也同时觉得有一丝胆寒在心头滋生、猛长。 十余年的暗线突然被拔,虽然没有任何暴露的表现,但结合上叶舜华如此突兀要嫁给安永清,这其中的联系和共同点,只有安永清一人。 这两件大事,他当然希望是巧合,可他又没法相信是巧合。 如果是安永清在对他宣战,以如今他手中的棋,根本无力与他抗衡。 往叶舜华离去的方向深深看过一眼,安宁润抿紧了唇,半晌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叶瑾一直在我的手掌心,她所言很可能属实。命人细细观察,若无异样……让出慕风,埋下叶瑾,这局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是。” 主仆二人走远,叶舜华这才松了手,从不远处的树上落了下来。 慢条斯理摘去身上的树叶、拔除手掌上的木刺,叶舜华轻轻勾起唇角,满眼冰霜。 多疑,有时候是优点,但大部分时间是缺点。眼下安宁润的多疑,刚好成了她的铺路石。 也该谢谢安永清,若非他杀了慕风,凑巧来了个不谋而合,她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闹了半天原来慕风是安宁润的人。这兄弟两个,看来明枪暗箭从未间断。 安永清是怎么察觉到慕风不对的,她没兴趣知道,但眼下还有一件事已经坐实,她的身边的确潜藏着安宁润的眼线。 而那个人,她也受了慕风身份的启发,有了初步的猜测。 清鸢。 她盯着指腹上小小的伤口内渗出的血珠,放在唇边慢慢吮着。 清芷是祖母在昌乐所选,安宁润再怎么神通广大,南疆他也是鞭长莫及。 但清鸢,却是在京城时就跟着她的,安宁润够得到。 只是,清鸢与她十几年的感情,令她实在不能单凭猜测草率做定论。 还是要先想办法查一查。 她啐出一口,地上小小一滩水渍内,掺着丝缕赤红,笑颜逐渐扭曲。 安宁润啊安宁润,到底是没经历过沙场厮杀的天之骄子,脑子里某个方面就和白纸一样。 军中细作最为常见,而她亲眼所见、亲手所抓的细作可并非只有一种。 敌方细作传递情报固然棘手,但却远没有传递假情报送回主家,来得更加致命。 他既信了她,又打算利用她,日后,就不要怪她狠毒无情。 她心中已有成算,却全未发觉不久前,在她视觉死角的另一棵树上,有一道身影早先她一步,悄无声息的消失。 第14章 我还真有点儿嫌弃 清鸢和清芷送杨氏回院之后,折返春休居,才发觉叶舜华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正要出门去寻,就见叶舜华神情低落的出现在门口。 眼神中透着迷茫,倚靠在门框上,眼白连带着鼻尖,通红通红的,两只白生生的手掌上也都是细密的伤口,一整个神不守舍、刚痛哭一场的伤心人模样。 “小姐!”二人飞奔过去扶她回屋坐好,清鸢忙不迭的吹着她手上的伤。 “清芷,快去打水来,西屋桌上有一瓶白药,打好水一并拿来。” 清芷点头奔出门,清鸢捏着帕子在她伤口附近点着血痕。 “小姐……疼不疼啊?” 她木然摇头,两眼无神。 “不疼……能再看他一眼,我知足了……好在那树高……他没发现我……他得好好的……” 清鸢皱眉,边给她清理伤口边劝慰。 “您这是何苦呢?既然您真心喜欢的是二殿下,为何不让二殿下知道?小姐千金之体,还要冒险去爬树,奴婢都觉得心疼。” “你哪里知道……”她撇嘴好不容易挤出一个苦笑。 “千金也有千金的苦衷……不能事事都由着自己……” 清鸢的动作微微凝滞,迟疑片刻。 “难道……是四殿下胁迫小……” 她猛抬手捂住了清鸢的嘴,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四处张望,把声音压得极低。 “嘘!……不能说……北镇抚司的缇骑无处不在!” 她抛出了北镇抚司,清鸢马上明白了,缓缓点了点头,也警惕的环顾了一下。 “那……小姐……您当真要嫁给四殿下吗?”清鸢小心翼翼低声问。 “你看我有得选吗?”她把头靠在床架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话题随着清芷进门戛然而止。 “小姐,快洗洗上药吧。” 她斜靠在床上,任凭她们两个摆弄完。 “我想出去走走。”她抽抽鼻子,摇摇晃晃站起身。“都不准跟着我,我不用人陪,我想静静。” 再不静静就演不下去了。 跌跌撞撞出了院门,叶舜华确认无人盯梢,杵着膝盖长出一口气。 她演这么一场矫揉造作的戏,不止是给清鸢看,还因为她得去个地方。 如果只带清芷不带清鸢,必会惹清鸢怀疑。故而为了避免麻烦,还是独自前去的好。 揉了揉又干又涩的眼睛,叶舜华一步几观望、哈着腰、做贼一样往府门处溜。 可她光顾着提防尾巴,没留心前路。 “咣”一声响,她撞到了一个说硬不硬、说软不软的东西,脑子里登时金钟长鸣,她还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超度到大雷音寺了。 “嘶——谁呀!哪个不长眼的!”她眼冒金星。 “啊呀!”对面的人也着实被碰得不轻,额头上顿时隆起一块,被丫头簇拥着刚要发火,定睛一瞧,略显惊讶。 “这不是……二姐姐吗?” 叶舜华揉着脑袋直起腰,等眼前恢复了光明,带着几分怨气瞧了一眼。 晦气!真晦气!怎么这个节骨眼上碰到了她! “我当谁敢在府里横冲直撞的,幸好是三妹,否则我定要赏她一顿板子!” 叶韶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谁横冲直撞!她明明好好走在路当中好吗!是叶舜华顾头不顾腚的一头扎过来!怎么还有脸皮倒打一耙?! 气是有,可这话她实在不敢说。 今日晌午,东院刚收到一份“惊喜”。 一个血淋淋的麻布袋被隔着墙扔了进去,吕氏和她战战兢兢打开一瞧,正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张妈妈。 找西院的人来问过,才知道这是叶舜华下令打的。特地送到东院,肯定也是这位嫡小姐给她们的下马威。 叶韶华到底是内宅长大,哪见过那种场面,当场就吐了个翻天地覆,现在想起来还小脸煞白。 叶舜华一瞧她的脸色,哪里还不明白,掐着腰皮笑肉不笑。 “三妹怎地突然变脸了,像个吊死鬼儿似的。应该是体虚吧,得多补补,现在这样子,有点儿吓人。” 得寸进尺! 叶韶华本来是想就昨晚的事来,假意先道歉低头,但眼下被她气得牙都痒痒,一时没忍住出言反击。 “二姐姐说得是,妹妹一向体虚,比不得姐姐身强力壮。” “承蒙夸奖。”叶舜华没心没肺的笑着。“三妹要是羡慕也可以练练,平时举举磨盘什么的,强身健体之效极好。” 磨盘?!哪家小姐放着插花女红不学,整日举磨盘玩?!再说那东西有几个能举起来的?! 叶韶华两眼瞪得老大,腹诽之余,硬是没想出能接的话。 叶舜华看她马上要被噎死的表情,心中狂笑,也懒得再耽误时间。 “三妹自便,我先走了。” 眼看她拔腿就走,叶韶华突然灵光一闪,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二姐姐可是要出去?” “唔,怎么?”她斜过眼看她。 “没什么……”叶韶华扭扭帕子,“妹妹也好一阵子没出去了,二姐姐若不嫌弃……” “实不相瞒。”叶舜华一个急停,转过头笑颜如花,“我还真有点儿嫌弃。妹妹还是自己玩吧啊,告辞。” 叶韶华瞬间被石化,要不是丫鬟眼尖上来扶,她大概直挺挺就碎在原地了。 短短几句话,她却觉得自己像在鬼门关,不停内外横跳。 啊……神识越飘越远啦…… 一定要跟着她!她越是不让人跟着就越有问题!她一定是想偷偷去找四殿下!只要跟着她!就能见到四殿下!!!只要见到四殿下!就还有机会!!! 白眼已经翻了一半,但心中强大的“信念”还是支撑她回到了人间。 “二姐姐~”她想起了她娘屡试不爽的招式,撒娇。 低头、咬唇、跺脚、扭腰,一气呵成! 可是等了半晌,叶舜华的声音都没再响起,倒是她冷汗直流的丫头接了话。 “三、三小姐……二小姐早就……没影了……” 叶韶华垂头半天没发出声音,丫头刚要唤她的时候,却听她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低低的笑声。 “呵、呵、呵……叶、舜、华……叶舜华——!!!” 就在叶韶华咬着帕子猛扯的时候,叶舜华已经出了府,骑上一匹快马,直奔城外而去。 她可没时间浪费在别处,前世丢了的,她必须尽快都找回来! 要向安宁润复仇,只有安永清不行,她必须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何况她现在还不知道,安永清究竟是否靠得住。 若靠得住当然最好,但万一他也如安宁润一般,是那种金玉其外的货色,等到翻了脸甚至兵戎相见那时,她就必须有能与之相抗的实力。 一路策马扬鞭,叶舜华走街串巷的出了城东门。 京城东关厢,商铺林立,往来行人不拘日夜,络绎不绝。 下了马,商贩的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各色食物的香味,甚至路边的泥土野花,都散着一股浓重的人间烟火气。 她牵着马走到了最远处也最幽深的一条小巷,往里深深看了一眼。 眼下太阳还烈,街上都是亮堂堂的,唯有那小巷的巷尾,长久的匿在阴影中。 这是她临行前,祖父特地交待的地方。 前世她也来过,可她傻到把这秘密拱手送给了安宁润。 到头来她连命都没保住,以安宁润的性子,那些人,定也早先她一步去了黄泉。 满心唏嘘的踩过破旧的石板路,踏着湿滑的青苔,她走到最后一户不起眼的褐木门前,缓缓抬手,拍响了门环。 不多不少,刚好五下。 不多时,门里传出了老声老气的嗓音。 “何人叩门。”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客人,买酒的客人。” 里面沈默片刻,再问道:“欲购何酒?” 她搓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缓启朱唇。 “瓮头春。” 几息之后,门开了。 第15章 相柳第章 浮玉第章 重明 朝中不少老将都知道,老侯爷叶兴盛身为武将,但几乎滴酒不沾。 可在老侯爷还在时去过侯府的人基本都见过,他虽然不饮酒,却酷爱收藏酒。 且所藏仅一种酒,就是瓮头春。 此酒色澄、味醇、沫如黄脂,老侯爷偶尔会拿出来招待客人,打着自酿酒的旗号。 而实际上,侯府的每一坛瓮头春,都是从这处小院得来。 门在叶舜华进入之后立刻锁死,一丈见方的小院里,不同的方位立着三个人,明明身穿最普通的粗布褐衣,却各有千秋的养眼。 眼下,他们的眼光都凝在了她身上。 准确来说,是凝在了她拇指的扳指上。 片刻后,三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丢下了手中的东西,单膝点地。 “属下相柳、浮玉、重明,参见小姐。” “起来吧。”她笑,“看来祖父的信已经到了。” “是。”浮玉迎上前来躬身,“属下等谨遵老侯爷之命,自今日起,小姐就是属下三人的新主。” “好,咱们进去坐着说。” 叶舜华率先进入堂屋,屋内晦暗的一切,都让她的心情更加复杂。 重活一世,眼界也终于清明开阔了些,有些事她琢磨得更加通透了。 平国公贺家有孙辈唯一嫡女贺还燕在京、才有其父贺云山袭爵之后远戍西陲;清北侯方家两位嫡子留京任职,抚远将军方茂行才能带着庶子镇守北境。 而昌乐侯叶家,虽有嫡孙叶瑞留在侯府,但奈何胎里不足,又养在姨娘身边,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此番养在祖父母身边的她回京,才是重中之重。 祖父早就想得再明白不过,就算这次不是叶和光叫她回来,朝廷也一定有其他借口。 他们这些嫡系子嗣,表面光鲜,实则无一不是皇家制衡权臣的人质。 故而祖父早有先见之明,相柳等三人,是祖父自战场遗孤中为她精心挑选,倾尽心血培养十数年而成,各有专攻,为她所用。 相柳武艺超群,稳重少言。 浮玉处事圆滑,能言善道,精于易容。 重明通晓文墨,口技医术俱佳,开门前那老汉的声音,就是来自于他。 可叹她前世被安宁润糊了心,居然把祖父给她的三张底牌,毫无保留的拱手送了出去。 最后…… 她闭紧双眼摇了摇头,把让她手脚冰凉的情绪勉力赶走。 “昨日我刚回来,没抽出时间来看你们,不过好在你们都乖,没有闹腾。” 三人都低着头,任凭她在他们头顶轻拍。 “今日我来呢,是有几件事要交给你们去办。” “请小姐吩咐。” 三人都略显激动,连最沉稳的相柳眸子里都隐着流光。 他们出师已经两年有余,两年前师父们踏上了去昌乐的船,自那之后,老侯爷的书信里只让他们安心等、不准私下行动引人注意,所以平日里除了酿酒什么都没做过。 但如今小姐回来了,马上有命令下来,也该是他们一展拳脚、回报恩人的时候了。 “相柳,你去查一查我身边的清鸢,人际关系、身世过往等等,务必给我查个清清楚楚。” “属下领命。”相柳麻利的行礼离去。 “浮玉,这些银票你拿着。”她点出来三张千两银票,忍着心疼往桌上一拍。 “想办法在城里盘个铺子,人手一定要精挑细选,备着日后有用。” 浮玉从怀里摸出个算盘,噼里啪啦扒拉一会儿,抬起头面有难色。 “小姐……要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里盘个铺子……三千两……只怕不太够。” “废话!”她嘴角抽搐着白眼一翻。“我也知道不够,但是最多过几天我再给你两千两,再多就真没了。” 浮玉又扒拉起算盘,半晌,脸色越来越难看。 满打满算五千两,以京城的地价,再加一个零还差不多! 可小姐就这么些,拿不出更多的。 再说,他是老侯爷为小姐培育多年的得力下属,理应为小姐排忧解难,如果小姐交待的第一件事都办不好,要他何用? 想了想,浮玉把算盘塞回怀里,满口牙咬了又咬。 “属下会尽快想出法子,请小姐放心。” “乖!”叶舜华满意的点点头,端起茶碗慢慢润喉。 眼看两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差事,年纪最小的重明有些待不住了。 “小姐小姐,那我呢?”重明指着自己的鼻子,圆圆的杏眼忽闪忽闪的。 “过几日我可能不在府中,我娘身子不好,最近正在喝药,你替我多往我娘那跑一跑,为我娘诊一诊平安脉,此外……” 她把茶碗慢慢放回桌上,垂下眼帘,隐下倏然寒凉的神色。 “侯府不干净,我那个姨娘和三妹,想必你们也有耳闻,我怀疑她们会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歪心思。所以自今日起,我娘的吃食、药饮,由你负责查验。至于你的身份……” 她搓着扳指想了想。 昌乐侯府结构复杂,外院和内院之间东西两向各相隔两门,月门和垂花门。 在月门和垂花门之间还几间屋子,住着些驻府的郎中、医女。但因为叶和光偏心,底下的人也踩低捧高,所以东院一直人满为患,而西院一直空着。 “你收拾收拾必要的东西,今晚我安排你进府。你对外就说,你是我自昌乐带回来的名医,但与我不同船,所以晚一日才到。” 可以待在小姐身边?! 重明又惊又喜,立刻点头应了,蹦蹦跶跶的下去收拾东西。 “小姐过几日要去哪?”浮玉还在原地,给她续了些茶水,垂首轻声问道。 “出京城,兴许要去一趟芳定。” 芳定县,距离京城二百里,近晴水,多发水患。每年春末夏初,朝廷都要派人去督查防汛工事,这一次听说是四殿下负责。 浮玉在脑海里梳理了一下,小心道: “听闻小姐与四殿下好事将近,四殿下在朝中树敌颇多,只怕有些人会将心思打在小姐身上,小姐千金之躯,理应小心提防。” 叶舜华用盖子拨弄着茶叶,听着他话里的意思,若有所思。 “不愧是祖父精心培养的,你的耳目倒灵通。” 喝了一口,茶碗又放回原位,她恢复如常,起身往外走。 “不过你们现在手头的事,都是我最关心的。其他的我心里有数,不必挂心。” 浮玉欲言又止,最后的最后还是忍不住跟上去出声提醒。 “小姐!” “怎么?” 他用眼神瞄向叶舜华的扳指,深揖道: “属下三人已见过小姐芳容,小姐往后,就不必将此物戴在玉指上了,还是妥善收藏才好。” 叶舜华听了,眸底闪过一丝不解,又迅速变成了惊奇。 她手上这枚扳指内嵌黄金圈,表面有红玛瑙镶银丝的狼毒花纹样,是在她即将上船时,祖父从腰间摸出,不由分说硬给她套上的。 照理说女子不该戴扳指,所以她不太想要,可祖父怎么都不肯听。 问及原因,祖父只说没什么太重要的,仅仅是一件让相柳三人认主的凭证。 知道了具体用处,她就没再推辞。 如今她在船上重生醒来才四五日,有些记忆模糊不清,只是稀里糊涂的继续戴着。 刚刚浮玉的言辞,让她终于想起了在她前世上船前,祖母交待过的话。 “这扳指你千万千万收好,不是必要的话,切不可给人细看。” 她再三端详着手上,暗想,难道这扳指并不是祖父说的那么简单? 第16章 我同你一起去呀 “关于这个,你知道什么?”她摘下扳指捏在指尖,似笑非笑的看着浮玉。 “不,只是属下长于市井,深知财不露白的道理。小姐这枚扳指用料上乘,做工考究,想必定是价值不菲之物,所以属下才多这句嘴。” 浮玉猛撤一大步,深躬着连连摇头。 “哦——?” 叶舜华捻着扳指拖长音。 “照你这么说,这东西能卖不少钱,咱们正是缺银子的时候,不如……我把它当了?!” “万万不可!!!” 浮玉冷汗直冒,一不小心就大喊出了声,可抬头一看叶舜华的表情,瞬间懂了。 她是在诈他。 “小姐,此物是老侯爷所赠,怎好拿出去典当?银两之事,属下既然听了吩咐,自当为小姐办成……就不必小姐劳心了……” 他这反应就是不打自招,叶舜华也没想再为难他。 他一定知道什么,看样子,是有尊更大的佛在他头上提早下了封口令。 这尊佛,不想也知道除了祖父再无旁人,她又何必为难自己人。 “这样啊,”她笑嘻嘻把扳指套回去,拿下了门闩。“好,我知道了。晚些时候叫重明直接去侯府,过些时日我再来看你们,不得我的命令,你们可不要乱跑啊。” 浮玉背脊上大汗淋漓,忙躬身称是送走她。 叶舜华自顾自出了门,头也没回。 不管这扳指有什么古怪,现在不好研究,看浮玉的意思,也再不肯多说,总之祖父和祖母都不可能害她就是了。 按下好奇心,叶舜华挥手告别浮玉,出巷子上马直奔安永清的府邸。 前世她为安宁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清了工部贪墨一案。而工部贪墨案的起始,就在安永清即将去查的芳定县。 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光靠撒娇装痴是无用的,还得让他切切实实的感觉到,她对他有莫大的助益和价值才行。 前世安永清此行一无所获,查验堤坝修建事项,大到款项去处,小到工程用料,他都亲眼看过,全无纰漏。 想必安宁润在朝堂上揭破此事时,安永清还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 可她知道。 小半个时辰后,马蹄哒哒的敲在石板路上,她径直停在了上次进院的墙边。 熟门熟路翻墙进院,刚好看到了屁股底下冒烟的屹川。 “屹川,”她笑眯了眼。“你家主子罚你了?” 屹川头顶齐腰高的大缸,浑身哆嗦,本来就被香熏得鼻涕眼泪流成行,一见她,顿时绷不住了。 “叶、叶二小姐——!!!呜呜呜……您可得帮属下求求情啊——!!!属下已经这样儿一天啦——!!!殿下连口饭都不给属下吃啊——!!!噫噫噫……还每半个时辰让人准时换香啊——!!!属下屁股都被烫起好多泡了——!!!啊啊啊……您发发慈悲吧——!!!属下也都是为了您才说错的话啊——!!!” 他鼻涕流在嘴上,掺着哈喇子喷出去二尺远,叶舜华赶忙闪身将将躲过。 “这样啊……”她抱臂强忍着笑,“那我大概也许可能的确有责任,他在书房吗?” “嗯!!!”屹川疯狂点头,缸里的水乱洒。 “行,我去帮你说说,但是先说好啊,成不成我可保证不了。” “嗯!!!”屹川两眼如火,直勾勾盯着她蹦跶进书房。 “安老四!”她轻车熟路蹦到他桌上翘起了二郎腿,“我来找你玩啦!” 安永清早听见了院里的动静,脸色沉得能滴水。 “下去,成何体统。” “哦。”她好大不情愿的应了,一转眼却撑着桌子跃到了他怀里,稳稳坐在了他腿上。 安永清的脸色越发铁青,总算从卷宗上挪开了视线。 “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坐?” “有哇。”她拍了拍他的肩,又在他腿上蹦了蹦,笑颜明媚。“但是没有这软和。” 他的鼻腔里重重呼出一口气,抬手想把她揪起来,她却像块膏药一样,两手死死抱住了他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 两厢僵持了一会儿,直到她的后领传出了一丝绸缎破裂的声音,他才猛然松了手。 “胡闹!”他锁紧了眉,没了法子。 “不胡闹,我听说啦,宫里传了法师和钦天监,过不了几日指婚的圣旨就到了,我是你板上钉钉的皇子妃,在自己夫君腿上坐一坐,有什么可胡闹的?” 果不其然她已经知道了。 “你就不怕天象不吉,或者我与你八字不合?” “不怕。”她回答得很笃定。 “为何。”他的视线又回到了卷宗上,身体尽量离她远些。 “因为我们是天生一对!”她扑闪着双眼,眼神清澈而单纯。 他却依旧冷着脸。“我不是二皇兄。” 她的眸子里闪过一缕阴暗,转瞬即逝,又笑嘻嘻环住了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堂堂铁面镇抚使,竟然也会吃飞醋?” 说完,也不理他的态度,单手抚着额头,故作唏嘘状。 “我可真是红颜祸水,居然能引得四殿下如此青眼,日后大约是个薄命的报应。” 安永清本来鼻子都要歪了,但一听她如此说,脑海中那团烈火再度出现,硬生生噎住了喉咙。 的确是,她曾贵为皇后,却难逃红颜薄命,死状极惨,整个人成了一大块黑炭。 安宁润信了慕风的话,为了折磨他,把她的尸首抬到了他眼前,命人一点点砸成肉泥糜粉。 以她之前助纣为虐所为,落得如此下场,算是活该。 可他还是惭愧,有负叶老将军所托,没能保住她的性命。 身边的温度似乎在下降,她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怎么?生气了?你也太小气了吧!”她晃着他。 “好嘛好嘛,我们四殿下最大公无私、最心系家国,哪里会为了我一个小小女子而吃飞醋。不生气了,好不好?” 安永清一怔,眼前的焦炭慢慢恢复成人型,但他的脸色没丁点好转。 虽然是人型,好看也确实好看,但未免可恨。 叶老将军忠良勤勉、功勋卓著,一世英名就毁在了这个祸国殃民的孙女身上。 他紧了紧握着卷宗的手,又轻而长的叹出一口气。 或许让她离二皇兄远些,看她紧一点,就不会重蹈覆辙吧。 他默默如此想着,没防备又被她突然夺走了卷宗。 “你在看什么?芳定县……防汛工事……修缮事……这是什么?” 他夺回卷宗合上,放好,阴着脸无奈道: “我奉父皇旨意,过些时日要去芳定县巡查防汛工事。这是近日芳定县知县呈上的奏疏内容,故而父皇命我抄录一份。” 她来了精神。 “这么好!我在府里待得正烦!我同你一起去呀!” “胡闹!”他想也没想就拒绝,扯了她的手臂,把她拎起丢在一旁。 “我去是代父皇查验,是办公事,如何带得了你。” “为何带不得?!”她不干了,抱臂噘着嘴在一边跺脚。 看着她的态度,他突然想起了安宁润在朝堂上的言之凿凿,想起了他明明查了百遍均无错处,却被从天而降的铁证钉得死死的工部尚书李元庆。 “你为何要去。” 想到李尚书为国一生劳碌、两袖清风,却落得一个身首异处、家眷流放六千里的下场,他的语气已然冷到了极点。 这件事,一定与她有关,安宁润没这个本事。 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她心里莫名有点发毛,只得硬着头皮耍赖。 “我就那么让你拿不出手吗?你就这么嫌弃我?眼看都要成亲了!你还拿我当外人!我不管!你去哪我就去哪!我非要跟你去!” 一派胡言。 从再见到现在,她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他许久才挪开视线,慢慢起身走到了房中。 上一世她躲在安宁润的身后,究竟做了什么,他不知道。 可这一次,是她自己送上了门,只要看住她,工部贪墨这件冤案,就可以避免。 “芳定县自上次水患之后还未恢复,有不少贫苦百姓,也有不少被迫走上邪路的凶徒。你若一定要与我同去,就必须老老实实听从我的安排,不准私自行动。” “好!我答应你!”心愿达成,她又换上了笑脸,蹭到了他身边。 “文皓哥哥,你是在担心我吗?” 看着她情绪转变的速度、没皮没脸的样子,安永清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 “你想多了。” 他是在担心芳定县的百姓,会不会因为她这个混世魔王的到来而雪上加霜。 第17章 求你一件事 她甩手退远了些,在心里“啧”了一声,略感不满。 主动接近他,是为了更好的报复安宁润,他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优秀? 也就模样生得好吧……个子也高挑些……身材也结实些……功夫也深厚些…… 她盯着他气呼呼想了一会儿,又走近了捉了他的袖子。 “算了,本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你长得漂亮了不起,我就让让你。” 只要能让安宁润不痛快,她现在受点儿委屈没什么。 安永清试探性甩了甩袖子,果然还是甩不掉,反而被她把整条手臂抱了去。耳热之余,当时就有些头痛。 她每次主动接近,必是有所谋求。 要跟去芳定的目的已经达成,还赖着不走,只怕还有别的事。 “你还想要做什么,一次都说出来。” “这你居然都看出来了?安老四,你可真聪明!不愧是明察秋毫、洞若观火、英明神武的镇抚使大人!” 谁不喜欢马屁呢? 可安永清的情绪刚有点要好转的意思,她下一句话已经溜出口了。 “跟我肚子里的长虫一样!” 似乎能听见“啪嗒”一声,安永清的脸子又落回了原地。 “你若是不会好好说话,就少说些。” 他不舒坦了,她看着倒格外舒坦,笑得越发真心。 “不要,我可得多说几句,不然你总是一个人闷着,多孤单啊。” 孤单吗?或许外人看起来确实是吧。 安永清微微一愣。 他比二皇兄小不了太多,只几个月而已,前世二皇兄早早便妻妾成群,而他到最后也是形单影只。 或许也是因为他的身后没有人替他提防着,所以他才独木难支,遭人暗算。 但这一世…… 他难得扭过头,看了看泻在肩头的如瀑青丝,温情还没浮现,冷笑先攀上了唇角。 这一世倒是不孤独,可惜是个祸害。 偏他还没办法。 她既不是贪官、又不是恶吏,还是叶老将军最疼爱的嫡孙,打也不能打,说还说不过…… 想到这,他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年纪轻轻的,别总叹气,好运都会被你吹走的!” 她总算松了他,跳到他面前,抬头笑着仰视他。 “不过你放心,我说话算话,等我嫁到你府里,一定每日都哄你开心!” 他又是一愣,耳边不由自主响起了昨夜她那些娇声细语。 “若他日你娶了我,我愿把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都拿来给了你,绝不叫你累着、痛着,好不好?” 恍惚之间,他心头有些发紧,是近两日才有的奇怪感觉。 “说,你到底还想要我做什么。” 他转过身去,大步回到了桌后,再捏起卷宗,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她看着他红红的耳根,心中暗笑。 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的襄亲王,居然也会有如此纯情的一面,稍微调戏他两句他就招架不住了? 戏弄他的感觉,有点儿好玩啊。 “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吗?” “你先说来听听。” 她背着手溜达到他背后,垫脚贴近他耳边。 “那……你先抱抱我?” 热气呵到耳中,他虎躯一震,红晕顿时蔓到了脖子,头也不敢回。 冤孽啊! “屹川!” 没回应。 “屹川!!!” 他几乎是用了吼的,院里的人才总算听到了,可听到了也没办法,屹川放下水缸,软脚虾一样用爬的,爬了好一会儿才抓住了门框。 “殿、殿下……属下来迟……” “送客!” 屹川眨巴眨巴眼,很是无奈的看了一眼捧腹狂笑的叶舜华。 怎么送?爬着送? 等到叶舜华笑够了,擦完眼泪冲屹川挥挥手。 “你先下去歇着吧,我还有事要跟你家殿下说。” 屹川一听立刻乐了,丁点教训都没吸收。 “属下谢过准主子!” “乖!” 叶舜华很满意,眯眼看着屹川像个两条腿跑路的壁虎一样逃远。 可安永清很不满意,气得差点把卷宗拧个粉碎。 还没嫁过来,就把他唯一的亲信策反了,这要是嫁过来,府里定是要翻天! “四殿下,莫生气,气出病来可无人替。” 她端起一碗茶,慢条斯理放在他手上。 也是托她的福,安永清的神色终于气回了常态,又闷声坐回椅子上,看也不看她。 玩得也差不多了,赶紧办完正事回家。 她敛了笑意,突然撩裙跪了下去。 “殿下,我的确有事相求,希望殿下务必成全。” “……” 安永清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这疯女人怎么突然正常了? 不对,这疯女人怎么突然不正常了?! 确认自己体温正常,安永清皱眉沉思良久,终于抬了眼。 “说,什么事。” “我想求殿下,荐昌乐侯叶和光入工部任职。” 他的眸底顿时阴暗。 安宁润为了娶她,承诺挪叶和光进户部,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 此前他还在想,叶和光为了进户部也不会让她轻而易举嫁入他府里,没想到她居然想先下手为强,打算讨个工部的差事好令叶和光心甘情愿同意亲事? 作为父皇最信任的皇子,若他开口去举荐,让叶和光入工部毫无难度。 只是她未免太愚蠢了些,他本就不情愿娶她,她又凭什么觉得他会同意帮她? “你在痴人说梦?” 提到公事,他的态度立时强硬,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弥漫而出。 可叶舜华也不是吓大的,从容摇了摇头。 “不,殿下,我自有我的打算。” “你的打算不该涉及朝政!”他重重放下卷宗,已然动了气。“你可知工部职能?” “我知道。”她依旧不卑不亢,“工部乃六部之一,掌管天下营造工程事项,凡须动工破土,皆由户部拨款,再由工部经手实施。”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正因为职能敏感,常年经手库银,连接着朝廷和地方,所以工部和户部,是最容易欺上瞒下、出现蛀虫的地方。” 安永清心中有些疑惑,慢慢冲淡了愤怒。 前世安宁润反击的第一手,就是工部贪墨案,可这件事算起来也该是一个多月之后。 若说眼下是她的刻意误导,来得未免太早了些。 “那你可知你的父亲叶和光其人如何。” 她毫不掩饰的嗤之以鼻。 “一心只有权势富贵的伪君子。” 更奇怪了。 叶舜华与叶和光虽然不睦,但表面上的尊敬还是有的。 难道是因为叶和光想对她施以鞭刑,所以她怀恨在心了? “既如此,你为何还要让我举荐他去工部?不觉得是在逢恶导非?” “我就是要逢恶导非。” “……” 她回答的干脆,安永清有些不懂了。 “此话怎讲。” 可她却一摇头,不肯再说了。 “这件事归根究底是叶家的家事,家丑不好外扬。” 家事?家事和叶和光去工部任职有什么关系? “可你要我荐他去工部,已经不是简单的家事了。” 她还是摇头。 “此事真的是家事,请殿下看在祖父的面上,留叶家一分体面。” “……” 叶老将军的颜面,他的确不能不顾。 只是她如此要求,不给出个合适的理由,他实在无法照做。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很费解,她却仍旧不肯给答案。 “我只想叶和光去工部,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都不会牵扯殿下。想必殿下心里也清楚,以叶和光的无能和我昌乐侯府的财力,他做不出贪腐之事,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功绩罢了。” 确实,叶和光能力平平,甚至说是个庸才也可。 把他随便放在工部不重要的地方,对朝廷、对他,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这件事对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只是他实在好奇,她跪下来求他,只是为了把他父亲送到一个不疼不痒的位置上? 还是说…… 他忍不住把这件事和工部贪墨案联系了起来。 约一个半月后,开明三十七年初夏,接连十几日的大雨倾盆,引发晴水暴涨,河堤在一夜之间就被冲垮。 水患无情,包括芳定县在内的十余郡县均被波及,百姓死伤无数。 父皇震怒,刑部奉命调查,查无所获,倒是安宁润,突然上奏工部私吞了工程款,才致百姓遭难、流离失所。 这件案子,让工部尚书李元庆在内的几乎全部工部官员,先是身陷囹圄,而后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难道她已经把矛头对准了工部,所以才让他提前把叶和光弄进去,只是顺便报私仇? 叶和光待她不公,妄图施加酷刑让她就范,她报复也是人之常情,说是家事也算通。 可她毕竟也是昌乐侯府的骨血,一旦叶和光受到牵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以他对叶舜华的了解,他觉得她不会如此疯狂到不顾一切。 但眼下这件事,他真的真的实在想不通。 “安永清。”她突然起身,轻轻的唤他。 他困惑的抬眸,只一眼,喉头却被噎了个结实。 她脸上是他曾见过的表情,她封后那日的表情。 自信、从容、镇定、大方……柔中带刚。 “你信我,不会有事的。这次就当我欠你一次人情,两个月之内,我必定还你一个惊喜。” “……好。” 他鬼使神差的答应了,等意识到不对,她已经悄无声息的走了。 两个月之内…… 这时间,是不是太凑巧了些? 第18章 捏人捏短 回到侯府春休居,又是傍晚。 “小姐气色看着好多了。” 清鸢放下茶水帮她更衣。 “出去转转有益身心,再说了,无论如何,这日子总还要过。” “小姐说的是。”清鸢看她神色还算自然,只是笑容勉强些,也没想继续触她的霉头。 “小姐,方才有个叫重明的人来,说是从昌乐来的名医,要留在咱们府上。” “嗯,没错,祖父派的,没与我们同日启程,晚到了些。” 叶舜华换了一件轻便的短袄,随口吩咐着。 “安排他住在我娘的院子外面,方便照顾我娘的身子。” “是。” 把气喘匀,这才觉得饿,她摸摸肚子起了身。 “饿了,去找我娘蹭饭~!” 她始终装着没心没肺,可脑海里的盘算一刻未停。 她知道,侯府并非她的容身之所。 即便重活一世,她的选择只变成了嫁给谁,从没有留下来。 在她出嫁之前,她的确还可以护着母亲,但又能护多久? 只有工部之事敲定,她娘才能在府里抬起头来。 “对了。”她走没两步停了下来。“清芷呢?” 清鸢垂头想了想,“小姐出去不久,清芷按您吩咐就去盯着给夫人煎药了,许是还留在未雨轩伺候吧。” 不对劲。 叶舜华的心头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且不说未雨轩不缺人伺候,她这一出去就是整整一个下午,侍奉汤药用不了这么久。 清芷是个老实的,若没事,她一定不会在别处久留。 只怕是出事了。 想到这一层,叶舜华提起裙摆就跑出了门。 快到隔壁未雨轩院门时,她听到了下人们嚼舌根。 “我就说嘛,二小姐就算威风,又能威风几时?就算打死了张妈妈,咱们也都知道这府里究竟谁管事。” “就是就是。不过夫人也是艰难的,侯爷不疼爱也就罢了,如今病恹恹的还被个刚回来的女儿牵连,谁看了不得说一声可怜?” 若这句是普通人说的普通话,叶舜华犯不上动怒。 可这话的主人,却带着明显讥讽腔调,一听就知在笑。 “你说谁可怜?” 人未到话先至,两个嗑着瓜子的婆子被瞬间吓青了脸,还没等掉过头去看,一阵风就袭了过来。 叶舜华两手如鹰爪,牢牢钳住了二人的咽喉。剥了皮的杏仁一般干净的指甲,在二人的肉里越陷越深。 “我在问你话,谁可怜?” 她脸上挂着笑,又转向另一人。 “还有,这府里,谁管事?” 那笑如春风,但一双瞳仁里却卷着冰渣、风雪交加,令人不寒而栗。 四条腿在空中乱蹬,谁还敢接话? 喉管被捏得快碎了,谁又能接话? 但叶舜华也没打算听她们说,眼光锁定在不远处要跑的一个丫鬟身上。 “你!过来!” 丫鬟慌乱瞟了一眼,那两个婆子的脸已涨成了酱色,再一想最后名曰张妈妈的血淋淋的麻袋,脚越来越软,走两步跌一跤的到了门口。 “二小姐……有、有什么吩咐……” “我娘在哪。” 这两个婆子敢公然嚼舌根,娘亲定不在院中。 “这、这、这……” 她“这”了半天,明显不敢说。 叶舜华怒从心头起,再忍不住了。 右手三指一用力,只听一个婆子喉咙里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声音,两眼翻白,腿用力一蹬,再未动过。 “说!我娘在哪!再有半分迟疑,我要你的命!” 话音刚落,左手再用力,表面上看去,两条命不过顷刻间,灰飞烟灭。 而她,连犹豫都没有分毫。 那丫鬟被吓哭了,跌坐在地上,身下逐渐晕开一大片水渍。 “小姐饶命!奴婢说、奴婢说!是侯爷命人将夫人带去了东院!” 她松了两个昏死的婆子,面无表情。 “我的丫头呢?!” “清、清芷姐姐知道小姐爱重夫人,所以挺身去拦……被一群护院按了……一并带走了……小姐饶命!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知情不报!侯爷命管家前来抓人……人多势众的……奴婢实在是太害怕了……” 叶和光!!! 叶舜华在心里怒吼一声,转身直奔东院。 一个时辰之前,对外称病的昌乐侯在东院吃了晚饭。 饭间,吕氏作陪,叶韶华迟迟未来,叶和光问了一嘴。 “香儿为何不在?” “啊、香儿……”吕氏用帕子点了点唇,目光闪烁。 “香儿额头上受了点伤,小姑娘家家的总归爱美,所以不愿出门,就在她自己房里用晚饭了。” 那几分躲躲闪闪的语气,叶和光倒是听出来了。 “这好端端的在府里,她一向温顺懂事,下人也绝不敢造次,怎会受伤?” 想了想,叶和光有点不痛快了。 “难道是叶舜华?是她弄伤了香儿?!刚回来就敢在府里对亲妹妹动手!岂有此理!我这就去教训教训她!” 说着,拍了筷子就要走,吕氏忙拉。 “侯爷误会了,此事不怪瑾儿,只怪香儿自己不小心。” “不小心?到底怎么回事。” 叶和光半信半疑,吕氏便把午后的事说了一遍。 “午后香儿想因为昨夜的事去给瑾儿道歉,刚巧在半路上遇到了瑾儿。瑾儿行色匆匆的要出府,香儿也走得急,姐妹俩谁也没看到谁,就撞到一起了。” 吕氏说得差不多是实话,可叶和光听着心里又是阴雨绵绵。 “她又出去了?!” “应该是吧,香儿说本以为她要出去游玩,想跟她多亲近亲近,遭瑾儿拒绝了。想来……瑾儿大概是要出去办事,所以不方便带香儿。” 她刚回京能有什么事?她能去哪? 想到昨夜安永清突然登门,叶和光心里顿时疙疙瘩瘩。 定是又去了四殿下那!她真是铁了心要与她爹作对了! 气也气饱了,叶和光再没动筷子,把管家唤了来。 “二小姐回府了吗?” 在得到还没的消息之后,叶和光的火气再上一层楼,可也没办法。 吕氏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软磨硬泡的好容易哄他吃了晚饭。 晚饭后,他当然又没走,享受着吕氏的伺候,柔荑带着脂粉香,轻轻点点按揉肩膀。 “侯爷,听说……瑾儿要嫁给四殿下了,是真的吗?” 吕氏突然拣了他最不想听的话,惹得他当场皱了皱眉,烦躁道: “八字还没一撇!你是从哪听来的闲话!” 吕氏不惊不慌,手上的力度又恰到好处的加了两分。 “侯爷何必生气呢?瑾儿嫁给四殿下,依妾身看,也是好事啊。” “好什么好!”叶和光猛坐起身,“你懂什么!妇人之见目光短浅!”把她的手打开,万分不耐烦。 “她把四殿下招上了门,如今宫中怕是已经知道了!若皇上真的下旨,那二殿下许给我的官职,岂不是也悬了?!想我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却怀才不遇三十载!如今好容易得到了机会,全叫她给搅了!” 吕氏安静听完,心中更有底了。 要的就是他恼,他越恼,事情越好办。 “那可真是可惜了……等到指婚的圣旨一到府,侯爷的盖世之才,怕是要继续被埋没了……” 吕氏绞着帕子,硬挤出了两滴眼泪。 叶和光一见她哭,心里更加光火。 “哭什么哭!你还嫌我不够堵心?!” 气得鞋也不穿就下了榻,背着手在地上来回快步绕。 “满京城都知道了我要到户部任职,一个接一个的恭贺。这都是同僚看得起我、知我终有了苦尽甘来的出头之日!可现如今我酒也吃了、礼也收了,她却闹了这样一场!简直任性妄为!毫无大局观念!也全然没顾及我这个父亲!!!” 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恼恨,抄起茶碗就要砸。 但定睛一看,手中是府上最好的一套红釉,不太舍得,又悻悻然放了回去。 “她就从未想过!若她的混账美梦成了真!她爹我岂不是成了信口雌黄之徒?!我的颜面往哪搁?!他日我还有什么脸立于朝堂之上?!” 大口喘着粗气,叶和光突然抬手指向门外。 “本还指望着二殿下能从中周旋,毕竟她与二殿下自幼就亲近……可如今就连二殿下那边也没有消息!来了送了礼便走了!他身为皇子都撒手不管!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来了!憋了一整天的火气总算到了顶峰! 吕氏也下了地,轻柔挽着他坐回榻上。 “这……二殿下居然来过?” 叶和光没好气点头。 “来过!只在正厅见了她们母女,送了东西就走了!” “没来找侯爷?” 叶和光吹胡子瞪眼直拍大腿。 “他要是来找就好了!可他没来!可见是不想管!” 吕氏咬唇轻笑,抚着他胸口顺气。 “侯爷消消气,妾身倒觉得,二殿下或许有不管的道理。” “……有什么道理?” “妾身觉得……二殿下这是不是在试您的态度和忠心?” 吕氏轻声细语的点到为止,叶和光怔怔然坐在那若有所思半晌。 对啊,这件事怎么也是关乎二皇子的,而且是终身大事,影响深远。 两人同在一条船上,二皇子如果有了决断,最起码该告诉他个结果才是啊。 可如今二皇子按棋不动,这是明显在试探他的意思啊! 这件事到底是叶家的家事,如果家事都料理不好,人家怎么能信任他,给他一个高位呢? 只要在圣旨下来之前,掐断那逆女和四殿下的可能,二皇子就知他的本事和魄力了! 说不定出了这么一档子小风浪,反倒能给他换个举足轻重的职位! 可…… “可我该从何下手呢?”叶和光摸着下巴犯了难。 四殿下是动不得的,不仅动不得,还得好好供着。 这功夫,只能从叶舜华身上下手。 但她可是个主意正、不服管教的,见了铁刺鞭都不畏惧。 吕氏看着他的表情变换,抬手又开始帮他松肩,嘴上似乎说起了旁的。 “大事上妾身帮不上忙,但妾身是真心为瑾儿能回来高兴。这瑾儿可是真孝顺,昨日刚回来就为夫人请了太医,还收拾了未雨轩的下人。如此纯孝劳心,侯爷也该好好奖励一下瑾儿才是。” 孝顺……太医……杨氏那个病秧子! 叶和光心里阴霾顿散,猛地站了起来。 对,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捏住了,不怕她不服软! 第19章 为何要怕 “来人!” 管家闻声推门而入。 “去把杨秋月给我押来!” 吕氏心中狂喜,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等等!侯爷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叶和光满面正气凛然,冷哼一声。 “怎么了?我算是想明白了,叶舜华是她的亲生女儿,如今不恭不顺不仁不孝,没有分毫高门贵女的教养!她身为嫡母不知规劝端正女儿,一味骄纵!这难道不是她的错?!我若明知她有错还不罚,何以正家风?!” “那也不好让他们这群下人去押啊,夫人毕竟是侯爷的发妻、是咱们府里的主母,侯爷总要给夫人留些颜面才是。” “她纵着那逆女连我的颜面都不顾!我凭什么要给她留颜面!快去!” 于是管家得了令,带了一众护院,去未雨轩拿人。 清芷刚好在未雨轩侍奉汤药。 见到这么一群面色不善的男仆,干脆利落挡在了门外。 “这是内宅,侯夫人的院子,外男不得擅入。” 管家有叶和光撑腰,又见清芷只是个小丫头,说话自然没客气。 “侯爷有命,带夫人去东院回话,还不快闪开!” 清芷坚定的摇摇头。 “我是老夫人为二小姐亲选的丫鬟,只听从二小姐一人的命令。二小姐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擅入未雨轩,更不得惊动夫人。” “这是侯府!侯府之内侯爷最大!你敢不听侯爷的话?!” “没有二小姐的命令,没人能带走夫人。” 管家没想到一个小丫头都镇不住,见清芷还是寸步不让,立刻命人动了手。 护院众多,都会些拳脚功夫,就算清芷放倒了几人,依旧双拳难敌四手。 而且杨氏听到了动静,从屋里出来查看,清芷已被一群男人压在了地上。 清芷是瑾儿的人,她爱屋及乌又秉性良善,不愿看到清芷再受伤害,便遂了管家的意,去了东院。 谁知刚到东院,叶和光见身边人挂彩,当场勃然大怒,命人责打清芷四十杖。 “侯爷!清芷已经受了伤,再打她四十杖,会把人打死的呀!” “你的女儿在府中作威作福!她的丫鬟也不知天高地厚!敢对本侯的人动手!本侯打死她又如何!” 杨氏的求情,反而助长了叶和光的戾气。 碗口粗的棍子抡下,杨氏没了法子,只能扑过去用身体护,却被叶和光命人强行拉开。 吕氏看着有些失望,怎么不让她继续护呢?连她一起打死了多好,打死了她就可以磨着叶和光扶正。 想是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 “侯爷三思,听说这丫头是瑾儿自昌乐带回来的人,感情定然深厚,侯爷若当真打死她,定会伤了父女之情。” 叶和光是驴脾气,气头上时候人说什么他都反着干,更何况叶舜华和安永清的事压在心头,他一口恶气憋到现在还未发泄。 “你还替她说话?!她忤逆不孝,她的丫鬟也不守规矩!本侯难道还惩罚不得?!给我往死里打!” 在清芷手底下没讨到好的护院,这下可逮到了报复的机会,一棍子接一棍子的往她身上砸。 杨氏哭求不已,叶和光充耳不闻反而十分解恨。 他摆这么一个阵仗,就是为了给叶舜华看看,这侯府到底是谁的天下。 二十几杖下去,饶是清芷铜皮铁骨也受不住,再没了声息,血腥味在整个院中弥漫。 叶和光在堂屋门前坐着,眯眼惬意喝着茶,叶舜华赶到了。 她一脚踹飞东院门时,看到的是被下人押着、跪在地上的娘亲,还有一旁长凳上血肉模糊、生死未知的清芷。 “逆女!你还知道回来!”叶和光虽然被吓了一跳,但仗着人多,仍旧负手立在屋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叶舜华扫过他一眼,“娘,没事吧。” 杨氏满面泪痕摇头。“没事……快去看看清芷!” 径直走到清芷处,弯腰探了下她的鼻息。 还好,一息尚存。 两边操着棍子的护院,相视一眼犯了难。 二小姐来了,还打是不打? 谁料她刀一样的眼光就刺了过去,话说得不疾不徐,却寒意森森。 “谁再动她一根毫毛,就先学学怎么用脚吃饭。” 她对叶和光的视若无物,立刻燃起了他的火气。 “你还敢威胁旁人?!为父在同你讲话你听不见吗!!!” 她又去看过娘亲,确认无伤才直起腰,眼神冰冷。 “父亲摆这样的局,是想威吓女儿吗?” “为父是一家之主,在这府中说一不二,何须威吓于你!” 叶和光板着脸走下台阶继续训斥。 “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再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身为女子却不肯安分守己,回来两日接连外出!举止粗鲁言辞莽撞!可还有丁点大家贵女的样子!” 叶舜华拿出帕子,慢慢擦着脸上的吐沫星。 “父亲说得倒是词严义正,可做的全是另一回事。若只是想单纯教训女儿,又何必对女儿的丫头用刑,还将娘亲绑来?女儿说是威吓,已经算是好听的了。实则……” 她突然抬眸看向叶和光,满眼讽刺意味。 “父亲此行,与那些掳人家眷索要钱财的绑匪有何区别?怎么?父亲难道仅仅是做腻了侯爷,想要占山为王了?所以先拿女儿试试水?” “你!你混账!” 果然她一开口就要气死人,叶和光习惯性抬起巴掌就要打,可这次没了看戏的人,叶舜华才不想吃这个亏,往后一撤步,让他没着没落的扑了个空。 这一巴掌叶和光可没省力气,意料之外的落空,让他自己原地转了一圈,用力过猛收不回不及,“咔吧”一声就闪了腰。 “哎呦……嘶——” 吕氏忙上来又是扶又是揉,带了点责怪的意思看着她。 “瑾儿,就算你觉得受了委屈,也不该违逆侯爷啊。侯爷到底是你的父亲,你怎能伤着他?” 声音熟悉,叶舜华认得就不会惯着。 “吕姨娘是吧,敢问你看见我动手了吗?” 吕氏一噎,下意识想摇头,但忍住了。 “你是没动手,可你父亲还是因你而受的伤啊。若非你躲过去了,你父亲又怎会闪到腰?” 什么歪理? 叶舜华几步迈上去,迫近了盯着她,唇角俏皮勾起。 被她盯得心里正忐忑,下一刻,吕氏就觉得一股罡风迎面而来,挨一下只怕脑袋都不一定在不在,于是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撤步躲避。 可她的背后是大开的门,脚下是门槛,一个站立不稳就摔了个七荤八素。 “诶呦——!” 还没等她起来,睁开眼就见叶舜华在头顶盯着她,依旧带笑。 “那你躲什么呢?身为奴婢,就不怕主家小姐闪了腰?” “放肆——!!!” 她如入无人之境的态度,终于彻底激怒了叶和光。 “好,你离家十年,如今也翅膀硬了!仗着有几分功夫,就敢不尊长辈不敬生父!先是违背父母之命勾引四殿下!身为后宅女子不知检点屡次出府私会外男!如今都敢在为父面前撒野了!如此任性妄为不知收敛!想也知道是你的母亲未尽管教劝导之责!来人!” 若今日她没去安永清府上,她当然怕叶和光会对付娘亲,但她今日去了。 “父亲是拿女儿没了法子,所以想用娘亲来逼女儿。” 看她没有忌惮的意思,叶和光的心里也没了底,手高高举起,半晌也没能挥下。 她毕竟和四殿下有关,难道四殿下与她已经亲近到,连叶家家事都要过问? 但又一想,不对。 就算四殿下有心过问,如今他们还未成亲,名不正言不顺的凭什么过问!他才是一家之主!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问问。 “你的母亲要因你而受罚,你为何不怕。” “我为何要怕?父亲若想责罚女儿,无论是鞭子还是板子,女儿都可以承受。但只要父亲动娘亲哪怕一根手指,女儿和四殿下约好的,给父亲在工部请的官,立刻作罢。” 第20章 金钩子银钩子 工部!!! 只听这两个字,叶和光就觉得心花怒放。 看着叶和光不住翘起又勉力按下的嘴角,叶舜华只觉好笑。 上钩了就好,上钩了就不怕他不听话。 她适时拢了刺,换了一副俯首帖耳的表情。 “父亲想想,女儿终究是您的骨血,如何能不为您考虑?这两日的奔走女儿瞒着父亲,也是不得已,只是想为父亲准备个惊喜罢了。如今事情准备得差不多了,所以女儿也正想找父亲说说,不知父亲是否想听?” 有工部钓着,叶和光岂止是想,他简直迫不及待。 可父亲的威严还得保住,叶和光清了清嗓子,一手抵住腰坐在了椅子上,严肃道: “你且说,为父自有考量。” 吕氏还没爬起来,他身边无人,叶舜华走近了,抬手扫了一圈院内。 “事关父亲和朝廷,人多眼杂总归是不好吧?” 叶和光一想也是,留这么些人知道太多,肯定不妥。 他当下就忘了要把杨氏如何,马上挥手遣散人。 “都退下!” 管家愣了愣,“侯爷……夫人和那个丫头呢……” “废什么话!送回未雨轩!” “……是、是。” 院中人呼啦啦撤得差不多了,叶舜华又笑眯眯面向了吕氏。 “吕姨娘,你也先回避吧。” “我?”吕氏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圆圆的。“侯爷~您身边不能不留人伺候哇~” 叶和光塞满“工部”的耳朵里,哪还有空听她说话?当即不耐烦的再挥手。 “有瑾儿在就可以了,你先退下!” 啧,这死男人…… 吕氏面色一沉,福了福身,不情愿的也走了。 “好了,只咱们父女二人,你可以说了。” “夜风凉,女儿扶您进去说。”叶舜华乖巧恭顺的挽了叶和光,走进了堂屋。 等到落了座,叶舜华又给他送上热茶,才轻声细语的缓缓开口。 “女儿昨日回来,自京郊到侯府这一路,就听闻了父亲可能要去户部任职,也真心为父亲高兴。但高兴之余,女儿不免也为父亲担心。” “你担心什么?” “父亲才能出众、抱宝怀珍,女儿自是知道。可父亲莫忘了,凡事都有第一遭,若因不熟悉而有些许错漏,也是在所难免。” 她这记马屁拍得又轻柔又舒坦,叶和光想了想,不禁点头。 “嗯……不错。” “寻常部门犯错,错误不大想必皇上不会太过关注,但父亲想想,六部中以吏部体至尊,而户部权最重,因而最受皇上重视。他们可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若犯了什么小错,很有可能被皇上视为塌天大祸。” “嘶——”叶和光倒抽一口凉气,因为他想起来了,月前,户部才刚出了一桩事。 京司金科一员外郎统计税收账簿出了点小差错,正遇皇上突查库银,最后数目与账册有三十万两对不上。 皇上龙颜大怒,命人彻查,最终这一点小差错,导致主管五科的总郎中被罢免,金科郎中及四主事锒铛入狱,而那名员外郎,则在前几日掉了脑袋。 六部职位炙手可热,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了缺才需要补,安宁润许给他的,刚好就是这金科郎中的肥缺。 叶和光突然感觉脖子有点儿凉,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叶舜华看情况发展顺利,继续吹风。 “伴君如伴虎啊父亲,没什么比您的安危更要紧,所以女儿想着,户部或许并非父亲的最好去处。” 没错,太危险了,脑袋待不稳当。 怪不得那些同僚笑得都似乎有几分幸灾乐祸,他起初还想不通,如今终于明白了。 “所以你才……” “是,女儿实在担心,便擅作主张去找了四殿下。因着幼年的情谊,女儿跪求了两日,今日总算有了结果……” 叶舜华暗暗捏了自己大腿一把,立刻疼出了泪花。 “昨夜……为了四殿下的清誉和父亲的前程,女儿只能自泼脏水……父亲,女儿身在何处不要紧,女儿只要父亲能……顺遂平安。” 叶和光目瞪口呆半晌,看着满腹委屈、楚楚可怜的女儿,手一松,红釉盖碗碎成了一地。 “你……你是为了为父才……才不得已委曲求全?你是为了为父才被迫委身于四殿下?!” 叶舜华哭得更伤心了,叶和光看了哪里还不明白,当即牙一咬脚一跺。 “诶呀——!瑾儿啊瑾儿……你怎么不早说呢……” “父亲疼女儿,女儿是知道的,过去的事就不再提了吧。”叶舜华擦干了眼泪,强作欢颜。 “父亲,四殿下答应了,给您在工部谋个差事。金工部、银户部,父亲定也知道,工部不比户部差的。四殿下言出必行,父亲大可放心。眼看要到夏汛,父亲只要看准机会,立下功劳,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她这话,算是又钩在了叶和光要紧的位置。 的确,户部虽好,可他要有提升的可能,还是要倚仗举荐。 他是个读书人,脸面清誉看的最重,觉得入仕之后就该各凭本事,若连升官都要求人,他可没脸干。 以他的惊世才干,工部才是顶顶好的去处,只要踏入仕途、再各司其职办好差,防止夏汛水患,龙颜大悦之下,飞黄腾达可不是就在眼前? 叶和光雄心满满,感慨不已的拉起了叶舜华的手。 “看来这十年,你也一直惦记着为父。到底是血浓于水,为父没有疼错你。你放心,你的嫁妆,为父会为你好好准备,拣最好的全给你添上!” 她小心翼翼,“父亲不怪女儿擅作主张了?” 怪?之前的顶撞早忘了,叶和光现下只差把她捧在手掌心了。 “你这么乖巧懂事,又肯体谅为父的难处、知晓为父所想,事事为为父打算,才会做出那些个言不由衷的事。你身不由己,为父岂会怪你?往后你出府,不必和任何人打招呼,缺什么少什么,也尽可对为父讲,为父会为你撑腰做主!” “女儿谢过父亲。”她乖巧福身,“那……女儿就先告退了,已经夜了,父亲也请早些安置,保重身子要紧。” 叶和光笑容满面,现在看她,只觉得说不出的满意。 “知道了,你奔波劳碌的一定累了,快回吧。” 退出东院,叶舜华的眸色顿冷,笑意也挂了霜。 娘,女儿能为您做的已经做好,接下来静等即可。 陷阱已触发,工部这个金钩子,他吃了,就没那么容易吐出来! 第21章 亲亲好瑾儿 侯府之内父女停战,宫墙之内父子沟通也刚结束。 安永清的确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思量再三,在还未入夜时进了宫。 这还是第一次安永清举荐人,而且理由充分,时机也不错,皇帝便应允了。 循旧例,皇帝指婚皇子与臣女,女方的亲属本就会被加封。 叶兴盛远走南疆十年,叶和光空有爵位却无官职,也差不多坐不住了。 如今户部和工部都有几个品秩不高的职位出缺,皇帝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给叶和光安个职位,好让他长久留京。 安永清不过是送了个顺水人情。 只是他心情不太美好,脸色完美融在夜色中。 就他临走前,皇帝说,“永清,后日你母后要在后宫设宴,刚好你来了,明日你就往昌乐侯府走一趟,告诉瑾儿母女来赴宴。” 这一路他都有种仰天怒号的冲动。 冤孽啊!这就是冤孽! 自从叶舜华杀到府来,怎么这么多事都偏离了轨道?! 突然多出来这么一次宴会也就罢了!老天这是怎么了,他本以为至少明日能安生一天,眼看也打了水漂了! 就非得把他和叶舜华每时每刻都拴在一起吗?! 回府后,四殿下点着烛火彻夜未眠,一直熬到次日下了朝,又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摆着一张认命了的棺材脸,去到了昌乐侯府。 他在前厅坐好时,叶舜华正晨练,寒泉色劲装干净利落,领口袖端都用银线绣着方胜纹,威风凛凛、英气飒飒,一手长枪如蛟龙翻江,点出漫天白浪。 “转告二小姐,四殿下来了,正在前厅。” 管家来春休居门口传话,躬着身子,眼睛盯着脚尖,看上去客客气气。 这时候,叶舜华的手突然一松,那柄长枪不偏不倚带着清早的寒气“嗖”一声,贴着管家的脸皮就钉在了门板上。 “啧,手滑了。” 她问过未雨轩的人,知道是他带人抓了娘亲,也知道是他命人打伤了清芷,这心气儿不顺,手可不就滑了? “我这昨晚传了郎中去救我的丫头,一忙就到了半夜,睡得也不好起得又早,一时恍神没抓牢。花管家,没事儿吧?” 边走近边说着,随手抓了鎏金的枪纂,往后轻轻一扯。 管家只觉得脖子上有冷丝丝的东西在爬,不用看也知道,那贼锋利的四棱枪尖就贴着皮呢。 冷汗,顺着脖颈直流到后背,管家笑得牵强抽搐。 “没、没事儿……二小姐,这、这四殿下还等着呢……昨晚是老奴多有得罪,还请小姐高抬贵手……放老奴一马,老奴也是遵从侯爷的命令不是?您何苦为难老奴呢?” “这话花管家可就说错了。”她笑着停了手,枪尖还在他肩上。“我哪是为难您呢?我这个人吧,有个优点,就是从来不记隔夜仇。” 管家大松一口气。 “记仇有什么用啊,能报当然要当场报了!” 与这话同时,她一个后撤单手握枪,抡圆了,紫竹枪杆弯成半个月亮,带着劲风呼啸着,就砸在了管家的胸脯上。 这一下她还是留了手的,没想直接打死。 有一报算一报,清芷受的罪,她非得原样让这老贼尝尝。 这一记重击,毫无防备的花管家哪接得住,踉跄都省了,直接狗吃屎栽到了院里。 “来人!花管家身为外院人胆敢擅闯内宅!给我重责三十!” 重明早在一旁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好了。 碗口粗的棍子,对准了下盘“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招呼。 没出三下,皮肉俱烂,两块肉山猩红一片。 她在一旁勾唇看。 “重明,可别偷懒啊,你要敢省力气,今儿的饭你就别想了。” “小姐放心,包您满意。他这一个月要是能下来床,我跟他姓!” “嗯。” 出了一口恶气,叶舜华心情明媚,扯着枪鬼鬼祟祟就去了前厅。 安永清刚好口干,想喝口茶,茶碗端到了一半,莫名有种不妙的直觉。 那冤孽来了! 念头刚起,一点寒芒就从门外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射了进来。 “身手不错!” 下一刻,叶舜华蹦进门了,瞧着他的黑脸和一身的茶水、满脸茶叶,自顾自拍着巴掌叫好。 他轻敌了。 枪,他握住了,可用劲小了,枪尖刚好刺破了他另一手的盖碗。 “小姐厉害呀!我家殿下可是从来没在人手下吃过亏!您怎么搞的,教教我?” 屹川没心没肺过去请教,俩人就当着他的面开始传授经验。 “这简单,主打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你先这样、再这样、然后那样、对准了、估摸好了力气,再一扔!齐活!” 屹川跟着她扭腰送胯拉架势,学是学完了,还是挠脑瓜。 “我、我没学会。” 叶舜华伸手指安永清,贼嚯嚯的笑。 “他学会了。” “嗖”一声,同样一柄枪,穿过屹川的发髻,把他钉在了墙面上。 安永清起身抖了袍子,一叶茶从他脸上瑟瑟飘落。 “你所求之事,我办完了,明日皇后在后宫设宴。” 多一个字他都懒得说,这破地方他也一刻都不想待了,大跨步只想走。 叶舜华一个闪身拦住他的去路。 “那就多谢永清殿下,但是皇后设宴干我何事?” 她笑得越灿烂,安永清越生气。 “你明知故问。” 她眼睛眯成了月牙。 “你要我去见你娘?” “父皇要你去。” “那你不想我去?” “……胡搅蛮缠。” 他愤然丢下话,甩袖又要走。 可他又忘了,叶舜华这块狗皮膏药,黏上就没那么容易甩脱。 刚迈出两步,一阵丝帛摩擦的声音响起,他觉得身上一轻。 “你……” 光天化日的,外袍被人剥了,偏那剥衣服的人还十分有理。 “四殿下衣裳都湿了,着了风寒怎么办?再说,这也不是我们侯府的待客之道,我去叫人给你烘干再走不迟。” 安永清额角直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必。” “不行。” 她不给,反而在怀里紧紧抱着,冲他挑挑眉。 “有本事,你自己抢回去。” 安永清下意识想叫屹川,但一瞧,人还在手忙脚乱的解着自己。 冤孽啊! 安永清一甩袍摆箭步上前,速度之快,袖口上祥云纹在她眼底抹成了彩霞。 有意思。 叶舜华玩心大起,错步闪开,把袍子往头顶一抛,两手空出来往他的臂上擒过去,嘴里还不闲着。 “你要是想我去,就好好说出来,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安永清一咬牙,任她抓住手臂,另一手高举,只想接住袍子。 眼看指尖还差一寸就碰到了,可谁想她一手抓肩、一手扣腕、再一脚踢在他腘窝处,居然硬生生给他按在了地上。 更可气的是,那件外袍不偏不倚,落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你快说!”她耀武扬威,得意得很。“不会说我教你说!我的亲亲好瑾儿,我求你明日去赴宴!” 什么亲亲好瑾儿!!! 安永清的耳根赤红,但五脏六腑都翻腾着怨气。 她怕是他的克星吧?!这三日他过得比三年还要漫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不忍了!忍不了了! 于是就在叶舜华还自鸣得意的时候,只觉得一股大力弹开了她,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情况完全反了过来! 安永清满眼杀气,单手扼着她的脖子,把她结结实实按在了地板上。 第22章 一石三鸟 叶舜华满眼意外,安永清的心里十分畅快。 这回她总该怕了吧,总该知道他们二人的差距,总该学乖一些了吧! 可叶舜华的眼神,突然从意外变成了八分惧怕和二分狡黠。 安永清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四、四殿下!!!” 四殿下来了府上,自然有下人去报给叶和光。 叶和光紧忙收拾整洁了,赶着就过来,结果刚好看到了这么一个场景—— 凶神恶煞的四殿下,青天白日的在叶家前厅,连外袍都脱了,还把他娇滴滴、柔弱弱的女儿给蛮横的压在了身下!!! “这、这、这成何体统!四殿下,臣一向敬重您的为人,也知道您与瑾儿之事已经上达天听,或许不日就会指婚,可您实在不该如此着急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您怎么能……诶呀——!” 安永清整个人冰在了原地,叶舜华趁着这个机会,一个翻身就爬起来,满面惊惧眼含热泪,一头扑进了叶和光的怀里。 “父亲……父亲……” 见过这一幕的叶和光,哪怕心中还对叶舜华存有一丝疑虑,眼下也是全然消散。 一定是四殿下仗势欺人!仗着瑾儿为他的事有求于他,他就趁人之危、趁火打劫的占了瑾儿的便宜! 瑾儿身为一个内宅女子,哪有本事反抗高高在上的皇子!何况还是镇抚使,什么血腥风雨没见过?! 保不齐,他还对瑾儿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让瑾儿不得不顺从!才被他欺负到家里来! 而且他身为皇子占尽了优势,世人知道了大约都会猜测,是他们昌乐侯府想要攀高枝!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他们昌乐侯府的脸面还往哪搁?! 想到这,叶和光难得硬气了一次,沉下脸。 “四殿下,臣虽然无官无职,但好歹还是朝廷亲封的昌乐侯。你如此仗势欺人、欺侮忠良之后,就不怕臣去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吗!” 安永清热血直冲脑门,气得都要吐血。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来传个话的功夫,就又被叶舜华算计了一次! 这下算是再无回旋余地,叶和光亲眼所见,他的冤枉到死也洗不净了! 打了一辈子鹰,不想却被一只狐狸挠花了脸! 叶舜华啊叶舜华,或许真该让你去折磨安宁润! 安永清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站直了身子迎着热烈的朝阳,却只觉眼前一片黑暗。 “昌乐侯误会了!” 屹川总算把自己解了出来,披头散发的跑到了二人中间。 “四殿下只是和二小姐切磋了一下拳脚而已,可并没有干什么不该干的事啊。” “切磋拳脚需要脱衣服吗?!” 叶和光气得直吹胡子。 屹川忙又解释。“衣服是因为,四殿下的外袍被茶水打湿了,是二小姐说要找人烘干,所以才脱了的。” 叶和光根本不信。 “一派胡言!既然小女要去找人烘干四殿下的衣服,那为何衣服还在这!还垫在了小女的身下!小女又怎会折返回来与四殿下切磋拳脚?!屹川大人,你可是四殿下的人,你当然只会帮四殿下说话!看你的样子,莫不是帮着四殿下欺负小女遭遇反抗,才弄得如此狼狈!” 屹川傻了眼。 得,完了,这下可没得说了。 不仅殿下泡在脏水池子里出不来,连他都被扯进去了。 四殿下成了强逼良家的恶人,他成了助纣为虐、在一边敲锣打鼓的恶奴。 屹川顶着鸡窝一样的乱发,小心翼翼回头瞧了一眼自家主子。 嚯!那张脸,跟刚被大炮崩了似的! 时候差不多了,叶舜华也笑够了。 “父亲……您别再指责四殿下了……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不该一人出来迎接殿下……四殿下心悦女儿,四下无人之时,难免情难自制……只是女儿当真有些后怕……若父亲没有及时赶到……女儿……” 叶和光见状,也是一脸心疼。 “瑾儿……哎……真是委屈你了……” “父亲,女儿心里实在难受……想过几日出门走走、散散心……” “也好,你需要多少银子,去账房支就是。明日为父就入宫面圣,一定对皇上陈情,求皇上早日下达指婚的旨意,必让四殿下对你负责到底。” “嗯……女儿多谢父亲……” 这一场父女情深的戏码看完,安永清差点没忍住动手掐死在场所有人。 妙哇,这手段高明啊! 一则坐实了是他轻薄她,这门亲事彻底没了变更的可能。 二则叶舜华名正言顺找到了借口出门,随他去芳定。 有了其一,其二就算他想点破,也会被叶和光视作是他威胁她在先! 这女人,真的是不能小觑,似乎每个行动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安永清恨恨地瞟了叶舜华一眼,发觉人正在叶和光的肩上,冲他狡黠笑着,吐着蛇信子一样的红舌尖。 再待下去会被活活气死。 安永清什么都没说,立刻阴着脸拂袖而走。 “殿下、殿下!衣裳、您的衣裳!二小姐您那枪给您放屋里了啊……殿下等等我!” 屹川一路小跑,活像在跳大神,疯疯癫癫紧随其后。 安永清在气头上,当然没想到也没注意到,叶舜华这场戏的原因,还有一个三则。 清芷受伤在屋里养着,清鸢还是一直侍奉在叶舜华左右。 就在叶和光赶来的时候,清鸢也悄悄在前厅旁的柱子后露了头,演给他们的戏,清鸢也同样看完了。 应付完叶和光,叶舜华去了未雨轩,特地让重明给清芷开了几味府里没有的药,命清鸢出去买。 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一路尾随,心终究还是凉透了。 前世,她怀疑过清芷,却没怀疑过清鸢。 因为慕风的身份和安宁润的话,她才想到了清鸢或许更可能。 但猜测归猜测,她自己内心深处还是不想相信的。 因为清鸢在她五岁前就跟了她,初见时,还是个软糯糯的小姑娘。 嬉笑打闹着十余载,她做了皇后待清鸢也与旁人不同,犯了错也不会责罚,宫份更是其余宫人的几倍不止。 担心她的前程,还特地与安宁润商量,选朝中得力的臣子之子,让清鸢自己挑选作为日后的依靠。 亲眼看见之前,她死也不敢相信她掏心掏肺视为姐妹的人,才是给了她最致命一击的刽子手。 那些药,在京中只有城西一家药铺有。 那家药铺,距离安宁润的府邸不过半里路。 在她看见清鸢兜兜转转没有去买药,而是迈进了二皇子府后门的那一刻,她大脑一片空白,也恨得两眼通红。 她自问待她不薄,除了待遇给她最好,在昌乐,府里往来兵士不断,清鸢怕那些身高体壮的大汉,许多时候叶舜华为了让她安定,还会与她同吃同睡。 这两天她想当然的以为,就算是块万年寒冰,这十几年的真心以待,也总该焐化了吧?所以给她下药的人,该不是清鸢吧? 可如今亲眼所见,显然证明了她在痴心妄想。 安宁润到底给了她什么,能让她如此死心塌地? 这份疑惑,一直持续到当夜丑时相柳回报。 第23章 事与愿违 四更时分,浓云蔽月,夜深人静。 “小姐。” 伴着这声轻呼,还有轻微的叩门。 叶舜华轻叹一声,道:“进来吧。” 重明小心翼翼推开了门,不敢乱看,低头行到桌前。 “小姐怎么没睡?” 她摆弄着一个会摇头的瓷娃娃,白色的地方已经变黄,两团发髻跟着小脑袋一起晃着,憨态可掬,烛火下那圆润而颜色分明的笑脸,又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你看这个。”她说,“这是清鸢送我的,那时候她才八岁。” 瓷娃娃的影子印在桌上,被跳动的烛光拉长、扯短,不成形状。 “那天我带着她,背着祖父,偷偷出府,去街上玩……” “南疆那阵子兵荒马乱的,街上卖东西的商贩真的少,只有零星几个人……” “有个当地的老翁,许是看我们穿着好些,就拿出来了几个瓷娃娃,她一眼就看中了。” “问价钱,老翁看我们是两个孩子,一开口就要五十钱。” “我是个不好惹的,”她笑得恬淡,“我说就算在皇城根也卖不出这个价,五十钱都够买一斗米了。” “那人就说‘算啦算啦,看你们是两个孩子,就卖你们二十钱吧’,其实二十钱也不合理,但我也是孩子,讲价成功我已经很得意了。” “然后我就说我付钱,结果清鸢怎么都不肯拿我的荷包,而是从怀里拿出来一把铜板,用手指一枚一枚的数过,买了这一个。” “回府之后我们挨了打,屁股都肿了。”她还是笑着,但眼里噙满了泪,只盯着那娃娃顾不上擦。 “趴在床上时候,清鸢宝贝一样捧给我,说,‘小姐,这个小人儿真像你,我是买给你的’。” “后来我问了祖母才知道,因为清鸢还小,所以月钱都是结给她家里,只是祖母他们也疼孩子,偶尔会给她几个铜板去买饴糖,但也只是偶尔。” 泪珠砸在桌面上,极静的夜里,雨点一样“啪啪”响。 “那二十钱……清鸢要攒上几个月……” “我以为物是人非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我和她之间……到头来,还真成了我的一厢情愿……” 重明抿抿唇,不知怎么安慰,但这消息是小姐的命令,他又不能不说。 “小姐……相柳回来了,就在门外。” 叶舜华抬手按住了娃娃,桌面归于平静,又面无表情抹了泪。 “罢了,横竖我也睡不着,让他进来。” 重明垂首退出去,不多时,相柳带着一股夜风走近,单膝点地。 “小姐,有结果了。” “说。” “属下顺着府上留下的契书一路追查,发觉她的原住址早已人去屋空。属下多番打听之下,找到了当年的一些老邻居。属下询问后得知,契书上的内容基本不属实,但有一点能确定,清鸢的确是京城人士。” 这一点不错,那时候祖父母还在京城,又把她视作掌上明珠,所以极重视她身边的人是否知根知底。 若清鸢是外乡人,查证身份就需要派人去当地,祖父母也不会因为奴婢劳师动众,所以当年侧重挑选的就是京城人士。 只是如今想来,京城人士容易查证,也最容易被人动手脚。 她拿起剪子剪掉黑透了的灯芯,屋里亮了几分。 “继续说。” “是。属下探听到,清鸢在入府之前,母家是姓于的,所以方才属下去了户部,终于寻到了这几纸户帖。” “于?”她皱眉接过相柳呈上的纸,捻开来,不过三张。“这姓氏不算罕见,于姓的户帖肯定不少,你如何确定你找到的就是她的?” “回小姐,京城属地的于氏百姓,往往聚集成村,或者都在一个庄子下做事。而清鸢所在的家庭,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所以属下根据地址进行了排除。” 听着相柳的讲述,她展开了一张张脆弱泛黄的纸。 最上面一张纸的边缘,有淡淡的火漆痕迹。 “这户帖被封存了?” “是。” “为何。” “小姐看第二张便知。” 把第二张户帖拿到最上面,除了火漆痕迹,整张中心还盖有朱印,北镇抚司的朱印。 叶舜华的眸色一沉,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中,寻到了一个令她震惊的姓氏。 向。 “清鸢……与向氏有关?” “是。” 相柳轻轻扯出第一和第三张纸,摊在她两侧。 “经查,清鸢所属的于家老少,曾经世代服侍逆王向龙海。十七年前,向氏灭族,有些幸存的下人,全部被今上封了户帖打成了官奴,于家就此辗转到了姚家为奴。这第三张,就是属下找到的于家新户帖,与清鸢在府中的契书情况相符,请小姐过目。” 虽然年头久远,但上面的字迹还是清清楚楚。 一张接一张、一字一句的看完,叶舜华默默盯着烛火出神。 清鸢和向氏有关是她始料未及的,但这层关系已经终了,所以无关痛痒。 重要的是,清鸢与安宁润之间的联系,被她找到了。 安宁润的母妃良妃,母家就是姓姚的,清鸢一家落在了姚家,也就等同于落入了安宁润手中。 而且户部早已是安宁润囊中之物,要从上至下伪造一纸户帖,易如反掌。 身为昔日逆王叛臣的下人,于家无人轻易敢收留,日子定然水深火热。 所以对于清鸢而言,能给她一个新生的安宁润,或许是救命恩人一般的存在。 可事到如今,叶舜华还是不想相信是清鸢背叛了她。 清鸢刚到府中时,才不过五岁。她这十几年、这数千个日夜的真心以待,清鸢怎么能狠心对她下手?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我去把清鸢叫起来陪我去花园走走,给你三炷香的时间,细细搜查她的房间。” “是。” 叶舜华定了定神,吹熄蜡烛,推开了东耳房的门。 清鸢还在熟睡,睡颜天真无邪,甚至还流着一丝口水。 十几年了,她才意识到,清鸢早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那眉眼、口鼻,小巧可人,清秀而和婉。 她不喜欢她给她的银子?还是不喜欢她的飞扬跋扈?还是不满她给她铺就的前路?亦或是,只是一心想要回报安宁润? 叶舜华的心揪了揪,抬手抚上了她的脸,柔软而温暖,暖到她鼻酸。 那时候她还怀着孩子啊!她的已经七个月的孩子!那么大那么大的肚子!受尽了苦楚马上要诞下的孩子…… 她怎么忍心?这十几年的交情她怎么忍心?! 咬紧了唇,叶舜华捏住了清鸢的腮帮,用力一揪。 “啊呀——!”清鸢痛呼,惊坐起来瞪大了眼看着她。“小姐……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来折腾奴婢做什么啊……” “睡不着。”黑夜中,叶舜华揣起手,吸了吸鼻子,又是一脸玩世不恭。“走,起来陪我爬树掏鸟蛋去。” “哦……” 清鸢揉着脸,迷迷瞪瞪不情不愿的套上了衣服。 过去也有过这种事,多大的人了,还要半夜去爬树…… 两个人溜去花园,三炷香的功夫摸了满怀的鸟蛋,在凉亭中歇脚。 “清鸢。”她望着才露头的月亮,轻声唤着。 “嗯,小姐。”清鸢抱着一堆各式各样的蛋,习惯性应着。 “我很快要嫁入四皇子府了,你也到了年岁了。与其和我一同去,不如我去找我娘说一说,给你寻个好人家,如何?” 答应吧,她在心里对着月亮拼命的求。 答应吧,就当全了她们前世今生的姐妹情…… 答应吧,她可以把皇儿的死和自己的仇,都记在安宁润一人头上…… 答应吧,只要她不在侯府、不在她身边,也就不会是她的敌人,不会有撕破脸、刀光现的那一天。 “不,小姐要去四皇子府,奴婢就跟去四皇子府。奴婢不能自私,让小姐孤身一人去陌生的地方。” “我不是孤身一人啊,我还有清芷,反正清芷那个脾气,短时间是嫁不出去的。你不一样,你细心温柔惹人爱,挑个好人家,给人做娘子,到时候我给你在婆家撑腰,日子难道不比伺候我强吗?” “清芷话不多,说是丫鬟,倒更像护卫,小姐身边怎么能没有个细致的丫鬟呢?而且奴婢打小就跟着小姐,便是一步也不想离开小姐呢。” “可是……” “别可是了小姐,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奴婢若是走了,谁还能陪你晚上来掏鸟蛋呢?” 清鸢抱着鸟蛋给她看,笑颜干净澄澈。 “是吗……好吧……你说得……也对呢……” 她对着又被浓云渐渐吞噬的月亮喃喃,眼神从浊到清,无力勾了勾嘴角。 “回去吧,我困了。” 各回各房,相柳从阴影中走出,把厚厚一叠信件轻轻放在了她桌上。 “小姐,东耳房的床下有块砖是活的,撬开了,里面装着这些。” 光线跳动下,叶舜华捏起信看了一眼,她笑了,笑得泪花点点。 是啊,安宁润怎么会不用这种手段呢,明明是他最擅长的啊。 封皮上,俊逸工整的“楚儿妹妹芳启”,比十年中给她的那些信上的字,更像安宁润的笔迹。 有了这层美男计,想必那碗有问题的送命安胎药,清鸢当送得甘之如饴吧…… 第24章 闹剧 次日上午,叶和光去宫里走了一遭,添油加醋把昨日所见哭诉了一遍。 皇帝听得一愣接着一愣。 “你说谁。” “永清?” “永清去昌乐侯府轻薄了瑾儿?” “就在前厅?!还脱了衣裳?!” “谁的衣裳。” “永清的衣裳?!” “叶侯……你莫不是在哄朕?!永清最是知礼谨慎……” “好好好你先别哭……朕并非怀疑你有意诓骗。” “不用!不用把昌乐侯府的下人都传来了!朕……姑且信你就是……” 最后叶和光哭天抹泪的出了门,皇帝还提着笔,任墨点子在桌上越滴越多,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来人,召褚固和赵乐启。” 于是,内阁首辅和礼部尚书下朝刚到家,官衣都没来得及脱,就又先后被急召入了宫。 褚固府邸近些,领先一步。 “永清与瑾儿的事,有皇后在一旁添柴加火,爱卿想必也已知道了。” “老臣确有所耳闻。” 褚固出身微寒,是先帝惜才,破格提拔,最终才辅佐皇帝登基,做到了内阁首辅和两朝元老,所以最知道皇帝的心思。 叶家嫡小姐回京的第二日,与四殿下的消息就传了出来。皇家看重名誉,皇后又非常喜欢叶二小姐,按理说皇帝早该下旨赐婚,但如今却被反常的搁置了三天。 褚固略一思考就明白,皇帝是有所顾虑。 大乾三面皆邻外族,随着近些年局势动荡,为了国泰民安不起战乱,安抚朝中重臣、尤其是武将,变得十分要紧。 前年,皇帝舍了真宁公主,嫁给了抚远将军方茂行的嫡子,用以安抚方家。 如今还剩下平国公贺家和昌乐侯叶家,情况不一。 叶兴盛虽然骁勇善战,但毕竟年近七旬,其子不堪重用,孙子尚且年幼还养在妾室身边。最迟不过十来年,叶家的衰落已经成为了必然。 而贺家不同,贺云山正当壮年,与叶和光同辈,还可为朝廷尽忠数十载,膝下又有嫡女贺还燕早已及笄。 皇帝器重的儿子,从长远来看,必须娶一个家世如松柏长青的正妃。眼下于国于朝廷来看,贺还燕要比叶舜华有优势得多。 褚固在心中盘算着,果不其然,皇帝很快把想法亮了出来。 “永清的正妃,朕原本属意贺家嫡女。至于瑾儿,朕虽然也喜欢那孩子,却觉得她与宁润更加般配。但皇后已经找朕闹了三日了……” 皇帝按着额角,眼下的乌青表明了他的闹心和皇后的决心。 “方才叶和光又来找朕哭了一场,说永清行事不稳,在侯府轻薄瑾儿,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件事朕实在没了头绪,爱卿可有高见?” 褚固的白胡子突然抖了一下,要不是手快,马上拽住了,差点没憋住笑。 没想到四殿下平时老成寡言,一遇到这种事居然如此轻狂,还真是桩新鲜。 想归想,表面上褚固还是一脸正色,清了清嗓子。 “皇上,老臣此番怕是要让您失望了。若放在几年之后,皇上还可让贺家为正妃,叶家为侧妃。但如今兴盛还在昌乐震慑南傲,这种做法,只怕会寒了南疆将士的心。” 这答案皇帝显然不满意。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褚固垂眸摇头。“真的没有。皇上,为今之计,只能先把叶家女嫁予四殿下为正妃,以平悠悠众口。若皇上还顾念着要安抚贺家,不如把打算调换一下。” 皇帝皱眉。“你的意思是,让瑾儿嫁给永清,过些时日再赐婚还燕与宁润?这对于宁润而言,的确是好事,但对于永清来说……” “未必是坏事。” 褚固不慌不忙接了话。“皇上,依老臣之见,兴盛虽老,但叶家,却并非全无可能有后来者。万一叶家嫡子长大成材,也会因今日之事,感念皇上对于累世功臣的不倦恩泽。” 也只能如此了…… 皇帝轻叹一口气想着,他也清楚木已成舟,不然也不会传礼部尚书。 只是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促成此事,难道是宁润? 皇帝脸色暗了两分。 这才几日的功夫,永清和瑾儿的事就闹得流言漫天,以至于非如此不可。 若无人在背后捣鬼,口口相传怎会传得如此迅速? 这件事最得利者,只有安宁润。他要是真的娶了贺家女,以贺云山今时今日在军中的威望,他在朝中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这样一来,其他皇子身上的压力也会越积越多,说不定会埋下什么隐患。 皇帝思量中,内官突然进来禀报,说礼部尚书到了。 “好吧,拟旨的事情交给内阁。这桩婚事不得马虎敷衍,乐启啊,此事你们礼部还是要尽早拿出章程来。” “臣遵旨。” 褚固拉着一头雾水的赵乐启出宫,皇帝又提笔批了两本折子,想了想,忽然问道: “明日皇后的宴会都请了谁?” 内官恭敬垂首。“回皇上,有真宁公主夫妇、平国公贺家母女、昌乐侯叶家母女、户部尚书周家夫人、吏部尚书王家母女、工部尚书李家夫人和……” 该来的差不多都齐了,其余的不重要。 “你去告诉宁润一声,会试已经放榜,下月就要殿试,今年的鹿鸣宴朕有意让他来领头操办,叫他明日下了朝就过来。” “是,奴婢即刻就去。” —— 昌乐侯府,叶和光回去之后,又是一地鸡毛。 “好端端的这又是在闹什么!” 东院没人,下人说吕氏母女去了西院,人还没到未雨轩,哭声就传了出来。 进门一瞧,叶舜华坐在正房门口的椅子上喝茶水,吕氏和叶韶华跪在院中,哭哭啼啼吵闹不休。 “父亲……!”叶韶华看他来了,忙扑过去报委屈,可她跪了许久,麻木的腿脚哪有叶舜华利索。 “父亲回来啦,父亲辛苦了,来喝口茶润润喉,女儿亲手泡的,是今年的新茶呢。父亲快尝尝,香不香?” 叶和光稀里糊涂接过茶碗,又稀里糊涂被她按在了椅子上。 “瑾儿,到底怎么回事?” 叶舜华也没想瞒着。 “父亲,吕姨娘和三妹妹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听说明日皇后娘娘要在宫里设宴,就想让娘亲和女儿带着她们同去。可是父亲也知道,皇后娘娘的宫宴不是谁都能去的,女儿实在不敢坏了规矩。谁知刚解释两句,吕姨娘和三妹妹就在院中哭起来了。” 叶和光喝了茶也听个差不多,放下茶碗,带了几分责怪的意思看向吕氏。 “你身为妾室,寻常人家的宴会,平日里去了也就去了,但皇后娘娘是何等的尊崇,宫宴向来只请命妇,你什么都不懂,跑到这里胡闹什么!” 吕氏气得直咬牙。 昨夜这死丫头到底和侯爷说了什么?怎么整个态度都变了!京中各种宴会她也去过不少次,偏这次最重要的宫宴她去不得! 命妇是吧?不就是诰命?他要是不说还真忘了,那个老不死的病婆娘,还占着三品侯夫人这个坑呢! 还是要早日计较,让她把这位置挪出来! “侯爷容禀!”吕氏的眼泪说来就来。“这点道理,妾身还是懂的,妾身今日来求夫人,是想着毕竟香儿也是叶家血脉,让香儿进进宫,也好长长见识。谁知妾身连夫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瑾儿拦了……” 叶和光闻言一皱眉。 他还以为吕氏母女在这跪着,就是杨氏的意思,没想到杨氏根本没露面。 “你母亲呢?为何不出来?你身为小辈,你母亲不发话,怎么能叫你庶母和你妹妹跪着?” 他还有脸问? 叶舜华心中冷笑。 “父亲,娘亲本就病着,昨日又受了好大的惊吓,郎中看过之后叮嘱了,娘亲不好劳心,必须好好的静养一阵才行,眼下娘亲服了药还昏睡着。至于罚跪,女儿不敢,是吕姨娘拉着三妹妹硬跪在这的,女儿怎么劝都劝不走。” 说完,眼光扫了一圈院中的下人。 下一刻,叶和光的眼前“噼里噗通”的下了一锅饺子。 “侯爷,夫人用了早饭喝了药就睡了,吕姨娘带着三小姐一进门就又哭又闹,奴婢们没了法子才请来了二小姐。” “侯爷,二小姐所言不错,是吕姨娘拉着三小姐硬要跪的。” “是是是,二小姐命奴婢们去扶,可也不知吕姨娘哪里来的力气,奴婢扶都扶不起来。” “对啊侯爷,您回来之前,二小姐苦口婆心的劝了好久,是吕姨娘和三小姐死活不肯走。” 杨氏院里的人,从来都不会偏帮着她,这一点叶和光知道。 看如今这情形,事情再清楚不过,是吕氏想要参加宫宴,才在这胡搅蛮缠。 若再继续闹下去,闹到全府尽人皆知,加上前次他以惩罚夫人为饵胁迫女儿、四皇子上门轻薄女儿,这么几件事传扬出去,叶家和他的脸面就要被踩到地底下,拽都拽不回来。 想到这,叶和光皱眉瞪了吕氏一眼。 “丢人现眼,你知道宫宴你去不得还在这胡闹什么!还不滚回去?!若闹得夫人病重,明日谁都别想入宫!” 吕氏本来不服,但一看叶和光给她使了眼色,便不甘不愿的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福身便走了。 叶和光心里石头落了地,也不想多待,起身和颜悦色与叶舜华交代。 “瑾儿,你与四殿下的事,为父已经禀报了圣上,想必圣旨很快就会到府,你要做好准备。另外,你妹妹入宫见见世面也好,让那些大家主母都看看你妹妹,说不定能有个好前程,也能叫你母亲日后少费些心。只是你妹妹不懂宫中礼仪规矩,你是学过的,不如今日你就教教她,也免得明日出丑丢了侯府的人。” 听他这么说,叶舜华当然没理由拒绝,毕竟他才是侯爷,也是一家之主,所以笑吟吟应了。 “父亲放心,女儿定会尽力教导三妹妹。” 说完,意味深长的瞄了叶韶华一眼,吓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叶和光满意的走了,心说二女儿果真还是懂事顾家的。 “三妹妹,走吧,娘亲还要好好休息,这里施展不开。你放心,宫中规矩繁杂,姐姐定会好好教你。” 叶韶华看着步步逼近、唇角生寒的叶舜华,连鼻涕泡都吓出来了。 一整个下午到晚上,西院都在三小姐的惨叫和哀嚎声中度过…… 第25章 你这种庶女,是没这个资格的 翌日一早,叶韶华忍着浑身上下的酸疼、肿痛爬起了床,忙着叫婢女给自己梳洗打扮。 她今日的衣裳,藕荷色的浣花锦短袄上,绣着大丛大丛的芍药,再配上彩蝶纹雨丝锦长裙,娇嫩的能滴出水来。 这可是她最喜欢的,平日里都没舍得穿。 穿上这一身,必能稳压叶舜华一头! 她得意又解恨的想着,早早便去了府门前等候,直等到快被晒化了。 “三妹妹来得倒早,”叶舜华笑靥如花,扶着杨氏大方走来。“我还以为三妹妹今日要睡个懒觉,毕竟昨日挺累的。” 岂止挺累,差点儿累死!你就是存心要折腾我!教个规矩又是绑又是捆的!头上还要顶茶碗!见都没见过! 叶韶华恨恨地想着,但还指着她们母女带她入宫,所以表情还得是笑的。 只是她抬眸看了叶舜华,居然惊得长久没能回话。 叶舜华这几日大部分时间都穿得素净,有些时候更是劲装,没有什么女子的娇弱柔美气,但今日…… 那一身大气的含笑紫的顶级浮光锦上,用宫里才有的孔雀丝,绣成夺目的一大朵西番莲,阴影中温婉含蓄,可走到阳光所及,又是另一重惊艳绝色,孔雀丝见光而变,霎时如七彩环身,雍容霸道。 单只衣裳就甩了她不知几条街,艳压群芳。 含笑紫这颜色尤其挑人,一般女子都不敢穿,一个不好就会衬得人肤色暗淡,再有着大幅的华贵刺绣,气质还会被衣裳压过去。 可她,反而被衬得皮肤愈发白皙,红唇赛血齿如珠、青丝似瀑目若湖,美得能让这身衣裳俯首称臣。 且她还一改素日里的龙行虎步,却是一副步履生香、顾盼生姿的大家闺秀模样,妥妥把她这三小姐的光彩夺了个全无。 再看杨氏,不是说病了吗?!哪有脸色如此红润的病人?!这一身三品冠服,金绣云霞孔雀纹活了一般,绕身而行,翟鸟展翅凌空而起,衔珠翠满头。 衣装、气度,无处不在的端庄华贵,也让她不得不低头。 “母亲安好、二姐姐安好。二姐姐今日打扮,真是叫妹妹大开眼界。” 她咬着牙称赞,叶舜华也没小气。 “妹妹也不错,粉粉嫩嫩、娇小可爱的。” 叶韶华听了忍不住又扯紧了帕子。 什么意思?!在说她小家子气?! 叶舜华才不管她什么脸色,看了看空荡的门前。 “清鸢,快去催一催,备个车怎么这么慢。” “是……” 能不慢嘛,管家被她打得都要残了,据说人到现在还没醒。 下人没了领头的,做起事来自然乱了手脚。 谁知清鸢刚走没两步,府门外就窜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二小姐!这里!” 屹川嬉皮笑脸跑来了。 “卑职北镇抚司百户屹川,给侯夫人、二小姐问好。四殿下今日要入宫请安,皇后娘娘特命四殿下来接夫人和小姐一道同行。” 叶舜华眯着眼迎着光看过去,远远地一匹大黑马上,骑着一个脸色比马毛颜色还深的人。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不是安永清自己的良心发现。 叶舜华在心里给皇后竖了两个大拇哥,皇后娘娘真棒! “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好意,娘,咱们不好推辞。” 杨氏点头,她笑看屹川。 “让车过来吧。” “好嘞。” 车慢慢赶到府门前,安永清不过来说句话也说不过去了,只得板着脸下了马,过来与杨氏打招呼。 “妾身昌乐侯夫人叶杨氏,见过四殿下。……瑾儿……快同四殿下见礼啊……” “唔、好。四殿下安好,你怎么又晒黑了?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等到成亲那日你岂不是要黑成炭了?” 杨氏忙紧了紧叶舜华的手。“瑾儿……” 她目光清澈,笑的唇红齿白,但安永清却捏死了拳头。 且不说那炙热的目光灼得他耳根子滚烫,还一开口就不会说好话,能活活把人气死。 “夫人不必多礼,请上车吧。” 叶舜华笑眯眯把杨氏先扶上了车,自己没急着上,又看他。 “那你也上车吧?” 他脸色更黑了。 “男女有别,我骑马。” “那我也骑马。” “我只带了一匹马。” “没事,这乖乖墨麒麟一看就能驼得动两个人。” “你……” “我知道,大庭广众之下嘛,好了我不逗你了。反正你的马,日后我有的是机会骑~!” 她本来只打算拿他对付安宁润,不想这个安永清是真的有意思。 现在一看见他,她心里就痒痒的,非要戏弄戏弄他才肯罢休~ 她看着他通红的脖子,眨眨眼笑着钻上了车。 冤孽啊! 安永清咬紧牙,还是没忍住,往车里的方向快速瞟了一眼。 这姣花照水、秾纤得衷又婉若游龙的模样…… 真是冤孽啊! “二姐姐心性率直、口无遮拦,请四殿下原谅。” 叶韶华不请自来,细声软语的自顾自给安永清道歉,想趁这个机会,再给他留下个好印象。 可安永清还记得,那天她是怎么明捧暗踩的,冷声道: “口无遮拦与两面三刀相比,我更容忍不了后者。” 说完就翻身上马,再没给她机会。 先是被人夺走了风采,又吃了硬邦邦的讽刺,叶韶华瘪瘪嘴,眼泪开始打转。 什么四殿下,小肚鸡肠的,和叶舜华一个样! 说起来他们都是嫡系,也难怪都是这么一套嘴脸。 皇帝又不是傻子,肯定也和爹爹一样,不太喜欢这个嫡子。 这么想的话,他也未必能继承皇位。 还是二殿下好,温柔体贴。 暂且忍了,去宫里说不定能见到二殿下。 如此想着,叶韶华踩上了脚凳,安永清见了却脸色一沉。 “你干什么。” 他语气更冷,吓得叶韶华一哆嗦。 “……臣女也是要上车啊,和母亲、姐姐一道,去宫里赴宴。” “放肆!” 安永清出言呵斥,屹川立刻扯了叶韶华的手臂,把她拽离了马车。 杨氏听出来了不对。 “瑾儿,外头怎么了?好像四殿下动了气?” 叶舜华懒懒的靠着,随口道: “娘,别管,咱们也管不了。父亲纵着她们娘俩,可以容三妹妹参加宫宴,却忘了,宫里的规矩可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我原以为她要到了宫门再回来,没想到安永清来了。也算是老天眷顾她,让她省了这一趟白跑丢人。” 杨氏这才明白她昨日为什么特地留下了话。 杨氏有三品诰命,自然知道宫宴的规矩,庶女是去不成的。 可叶舜华坚持说,这是叶和光的意思,让她不要理会,做好准备就是。 看来是准备让吕氏和叶韶华吃一点亏,好知道知道规矩,正一正尊卑。 但她哪知道,叶舜华看着没什么,心里正恼着呢! 如果让叶韶华到了宫门前,报了身份自然会被侍卫和内官拦下来,到时候叶和光定会被人嘲笑,那吕氏和叶韶华也必得吃点苦头才能说得过去。 可半路杀出个安永清,把叶韶华拦在府门前,苦头也就免了。 看来还是得以后再找机会,好好收拾一下吕氏母女。 车外,叶韶华好不容易才甩脱了屹川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四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呀!便是不想叫我坐您的车,说就是,何必让人对我动粗?” 哭?满肚子歪心思,只会用眼泪当做武器,她还以为是光荣不成? 安永清看都懒得看她。“屹川。” “是。”屹川明白,转回身对着叶韶华,毫不客气。 “三小姐,你可以回去问问懂规矩的人,皇后娘娘的宴会不比寻常,只有命妇和嫡小姐才能赴宴。你这种庶女,是没这个资格的。看三小姐这一身……该是有自知之明才对,既然有自知之明,就不要自取其辱,老实回府才是。” 说完跳上车舆前,甩动缰绳,等安永清夹了马腹,一行人走远。 第26章 二百二十抬嫁妆 闹这么一出,街上有不少人围观。叶韶华还算知道羞耻,并未纠缠,跺脚哭跑回府。 去宫里赴宴的人,来得都早。这一路顺利抵达宫门口的时候,各家主母和嫡小姐正齐聚一堂,凑在一起寒暄说话。 叶舜华母女一下车,就引得全场寂静,紧接着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就跟惊起一地雀鸟一样,叽叽喳喳的不绝于耳。 “看见没,叶侯母女两个,是从四殿下的车上下来的……看来前几日的消息是真的了。” “是啊,要我说四殿下还真是个会疼人的,今日皇后娘娘只请女眷,四殿下不用来还专程送一趟,可真是难得。” “可不是?所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瞧瞧,四殿下还跟着呢,这是要把她们送入宫里才肯走呢~” 安永清走这一路,脸色难看的都能研出墨来。 昨夜皇后突然派人到了他府里传话,让他今天去请安,务!必!要把叶家母女一道接来。 他这才一千个不甘、一万个不愿的无奈遵了母命。 母后成了偷家的内鬼,和叶舜华这个祸水,里应外合、齐心协力、不谋而合的,把他的一世英名彻底都给算没了。 到皇后宫中,安永清垮着脸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谁知皇后一阵风一样,顶着个珠光宝气的九龙四凤冠也不嫌沉,擦过他直奔叶舜华。 “瑾儿!!!你这孩子!可想死我了!!!” 叶舜华也配合,红着眼眶一头就扎进了皇后怀里。 “娘娘!!!孩儿总算是回来了!!!” 杨氏尴尬的站着,安永清尴尬的跪着,她们两个激情澎湃的抱头痛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才是失散多年的亲母女。 哭够了,皇后从袖中拽出帕子,给她擦擦,给自己也擦擦,这才看见还有俩人在旁边慢慢风干。 “亲家快坐,不用行那些个虚礼,眼看就是一家人了,千万别拘束。” “谢娘娘。” 杨氏心下松了一口气。 自从她身子不好之后,已有很长时间不入宫了,这次一直担心着会不会在皇后面前失礼,看来是多虑了。 “皇后娘娘如此喜爱瑾儿,是她的福气也是叶家的福气,妾身感念娘娘抬爱。” “这话亲家就说差了。”皇后拉着叶舜华不肯撒手,扯着她一起坐在了主位榻上,笑得合不拢嘴。“是瑾儿讨人喜欢,本宫才喜欢她,有她,才是叶家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 说完,这才想起来安永清,略带嫌弃的摆摆手。 “行了,腿都跪麻了吧?跟个木头一样,亏得瑾儿中意你,不然母后都替你发愁。今日母后这都是女眷,你就别待了,去后殿找吉祥,把母后替你准备的聘礼都带走。” “……是。” 是他愿意待的?不是皇后非要让他今天来请安,他公务缠身的有空来?! 安永清憋了一肚子气,走到后殿一见那阵仗,差点儿直接翻墙走人。 皇后又拉着叶舜华说了好一阵话,听她说这十年过得如何,说完宾客也来得差不多了,嘈杂声一浪高过一浪。 “可真是热闹。”皇后给她理理衣裳,笑眯眯指着门外道:“你还小,想也坐不住了吧?去瞧瞧吧。” 叶舜华倚着门一瞧,外面可好是稀奇。 安永清正阴着脸大步往外走,身后内官们抬着大箱子小盒子,一队接着一队,穿过人群,引发阵阵骚动。 “这是……皇后娘娘为四殿下准备的聘礼?要迎娶叶家二姑娘的聘礼?!” “都用红绸子盖着的,看样子是不会错了,满宫上下就这么一桩好事,毕竟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嫡子。” “这皇后娘娘未免也太上心了,皇子成亲,自有礼部和内府给准备聘礼,还从未见过皇后亲自准备的……这得有多少抬?远超过七十二抬了吧?不得有一百好几?” “一百好几?听说真宁公主出嫁的嫁妆是一百二十八抬,那可是嫁妆,一向比聘礼要厚些的……如今皇后给的聘礼就超过一百抬,难道是把叶家二姑娘看得比女儿还重?” 这些议论钻进耳朵,安永清垂着眸子咬牙强忍,脸色硬给憋青了。 母后啊母后,叶舜华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一百二十八抬,后殿满满当当都堆到天花板了!按照昨日礼部尚书赵乐启登门商议的内容来看,这还没算内府给准备的东西! 这哪里是娶臣子女的规格?!娶个别国嫡公主都绰绰有余! 古往今来也只有一家的嫁妆能与这种数量的聘礼相匹配,那就是…… 安永清目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皇后在宫门前静静看着这些人鱼贯而出,突然轻笑道: “亲家,本宫没有亲生女儿,只这一个亲生儿子,所以本宫看重瑾儿,聘礼格外丰厚些。今日大家都亲眼看着了,你家侯爷想必也很快会知道。嫁妆的事,你该早些替瑾儿准备才是。依本宫看,当年靖国侯府为你准备的二百二十抬,留给瑾儿就刚刚好,你说呢?” 杨氏愣住了,叶舜华也是满心错愕。 “娘娘,我娘当年的嫁妆,居然有二百二十抬之数?” 皇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错,这种陈年旧事你定然不知。” 说着,又意味深长的看向杨氏。 “你娘杨秋月,可是正正经经的靖国侯府嫡长女,而且是独女。你的祖父叶兴盛,正是你外祖杨北辰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年叶家以九十六抬聘礼迎娶你娘,已是倾尽了你祖母所能。而杨家体谅叶家的难处,又看重你娘,所以回了二百二十抬嫁妆,当时可是轰动了全京城的。只是不知到了如今,秋月,那二百二十抬,还剩几何?” 看着娘亲泛红的眼眶,叶舜华重生之后第一次有了骨鲠在喉的感觉。 祖父的俸禄大多用在了军中,父亲无官无职,只有侯爵的岁禄,一年领一次,折合白银约一千五百两。其余就算有些铺面、田地,一年下来营收也不会超过两千两。 可如今侯府所用,全是最好的,东院的吃食从早到晚是变着花的鲍参翅肚,所用器具皆是各色上等瓷器,连妾室吕氏和三小姐叶韶华身上穿戴的,只这几日所见相加,都不止千两之数。 若长年累月皆如此,定然入不敷出。 既然入不敷出,那侯府在用什么维持这些大笔的开销? 只有一个答案,娘亲的嫁妆。 皇后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明白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 “孩子,我宫里的偏殿,养了些猫儿狗儿,你在这待着想也闷得慌,不如让下人带你去看一看解解闷。” 一旁的嬷嬷闻言,引着叶舜华出了正殿大门。 她走远,皇后渐渐变了脸色,笑意全无。 “秋月,你我是手帕交,二十多年了,我顾及你的脸面,你不说,我也就不管。前十几年,叶家老两口在京,我谅他叶和光也不敢如何,但后十年呢?” 皇后走到了杨氏身边,看她攥紧帕子怯懦软弱的样子,越发恨铁不成钢。 “如果日子就这么下去,你愿意认命,我也可以继续装聋作哑,但你别忘了,瑾儿已经回来了。她一回来就为你请了太医,我便知道,那是瑾儿在试图为你讨公道。” 杨氏咬紧了唇,皇后见状叹了一口气。 “你亲生的瑞儿你让出去,我不管,你的嫁妆任由叶和光他们挥霍,我也犯不上管,但瑾儿可是个好姑娘,她一回来就为你着想,你这个做娘的,总不能不为她打算吧?” “我当然在为她打算!”杨氏终于说话了,压抑这么久,连声音都是颤的。 “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可能不为她打算?可是宪婉啊……我已经十年没管过家了,府里有两个女儿,庶女更得侯爷宠爱,必定要给她留一份,我就算有说话的份,又哪里有决定的权力?” “你的嫁妆你没有决定的权力?!”皇后气得拍了桌子。“叶和光是给你用了迷魂药还是怎么?你听听你说得都是些什么糊涂话!素来娘都是儿的靠山,到你这可好,完全反过来了!” “我不管!”皇后起身一甩袖,“我的诚意摆在这了!一百二十八抬聘礼,加上皇子娶亲规制内的,数量比二百抬只多不少!另有百两金、万两银!那二百二十抬嫁妆,你叶家就算是吐,也要给我吐出来!否则就是藐视皇家!你回去同你家侯爷说!若凑不齐你当年的嫁妆,看看这罪名,他担待得起吗?!” 皇后抬腿往门口走去,临出门,到底还是没忍住,又说了一句。 “秋月,你不是个糊涂人,你好好想想,瑾儿嫁给永清意味着什么。我久在深宫,可她还是要跟着永清居于宫外的。叶家老两口远在昌乐,若你就这么一路走到黑,等她遇到难处时,谁能是她的后盾?谁又能护她周全?” 皇后拂袖而走,杨氏用力捻着衣袖半晌没说话。 接受命妇朝拜之后没多久,宫宴开始了。 第27章 方玉君 此次宫宴在御花园内举行,距离皇后座次最近的臣子位,分别是平国公贺家、清北侯方家和昌乐侯叶家。 不知道为什么,叶舜华能感觉到有两道敌意的目光刺向她,时有时无。 一道她明白,安宁润的生母良妃嘛,定是恼恨她与安永清的事。 儿子苦苦经营十余年,十拿九稳的如意算盘一朝落空,良妃那荷塘月色一般的平静白面皮下,每每看向她,目光可歹毒得很。 另一道她却不懂了,从小到大,她也没和方家结什么仇怨啊。 明明歌舞还挺好看的,虽然无聊,但是挺好看的,所以方家嫡小姐方玉君总是瞪着她干什么? 酒过三巡,皇后摆手,歌舞暂罢。 “今日到场的都是女眷,想来歌舞也早看腻了。本宫这次也听到了些新鲜玩意,姑且请了人来……” 皇后在上面说话,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可只有方玉君,捞到了死死盯着她又不被注意的机会。 叶舜华浑身不痛快。 “方小姐,我们应该是初见吧。” 方玉君斜着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既是初见,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我看你长得丑!”方玉君挑着眉毛恶狠狠道。 叶舜华哑然。 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说她丑,还是当面直言不讳,说得理直气壮的。 “这不大合理。”反应过来后,她一本正经。 “什么不大合理。” “你比我长得还丑,我都没盯着你嫌弃你,你却反过来嫌弃我,岂非不合理?” “你——” 方玉君想叫,却被一片哗然盖了过去。 往场中看过去,有两名身材魁梧的短衣女力士,正摆好了架势,狠狠扑撞在一起。 角抵啊,怪不得。 叶舜华也来了兴致。 角抵又名相扑,与寻常歌舞不同,展现的是一种力量美。 只是这种形式的表演,往往因为穿着过于轻薄而上不得台面,所以民间一般只有勾栏瓦舍才有得看。 但喜好这种表演的达官贵人并不少,先帝爷就十分热衷,还在身边培养了不少高手,唤做内等子。 今天皇后特地请来这几位女力士,拳拳到肉、尘土飞扬的酣畅表演,倒是真让这些女眷开了眼界,引来不少叫好声。 自然,也有些精于诗书、克己复礼的女子并不喜欢,比如京城第一才女贺家嫡小姐贺还燕,始终抿紧了唇,只看了几眼就垂下了眸子。 角抵表演完,皇后提酒一杯,紧接着就是各家小姐展示自己的机会。 今日后宫妃嫔自然也在场,有几位膝下也有皇子,所以宴会也是为了相看露脸。 于是各位千金小姐们争先恐后的争奇斗艳,琴棋书画各有所长。 叶舜华本着礼貌的态度,忍着脚麻,一直安安静静看着。 但天有不测风云,贺还燕现场提诗一首博得满堂彩之后,人群中爆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没意思。” 皇后的笑容一顿,侧目看向方家席位。 “玉君,可是觉得无趣?” 方玉君立刻起立福身,声音脆的方夫人想拦着都没拦住。 “回娘娘,的确有点儿无趣。依臣女之见,还是方才的角抵看着过瘾些。” 确实,诗词歌赋、吹拉弹唱的早看够了,还是打斗痛快。 虽然不喜欢她,这一点叶舜华还是觉得英雄所见略同。 皇后心胸宽广,没计较方玉君的口无遮拦。 “众口难调,不如你且忍一忍?而且那几位力士这会只怕已经出了宫门了。” “那有何妨?娘娘,在座的有不少将门女,就算不会角抵,拳脚功夫也总会些。若能搏娘娘一笑,也是功劳一件。” 说着,眼光就斜到了叶舜华身上,带着几分挑衅意味。 “叶小姐,你说呢?” 锅从天降。 叶舜华把刚入口的果酒又吐回了杯子里。 她真的很想问问,她是今天出门踩了狗屎?还是上辈子刨了方家祖坟?亦或是方玉君今天吃错了什么东西?怎么就非得抓着她不放了呢? “我说什么?”叶舜华很无辜。 “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什么对不对?” 她忽闪着眼装糊涂,方玉君气得咬牙切齿。 “我说若能搏皇后娘娘一笑!也算功劳一件!这句话!对不对!” “对啊,自然是对的。”她笑得人畜无害。 方玉君一脸阴谋得逞的表情,指向场中。 “既然是对的,那你还不快去表演?” 叶舜华一本正经摇摇头。 “这话是方小姐说的,所以这功劳当然也要让给方小姐你。方小姐请,我拭目以待。” “你——”方玉君说不过她,当着皇后的面又不好动粗,气得满脸通红。 贺还燕见状忙轻声劝道:“此处不好斗气,二位妹妹谨言慎行啊。” 谁知她这一劝,倒像是踩了方玉君的尾巴。 “我就不!”方玉君一跺脚,抬手摘了钗环,麻利的挽了个高马尾,撩起裙摆越出席位,叉腰直指叶舜华。 “叶瑾!你给我出来!我有两笔账今天非要跟你算算!” 这脆生生一句“叶瑾”,总算唤醒了叶舜华。 她认识这个方玉君,不止认识,她还打过她。 四岁时尚书房,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比她还要刁蛮霸道,整日里缠着安永清,在尚书房叽叽喳喳不停。 有一日叶舜华实在烦了,就给了她一记爆栗,她哇哇大哭,喊了一早晨“叶瑾,我早晚要还回来,你给我等着!”这种话。 “啊……原来是你,方肉肉,我想起来了。” 叶舜华眯眼笑着,火上浇油的唤着她的外号。 方玉君俏脸飞红,“什么方肉肉!我乳名叫柔柔!叶瑾!你无耻!这个时候你还笑我!你敢不敢来和我打一场!” 怎么打?不可能打啊。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接了这种挑战,搅了皇后的宴会或者出了丑,这辈子叶舜华在京城女眷中都别想抬起头来。 想罢,叶舜华正色道:“方小姐,此处不是演武场,你要表演的话,请便,恕我无法奉陪。” “想来方小姐是需要叶小姐作陪,给皇后娘娘来一场对打表演。今日在场都是女眷,谈不上什么丢脸。叶小姐何必扫了皇后娘娘的兴,又驳了方小姐的颜面呢?” 良妃敛眸捏着酒杯接过话头,瞬间把叶舜华架到了悬崖边。 这话没法接,怎么接都有错。 叶舜华正在难处,皇后不紧不慢道: “良妃此言不错,在场都是女眷,只是表演,自然不会传扬出去。瑾儿,去吧,也让本宫看看,靖国侯与昌乐侯养出来的天之骄女是何等英姿。” 皇后一记封口令祭出,给叶舜华吃了一颗定心丸。 有皇后这句话,就算在场有一百张嘴,也断不敢泄露分毫。 “臣女领旨。” 再无二话,叶舜华同样挽起长发,宽下外袍,身形如风,一跃入场。 前世她没有嫁给安永清,这场宴会也并未发生,她与方玉君也再未重逢,所以她不知她的深浅。 但祖父教导过,轻敌是军中大忌,所以叶舜华一入场,两只眸子就如鹰隼,牢牢锁定了方玉君。 经历过战场,手中沾过无数鲜血,脚下踩着千万冤魂,她那双眼睛里渗着藏都藏不住的烽火肃杀之意。 这种鹰视狼顾,哪里是在宅院中长大的方玉君见过的,当时就有了几分怯意。 胆怯好,还未交手就胆怯,败局已现。 叶舜华微微勾起了唇角,笑得挑衅。 “方肉肉,请吧。” 激将法一出,方玉君果然中计,瞳孔一缩,猛一咬牙,毫无章法的举拳就捣向她的面门。 罡风扑面,速度尚可。 有了分寸,她不慌不忙、不躲不闪,抬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风吹过,带着她的碎语卷入方玉君的耳中。 “十几年了,你怎么还学不乖?” 方玉君恼羞成怒,拼命想拽回手,可那只手就如巨石沉海又遭千斤坠,无论怎么用力,都是纹丝不动。 手被制,方玉君也算反应快,索性借着她的力,身子往下沉去,趁机扫出一脚,直取她下盘。 这一下如果她躲不过,就要摔个好看! 方玉君得意想着,却刚好与她对视了一眼。 她眼里分明是笑的,似乎在说,谁说我打算躲? 方玉君快,她就比她更快。 手不松,提气、抬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的脚踝踩在了足下。 “够了。”她低声道,“百十双眼睛看着,我不想与你缠斗,你想必也不希望输的太难看。” 才过了两招,脚踝就被万根针扎一样疼,手腕也被她拧得红肿,身上疼、心里恨,方玉君岂肯罢休。 “休想!” 说完,又一拳击出,鞭子一样抽向她的脸。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说完,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她抓了她另一手,腰眼拔力,将她直直的甩在空中,飞起一脚踹在她身上,直踢她飞出七八尺远,撞上良妃的桌子才落地。 “承让。”她抱拳行礼,又笑吟吟看向良妃,平淡道:“良妃娘娘恕罪,臣女是无心之失,切磋对打难免会误伤,不过良妃娘娘既然主动让臣女上场为皇后娘娘助兴,想必不会责怪臣女吧。” 今日宴会上的全是果酒,良妃听闻葡萄酒可美容养颜,所以选了。 眼下,她低头望着衣裙上大片大片的红渍,恼恨的只差没当场叫人把她剁了。 这丫头定是故意的!先翻脸抛弃泽儿去讨好皇后的儿子!今日又给本宫难堪,本宫一定要—— 一抬眼,刚好对上了皇后。 皇后正襟危坐着,低垂的眼帘内蕴着似有似无的寒芒。 良妃心头一凛,干笑道: “本宫自然不会责怪于你,看来传闻不虚,叶小姐果然身手不凡。来人,重赏。” 破财免灾,良妃借口更衣离开了席位,背人处满眼阴鸷。 “精彩。出手干净利落,行事果敢迅猛。勇过虎豹,矫胜鹰雁。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好瑾儿,本宫亦有重赏。” 皇后含笑冲她颔首,叶舜华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些命妇可都是人精,接连的又是嫁妆、又是封口、又是称赞重赏的,谁还看不出皇后是有意偏袒抬举叶二? 于是在一句接一句真真假假的赞美奉承声中,虽然出了这么一个不和谐的插曲,这场宴会,叶舜华之后总算有惊无险的糊弄过去了。 谁知好不容易刚出了宫门,方玉君一瘸一拐的又追了过来。 “叶瑾!你这个无耻小人!你给我站住!” 叶舜华好一阵无语,转头先送了杨氏上车。 “娘,您先回府,我今天不把她打趴下看来她是不肯罢休了。” 第28章 前世债,贺还燕 “你又想干什么。”叶舜华烦不胜烦,一把薅着她的领子,随便找了个巷子钻了进去。“我挺忙的,有话快说。” 方玉君手脚并用,只差没咬她,好不容易挣脱,气呼呼道:“你无耻!” 叶舜华无语到翻了个白眼。 “我说,方肉肉,你能不能讲讲理?从宴会上到现在,你一口一个无耻的没完没了还追着骂,我懒得理你你真当我好脾气?” 方玉君看她攥紧的拳头,下意识一瑟缩,但嘴还是硬的。 “你就是无耻!小时候你就恃强凌弱,长大了你还水性杨花!你明明喜欢的是二殿下,可刚回来就抢我的四殿下!你脚踩两只船!你臭不要脸!你没脸没皮!你朝秦暮楚!你人尽可夫!” 她越骂越起劲,叶舜华可忍不住了,劈手薅了她的衣襟,一用力就把她怼到了墙上。 “你再骂!再骂我撕了你的脸皮!看到时候是谁没脸没皮!” 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方玉君立刻闭了嘴。 “再者说,”叶舜华强忍一口恶气,耐着性子问道:“谁告诉你我喜欢安宁润了?” 方玉君委委屈屈。 “当然是二殿下说的!” 叶舜华好险把鼻子气歪,白眼翻出了天际。 “他说你就信?当年他还说过你丑呢,你怎么不信?!” “我为什么不信!明明尚书房时你一直纠缠二殿下!” 耐性远走高飞。 “你放屁!你眼珠子要是不好使,掏出来扔水里好好涮涮!明明是安宁润整日缠着我!你再在这红口白牙、血口喷人,你信不信我揍得你娘都认不出你!”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叶舜华提起拳头在她眼前亮了亮,到底还是没捶下去。 小孩子斗嘴没意思,陪她到现在,权当消遣。 若真的把她打出毛病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方家去御前告一状,她的计划肯定会受影响。 “算了。”她重重叹出一口气,松了手。“就当我行善积德,不和你一般见识。但是我告诉你,我和安宁润清清白白,除了幼年同窗,没有其他任何关系。” “那你也不准嫁给四殿下!” 方玉君不依不饶,反扯住了她的衣襟,龇牙咧嘴的活像要吃人。 “四殿下是我的!你要敢抢走,我就告诉我爹!” 她爹? 叶舜华突然想到一件事,皱着眉顺手就擒了她的腕子拧到背后。 “你爹是方茂行吧?” “是!怕了吧!怕了就赶紧放开我!” 叶舜华抬脚就踹到了她屁股上,皮笑肉不笑。 “方肉肉,我劝你最好别得罪我,我就告诉你一句话,一年之内,必有你来求我的时候。” 屁股也疼、手腕子也疼、肩膀也疼,方玉君疼出了眼泪,可依旧不肯服软,狠狠地瞪着她。 “叶瑾,我也告诉你,你如果非要嫁给四殿下,我一定会……会杀了你!” “你试试看。”叶舜华抱着手臂看她,眸色渐冷,笑意也慢慢消失。“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大可以试试看。” 方玉君咬咬牙,知道打不过她,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狠狠剜了她一眼之后,带着人走了。 “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叶舜华无奈摇摇头,懒得和她同路,便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走到半路,只听身后有人叫她。 “叶小姐?” 回头一看,是个意外之人。 “贺小姐?找我有事吗?” 贺还燕和丫鬟低声说了些什么,只身赶上了她,腼腆的抿了抿唇。 “玉君妹妹是个急性子,方才在宴席上她输得狼狈,所以还燕有些担心,特来看看。也是还燕多虑了,叶小姐武艺卓绝,自是不会吃亏的。” 叶舜华听完一怔,片刻后笑得十分柔软,柔软到会让人误以为是愧疚。 贺还燕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彻头彻尾的老好人,没有心机,性子软弱,不喜与人争斗,和娘亲一般。 明明平国公也是武将,可她却不通武学、兵法,整日只醉心于诗书画卷,娴静而美好。 可惜很多事都是天公不作美,她自幼就因容貌受尽冷嘲热讽,骨子里的自卑是她最大的缺陷,或许也是因此她才待人格外和善吧。 但这份和善和自卑,却最终导致了她悲惨的一生,且这件事还与叶舜华有关。 前世安宁润继位前期,朝中不少老臣都颇有微词,为了安抚他们,除了封赏,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赐下姻缘。 将忠于自己的臣子的子女,或娶或嫁给不稳定的臣子子女。 于是叶舜华从一长串名单中,选择了贺还燕。 理由很简单,前世的今年,皇帝有意将贺还燕指婚给安永清,但遭到了安永清的拒绝。后来她一直未能成亲,拖到开明四十年,已经年满二十一,平国公府本就着急。 而当时势力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是开明三十九年归降的西萝大将甘德,被封为豫国公,手握雄兵五万。 巧的是甘德在归降那年亡了发妻,安宁润又说他是外族人,不计较姿色年岁,所以叶舜华放心大胆的建议,让贺还燕给甘德做了继室。 但就在中元节当日,叶舜华意外听到了宫人议论,说贺还燕死了。 她追问之后才得知,甘德的确不计较姿色容貌,可暴虐成性,贺还燕又对武学一窍不通,成婚不过三月就被活活打死了。 她本想问问安宁润详情,可就在几个时辰后,她已葬身烈火。 这件事,成了扎在叶舜华心里的一根刺、一个似乎无法赎清的罪孽。 现如今贺还燕柔柔弱弱站在她面前,心里居然惦记着她的安危,她的那根刺,也同时被钉得更深了些。 “贺小姐。”她扯着嘴角,声音发紧,垂下眸子掩盖着情绪。“你叫我舜华吧,我看着你……格外亲切。” 贺还燕微微一愣,又温柔笑道:“好的,舜华,不嫌弃的话,你叫我还燕也好。” “嗯。” 叶舜华闷头慢慢走着,在心里计较该如何弥补她。 两个人在巷子里越走越远、越走越深,贺还燕突然脸色一红,率先打破了沉默。 “舜华。” “嗯?” “实不相瞒,我来找你,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你说。” “你和二殿下……是不是很熟?” 叶舜华跟被雷劈了一样,浑身僵硬,猛地转了头。 “你问他做什么?” 贺还燕垂头不语,半晌,从袖中摸出一封信,犹犹豫豫交给了她。 “昨日,我突然收到了二殿下来信,邀我于四月初五去城外莺啼湖上……游湖赏景。可是我与二殿下素未谋面,所以,不知该不该应下。” “不该!” 叶舜华劈手夺过信,一看上面的字迹,二话不说便撕了个粉碎。 安宁润想干什么,她最清楚不过。 她这个侯门嫡女他没能弄到手,自然想退而求其次,选择他心里排第二位,虽然容貌不佳、但门楣更高的贺还燕。 贺还燕显然被她的反应吓到了,脸色瞬间变白。 “舜华……你怎么了?” 叶舜华皱了皱眉头,快速敛去眸子里的戾气。 “我没事,还燕姐,你既来问我,那你敢不敢信我。” 贺还燕思虑片刻,缓缓点了头。 “我自是信你的,舜华,左右……你也没有骗我的理由啊。” 不错,贺还燕是个明白人。 在贺还燕的眼中,她们该是初次相见,无仇无怨。另一方面讲,她与安永清的婚事已经敲定,再无变更的可能,叶家与贺家素日又无来往,所以也不存在任何利害关系。 叶舜华梳理了一下思绪,尽量柔声道: “那好,你若信我,就必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他。” “为什么?”贺还燕有些不解。“既然你说不该应下,我只说……我只说我身子不适,染了风寒,推了就是。” 叶舜华看着她摇了摇头。 “还燕姐,你有所不知。安宁润这个人,就像咬住人就不肯松口的疯狗,除非你有让他忌惮的武器在手,否则他一定会纠缠不休。他给你写这封信、提出的这个邀请,就是在对你发起攻势,他必定是势在必得的。你推一次,他会来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你无法拒绝为止。但是一旦他得到你,利用你达到了他的目的,那么你于他而言……” 她的目光冷得好似地府寒泉,吓得贺还燕唇色都淡了两分。 贺家有不少显赫的亲朋,空闲聚会时候,贺还燕曾听闻,叶舜华与二皇子安宁润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她一贯是不爱听这些闲言碎语的,便未提及。 但今日,她得知了叶舜华并没有延续青梅竹马的缘分,而是要嫁给四殿下,所以联想到这封邀请,猜测是否其中有隐情,这隐情又会不会与二皇子本身有关,所以她才冒昧来问了。 可谁知叶舜华是这种反应,把安宁润描述得和外面的传言判若两人、云泥之别。 有青梅竹马这层关系在,叶舜华对安宁润的了解,必然超过其他人,所以她难免心惊肉跳。 眼下叶舜华的话还没说完,贺还燕鼓起勇气颤颤问道:“我于他而言……如何?” “就是最该死的人。” 中元节那一日的经历,尚在眼前,恍惚间她仍觉得置身烈火,身子从里到外皆是剧痛。 她抱紧手肘,指节处用力到毫无血色,语气阴狠低沉,听的贺还燕立刻慌了神。 “推又推不得,应也应不得,那、那我该如何是好?” “不,你回信应了他就是。”她冷笑,但同时握住了贺还燕的手,虽然她们的手同样凉。“初五那日,我与你同去。” 贺还燕心头一喜,轻轻回握住她。“真的?那太好了!” “真的。”感觉到她的手在回温,可叶舜华的眉头还是没能舒展。 因为这并非是长久之计,也不可能轻易的永绝后患,她可以陪她去一次、陪她去两次,拼着马上就会暴露的可能,护她屈指可数的几次,可安宁润的五次呢?六次呢? 必须为贺还燕找到一把武器,一把像她手里,锋利如安永清的武器。 第29章 圣旨到 心里不是滋味,脑子里翻江倒海,叶舜华如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侯府,心情是真的低落。 她从未想过害人,前世帮助安宁润上位,也是一直坚守本心,绝不会对忠良之人下手。 可贺还燕,却还是被她亲手推入了火坑,这件事带来的无尽罪恶感,就如附骨之疽,不停啃咬撕扯她的心。 “我娘呢?” 她把自己丢在了床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夫人一回来就去了正院。” 叶舜华猛然坐了起来,拧紧了眉头。 接连几日,除了被叶和光派人捉走,娘亲从未出过未雨轩。 这次突然去正院,只怕与皇后支开她,与娘亲说的话有关。 叶和光是个无情之人,再有吕氏母女敲边鼓,娘亲必然危险。 事态紧急,叶舜华也顾不得许多,拔腿就往正院跑。 “二百二十抬嫁妆?!” 她跑到正院堂屋门外,刚好听到了叶和光的怒吼。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上哪给你弄这二百二十抬嫁妆!寻常勋爵人家,嫁妆有个百来抬已经是顶天了!还二百二十抬?你当你女儿要嫁去做皇后不成?!” 叶舜华的眸子里阴了天,表情也愈发难看。 果然与嫁妆有关,既然如此…… 她远远的扫了一下室内,发现吕氏母女并不在,姑且稍稍放心了些。 看来娘亲也是刚找到便宜爹,虽打草但未必惊蛇,那她就可以先下手为强。 “相柳。”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从暗中出现,跪在她面前。 “你去账房和东院,帮我找一样东西。” “遵命。” 屋内,杨氏的手止不住的抖,虽然鼓了一路的勇气,可面对暴跳如雷的叶和光,她还是会怕。 自己嫁的男人,无情冷酷、喜新厌旧、暴躁易怒,这二十多年里,恐惧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 十年前公婆带着女儿离开京城,叶和光原形毕露,迅速夺了她的管家权。 九年前,嫡子叶瑞出生,叶和光不管不问,她一个人拖着虚弱的身子,度过了孩子最难拉扯、最磨人的三年。 那三年中,天气但凡有变,她必染风寒,轻了半月、重了三月,可连多请几次郎中,都要遭到叶和光不耐烦的责骂。 她忍辱负重,想着儿子大了或许就好了。可她就这么撑到叶瑞三岁,叶和光突然去了未雨轩,不由分说抱走了她的孩子,她稍有不依,就是非打即骂。 屋漏偏逢连夜雨,同年,她的父母先后去世,两个兄弟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于是叶和光变本加厉,但有不顺就是拳脚相加。 这接下来的六年,她数次想过一了百了,却念着女儿和儿子,还是忍了下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长年累月的折磨、这种根深蒂固的恐惧,都让她无法面对叶和光挺起胸来。 她怕,可这次,她不能逃了。 杨氏面白如纸,把自己的手按在了膝盖上,勉力与颤抖对抗。 “那二百二十抬……是妾身当年嫁予侯爷所带的嫁妆,妾身的嫁妆……自然该传给瑾儿……还望侯爷……成全。” 叶和光怒不可遏。 “我怎么成全!你当年的嫁妆我看都没看过!我凭什么成全!如今圣旨还没到,你就狮子大开口,编造出二百二十抬嫁妆,是打算掏空整个府,全送给你女儿?!那这全府上下上百张嘴怎么办!全都喝西北风?!因为你女儿一个人活活饿死?!” 杨氏咬紧了唇,虽未看他,脑海中却全是他张牙舞爪、疯魔一般的样子。 “那是妾身的嫁妆……当还原封不动的存在库中……侯爷何至于拉扯上全府人命……妾身的嫁妆,妾身……自然有支配权……” “你什么意思!”叶和光砸了茶碗,喘着粗气靠近,面目狰狞的捏起她的下巴。“你是在说本侯狼狈到需要花你的嫁妆,靠吃软饭才能养得起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嘴吗!” 寒意,顺着他的手蔓延至全身,像被无形的巨蟒缠住一般,杨氏恐惧得几乎无法呼吸。 “妾身……没有……” “父亲!”叶舜华冲了进来,忍了再忍才没有直接把他踹飞。 她迈步挡在了杨氏身前,悄悄握住了杨氏的手,努力装着心平气和。 “女儿刚回来,不想就看到父亲如此动气。可能娘亲表述不当,才让父亲误会了。女儿以为,父亲饱读圣贤书,定然不会做出任何不光明之事,所以那些嫁妆必然是都在的。嫁妆是娘亲自己的东西,娘亲说要留给我,也是情理之中,父亲为何要如此大发雷霆呢?” 她突然出现,叶和光再怎么气急败坏也没敌过心虚,下意识就松了手。 工部的差事,可是她一手促成,若她改了主意,嫁过去之后在四殿下耳边吹一吹枕头风,那他的通往仕途的大门,就要再次关死了。 这损失他无法承受。 想清了,叶和光装模作样的捻了捻胡子。 “嗯,你母亲文墨不通,可能的确表述不当。罢了,到底有着二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在,为父便不与她计较。只是今日你母亲也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跟为父讨要二百二十抬嫁妆,如此突然,为父又毫无头绪,一时便着了急。” “那简单。”叶舜华笑里藏刀,“把咱们府里管家的,还有账房先生,全都叫来一问便知。” “哎呀瑾儿——”叶和光摆摆手,“不必兴师动众。为父虽然不理后宅事,但你母亲的嫁妆肯定是无人敢动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可是你也不要被你母亲说昏了头,就想一出是一出。” 说着,叶和光神秘兮兮指了指皇宫方向,又道: “你好好想想,即便你母亲所言为真,那前年真宁公主出嫁,嫁妆也不过一百二十八抬,这君臣有别,你怎么能用的比公主还多呢?为父知道,姑娘家是喜欢嫁妆越丰厚越好,你定然没什么歪心思。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若在圣上面前进了谗言,说咱们昌乐侯府恃宠生娇,僭越了臣子该有的规制,那可就是塌天大祸了,你祖父回来都未必能保全你我父女。” 叶舜华敛眸轻笑,“这么说,父亲是担心女儿才有此考量,母亲的嫁妆,定是原封未动的。” “那肯定是,为父有必要骗你吗?” “那……” 身后突然有股大力把她扯了个趔趄,叶舜华一惊,回过头看去。 娘亲站起来了,虽然还在微微发抖、眼中也含着泪,可她居然站了起来、努力扬起头、直视着叶和光。 “那就请侯爷命人搬出来吧,妾身清点一下。至于僭越与否……侯爷不必担心。妾身当年以二百二十抬嫁妆嫁入昌乐侯府,并未遭受皇上责难,如今瑾儿带着妾身的嫁妆嫁予四殿下,想必皇上更不会前后言行不一。” “娘亲……” 叶舜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杨氏挤出笑,伸手轻轻拉住了她。 宪婉说得对,哪里只有女儿护着娘的道理。 若她不能成为女儿的靠山,再无人能护女儿周全。 人生匆匆数十年,七灾八难成百上千,她逃够了,也该站出来,试着为女儿争取、为女儿遮风挡雨。 叶和光忌惮叶舜华,可却不忌惮杨氏,听她说话,当下气不打一处来。 “你聋了?!我说不必兴师动众!有罪与否不是你一句话说了算,而是皇上怎么想!兴许当年皇上心情好,没有怪罪你们靖国侯府!可今时与往日一定一样吗!谁能保证!你是非要拉着昌乐侯府陪你一起疯、一起死才肯罢休吗?!” 刻在骨子里的魔鬼再现,杨氏下意识退了半步,但咬咬牙,抬手拦住了叶舜华,又把步子挪了回去,深吸一口气,定定的看着他。 “这一点就不必侯爷操心了,这二百二十抬嫁妆,是皇后今日亲口提起。皇后懿旨,若侯爷不把妾身的嫁妆拿回来交予瑾儿,便是藐视皇家的重罪!” 五雷轰顶。 叶和光的脸色青白交加,嘴唇颤了又颤,刚想吐出什么来,就听门外下人通报。 “侯爷,内阁的人来宣旨了。” 叶和光右眼皮直跳,只能暂时偃旗息鼓,三人去到府门前,面对几身鹤鸡孔雀补服跪倒行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四子永清,谦和逊让,孝思不匮,人品贵重,已至弱冠。今有昌乐侯叶和光之女叶氏舜华,值及笄之年,毓秀名门,素娴仪矩,性兹敏慧。故朕下旨钦定为皇四子之正妃,于四月初十大婚。钦此。” 叶家上下领旨谢恩,恭敬送走几位大人,刚要喘口气,就见那位孔雀补子留了下来。 “可是圣上还有口谕?” “非也。”那人目光扫过叶和光,却在杨氏和叶舜华的脸上定了定,微笑颔首,又正色道:“本官太医院院使章领纪,奉皇后娘娘懿旨,特传口谕与侯夫人。” 叶和光诧异的看向杨氏,却听那人继续道: “秋月,永清乃本宫嫡子,身份贵重,靖国侯府的二百二十抬嫁妆,昔日本宫亲眼所见,成亲之日必得分文不少。否则休怪本宫翻脸无情,定你叶家欺瞒本宫的死罪。” “口谕传完,微臣先恭喜四皇子妃、恭喜侯夫人,宫中还有事务,微臣先告辞了。” 章太医恭恭敬敬行完礼,看也没看叶和光一眼就扬长而去。 杨氏攥紧帕子,起了身,僵在原地许久,忽而仰天猛地吐出一口恶气。 “侯爷,你亲耳听见了吧。看来今日,就算是为了叶家,妾身也不得不把那二百二十抬嫁妆点个清清楚楚。” 第30章 “失踪”的嫁妆单子 皇帝圣旨加皇后口谕,终是把叶和光逼到了风口浪尖、山穷水尽之处。 回到正院堂屋,沉默半晌,叶和光拍了扶手,咬牙道: “来人!把吕氏和账房叫来回话!” 东院,叶韶华正闹得不可开交,把个吕氏烦得焦头烂额。 “好了我的小祖宗!快别哭了!不就是一次宫宴嘛!你一哭哭一日,犯得上嘛!” “娘糊涂!”叶韶华抽抽噎噎,用帕子擤了鼻涕,断断续续道:“不止是宫宴!……西院那两母女都没起幺蛾子……可那四殿下!凶得吓人!……竟叫个下人把我硬生生从车上扯了下去!……街上那么多人瞧着!我可没脸活了!” “好好好!娘听明白了,你这个意思,不就是看不上那个四殿下,想让娘为你另谋出路嘛!赶紧把眼泪擦擦!再这么哭下去,屋顶瓦都要被你掀了!” 吕氏叹了口气,听她雨点声见小,无奈走过去帮她擦泪。 “好啦~既然四殿下凶,那不要就不要,横竖你爹现在也是铁了心让那死丫头嫁给四殿下,倒刚好把二殿下给你空出来了。” 听她提二殿下,叶韶华的雷声雨声戛然而止。 “娘,你愿意替我求求爹爹?” 吕氏哭笑不得。“你看看你,有点儿事全都摆在脸上了!你可是娘的心肝宝贝,娘自然要帮你求的。快让人拿条冰帕子来敷敷,若顶着这么一对豆泡眼,别说二殿下,街上的二傻子都要被你吓跑了!” 叶韶华破涕为笑,这时候下人进来了。 “姨娘,侯爷在正院等您回话。” “什么事啊?” “不知道。” 吕氏当叶和光又是一时兴起,没好气甩了甩帕子。 “这才什么时辰,香儿这心情又刚平复,你去告诉他,我晚点就过去。” 下人却没走,躬身道:“姨娘,侯爷要您即刻过去。” 叶韶华先发觉了不对,起身挽住吕氏。 “娘,爹爹许是有要事,我陪您一块去。” 于是母女二人去了正院,老远看到堂屋里跪着的账房,吕氏的心狂跳了几下。 叶和光从来不查账,今日怎会传了账房?莫不是那死丫头发觉了什么? 走近了,吕氏忐忑行礼。 “妾身给侯爷问安,给夫人问安。侯爷,这么着急叫妾身来,是有什么……” “跪下!” 叶和光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火气也比前几日更甚。 吕氏心虚,腿一软,老老实实跪了下去。 叶韶华在旁边看着情形不对,忙出言劝和。 “爹爹息怒,有话咱们好好说。” “你闭嘴!” 叶韶华吓得一激灵,不妙的感觉越发浓重。 爹爹还从未对她发过火,这次连话都不准她说,西院那两母女也在,事情大概不小。 叶和光半靠在椅子上,牙咬地咯嘣响。 “刚刚赐婚的圣旨已经下来了,还有不到一个月,瑾儿就要与四殿下成婚。夫人要为瑾儿置办嫁妆,可问过了账房,账房却说夫人当年的嫁妆单子一直搁在你手里!方才我已经命人去库房看了,莫说清点,只一眼就知数量不对!我问你,嫁妆单子何在!夫人的嫁妆又去了哪里!” 吕氏的心凉了半截,冷汗立刻冒出来了。 能去了哪里?当然是吃了、喝了、穿了、用了,外加搬走了。 不过好在说辞也在十年前就想好了。 “侯爷,东西自然是都在的,只是不知存放在了何处。而且单子就那么几张纸而已,上面的内容妾身也未细看过,如今早不知放到哪里去了。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妾身不记得,也算是情理之中吧?何况就算府上要为瑾儿准备嫁妆,库房里的东西也满够了啊,何必要翻那些个陈谷子烂芝麻……” “你说得倒轻巧!”叶和光横眉立目,碎了今天的第二个茶碗。“够什么够?!不知道放哪就马上去找!你今天就算把你院里给我翻个底朝天!也得把嫁妆单子找到!那单子上的所有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侯爷,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呢?”吕氏跪近了些,心里慌得不行,面上倒还算镇定。 “这般大动干戈的惊动全府,妾身觉得实在没必要。这瑾儿要出嫁,本是喜事,干嘛要闹得鸡犬不宁,就像要打仗一样啊。那库房里,七十二抬的东西该是够了啊,瑾儿是天子赐婚,又要嫁到皇家,有这些东西,妾身觉得已经很体面了,这皇家,总不至于图臣子的嫁妆吧。” 叶和光还没说话,只听“啪”一声轻响,叶舜华合上了茶碗,放在一边桌上,垂着眸子看吕氏。 “吕姨娘说来说去,意思无非是我娘的嫁妆单子早已不知所踪,但肯定在东院,而嫁妆里含着的东西,也未必都在府里,但你肯定是分毫未动,是不是?” 吕氏硬着头皮点头。“是啊。” 她轻笑,“既如此,父亲让找,你就去找啊,说到底那些都是我娘的东西,我娘预备都给我,你就不必上赶着操这份心吧。” 吕氏一噎,想还嘴,但瞧了瞧叶和光的脸色,只能装模作样应了,拉着叶韶华回了东院。 嫁妆单子她几乎每日都看,就放在妆台抽屉里,可若是真把这单子交出去,对不上的地方可就太多了。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找到。 喝着茶水“找”了半个时辰,天色都晚了,她终于回到了正院。 “侯爷,妾身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实在没找到。就几页纸,说不定早叫下人当没用的东西给收拾扔了。” “扔了?!你怎么不把你自己给扔了呢!” 叶和光这次是真怕了,皇后派人亲传口谕,连死罪都亮出来了,若不按着皇后说的做,他肯定要大祸临头。 吕氏一看他今日态度格外反常,与平时的言听计从判若两人,心里也起了点小脾气。 “侯爷今日说话怎么这般难听,不过是几张纸,没了又如何?府里怎么也不会短了瑾儿的嫁妆,七十二抬真不少了,侯爷若看不过,那妾身大不了拿出自己的东西再给瑾儿添添,何必非抓着妾身这么一点小错不放。” “小错?”叶舜华冷笑连连,眉眼中寒气逼人。“吕姨娘口气实在不小,杀头的罪过,到你嘴里就成了小错。” “什么杀头的罪过?”吕氏暗惊,忙爬过去摇晃叶和光的腿。“侯爷,瑾儿在说什么呀?丢了几张老旧的嫁妆单子,不过是自己家的事,怎么会扯出杀头的罪过?!” 叶和光又气又怕,肝胆欲裂,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你这贱人就作吧!你这次可把全府人命都要搭进去了!皇后亲口谕旨!若瑾儿成亲当天拿不出夫人当年那二百二十抬嫁妆!就是藐视皇家、欺瞒皇后的死罪!” “这不可能啊……”吕氏捂着脸瘫坐在地上,想了半天,又道:“侯爷,这怎么可能呢?皇后定是在开玩笑,她不会真的因为嫁妆就定侯爵的死罪吧?再说,皇后哪里知道夫人当年到底都陪嫁了什么?她也不可能亲自出宫挨个数吧?要是这样就定了咱们死罪,那她儿子的婚事也告吹了啊!这肯定不是真的。” 简直是个朽木脑袋! 叶和光抬手就把茶碗拂到了地上,正院创下了一日碎三碗的历史。 杨氏在一旁看着这贱人的狼狈样,她是真解气啊!这二十多年来,还从未有如此解气的时候! “吕氏,皇后与我是一同长大的手帕交。我出嫁的时候,她还未嫁给今上,所以她到靖国侯府,帮杨家准备了半个多月。我的嫁妆,她是一一都过目了的,自然知道这二百二十抬之数,也知道到底都有什么。” “是啊吕姨娘,你没想到吧?”叶舜华笑眯眯帮着她娘痛打落水狗。“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一向说一不二的。她要叶家把当年我娘的嫁妆全数传给我,父亲可是亲耳听见的。这话究竟是不是玩笑,要证实也简单,你敢不敢自己去敲一敲登闻鼓,当面问问她?” 吕氏傻了眼,可转念一想,那可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皇后还能过目不忘?真把那些东西每样都记个清楚? 只要嫁妆单子不出现,谁说那都是瞎编乱造! “那就不必了,这种事何必闹到天家去。只是嫁妆单子妾身确实找不到了,实在不行,侯爷……”她又扒上了叶和光的腿,可怜兮兮道:“实在不行就把咱们府里的东西凑一凑,凑够数,看上去是二百二十抬不就好了?妾身愿意把东院的东西都拿出来,全给瑾儿!只是……只是如此一来,妾身便身无分文了……那往后香儿的嫁妆,就只能托付给夫人了……” 这个时候还惦记着捞好处,叶和光气得又给了她一巴掌,指着鼻子就开骂。 “你是傻了还是聋了!皇后说了她知道嫁妆单子的内容!!!那是你说蒙混过去就能过去的?!你这么心存侥幸,就不怕万一?!你这是把叶家所有人的脑袋都往刀刃底下推!” 闹得差不多了,叶舜华也看够了,再看下去只怕娘亲要被这贱人气坏。 “父亲莫气了,女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或许能扭转局势。”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她身上。 “什么事。” 叶舜华对杨氏眨了眨眼,笑道:“女儿才记起,外祖母好像说过,当年的嫁妆单子有两份,两份一模一样。其中有一份,好像还留在娘亲的手里。” 杨氏犹豫着顺着她的意思点了头。 “对……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还等什么?!”叶和光忙挥手。“快回去找哇!” 叶舜华拉起杨氏福了福身,从容出了门。 “瑾儿,娘手里没有啊……你难道是想让娘现写一份?可娘也记不得啊……” 杨氏边说边努力回想自己都带了什么东西,可叶舜华却莞尔一笑,等出了正院,随手往袖口里一掏,变戏法一样拽出几张纸来。 “娘亲没有,可女儿有。” 杨氏半信半疑的接过细细看过,又惊又喜。 “不错,这是你外祖母的笔迹,这就是当年的嫁妆单子!瑾儿,你是从何处……” “娘,您就别问了,一会儿咱们回了正院,您只说这就是另一份就行,剩下的事交给女儿来办。这些年,吕氏母女怎么把这些东西吃进去,女儿今日就要她们怎么吐出来。” 第31章 一报还一报 杨氏回到未雨轩做戏命人翻箱倒柜,叶舜华趁着空档回到春休居,找到了清鸢。 她心里有个计划,在她与安永清成婚前,她要先为母亲收拾收拾侯府,其次就是芳定的事。 前世是安宁润托付在先,说工部不干净可找不到痛脚,她才出手去办。 这一次,她依旧打算照样执行,只是在铲除佞臣之余,目的换成了让安宁润栽个大跟头。 要他栽,就要先让他信。 让他信,就要先放出消息。 “清鸢,你帮我收拾几套衣裳,过几日我要出门散心。” 她出门散心的事,已经在叶和光眼前过了明路,得了允许,清鸢也是在暗中亲眼看到了的。 “小姐要去哪里散心?” “芳定。” “芳定?”清鸢暗暗记下了这两个字。“奴婢好像听说过,芳定只是个小县城罢了,没什么美景也没什么新鲜玩意,小姐去那做什么?” 叶舜华扯着嘴角笑笑,一看便知有苦衷。 “你以为我爱去?是四殿下要替皇上去芳定巡查什么工部修的堤坝,他要我跟着去,我也没办法。今日圣旨已经下来了,一切尘埃落定,别人都当我是四皇子妃,自然他去哪我也要去哪。” “这样啊……小姐还真是辛苦。” 清鸢埋头收拾衣裳,叶舜华下了钩子,很快便去找杨氏了。 安宁润不是傻子,她知道这次他遭了算计就会警醒,可若能趁他不备先狠狠咬他一口,何乐而不为? 去到未雨轩,装着帮忙找,她卖力的掀乱了床上的被褥,给她娘使了个眼色。 杨氏马上走过来,刻意提高了声音,喊着找到了,母女二人又去了正院。 “侯爷,找到了。” 叶和光接过一瞧,差点儿挠下来二斤头皮。 满满当当五大页纸,密密麻麻全是小字。 “这些……都是你当年带来的?!” 耐着性子一列一列看下去,叶和光的脸色青成了黄瓜。 他发现了不少熟悉的东西,要么摆在他书房,要么摆在东院卧房,大到家具摆件、小到珠宝首饰,遍布整个侯府各个角落。 “是,侯爷,这是我娘的亲笔,当年你是见过的。” 杨氏说得漠然,叶和光听了只觉得刺耳,整张脸涨得像猪肝。 “这……的确是岳母的笔迹……但、但这些东西……” 叶和光知道府里早用了杨氏的嫁妆,只是他从未想过居然用了如此之多,所以一开始当杨氏索要嫁妆时,他才觉得她小题大做、借题发挥,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有意让他难堪。 可他现在随便一眼望过去,甚至包括吕氏母女头上的插戴,有不少都在这几张单子里。 吃软饭,这是身为男人的奇耻大辱,叶和光一口牙险些咬碎,凶狠瞪着吕氏。 还用问吗?这十年来她管家,单子在她手里,谁要动这些嫁妆,必然瞒不过她的耳目,除非是她自己监守自盗! “点!来人!拿着这些单子,去库房、去府内所有地方!一个一个的把这些东西全部点出来!搬到院里!” 已经入夜了,一家人谁都没吃晚饭,整个院子被火把灯笼照得亮如白昼,下人们大汗淋漓的从府中各院搬了一趟又一趟。 吕氏眼看着情况不妙,额头上的冷汗雨一样,脸比鬼还白。 这怎么可能?!看那些单子上的污渍,明明就是她手中那份!怎会莫名其妙成了多出来的那份?! 杨氏平日里老老实实,任由人捏扁搓圆的面团性子,怎么会认识皇后?! 皇后又怎会突然间盯上了她的嫁妆?! 她好不容易在这十年中,偷龙转凤、暗度陈仓的,运走了不少宝贝。整日美滋滋计划着,哪些给香儿做嫁妆用,哪些自己拿来享受。 如今被揭开,美梦算是碎了。 若叶和光不念旧情,她这么多年辛苦经营的一切,岂不是全要毁于一旦?!这侯府,岂非要回到那杨氏的手中?! 不行,绝对不能让她们如愿! “侯爷!这嫁妆单子是假的!” 叶和光阴着脸瞪她。 “你说什么?” 她把心一横,指向外面几个摆设。“侯爷,妾身说这嫁妆单子是假的!您看那个黑釉瓷瓶,明明是妾身上次命人采买的!还有那个透雕美人榻!也是妾身自己所有!这些哪里是夫人的嫁妆!根本就不在嫁妆单子上!明明就是她们仗着有皇后撑腰,瑾儿嫁给皇子眼比天高,就想要合起伙来掏空侯府啊侯爷!!!” “吕姨娘不是说……”叶舜华缓步靠近,蹲身勾唇盯着她。“你没细看过我娘的嫁妆单子吗?那你如何知道哪个在单子上,哪个不在?” “我……”吕氏慌得手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几道月牙深深印在手掌上,竟也不觉疼。 “我看过又如何?这十年我管家,家里有什么我自然要算一算!” 困兽之斗,慌不择路,居然还一头撞进来? 叶舜华还真想给她鼓鼓掌,为她这份死到临头不自知的愚蠢。 “好,那我便不与吕姨娘计较那小小的谎言。你看见父亲手上那些单子了吗?”她指了指,“那是我外祖母的亲笔,靖国侯府虽不在了,可我外祖母留下了不少墨宝,足以比对字迹真伪。若我把我外祖母的墨宝请来,当场比对,验证单子为真,而你方才点出来那几样都在单子中,你又作何解释?” “我……”吕氏眼珠乱转,这下她真“我”不出个所以然了。 她认识,是因为那几样她看着好看,就摆在了她屋里。 杨氏足不出户,更不会到她院里找晦气,所以她越做胆子越大,从暗中偷藏,到明目张胆的使用,甚至搬走了八成东西吞入私囊。 谁知叶舜华回来了!不顺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叶和光也忌惮那死丫头!有她在连她都没了说话的地方!还给杨氏撑场!让那面疙瘩死灰复燃!如今连皇后都惦记上了这些宝贝! 简直全天下都在和她过不去! 她难受,异常的难受,但叶舜华可没打算就此放过她。 “你知道你刚说的黑釉瓷瓶,价值几何?” “我告诉你,这种成色的黑釉古瓷瓶,在外面要卖上至少五百两。” “你月银有多少?最多不过六、七两,你不吃不喝甚至不睡,出去再做几份工,当个只进不出的蛤蟆,少说也要四、五年。” “而且你管家十年,难道不知道吗?买这种价位的东西,无论铺子里还是府内账房,都是要记在账上的。” “你若硬说那东西是你让人买来的,好,账房就在外面,要不要拿账本来看看?再叫上你杜撰出来的铺子掌柜来当场对质?” 叶舜华的五官在她眼里越放越大,她恨不得一把抓花她的脸。 “还有那美人榻,你也敢认?” 叶舜华忍不住轻声嗤笑。 “你能说出透雕,算你还有点眼力,可你看清楚上面雕的是什么吗?” “那是二龙戏珠,宫里才有的纹样。御赐的东西成了你所有?吕姨娘的口气真是不小哇。” 等她说完,吕氏哆嗦着嘴唇再不知如何辩解,院里很快也没了动静,看东西的数量,和单子远对不上。 这是遭了内贼了! 叶和光又气又恼又羞,只恨吕氏这个没眼界的坏了他的名声。 “你说!剩下的东西都藏在哪!你如果如实交待,把东西都还回来!” 叶和光没好气的剜了她一眼,看她哭得可怜,又想到那些耳鬓厮磨的日夜,心也着实揪得慌。 “看在你服侍我多年,我不是不可以给你留些情面。” 死男人!到底你还是放不下我! 吕氏就如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手脚并用爬过去,死死抱住了叶和光的大腿,嚎啕大哭。 “侯爷!侯爷!!妾身是一时糊涂了!!!妾身是小门小户出身!家里人都死绝了!妾身孑然一身、一贫如洗……若不想些法子,为香儿备下一些,她身为庶女,日后嫁出去定会被人看得格外轻贱的!再者说……” 她又可怜兮兮看向杨氏,用帕子抹了抹眼。 “香儿到底也要叫夫人一声母亲,夫人本就该给香儿备上一份。这件事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错,只是香儿以为夫人会一碗水端平,所以把自己那份搬到了别处存放,哪里就成了偷、成了藏呢?” 叶韶华闻言立马反应了过来,忙不迭滴着泪跪下去。 “是、是,是女儿自作主张,搬走了一些嫁妆放在了庄子里,与姨娘无关的!女儿自己猜测着母亲是高门贵女,定不会厚此薄彼,姐姐又是慷慨大方,定不会计较女儿先挑选些中意的小玩意。谁知、谁知居然连皇后娘娘都惊动了……是女儿的错!女儿该打!” 说着,叶韶华便狠了心,抬起巴掌对着自己的脸招呼了几下。 “三妹妹。”叶舜华又不怕事大的开了口,吓得叶韶华那颗心在肚子里翻了几翻。 “你又没问过,怎知我与母亲不计较呢?而且明明是妹妹自己说的,不问自取是为偷。怎么我收了四殿下的定情信物,三妹妹就说是偷盗,闹得我差点尝了铁刺鞭的滋味。轮到了妹妹你与吕姨娘,还把全府性命置于险地,只随便分辩几句,再自打几下嘴巴就想了事吗?” 叶韶华的手停在了半空,恐惧得瞪大了眼。 她明显是记了仇!难道打算趁着这次机会,让父亲对她们用刑?! 那铁刺鞭哪里是好人能受的?她若是挨一下,这辈子都要毁了! 叶韶华此时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叶和光身上,爹爹毕竟宠爱她们娘俩,肯定不会让这小贱人对她们下毒手。 “爹爹……您救救女儿……女儿已经知错了……” 叶和光这时候,倒是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 听她俩的意思,东西都还在,祸事也就解决了。 大松一口气,叶和光装模作样的推了吕氏两下,皱眉道: “你岂止糊涂!你们母女俩那点儿自以为是差点儿害死全家你知道吗!香儿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马上叫人把东西都还回来!至于香儿,她到底是我叶和光的骨血,谁敢轻慢她!就算没了夫人的嫁妆,侯府也不会薄待她的!” 叶舜华撇撇嘴。 不得不说,便宜爹这时候装的还是挺够意思的。 明明他也用了娘亲的嫁妆,倒有底气五十步笑百步。 不过她本也没想着这一次就把吕氏母女钉死,有了这回事,怎么也能安静些日子,至于管家权,当然要回到娘亲的手上。 “父亲,再怎么说吕姨娘这都是监守自盗,您不能不给个说法。否则以后府里人人如此,那咱们侯府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空壳了。” “嗯。”叶和光皱眉想了想,扯着胡子咬咬牙。“酿出如此大祸,不罚自然是不行了。来人!把吕氏拖出去!痛打三十!今后闭门思过三个月!” 三十棍,也算不轻了,但还不够。 “父亲莫要忘了,她们母女为了一己私利险些把父亲送上刑场,女儿前次因为一场误会,父亲就要动用家法,难道她们如此胡作非为,还动不得家法吗?” 看来她是铁了心要用上那东西了…… 其实铁刺鞭根本就不是什么家法,可偏偏叶舜华就咬住那一次不放了。 但那东西打了人,就算不死,也会落下一身的疤啊…… 想到吕氏缎子一样白皙光洁的皮肤,叶和光迟迟没做声。 “父亲,今日之事,已经惊动了全府,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了,要瞒是肯定瞒不住的。赐婚的圣旨已下,任命加封的圣旨肯定也在内阁了。若这个时候皇上听说父亲处理家事尚且有所偏私……” 她敛着眸子适时闭了嘴。 叶和光如遭雷击,盯着不远处的黄绢,“圣旨”两个字尤为刺眼,指甲用力抠着扶手,似乎周围所有的东西都不复存在。 半晌,哑声道:“吕氏撒谎成性、贪得无厌、监守自盗还砌词狡辩!来人!请家法!鞭笞十!杖责十!行刑之后拖回东院!罚闭门思过半年!月银永久减半!至于叶韶华……” 吕氏和叶韶华闻言不停哭叫,可叶和光也只是停顿了一下。 “打一百戒尺!自今日起罚跪祠堂半月!期满后关回房里!闭门思过三个月!” 打的确是解恨的,但闭门思过和减月银,有用吗? 叶舜华在心里嘲讽。 这是侯府,侯爷想去她那歇着,那她闭门不闭门的有何区别?侯爷拿银子偷偷补贴她,那她月银减多少、减多久,不过也是表面功夫。 叶和光忍痛处置完就想走,她又拦住了。 “父亲,那管家权呢?” 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叶和光阴着脸道:“那就有劳夫人吧。” 说完,甩开又要抱他大腿的吕氏就冲出了门。 随后下人们一拥而上,将吕氏拖了出去。 吕氏在外面惨叫,渐渐没了声音,叶韶华见状只想快些逃走,却被叶舜华一把拽回。 “三妹妹,急什么?” “二姐姐……父亲已经走了……我、我……” “想回去歇着啦?” “是……” “那好办,把你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该摘的摘,该脱的脱。” 叶韶华自知理亏,又惊又怕,瞪大了眼睛问。 “在这?!” “放心,”叶舜华打了个响指,那两个之前被她掐晕的婆子早准备好,立马出现。 “我给妹妹备下了替换的衣裳,去后面换好、领了罚,妹妹再走不迟。” 没多久,后堂传来了噼啪的脆响,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够一百的两刻后,叶韶华套着一身下等丫鬟的衣裳,手掌肿得红薯一般,哭哭啼啼捂着脸夺门而逃。 她搓着扳指靠在椅子上冷眼看,心中很是不平。 他们吃着、喝着、穿着、用着,还要欺负着。 只叫她们还来该还的,她都还没来得及嫌弃他们污了她的东西,加害者居然就大呼小叫、哭天抹泪的,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哪里来的道理?哪里来的脸? “等着吧,更难受的在后面呢。” 第32章 临行前 清点嫁妆的事断断续续,一直折腾到第二天下午。 看着堆了三个院子的东西,叶舜华都给气笑了。 这吕姨娘也是个主意正的,从账房搜罗来她娘陪嫁的地契,从中选了京郊最远的一处庄子,再偷偷把八成的贵重物件全运了过去。 又吃、又占、又拿,杨家的东西被她这么一顿倒腾,就变成了她的,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叉腰在院里清点到嗓子哑,九成九的东西差不多都回来了,但是压箱底的银子早没了。 剩下那点儿,一多半是堆成小山样的衣裳,吕氏母女穿过。颜色娇嫩的那些排成一排,都能看出来叶韶华从小到大的身量变化了。 还有些过时的料子,叶舜华也干脆堆在院里,大手一挥,丫头婆子谁爱拿谁拿。 皇后摆明了是要为她娘撑腰,断不会让她带着这堆别人穿过、选剩下的破烂嫁给安永清。 等下人都抢够了,叶舜华又是大手一挥,这些全部她不想要的,统统送出府,给了城外的善堂。 这些都忙完,她准备去找娘亲吃饭,可迈出屋门的一瞬,她突然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你们先把东西都搬入库房。” 支走下人,她搓着扳指眯着眼,弯腰拾起了一颗石子,用力朝院墙边树上一弹。 “噗通”一声,从树叶子里掉下来一个人,落地还算优雅。 “我见过你,程锦,是吧。” “二小姐好眼力。”程锦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没那么平静。 他在树上藏的极好,连呼吸都有意控制着,想等合适时候再出来放东西。 可这个叶二小姐,才几息的功夫就把他轻易找了出来,又用一颗花生米大的石子精准打中了他的麻筋,让他失手摔了下来,这种高手,他还是第一次见。 “你躲在我院里,找我有事?” “……是。” 程锦想了想,其实瞒着也没什么用。 他是二皇子的人,要送的东西也是二皇子才能触及的东西,就算放下就走,人就会傻到不知是谁? 未免有些掩耳盗铃。 何况接连的观察,二小姐都没有什么异样,私底下对二皇子可是痴心一片,所以二皇子才敢把这件事交给她办,不是吗? 如此想来,他摊牌了也没什么,早说晚说都一样。 盘算清楚,程锦从肩上解下棉布包,自夹层中,扯出一沓油纸包着的公文。 “属下是来送这些的。” 叶舜华接过快速翻看一遍,和前世一样,安宁润给了她户部给工部拨银的记录,以及有工部经手送到户部,各地方郡县州府等呈上的各色工事制对报表。 叶舜华忍着恶心弯了弯唇。“文泽哥哥送给我这些做什么?” 程锦面无表情躬身。“二小姐蕙质兰心,又是忠良之后,才思敏捷,忧国忧民。这是近日二殿下发觉的棘手事,想请二小姐帮忙。” “你倒是很会说话,不愧是他的人。”半夸半讽刺,叶舜华又小心看了一圈院里。“长话短说吧,我这里今天不安生。” “是。二殿下在户部做事,近日查看库银出入纪录,发觉工部似乎有问题,流出的银两要超过往年预算的四成以上。可是查来查去,二殿下都未曾找到症结所在,想着二小姐慧眼如炬,说不定能独辟蹊径、剑走偏锋,查到二殿下一直忽视的东西,也好为朝廷除掉肘腋之患。” 叶舜华把公文卷成卷,一边踱步一边在手里敲打着,故作思量状。 不多时,她停下了脚步,笑看程锦。 “好,即是文泽哥哥所求,又对朝廷有益,我试试看。你先回去吧,告诉文泽哥哥,让他放心,保重身体。” “属下告退。” 程锦的身影越出了院墙,叶舜华的眸色一下暗如深渊。 从某些方面来说,安宁润还算谨慎。 他派程锦来传口信,对她要去芳定的事只字不提,就是把清鸢择了出去。 给她的公文也都是副本,并非原件,又无书面约定凭证,他的责任也能规避。 而这件事如果她办不好,或者不是真心相助,安宁润不过失了一次功劳而已,谈不上什么损失。 他成功留下清鸢,算是后手保障,再不济也能在她成为他的心头大患时,下下毒。 也好,就算她这件事之后暴露了,还有清鸢可反利用。 想想清楚,收妥公文,她打算按原计划先把府里的事料理完,把嫁妆都封箱装好。 哪知今天是注定热闹,还没出院子,屹川就鬼头鬼脑的在院墙边出现了。 “主子主子!这里!” 叶舜华又好气又好笑,随手丢了个酸杏过去砸他。 “你来做什么?你家四殿下让你来听我的墙根?” “那哪能呢!”屹川厚着脸皮笑,把那酸杏在衣裳上蹭了蹭,张嘴就是一大口,酸得五官乱飞,哈喇子直下三千尺。 “呸!呸呸呸!真酸……主子,殿下让我来告诉您,预备着后天一早就启程,去芳定。到时候他与您在城外桃花沟那儿汇合。” 叶舜华莫名想笑。 看来安永清是真的怕了她了,把她看得洪水猛兽一般,明明已经赐婚了,还来都不肯来,专程让屹川跑腿传话。 “得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屹川笑呵呵点头离去,叶舜华拿好单子往府里的库房走。 嫁妆这件事来得刚刚好,她用官职拿捏着叶和光,成功限制了吕氏母女的自由。 昨晚吕氏吃了十铁刺鞭,又挨了十板子,险些被活活打死。 除了重明,府里所有会看病的都在东院待了一晚上,才算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一口气。 看叶和光这个意思,还真对吕氏有几分真心,只是不知她那满身满背的疤痕下,那几分真心又能长久到几时。 反正叶舜华的目的是达到了,管家权回到娘亲手里,庶母女被收拾,接下来的事她就不必插手了,还是要交给娘自己。 第二日她待在府里,帮着杨氏换掉了整个东院的下人。 “娘,女儿明日要出门,还有件事您得抓紧办了。” 杨氏翻着账本,越看眉头皱的越紧,一时都没顾着回她。 十年前她管家,府里也不比其他人家过得差,账目和人手奴仆方面,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可吕氏管家之后,府里的生活水平可是水涨船高,高到了她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程度。 正院和东院只吃食一项,比宫里都高出不少,每日上等牛羊猪肉各十斤,稀奇瓜果蔬菜三十斤,肥鸡肥鸭各两只、鲈鱼鲂鱼四条,其他名贵食材药材更如流水一样,日日不断。 单看数量,莫说吃,就是闻也闻饱了,养个猪都能提前出栏。 这种花法,怪不得能把她压箱底的三万两白银挥霍一空。 若非她这个诰命夫人和叶和光都有俸禄和年节赏赐可拿,那些嫁妆,只怕她们早拿去典当变卖了。 “娘!” 叶舜华提高了声音,杨氏一惊,这才想起来抬头。 “怎么了瑾儿?” 她一脸茫然,叶舜华见状嗔怪道: “弟弟啊,娘,您不能光看账本把您儿子给忘了啊。” 对,六年不在身边,杨氏渐渐自我麻木,还真把这个儿子给忘了。 如今管家权回来了,那母女又受了罚,是时候把儿子要回来了。 “瑞儿去年被你父亲送去了流芳书院读书,那的夫子管得严,吃住都要在书院的,年节才能回来。吕氏犯错,瑞儿的确不该再留在她身边了,娘会找个时间跟你父亲说,想必你父亲也不好再拒绝。” 杨氏也清楚,近墨者黑,吕氏那个样子,怕是要耽误儿子的一生。 既然决定挺起胸膛做人,就没理由把儿子再让出去。 她如此态度,叶舜华总算把心放下了一些。 “还有一件事,娘,每日给您请脉那个重明,是女儿的人,娘可以放心信任他。女儿出门这段日子,娘若有事可以随时找他。” “好好好,娘记住了。”杨氏笑着摸了她的头,转而眼眶又湿润了。“是娘不好,太懦弱了,让你小小年纪就跟着操心受累。” “我是您亲生的,这都是应该的。”她握住了杨氏的手,眸色深深。“娘,您且放宽心,把侯府放心大胆握在手心。等女儿出门回来,过不了多久,在这府里,再没人能威胁到您。” 把叶和光放在工部,可不只是简单制约他。 君子畏德不畏威,可要让叶和光这种伪君子俯首帖耳,还得是威慑最管用。 有一点叶和光理解得很对,捏人要捏短,叶舜华要造的,就是他这个短处。 次日晨,叶舜华借着清芷伤还未好需要照顾全为由,留下了清鸢,只身骑上快马赶往京城东门外桃花沟。 第33章 有女同车,颜如冤孽…… 如今这时节,桃花沟美如画卷。 脚下是溪流,两侧不高不矮的土坡上,漫山遍野皆是桃树。 飞花满眼,白瓣如雪,空中夹着点点嫩粉飘飞,如天女正梳妆,不小心洒落一地胭脂,成就一抹人间仙境。 策马慢行,在坡下溪流正中央,一匹毛色如墨的骏马入眼,那上面的人,黑袍迎风烈烈,仿若天将临世,英姿清绝,玉树芝兰,当是点睛妙笔。 真是人间难得好颜色。 她忍不住高喊一声。 “安文皓!!!” 这一嗓子划破宁静,方才还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将瞬间坠入地府。 大家小姐出门也不知道乘个车…… 骑术倒精湛,整个人站在马背上手舞足蹈的,是怎么没掉下去的? “……” 等她近了些,安永清看到的却又是别样美景,令他喉头发紧。 一袭春蓝云雾绡长衫,下摆如水墨晕开暗纹涌动,两襟对开两朵银线缠枝菊,花枝招展又敛气清丽,衬着那张泛着桃红的粉面出了尘世,在这春末盛景里,美出一曲阳春白雪。 不由自主的盯着她直到眼前,他才猛地转走瞳仁,隐去眼底流光浮动,咬紧牙红了耳根。 冤孽啊…… “等很久了吗?” 她勒停马,笑得好似雪后初晴的天,把这块地方照得明晃晃,身上的淡香也随风而至。 他微微抽了抽鼻子,又忍不住咬咬牙。 真是冤孽啊…… “芳定距离京城六百余里,此行要在路上颠簸两日。你是女子,不便抛头露面,上车。” 叶舜华侧目看向一旁,果然停着一乘马车。 “那我的马怎么办?” 她笑看他目光闪躲。 “交给他们暂且带回我府里。” 不仅带了马车,还备了人接应。 她想了想,眼珠一转,痛快的翻身下了马。 “好。” 他松了一口气,挥手让府里人回去。 可他又松早了,人刚走,她就欺身凑了过来。 “我不想坐车。” 不想坐车怎么行?这一路肯定会遇见不少人,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顾不顾名声脸面了? “不行。”他皱眉回的斩钉截铁。 “我就是不想坐车。”她在马下扯着他的下摆。 “不坐车就别去。” “那不成,说好的事怎么能反悔。” “那就上车。” “我不想坐车。” “……” 屹川在一边摸出瓜子看热闹,满脸姨母笑。 “殿下,看来咱们两天是到不了芳定了,能不能走得了都是另一说。” 安永清脸色一黑。 “你把她捆了,丢上车。” 屹川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殿下,您别忘了,属下打不过她。何况属下也不敢,叶二小姐下个月可就是属下的半个主子。” 那你还记得你的正主是谁吗?! 才见面没一会儿,安永清就气得血冲顶梁门。 屹川不顶用了,眼看着叛变了。 这又是城外,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想到上次吃的亏,他也不敢和她动手。 安永清长叹一口气。 “你快上车。” 叶舜华还是笑眯眯重复道:“我不想坐车。” “……” 安永清气得大佛出世二佛升天,都恨不得咬马一口! “你怎么才肯走。” “好办!让我骑你的墨麒麟!” 安永清黑着脸下马,二话不说就钻上了马车。 谁知他前脚坐下,后脚她就飞快上了车,坐在了他旁边。 安永清的拳头硬了。“……你不是要骑马吗?!” “你骑马我就骑马,你坐车我也坐车,这叫夫唱妇随。” 她摇头晃脑,很是有理。 安永清铁青着脸,一甩衣摆就要起身。 她早料到了,立刻张开手臂蜘蛛精一样把门挡了个严实。 “你想好,你的确比我厉害,要来硬的我是打不过的,但是,我可以大喊非礼呀!而且只要你在这坐着,我就不招惹你了!” 安永清左右看看,窗户太小,他肯定钻不出去,但再看看面前这个冤孽…… 他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走。” 好在他做完这个“明智”的决定之后,叶舜华没再闹腾,也没吵着要抱抱之类的。 马车徐徐驶动,拐上官道。 可没闹腾也没持续多久…… “安永清!你看!那边有牛!” “安永清!那边有棵树,生得活像个人样!” “安永清!天上有朵云!像个元宝!” “安永清!那树上有桑葚!停车我要去摘!” 她叽叽喳喳没完,他烦得不行,靠在距她三尺外的角落里闭目养神,闻言,冷声道: “不许停!” 之后又闭了金口。 叶舜华待的无聊,用脚踢踢他他也不理,眼珠转了转,又掀开了前车帘子。 “屹川!” “在!主子您说!” “你帮我去摘那树上的桑葚!” “好嘞!” 屹川痛痛快快答应了,不一会儿,连带一大截树枝就塞进了车里。 叶舜华边摘边吃。 “身手不错,给你。” 屹川嘿嘿笑着接过一把塞进嘴,囫囵不清道: “哪里哪里,没有主子您好,更比不上殿下。” “谦虚了啊,已经很难得了。看你年纪,有二十吗?二十岁有这个身手非常不错了。” “嘿嘿……过奖过奖。” “那你们平时在北镇抚司都干什么?你不是也在北镇抚司领了差事?” 屹川略带点骄傲的挺起胸。 “是,属下是百户,手底下也管着些人,平日里若遇到那些违法乱纪的,甭管官职多大还是皇亲国戚,属下去了就能给他们按那!” “这么解气!”叶舜华故意提高声音惊呼着, “说得我都想去北镇抚司领个职位了。” 再偷眼瞥着坐禅一样的安永清,“不然……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去给你干活?” 屹川连连摆手。 “那可不成那可不成,主子,您金尊玉贵的,属下可不敢。” “别呀,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帮你干活还有饷银拿,多好。屹川大人,你就答应我吧?” 安永清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要是想进北镇抚司,找他不就得了?怎么缠开屹川了! 一见面就叽叽喳喳抓着他不放,现在倒好,和别人聊得也不错。 “再说话我把你们两个都扔——!” 话到中途,嘴里被塞进了几颗汁水甜美的桑葚。 “好吃吗?” 她一脸坏笑,伸出红红的舌尖舔了舔紫色的手指。 “……” 安永清一张脸由黑转红,撇过脸去不做声。 “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她白了他一眼,自顾自把剩下的桑葚全塞进嘴里,鼓鼓囊囊的一气吃完,转过身去不再理他也不再说话。 难道……她生气了? 过了半晌,都再未有声音传来,安永清睁开眼,才发觉她负气的抱着手臂倚在车门那一侧角落,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虽快入夏,但天气依旧有些阴凉,尤其是车里,四面通风,这么睡下去的话,只怕要染风寒。 安永清迟疑一会儿,犹犹豫豫的脱了外袍,轻轻披在了她身上。 许是惊到了她,原本就有些不好看的脸色更白了些,嘴唇也微微动了动。 大概是梦呓,听不清是什么,但她的眼角突然有泪滑落,两手也越抱越低,滑到了小腹上,很用力的抱紧。 他忽地心里刀割一样疼。 她被活活烧死那日,是否也落了泪?只是因烈火烤灼,未曾被他看到…… 许久,他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慢慢放在她的唇上,轻柔擦拭着那一点点紫色痕迹。 “娘亲……” 他一惊,刚想收回手,却听她又唤。 “皇儿……” !!! 安永清如置身冰窟,只瞬间就被冻住了。 皇儿? 这不是后宫嫔妃……还有皇后的口吻?! 她的确说过她想做皇后,可那明显是随便找的理由,他从未放在心上过。 但若她只是偶然梦见她成了皇后,又为何会哭? 还有那句娘亲…… 前世的今年四月初十,她与安宁润完婚。 婚后三月有余,昌乐侯府突传噩耗,侯夫人叶杨氏病逝。 再想到从她回京之后的种种反常,安永清墨染一样眸子里烟云翻滚。 这一切,不会是巧合…… 他纵身跳下了车。 第34章 抱抱达成了,那来亲亲 叶舜华这阵子累坏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 钻出马车摆摆手,屹川自觉的挪了些地方给她坐。 “主子您坐!” “哈啊——”她很没形象的抻了个懒腰,通体舒泰。 左顾右盼找了一圈,问道: “安老四呢?” “殿下说有东西忘了拿,要回府取,上午时候骑马走了,不过殿下那匹墨麒麟脚程极快,应该快赶上了。” 屹川说完,瞧她很是无聊的甩着腿,干脆驾车下了官道。 “吁——主子,坐了小一天车了,您定是累了也饿了,不如咱们在这休息休息,属下去给您打几只野味来,边吃边等。” 叶舜华眼前发亮,她有好久都没打过猎了。 “我也去!” “这……”屹川为难的笑笑。“主子,您也去那谁看着车啊?” 也是。 叶舜华瞧着马车撇撇嘴。 安永清这次巡视是他觉得需要去,皇帝并没有下旨,所以他把马车上的牌子和灯笼都摘了。 身份标识没有,这马车落在普通百姓或者劫匪的眼里,就只是一辆华丽又宽敞的值钱货。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是马车没了,定是麻烦。 虽然她不介意跟安永清同骑,可屹川怎么办,总不能叫他一路跟着跑吧。 “成,那你去吧,打两只肥的回来。” 屹川从车后摘下弓箭,笑呵呵点头。 “诶!您就请好吧!” 屹川一溜烟钻进树林,叶舜华百无聊赖的只能拾些枯枝,找了个干净地方升起营火,拿根树枝慢慢拨着火苗梳理思绪。 芳定县,距离京城只有两日的路程,一个月又几日以后,会因暴雨导致临近的晴水河决堤,而遭遇水患。 因为距离京城近,所以芳定县周围那场持续了小半个月的水灾,才让皇帝更为震怒。 那场水灾来得快,去的也不算太慢,按理说灾后赈济和抚恤做好,伤亡断不会过万,也不会引发民乱。 可前世水患平息之后又半个月过去了,芳定周边的无数灾民突然流入京城,全城人的生活都被打乱,还闹出了不少盗抢掳掠案件,以至于京城内外不分昼夜关门闭户、百姓怨声载道,天子因此龙颜大怒。 宫里下了旨意,无论是谁查清这次事件的缘由,皆重赏,无论是谁导致了这次事件的发生,皆严惩。 这次机会,最后还是落在了安宁润手里。 在前世她与安宁润成婚之后不过第二日,安宁润就拿出了那些公文,说辞同样。 工部不干净,但查不出问题。 她便在府里帮他,整日翻来覆去看那些公文,看了半个月才想到一处容易被忽视的问题。 “在想什么。” 她想的出神,连安永清骑马靠近都未发觉。 “没什么,我饿了,屹川去打野味了,在想他会打些什么。” 扫去眼底的阴郁,她又笑着抬头望他。 “屹川说你忘了东西,什么东西?难不成是给我的礼物?” 他手中捏着一个锦盒,一尺来长、半尺来宽,样式普通,里面的东西应该不是很贵重,大约是带给当地官员的礼品? 反正不管是什么,以安永清那个冰疙瘩性子,不可能会制造什么惊…… “嗯,不错。” 喜…… ??? 这还真是没想到! 安永清面无表情在她对面坐下,隔着火把锦盒递了过去。 “给。” 她抬手去接,在感觉到炙热时顿了一下。 疼……全身莫名的疼…… 下意识看他一眼,还好,他似乎一直在看着火堆。 “开窍了啊!知道疼人了真不错~” 她笑着飞速夺过了锦盒,却没注意到他眸子里火光闪烁。 “是什么?”她抠开了搭扣。 “你打开来看看。” “嘁,神神秘秘……的。” 盒盖掀开的瞬间,她变了脸色。 那盒子里装着一枝步摇,赤金所制,通体采用锤鍱、累丝、炸珠等技法制成,上做九凤展翅形,九凤眼珠和翎羽处嵌着金绿猫眼和红蓝宝石,凤凰口中皆衔珍珠流苏。 九凤衔珠步摇。 是安宁润登基之后,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天下独一份的华贵无比,前世她珍爱异常,几乎日日都戴着。 但现在她把这步摇拿在手里,恨不得马上扔到火中,烧碎、烧化、烧它个飞灰湮灭! “这……真好看……哪里弄来的这么好的东西。” 虽然迅速调整了表情,可她的手指,紧紧捏在那两根金簪处,不经意间使其微微变了形。 “母后所有。那日宫宴之后,母后又召我入宫,说这支步摇本该赏你,但一时没找到,所以给了我,让我找时间交给你。” 皇后的东西?不该是安宁润的或者良妃的? 皇后并不喜欢安宁润,前世她与安宁润成亲,皇后虽也有厚赏,但赏赐的都是中规中矩的物件和金银,这东西并不在其中。 安宁润登基后,皇后成了母后皇太后,而且一直病着,不准嫔妃前去请安参拜。 难道……是太后后来想开了,所以给了安宁润,而安宁润又转手送给了她? 可安宁润也没说过这是太后所赐啊…… “怎么,不喜欢吗?”安永清打开水囊喝水,眸子一直暗暗盯着她。 “……喜欢,换成天下任一女子,都会喜欢的不得了……” 她的笑容格外不自然。 “那我帮你戴上。” 说着,他起身靠近,叶舜华却把那东西丢回盒子里,“啪”一声盖上。 “不必了,我是陪你去芳定巡查,是公事,不好招摇。而且我也没梳发髻,这一身……与它不搭。” “……如此,也好。” 她定了定神抬起头,发现他还在她身后,忙把锦盒塞进了随身的小包袱中。 “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收着的,毕竟是你送我的第一样礼物。” 她那抹没来得及消失的慌乱,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 原来如此……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居然不止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 她也重生了,她该是恨安宁润恨得入骨。 那句“有得必有失”,定是她麻痹安宁润的谎言。 不过看她的样子,大概是没认出那日牢外的他。 毕竟那一日他已经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就算在牢房里能看到,她认不出也正常。 如此一来,她会一回来就找上他,做那些布置,一切就说得通了。 她在复仇,而她选择了他,作为架在安宁润脖子上那把刀。 换言之,她在利用他。 他始终未动,那股既阴寒又灼热的目光始终都在,叶舜华觉得自己背脊湿了一片。 “我看你不是回去取这个步摇的,你是回去吃了熊心豹子胆。” “……此言何解。” “今日刚见你时,两三句话你都受不了,在车里也是一眼都不肯看我,怎么现在转了性子,盯着我看个不停?你不觉得害臊了?” 忐忑中,她突然感觉长发被撩起几缕。 猛回头,发尾流过他玉竹一样的指间。 “我想通了。”他说。“你整日以戏耍我为乐,这种感觉我很不喜欢。回去拿这步摇时,我想通了,反正一个月后,你就要成为我的妻子,此后还有数十年,我不太想一直被你操纵。” 他一反常态坐在了她身边,意味不明的勾起了唇角。 这回轮到叶舜华的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升腾而起。 “你想……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吵着闹着说要抱抱?” 他张开了手臂,自然而然的环住了她的肩。 这、这、这这这安老四怎么改脾气了?! 不对…… 叶舜华想了想,觉得有些气闷。 这小子是想翻身做主人,那不能够! 玩是吧,今天必须让他知道知道,谁才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妖! 性子一上来,叶舜华不闪不避,往他怀里一倒。 一只小手蛇一样攀上了他的后腰。 “早这么乖不就好了?” 安永清虎躯一震,脸色又被炮崩了一样。 看来前世都是幻觉,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叶舜华暗自得意,得寸进尺的嘟起唇摇头晃脑。 “抱抱达成了,那来亲亲~” “噗通”两声响,二人转过去一看,屹川又哭又笑的跪在了不远处。 “主子……这一次……属下是该看见……还是不该看见呐——” 第35章 抵达 一日后,申时,芳定县城北门。 屹川满头大包瘪着嘴驾车,前头的墨麒麟上,骑着安永清和一只碎嘴乌鸦。 乌鸦:“我说,老四,昨晚那只鸡你是不是烤糊了?!太难吃了也!手艺这么差你看看哪家姑娘愿意要你?也就是你姑奶奶我菩萨心肠!……啧,这些守卫也太不像样了吧!虽说春困秋乏,可眼瞅着就要入夏了,一个一个的都耷拉着脑袋,依我的脾气,非得拉下去挨个打一顿!” 安永清:“……” 守城校尉:“……干什么的!下马检查!” 就惹祸吧! 勒停马,老四声音清冷。“屹川。” 一枚令牌破空而来,直接甩在了校尉的腮帮子上。 “北镇抚司办差。” 校尉定睛看清了,立刻站了个笔直。 “不知……” 屹川难得硬气,“闭嘴。” 一马一车,过城门扬长而去。 安永清本打算先私下去查查,但叶舜华大嘴一嚷嚷,校尉知道了,城里那些土地爷也就知道了。 一不做二不休,他直接骑马去了县衙。 令牌开路,不到一炷香,三人成了县太爷座上宾。 “不知四殿下驾到,小臣有失远迎。” 这县太爷不错,不卑不亢的,见到皇子也没有特别讨好的意思,神情都很自然,虽是小官,身上倒有股子比叶和光强上千百倍的文人风骨。 叶舜华默默点了点头。 安永清欠身颔首,“孙大人客气了。我此次冒昧前来,是为着半月前父皇询问防汛工事的事。孙大人的公文我看了,工整清晰一目了然,但此事毕竟涉及到民命民生,还是亲眼得见更妥帖。” 国事怎好当着女人的面议论? 孙大人微微皱眉,看了一眼叶舜华。 “不知这位是?” 叶舜华起身行了个抱拳礼。 “小女叶舜华,见过孙大人。” “叶小姐有礼。”孙大人虽回了礼,但心里却还系着疙瘩。 “叶小姐想必出身名门,此行陪同四殿下舟车劳顿,不如本官命丫鬟先引小姐下去稍事休息。” 客套话,想支开她。 叶舜华明白了,没生气反而更欣赏这位孙知县。 他不知她的身份,可见他不像有些媚上的官员,对京中权贵势力如数家珍。 不第一时间回答安永清,反而先要支开她,多半是因为她身为女子,孙知县觉得她不该参与政事,虽然这一点有些迂腐,但同样说明其为人谨慎。 再想到她从安永清手中看到的公文,落款者正是姓孙,那些报表叙述清楚干净、言辞务实简练、关于芳定防汛事务细枝末节了如指掌,字里行间都透着他对民生的关心。 这是一位好官,看年纪已经快四十岁了,依旧只是个知县,未免屈才。 不听也罢,反正她该知道的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她刚要点头说好,没承想安永清突然抬了手,语气淡然。 “不必。孙大人,她是昌乐侯府嫡长女,右都督叶兴盛老将军的孙女。你的公文,她也是看过的。” 昌乐侯府嫡长女…… 孙知县略思片刻,忽然眼前一亮,郑重地冲她深揖一礼。 “孙某浅薄,请叶小姐原谅。孙某久闻叶老将军大名,如雷贯耳。听闻叶小姐自幼就随叶老将军镇守南疆,孙某心中敬佩不已。孙某一直想有朝一日亲眼瞻仰叶老将军英姿,今日得见小姐,也算得偿所愿了。孙某愿替南疆百姓,深谢叶老将军与叶小姐忠义!” 这番话发自于肺腑,与她听到过的所有只夸奖她的容貌、家世的谄媚之言都不同,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孙大人不必多礼,小女受之有愧。镇守南疆皆是皇上的英明与祖父的功劳,小女不过是侍奉在祖父左右,不敢居功,孙大人过誉了。” “叶小姐过谦了才是,孙某真是惭愧。” 安永清在一旁看着,不知不觉时轻轻勾起了唇。 她,果然还是有前世的影子,谦和、温婉、循礼守规。 看来她就只是对他“特殊”,死缠烂打的混世魔王…… 想到这,嘴角又压了下去。 “不知四殿下与叶小姐是否用过饭了?如不嫌弃,内子刚刚做好饭食,待饱餐休息之后,小臣再随两位前往晴水东岸巡查河堤。” 叶舜华耳尖,听见了一阵肠胃哀鸣声,孙知县笑容局促,有些不好意思。 知县作为一方父母,肯定是忙的,但如这位一般,忙到下午还没吃饭的,真是头一遭见。而且还是知县夫人亲自做饭,只这两点,就足见其勤政清廉,叶舜华更高看了他一分。 “好哇,没想到我们如此有福气,可以尝到尊夫人的好手艺。” 她干脆应了,安永清也没拒绝,一行人就在县衙后院用了饭。 吃过饭,又聊了一些公事,几人马不停蹄赶往晴水。 安永清和叶舜华边听边查看,与前世一样,堤坝的用料等皆无问题。 回去的路上,叶舜华边走边说。 “这堤坝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以为,不妨加高加固些,今年自入春雨水大,只怕夏汛没有往年好应付。安老呃……四殿下亲自来查过,回去可以呈报皇上,催促户部尽快拨款。孙大人以为如何?” 孙知县想了想,缓缓点头。 “叶小姐言之有理,虽然这堤坝看上去坚固,往年也并未造成过大的损失,但不能说尽善尽美。芳定位于晴水中下游,每至汛期,难免担忧。为了两岸百姓,进一步加强工事,防患于未然最好。不知四殿下有何高见?” 安永清面色漠然。 “我并无异议,回京之后我会马上奏请父皇,争取尽快动工。” 敲定了堤坝的事,一行人又去查看了官仓,存粮数量也没有异常。 等回到县衙,天已经黑透了,孙知县在县衙后院给他们收拾出了三间干净厢房。 熬到丑时,叶舜华换了一身暗色的劲装,避过值夜的人,翻墙出了县衙。 前世芳定水灾,祸患并非出在水灾本身,而是灾后的饥民。 若能通过加强堤坝阻止水灾发生,当然最好,可涉及成千上万人命,她不敢赌那个万一。 一旦如前世一样发生了水灾,凭官仓那些存粮是不够用的。 安永清和孙知县都在,她不好过多的干涉,尤其是人家官仓存粮符合朝廷的标准量。 但存粮和抚恤银,并非是灾后赈济的唯一手段,这也是她前世能帮安宁润发觉工部贪墨的关键所在。 第36章 你觉得我可利用便利用吧 她趁夜在城中走走停停,最后到了城墙边,打晕两个值夜的守卫,上到了城上,细细检查城垛的墙砖。 工部负责的工事,其中一项就是城墙。 按大乾律,工部在天灾和战事易发地段修筑城墙时,必须用守山粮代替石砖建造部分外层城墙和上层城垛,以防止天灾和战乱后粮仓空虚,百姓饥饿致死的惨剧发生。 所谓守山粮,就是用蒸熟晒到半干的萝卜和糯米饭,捣碎成泥再晾干,制成的可以食用的砖块。 守山粮坚固,经得起风吹雨打,不会生虫腐烂,抠下一块就可以煮出够几户人家食用的稀饭。 她在昌乐长大,自然知道守山粮的存在,所以她最后推测,问题大概率出在这一点上。 她告诉安宁润之后,安宁润派人去查过,证实的确是守山粮的问题,于是在朝堂上当场揭发,让工部上下都付出了代价。 没了守山粮,才会饿死那么多人,才会让百姓无路可走,逼到流落京城继而引发民乱。 皇帝是位明君,那些赃官,不敢在大处明面上盘剥,却敢把主意打在了百姓最后的指望上,这无异于官逼民反,她实在无法原谅。 这次既然她来了,她就要亲眼看看,芳定的守山粮究竟是缺少,还是根本没有。 拿着匕首小心抽检,攀岩躲过巡逻的守卫,到丑时末,摸了三成城墙的城砖,验得她脸色苍白,心中慌乱、疑惑不已。 怎么会这样…… 从城上到城下,她一路狂奔,一路用匕首在墙上划。 芳定的守山粮是足够的,甚至还多出来了不少。 怎么会这样!!! 她呆愣愣看着眼前一大片城墙,看着那些足够填饱灾民的守山粮,身子里如刮起了狂风,卷着她的心揉成一团。 安宁润说派人来查过的,说暗查的结果,城砖完好无损,皆是石砖、泥砖,并无守山粮。 他告发之后,皇帝命人细查,发觉事实果真如此,于是将工部所有官员严惩,又杀又流放。 那她眼前这看不到边的守山粮是怎么回事? 若所有工事皆无问题,那工部的不干净,到底不干净在哪?! “当啷”几声,匕首掉在了地上,她一块接一块的看过去,半晌,一拳、又一拳,狠狠砸在了城墙上。 他骗了她!!! 只有这个可能! 他一心登上皇位,以他能想到的手段,只有笼络权臣、培植党羽。 六部尚书之位是朝廷重中之重,若不能获得支持,那种啃不动的硬骨头,只有除掉才最稳妥。 他想铲除异己,所以才将矛头对准工部,可见识有限,不知该如何下手,所以借了她的头脑,借了她这把刀! 听闻工部尚书李元庆,一身铮铮铁骨,在天牢中依旧不肯认罪,最后高呼一声冤枉就身首异处。 她居然懵然不知间,就成了残害忠良的罪魁祸首!就成了安宁润手下最为罪孽深重的一条恶犬! 如此想来,甘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安宁润应该也清楚,他清楚,才明面上送上一权贵女子,任由其凌辱虐杀,以彰显他身为帝王对甘德的纵容。 而她又替他选中了贺还燕,无形中给贺还燕选了一条死路。 她手上沾了多少血? 只芳定水灾一件,就是成千上万。 贺还燕一人尚且是她心中的阴影,如今加上千万,她如何能承受! 一拳接一拳,她不知疲倦、不觉疼痛的打在城墙上,直到没了力气,整个人顺着城墙滑坐在地,捂住双眼,泪如雨下。 这份罪孽牢牢印在了她心里,惊涛骇浪一般,拍得她体无完肤。 她造了孽,前世最终的结果也算她活该。 若重来一次她依旧红颜命短,那她必要拉着那个始作俑者一起陪葬! 寅初时分,远处传来隐约几声鸡鸣。 她木然起身,拖着步子,踉跄朝县衙走去。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暗中走出,弯腰拾起了她落下的匕首。 伸手抚着墙上的斑斑血痕,又看了看地上的点点泪痕,他的心被狠狠刺了一刀。 看她那悔恨的样子,只差没寻了短见。 原来是这样…… 她是不知情的。 她被安宁润利用献了计,一心以为自己在为国为民铲除贪官。 她只是被骗了,被她原本深信不疑的人骗的彻头彻尾。 前世,信错、爱错,万劫不复。 那么这一世,他想帮她对一次。 —— 次日晨,孙夫人来请三人吃早饭。 敲了许久,叶舜华才开了门。 “呀!叶小姐!您……小翠!快去找个医女来!” 孙夫人惊得捂住了嘴。 才一夜,昨日花朵一样的人,怎就憔悴成了这般模样? 两眼黯淡无光、眼下满是乌青、脸色惨白,衣裳还算干净,可那两手背上厚厚一层血污,皮肉青紫交加。 “这是怎么搞的?” 孙夫人担忧的看着她的手,想碰又不敢碰。 她扯着发白的唇笑笑。 “无妨,只是昨夜起夜,迷迷糊糊的忘了自己不在家里,天黑看不清,不小心摔的。” “那您怎么没去找我呀,伤了要马上治才好……一看就疼得很……” “没事,小伤而已,若惊动了太多人,耽误了公事,那可就是我的大错了。我自小习武,受伤惯了的,不觉多疼,夫人不必挂心。” 她说的云淡风轻,孙夫人的担忧却丁点没少,又怕丫头说不动人,干脆自己跑出门去请大夫。 安永清走出门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紧。 “屹川,去取金疮药。” 她一夜未睡,他就等了一夜,现在终于看清了她到底把自己折磨成了什么样。 拳峰高处的皮破烂不堪,软骨都在外面露着。 她就这么忍到了天亮,一声未吭。 “你醒啦?”她硬撑着笑。 “……为什么不叫人,你怕惊动孙大人他们,大可叫屹川帮你包扎。” “不合规矩。” 她难得正经,他反倒喉头噎得慌,不忍看她的伤口却又移不开视线。 “……你可以叫我。” 她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下意识把手背到了身后,强笑道: “安老四,你这难不成是……心疼了?” “……”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刚好屹川取了药来,他拿了攥在手心,皱紧眉头没说话。 半个时辰后,孙夫人引着一位郎中,满头大汗赶到。 郎中仔细看过,松口气道: “还好,并未伤到骨头。请夫人让人取清水来,清理一下伤口,上药包扎了就是。老夫去开一剂消肿化瘀的方子,小姐抓药按时服用,很快就会痊愈。” 孙夫人连连道谢,郎中开过方之后便走了。 小翠没见过这么触目惊心的伤,打了水来之后,犹犹豫豫着不敢动手。 “出去吧,我来。” 安永清看不过,把人都赶了出去,捏着她的手腕,悬在盆上,用心听着她的呼吸是否平稳,慢慢拢起水淋在她的伤口上。 她两眼空洞,咬着唇没有任何反应。 清理之后,安永清打开瓷瓶,把药粉小心洒在皮肉翻开处。 “是。” 他突然开口,她恍然回神。 “是什么?” “我心疼了。” “……可真是难得。”她和之前一样笑他。“昨日之前,你看都不想看我,见了我就要被我算计,泼一身脏水,视我如洪水猛兽,连话都要屹川传。难道这两天你是吃错了东西?不怕被我算计、利用了?怎么,终于见色忘义了吗?我的镇抚使大人?” 他安静上完药,细致包扎完,蹲在她床前,缓缓抬起头,眸子如深海,卷着看不清的暗潮。 “利用吧。”他声音清冷。“利用我铲奸除恶也好,利用我逞凶作恶也罢,你是我的正妃,这一世我注定和你绑在一起,你觉得我可利用便利用吧。你想要什么,我全都依你。” 她怔怔然望着他说完就离去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 她没有余力去想他为什么态度突然转变。 她只记得,前世,安宁润捧她、宠她、温润如玉,可每句话都是以“我想要”开始。 而这个一直躲她、避她、凡事都漠然置之的人,却说出了截然相反的话…… 第37章 一蹶不振是不存在 此行目的已达,多留无益。 吃完早饭,抓好需要的药之后,安永清去找了孙知县,就此辞别。 回京的路上,她安静的吓人,始终呆呆的望着窗外。 安永清骑马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马车,眉头始终没有散开。 快到中午时,屹川终于憋不住了。 “殿下,您和叶主子吵架了吗?” “没有。” “那……叶主子这是怎么了?昨日还活蹦乱跳的……殿下,你不会在外面有人被叶主子发现了吧?” 说完,屹川立刻用手护住了脑袋,可等了半天,也没有马鞭之类的飞过来。 殿下又怎么了?这两个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正想着,就听安永清冷然道: “京郊码头附近有个工部的钞关,回京之后你去找一趟李尚书,告诉他,我有意让叶和光去做那的主事。” “是。” 昌乐侯府前几日的嫁妆风波,北镇抚司的缇骑已经私下报给他了。 如今所有事都清楚了,他心中一片豁然。 她请他把叶和光挪进工部,肯定不只是为了让叶和光同意把她嫁给他的筹码,她还有其他的打算。 但芳定这次她所知道的情况,大概率是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在朝中没有其他力量,想要如愿以偿,艰难无比。 那他就替她安排,希望结果能让她满意。 “安永清。”她突然唤。 他勒了一下缰绳,等马车行到身边。 “你是不是有个嫡亲的弟弟?” “你是说同风?” “嗯。” 六皇子安文骞,字同风,皇后的第二个儿子。 若她记的不错,安同风今年刚好及冠。 她又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同风自幼无心读书,功课一塌糊涂,常惹父皇生气。虽然已经及冠,但他前几年贪玩好色,走狗斗鸡、眠花宿柳、难成大器,所以父皇迟迟没有准他出宫立府,也没有给他官职。” 想了想,他继续道: “不过母后并不是会娇养儿子的人,去年罚他去守了一年皇陵,今年年初又为他选了些严厉的先生和嬷嬷,找了太保教他习武修身,近来已经改了些。父皇前几日说起,有意让他下到军中,历练历练。” “这样啊……”她思考片刻道:“过几日,四月初五,平国公贺家小姐贺还燕,邀我去莺啼湖赏景,你能不能让六皇子同去?” 原来如此。 缇骑报过,安宁润前几日买了艘画舫,就停在莺啼湖畔。 看来贺还燕就是安宁润的后备选项。 她不知是猜到了还是探到了,担心贺还燕走了她的老路,所以无法坐视不理,多半是主动请缨前往陪同。 要劝退死缠烂打的安宁润,她帮不了太多次,所以想为贺还燕安排个保驾护航的。 六弟的性子的确不成熟,但凭着嫡皇子的身份,日后封王不成问题,万一他们两个有了感情,也不算辜负了贺还燕。 “好。” “谢谢你啊。”她放下了帘子。 中午停车休息,她主动留下看顾马匹,安永清和屹川同去买吃的。 “屹川,过些时日我会把六弟调到北镇抚司,归你管辖。” “啊?”屹川满脸不情愿。“殿下,您那个弟弟可不是个听话服管教的,属下可干不了这差事。” “不听话不服管就按规矩惩罚,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他若摆架子报委屈,你便把他关进诏狱吃吃苦头。父皇母后那边,自有我去说。” 屹川心里有底了。 “是,有殿下这句话,属下一定尽力。” 六弟并非朽木,好好敲打敲打,正正他的反骨,该有可能衬得起京城第一才女。 吃过饭,三人继续赶路,叶舜华一夜未睡,安永清的车宽敞又舒适,到午后瞌睡虫上脑,睡了个昏天黑地。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马车停在了京郊码头附近,凉风徐徐,吹得舒适。 下了车,阳光刺眼,她手搭凉棚,精神饱满的从屹川手里抢了个果子。 啃一口大嚼特嚼,吞下后道:“安老四呢?” 一蹶不振是不存在的,老天都给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凭什么为还没发生的事一蹶不振? 良心这个东西,适度有是好事,胡思乱想太多、太长久,只会折磨自己。 她有了精神,屹川也跟着心情晴朗。 “办事去了。主子,您没事儿了?” “我能有什么事?” “嗐,您没事儿当然最好。看您昨天那个样子,属下还以为是不是殿下在外边养了外室被您发现了。” “他会养外室?”叶舜华下意识嗤笑一声,“你家殿下,满心满眼只有公务,你说他有心剃个秃子出家我信,你说他养外室,别说我不信,满京城也找不出一个信的。” 屹川毫无形象的嘿嘿笑,刚想回话,突然张张嘴,眼神闪烁。 “你想我剃度出家?” 那棺材脸回来了。 叶舜华瞬间回头,换了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怎么可能?你出家我怎么办?我这是在夸你,夸你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是国之柱石、朝廷栋梁啊,我的镇抚使大人。” 他的唇角颤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高兴,指了一下她的手。 “不疼了?” “疼啊。”她皱起眉,但转而张开手臂笑着扑向他,“但是看见你我就不疼了。” 他张开大手捏住了她的脑门,任她张牙舞爪。 “想不到我还有这种妙用。” “是的呀,别人是秀色可餐,你是秀色可医!”她笑,清澈的眼底漫着星河。 他看在眼里,心突然像被小猫抓了一下,又痒又疼,喉结下意识滚了滚。 “上车。” 这次叶舜华很听话,乖乖上了车,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紧跟着也上了车。 “看来你确实想通了,看到我的美色,现在是不是一刻也不想离开我了?” 他垂着眼拿出细布,面无表情。 “手,换药。” “……哦。”她有点失落的伸出手,任他摆弄。 “你刚刚去干什么了?” “那里是工部的钞关,陌阳江上来往商船都要在这接受检验,并缴纳税款。” 听是工部,她懂了。 “你打算让我父亲到这里任职?” “对,术业有专攻,工事方面你父亲不懂,他第一次任职,也不宜过高,钞关这缺一名从六品主事,比较合适。” 官虽不大,但的确是实打实的肥差,叶和光定然高兴。 原本她是想让叶和光因工部贪墨吃点瓜捞,摊上一点小罪责,可这个计划已经作废。 工部既然恪守本分,她便做不到为了一个叶和光,搭进去那么多无辜的人。 如今安永清这个安排,倒给了她能达成原目的的可能。 她想要一个叶和光的把柄。 “你说的这个从六品主事,是要掌管这一整个钞关?” “是。”他边给她包扎,边耐心解释。 “各地税关钞关,以户部负责为主,工部为辅。京外陌阳江上那个钞关,就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工部钞关之一,所以钞关并非工部侧重,一名主事足矣。” 那钞关设在陌阳江北岸,陌阳江是大乾主要水路之一,贯穿南北,往来商船繁多。 叶和光在这钞关一手遮天,以他的自以为是,说不定,很快就能如她所愿。 第38章 苗头 下午,他们回到京城。 “送她回侯府。” 安永清说的干脆,走的也干脆,叶舜华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瘪着嘴。 “看来他也没怎么变。” “主子,这您就误会了。”屹川听到了,赶着车笑。“殿下急着走是有原因的。” 叶舜华觉得自己也不该是这个反应,有点奇怪。 她与安永清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她为了报仇,刻意靠近,心悦之类的都是谎言而已。 大约是因为他长得不错?又在一起待了三四日有点习惯了?就像……她养了盆花,好不容易开了,隔天一看这花自己长腿跑了一样? 她在车里挠着头,不明所以的感觉失落,心里说不出的不得劲。 “什么原因?” “咱们上午停在钞关,一开始时您睡的踏实所以不知道,咱们在路过时,殿下抓住了几个不长眼收受贿赂的兵鲁子。出了这种事,管理钞关的领头人,肯定是保不住差事了,按规矩殿下得马上进宫去和皇上禀告。而且属下送完您,一会儿也得去找一趟李尚书。” 嗯? 叶舜华心思一动。 “李尚书?工部尚书李元庆?你找他做什么?” “啊……对。”屹川分神避开行人,又笑着解释道:“您没跟着去所以也不知道。昨天殿下带着属下去买吃的,路上突然说,让属下回京就去找李尚书,安排您父亲去那钞关担任主事。” 叶舜华有些莫名的不舒服,似乎有东西直顶到嗓子眼。 “所以……那钞关并不是一开始就缺人?” “是啊,您想啊,钞关是要验货收税的,过手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和宝钞,可是顶好的肥差,怎么会有缺呢?就算有了缺,盯着这些位置的人多了去了,马上就会补上。” 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再问,“那你们经常去抓这种收受贿赂的人吗?” 屹川大大咧咧笑道:“怎么会呢?叶主子,有句话您肯定知道,叫水至清则无鱼,在这种位置上的人,每天要不断面对那些商户的大小孝敬,要连一次小动心都不能有,多少有些苛刻了。有些事如果不是特别大的错,放过也不会出什么事,他们收那么仨瓜俩枣的好处,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这些门道属下过去也不明白,还是殿下点过几次,属下就慢慢懂了。” 叶舜华的心里被一种异样的感觉填满,那是一种软乎乎又暖呼呼的热流。 前头,屹川继续说着。 “但是属下也没想到,这次殿下居然会亲自去抓这种小事,就为了给您父亲安排个好差事。” 屹川的声音和街上的吵闹,在她耳中越发模糊不清。 “你觉得我可利用便利用吧,你想要什么,我全都依你。” 明明还是那个淡然清冷的声音,现在莫名想起来,却令她脸颊和耳朵阵阵发热。 他是为了她,才去了钞关,做下这些事的么? 屹川就好像窥到了她的心思,又道: “而且叶主子怕是忙忘了吧?今日已是四月初二,殿下要迎您过门,可是有好些准备要做。” 心乱,不知是什么情绪。 前世她与安宁润青梅竹马,婚后相敬如宾。那时候她觉得安宁润待她好,她就理所当然的报之以全部,可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车里,一向口齿伶俐的她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先按计划走吧,且走且看。 她定定心神,按下了那丝不知名的悸动。 回到侯府,看过娘亲,得知府中这几日还算清静,一切顺利。 也不可能不清静,吕氏到现在还是半死不活的情况,哪还有劲作妖。 回春休居休息几个时辰,给相柳派了差事,她想了想,晚上又带着食盒去了祠堂。 给祖先上了香,她不紧不慢摆出几品糕点,坐在了叶韶华身边。 “三妹妹,几日不见,你憔悴了不少。” 叶韶华歪跪在蒲团上,闻见香味,抿了抿干裂的唇。 “二姐姐是来看妹妹笑话的吗?” “怎么会。”她笑着倒了一杯茶,推到叶韶华面前。“你虽犯了错,但到底是我妹妹。只要你知错能改,我还是疼你的。” 吃了几天粗茶淡饭,叶韶华早受不了了,可东西毕竟是叶舜华带来的,她不敢碰。 “若非二姐姐一定要爹爹重罚,妹妹又岂会如此狼狈。若这就是二姐姐的疼爱,妹妹实在不敢承受。” 叶舜华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干脆端起杯喝了一口,神色从容。 “愿赌服输,三妹妹跟着吕姨娘做出那般错事,陷全家于险境,受责罚是必然,为何要怪在我头上?若三妹妹不愿受我的好意,那也罢,就全当我多此一举,也不必去父亲面前自打嘴巴,劝他放你出去了。” 她说着就站起身来。 六天了,叶韶华感觉膝盖都疼得不是自己的了,一听可以早日出去,哪还顾得上什么脸面。 见叶舜华有要走的意思,马上扯住了她的裙摆。 “二姐姐!” 叶舜华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怎么?改主意了?” 叶韶华一手扯着她,一手猛地端起茶杯灌了几口。 “二姐姐真的愿意劝爹爹放过妹妹?” “放过谈不上。”她弯腰拿了一块红枣南瓜糕,放在叶韶华的手里。“我只能说服父亲放你出来三日,两日医一下妹妹的膝盖,还有一日,若妹妹有造化,说不定就不用回来罚跪了。接受与否,全看三妹妹自己。” 叶韶华愣了一会儿,但实在无力思考。 在这昏暗的祠堂里跪了六天,现在只要能少受罪,她就敢答应。 “好,我接受,只要二姐姐不是诳我就好。” “放心。”叶舜华冷笑着往外走,语气悠然。“我没那么闲。” 从祠堂出来,她去找了叶和光,把大后日要去莺啼湖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但怕叶和光走漏风声,刻意没有提此事与安宁润有关,只说是平国公府邀了些公子小姐搞个诗会。 “女儿想着,三妹妹明年也及笄了,此次她虽有错,可跪了这么些天,已经吃了不少苦了,所以女儿想求父亲开恩,允许女儿带三妹妹同去,一来可以缓解三妹妹膝盖的伤情,舒缓精神,二来也可以接触一下其他人家的公子,说不定能为三妹妹谋一份好前程。” 叶和光本来有些生她的气,觉得她用官职拿捏他,让他在家人面前失了面子。 可听她这么一说,当时气就消了七八分。 “也好吧。瑾儿,你大姐姐已经出嫁了,眼看你在家里也待不了几日了,难为你还肯抽空为你妹妹考虑,的确是懂事了不少。你带着你妹妹出去,要多帮她留心,她还是个孩子,娇养长大,你身为姐姐要多担待。她若有个好前程,日后也会对你有所助益。” “三妹妹若能嫁得高门良婿,自然会是女儿的助益,女儿也会为她高兴。女儿打扰了,父亲早些休息,女儿这便去把三妹妹接出来,叫些医女来为三妹妹诊治。” 叶舜华行礼之后出了门,眸色顿冷。 当然是助益,有她扯安宁润的后腿,那可不是一般大的助益。 棋子已落,静等对手。 四月初五晨,薄雾过后,春和景明,昌乐侯府的马车去到了平国公府。 在府门前等了一会儿,贺还燕领着丫鬟出来了。 “还燕姐。”叶舜华熟络的打着招呼,抬手引荐。“这是我三妹妹韶华,今日与我们同去,唐突了些,还望还燕姐不见怪。” 贺还燕虽然意外,但还是和婉的笑着点了头。 “怎会?人多自然是好,热闹些。” 可她的丫鬟却有些不情愿,扯着贺还燕的衣角退远了点。 “小姐,这世上可没第二个您这般的好心肠了。奴婢之前就劝过您,不要与外人说莺啼湖的事。二皇子邀请的是小姐,那是多好的机会,您却非要去问叶二小姐。您看看,这下好了吧?就知道叶二小姐没安好心,她是借着您这道东风,想撮合二皇子与她妹妹呢!” 贺还燕皱了皱眉。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还不快住嘴。我看着舜华并非那样的人,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话虽这样说,她捏着帕子的手还是不由自主紧了紧。 第39章 怎么会有这么没眼力见的人 一行人去往莺啼湖,安宁润早等在了岸边。 他今日可是花了些精神,把自己拾掇的衣冠楚楚。 瞧那一身胸口斜绣兰花图的牙色圆领袍,衣袂飘飘,玉冠束着的青丝也是一丝不乱,举手投足写意诗情,乍一看,还真是个文质彬彬的傅粉何郎。 叶舜华下车时候没忍住咂了一下嘴。 “啧。呕……” 人模狗样的,属实恶心。 “二姐姐没事吧?” 叶韶华从前日得知了她要带她去见二皇子,心里早乐开了花,又当着外人的面,当然要表示一下。 “没事。”她抚了抚胸口。“早饭吃恶心了。” 贺还燕作为主客,车停在最前,率先下了车给安宁润行礼。 “臣女给二殿下请安,谢二殿下盛情相邀。” “贺小姐不必客气,我才是该谢谢贺小姐肯赏脸前来。” 安宁润笑得春风和煦,往贺还燕身后一看却愣了一下,眉间一阵微颤。 她怎么来了? “二殿下安好。” 叶舜华耐着性子屈了屈膝,因厌恶而强挤出的笑在安宁润眼中,反成了别的意味。 她心里果然还是有他的,看他邀请了贺还燕,她难过。 有了这个想法,安宁润的目光更柔软了些。 “叶二小姐也来了,真是意外之喜。” 叶舜华立马往旁边一闪,躲过他黏腻的眼神。 “不止臣女,还有臣女的妹妹,都想来沾一沾还燕姐的光。” 叶韶华立刻抽步上前,顶了叶舜华的位置,羞涩福了福身。 “是,臣女和姐姐不请自来,希望二殿下不怪罪。” 说完,眼里漾着水光,偷看一眼安宁润,心里喜滋滋的。 作为叶家的骨血,叶韶华长得也算出众的,虽不及叶舜华,但娇俏可人的模样,别有一番滋味。 这两朵娇花一出现,安宁润的眼里,本就不引人注意的贺还燕更加黯淡无光了。 可他短暂失神之后,还没忘了自己的目的。 “当然不会,相聚即是缘分,三位小姐上船吧。” 说完,特地看着贺还燕,伸手示意。 “贺小姐先请。” 在两位叶小姐面前,贺还燕难免自卑,一直垂着眸子不愿冒头,不想安宁润仍旧以她为先。 那见色不忘形、斯文有礼的君子样子,马上令贺还燕有了两分好感。 “谢殿下。” 贺还燕带了丫鬟上船,安宁润转头看向叶舜华。 叶舜华被他看得浑身难受,暗暗推了一下叶韶华的腰,又指了指程锦。 “请二殿下与三妹妹先行,臣女有事想麻烦这位大人。” 与此同时,叶韶华借着她那点力气,装着站立不稳,十分自然的抓住了安宁润的手臂。 “呀!臣女失礼,请殿下原谅。” “无妨。”安宁润回头看了一眼,贺还燕主仆已入画舫,没有往这边看。 “两位妹妹都是与我熟识的,没有外人在,不必说两家话。” 叶韶华听他暗指他们是一家人,立刻羞红了脸,心里浸了蜜一样。 叶舜华马上要嫁给四皇子,那这二皇子口中的一家人,当然是说她。 “殿下说的是,二姐姐已是殿下的准弟媳,臣女与殿下自然更亲厚些,算不得外人。” 说完偷眼一看,安宁润的笑却淡了许多,甚至眉宇之间还有些愠色。 “韶华妹妹先进去吧,我随后就到。” 语气也冷了些,叶韶华懵然。 怎么了?她明明是顺着他的意思说的啊。 正想着,安宁润稍用力拂开了她的手,往叶舜华的方向走了一步。 他这时候只想和叶舜华好好聊聊,听她说说相思苦。 可叶舜华马上退了一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 “二殿下还是也上船吧。” 今日天气极好,来游湖的人不止他们几位,若叫人看见他与自己弟弟的正妃扯不清,他对贺还燕的心思只怕也要成为泡影。 安宁润头脑瞬间清明,醒悟道: “也好。”转过头又对着叶韶华笑了笑。“韶华妹妹请吧。” 这两个臭鱼烂虾上了船,叶舜华也只能长话短说,不然万一贺还燕那出了什么意外,她岂不是又对不起人家。 “程锦,关于工部,你们都查到了什么。” 程锦快速扫了一眼身边,低声道: “与小姐看到的一般,这几年各地呈上来的表单等,经核查皆无问题。” “公文表单上说的都是常见的问题,诸如水利、陵寝、营房和军器营造等等,但你们忽视了些更常见的。” 程锦微微皱眉,抱拳躬身。 “属下愚钝,还请小姐明示。” 叶舜华一直看向画舫内,眸色凝重。 “皇上登基以来,边疆还算稳定,多年无大的战事,所以自然不需要修葺城廓,可那些灾患频发之地呢?城廓这东西,可不都是用土石建成的。” 程锦默想了一下,还是不明白。 “小姐的意思是……” “守山粮。请求拨银的往年奏表里,有几本是修葺城墙的,总计需银超过三万两。你们对于实际情况不了解,木藏于林,只觉得看起来合理所以忽视了。你先回去查查,若也无问题,再来问我。” 她说完就急急的上了船。 他们是不可能再来问的,安宁润骗她去查是假,想让她帮忙找出一个容易被人忽视、也是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才是真。 如今她已经把他想要的双手奉上,安宁润只会赶忙派人去执行,他才是最怕夜长梦多的人。 这艘画舫为双层,叶舜华前世就曾见过。 上层是平台,方便赏景,一览粼粼波光,底层分割为几个房间,里面放置了床榻,可容人小憩和过夜。 她一间一间扫过,房间都空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是她多虑,安宁润初次邀约,该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但她知道安宁润也没那么耐得住,能否尽快娶到贺还燕,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前世,皇后的两个嫡子中,安永清一直未娶,反倒是六皇子安同风抢了先。 安同风在她嫁给安宁润的同年六月,娶了某个布政使之女。 也就是在那之后,安宁润开始让人每三日给她送一碗坐胎药,那东西苦得要命,喝得她看什么都想吐。 这一世她跳出来才想明白,皇长孙也同样是安宁润的筹码之一。 大皇子妃身体弱,生下一个女儿便没了再孕的可能。成年成亲的皇子便只有他,他本来不着急,但眼看嫡出的六皇子也娶了妻,自然有了危机感。 而这一次,她马上要嫁给安永清,安永清还是嫡长子,是安宁润最大的威胁,他只怕心里早爬满了热锅上的蚂蚁。 所以贺还燕已经置身于危崖之上,只怕要不了三两次,安宁润就要兵行险着,对她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了。 在心里计较着,顺着楼梯上到上层平台,看到眼前的景象,叶舜华很满意。 只见贺还燕满脸尴尬,安宁润也透着些许不耐烦。 贺还燕喜欢琴棋书画、焚香做茶,安宁润本想投其所好,专拣着她喜欢的话题来聊。 可叶韶华不管她懂不懂、喜不喜欢都要插一嘴,搅得他这会儿没有丁点进展。 一桌三个人,只有叶韶华开心的世界达成。 “二殿下,您方才说的杏花香里那一味丁香,是臣女最喜欢的。丁香花的味道好闻,有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呢。” “……三小姐,”贺还燕尴尬的笑笑,和风细雨道:“杏花香中所用的丁香,并非你所说的丁香花,而是丁香的果实,状如紫钉。而且丁香花虽气味雅致,可那气味是有毒的。” “原来是这样啊!”叶韶华掩口惊叹道:“还是贺家姐姐见多识广,是韶华孤陋寡闻了。那二殿下知道吗?以后可不要去闻丁香花了,花虽然香,却要命呀。” 她那最后一句话,看似无心,却是对着刚上来的叶舜华说的。 安宁润回过头一瞧,眸子里霎时间多了些阴郁之气。 她什么意思,警告? 警告他她姐姐已是他弟弟的人了,叫他不要痴心妄想? 本念着这丫头有几分像叶舜华,模样也生得不差,日后找机会收入房中,偶尔品品滋味便罢。 如今看来,她脑子似乎不大好。 四人中,只有贺还燕还未察觉气氛有异,又好性子的解释道: “三小姐,丁香花气味虽有毒,却不会致命,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其实在院中栽一些,清风载着淡淡的花香,既赏心悦目又芬芳馥郁,还是不错的选择。” 这么几句话的时间里,叶舜华用了毕生的忍耐力,才没冲上去把叶韶华踹下船。 怎么会有这么没眼力见的人呐!!! 就这,蠢到了这步田地,她还怎么让她嫁给安宁润?! 第40章 两个极品 带叶韶华走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她可能会忍不住手撕二皇子,一心攀高的叶韶华怎会愿意就此离去? 烦躁时,安宁润突然用眼神示意叶舜华下楼。 “叶二小姐,借一步说话。” 更烦了。 她没理由拒绝,只得不情不愿下了楼梯,转头往远处看,心中骂骂咧咧。 安永清那个混蛋!答应的好好的!人呢?! 船已离岸,桌前只剩下叶韶华与贺还燕,没了让叶韶华值得表现的人,她也懒得再奉承情敌。 她又不是真的傻到无可救药,从刚到时看到安宁润对贺还燕的态度,就知她心心念念的二殿下对这个丑女起了心思。 她心里恼恨的不行。 凭什么好事都是这些嫡女的! 叶舜华抢人抢嫁妆但好歹算有姿色,她不介意让她继续去捂着四殿下那块又臭又硬的破石头,只要斩断了二殿下对她的那点藕断丝连就好。 可贺还燕呢?或许有几分才情,但才情能当饭吃? 长得那么丑,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除了家世,贺还燕有一点能胜过她的地方? 想嫁给二殿下,白日做梦! “贺小姐,你可知我今日为何会来?” 她垂着眸子推开了茶盏,语气里带着傲然。 贺还燕还维持着礼貌的笑容。 “舜华是我的朋友,三小姐既是舜华的妹妹,自然是来共赏美景的。” 叶韶华环顾一下周围,湖面如镜,波光潋滟,的确是好景色。 她往椅背上一靠,对贺还燕的轻视已经摆在了桌面上。 “美景是不错,但你错了。二姐姐的确是你的朋友,但她毕竟先是我的姐姐才是你的朋友。” 贺还燕好脾气,只不愠不火的笑了笑。 “姐妹情深,骨肉相连,自当如此。” 叶韶华欺软怕硬,贺还燕越是和婉,她的尾巴翘得越高,当下模仿着安宁润的口头禅应道: “是了~贺小姐既然认可,那我便有话直说。二殿下与我姐姐有青梅竹马之谊,眼下我姐姐已注定嫁给四殿下,但我的亲事还没着落,所以她才特地将我带来相看,而二殿下也是心知肚明的,否则他干嘛要把你晾在这,单独约我姐姐说话?” 贺还燕抿了抿唇没说话,但她的丫头可不乐意了。 自家小姐可是国公府嫡女,她算什么?不过是小娘养的贱婢! “叶三小姐,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二殿下就算真有心晾着我家小姐,这不是还有你作陪呢么?再说了,二殿下说不定只是有事找他的准弟媳说,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和你去说悄悄话,瞧给你得意的,都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 “你这个贱丫头!主子说话岂有你插嘴的道理!” 叶韶华立刻恼了,反正没人在,她这些日子积攒的怨气顿时汹涌。 “贺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二殿下对你客气,是因为你的门第,而非其他!做人得有自知之明,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以你的容貌,如何配的起二殿下!可我就不同了……” 她得意的捋了捋鬓发。 “我从小到大见过二殿下无数次,他一直对我温温柔柔的,只这一次对你而已。此番二姐姐特地带我来,就是为了告诉贺小姐,可千万别会错了意,误算了自己的斤两是小,若丢人丢到了外头,可不知平国公府能怎么收……” 丫鬟忍不了了,拿起桌上贺还燕的茶盏就泼了叶韶华一脸。 “这世上怎么有你这种不要脸的货色!竟敢当面侮辱我家小姐!我还是头一次见青天白日硬贴人家的便宜货!你分明就是不知羞耻!还如此自鸣得意!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贺还燕的眸子闪了闪,绞紧了帕子。 “春晓!住口!” 丫鬟不服气的跺脚。 “小姐!你怎么能这么纵着她们踩你!叶家这对腌臜姐妹明显没安好心!” “住口!”贺还燕猛地起身,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叶韶华,脸色暗了暗。“择善人而交,择善行而从,逞口舌之快无益,我们走吧。” …… 另一边,安宁润带着叶舜华去了楼下最中间的房间,脸色不太好看。 “瑾妹妹,你今日能来,我自是很高兴的,但你为何把她也带来了?” 废话,不带她谁坏你的好事? 叶舜华故作不解的笑笑。 “怎么了吗?我看……三妹妹与殿下相谈甚欢啊。” 安宁润的眸色又阴了些,可他还不想与叶舜华翻脸,没法把心思摆在明面上。 “那只是她单方面的。瑾妹妹,以你的聪慧,怎会听不出韶华方才意在挑拨你我关系?我知你有苦难言,此次前来,若叫外人得知定颇有一番麻烦,可我看着你实在心疼,听着韶华那些话……又觉刺耳得很。” 好一个深情款款为她着想,实际上就是想劝她赶紧带叶韶华走人。 “二殿下,韶华这几日受了责罚,今日好容易央了父亲才随我出来,眼下又能与殿下游湖,许是一时开心的忘了形,言语里才失了分寸。殿下若不喜欢,我上去点一点她就是。” 叶韶华对安宁润的心意,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他本人自然也知道。 今日若无贺还燕,叶韶华的痴心他就会顺水推舟照单全收。 可毕竟贺还燕在,他必须争取她的好感,然而叶舜华逼人的美色当前,他又忍不住的动心。 世间女子,若想让她对你死心塌地绝无异心,只有占了她的身子才最保险。 或许不是今日,但他日他一定要得手。 就算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也没有任何损失,而叶舜华投河也好悬梁也罢,实属她自己活该。 谁叫她不知拒绝安永清? 若她一开始能拼死反抗安永清,他又怎会对一个丑女假以辞色、虚与委蛇? 看她说完就要走,安宁润心里一急,抬手扯住了她的袖子。 “不急,瑾妹妹,我好久没见你,难得可以有机会与你说说话。” 叶舜华立刻把袖子从他指间抽走,忍着厌恶没马上脱烧了。 “二殿下,你交待我的事,我已告诉了你身边的程锦,此处虽在湖中,可还燕姐不过一墙之隔。若叫平国公府的人发觉二殿下与我长久独处一室,于你我名声都不好。” 船已离岸,门户俱关,门口还有程锦守着,贺还燕又是循规蹈矩的性子,安宁润吃准了不会被人发觉,又怎肯轻易罢休。 几步赶到她身边,不动声色的挡住门,满面浓情的又要去拉她的手。 “可你明明心里是有我的,瑾妹妹,我心里也有你。若非四皇弟以不光彩的手段抢了先,你该是我的正妃才是。如今四下无人,你不必再顾虑,有什么苦可都对我……” 他还做着美梦,话都没说完,就听“咣”一声巨响,整个船体倾斜摇晃,甩得船上人个个东倒西歪。 安宁润气急败坏拽住了门。 “程锦,怎么回事!” “殿下,好像有船撞了过来。” 安宁润和叶舜华同时懵然,此时虽未到湖心,但周围宽敞得很,谁会来撞皇子的船? 下一刻,答案就送到了他们眼前。 另外一位皇子。 安永清一脚踢开了门,看到窗口的叶舜华,二话不说便走过去把她护在了身后。 第41章 闯祸了 叶舜华心头微微一颤,回过神之后,悄悄拧了他后腰一下,低声道: “你怎么才来。” 再晚一步,她就要忍不住,出手活活把尊贵的二皇子殿下打死了呢。 安永清一脸淡然。 “你没告诉我时辰。” 对哦…… 叶舜华尴尬的挠了挠下巴。 那日她心不在焉,虽然想到了让六皇子来掺和,却忘了告诉安永清什么时辰会面。 但这怎么可能是她一个人的错呢?! 轻咬贝齿,她又拧了他一下。 “可你也没去问我呀!” “是我的错。”安永清岿然不动,眼神依旧在安宁润的身上。“我这几日忙着布置婚房,的确忘了。” 叶舜华“唰”地红了脸,在他身后轻轻扯着衣角,心跳的厉害。 安永清身形高大,她的这点儿小动作,安宁润全然没看到。 安永清突然杀来,无形之中证实了叶舜华的谎言,安宁润反而有了别的心思。 他与叶舜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安永清撞破,若是能叫安永清就此误会叶舜华,说不定事情能有转机。 只要安永清认为叶舜华心系他人,甚至有心在成婚前献身给别人,他自然不会再要她,到时候他自己去父皇面前陈情悔婚,叶舜华就又成了唾手可得。 而且到那时,他再娶叶舜华,就非旧日可比。 她被人退了货,名节尽毁,他再娶她,那是顾念旧情的恩德两全,名声方面可大赚一笔。 另一方面,以那时她的狼狈,自不能作为皇子正妃,最多只能做个侧室甚至妾,那么正室位置他就可以腾出来,依旧给更有用的贺还燕。 到时候叶舜华心性被磋磨个彻底,侯府必然把她当成弃子,她就必须无条件讨好他,尽心尽力为他付出一切,才能求得不被他抛弃。 完美。 安宁润打定了主意,悠然自得的笑意立时回到了嘴角。 “四皇弟来得突然,怎么也不与为兄打个招呼?如此大的阵仗,只怕外人要猜测我们兄弟不睦。” 安永清冷着脸,毫不客气。 “无稽之谈何足畏惧,睦与不睦二皇兄自己清楚。兄友弟恭,皇兄若想弟恭,当先做到兄友才是。” 安宁润“哗啦”一下打开折扇,一脸无关痛痒的扇着。 “四皇弟这番夹枪带棒的,是否误会了什么?” 说着,他又用扇子指了指安永清身后。 “今日我本只请了贺家妹妹来游湖,不想瑾妹妹也跟着来了,给了为兄好大一个惊喜。方才叶家三妹妹与贺家妹妹起了些龃龉,我身为主家总不好当面说客人的不是。好在瑾妹妹与我相熟十余年,识得大体,所以特地找为兄私下解释两句,仅此而已。” 几句话的功夫,他就把叶舜华说成了上赶着找他叙旧的人,是吃准了她还是心里念着他的“瑾妹妹”。 大言不惭、恬不知耻! 叶舜华在安永清身后气得翻起了白眼。 也罢!就算挑明了!他安宁润这个草包也绝不是对手! 她刚想跳出来否认,高喊一声她没有,安永清就回过手来,轻轻握住了她。 “那又如何。”他冷然道,“瑾儿生性率直、不拘常理、不畏人言,这本不是什么秘密。可皇兄一贯知书识礼,为何不提醒规避,反而不顾纲纪伦常与弟媳独处。” 安宁润怔住了。 怎么反而成了他的不是? 回过神又十分气恼,面色姹紫嫣红极为精彩。 一是因为安永清称呼叶舜华“瑾儿”,二是因为说她是他弟媳,三是因为叶舜华不出来帮他说话。 叶舜华躲着笑弯了腰,掰着安永清的手,摆成个竖大拇指的样子,声音小小的称赞了一句。 “安老四,你还真厉害!” 安永清的嘴角抖了抖,把她不安分的小手捏在了手心。 论斗嘴,她是唯一赢过他的人。 二人偷偷甜蜜互动,只见安宁润的面色阴了下来。 “为兄与瑾妹妹十几年的交情,难道在四皇弟心里,我们便是连话都不能说了吗?” 罢了,又刻意把叶舜华拉入战局。 “瑾妹妹,难道你也希望如此吗?” 叶舜华不情不愿从安永清肩膀处探出头来,支支吾吾道: “我当然……” 太希望了!!! 安永清立刻沉下了脸,抬手就把她按了回去。 “叶瑾,此处没有你说话的份。” 再看向安宁润,又道: “正常说话自然可以,但请皇兄下次记得,无论有什么话,你只能同时说与我们,而非她一人。” 安宁润“啪”地合上折扇,面容已带怒色。 明明之前他就算偶有挑衅,安永清也是置之不理,今日怎会霸道到如此地步! “四皇弟之言未免荒唐,就如今日方才的情形,瑾妹妹主动与我交谈,难道叫为兄装聋作哑不成?” 安永清的眸子里隐隐透着寒气。 “以我看来,装聋作哑倒不失为良计,总比皇兄不爱惜羽翼更好。” 直白露骨的威胁,让安宁润感觉后颈有丝丝凉意。 北镇抚司手长及天地,耳目多如牛毛,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实力与之抗衡。 若与安永清此时就结下不解之仇,可就是大麻烦了。 大局为重。 安宁润咬了咬牙,只能闭口不言。 安永清正想拉着叶舜华走,贺还燕的丫鬟春晓突然跑来,满面泪痕,连称呼也顾不上。 “快去看看吧!我家小姐撞伤了头!奴婢叫了半天都不醒!” 叶舜华闻言立刻紧张无比,马上站了出来。 “快带我去看!” 谁知春晓抬手就大力推了她,眼神愤恨无比。 “你少装好人!再有什么毒计你冲我来!别想再害我家小姐!” “此话怎讲?”安宁润的心也提了起来,急急问道。 贺还燕是他请来的,若在他的船上出了事,他就是头一个罪人。 春晓用力抹了抹眼泪,回身指向楼梯处。 “我家小姐是被那叶家三小姐气走的!原想和二殿下说一声,把船开回去放我们回府,可小姐下楼的过程中正遇上撞船,小姐站立不稳,摔倒了,滚落了好几阶楼梯,昏了过去。奴婢唤了好一会儿,小姐都没反应,奴婢就慌了手脚,只想快些告知殿下,叫郎中来看。可那三小姐也不知存的什么心!硬说她能叫醒小姐,因此拖住了奴婢!可她掐了人中,还打了我家小姐几巴掌,小姐还是不醒!奴婢这才赶来找人!” 这下可闯了大祸了!!! 安宁润冷汗直冒,只恨为什么没带个大夫出门。 安永清见叶舜华神色焦虑,叹一口气对春晓发了话。 “我的船上有医女,叫人把你家小姐带过去。” 第42章 安老六 贺还燕的安危是第一位,春晓等丫鬟手忙脚乱搀起人换到了另一艘船上。 医女诊治后,过来给安永清和叶舜华回话。 “禀四殿下、叶小姐,贺小姐是因碰撞而造成了头部损伤,导致暂时昏厥。只是贺小姐头上有一处血瘀,需服用一阵散瘀通络汤,注意养护个十天半月,也就无大碍了。” 叶舜华听完之后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但怒火也油然而起。 叶韶华还在安宁润的船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叶舜华助跑几步,一跃而起,攀住平台栏杆,翻身到了她身边。 二话不说,叶舜华抬手就是重重的两耳光。 “你疯了是吗?!在府里你闯祸作死我不拦着你!可你怎敢对还燕姐出言不逊!我好心带你出来透透气,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先是把人气走,接着还想延误救治时机,你这是存心杀人害命!” 她的手劲何其大,这两巴掌下去,叶韶华直接站都站不住,脸上立刻出现了两大片血痕,脑袋发懵之余,张张嘴,后槽牙摇摇晃晃,满口都是鲜血。 “你……你敢打我?!我回去一定要告诉爹爹!!!” “告诉!就算你不说我也一定会去说!叫父亲听到你得罪了平国公府,看他是会绑了你送去给人家谢罪!还是不顾死活的偏袒你!” 叶舜华横眉冷目,叶韶华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就算再蠢,这会儿也终于想起来了。 论爵位,公比侯大,论官位,人家平国公是从二品昭武将军,无论哪一点都在她的爹爹之上。 贺还燕是平国公贺云山的唯一女儿,贺还燕受了欺负,贺家必定不肯罢休。 那么一座大山压下来,她的爹爹不可能一味护着她,除非…… 叶韶华看到了刚上来的安宁润,根本顾不上头晕,马上爬了过去,眼泪涟涟。 “二殿下,您救救韶华吧!韶华真的是无心的!韶华并没有对贺小姐出言不逊!看她摔倒了,韶华还主动过去扶,以为……以为她是为了博取殿下的同情才装晕,韶华看不过才拦住了丫鬟,想警醒警醒她罢了……谁知她是真的……是韶华误解了!求殿下帮韶华同爹爹、同贺家求求情吧!” 平日里,安宁润是最吃这一套的,每每她一装哭卖惨扮可怜,安宁润见了必定会来哄她,还会送她些小玩意,甜言蜜语一套接着一套逗她开心。 但她没想到,今天的安宁润可没了那份招猫逗狗的心情。 “韶华妹妹,你今日所为太让我失望了。往日里那些小打小闹,我都可以看在昌乐侯和你姐姐的面上纵容你,但贺家世代功勋,乃朝廷股肱,你此举可以说是伤了朝廷的体面。我身为皇子,怕是爱莫能助了。你还是早些回府,与昌乐侯商议一下,好自为之吧。” 叶韶华彻底傻了,瘫坐在地嚎啕大哭。 叶舜华冷眼旁听,也没了笑她的心情。 想也知道,安宁润不可能帮她。 贺还燕在赴他的约时出了事,他把自己择出去都来不及,怎么会为了帮叶韶华而反惹一身骚? 此次是她的错,她低估了叶韶华作妖的能耐,离开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能把贺还燕那种好脾气的人气走。 不过她的目的之一总算达成,安宁润这次讨好贺还燕的计划,全被叶韶华给搅毁了。 挖挖耳朵,叶韶华鬼哭狼嚎个没完,她烦得不行,走过去提着衣领就把叶韶华扯到了安永清船上。 “屹川,盯着她。” “是。” 屹川把叶韶华塞进了一个空房间,倚着门两眼一刻不离。 可叶舜华一看另一房间躺着的贺还燕,还有门口恶狠狠瞪着她的春晓,火气更旺了。 看来看去,她一把掀翻了桌子。 “安老六呢?!你知道带医女却不知道把该带的人带来?” 那震天响的动静把刚进门的两个人吓的一哆嗦。 “叶、叶小姐息怒……” “这、这是四、四皇嫂……?” 安永清这时候才淡淡的抬了眼皮。 “那呢。” 她侧目看过去,医女已大气都不敢出的走了过来,放下药匣,小心翼翼捧起了她的手。 “叶小姐,肝火旺伤身,您看看您的伤,已裂开了。奴婢这就帮您换药,请您暂时不要动。” 叶舜华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气消了大半。 看这医女目的明确的样子,该是早知道她手上有伤。 安永清破天荒带个医女在身边,是为了她。 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她冲另一个更战战兢兢的人招招手。 “安老六,过来。” 安同风又一哆嗦。 “……为什么?我、我见都没见过你。” 靠在窗口的安永清皱了皱眉。 “过去。” 安同风瞬间站个笔直。“是!” 叶舜华又好气又好笑,瞥着安同风。 “你至于怕成这样吗?我会吃人?” 安同风默默盯着墙角的桌子,四条腿断了仨,唇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不知道,但是你打人肯定疼。” 又是个思路清奇的,但他好像很听安永清的话。 那就好办了。 叶舜华弯了弯唇,笑道: “老六,我交代给你个事,办好了我非但不会打你,还会叫你四哥好好奖励你,如何?” 安同风抬眸偷偷看向安永清,瞧他缓缓点了头,立刻咧嘴满口答应。 “行!你说!” “你瞧见那屋的贺小姐没?” “瞧见了啊。” “等上岸之后,你把她送回平国公府,然后每日都去探望她,送些礼品。” 安同风懵然挠挠头。 “这事倒不难,但是得持续多久?” 医女掀开浸血的细布,疼得叶舜华锁紧了眉,脸色也白了几分,下意识咬住了唇,直到伤口清理完毕,上了新药才放开。 “到她……愿意嫁给你,或者,有除了你二哥的其他中意人为止。” “什么?!”安同风一跳三尺高,瞪大了牛眼,刚要接着喊不行,就被闪电一样逼近的安永清按住了两边腮帮子。 “重点在后半句,不一定是你。” 安同风这才放心,又“唔唔”地挣开,活动了两下下巴。 “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虽然我也不喜欢老二那只笑面虎……” “没有为什么。”安永清泼了墨的眸子里飞着冰凌。“她如何说你就如何做。待贺还燕嫁人那日,我便准你出北镇抚司。否则……” “别否则!我答应了!只要四哥说话算话,打今儿起我住在平国公府门口都行!” 安同风想起来这两日他遭的罪就头皮发麻,生怕他收回这话。 他好歹是皇子,不过骂了屹川那个六品小官几句,就被扔进了暗无天日的诏狱。 诏狱里又潮又冷,整日都能听见受刑的犯人哭喊,让人汗毛倒竖,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待了两天,他觉得自己都快疯了,才被他四哥开恩给放出来。 如果再在他四哥手下待几天,他这条命保不齐都得搁在那。 叶舜华看他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变化,猜到他大约吃了不少苦头,忍着笑又道: “事情你要办,但记着,我与你四哥,与这些事无关,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意思,明白吗?” “明白。”安同风白着脸疯狂点头。“是我想让老二不痛快,和任何人都没关系。那、那四哥……” 安永清负手而立,漠然击毁了他那点希望。 “点卯一日不能落。” 第43章 谁闯祸谁收拾 押着叶韶华回到侯府,叶舜华直接薅着她的领子拽到了正院。 “父亲。” 叶和光一口茶刚进嘴,听她语气冰凉,再一看她的脸色,又见叶韶华哭哭啼啼、衣裙破破烂烂、好些地方都绺了丝,两颊肿如寿桃,心脏立刻开始翻腾,吓得当场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怎么了这是?” 叶舜华冷着脸甩手,往椅子上一坐。 “您问问您的好香儿吧。” 叶和光瞪大了眼盯着叶韶华。 “香儿,你说说,到底怎么了?” 叶韶华这会儿眼睛都哭肿了,两边腮帮子也跟馒头一样,委委屈屈、闷声闷气道: “女儿随二姐姐去莺啼湖,是陪着受二殿下之邀的平国公府贺小姐。贺小姐是名门闺秀,所以女儿……” “你等会儿!”叶和光抬手,眼珠子好险飞出眼眶。“你姐姐不是带你去和一群人游湖吗?怎么成了二殿下和贺家女儿?” 叶韶华不知情,张张嘴,还是看向了叶舜华。 叶舜华的眼神刀子一样。 “女儿顾念着三妹妹的前程,又知三妹妹对二殿下芳心暗许,所以知道了这件事之后特地求了父亲给她一次机会,难道父亲以为女儿做错了?” 叶和光连犹豫都没有。 “没错。” 怎么可能有错?他叶家若是能出双皇子妃,那是多大的脸面、多大的光荣? 但叶和光同时也有点不解。 “但你为何没提前知会为父?” 叶舜华坦然道:“同上次一样,女儿本想着先试探试探,等有了可能再告知父亲这个喜讯,谁知三妹妹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自毁前程!” 叶和光的眼神又被她说回了叶韶华身上。 “香儿,你究竟干了什么?怎么把你姐姐气成了这样?” 叶韶华捂着脸滴泪,琢磨琢磨,还是觉得不该全盘承认。 “女儿什么都没干!是那个贺小姐!女儿从落座就做小伏低的讨好她,可她嫌弃女儿是庶女,不配同她讲话!所以才傲慢的负气离席!谁知她下楼时刚好两船相撞,她自己没站稳摔下了楼梯!女儿还好心去扶她!可她的丫鬟也和主子一样!都瞧不起女儿!竟把她自己的错也栽到了女儿头上!” 叶舜华气得直翻白眼,一茶碗就砸在了叶韶华怀里。 “叶香你这话说出来不怕遭雷劈吗你!贺家人亲口跟我告的状你还敢撒谎?!你是要害得父亲被贺家参奏才肯满意?!在场一共多少人,若是我让父亲把人家都请到府里来对峙,你还敢坚持这番胡话吗?!” “烫!烫烫烫——!” 叶韶华顾不上还嘴,那碗八分热的茶好险烫掉她一层皮,两手慌忙揪着衣裳扇,哭闹得更大声了。 叶和光消化叶韶华话里的信息失败,但叶舜华那句“参奏”他可听清了,一张脸铁青铁青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指着叶韶华的鼻子吼道: “你给我闭嘴!!!” “可是爹爹,女儿烫得厉害……” “烫你也给我忍着!” 强压火气,叶和光看向叶舜华。 “瑾儿,你说说清楚,她到底都干了什么。” “是。”叶舜华烦的捏起拳头,伤口处疼得连连皱眉,心情差到了极点。 “女儿在岸边耽搁了一会儿,是最后一个上船的。女儿去找三妹妹时,他们三人已落座,并无异常。” “想必是因二殿下在,三妹妹尚知收敛,但她处处多嘴,连二殿下都略感不适,所以二殿下找到了女儿,想让女儿劝一劝三妹妹。” “谁知就那么三两句话的功夫,她就能把京城最好脾气的贺小姐给气走!因此,贺小姐下楼时受了伤,撞到头昏迷不醒。” “若她此时不再生事也罢了,但她终究是个不老实的!竟同贺家人说,她可以叫醒贺小姐,对人家连打几个耳光!最后弄得女儿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女儿现在也想不通,她是抽了什么疯,又到底对贺小姐放了什么厥词!女儿担心,此事若处置不当,只怕要与贺家结仇。可她!” 叶舜华越说越来气,干脆起身又给了叶韶华一脚,把她踹躺在地。 “到现在居然还在强词夺理、矢口抵赖、搬弄是非!我真是恨不得撕了你这张只会惹祸的嘴!” 叶韶华倒在地上呜呜哭,“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嫁给二殿下!我就想让那丑女知难而退而已!打她是真的以为她在装!谁知她是真的!她晕了又不觉疼!打几下又如何!” 叶韶华全身都疼,疼得脑子更不转了,居然直接承认了。 但叶舜华还是生气。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属麻袋的?!整天只知道装?!” 叉腰喘着粗气,半晌,她阴着脸把问题丢给了叶和光。 “事情经过父亲已清楚了,还是早做定夺为好。” 叶和光脸黑如炭,放在扶手上的手止不住的颤。 这让他怎么定夺! 这么一堆话听进去,叶韶华显然已经把平国公府给得罪完了! 那贺还燕是平国公府的独女,贺云山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对她疼爱有加!心肝肉一般!虽说长得不如意,可谁也不敢在贺家人面前提半个字。 偏他这个女儿胆气足,当着人面都敢说三道四! 叶和光还从未有过如现在这般,希望他的爹娘还在京城的感觉。 若是叶兴盛出面,贺家怎么也要给些颜面,可他呢?虽然过几日等叶舜华完婚,封赏叶家的圣旨就会下来,但差几天也还是差! 无官无职,爵位还比人低,他就算想去卖这张脸也没得可卖! 只能庆幸贺云山不在京中,要道歉也是找国公夫人道歉,这么一算,这件事就成了内宅事,那他也就不必去丢这个人了。 叶和光捻着胡子的那只手一顿。 “瑾儿,国公爷不在京中,只能去见国公夫人。这种女儿家的小打小闹,还是你母亲说话方便些。眼下天色还早,你快去找你母亲说说,备下些厚礼,去贺家登门致歉。” 他躲了。 叶舜华虽有准备,但还是满心鄙夷。 叶和光就是这个样子,没有担当,一遇事就跟个蜗牛一样,飞快缩到他的壳子里。 不过就事论事,这次他躲了,未必是个坏事。 “父亲这样安排,女儿自然无异议。但另有一事,非得父亲出面才行。” 叶和光的脸色又暗了两分。 “你说。” “这次的事,三妹妹不只得罪了贺家。她在二殿下的船上办错了事,害得贺小姐受伤,便是把二殿下也卷了进去。所以二殿下那边,还得父亲带着三妹妹去好好说一说。” 叶和光的眉心皱地紧紧的。 道理他明白,但他实在不想去见二殿下。 二殿下失了叶家的姻缘,心气肯定不顺,再加上这次叶韶华闯的祸,他就算肯去,二殿下都未必肯让他进门。 若他一个堂堂侯爷吃了闭门羹,满京城的人都不知会怎么笑他。 他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想吃二殿下的冷言冷语。 “让她自己去!接连犯错本就该在祠堂跪上几个月!女儿家家出门在外,不识高低的胡言乱语!为父教她的那些谨言慎行、德言容功、温良恭顺!都不知被她抛到哪里去了!简直是块朽木!” 叶和光指着叶韶华点了又点,满脸恨铁不成钢。 “你自己闯下的祸!自己去收拾吧!现在你就戴上帷帽,去二皇子府门口跪着去!跪到二殿下原谅你为止!” 叶舜华默默的勾了勾唇角。 第44章 苦肉计 叶和光就像一只闻见了荤腥的苍蝇,选着她料定的路子走,可她烦躁也是真的。 因她的选择不同,很多事都不曾经历。 没有勾搭安永清,皇后没有办宫宴,贺还燕没有找过她,莺啼湖的事也没有发生。 要去贺家替叶韶华收拾烂摊子,必要吃些苦头,她本就不情愿,更难受的是因她一时疏忽,给贺还燕造成了伤害。 去未雨轩找杨氏说了情况,母女俩不敢耽搁,命库房挑拣了些最好的滋补品,便上了马车直奔贺家。 一路上,杨氏的心里七上八下。 国公夫人郭氏可是个厉害的,平国公虽是武将,但与他的英明神武同时传遍京城的,就是他妻管严的“美名”。 贺云山今年四十出头,膝下唯有一女贺还燕。 按一般高门大户来说,纳妾几乎是必然之选。 作为国公府,大把人家都盯着,只等消息一放就见缝插针,但贺家的后院一直清静得很。 直到今年年初,平国公府还真爆出了一颗重磅炸弹,却并非多数人期待的那个。 国公夫人时隔多年再次有孕,且胎像稳固,不少人背地里嘲笑她是悍妒妇人,为了不让国公爷纳妾,出尽百宝终于出到了老蚌生珠。 流言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可远在西陲的贺云山收到消息却乐得不行,亲笔修书一封回家,之后贺家的流水席足足摆了十天。 这还不够,贺云山又将喜讯上奏皇帝,恳请皇帝加封郭氏。 算下来,如今郭氏已经是有六个月身孕的一品诰命夫人。 有孕的妇人脾气本就多变,不知郭氏会为了宝贝女儿,给她们多少罪受。 但叶舜华的觉悟已经做好,在车里闭目养神,准备迎接狂风骤雨。 她犯的错,她自己兜着,理所当然。 到国公府,同管家说明了情况,管家找到郭氏通报。 “夫人,昌乐侯夫人与嫡小姐叶舜华前来拜访,说是给您与大小姐致歉来了。” 一个半时辰之前,郭氏刚应付走六皇子,旁敲侧击的问了半天,才发觉,六皇子只是碰巧遇上了,好心送她女儿回来。 六皇子走后,她询问了春晓,才知贺还燕在外面被人当面侮辱了。 那人还是个小娘养的庶女。 眼下贺还燕还没醒,虽然找了十几个郎中医女都说无大碍,可郭氏满肚子怒气还是堵得难受,正无处发泄。 “既然是致歉的,那便先看看她们的诚意。我这身子沉重不舒坦,劳烦她们在门口等着吧。” 管家出来回话,叶舜华一声不吭的扶杨氏回车上歇息,她只身在门前立着,松柏一样一动不动,直站了两个多时辰。 这个时节,太阳已变得毒辣,不给任何人留情面。 汗水一滴接着一滴,顺着她的下巴尖砸在地上,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周而复始,青石砖表面积了一圈白白的盐渍。 她手上刚换过的细布也是同样,盐分长久沤在伤口处,疼得刺骨、痒得抓心。 有点晕。 她默默想着,身形微微摇晃时,终于,门开了。 “夫人请二位到正堂一叙。” 她松了一口气,叫上杨氏,顶着格外沉重的脑袋进了国公府。 到正堂,大肚子的郭氏坐在主位上,自顾自的喝茶,眼皮都不抬。 “贺夫人,今日之事都是我们叶家的不是,叶家教女无方,妾身特地来给您赔罪致歉。” 杨氏福了福身赔着笑脸,命人把带来的礼品奉上。 郭氏慢条斯理放下了茶盏,对杨氏的低三下四视而不见,反倒打量了叶舜华几眼。 “你确定是教女无方?难道不是家学渊源?” 郭氏抬手指了指叶舜华,继续讥言讽刺道: “我听说你家那个贱婢养大的庶女,是老侯爷和老夫人亲自养大的这个嫡女带去的。养在哪里都一样,上梁不正下梁歪,看来这就是你叶家的独特教养了。” 叶舜华做好了一切准备,但唯独没想到郭氏开场就连她的祖父母一起骂。 这一刀直接扎在了她的心窝子上,实在难忍。 “小女犯错,错在不察,害还燕姐受伤受辱,认打认罚。但此事与家祖、家慈无关,请贺夫人明辨。” “我很明辨了!” 听她还敢还嘴,郭氏声色俱厉,把茶盏狠狠掷在她脚边。 “事实就是我女儿还在床上躺着!可你们完好无损!你还真有骨气,是不是当你很有理?!你会不知道你那妹妹是个什么货色?你带着她同去!就是居心不良!” 杨氏看她脸色发白,心里莫名的担心,忙为她分辩。 “贺夫人,舜华五岁离京,半月前才刚回京,她不了解韶华,确实不知韶华会对令千金出言不逊。” 郭氏冷哼一声。 “所以你还觉得我冤了她?好好好,我倒来问问你,从一开始,你女儿为何要凑这个热闹?二殿下邀我女儿去游湖,你女儿已经许给了四殿下,她若是安了好心,为何上赶着要去做那个亮油灯!” 郭氏的嗓门大、声音尖锐,刺到叶舜华的耳朵里,只觉得头晕更甚。 杨氏也想不通叶舜华为何要掺和这趟浑水,更想不通她为何要带叶韶华。 明明她每每提起叶韶华,都是明显的不满和厌恶。 正想着该如何回这话,叶舜华镇定的声音再次响起。 “贺夫人以为二殿下独独邀请还燕姐,是好事?” 郭氏眉心一拧。 “好不好与你何干?!” “是啊,原是与我无干,可我偏就好管个闲事。”叶舜华忍着越发强烈的虚弱感笑了笑。 “那日宫宴之后,我与还燕姐一见如故。她同我说起这件事,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是件好事。” “或许夫人光明磊落,看得很开,但夫人当也明白什么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二殿下与还燕姐,男未娶女未嫁,这个时节莺啼湖畔人满为患,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夫人可以想想,叫那些人全看到还燕姐与二殿下私下相处、同乘一舟,那还燕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郭氏阴着脸没打断她,她又道: “我明白夫人的疑虑,若换成任何一个清白的名门女子,多半都会选择独善其身,可夫人也提到了,我却不同。” “我与四殿下即将完婚,在所有人眼中,我已是二殿下的弟媳,看到我这个弟媳与还燕姐同上二殿下的船,众人就算有猜测也不会有大的影响。如此,还燕姐的名声可保。” “而带上我那嘴边没个把门的妹妹,则是双重保障。去的人越多,别人就会以为越正常,不是吗?” 一股脑说了这许多,叶舜华深吸一口气,唇色越发淡了。 “但是我无法否认我有错,就如夫人所说,还燕姐尚在昏迷,归根结底是我失察所致。现下登门就是为了赔罪,夫人有气大可全数发在我身上,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说完,她镇定垂下眸子,但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要站稳都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郭氏盯着她,看她一脸坦然、没有半分心虚,一时也长久归于沉默。 这丫头说得有理,她身为母亲对贺还燕疼爱是真的,但为她的婚事着急也是真的。 贺还燕才情出众,但奈何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女儿大多像爹些,但如贺还燕那种像到女生男相的实在罕见。 因为长相,她相中的人家相不中她女儿,而上赶着来议亲的,又都是冲着国公府的金字招牌,她看不上。 就这么耽搁着,贺还燕今年虚岁都十九了,她急得跳脚也没法子。 所以前些时日贺还燕收到二皇子的邀请,郭氏高兴地简直忘乎所以。 那可是二皇子啊,相貌堂堂、文质彬彬的二皇子。 诸皇子中才学最佳,当与她女儿志趣相投。 直到叶舜华这瓢冷水泼下来,她才醒了醒,想到了问题的源头。 二皇子为何要独独邀请她女儿? 若真如外头传扬的,二皇子是个博文约礼之人,大可堂堂正正登门拜访,而非直接私下约女儿出去。 嘴长在别人脸上,他们就算是再怎么问心无愧,被人看到他们独处,吐沫星子也会淹死人的。 二皇子是男子又是皇子,自然不会有人多指责,可她那没人肯要的清白姑娘,若没了名声,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想得清楚明白,可郭氏还是余怒未消。 且不说叶舜华有没有说谎,就算她真是好心又如何,她终究办了错事。 第45章 鞭打皇子 “要打要骂,悉听尊便?”郭氏冷笑着重复了她的话。“好得很,确实是老侯爷养出来的硬骨头,至少有这份勇气在。” 听她话锋不对,杨氏心惊肉跳,移步挡在了叶舜华身前。 “贺夫人,瑾儿本就有伤在身,方才又在你府门前站了两个多时辰,你难不成真的要打她?” 郭氏眼里凶光毕露,厉声反问: “她害我女儿受人折辱又伤了头,难道我还打不得她?!” 杨氏回过头看了一眼叶舜华,总有一种女儿似乎不大对的直觉,让她心内难安。 莫名的焦急占领了情绪高地,杨氏的语气也硬了几分。 “你要护你的女儿,可瑾儿也是我的女儿!你怪她可以、骂她两句也可以,若这些还不够,自有我回去教训她!我可以给你赔礼、给你道歉,但你绝不能动我的女儿!” “杨秋月!”郭氏拍案而起,“国公府还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是她自己说的!要打要骂都随我!她是你的女儿又如何?难道你的女儿就比我的女儿金贵不成?!我只知我的女儿受了伤!今日必得还回来才算两清!来人!把国公爷的马鞭取来!”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杨氏的脸瞬间白的和纸一样。 换成其他人家,哪怕同样是贵为公爵,也绝不敢轻易对其他权贵的女儿动手。 可偏偏是贺家。 贺家老公爷,贺云山的父亲,深受先帝信任。在初次平定西北之后,先帝赐给了老公爷一条马鞭,一直存放在贺家。 所以只要郭氏想,凭着那条马鞭,她就真的能打叶舜华。 “娘亲,你放心,女儿是军中长大的,皮糙肉厚,无妨。” 叶舜华强撑精神,扯了扯杨氏的衣摆。 明明是吕氏的女儿惹的祸,反倒要她的女儿来受人侮辱甚至鞭打!凭什么! 贺家如此得理不饶人!简直欺人太甚! 杨氏的眼泪夺眶而出,再一次提高了音量。 “贺夫人,你我都是做娘的人,你明知瑾儿过几日就要出嫁,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打她!总归是我没能管教好女儿,你若一定要打人才能解气,你冲我来!” “冲你来?”郭氏冷笑,“你我同辈,都有诰命在身,你还比我大上几岁,我打你那就是我的错了。” 话音刚落,下人捧着一条马鞭进了门,郭氏又看了看叶舜华。 “看在你母亲和你过几日要出嫁的份上,我只让人打你三鞭,这三鞭你挨了,贺家与叶家便扯平,也好给你长个教训!” 杨氏回身还想拦,可郭氏大个肚子动作倒快,她又瘦弱,被郭氏一把拉到了一边。 “给我打!” 下人把鞭子高高举起,照着叶舜华的后背,用力向下甩去。 叶舜华咬紧了牙,“啪——”一声脆响过后,满心疑惑。 不疼。 眨眨眼,发觉她身旁的地上有个黑影,慢慢站直了身子。 郭氏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 “四殿下?” 安永清的背后,蟒袍被撕开了尺余长,破损处的蓝墨茶料子,颜色渐渐变深。 他面色不改。 “贺夫人可解气了?” 郭氏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向叶舜华的眼光是越来越恨。 京中都在传,四殿下与叶二这桩婚事,是由四殿下主动,穷尽一切手段也非她不可。 四殿下的性子清冷,一贯不与朝臣来往,到他们贺家来,还是头一次。 头一次就来的这么巧,谁会信? 看来这丫头所谓的赔罪致歉根本不是真心的,她分明就是早知会了四殿下。 安永清却把她的心思看了个清楚,淡然开口。 “我公事繁忙,难得有空,刚好从此路过,看到了昌乐侯府的马车。问过贵府管家才知,侯夫人与舜华在府中做客。贺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传人来问。” 郭氏沉着脸,脑子里刮起了风暴。 如果是做戏,他们一定会做全套,从没进门时就开始准备,问也没用。 如果不是做戏,郭氏毕竟是后宅女眷,管家她问得,可北镇抚司的人,她却问不得。 就算她当真敢派人去问四殿下是否真的刚办完公事,但这一问也就捅下了篓子。 无论她再怎么蛮横、平国公府的门楣再怎么高,都横不过也高不过皇家。 倘若得罪了四殿下,也就等同于得罪了北镇抚司,他日随便一顶帽子扣下来,贺家必定会伤了元气。 何况四殿下还被贺家下人抽了一鞭子,鞭子是先帝所赐不错,但并非什么打王鞭,此事便是可大可小。 往顶天了说,贺家这是在谋逆,全家直接整整齐齐洗干净了等着凌迟。 可要往小了说,选择权就不在贺家手里了,而在于四殿下如何才肯息事宁人。 郭氏扶着扶手慢慢坐回了椅子上,艰难挤出了一副非常不情愿的笑脸。 “四殿下最是公正无私,妾身不敢不信。今日事出有因,妾身之女贺还燕因叶家两位姑娘而受了伤,昏迷不醒,故而妾身一时恼怒得过了头,才想对叶二姑娘略施惩戒。既然四殿下来了,那不妨……就由四殿下主持公道,妾身绝无二话。” “公道自在人心,我无意干涉。”安永清走到小厮身边,伸手拿过了马鞭。“这鞭子,是皇祖父赐给老国公的,为着嘉奖老国公尽忠在外跃马扬鞭,亦有鞭打快牛之意,可并非是打杀所用的工具。” 他语气和眸色越来越冷,郭氏心惊胆寒。 糟了,看来四殿下是怪上贺家了。 可她又很不服气,明明是叶家女儿惹祸在先,难道四殿下就要如此明目张胆的庇护犯错的人? “四殿下,妾身有言在先,是叶家的人先犯了错,伤了妾身的女儿,四殿下专理刑狱,总不能因施害者是您未过门的妻子,就无视是非黑白的乱判吧。” “我判都不曾判,贺夫人何出此言。”安永清把鞭子丢了回去,负手立在堂中,不动如松。“而且要判也不是我该判,毕竟我也是当事人之一。” 他冷漠的眼神直指懵然的郭氏,一字一顿道: “上午,我也在莺啼湖。与二皇兄的船只相撞的船,就是我的。” “撞击之前,我亲眼所见,舜华在底层,而叶韶华与贺小姐在上层。她们究竟说了什么,舜华根本不知情,却因着连带责任,不躲不避的前来负荆请罪。” 想到同风和他说,在平国公府门前站着的,形单影只又单薄倔强的身影,安永清的眸子里泛起压都压不住的怒气,步步迫近郭氏。 “平国公府并非府衙大堂,而国公夫人你,亦无官无职,然却得理不饶人,不问青红皂白,仅为一泄私愤,不惜对我的未婚妻动用私刑,还美其名曰略施惩戒。” “既然夫人已经拿出了坐公堂断案的姿态,打也打了,我很想问一问,若夫人你是我,会如何判?” 第46章 我不是二皇兄 扶手上,郭氏的手越握越紧。 四殿下这是一语双关,把事情又抛回了她头上。 明里是问她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而暗里则指向了贺家责打皇子的事。 若之前四殿下的态度还算不清不楚,如今却是想都不用想。 贺家打了四殿下这件事能否揭过,四殿下今后又会如何对待贺家,完全取决于她接下来的抉择。 “方才……是妾身气昏了头,还燕虽受了伤,但好在并无大碍。侯夫人与叶二姑娘的歉意,妾身领受了。就请四殿下做个见证,我贺家与叶家,恩怨两清。” 郭氏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番话,安永清听过之后面无表情。 “如此最好。” 可他一转身,就看到叶舜华打了个冷战,眸色立刻深了两分。 走近些,才发觉她的情况很不对。 “侯夫人,母后昨日吩咐过,让我得空告诉舜华入宫。今日既碰到了,不如夫人请先行回府,待母后与舜华说完话,我再亲自将她送回府上。” 四殿下是护着瑾儿的。 如此想着,杨氏虽然担忧,但也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 叶舜华的脑袋里已经搅起了浆糊,出了贺家,木然跟着安永清上了车,乖乖坐好,扯起嘴角对那个脸色难看的人笑了笑。 “你怎么来了?” “同风看中了这附近一所宅院,一直在旁边的戏楼听戏,等着拿地契,看到了你,所以命人去找了我。” 他边说边伸出手,用指背探了探她的额头。 滚烫。 “郭氏到底让你等了多久。” 叶舜华闭起眼睛咧嘴笑,“没多久。” 安永清蹙着眉粗略一算。 安同风送回贺还燕该是巳时正左右,看到叶舜华在贺家门口时已是午时,人到北镇抚司送信他马上赶来,这一去一回至少一个时辰,而现在已是未时末。 至少两个时辰,而且是一天之中太阳最毒的两个时辰。 他的声音沉了沉。 “你一贯是不肯吃亏的,这次为何要如此规矩。” “有错当认,人家给你个下马威很正常。”她头重得很,身子一斜就枕在了他腿上。 软和,舒坦多了。 她满足的笑笑,模糊不清的又道:“再说了,我可没吃亏。郭氏现在越恼火、越是不肯容我,日后她只会觉得亏欠我更多。” 安永清浑身下意识紧了紧,两手无处安放,四处找了找,拿了个靠枕小心塞到她脑袋底下,又轻手轻脚脱了外袍,盖在她身上。 “……你要她亏欠做什么?” 她扯了扯他的外袍,有股不知名的香味,如青草一般,好闻得很。 “那可是国公府啊……对你来说,该是多……” 话都没说完,竟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安永清怔然看着她的睡脸,忽地浅浅勾起唇角,轻轻拨开了她额前的碎发,低声喃喃。 “我不是二皇兄,我不需要你证明你的价值,也不需要你为我算计、谋划。” 四皇子的马车最终停在了宫门前,找皇后要了个方便,一顶软轿直接把叶舜华抬到了太医院。 章院使亲自看过,给开了方子,交到安永清手中。 “四殿下,皇子妃这是中暑阳证,又因汗水污及伤口,所以引起发热。微臣开了一剂竹叶石膏汤退暑,再拿几瓶最好的白药,用上日,手上的外伤也便好了,不会误事的。” “有劳。” 安永清接过方子收好,又原样送叶舜华出宫回了侯府。 打扮隆重等着见儿媳的皇后听说,气得火冒三丈,专程派了个嬷嬷到四皇子府上,不重样的骂了他一个时辰。 人的悲欢喜怒有时候真的是共通的,比如二皇子安宁润,现在同样很不开心。 他也备了厚礼,打算过了午休时间之后,借着照顾不周的名义去平国公府探望,在国公夫人面前添几分好感。 可有叶舜华这个敲钟人在他之前敲醒了郭氏,他连门都没进得去。 国公府的管家说,国公夫人带着大小姐回娘家养伤去了。 他本想再努力努力,去趟郭家,哪知这时候他的府里又来了个“好消息”。 叶韶华在他门前长跪不起,又哭又闹的引来了无数围观百姓。 于是安宁润风风火火赶回府,即便绕了路走了后门,可不远处人群中的议论纷至沓来,还是给了他好大一个“惊喜”。 “听说了没有?这姑娘哭得这么伤心,一口一个认错,是因为那府里的二皇子始乱终弃。” “岂止啊……我刚刚听王家老大说,人家姑娘一边儿哭一边儿犯恶心,他那生过六个儿子的老娘眼睛毒,一眼就看出来那姑娘是怀了孩子了。” “啧,可看不出来,这油光水滑的二皇子,还能做出抛妻弃子的事儿?” “怎么做不出?越是他们那种人才越做得出。咱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有个婆姨就不错了,谁能想抛?就算真的想抛,可也得有那个让人上赶着献身的富贵命。那二皇子还没成亲呐,头顶上压着个皇帝老子,他肯定是怕他老子知道他在外面胡搞,才想把那怀了身子的姑娘抛弃了,一了百了啊。”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觉得二皇子还算可以了。他只是抛妻弃子,还没至于杀妻杀子啊。” 安宁润那张白皙嫩滑的脸,渐渐被这些个闲言碎语撑成了炒勺。 千辛万苦经营的好名声,这么一会儿一传十、十传百的以讹传讹,全毁了! 更可气的是法不责众,他还没法追究责任。 回到书房,他烦躁的支起额头抬抬手。 “把她带进来。” 二皇子府大门一开,听人传完话,叶韶华抹了抹泪,可心里美得百花齐放。 那些风言风语她当然听到了,听的心情别提有多舒畅。 人言猛于虎,这老虎如今可是在帮她好大一个忙。 这些猜测传得越快、越广就越好,最好早日传进宫。 为了平息众议,皇帝一定会快速做出决断,必会要二皇子娶她。 那样的话,她既得了一个如意郎君,还能让叶舜华每次见她必须低头,称呼一声“二嫂”。 妙,太妙了。 百姓中,重明的眼中精光一闪,贼笑着挤出了人群。 书房内,见到安宁润的叶韶华,摘了帷帽扑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二殿下!韶华知错了!韶华怕您生气,所以特来告罪,求您原谅韶华吧!” 估计叶和光知道了还会感激叶韶华,她那点儿小心思,刚好把他从二殿下的黑名单里刨出去了。 安宁润本来很烦躁,可一见她,却又发不起脾气。 并非是因为顾及叶家,也并非因为他要维护名声形象,而是因为,叶韶华确实有几分姿色,而那几分姿色,刚好是与叶舜华相似之处。 这半个月,他但凡想到叶舜华要嫁给安永清,就难受的凤髓龙肝都食不知味。 明明有大把备选,外面美女也养了几个,可就是叶舜华,最抓心。 但要究其原因,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香儿妹妹起来吧,我只是因你言行不当得罪了贺小姐,当时略有少许失望,却并未生气,而且,毕竟当时有外人在场,我总要拿个态度出来。” 叶韶华缓缓爬起身,用衣袖蹭了蹭眼角,可怜兮兮。 “二殿下当真?” 安宁润柔软的笑着。 “当真的。” “二殿下真好~!”叶韶华一展欢颜,跑近了些,又敛了笑意,微微垂头,面若粉桃的时不时偷眼看他。“但是韶华不敢保证下次再也不犯。” 欲擒故纵勾搭人的手段,安宁润见多了,不气也不恼的微笑着明知故问。 “这是为何?香儿妹妹不是说知错了吗?” 第47章 代号:那头猪 “因为……香儿嫉妒。” 叶韶华两颊红扑扑的轻咬红唇,声若蚊蝇却刚好被安宁润听了个一清二楚,那不遮不掩的意思,瞎子都能明白,何况是只几尺之遥那健全的人。 安宁润当下奇痒难耐,烦闷感一扫而空,扔下折扇笑迎上去,低着声音又问: “香儿妹妹嫉妒贺还燕?嫉妒她什么?才情?家世?总不该是美貌吧?” 叶韶华小小一跺脚,娇嗔白了他一眼。 “嫉妒……自然是嫉妒她能得到二殿下的青睐……” 因为计划中的婚事生变,安宁润忙着找下家,又操劳于不久后的鹿鸣宴,已有十余天不近女色。 如今柔情蜜意摆在面前,他不禁眯起眼,抬手缓缓贴近她的脸颊,近到指背能清晰感觉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若面前这人是叶舜华,此刻该是完美。 这念头一起,安宁润的心中升起一股邪火,嗓音靡靡。 “香儿也想让我另眼相待?” 叶韶华羞涩垂头绞着帕子。 “那是自然……二殿下可是韶华的……那位梦中人。” “既如此,唤我文泽哥哥。” 安宁润的手已停在了她腰迹,猛一用力,二人贴在了一起,少女身上独有的芬芳醉得他意乱情迷。 叶韶华头低得更深了些,额头刚好碰在他的肩上,娇声如他所愿。 “文泽哥哥……” 下一刻,下巴被挑起,两片薄唇迫不及待的印了上去。 —— “如何。” 晚间,叶舜华在美人榻上毫无形象的翘起二郎腿靠躺,嘴里含着一块太平果脯,酸甜的滋味漫过了药的清苦。 重明在榻前单膝跪着。 “回小姐,叶韶华在那头猪的猪圈前跪了三个时辰,引得数十百姓围观,其中确有郭家的下人。属下按您的意思,已将谣言散出,想必平国公府这会儿当已经知道了。” 这是叶舜华特地吩咐的,日后重明三人跟她报有关安宁润的事,一律以“猪”代指。 这有点侮辱猪吧。 重明默默想着。 “做得好。”叶舜华把果脯嚼烂,吞入腹中。“然后呢?” “然后猪圈里跑出来一头野猪,把叶韶华带进去了。” 说完,重明忍不住咧嘴笑。 愚蠢。 “蠢货。”叶舜华直接讥笑着说了出来。 明知引来了围观的人,就该推出流言必会四起。这个时候,最好的处理方法是置之不理,若嫌纠缠得夜长梦多,至多便是派个人出来应付走叶韶华才是。 没有后续、没有回应,流言不攻自破,只会不了了之。 可安宁润那头猪,居然做了相反的决定,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叫叶韶华入府,人们就会进一步推测,之前的猜测都是真。 如此一来,即便大部分人是一时兴起,看当事人进去了,就会不乏些有闲空的好事者,特地留在府门前等着看叶韶华是否会离开、什么时辰离开。 这时间无论长短,不过是让人认为叶韶华从府内得了钱封口,或者被情再度迷惑的区别。那些流言也就都能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到时候再想平息事态,可就难了。 “叶韶华可回来了?” “回小姐,酉时末,属下是远远跟着她回来的。” 叶舜华锐利的眼光往重明的脸上飞速斜过去。 “结果如何。” “尚是完璧之身,但情绪异常高昂。” 如她所料。 叶舜华正回头,挪个舒服的姿势,眸色幽深的望着天花板,缓缓搓着扳指。 “不错,算我这点苦没白吃。还燕姐被平国公府保护的太好了,导致她心性太过纯善。可那头猪是个情场高手,最会投其所好,外面又有那样的好名声。” “若还燕姐长久在他的狂轰滥炸之下,是绝对顶不住的。非得让她知道知道人心险恶,同时还有强硬的郭氏竖起屏障,才能保她不会淹死在甜言蜜语里。” “至于叶韶华,那猪就算再欲火焚身,也必须忍住。我这个妹妹,可还没及笄,若搞出什么事来,他承担不起。” 重明笑嘻嘻抱拳。 “小姐英明。但是小姐如此布局,岂不是要坏了与贺家小姐的情分?” “暂时而已。”她的眸色暗了暗,表情却满不在乎。“她会明白的。因为她的家世太让人垂涎欲滴,那头盯着她的猪,绝不会轻易放过她,手段只会一次比一次变本加厉。” 重明点点头,摸出脉枕放在榻边,“小姐今日中暑,属下还是要亲自诊一下才能放心。” 她随意把手搭上去,重明小心跪着帮她诊脉,确认无虞后摸摸下巴笑道: “不愧是太医院的头牌,方子正对症。” 这用词倒独特,叶舜华无奈笑笑。 “没个正形,敢这么形容章院使的,普天下大概也就你这一份了。” 见她笑了,重明的心里才算安定。 “小姐还是多笑笑得好,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属下打心底希望小姐能芳容永驻。只是小姐,属下有一事想不通,贺家小姐与您才两面之缘,即便是投缘,您也不至于为了她如此劳心费神,甚至不惜忍受郭氏那个恶婆娘的刁难。” 她抻了个懒腰,边叹气边唏嘘道: “你就当我是欠了她,前世债,今世还,天经地义。” 小姐这是开玩笑。 重明愣头愣脑的想着,觉得小姐自有小姐的道理,并未再过多追问,顺势报起了下一件事。 “小姐,属下回来时候,接到了浮玉的消息,相柳飞鸽传书,已在您安排的地方落脚了。” “嗯。”叶舜华立刻翻身坐了起来,表情凝重。“这件事是正事,马虎不得。回信告诉相柳,一定要多多注意是否有形迹可疑的人出入。咱们准备得足够充分了,不怕他们不上钩,只要有人踩进来……” 她的眼底流着寒光,捏紧了拳头。 重明肃然垂首。 “属下明白,立杀无赦,属下等藏锋十余年,绝不会失手,请小姐放心。” 她点了头,周身杀气渐渐收拢,看了一眼东院方向。 “吕氏那边可有动静?” “有倒是有,她无非是闹着要见侯爷,常抱怨饭食用度都被缩减。”重明嫌弃的“嘁”了一声,轻蔑的撇撇嘴。“可她连床都下不去,院里都是小姐和夫人的人,自然不会帮她传这个话。” 吕氏伤重,但并不会沉寂多久,叶舜华没打算小看她,毕竟她是前世谋害娘亲的最大嫌疑人。 平妻这个诱惑,对于吕氏来说很难抗拒,但她自己想必也很清楚,即便心愿达成,在这府里她能享受与正妻一般的待遇,可平妻在外和在律法上讲,依旧是妾。 何况莺啼湖这件事,叶韶华算看到了异常明亮的曙光,她这个庶女,不可能不动心。 动心就会催动野心,野心会促使她们提早把一些邪念付诸实施。 “近些时候务必盯紧一些,叶韶华带回来那种‘好消息’,她们为了如愿,定会有所行动。未雨轩不会安生,你要抓紧治好清芷。” “是。属下这就将小姐所赐的白药送去,辅以通窍祛瘀汤,小姐出嫁之前,清芷便能下地走路了。一月半以内,属下必让她恢复如初,为小姐守好侯夫人。” 重明行礼之后离去,叶舜华盯着房梁出神,周身戾气翻腾。 要让庶女嫁给皇子,成为正妃,就必须把庶女变成嫡女。 把叶韶华变成嫡女只有两条路—— 其一,吕氏主动放弃这个女儿,求娘亲把叶韶华记在正室名下。 其二,吕氏顶替娘亲成为侯夫人,在侯府后院一手遮天,再把叶韶华由。 虽然古礼规定,妾室扶正之前所产育之儿女依旧为庶出,但庶转嫡之事并非无先例。 祖父母不在京中,便宜爹又偏宠吕氏,连嫡子都给了她抚养,可见是她所求,便是早有了这番心思。 娘亲今非昔比,不会成全她的非分之想,故而以如今的局势,她必然会走第二条路。 距她出嫁,还有四天,这四天当是安宁的,吕氏大抵已经明白了,她才是她最大的阻碍,所以巴不得她快些离府。 可叶舜华想错了,即便吕氏安定,也另有他人找麻烦。 第48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四月初八,叶舜华打起床右眼皮就跳个不停,午后,未雨轩来人传话,让她前去见客。 她心里对来人的身份有了大概判断。 见客不在前院正厅,而是后宅未雨轩,大半只有娘亲的娘家人。 “这是瑾儿?诶呀呀,十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看看这眉眼的精致样,可真是天上才有的美人儿~” “大嫂说得是,侯爷生得玉树临风,这女儿的长相随爹些,瑾儿自然不会差。” 叶舜华抖了抖眉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老娘认识你们谁?叫的如此亲热,犯得上? 杨氏不自然的笑了笑,抬手介绍。 “瑾儿,你定是不认得了,这是你的两位舅母。” 果然,贼惦记上了。 娘亲提过几句她那两个烂泥舅舅。 大舅舅原本在外祖父还在时候被封为了世子,但为人对于银钱看得太重,过于抠抠搜搜,又糊涂无能。 作为世子日后袭爵,前程非常光明,可他自己活生生把明灯给灭了。 八年前,外祖父的旧友康泰布政使来京,外祖父那时奉旨在外剿匪,特地来信叮嘱大舅舅一定要好生招待人家,还言明了,康泰地处山区,少食河鲜海味,但河鲜海味恰好是人家的嗜好,让他对症下药。 结果大舅舅因为抠门,只买了一些还没有杏子大的小螃蟹。 若是什么都不说也罢了,偏他爱喝酒,酒后还会碎嘴,跟人家大言不惭的说,他跑遍全京城内外,只买到那些,已经是市面上最大的了。 当时是麦子黄梢的时节,螃蟹最肥的时候,随便到码头一逛,海碗大的比比皆是。 好在人家念着与外祖父的交情,看破也不好说破,就算揭过。 可隔天大舅舅又有了新操作,说有个赚钱的营生,去找人家借钱去了! 娘亲说这段时候气得直发笑。 人家礼貌性的问他是什么赚钱的营生,他堂而皇之答:放印子钱! 康泰布政使是个清官,听闻此言立刻沉了脸拒绝。 但大舅舅看人家穿金戴银的,竟直接冲口问“晚辈看您的样子是富裕的,为何不肯变得再富裕一些?” 最后气得人家拂袖而走,丢下一句“老夫的确有些银钱傍身,但却不想借给你。” 过几日等到入宫时,大舅舅被人参了一本,皇帝夺了他世子的称号。 事后查案,发觉二舅母也有份参与,于是牵连到二舅舅,靖国侯爵位自此再无人可承袭。 那两个舅舅家没了倚仗,日子过得越发抠搜,因为知道娘亲的嫁妆贵重,所以会在逢年过节时想尽一切办法来侯府打秋风。 她被赐婚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这两家到现在才来,属实让她有些意外。 “两位舅母有何贵干?” 她笑容甜美,但一开口单刀直入,问得那两个妇人一愣。 “这不是听说你要出嫁了嘛,”大舅母李氏最先缓过劲来,笑着挥手让下人搬上两口木箱,拍了拍,“按规矩,得有亲戚中儿女双全之人为你缝制几床喜被。都说娘亲舅大,咱们可是血缘至亲,所以我和你二舅母特地赶了几个昼夜,总算是能按时给你送过来了。” 规矩确实是有这个规矩,但这两个人,似乎不合规矩。 叶舜华垂着眸子笑了笑。 “我记得……大舅舅只有表兄一个儿子,而二舅舅只有表妹一个女儿。” 她们并非儿女双全之人。 这意思很明白了,李氏的脸色立刻不太好看,二舅母纪氏见状,忙挥着帕子打圆场。 “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啊。你大舅母说的不错,咱们是血缘至亲,你又没有姑母或婶母,也只有我们二人能在这帮帮你了。何况我有你表妹,你大舅母有你表兄,加一起,那可不就是儿女双全嘛。” 这是要硬送了。 “二舅母说的在理,那外甥女就却之不恭了。” 叶舜华挥挥手,让人把箱子抬了出去,坐下端起茶碗,慢条斯理的喝茶。 这几床喜被,她们定是想要换大价钱的,她把东西收了,她们总该说了吧。 果不其然,两个舅母相视一眼,决定还是由李氏这个大的挑头。 “听说……外甥女是要嫁给皇子的?” 杨氏接了话。 “是,怎么嫂嫂与弟妹收到的喜帖上没写吗?我记得吩咐人都写清了啊。” 明知故问,看来这次不是要钱,而是要让瑾儿帮她们办事。 嫁都还没嫁,就惦记上了利用,杨家当初教那两个儿子、选这两个儿媳,实在是太失败了。 杨氏隐隐皱眉,担心她们提的要求太过,会给女儿惹麻烦。 “写了,当然是写了的!大姑子办事定是周到的。”纪氏又来充好人,“是大嫂嫂和我,我们两个都欢喜过了头,一时记不清了,所以才随口问一句。” 说完又看着叶舜华夸赞。 “要么说我们瑾儿就是有福气,也不亏舅母我啊、每年初一都去慧能寺帮她抢上一炷头香,要的就是她天下头一份的福气。这回听说瑾儿要回来,我还特地去添了香油钱,你看看,皇家供的佛祖就是灵验,这不瑾儿就顺顺利利的,马上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嘛~” 她还顺口夸了自己一嘴,但干没干的谁知道?谁还能去验一验? “二舅母可真是有心了,慧能寺是皇家的地方,二舅母定是填了不少香油钱,功德无量,想必那功德簿上定有二舅母的大名。外甥女抽空一定要让住持找找,好为二舅母和表妹大做一场法事,感激一下二舅母多年的庇护。” 她能。 纪氏的笑容一僵,讪讪笑着说“那就不必了,二舅母是为着你祈福,如今你有了福气,咱们心里都高兴,比什么法事都管用。大嫂嫂,您说是不是?” 纪氏被噎的说不下去了,把烫手的山芋又丢回了李氏手里。 李氏却是个急脾气,想事情也简单。 拿人手短,她收了东西就得办事。 “自然是。瑾儿,你如今是咱们家里最有福气的那个,不如也让你表兄表妹沾沾你的喜气。” 说着,她指了指杨氏。 “你娘也知道,你表兄一直埋头苦读,成日读书废寝忘食的,把人都读瘦了。他这么卖命努力,大舅母这个做娘的看在眼里实在心疼。” “但是去年考举啊,他因为题目太偏,又没考上,这一下,又要等三年,他还有多少个三年可耽误喔……” “如今却是不同了,等你过了门儿,你就是皇家的人了。你和你夫君,一个是皇上的儿子,一个是皇上的儿媳妇,在皇上身边肯定能说上话。不如你为你表兄说说好话,为他求个一官半职的,大舅母也好赶快为他议亲呐。” 意料之中。 叶舜华放下了茶碗,镇定的笑着。 “我朝选仕是有律法明文规定的,只有科举、荫封、皇上御口亲封三条路。何况我虽然是皇上的儿媳,但也是后宅人,干政可是大忌,更不用提左右朝廷用人。大舅母可真是太抬举我了。” “这话说的不错。”杨氏附和道,“我听说皇后贵为后宫之主尚且不能干政,瑾儿就更加爱莫能助了。一个弄不好,叶家与杨家都会受牵连,大嫂嫂还是不要以身犯险为好。不如这样,我让瑾儿寻一位博学鸿儒,有针对性的教一教侄儿,下次去考定然更有把握些。” 杨氏摆了个台阶给李氏,可她却不肯下,不满的瞥了杨氏一眼,一计不成那再来一计。 “那不是还要等三年?我看呐,这件事还是让瑾儿去办最稳妥。瑾儿,大舅母听说,不久之后要开殿试,你表兄的学问是够的,不如你让咱们姑爷在皇上面前引荐引荐,将你表兄的名字也放在殿试的单子里,行不行的,总要让皇上亲眼看一看才作数。” 第49章 聘礼到 滑天下之大稽,她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杨氏皱起了眉,刚要开口,却被叶舜华抢了先。 “大舅母,事情不是能这么办的。您刚刚说,表兄去年考举再度失利,如今便是连个举人都不是,身上功名只到秀才而已。您提到的殿试,已是最终甄选环节,莫说秀才,便是举人也不够格,唯有过了会试的贡士才可参加。所以大舅母叫我做的事,实在于理于法都不合。而且……” 她浅笑着吹了吹茶,忽地抬眸深深盯着李氏。 “我那四爷是专理刑狱的,是非黑白分得最清,若知谁徇私枉法,便是皇亲国戚,他也是要立刻锁人的。前几日,他的嫡亲弟弟做错了事,还被他扔进诏狱里连着两日吃馊饭喝雨水,现在看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 她边摇头边笑,似是在说什么笑话,可李氏的脸色却青如小白菜。 她儿子总不会贵比皇子,这个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这次是听说叶舜华要嫁给皇子,又听说主要是那皇子对她有意,才以为只要她肯说,那皇子一定听从。 别是这丫头有意诓骗,说的跟真的一样,实际就是不想帮吧…… 李氏与纪氏面面相觑,互相使个眼色,打算再争取争取。 正要再开口时,杨氏身边的妈妈快步走了进来,满面喜色。 “侯夫人、二小姐,侯爷在正厅有请,说是四殿下亲自来送聘礼了。” 还有两天就成婚了,聘礼方才送到,看来安老四那边也有不少麻烦。 叶舜华心里想着,与杨氏一同道了一声“失陪”,起身往正厅走。 后面那二位不速之客,又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站起身,远远的跟了过去。 至正厅,叶和光小心半坐在椅子上,浑身不自在,而安永清则是不苟言笑的整衣危坐。 即将成为翁婿的二人,连对话都没有一句,整个屋子的气氛沉闷到让人无法喘息。 直到叶舜华跳进门。 “永清!” 他缓缓抬眸,虽未答应也未改表情,可那脸色和周身的气息,分明阴云散尽、雨后天晴。 叶和光悄悄大喘几口气。 这四殿下平日里就让人感觉压抑,今日也不知是谁惹了他,进门打了招呼之后,客套都没有半句,一直沉着脸,好险没把他吓死、憋死。 “侯夫人安好。”安永清破天荒主动对着杨氏起身拱手,“聘礼送迟了些,望侯夫人和昌乐侯海涵。” 聘礼一般都该早早的送,就算他们成婚的日子定得近,也该在宫宴皇后亮过排场之后,最迟第二、三日送来。 可他拖到了现在,虽是不可抗力,但已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出现,说是其中有猫腻,保不齐是叶舜华主动贴他,他不情愿娶才不想送聘礼。 他在路上听到了这么一句闲话,所以心里不痛快。 “不妨事,素闻四殿下勤勉,百忙之中还能抽空亲自来送,妾身又怎会挑理呢。” 杨氏满面堆笑,打心里对这个女婿是满意的,毕竟有平国公府亲眼所见。 “是啊是啊”。叶和光只有尬笑着附和的份。 叶和光看明白了,他今日就纯纯是个摆设。 他甚至觉得,如果送聘礼无需女方父母同时在场,安永清都不见得会叫人通知他。 “谢二位体谅。”安永清再欠身,言归正传。“依母后的意思,聘礼与嫁妆同数,总计二百二十抬,这是礼单。” 屹川把几张单子交到了杨氏手中,又招手命人抬上了几口沉重异常的大箱,落地闷响。 “此外,还有黄金百两,白银一万两,烦请夫人清点。” 杨氏看了看堆满前院的箱子盒子,不少比人还高,点头应了之后,赶忙招呼人手开始清点。 叶和光在后面无聊的咂嘴,却不敢说什么。 箱子一个接一个打开,绫罗绸缎、珠玉宝器、古玩字画、珍馐美馔,想到的、想不到的,应有尽有。 一时间,院子里仿若悬起一弯雨后长虹,流光溢彩的好不热闹。 远远偷看那两个妇人,馋的眼珠子都快要飞出来。 知道叶和光在,她们不敢靠近。 她们两家经常上门讨便宜,所以叶和光很讨厌他的大小舅哥。 若见了她们,只怕要马上让人拿大棍打出门去。 “弟妹,我说什么来着,他们定是有钱的。” “大嫂嫂所料不错,看这阵仗,皇家很是看重那丫头,四皇子肯定也把她放在心上。” 李氏挑挑眉梢,语气当时就有几分不悦。 “这么说,那小浪蹄子果真在诳我!” 纪氏的眼光闪了闪。 “这个我却不敢说,但瑾儿不想惹麻烦该是真的。眼下她毕竟还没过门,自己也拿不准,所以不能草率答应吧。” “她说不答应就行?!”李氏直起了腰身,死死盯着那堆金光四溢的宝贝,磨着牙道:“娘亲舅大,我是她大舅母。等她过了门,便是那皇子也要如此称呼一句。我儿是他们的表兄,他们拉他一把是天经地义!若能保我儿一生仕途顺遂,还则罢了,若他们袖手旁观,我也不是吃素的!” “大嫂嫂先别动怒。”纪氏眨眨眼充当起了军师,“不必要生气的。我看瑾儿的意思,是未必肯对外甥女婿说了,他若不知道,就是想帮也没法帮啊。不如……等他们清点完聘礼,大嫂嫂看看是否有机会,亲口同外甥女婿讲一讲,说不定他是个更好说话的。” “那你呢?”李氏睨视她,皮笑肉不笑。 她的确没有太聪明,但这个妯娌已经不止一次拿她当枪使,吃一堑长一智,她还能在一个坑里摔上十次八次? “这一个闹不好,可是要得罪外甥女婿的。若是再被他记恨上,我儿更没了指望。你让我去担这个风险,那你去干什么?坐享其成吗?” 这獠奴贱母狗,几日不见怎还长脑子了?! 纪氏在心里骂着,却不慌不忙的指了指杨氏和那些聘礼。 “大嫂嫂莫忘了,我自也有我要去做的。且是大嫂嫂要为侄儿铺路,我生的是女儿,不用做官,也就不需要去找外甥女婿。我早听说了,如今这昌乐侯府,可是我的好大姑子当家,瞧那满目琳琅的,大嫂嫂可别说不眼红。” 李氏的注意力被她引回了珠光宝气上,下意识用帕子压了压嘴角。 岂止眼红,口水简直要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你打算要多少?” 纪氏十分得意的伸出一个巴掌。 李氏鄙夷,“就五抬?” 纪氏翻了个白眼,笑容多了几分傲气。 “大嫂嫂未免太小看我了,我的意思是,今日姑且先来五成。” 开口就是一半,志气实在是足得很。 李氏满眼金光,拍了拍她的肩,喷着吐沫道: “好,老规矩,事成之后咱们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第50章 食人心肝的小妖孽 院中,快到晚饭时间,让人眼花缭乱的聘礼才算清点完。 整个过程,就是为了让人看的,看的人越多、礼越重,收礼的人家才越有脸面。 今日侯府大门二门三门齐开,被车队引来的百姓将大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灯笼不要钱的点,把整个前院照得比白日还要亮堂。 “点完了点完了,瞧,侯夫人没看那单子了!” 议论声霎时停止。 皇家如此重视,杨氏自豪满满,腰杆挺直,带着丫鬟和护院走到大门前,先跪地朝皇宫方向拜了拜。 “叶家上下感念圣上隆恩!” 接着起身举起单子,目光灼灼扫视众人朗声道: “诸位街坊四邻、乡亲父老!四皇子殿下聘拙女舜华之礼,已清点完毕!二百二十抬!分毫不差!” 人群中可炸了窝了。 别说平头百姓,即便是官宦人家,这二百二十抬之数的聘礼,也是前无古人、绝无仅有的。 杨氏看着骚动阵阵,沐浴在艳羡的目光中,顿觉扬眉吐气。 她也好,叶家也好,憋屈得太久了。 十年无喜事,一朝荣光遍洒,鸡犬升天。 “给侯夫人道喜了!” “是啊!侯夫人可喜可贺啊!” “到时候小人想蹭一杯喜酒喝,侯夫人愿请吗?” 杨氏开怀的笑着,二十几年她都未高声说过话,眼下,却是随他们如何议论,用最大声回应。 “愿请!自然愿请!后日只要大家肯来!不拘多少!昌乐侯府都有各位一杯酒水奉上!另有喜糖喜钱!万望各位捧场!” 有侯夫人这句话,想来喜钱不会少,还能蹭上一杯好酒,沾沾喜气,群情立刻沸腾,纷纷嚷着一定来。 如此笑着、闹着,杨氏找到了在靖国侯府做姑娘的感觉。 当年她出嫁,凭二百二十抬嫁妆轰动京城,百姓夹道围观。 她那兄长像模像样的带着杨家的部下送亲,整队人披着银光闪闪的盔甲,骑上高头大马,昂首挺胸跨过京城最阔的街。 那时候,也是如此热闹,甚至更胜一筹。 关门前,她眼窝阵阵发热,手止不住的轻颤。 她的心里更加透亮了。 当年那份安定和荣光,是杨家给她的。 昌乐侯府如今只不过是瘦死的骆驼,只有起死回生,女儿的未来才是光明的。 要救活这头死气沉沉的庞然大物,叶和光是指望不上的,只有靠她和她的儿子。 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她必须硬气起来,如当年还未出阁时—— 挽强弓、驯烈马、射狼彘、歃血飞花。 身子挺直,她站如雨后疯长的笋竹,嗓音冷冽。 “明日瑞儿回府后,叫他去未雨轩见我。” 她身边的黄妈妈听她的语气一愣,却是立刻捂住了嘴,又惊又喜的湿了眼眶。 “大小姐……” 大小姐活了!曾经的大小姐活了!二十多年前的大小姐回来了! “黄妈妈,这么多年,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杨氏何尝不感慨,但强挺着一滴泪没落,迈步往正厅走去。 她那嫂嫂和弟妹还未走,看来今日还有场硬仗要打。 —— 正厅中,叶和光客气的请安永清留下用晚饭。 安永清本来是不想的,因为不喜欢人多,但一看到叶舜华微微撅起的嘴,抖了抖眉毛,没反应过来时“那就叨扰了”这几个字已经溜出了口。 叶和光招呼厨房弄些好酒好菜,横竖还要准备一会儿,叶舜华冲他眨了眨眼。 “父亲,四殿下想必坐烦了,不如女儿领他去园子里逛一逛?” 叶和光瞧了一眼安永清波澜不惊的脸色,心知他是默认了,忙不迭点头挥手。 “行,快去吧。” 这几个时辰可把他闷坏了,话也不敢说,清点聘礼也不是他该管的事,眼下总算有机会松快松快,他连叮嘱几句都忘了。 进了园子,踩着暮色,安永清负手慢慢走在她身边,突然淡淡道: “我初来那日,你妹妹也有这个心思。” 叶舜华怔了一下。 “什么?” “你妹妹当日也曾邀我游园。” 叶韶华那个小贱人! …… 她突然不生气了,眼光一闪一闪,笑嘻嘻蹦到他面前。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他的表情隐在昏暗中,看不清,但语气如旧。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而已。” “我觉得不是。”她笑着踮起脚尖,离他更近了些。“你想看看我是否会吃醋。” 看不清,却可以摸,她快速捏住了他的耳朵。 软软的、温热温热的、越来越热。 他故作镇定。 “不是,只是单纯想起来了。” 她立刻环住了他的脖子,唇贴在他耳畔,声音又轻又软。 “单纯到你面红耳赤?” 好像一片羽毛,不停骚动他的心,痒得它跳的越来越快。 这可是侯府,园子里也不知是否有伺候花草的下人,他哑着嗓子。 “不要闹。” “好,不闹就不闹。” 她出了奇的听话,规规矩矩从他身上下来,偷偷笑着背起手一步一步往前跨。 冤孽…… 安永清咬咬牙。 不对,妖孽才是。 天资绝色、娉婷万种、饮人精血、迷人心智、吃人不吐骨头的狡猾妖孽! 他深吸气,平息着汹涌的心跳。 “你不想问问为何聘礼送的这么晚?” “我猜到你是遇见了麻烦,所以为何还要故意提起,惹你不痛快呢?” 平息失败,变本加厉,跳它个风驰云走。 他无奈叹口气,也不知是在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还是那颗躁动不肯听话的心。 “良妃。内府管事是良妃的人,从那日宫宴之后,母后再三催促,被他们以内廷还未制完、制好为由,屡次搪塞。” 确实是个麻烦。 皇子聘礼由内府准备大头,下了单子,再由内廷十二监、八局联手制作。 看来良妃小肚鸡肠,这是彻底记恨上了她,才叫内府找借口制造麻烦。 但以叶舜华前世的了解,良妃断不是轻易知难而退的人,这次麻烦虽然小,可若是一直拖到最后,哪怕皇后那边临时有了应变,也保不准不影响她的婚事。 聘礼能直观说明女子在婆家人心中的地位,她是赐婚,更有无数眼睛等着看。 一旦聘礼出现问题,那就是高开低走,再适时放出谣言…… 嫉妒面前人人都是红眼狼,女子艰难,最容易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众人只会揣测是否她做出了什么丑事。 如此,就算她成功嫁过去,日子也会过得非常难受。 “那皇后是如何处置的?” 他沉默片刻。 “母后把这件事交给了北镇抚司。” 她用小指勾了勾他的手心,脸上的笑容在他染了墨的眸子里,比烛火更加耀眼。 “所以是你办的?快跟我说说,我威风凛凛的镇抚使大人是如何惩治恶奴的。” 他收了手攥紧拳,喉咙越发干涩。 “此事不归北镇抚司管辖,我无权处置。” “嘁。无趣。”她一甩袖子,装着气呼呼加快了脚步。 昏暗中,他的唇角浅浅上扬。 此事的确不归他管辖,可违法乱纪就不同了。 姚家管理的几处矿场,因盘剥太多、贪心太过,导致矿井顶部被挖出了伞檐、形成了空洞。 半月前的一天夜里,一处矿井发生了坍塌,折进去了十一条人命。 五日前消息入京,良妃之父姚顺举,素来以国丈身份自居,遂开始上下奔走打点、威逼利诱,意图破财免灾、瞒天过海。 这件事前世并没落到北镇抚司手中,而是交由了刑部。 可这一次,他首次破例动用了他镇抚使的特权,从刑部把案子要了过来,玩了一手漂亮的一石二鸟。 正想着,她又气呼呼跑回来了。 “你就不能哄哄我?” 他很认真的思考了一阵,抬眸,“就事论事罢了,此事的确不归我管辖,我为何要哄你。” 她抱着手臂绕着他转了一圈,突然从身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又笨又呆的,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我教你好了。” 他身子僵硬,却不想挣开,由着心里那一点涟漪扩散。 “你说,咳咳——”她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学着他的语气粗声道: “我的亲亲好瑾儿,为了你,我把良妃的便宜爹扔进了诏狱,气得那贱人上蹿下跳,给你好好出了气,也取回了要讨你做媳妇儿的聘礼。” 他愣了愣,背后的温度越来越热,转而又默默的轻轻扬起唇角。 案子落在北镇抚司手里,他转手就把那位可笑的“国丈”关进了诏狱。 诏狱之苦和酷刑,可不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国丈”能消受的。 于是姚家的人乱成了一锅粥,派出几乎所有人找北镇抚司的路子,他自然而然的顺藤摸瓜,成功铲除了隐藏在北镇抚司的疥疮。 此事一出,安宁润为了择干净自己,只选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党羽,旁敲侧击的帮忙求情。 可姚顺举毕竟是良妃的生父,她可没有自己的儿子那么坐得住,整日想尽法子帮她父亲求情,奔走的焦头烂额。 这两日,他刻意对良妃派来探听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在昨天半夜,良妃收到她父亲被上了重枷,若再无决断,用不了三日就会被累死。 前三日的打听石沉大海,这次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良妃算是想明白了其中关系。 北镇抚司是安永清的天下,她用聘礼牵制他的婚事、让叶舜华难堪,他就用酷刑折磨她父亲。 前日,她还心存侥幸,认为此案皇帝定会过问,安永清必须公事公办,不敢把事情做绝。 可昨日北镇抚司就放出话来,重枷之后便是夹棍,夹棍之后便是活剥、灌毒、油煎、泡澡……五马分尸。 良妃惊惶万状,想求见皇帝,可皇帝任她跪了三个时辰,仍旧闭门不见。 她狼狈回宫后,只能命内府的人抓紧料理聘礼的事,还大出血添了二十套极为华贵的头面,变相举了白旗、鸣金收兵。 于是今日午时,安永清收到了剩余聘礼。 如此一折腾,知道的人多了,消息自然走漏,竟被她留意到了。 食人心肝的小妖孽啊…… 他把她从背后扯到面前,幽暗的眸子盯着她,喉结滚了滚,开口道: 第51章 没皮没脸的人 “时候差不多了,回去吧。” 正经又容易害羞,她真是越看越心痒。 “镇抚使大人面皮薄,不肯说就不肯说嘛,心里认同就好。” 他下意识板起脸。 “胡说,我认不认同你哪里知道。” “所谓心有灵犀嘛~”她负手在他身侧溜达着笑,“你都为我学坏了,我当然知道。” 他默然盯着前路,听着树梢上,风拂叶片的碎响。 学坏了吗?他可没有。 姚顺举仗着女儿和外孙为祸一方,身上岂止十一条人命。 他把他扔进诏狱,是秉公办理,给他上重枷,是替天行道。 可没半点私心…… “快把你审犯人的劲头拿出来。” 正想着,就听她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么一句。 他皱皱眉,不解道:“为何。” 她扯住他,停下了脚步,眼色冷冷盯着前方一道人影。 “没皮没脸的人来了。” 须臾,李氏寻了过来。 一见她,立刻堆起了笑,满脸横肉在昏暗中看过去格外狰狞。 “瑾儿!你可让大舅母好找。” 她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只是面无表情福了福身。 “天色这么晚了大舅母还没走,找我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你马上就出嫁了,大舅母只是想多看看你罢了。” 装模作样的应付完,李氏又转向安永清,故作惊讶道: “这位是?” 她没再留情面。 “大舅母是要败坏我的名声,还是当真不认得蟒袍?” 昏天黑地男女共处,安永清又身着赐服,李氏不可能猜不出他是谁,摆明了就是冲着他来的。 李氏被噎得咬牙,可安永清在,她不敢造次。 “瞧你这孩子这话说的,园子里昏暗,大舅母没看清而已。” 说完,马上抛下她,挪到安永清面前福身。 “妾身杨李氏,是瑾儿的大舅母,给四殿下问安了。” 安永清漠然颔首。 “既然你是来看舜华的,我就不妨碍二位说话了,先行一步。” 叶舜华抱着手臂看热闹,见他迈步就走,李氏心急赶忙追。 “四殿下、四殿下,您慢些,您中意瑾儿我们都知道,都为她高兴。而且这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还升天呢,妾身私心里有些事今日已说给了瑾儿,但还得您点头。” 安永清猛然停下脚步,冷脸道: “长话短说,我赶时间。” 他气势骇人,李氏擦了擦冷汗,心脏扑腾乱跳,可终于等到了机会,只能硬着头皮上。 “是这样,四殿下,瑾儿有个表兄,就是妾身的儿子,学问出类拔萃,想寻个差事干干。四殿下是皇亲贵戚,不知手底下是否哪个地方缺人,给瑾儿表兄安排进去,他绝不会让您失望的,而且您和瑾儿也多了个帮手。” 这件事若是叶舜华同意了,他只为了她的颜面也会去做。 但显然这妇人是在叶舜华处碰了钉子,才跑来寻他。 若真是人才、真出类拔萃,他用了也无妨,可他记得这次殿试的名单,并无一人姓杨。 想来这妇人在撒谎,她儿子科举若能出头,哪还需要走他这道后门。 安永清立刻明白了叶舜华所谓的“没皮没脸的人”是什么意思。 他冷眼看向李氏。 “确实有地方缺人。” 李氏满心欢喜,又瞪了叶舜华一眼,意思是她这死丫头果然在骗她,谁料安永清继续冷冰冰吐出了两个字。 “诏狱。” 叶舜华抿紧唇憋笑,肩膀不停耸动。 李氏却一愣,努力想着诏狱是个什么地方。 原来杨北辰还在时,她似乎听说过,诏狱是个关押人的大牢,里面的司狱官才从九品,是最末流的品秩了。 想罢,李氏干笑了两下。 “那个……殿下,从九品是不是太小了点?这日后若是说出去,您的表兄只是个芝麻官,也会损了您的颜面啊。” 什么鸡同鸭讲!这妇人在说什么?! 安永清沉下脸回头看叶舜华,叶舜华早蹲在了地上,脸埋在手臂中间,看起来像在哭,实则听声音,笑得都快喘不过气了。 他后知后觉的明白了。 “诏狱内一般关押的都是大凶大恶之人,比起谋逆的藩王、腐败的贪官、恶贯满盈的贼寇,从九品的确小了些。但对于奔走钻营之人,即便无品无级,我也可为他破一次例。” 这下李氏懂了,人家压根没想帮忙,甚至想把她儿子关进牢里。 她也不敢再提把她儿子塞进殿试名单的事,她记得叶舜华说过,那是不合理也不合法的。 求了一句就要关人,再说下去岂不是要杀头? 如此想着,李氏忙退了两步,接连福身,满头冷汗。 “那就不必了……妾身是在开玩笑的……妾身回去一定叮嘱他好好读书,还是要靠他自己走出条明路。天色不早了,妾身告辞、告辞了……” 李氏退了又退,最后一溜烟跑走,叶舜华直接坐在了地上,捂着肚子狂笑不止。 “我跟她说了你不好惹……哈哈哈……她偏不信……噗——非要自己来……” 她越笑安永清越生气,大步迈过去,一把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还知道我不好惹?” 笑声戛然而止,可他连得意都没来得及,叶舜华张开双手双脚就跳到了他怀里,紧紧抱着。 “我跟她怎么能一样呢?对于别人来说,你当然不好惹,但对于我来说,你却是最温柔可爱的那个!” 话音刚落,安永清就觉得耳朵又痒又疼,紧接着就被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风吹过还凉丝丝的。 他懂了,脸色一阵赤橙红绿青蓝紫。 好在天色晚了,别人看不到,堂堂四殿下,像个被扔进沸水的虾子一样,从头红到了脚。 李氏无功而返,撤回未雨轩,谁知纪氏这边也同样未能如愿。 “大姑子,你的女儿已经有着落了,你真舍得眼睁睁看着你的大侄儿和侄女抬不起头吗?孩子们到了年岁了,咱们做娘的自然该为他们准备。公婆当年就是念你性子温厚重感情,绝不会对亲人的苦难坐视不理,所以几乎掏空了杨家家底才给你备下了那么厚的嫁妆,如今你又得了外甥女的聘礼,你帮衬一把娘家……” 杨氏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盯着门外打断她。 “那是你们的儿女,轮不到我这个做姑姑的为他们绸缪。我的确带走了丰厚的嫁妆,可那是母亲和父亲的有意安排。之后杨家的祖宅、田产、铺面、家财,甚至朝廷因父母亡故而先后发放的赙赠银,按照二老的遗愿,我分毫未取,全数都被兄长与二弟分了。你若是个有良心的,就该知道,那些比我的嫁妆只多不少。” 纪氏接连皱眉,眼色当即烦躁又阴郁。 因为杨氏的性子软弱,她才支开了李氏,想和过去一样好好捏杨氏一把。 而且看杨氏今日心情很不错,纪氏还想多要些,可没想到,她这大姑子居然翻起了旧账。 为了今日,他们两家可是咬牙搭上了两匹最好的料子来缝制喜被,若不刮些东西回去,这笔买卖也太亏了。 “可你到底收了那些小山一样的聘礼啊,现在兄弟家有难,你拿出来帮一帮,等他日我们也必会帮你和瑾儿的。” 杨氏弯唇冷笑。 “我怕是到闭眼都等不来这天。这些年我在侯府过得如何,你们两家再清楚不过。可你们怎么做的呢?兄长与二弟是否帮我讨过一次公道?没有,不仅没有你们还找一切理由上门找我拿钱拿物,可曾想过我会因此遭受白眼冷待,雪上加霜?贪得无厌的两户丧心豺狼,居然有脸还惦记着瑾儿的聘礼?你走吧,我只当没有你们这两家亲戚,从此之后,不必再来。” 李氏听见了,忍不住冲了进来,指着杨氏的鼻子就骂。 “你是眼看你女儿要成皇子妃,所以硬气了是吧?!我们是来给你添喜气的!喜被你们收了!事情不肯办钱也不肯出,宁愿看着你掏不起聘礼的侄儿打光棍、拿不出嫁妆的侄女老在娘家,世上哪有你这种不要脸又丧良心的姑姑?!亲戚是打折了骨头还连着筋,是你说没有就能没有、你说不认就能不认的吗?!白眼狼!你女儿就是小白眼狼!” 杨氏招了招手,黄妈妈命人把那两个木箱抬出,径直丢到了门外。 “几床被褥,你们也当是好大的恩惠?一个两个都是无福、无心之人,我还真怕你们的喜被会给我瑾儿盖出病来。快走,如今还给你们留着情面,别等我说第三遍。” 二人回头看过去,箱子翻在地上,喜被从里面滚出来,姹紫嫣红的铺了好大一团,心里的火气更旺了。 “杨秋月,你真要把事情做这么绝吗?”纪氏拧着帕子,脸色铁青,“你女儿马上就不是你叶家的人了,你只能指望杨家,咱们到底是骨肉至亲,你当真不要了?” “谁和你们是骨肉至亲?”杨氏冷笑,起了身步步逼近,这么多年的恶气,这些人的嘴脸她早看够了。“瑾儿才是我的骨肉至亲,她身上流着我的血、长着我的肉!她是要嫁人了,可她不是你们这种狼心狗肺的人!我不用你们帮,别忘了,我还有瑞儿,他日后是要承袭爵位的叶家嫡子!” 杨氏攥紧了帕子,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招手道: “我还要客要招待,至于你们两个听不懂人话的,辱骂三品侯夫人……黄妈妈,命人把她们绑了,送到府衙,外面那些喜被,也全数送回杨家。” 第52章 叶瑞 黄妈妈亲自带人,把那对吃人的泼妇扭送官府。 禀明事情原委之后,知府一听事涉准四皇子妃之母,立刻判了各二十大板。 两妇人吱哇乱喊、涕泪齐流的受完刑,回家之后又打又砸,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次日晨,叶家嫡子叶瑞自流芳书院归家,他习惯性的想往东院走,黄妈妈在门口领着婆子就给拦了。 “少爷,侯夫人在未雨轩等您请安。” 叶瑞的眉毛一拧,斜眼望她。 “母亲不是早免了晨昏定省?” 他边说边移步,黄妈妈不动声色的挪到了他面前。 “那是因为侯夫人旧日身子不爽,如今二小姐回来了,为侯夫人好好调理了一阵,眼下已好多了。而且少爷难得回府,该先去拜见嫡母才是。” 烦死了。 叶瑞十分老成的叹了一口气。 “可我刚回来,总要更衣梳洗之后才得体,我先回东院,你告诉母亲,我半个时辰后过去。” 他丢下话又要走,黄妈妈依旧不依,敛着眼神不卑不亢。 “少爷有所不知,您的一应衣着用具,都已搬到了未雨轩。此后,少爷只要回府,便在未雨轩东厢房居住,由侯夫人亲自照料,习字读书则在西厢房,有重明先生陪伴监督。” “什么?!”叶瑞脸色大变,立刻质问道:“此事为何没同我商量?!我不同意!我娘待我极好,我不能抛下她!你们给我走开!我就要回东院!” 他口中的娘,指的是吕氏。 黄妈妈面色一暗,一招手,两个婆子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叶瑞的双臂。 “少爷,在这府里,你娘只有一位,便是你的嫡母,也是你的生母,昌乐侯夫人叶杨氏。老奴奉侯夫人之命,带少爷回未雨轩,还请少爷配合。” 叶瑞怎么肯配合,两脚乱踹,两手乱抓,张口就咬在婆子的手臂上。 婆子吃痛但不敢撒手,侯夫人有言在先,若不能把少爷带回去,差事便保不住。 好在黄妈妈眼疾手快,立刻捏着下巴把帕子塞到了叶瑞嘴里。 三人连拖带拽的把叶瑞“请”到了未雨轩正房,杨氏稳坐中央,叶舜华听到了消息也在旁陪伴。 婆子的衣裳上有明显的口水痕,杨氏面色平静的摆手,黄妈妈马上去拿了一串铜钱,每人二百文分了下去。 “侯夫人体恤,两位辛苦了。” 隔着衣裳其实根本没伤到皮肉,叶瑞又小,没多少力气。 婆子没想到还有不少赏钱,眉开眼笑的接了,说着日后一定会伺候好夫人一类的话,点头哈腰的退出了屋子。 黄妈妈出了正房,关上门,立在了门口。 叶瑞愤愤然站在房中,挺着脖子闹脾气,一言不发。 杨氏料到了,不急不恼开了口。 “瑞儿,这是你二姐姐,上个月刚从昌乐回府。明日她要出嫁,你要同你父亲一起送嫁、招待宾客。” 叶瑞打量了几眼叶舜华,面露不屑。 “什么二姐姐,我不认得她。在我心里,只有待我极好的三姐姐。这种一去十年的女子,怎知不是觊觎侯府的富贵才回来?还给她送嫁……” 近墨者黑,这孩子给吕氏养毁了。 叶舜华似笑非笑的用盖子拨着茶叶,眸色平静。 “娘亲,不然您再要一个儿子承袭爵位吧,这个已经废了。” 爵位之重要,叶瑞在吕氏身边耳濡目染,早牢牢记在了心上。 一听叶舜华说要嫡母再生个儿子,夺走他的爵位,立马耐不住了,奔上前抢过叶舜华手里的茶碗便砸,开始撒泼。 杨氏面色淡然,任凭猴一样的逆子打砸东西。 “也好。这次为娘定会自己养着,不被人抢走,便不会认贼作母。” 叶瑞跟被刺了一样蹦得老高。 “你说什么?!叶杨氏,我敬你才叫你一声母亲,实际上像你这样,生而不养的恶女人,怎配做娘!” 话音未落,叶舜华一拍扶手,抬腿踹上叶瑞的胸口,把他踢撞在墙边,又几步迫过去,提起领子,左右开弓便是三个又脆又响又沉重的耳光。 “叶瑞,我猜到了你会是这个德行,实不相瞒,我也早准备好打你了。这些年的书,我看你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娘亲含辛茹苦生你、养你到三岁,被人强行夺走,承受着痛不欲生的折磨,但一直念着你年幼,想着等你长大明白道理就好了。可如今你长大了,依旧是非不分吗!” 叶瑞早不记得上次挨打是什么时候。 三岁被带离生母身边,他也闹过,也挨过打,可他已经不记得了。 如今叶舜华这毫不留情的三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脑袋更是糊糊涂涂。 “你少骗我!我娘告诉过我!是她生了我但不肯养我!娘看我可怜才把我养在了身边!” 叶舜华又是一耳光招呼上去。 “吕氏那个满嘴跑车的贱人!她说什么你都信?!她叫你不认生母你便不认?她叫你杀人你便杀?她叫你去死你也去死吗?!” 叶瑞晃了晃脑袋,眼前一片模糊,全身上下只有嘴还是硬的。 “我为什么不信!至少我的确是她养大的!养育之恩粉身难报!我向着她是理所当然!” “好、很好。”叶舜华气笑了,提着他的后领,看向杨氏。 “娘亲,我带他出去转一圈。” 杨氏大约猜到了叶舜华想干什么,现下心里难受,便点了点头。 打开门,问黄妈妈要了块抹布,往叶瑞嘴里一塞,捆住双手,叶舜华提着他便去到了东院。 东院已经大换血,她去了根本无人阻拦,顺风顺水的便带着叶瑞,溜到了吕氏卧房的窗跟下。 房内,吕氏身边的海棠正伺候着她吃早饭,背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令吕氏呻吟不断。 “嘶——那个小贱人!……逼着侯爷非要动铁刺鞭……疼死我了——!那个老贱人也缩减我的用度……天杀的凭什么!早晚……早晚我要都……还回来!” “姨娘小声些。院子的人可都换了,若是谁听到了去告状,姨娘就会再惹怒她们。杨氏毕竟是主母,二小姐又把着侯爷的脉,到时候姨娘免不得又要受皮肉之苦了。奴婢服侍您把粥喝了,再给您换药更衣。” 叶瑞听出了他的“娘”受了铁刺鞭责打,猛回头恶狠狠瞪着叶舜华,恨不得眼光为刀刺死她。 叶舜华不动声色捏住了叶瑞大腿根的嫩肉,用力扭了一把。 叶瑞疼得泛起了泪花,就这时,屋里传来了碗碟破碎的声音。 “我不喝!!!什么破粥清汤寡水的!!!你去告诉他们,我是伤患!我要喝参汤!还有每日的燕窝!” “姨娘……您现在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低头?我低的还不够多?!自打我进府,她就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出去赴宴各家夫人小姐也只给她好脸色!宫宴她能去我不能去!这还不够吗?!等着吧,今日那小狼崽子就回来了,他必会为我讨个公道!” “说起这个,姨娘,奴婢有些担心。” “你担心什么?” “奴婢是担心,这侯府上下已经都是西院母女说了算。前院那些人野草一样随风倒,不会已经投靠了西院的吧?他们若把少爷扣下,带到西院去,姨娘岂不是无人能救了?” “哼,就算他们投靠了又如何?叶瑞也不是块木头。我哄着他这么多年,他早信了那老贱人生了他就把他弃了,根本不会把西院的贱人当成母亲和姐姐。他可是侯府的嫡子,下一任昌乐侯!若是他大闹起来,就算是侯爷也要顾及一下。” “可若是……侯爷到时候把事情真相告诉了少爷呢?” 短暂沉默之后,吕氏的声音再度传来。 “他不会的,那死男人对我是真心的,何况是他当年亲自去西院为我抢来的叶瑞,又怎会自找麻烦?他只会担心叶瑞知道了真相和他离心,日后不会给他尽孝。” “好吧,奴婢也希望姨娘心愿达成。姨娘您侧侧身,奴婢帮您更衣换药。” …… “唉……姨娘身上这些伤,奴婢看着都心疼,希望不会像您手臂那样,落下什么伤疤才好。” “这个……也算是那老贱人造的孽!叶瑞那个小狼崽子!三岁先学会咬人!真是什么人生养出什么样的儿子!不过以后就好了,叶瑞现在全心全意孝顺我,只会去咬那老贱人!想想我就解恨!自己生养的儿子是头白眼狼!这可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 “姨娘不要激动,大夫都说了,您的伤必得好好静养才行。奴婢去打盆水给您擦擦身子,再换身干净衣裳。” “衣裳……不必拿新的!你去把我受刑那日的中衣找出来,给我换上!等叶瑞看到了我那一身血,他非得去找那老贱人、小贱人拼命不可!” 等到门响了两次之后,叶舜华提着叶瑞从房后走了出来。 叶瑞已经没了来之前的精神,满脸木然的任由她拖着他走。 她没急着回未雨轩,而是把他拽到了园子里,丢在凉亭,扯了他口中的抹布,解了绳索,命人去厨房取了些吃喝送到叶瑞面前。 “瑞儿,首先我要告诉你,我不觉得我打你有错,所以我不会给你道歉,有脾气你就憋着,或者等你长大了,想打回来我随时候着。” 她抓起一串樱桃,慢慢的一根根拔掉梗,边说着边放在叶瑞的碟子里。 “其次,若你现在还想回西院,做吕氏的儿子和叶香的弟弟,我也不会拦着你。但是你记着,吕氏没有好下场,而你,身为嫡子却被妾室抚养长大,将来会如何,可以自己好好想想。” “我如今还是你姐姐,无论你认不认我,或者明日你是否愿意以我弟弟的身份送嫁。到你自己做出决定之前,我都会认你。最后,作为姐姐,我有个问题留给你。” 她用帕子慢慢擦净了手,眸色深深的看着叶瑞。 “你在书院应已学了些经史子集的皮毛,你扪心自问,《礼记》中所云,大尊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你有哪一点做到了。” 她起身便走,留下叶瑞一人呆坐在亭子里。 她自问,有赌的成分在,但她觉得自己会赢。 叶瑞在流芳书院三年,那里的夫子是远近闻名的严格持重,叶瑞吃住都在书院内,耳濡目染的怎么也会有一些分辨是非的能力。 有娘亲那三年的心血呵护,和夫子三年来的谆谆教诲,叶瑞若非顽石,就必会大梦初醒并有所改变。 走到暗处,四下无人,叶舜华停下了脚步。 “重明。” 重明从树梢上蹦了下来。 “属下在。” “海棠还不错,三言两句便引吕氏说出了我要的。目前看来,她是个识时务的,你留在侯府得空栽培一下。她若能忠心为我所用,便留着,但若是她又弃明投暗,你随时去我妆奁里取她的身契,发卖了就是。” “是。” 第53章 大婚当日 次日,大婚当日,天还未亮,叶舜华就被清鸢和清芷从被窝里拽了起来,梳洗更衣。 清芷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叶舜华通过铜镜,捕捉到她一步一蹒跚的样子,心里揪了揪。 “清芷,你重伤初愈,大可不必前来伺候的。” 清芷忍痛躬身,面色平静。 “今日是小姐最重要的日子,奴婢既能走,就不能躲懒。奴婢去替小姐准备些热水。” 叶舜华摇摇头。“你伤还没好全,让清鸢去吧。” 清鸢闻言听话的福身出了门,清芷到底也没闲着,捧来了她要穿的大袖衫和霞帔。 叶舜华一直静静看着铜镜里她的身影。 “清芷。” “小姐。” “你怨我么?” “不怨。” 她颇有感触的垂眸笑了笑。“你都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就敢确定?” 清芷眸色坚定。“无论是什么,奴婢都不怨。” “即便我不让你陪嫁?” “奴婢愚笨,但知小姐定有小姐的理由。老夫人亲口嘱咐过,奴婢必须无条件忠于小姐,小姐如何安排,奴婢便如何做。” “真的是愚笨呐……”叶舜华在桌边捂着脸小声感叹,“我才是最愚笨的那个……” 松开手,她眼眶微红,镜中却映着明艳的笑脸。 “等重明为你医好伤,你再来四皇子府找我。” 清芷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小姐若只是顾及奴婢的伤,那奴婢只能斗胆违抗小姐了。” 她回过头略带兴趣的看着清芷。“为什么?” 清芷不动声色的望着门外,依旧摇了摇头。 “奴婢只是想在小姐身边服侍。” 叶舜华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心头一震,终于明白了为何祖母会选中清芷。 清芷看的位置是厨房,这个时间,早饭已经摆在了桌上,几乎所有下人都在忙着洒扫和搬运她的嫁妆,只有清鸢正在里面烧水。 这丫头,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她有她的判断,她知道主子对清鸢起了疑心,而且并未对清鸢吐露半个字。 既然心照不宣,不妨挑明了说。 叶舜华对镜通着鬓发,语气十分平和。 “你何时发觉的。” 清芷的目光依旧没有收回。 “受伤之后。奴婢只是个下人,但除了宫宴那日必须之外,小姐宁愿身边无贴身丫鬟跟随,也要让清鸢去未雨轩照顾奴婢。” “所以你觉得,我是有意疏远清鸢,刚好用你的伤做了幌子。” 清芷立刻跪在了地上。 “奴婢不敢这么想,小姐自有小姐的用意,奴婢不能无端揣测。奴婢的命是老夫人救回来的,老夫人把奴婢赐给小姐,奴婢的命便是小姐的,无论小姐打算如何安排、处置奴婢,奴婢只会无条件服从。” 怪不得…… 怪不得清芷没有家人可以制约,祖母却连身契都未准备。 清芷根本不需要身契约束,最大的约束就是她自己的忠心与良心。 叶舜华的手下意识用力一扯,细密的梳子齿咬断了几根青丝。 “起来吧。我会同娘亲说,晚些派车将你送到四皇子府,侯府有黄妈妈和重明,已经够了。” 清芷撑着地艰难站起。 “谢小姐。” 不多时,清鸢端着水盆回来,伺候叶舜华梳洗完毕、用了早饭。 “来!给本小姐换衣裳——!” 叶舜华拍着圆滚的肚皮,大咧咧张开了双臂。 清鸢同清芷打趣一样笑嗔道:“别家小姐这个时候不知要有多紧张,咱们小姐可好,倒像是要出去玩一样随便。” 清芷捧着衣裙,略思片刻回道:“小姐这样子很像我看过的话本子里其中一段……” 她欲言又止,清鸢起了好奇心,侧头问她:“什么?你说嘛!话说半句怪恼人的!” 清芷看了一眼叶舜华,犹犹豫豫垂了头,“不好,今日大喜,我怕冲撞了小姐。” 叶舜华心头微动,顺势挑挑眉。 “你冲撞的还少吗?少吊人胃口,本小姐恕你无罪,说吧。” 清芷吞吞吐吐,看了她们两个好半天,抖开如火般的大红大袖衫,遮了半张脸,低声道: “那话本子里的小姐……嫁给……不喜欢的人……才会……如此随意……” 好个机灵鬼! 叶舜华的眸底划过一抹精光。 清芷不仅猜出来了她怀疑清鸢,而且也猜出来了清鸢与安宁润有关,更猜出来了她对安宁润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 有了一贯话少的旁观者这句“大胆推测”,若清鸢过去信五分,现在至少也会加到七、八分。 她望着清芷目光深深。 “清芷……你可真是个人才,给我做丫鬟算是委屈你了,不如我去天桥底下给你支个摊子,你去说书得了。” 清芷依旧是傻乎乎的模样,先伺候她穿上了绣着寿山福海的红褶裙。 “谢小姐夸奖,奴婢笨嘴拙舌的,说不了。” 叶舜华咬咬牙,心疼也只能强作跋扈。 “你还真当我在夸你?!你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可知会给我惹来多大的祸事!自己掌嘴!” “别啊小姐!”清鸢忙劝,“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不好动怒和轻易责打的。” 叶舜华阴着脸没做声,清鸢见状立马扶起跪地发抖的清芷。 “清芷妹妹,你确实说错了话,难怪小姐要生气。不如这样,你先回未雨轩,我来服侍小姐就是了。” 清芷懵懵的,慢慢叩了个头,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春休居。 清鸢随即抱起大袖衫,伺候她穿好,试探道: “小姐,没想到叫清芷看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您还要把她留在侯府吗?” 叶舜华一脸不情不愿,烦躁得很。 “还能如何。若不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她再乱说只会惹祸。罢了,我叫人带上她就是。你以后一定要看好她,别让她那张嘴再吐出什么祸事来。” 清鸢的目光亮了亮。 有清芷这张不知轻重的嘴在,她便不愁如何离间安永清与叶舜华了。 若安永清知道了叶舜华的心思,他必然会薄待她。 如此,叶舜华便只能踏踏实实为二殿下办事,求得一线生机。 “是,奴婢定会留心。” 各怀鬼胎、心事各异,杨氏带人到了春休居,在一旁又哭又笑的,帮着她更衣、开脸、梳妆。 叶舜华陪在一旁哄,母女俩一会儿抱头痛哭、一会儿又捧腹大笑,搞得府里下人大眼瞪小眼,也跟着七上八下。 今日,昌乐侯府全府疯魔。 按规矩,叶舜华还要去祠堂叩拜祖先。 叶韶华还在里面,倒在蒲团上打瞌睡,没防备满脸菜色的被人拽到了一边,盯着叶舜华叩拜完毕。 看她那一身的金银珠翠,又是不同凡响的嫁衣样式,叶韶华彻底精神了,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在她临出门之前阴阳怪气道: “二姐姐,恭喜了,你嫁给四殿下可是一辈子荣华富贵。不过风水轮流转,我先谢谢二姐姐那日肯带我去见二殿下,又给了我机会与二殿下独处。说不定,下次再见,你我尊卑就要调过来了。” 她以为叶舜华会气得跳脚,失了分寸,谁知人家根本不气不恼,反而转过身来笑眯眯的。 “那我就借三妹妹吉言,安心享受我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衷心祝愿三妹妹能心想事成,但我作为姐姐,还是提醒妹妹一句,以后白天少睡觉,日夜颠倒对身体不好。” 她什么意思!讽刺她在白日做梦吗?! 叶韶华瞪大了眼,黑眼圈渐渐完美融入脸色。 下午未时末,叶舜华在杨氏的陪伴下去了正厅,意思意思拜别了叶和光,母女俩又是好一阵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直到申时,吉时已到,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叶舜华盖上了红盖头,一个四尺余高的小身影这才迈过门槛。 犹豫再三,蹲在了她身前,闷声道: “二姐姐,上来吧,我背你出去。” 叶瑞的声音。 叶舜华聊感欣慰的笑了,藕臂搭在了稍显瘦弱的肩膀上。 “二姐姐可重得很,一会儿快让你姐夫给你包个大红包。” 叶瑞咬紧牙,两手勾在她两腿后,使出吃奶的力气背着她向外走去。 重,当然重,还没出十步,叶瑞已经大汗淋漓。 叶舜华的翟冠是鎏金的,上缀金银翡翠玛瑙,珠翟、金翟共计七,牡丹、叶片、翠云等数十,华贵非常也沉重非常,便是六、七斤的重量。 再因着安永清的身份,她的大袖衫用了最好的料子,也是金丝银线绣成蟒纹,两襟与双袖皆是万福如意祥云金丝行蟒,胸前背后又有双凤间宝相花纹,其中镶嵌珍珠无数,便又是四十斤左右。 更要命的是她霞帔底下的钑花金坠子,叶瑞每走一步就被它磕一次脚后跟,疼得他面容扭曲直磨牙。 “二姐姐……”一步一蹭的出了三门,叶瑞累得两颊涨红,上气不接下气,用只有他们姐弟俩才能听得清的声音道:“我昨日歇在了正院……我问了父亲。” 第54章 方玉君行刺 早在六年前,叶和光就编好了日后应对儿子的借口。 毕竟儿子与女儿不同,女儿与他离心无所谓,反正都是要嫁出去,不过一盆泼出去的水而已,造不成什么麻烦。 可他的儿子,却是要继承他的家业、给他养老送终的。 从吕氏犯错、同意杨氏要回儿子那日开始,他便想到了有这天。 所以昨日被儿子质问,他便略带心虚但十分干净漂亮、合情合理的,把责任给一推二六五。 “你母亲生育你之后,便坐下了病,身子常年不适。她拉扯你到三岁,已是身心交瘁,再无精力了。你母亲是为父的发妻,为父看在眼里,自然疼在心上,而你尚且年幼,不能没个照料你的人,所以……为父是为了你母亲的身体和你的将来考虑,才让吕氏抚养你长大。为父是想着……待你母亲养好了身子,就让你回到她身边。” 想着亲爹说的话,叶瑞更抬不起头,走过的路上一点一点都是水渍,不知是汗是泪。 “你说得对……我一样都没做到……你打我……应该……” “早起我已经给母亲磕了头、赔了罪……往后……我会护着母亲……二姐姐可以放心了……” 大红的盖头上,晕开了两片。 叶舜华稍用力捏了捏叶瑞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到了大门口,叶瑞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最扎眼那人。 大红色的蟒袍、乌纱帽上插两朵金花,喧嚣中英姿独立,只是脸色十分的差,红里透着黑,好像街上所有人都欠他二百吊。 叶瑞吞了一下口水,怔然在门槛前缓下了脚步。 “二姐姐……二姐夫好吓人……我也不知该不该恭喜你……” 刚告完小状,安永清便大步走了过来,低低的看了自己的小舅子一眼,眸色复杂的从袖子里抽出一个最大最鼓的红包。 “给你,辛苦,多谢。” 叶瑞吓得差点儿把叶舜华扔下就跑,好在是提前憋了一口气,上下看了看自己,挤出一个艰辛的笑。 “你等会儿……现在没手拿……” 再起步,到龙凤花轿前,叶瑞小心把叶舜华送了上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用衣袖草草擦了擦汗。 九岁的小人儿看了看安永清,迟疑片刻,贴近了帘子小小声道: “二姐姐,昨日,对不起。我一定快快长大,若是姐夫欺负你,我以后帮你揍他。” 轿子里盖头下,两行清泪划过高高翘起的红唇。 “人小鬼大的哪来这么多废话!快滚去接你姐夫的红包!不用你操心的事少管!” 叶瑞愣了愣,摇着脑袋拖着步子往安永清处走。 二姐姐简直是母老虎,太凶了,打人又疼,难得有人要,二姐夫大概欺负不了她。 安永清把红包往他手里一塞,那沉重的分量,把个小人儿的腰坠得更弯了。 “谢谢二姐夫。” 把红包交到小厮手中,叶瑞往府里挪了两步又走了回来。 按规矩他是不是该给二姐夫出出难题来着? 他硬着头皮鼓起勇气。 “二姐夫,我先来考考……你。” 安永清凛凛的目光下,叶瑞缩了脖子,声音越来越小。 “你弄错了。”就在叶瑞以为自己要挨打的时候,安永清冰冷但平静的声音传来。 “其一,你弄错了时候,你该在我刚到时来拦;其二,你弄错了规矩,皇家无需迎亲,也便不用堵门。” 叶瑞懵懵的点点头,看着那高大的身影在府门前冲着正厅方向深揖一礼,随后转身骑上高头大马,在无穷无尽的鞭炮声和滚滚烟尘中走远。 走在路上,安永清时不时便微微侧头,用余光扫向花轿。 按照皇家的惯例和规矩,君臣有别,该是叶家主动把叶舜华送到他府上,他身为皇子原本不用来迎亲的。 可他还是来了,为着给她多长几分颜面,也为着一份心安。 周围呐喊道喜声不断、鞭炮响彻天地,他不禁皱了皱眉。 吵闹的确让他烦躁,但烦不过他从早晨就开始有的不好的预感。 今日,可能有人要生事。 “屹川。” “属下在。” “一定看护好花轿,注意提防刺客。” 屹川心头凛然,在马上抱拳。 “是。” 命令口口相传的传了下去,四皇子府的府兵以及北镇抚司的缇骑全都虎目圆睁,一刻不敢松懈的扫视着围观人群。 即便如此,意外还是发生了。 叶舜华在轿子里坐着,掀了闷得她难受的盖头,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包瓜子,边听热闹边嗑。 突然间她动作一停,眸子里寒光一闪。 鞭炮的声音不对。 大婚所用的鞭炮,都是红衣小炮仗,响声脆亮,听的是个喜庆。 但就在刚刚,一堆脆亮声中,夹杂了一声沉闷的响动,闷雷一样,听上去,距离花轿不过几尺。 那声音她认得,幼时她玩过,是一种足有铜钱粗细,加上引线有一拃长的炮仗,近距离有不小的杀伤力。 若是那东西被扔进了花轿,她定会被炸个面目全非。 正想着,又一声闷响传来,距离花轿更近了些,她甚至能闻到缝隙中挤入的火药味。 有人在以她为靶子。 叶舜华把窗口处的帘子掀开了一小条缝,向声音来处、轿子的左手边看过去。 人群中果真有一张熟悉的脸,就算她改了装束、好像还简单易了容,也能认得出。 方玉君。 安永清也几乎同时听到了这些异常的声响,脸当即沉了下去。 “屹川。” “是,属下已发觉了,这就去查。” 左手往后悄悄摆了摆,北镇抚司的人立刻往花轿周边靠,紧盯左侧人群。 方玉君见状咬住嘴唇猛一跺脚。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宫宴那日她明显针对叶舜华,可方夫人不是个糊涂的,知道叶舜华在皇后心里的分量,回家便训斥了她一顿,还特地找了许多人看着她,严禁她出府,连她身边的下人都不准。 眼看日子一天比一天近,她急得火上房,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便往眼睛下面抹了胡葱和辣椒,连哭三日,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险些失了明。 她求着方夫人说,今日是四殿下成亲,她就去看看,算是同意中人彻底告个别。 到底是亲生女儿,方夫人心疼之下也便心软了,就让手下的几个妈妈看好她,准她出门一趟。 方玉君做了精心准备,费了好大力气才甩开那些尾巴,挤入人群,原就没想着消停,结果没想到她心尖子上的人居然不惜自降身价,破例亲自去迎她。 她看得咬牙切齿,更恨不得把叶舜华挫骨扬灰,突然想到了她爹在时,过年带她去过的买炮仗烟花的铺子。 鞭炮不断,那她放几个炮仗也不会引人注意,于是她买了几个杀伤力大的大炮仗。 但是人们都盯着新郎和新娘的花轿,她只能从众人的腿脚空隙中往外滚着扔。 一个偏了、两个偏了,想扔第三个,却发觉北镇抚司的人护住了花轿,正在人群中搜寻什么。 而且这个节骨眼上,她的视线刚好与花轿中那双看起来在嘲讽她的眼睛对上了。 叶舜华,你敢瞧不起我?!你当我在跟你开玩笑?! 方玉君银牙一咬,足尖勾起一样东西,扯开包裹的绸子,用火折子点燃,便端在了眼前。 她这个动作太显眼,立刻被人发现了。 “火绳枪!有刺客!保护皇子妃!”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百姓霎时作鸟兽散,府兵和缇骑纷纷挡在了枪口前,拔刀在手,准备迎敌。 安永清脸色骤变,立刻翻身下马,以最快速度往花轿处赶。 可两条腿穿行在人群马匹之中,哪有扣扳机的手快。 只听“嘭”一声枪响,花轿周围人多马乱,安永清看得不清不楚,有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情绪,把他的心肆意揉搓,释出无数苦呛和酸涩,疼痛又窒息。 下一刻,人群一片寂静,只有一人的声声惨叫,甚至盖过了鞭炮声。 他知道她怕火,爆炸又比火焰更甚。 他想起了她前世临终前寂寥、幽远、绝望的眼神,和那夜她在芳定撕心裂肺的残泪。 他怕、他担心,他手脚冰凉。 “瑾儿!!!” 安永清不管不顾的连推带打,白着脸突出人群,冲到花轿前,一把掀开了帘子。 里面的人愣了愣,转而却冲他弯了眼睫,巧笑倩兮,俏皮吐了吐舌头,把带着丹唇温热的瓜子仁,塞到了他没来得及闭合的嘴里。 “担心坏了吧?没事的,你夫人我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安永清惊魂未定,上下打量,如针芒在背,什么都听不到。 “我没事,你看,我好好的呢,一个鼻子两只眼,还有总是气你的嘴,这不是都在呢?” 亲眼确认过她身上无伤,他耳边那难缠的蜂鸣声终于停止。 神经松了些,才发觉她霞帔散在两肩,似乎少了些什么。 离开轿子,往惨叫来处看去,一个小个头穿着不凡的女子,双手捂着脸,指缝中有腥红的血不断流出。 地上,静静的躺着一枚钑花金坠子,有些狗胆包天的正在试图浑水摸鱼,偷走这枚价值不菲的宝贝。 安永清冷脸走了过去,踩住已经摸到坠子的手,弯腰把坠子拾了起来。 水滴状的底部发黑,有浓重的火药味道。 看来叶舜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丢了这枚坠子出来,在枪口处将弹丸击退,引起了炸膛。 他松了一口气,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后怕与庆幸。 “带她去北镇抚司。” 方玉君听出了他的声音,张开血手往他的方向摸索。 “文皓哥哥!是我!我是方柔柔!最喜欢你的方柔柔!你不能娶那个女人!她就是个狐狸精!你该娶我!我们门当户对!我爹是抚远将军!我哥哥是真宁公主的驸马!我们两小无猜该比你和那贱人亲近得多!” 杀气腾腾的缇骑已经扑了过来,扭过方玉君的手臂便将她反绑,把她往旁边推搡。 “你不要带我去北镇抚司!!!你该娶我去你府上!!!我喜欢了你十多年!!!你该娶的人是我!!!你怎么能被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迷惑!!!你明知她与安文泽不清不楚啊——!!!” 安永清瞳孔猛地一缩,抓着那坠子的指尖越握越紧,手背上青筋条条迸起。 “押她去诏狱!!!” 第55章 不如行酒令助兴 出了这么一场闹剧,安永清直接下令加快速度,迎亲队伍拿出急行军的劲头,都憋着一股气脚下生风的赶回四皇子府。 快是快,可十二抬龙凤花轿中的叶舜华,也被颠了个七荤八素。 到了地方,安永清脸色发青、周身满是戾气,原是来恭贺的人见了都纷纷吓得噤若寒蝉,只有褚固捋着白胡子镇定自若。 不等谁该说什么、接下来的流程如何,安永清翻身下马,掀开帘子一把将匆忙歪盖了盖头的人抱起,大跨步往正殿走。 到了正殿,把她放下,安永清与她相对而立,沉声道: “行礼。” 于是新娘新郎蒙头蒙脑的对着拜了拜,叶舜华就又被他不由分说抱到了寝殿。 安永清命人把寝殿门关闭,拦路金刚一样挡在了门口。 一头雾水的众人围了上来。 执事战战兢兢捧来准备好的东西。 “殿下,对饮……” “不必。” “那进馔……” “免了。” 有股寒意扑面而来,执事哆哆嗦嗦,硬着头皮又换了个装着两半瓠瓜的托盘。 “合卺酒……” “晚些我们自己喝。” 执事一听,得嘞,四殿下把流程省到只差入洞房了。 气氛僵硬凝固,褚固和颜悦色,“好了,今日是四殿下大喜,诸位请先去宴席入座吧。” 人群渐渐散开,褚固走上前来。 “殿下,发生何事?” “刺客。”安永清把手中有火药痕的钑花金坠子给他看,“行至半途,抚远将军方茂行之女方玉君,携几枚大杀伤的爆竹,意图扔进花轿,失手引起骚动后,还取出了火绳枪当场行刺我正妃。” 褚固接过之后,仔细翻看了几眼,又凑在鼻端闻了闻,眉头微蹙。 “皇子妃可受了伤?” 安永清神色稍缓。 “好在舜华武艺过人,非常人能及,紧要关头掷出了这坠子,将弹丸打回。” 弹丸若是在开火之际打回,枪就会炸膛,或多或少都要伤到持枪人,褚固的面色当即凝重了几分。 “方玉君受了伤?她现下人在何处?” 安永清攥紧了拳头,额角疾迸,眉眼间的怒色压都压不住。 “她于今日行刺舜华,制造恐慌、引发骚乱,还当街咆哮,坏了舜华的名声,也便是坏了我的名声、皇家的名声,受伤是她罪有应得。阁老,此事我绝不能姑息,已命人将所有罪证送回北镇抚司,罪人押入了诏狱待审。” 褚固的心立刻抽紧了。 四殿下亲眼所见、口称罪证罪人、还将人打入了诏狱,便是已动了滔天之怒,必要严办重惩。 但方家如今备受器重,方家女儿是轻易动不得的。 “老臣这便入宫面圣,四殿下稍安勿躁,此事不可草率处置,殿下千万要等老臣回来再做定夺。” 安永清沉着脸不置可否,褚固长叹一口气,也顾不得其他,马上转身叫人备车入宫。 安永清深深看了一眼寝殿,命屹川将手下百人抽调入府,或明或暗的牢牢守住寝殿,这才只身赶去陪客。 今日他大婚,几位得空的皇子自然也来了。 安宁润见他抱着新娘进府、送入寝殿,原本满心都是酸溜溜的,一看他的心情不好,现下这些酸味倒是淡了许多。 是谁的就是谁的,叶瑾的心里一直念着他,当然不会给安永清什么好脸色,甚至今夜都会拒绝圆房。 名义上是安永清的妻子又如何?身子、心,早晚都会被他抢回来。 如此想着,安永清刚好端着酒杯敬到了他们这桌。 说是敬酒,可安永清一个字都没说,面无表情的举了举杯子便自顾自一饮而尽,看起来就像喝闷酒一样。 安宁润心里更舒爽了,忍不住眯了眯眼,想添一把火,叫安永清再难受些。 “四弟,今日你大喜,为兄也没什么好送的。为兄知道你不爱俗物,所以特地带来了些极有寓意的书法,也好叫你得闲时偶尔拿出来品鉴品鉴。” 折扇“哗啦”展开,程锦捧着一方红木匣呈上。 安永清打开看了一眼。 “什么好东西?四哥也让我瞧瞧!” 安同风绕到他身后想看个热闹,却被他身上突然逼出的阴冷气激了个寒战。 突然又生气了?娶了媳妇明明是好事,他怎么反而气性大涨? 安永清“啪”一下合上了盖子,示意管家拿走木匣。 “二皇兄有心了,这些书法我很喜欢,一见就觉爱不释手,且有种失而复得、完璧归赵的微妙感,大约这就是缘分。” 另一股阴寒之气油然而生,安宁润的手捏弯了扇骨。 “四弟,咱们兄弟手足,你的贺礼,为兄当然有精心准备,为你选了一对东海明珠镶玉如意,价值连城。至于那些,都是世上仅此一件的珍品孤本,为兄纵情诗书,实难割爱,还请四弟品出妙处之后送还为兄。” 这两兄弟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安同风却不解其意,撇撇嘴灌了一杯酒。 “啧,还二哥呢,一口一个‘为兄’,却连几幅破字儿都舍不得,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安同风可是不给人留面子的,几位皇子闻言虽未明说,但都有几分看不起安宁润的意思。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何况还是马上反悔,还在人家的大婚当日,怎么有脸说出来的?他二皇子金山银山也不是没有,此举着实难上台面,太小气了些。 安宁润背在身后那只手握得紧紧的,怒视安同风,满眼铺着寒霜。 这小子仗着嫡子的身份总与他过不去。 这几日他还在努力关于贺家的事,但无论他如何准备,日日都扑空。 愁云不展时他却听说了,安同风也是每日都去贺家,且日日不空手、日日都能入府,甚至还在贺家附近买了一所宅子! 这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的宣战了,安同风是在与他抢夺贺还燕,且已经占了上风。 危机感无时无刻都在啃食他的耐力。 眼下还当着众多朝臣权贵的面下他的脸面,他若能不动怒,慧能寺的菩萨都要给他让位。 “六弟,长幼有序,你便是如此不敬兄长的吗?” 安同风大咧咧坐着,一脚踩在椅面上。 “你有什么值得我敬重的?满肚子坏水的伪君子,你少在这给我充大尾巴狼!我说错了吗?今日四哥大婚,你才送出去的东西又要马上讨回来,跟个臭要饭的似的,还拿什么兄长的款呢你!” 安同风咋咋呼呼,众人的眼光都看了过来,大皇子安仁荀见状忙站起身,斟了一人一杯酒递过去。 “二位弟弟消消气,置气也要看看时候地方,四弟的大喜之日,不好叫朝臣看咱们兄弟的笑话,若惹父皇生气,便更是不美了。” 安仁荀作为皇长子,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安宁润与安同风接过酒杯,互剜一眼,不情不愿的一饮而尽。 皇子席位归于宁静,众人各自收回目光,继续推杯换盏。 气氛总算回温,可安永清还没消气呢。 先是方玉君当街行刺他的正妃,后有安宁润存心不良、蓄意挑衅的送来昔日叶舜华的亲笔信,信封上刺目钻心的“文泽哥哥”,可是彻底触到了他的逆鳞。 “诸位皇兄皇弟,咱们只吃酒也是无趣,不如行酒令助兴如何。” 皇子们都是一愣。 划拳他们当然都会,也想玩,但是安永清是什么人呐?从来不参与饮酒作乐,整日板着脸一本正经,就跟六根清净、超脱世俗的出家人似的。 这样的人会提出来行酒令玩乐,简直就是晚上出了太阳、老公鸡下了个鹅蛋一样稀奇。 但安同风可不管那么多,一看可以放松,立刻拍手赞成。 “好哇好哇好哇!四哥是新郎官!今日四哥说了算!四哥快说,咱们怎么玩!” 安永清让人搬来了一个青花瓷大盘子,放在圆桌最中央,拿起一柄瓷勺,放在盘子内。 “一对一转勺子,勺子柄对着谁,谁便与转勺子的人行酒令。怎么玩、喝几杯,都由转的人指定,如何?” 诸皇子满口应下,安永清作为新郎官,被推出来玩第一轮,也好做个示范。 他二指捏住瓷勺,眼神似有似无飘向安宁润,安宁润突然背脊生寒。 安永清是会武的,虽不知深浅,但想必控制个勺子还是轻而易举。 行酒令他自然会,可若是安永清提了什么他不擅长的呢?他难道想让他出丑? 忐忑中,勺子飞速转起,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停止,勺子柄不偏不倚,还真就指向了他! “真是巧了。”安永清的唇角勾起一丝令他不寒而栗的笑。“竟是二皇兄。” 兄弟们都看着,若是告饶,颜面必定尽失。 安宁润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站起。 “四弟手下留情了,为兄不擅长这些,亦不胜酒力。” 安永清却转头就叫人拿上了十余个酒杯,还抱来了三大坛九酿春,波澜不惊道: “二皇兄安心,二皇兄为长,我愿让二皇兄选择如何比试,我再加一些玩法就是。” 第56章 飞花令第章 霸王拳 安宁润看到这阵势头皮发麻,但一听可以自己定如何比试,立刻又有几分窃喜。 众兄弟中,唯他文墨最好、诗书最通,行雅令他必胜无疑。 安永清是在自寻死路。 一展折扇,安宁润成竹在胸。 “既然四弟谦让,那为兄便大胆的选了。为兄以为,在座都是饱学之士,行雅令最为恰当体面,不如,为兄与四弟以飞花令比试,四弟以为如何?” 安永清漠然点头。 “我无异议,但只是接不上便罚酒难免枯燥,我欲以霸王拳决出最终胜负,每轮败者一罚酒,杯数为对应轮数,再把拳戏中划拳的部分,换成二皇兄的飞花令便是。” 霸王拳,众人闻之色变。 并不是说此种拳戏有多难,而是这种拳戏给输家定的惩罚方式,简直可以说是刻薄残酷。 起始,二人皆坐,一对一划拳,一人胜一拳,败者站起,行令继续,若方才赢的人再赢一拳,败者便要给胜者作揖,以此类推,输三拳鞠躬、输四拳单膝跪地、输五拳双膝跪地、输六拳要叩头认输,饮尽罚酒,才算结束。 男儿膝下有黄金,莫说是皇子,就是寻常富贵人家都不会玩这种可能颜面尽毁的东西。 安宁润面色泛青,拧紧了折扇。 安永清这是摆明了要折辱他,要让他在众人面前给他下跪叩头。 好在皇家规矩森严,皇子只能给皇帝、皇后、太后这种身份的人下跪叩头,安永清若真叫他跪,那就是把自己比肩父皇,实乃大不敬之罪。 安宁润眼神阴郁的盯着他,自以为抓到了把柄。 “四弟,为兄可是你的兄长,你叫为兄行此令,岂非大不敬。” 可安永清却面无表情抬手,下人立刻将所有酒杯都倒满,酒香四溢。 “二皇兄多心了,我自然不敢受皇兄的跪礼,若皇兄输了,面朝皇宫方向叩拜便是,权当为父皇祝祷添福。况且……” 安永清抬眸看他,眸色深深。 “飞花令是二皇兄最擅长,二皇兄还未行令,怎就胆怯了笃定会输?” 激将法,屡试不爽,尤其针对伪君子。 想到自己的才名,安宁润折扇一合,神色中赫然浮现几丝傲然。 论吟诗作赋,皇子中无人能出其右,安永清必输无疑。 “既如此,今日是四弟大喜之日,为兄愿让一让四弟,不拘格律、字数、诗词,只字和位置不错、限时不过便可。” 安永清面不改色。 “好,二皇兄请选字。” 不自量力,居然还敢叫他选字。 安宁润心中冷笑,似乎已经看到了安永清跪地求饶的场景,顿觉十分畅快。 思量一二,两人定下了“春、夏、秋、冬、日、月”最常见这六字,端坐开始行令。 安宁润先起,张口便来。 “春来江水绿如蓝。” 安永清略一思索,立即跟上。 “三春行乐在谁边。” 安宁润:“何处春江不月明。” 安永清:“自是寻春去校迟。” 安宁润:“忽如一夜春风来。” 安永清突然勾起唇,浅笑中一字一顿轻声接道:“芙蓉帐暖度春宵。” 安宁润的脑袋里“轰”一声炸开来,酸醋如滔滔江水,立刻占领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自问,并未把叶舜华放在心上过。 得之最好,她有价值有家世且养眼得很。 失去了也没什么,毕竟他最爱的,还是皇位,有了皇位天下美人任他采撷。 何况叶舜华还可以帮他,未来或许能够帮他除掉安永清。 除去最强对手的重要性,要远大于得到她的价值,所以他才干脆放弃了叶舜华。 可最近不知为什么,他越来越难受,以至于险些因为叶韶华与叶舜华那两分相似,越了雷池、铸成大错。 眼下安永清更是直接挑衅,他恍然意识到,叶舜华正坐在安永清的寝殿中,只待今夜洞房承欢。 就算日后他当真能得她的身子,她也被安永清尝过了滋味,再不复青涩含苞时。 嫉妒、愤怒、诸事不顺的艰难苦楚,一股脑涌入安宁润的心。 “二皇兄,你输了。” 安宁润猛然回神,才发觉他错过了行令的时间。 在安永清平淡的注视下,安宁润咬咬牙站起身,自饮罚酒一杯,重重搁下空杯,哑声道: “再来。” 按他们的规则,再来便是胜者先。 安永清淡然开口:“夏夜新晴星校少。” 安宁润:“长夏山村诗兴幽。” 安永清:“可惜夏天明月夜。” 安宁润:“江乡初夏暑犹轻。” 安永清又勾起了唇,安宁润莫名心慌。 “冬雷阵阵,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成亲时最常听到的誓言,或许会是今夜她偎在安永清怀里,带着无限娇羞说出口的话…… 九酿春是烈酒,安宁润从不喝,突然一饮而尽一整杯,入腹不久便上头,安宁润恼怒无比,愤然拍了桌子。 “四弟!你——” “我知道我这句不算对,我认罚就是,二皇兄何必动怒。” 安永清端起两个酒杯,一一饮下,从容起身,一身喜服红的刺眼,颀长挺拔的身量更稳稳压了安宁润半头,让他更觉被羞辱。 攥紧拳,把扇子往桌上一丢,安宁润耐着酒意和怒火,继续行令。 “秋雨梧桐叶落时!” 安永清:“清秋幕府井梧寒。” 安宁润:“晓迎秋露一枝新!” 安永清:“怅望千秋一洒泪。” 安宁润在混乱不堪的脑袋里翻找,下意识找出了一句“荷叶枯时秋恨成”。 是了。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悼念亡妻之作。 他身在,或许情也长在,但人心总是匆匆易变。 他们成亲了,或许总有一日她会爱上他的吧。 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安宁润借着酒劲,突然垂着头用很小的声音喃喃道: “她还不如死了。” 安永清的眸色骤冷,沉下脸,“二皇兄,时间已过,饮下罚酒吧。” 三杯闷酒下肚,安宁润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开始重影,人在原地摇晃。 安永清也不再说什么让他,捏住后颈,朝着北偏西一点的方向,狠狠按了下去。 皇宫的确在四皇子府的西北方,但有一点,在场的人都未注意。 喜宴在安永清府邸内的东花厅,此处的西北方,与皇宫同在一条线上的,还有安永清的寝殿。 寝殿中,叶舜华盘腿坐在椅子上,一顿猛塞狂祭五脏庙,两侧腮帮子被撑的圆滚滚,刚要说什么,突然一阵恶寒。 x的……怎么有种奇怪的呕吐欲望? 第57章 谁家皇后会潜入自家儿子的洞房啊! 半个时辰前,叶舜华到了寝殿就自己扯了盖头,狼进了羊圈一样四处踅摸。 这一天各种事,从早晨忙到现在,早饭没吃饱、午饭也只是浅尝,满打满算也就路上嗑了点瓜子,还被方玉君给闹得大半都掉了。 她快要饿昏了。 可安永清的寝殿大倒是大,殿内一口吃的都没有! 她也不好意思找人要,最后认了命,乖乖从被子底下摸出些红枣花生来吃。 但是,不是她挑啊,肚子饿时候吃这些东西,还没茶水,真的又干又不好吃。 捏了一床头花生壳,她认命了。 往床上一躺,嘴一张,整个人彻底放空。 安永清是皇子,喜宴上好吃的肯定挺多的吧…… 什么烧鹿筋、佛跳墙、小米炖海参、鸡丝豆苗、宫保兔丁、五彩牛柳、琵琶大虾…… 越想越入神,仿佛闻到香味了!但是吃不到…… 从她肚子里传出一阵异响,逐渐填满寝殿。 半死不活的时候,她突然听见后窗处有窸窣声。 屏息靠近,她叉腰走过去紧紧盯着。 少顷,又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十字如意窗棂上糊的窗纸,从外面被尖锐的东西刺破了。 紧接着两根细白的手指戳了进来,乱摸半天,该是没摸到想要的,又刺破一处,再摸,如此反复三次,终于摸到了窗闩。 推掉窗闩,窗户随即大开,叶舜华非常感兴趣的始终安静盯着笑看。 这可是新鲜,前世没有过的。 看手指纤细白嫩,来人该是个女人。 什么女人会来翻新娘的窗? 她真的太无聊了。 一顶黑纱巾从窗下升起,样式十分独特,不只是头巾,还连着面巾,整个脑袋都被包成了黑乎乎一团,只有两个眼睛处挖了两个洞。 那人也根本不看屋里,笨手笨脚的一脑袋就扎了进来。 落地不稳还摔了个屁股墩,坐在那呼哧乱喘。 叶舜华用脚尖踢了踢来人的小腿。 “哎、哎哎哎!你是来干嘛的?劫财还是劫色?” 谁料那人嘿嘿笑了几声,慢慢抬手扯了那奇怪的黑纱巾,满头发丝乱飞。 “瑾儿,是我。” 那表情,真是又尴尬又兴奋。 …… 叶舜华呆若木鸡,片刻后爆发滚雷一样的笑声,崩出了不少眼泪。 谁家皇后会在傍晚潜入自家儿子的洞房啊!!! “娘娘……”见皇后还在狼狈收拾着不肯服帖的头发,她又没忍住,“噗——哈哈哈哈哈哈——” 皇后一把捂住她的嘴。 “嘘——!别笑啦!我给你送吃的来啦!” 回手往窗外勾了勾,另一个奇装异服的人出现,看眼睛,该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大宫女吉祥,乖乖递过两个巨大的食盒。 皇后一手提一个,放到桌上,再把吉祥拽进来,关上窗,布置好饭菜碗碟。 皇后拍了拍圆凳,示意叶舜华过来坐。 “快,瑾儿,快来吃。我知道你今天肯定没吃好,我那傻儿砸又是块木头,多半没提前给你在屋里准备,所以特地让小厨房做了给你送过来,应该还是热乎的。” 便是冷的,叶舜华心里热乎,吃着也热乎。 慢慢走过去,接过吉祥递过来的筷子,她又看了看头发依旧蓬松乱飞的皇后。 “娘娘,皇宫与皇子府都是守卫顶森严的地方,您是怎么出来的?又是怎么进来的?没闪到腰吧?” 皇后平整头发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一板。 “去!净胡说!本宫永远十八!年轻人怎么会闪到腰!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快吃!” 吉祥在一旁撇撇嘴,从腰里扯出来好几样东西,叮了咣啷往桌面一扔。 “皇子妃,您自个儿看吧,皇后娘娘就是用这些东西溜门撬锁、飞檐走壁,一宫一宫的出来、再进来的。” 叶舜华往嘴里塞了三颗芙蓉虾球,软软嫩嫩又鲜又滑,边嚼边拿起一样。 “这抓钩我倒是认得,绳子也平平无奇,但这个……” 吉祥白眼,“开锁器。宫里步道上都有侍卫巡逻,皇后娘娘为了避免留下证据和把柄,撬开了好几个不起眼的小宫苑的门,才找到了这么两块大点的黑纱。” 吉祥十分嫌弃的抖落着那两块头巾。 “这个呢?”叶舜华又拣了一个她不认识的。 “安全扣,一头系着抓钩的绳子,再扣住腰上的绳子,免得脱手摔伤。” “那这个……” “登山镐。”吉祥又是一个白眼,“您可是不知道,为了给您送这顿饭,皇后娘娘把宫墙上凿的全是坑!好在那边是冷宫附近,没什么人,可早晚会露馅的吧!到时候皇上问起来,奴婢可怎么说?!” 确实没法说,皇上打死也不会信皇后有这些稀奇古怪的工具,还用这些东西刨着宫墙爬出宫了。 叶舜华望着那一样一样实用性惊人的工具,不禁由衷赞叹。 “娘娘,您可真是个天才,有这些便是不会武的人也能飞檐走壁。” 皇后搓了搓鼻子,顶着一头乱发,毫不谦虚。 “小意思,你要喜欢本宫也让人给你做一份。” 叶舜华灌了一口果酒,连连点头。 “喜欢,咱们不妨从长计议。” 凭她的身手是用不着这些,但她觉得或许可以用到军中。 皇后十分满足的看着她把筷子舞出残影,不停往嘴里塞吃的。 “我就喜欢你这个个性,她们都太闷了,和我玩不到一块儿。当初我是真怕你会看上安文泽那个渣男,好在你不是恋爱脑。对了,我怎么好像在宫门口看见褚固了?那老头儿一般不会那么火急火燎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前面两句一知半解,但后面的叶舜华听懂了,挺着脖子用力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确实出事了,那日宫宴非要和我打架那个方玉君,娘娘可还记得?” 皇后本是笑着,“记得,玉君那个孩子比你还毛糙,是个坐不住的刺头。那日她非要为难你,又有良妃拱火,我虽可以硬拦,但我也实在看着来气,索性就叫你教训教训她们两个。” 吉祥笑的无奈,给皇后斟了一杯果酒,打趣道: “可不是,皇子妃那日把方玉君收拾了一顿,还顺带让良妃吃了亏,皇后娘娘高兴地晚膳多吃了两碗大米饭。” “去!你个碎嘴小家雀儿!非要在我儿媳妇面前让我丢人是不是?!” 皇后掐腰翻了个白眼,渐渐敛了笑意。 “难道方玉君闯祸了?她对你做了什么?你只管大胆告诉我,若是永清处置不了,我找他爹去!” “娘娘息怒,”叶舜华放下了筷子,难得一脸正色。“兹事体大。” 她言简意赅的把路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如今抚远将军方茂行在北境戍守,但北方草原诸部常年受益于互市,早已有归顺之意,如此,北境虽需提防,却已无需耗费太多大将。” 她用手指沾了些果酒,在桌上简单明了的画了几条线和点。 “若我所料不错,皇上近期应该有意抽调方家的庶长子,上骑都尉方毓德,自北境转战西南部,好与西北的平国公贺云山相配合,呈掎角之势,震慑日渐膨胀的西萝部。” “方家一门双将,嫡长子方毓厚又是真宁公主的驸马,且在兵部任职,嫡次子方毓流三年前亦中了榜眼,如今也做到了谨身殿学士。方家文武两开花,眼下其势如虹,皇上必然要好好安抚。” “所以,方玉君这次虽然犯错,但并未得手,皇上就算有心惩罚,也不得不看方家的功劳和颜面。” 说着,叶舜华拉住了皇后的手,言辞诚恳。 “娘娘,今日便是您不来看我,我明日一早也定是要入宫请安,或许要为此事找您帮忙的。” 第58章 妖孽与仙君 军国大事皇后并不在行,她每日和那些嫔妃勾心斗角就够烦的了,更没心思琢磨这些。叶舜华说的内容,她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可最后一句她却听清了。 “你说,你想要本宫如何帮忙?” 叶舜华抿抿唇,眼神往殿门处飘去。 “我想请您劝说四殿下,放方玉君出诏狱。” 皇后不乐意了,皱起眉头问道:“为何?你要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她都想一枪打死你了,你还要替她求情?本宫想想都憋屈。” 叶舜华哭笑不得,只能好性子劝。 “娘娘心疼我,我铭感五内,但事从权宜,皇上若不好重惩,娘娘也不能偏护着我。” “何况方玉君行刺毕竟失败了,而且我还击造成了炸膛,她只怕受了不轻的伤,甚至容貌会就此损毁无药可医,我觉得她得了这么重的教训,也是足够了。” “四殿下今日冲冠一怒,当街押她进了诏狱,方家定已知情,最迟明日便会入宫为她求情。若我得理不饶人,四殿下也不肯放人,皇上左右为难之余,方家也难保不会对四殿下有些微词。” 她又看了一眼殿门,垂下眸子笑如皎月。 “夫妻一体,我不能自私,也要为他考虑才是。” 殿门突然大开,安永清带着淡淡的酒气走了进来,漆黑的眸子似穿越前世今生一般,幽幽的望着她。 “你想让我放了方玉君?” 皇后被吓了一跳,抄起酒杯就砸了过去。 “你怎么走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想吓死你娘然后继承你娘的遗产?!” 安永清侧头躲过,脸色瞬间黑了。 “母后,要不要儿臣现在便入宫去告诉父皇您在儿臣府上。” ““大可不必!!!” 皇后立刻干笑着偷偷给吉祥比手势。 好儿砸,母后是跟你说笑呢,既然你来了,那母后就先撤了。天色已晚,你们聊啊,你们小两口聊你们自己的,母后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 吉祥收拾好那堆工具,穿着一身也不知从哪找的夜行衣便往殿门走,走到门口看到护卫,又一个急转弯回到了安永清身边。 “呵……走反了……嗯——儿砸,你附耳过来,母后突然想起来,得嘱咐你几句。” 安永清沉着脸俯身,也不知听了些什么,他再抬头时脸色足足黑了八度。 “瑾儿你吃着啊,不用起来送,本宫改日再来找你玩。” 吉祥扶着皇后原样从窗口爬了出去。 总算清静了。 叶舜华又抄起了筷子,对着桌上的美味一顿风卷残云。 安永清默默走到她对面坐下。 “你还没回答,你是不是想让我放了方玉君。” 叶舜华两颊鼓鼓,叼着个大鸡翅膀,头也不抬,囫囵道:“是……” “我若不肯呢。” “你必须肯!”她急忙抬头,两眼瞪大,一个用力过猛,鸡翅上的酱汁甩了安永清一脸。 “……” 今天不是钦天监看好的黄道吉日???老天爷你要不要看看这都发生了什么事! 方玉君行刺、安宁润找茬、母后也来凑热闹! 什么小登科!什么大喜事!什么洞房花烛夜! 安永清攥紧桌布磨着后槽牙擦掉脸上的酱汁。 “对不起啊……”叶舜华干脆两手抱着鸡翅啃,又撕又扯的糊弄道:“我不是故意的……” 看她啃的那么香,他怎么那么不信? 谁家新娘子在洞房忙着啃鸡翅?!还能啃得面目如此狰狞?! 念头未消,叶舜华又抄起了一根大羊腿,毫无形象的撕咬下来一大块肉,满嘴满手都是油。 这场景太美,美得安永清脑筋也转错了地方。 “……你是不是想吃穷我?” “扯淡!”左右开弓忙活着,叶舜华抽空舔舔嘴角看了看他,“你身兼二职,又是皇子,年俸就要几千两!如今还成了婚,估计明日就能捞好多赏赐,吃是吃不穷的。” “……” 算了还是说正事吧。 “为何要让我放了她。” “因为不得不放。” 叶舜华大嚼特嚼,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人,她就完全不想要什么形象。 “朝中局势你不会不懂,明日皇上一定会劝你放了她……与其到时候落个被动,还不如现在就命人去办,皇上知道了也会觉得你明事理、懂轻重,好歹能落个好啊。” 道理不错。 安永清眉心微动。 “可她行刺你,还当众败坏你的名声,我若不严惩,同样显得软弱可欺。” 那人吮着手指,吃得喷香,慢条斯理道: “流言这东西,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人生眼耳口鼻,总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捕风捉影自古就从未少过。无稽之谈聪明人不会信,信的人不聪明,我何必在意?何况方玉君闯祸,不代表方家人都是糊涂蛋,明日自有人会帮我正名。” 他略一思索,“你是说……方夫人?” “虽不止是她,但方家尊长在京只她一人,她的确会起主要作用。” 她不紧不慢甩开鸡翅膀的骨头,磕在碟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所以你更要提早放了方玉君,最好现在就放。她已经受了伤,还在诏狱待了几个时辰,你得让屹川亲自将她送回方家,再给方家留下些伤药,以示你这位四皇子的公私分明、体恤臣子、宽严并济。” 难怪安宁润那个庸才可以问鼎江山,她这番分析条理分明、考虑周到、度长絜短的便转害为利。 方夫人其人深明大义、擘肌分理,若知晓事情经过,必会做出恰当的决定。 可他不是安宁润,他不需要坐享其成,更不想看她嫁给他还是一样劳心劳神。 “你其实不用想这么多,即便羁押方玉君会得罪方家,我也可以处理妥当。” “我知道。”吃饱喝足,她去水盆处净过手、漱净口,取了鲜红的玫瑰花瓣含在舌上,莞尔一笑,“我的镇抚使大人是皇子中最出色的,当然做任何事都不在话下。” 她媚眼如丝,勾魂摄魄,纤纤玉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但我说到做到,你既娶了我,我便要把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都拿来给你,只你一人。” 热血上涌,安永清耳赤眼花、唇干舌燥。 龙凤花烛晃晃,烛芯爆了又爆,满目皆红,她亦如此,是她今后都会属于他的颜色。 神魂游离,他不禁轻叹出声。 “妖孽啊……” 她听到了,吐着蛇信子一样的舌尖笑了笑,轻轻坐在他腿上,取过了两半瓠瓜,斟满美酒。 “我是妖孽,那你便是天上的仙君,勾你的魂、吃你的心,才可与你长生不老。” 她勾起他的下巴,咬了咬唇,吐气如兰,把合卺酒送到了他嘴边。 “洞房花烛夜,仙君堕凡尘,便是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此情此景,谁又能做成柳下惠。 安永清抿尽酒水,借着三分醉意,忽地抬手拥她入怀。 刚要一亲芳泽,就听门外有声。 “殿下,褚阁老有急事求见。” 第59章 故意为之 两个时辰之前,褚固匆忙入宫,急如星火。 皇帝正在用晚膳,听闻他来,立刻放下了筷子,赶去御书房,一见他便是一愣,心中暗惊。 褚固满头大汗,身着私服,不合面君的礼数。 皇帝知道他今日要去参加喜宴,心里顿时一沉。 “爱卿如此着急见朕,可是四皇子府出了事?” 褚固跪地施礼,呈上那枚钑花金坠子,尽量清楚详尽的把方玉君行刺之事叙述一遍。 “皇上,方玉君此行大逆,四殿下震怒情有可原,但此事实在非同小可。现下所有涉案证物已在北镇抚司,方玉君亦被投入诏狱,皇上需得早做计较才是。” 皇帝皱眉仔细查看坠子上的痕迹,稍加思考,其中关窍大约分明。 方玉君是个后宅女子,烟花爆竹的确可以买到,但火绳枪是禁物,唯军中神火营和各都司有必要配给,她该是绝对拿不到的。 皇帝记得,昔日方茂行还在京城时,工部与兵部合作一直在为神火营改良火绳枪,其中有几把试作品,皇帝曾命方茂行试射检验。 试射之后,那些火绳枪因零部件打磨不够标准,极易炸膛,皇帝便下令方茂行与工匠直接沟通,进行进一步的完善。 方玉君手中的火绳枪,应该就是当年方茂行留下的,否则就算叶舜华武功盖世,一枚坠子也很难将高速击发出的弹丸打回枪膛,最多拦截或打偏。 但现在皇帝思考的问题是,方茂行为何会在家中扣留火绳枪。 念着方家的忠心,他当然希望是方茂行当年的一时疏忽,忘记归还或者销毁,但他毕竟是皇帝,起疑心是必然。 他在想,会不会是方茂行有意留下,甚至…… 充作样本,拆解钻研,用于仿造,大批量的仿造…… 天平摇摆不定,皇帝陷入沉思,让人窒息的威压和寒气扑面而来。 褚固立刻叩头。 “皇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因小过错怪忠良,是朝廷社稷之大祸。” 良久,皇帝的眉心终是散开了,压迫感也随之消失无踪,褚固见状又道: “群居守口,独坐防心。为君者,乃天下苍生之生死祸福系于一身,皇上更要注意时刻修心,切勿胡思乱想。” “老师说得是,朕的老毛病又犯了。” 褚固曾任太子太傅,如今的皇帝就是当年的太子。 每每皇帝要犯错,褚固总能以忠言一句悬崖勒马,朝中也只有褚固敢于直谏,这便是皇帝器重褚固的原因。 皇帝看了看桌上方茂行的请安与奏事折子,凝思片刻道: “爱卿可命人去诏狱看过方玉君?” “回皇上,老臣在入宫之前,已先一步去过诏狱,才更知其中利害棘手处。皇上,依老臣所见,方玉君的容貌受损不轻,更要紧的是,她的双眼只怕是盲了。” 看来方玉君并无操控火器的经验,是因端举时离得太近,才会受到重伤。 她自食恶果已得报应,这件事皇帝反而可以拿来利用。 “永清与瑾儿的态度如何?” 褚固想到安永清强压怒火的样子,心里沉了沉。 “老臣得知此事便马上离开,并未与四殿下交谈,更无法得见婚房中的皇子妃,所以老臣尚未知晓。” 皇帝捏着坠子抚了抚,眸色深沉的看着褚固。 “永清是识得大体的,他会如何做,朕并不担心,但瑾儿却与皇后一般,是个明打明敲、不肯吃亏的性子,朕有些担心她会怂恿着永清失了轻重。” 褚固明白皇帝在想什么。 火绳枪从点燃到击发,需要一定的时间,以叶舜华的身手,她明明可以躲过,但却选择了以牙还牙。 虽然炸膛并非是她的主要责任,但无法否定她是有这个目的的。 但即便她真的睚眦必报,褚固的想法却与皇帝不大相同。 “皇上,老臣以为,四皇子妃对于此事的处置,倒比四殿下更为妥当。” 皇帝微微皱眉。 “此话怎讲?” 褚固敛眸沉声。 “皇上可以细细思量一下,事发当时,四皇子妃若只是躲过,并未出手惩罚方玉君,方玉君身犯重罪还完好无损,皇上又该如何处置?” 皇帝闻言,下意识长久的注视着那坠子上的黑色痕迹。 往大了说,当街行刺皇子妃,便是挑战皇权、形同谋逆,不仅方玉君的性命保不住,还必然牵涉方家满门甚至九族。 可要往小了说,事发当时,叶舜华与四皇子的婚礼未成,她尚不是皇家人,却也是忠良权贵之后,即便如此论,若叶家一定要追究,方玉君也必然会因谋害人命而死。 除非方玉君已经得了报应,叶家谅解,皇帝便可从中斡旋,来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结果。 也就是说,方玉君若没有受伤致残,他能宽恕方玉君的唯一借口便没了。 想到这,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师是说……瑾儿那孩子是故意为之?!” 褚固手捋霜须笑着颔首。 “只有如此解释,才能把一切说通。皇上,老臣与兴盛是多年老友,老臣记得兴盛曾在书信中提过,瑾儿是深得他真传的将门虎女,一手长枪出神入化。瑾儿所用的那把紫竹枪,乃是兴盛着能工巧匠锻造的神兵利器,实非凡人可以驾驭。皇上试想,一把重过三十斤的大杀器瑾儿尚且能操控自如,为何今日,这一枚小小的金坠子,却没能要了方玉君的性命?” 的确是这个道理。 能把三十多斤重的长兵使得炉火纯青,其人的腰力、臂力、腕力、握力等,和对于全身各处力量的把控,已经远超常人。 如果叶舜华想要方玉君的命,方玉君只怕都没有抬枪的时间。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叶舜华预料到了方玉君的结局,特地等到那个时机才出手。 她这是卖了皇帝一个人情,同时也卖了方家一个人情,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打算。 能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出如此果断决策之人,绝不会陷自身于被动,更不可能怂恿安永清做出错误的决定。 “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老师啊……”皇帝望着手中的坠子笑得感慨,“看来把瑾儿许给永清,才真的是永清的福气,也是一个最为正确的决定。” 褚固笑着附和,“皇上所言甚是,老臣深以为然。” 皇帝略思片刻,把坠子交回褚固手中。 “那就劳烦爱卿再跑一趟,传朕旨意,命永清明日放方玉君出诏狱。” 褚固拱手道:“老臣领旨。” 褚固走后,皇帝靠在龙椅望着宫城夜景,脸色凝重。 接下来,就看方家打算如何做了。 第60章 娘熊熊一个,爹熊熊一窝 四皇子府。 安永清脸色黢黑离开洞房,带着满身九幽炼狱的寒意迈入书房,一双深邃的目光幽幽,盯的褚固心里发毛。 “咳……四殿下……圣上口谕,命您明日将方玉君放出诏狱。” 意思是,别怪我啊,是你爹让我来的…… 安永清眼底蕴着怨气。 “已经放了。” “什么?!”褚固抻着脖子以为自己幻听了。 那人又淡然道:“已经放了,阁老与我说话这时间,屹川已经出发了。他会把方玉君送回方家,带着我府上最好的伤药。” 褚固欢颜拱手。 “殿下英明!” “是舜华的主意,若非舜华求情,方玉君只会烂在诏狱。” 啊这……那就…… 褚固:“皇子妃明察秋毫、洞若观火、贤良貌美,老臣恭贺殿下喜得贤妻。” 安永清的眼神分明在说,知道你还来??? 褚固突然觉得很委屈,但又碍于礼教和身份不能抱怨。 “……老臣告退,这就入宫复命,殿下可坐等喜讯了。” 说完,提起袍子下摆,步履蹒跚但唯恐被雷劈一样,以最快速度离开了书房。 归于宁静,想到这一天的烂事和皇后临走前说的话,安永清心里抓狂,往椅子上一坐,捏起拳头就捶扶手,恨不得当场撞墙。 “皓儿啊,听母后一句劝,你姑且忍一忍,瑾儿还小呐,太早怀孕对身体的损伤特别大,搞不好还要影响子嗣的。” “还有,避子汤那种东西也伤身子,所以还是得你继续做正人君子,要坐怀不乱、体恤妻子。你现在是瑾儿最大的依靠,只有你疼瑾儿才最重要。” “你放心,若是你父皇催着你要抱孙子,自有母后劝着,实在没辙的话,母后就告诉你父皇是你不行,总之你一定要听话,等两年、等两年也不要紧对不对?” 一个两个的就来添乱吧!搅局吧! 他的洞房花烛夜!全被搅了个稀巴烂! 老天爷你要不要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这是什么娘啊?!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娘啊!!! 坐到屁股僵腿麻,安永清垮着脸回到寝殿,满眼超脱世俗、远离红尘的绝望。 凤冠和喜服都被扔在地上,叶舜华卷着被子,已经睡得猪一样香甜。 毕竟从天没亮就被折腾起来,累了一天了还不让人睡觉了? 安永清突然没了凡俗的欲望,一脸决然的拽出镇殿宝剑,在手臂上划了一道。 把滴了鲜血的元帕扯出,丢到地上,他轻手轻脚、憋憋屈屈的挺尸在床沿,思考着这狗血的人生。 次日晨,安永清大婚免早朝三日,但是叶舜华一睁眼身边就没人。 梳洗打扮之后,叶舜华让清芷出去采买脂粉,命清鸢拿着御赐的料子出去找人裁衣裳,她则拈着元帕陷入了深思。 昨晚发生了?她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就算睡的再怎么香吧,这也说不过去啊! 正想着,安永清顶着两只熊瞎子眼跨进殿门,一脸叶舜华欠了他八万两金子的表情。 “入宫,父皇母后等着你敬茶,要一起用膳。” 叶舜华懵了一会儿,轻启朱唇,声若银铃,“禽兽——!” “……” 安永清突然有种投海的欲望。 反正大海又没盖是吧,淹死总比前世吃十八道酷刑痛快对吧! “快走,再晚我可不等你。” 香风扑了满怀,前一眼还骂他那人,这一刻无限娇羞,且理直气壮。 “你抱我!” 清鸢清芷都红了脸,屹川在身后贼笑如鸡叫,他无语。 “你没长腿吗?” 她捏起帕子就哭声如雷。 “你变了——!你不爱我了——!你个负心贼——!你占了便宜就翻脸不认……呃嗬——呕——” 话没说完,安永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背麻袋一样扛在了肩头。 实实在在的肌肉疙瘩硌在叶舜华柔软的肚子上,几步下来差点把她昨晚吃的都挤出去。 “放我……下来……” 他漠然,“不是你让我抱你?” “你是不是……对‘抱’这个字……有什么……误解?!快放我下来——!!!我要吐了——!!!” 她乱踢乱打、大呼小叫,府里下人纷纷偷看偷笑。 安永清脸色一黑,猛一咬牙,揪着后腰把她横抱在怀里。 “满意了?” 叶舜华缓了缓,脸上不舒服的涨红褪去,不顾惊世骇俗,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一下。 “贼满意~!” 安永清:“……” 嗯,行吧,也没那么糟糕。 众目睽睽之下,夫妇两个上了车,直奔皇宫。 皇后宫中,帝后正在坐等。 “七爷,我可听说了,方玉君昨日在街上行刺瑾儿,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皇帝排行老七,闻言立刻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哪个耳报神嘴这么快! “宪婉,朕说过多少次,后宫不可干政。” 皇后挥手遣散人,在皇帝面前小腰一叉,横眉立目。 “我哪儿干政了?!我问的是有人光天化日要杀我儿媳妇!这是打我的脸!也是打你的脸!我问问你这一家之主打算怎么处置,就算干政了?!” 皇帝端起茶碗,无奈的口中念经一样。 “好,你没干政,你没干政还不行?” 皇后不依不饶,“那我没干政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 干脆这茶不喝也罢,皇帝烦不胜烦的把茶碗搁回桌上。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非要闹个鸡犬不宁……方玉君的确有大错,可她瞎都已经瞎了,方家又是朝廷栋梁,你叫朕能怎么办?” 皇后惊讶道:“方玉君瞎了?!” 皇帝点头,“瞎了,老师说,不止瞎了,容貌还伤得不轻,日后难配人家了。” 原来不只是容貌受损,还落下了残疾,那的确不好再追究了。 皇后不大情愿道:“那行吧,我暂时放过她了。” 朕可真是谢谢你了,你哪是放过了她,你这是放过了朕。 皇帝再次端起茶碗,吸溜一口,心中庆幸。 还没咽下去,就听皇后又道: “那你是不是该奖励一下永清和瑾儿?尤其是瑾儿,她肯定受惊不小,你得重赏好好安抚。” 皇帝抽着嘴角干笑了一下。 “你这算盘打的,朕就算从冷宫都能听见!罢了,永清成家,本就该加封,朕如你所愿就是。至于瑾儿……” 皇帝咂咂嘴。 “朕便赐她个好封号吧……常德、福成择其一,皇后以为如何?” 然而皇后的关注点已经偏移。 “你去冷宫了?” 皇帝怔然,“朕什么时候去冷宫了?” 皇后抢了茶碗碎一地。 “你刚自己说的!你还撒谎骗我!你说!你是不是去冷宫了!你去冷宫干什么了?!我就知道你和那些个小贱人还藕断丝连的!你是不是去看你的旧情人了?!你又睡她们了?!你雨露均沾都沾到冷宫去了?!” 皇帝:“……” 谁来救救朕!!! 吉祥:我来!“皇上、娘娘,四殿下与四皇子妃在外等候召见。” 皇帝喜出望外,“快传!” 于是四皇子夫妇迈入殿中,看着满地狼藉,两脸懵然。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父皇万岁、母后金安。” 安永清行礼之后起身,皇后压下满肚子醋,挥手叫人收拾,顺便端了两碗新茶来。 叶舜华规规矩矩敬了茶,还没直起腰,就见皇后的眼光带着酸味,刀一样乱飞。 皇帝:“咳咳……那个……瑾儿啊,父皇听说昨日路上出了事,但是具体细节还待商榷,你是当事人,不如随朕出去走走,把事情说说清楚。” 懂了。 “儿臣遵旨。” 皇帝和叶舜华安然撤离战场。 皇后直瞪到皇帝的身影消失,一翻眼皮,抖开了元帕。 “安文皓!!!这是怎么回事!!!母后嘱咐你的事你都当成耳旁风了是吧!!!真是娘熊熊一个,爹熊熊一窝!!!你爹新欢旧爱都不离手!!!你也不甘落后是不是?!” 最无辜的安永清独沐狂风暴雨,低头盯着地毯上的褶皱,心中一片茫然。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如此重惩他? 第61章 方夫人的大义 就在安永清挽起袖子以示清白的空档,皇帝带着叶舜华拐进了御花园。 “瑾儿,朕听说,是你劝说永清放了方玉君,还命人送药安抚,你很明事理,朕心甚慰。” 叶舜华了然笑笑。 “都是父皇英明,儿臣不过是斗胆揣摩了父皇天意,尝试合父皇的心意做事,聊表孝心罢了。” “很好,好得很。”皇帝赞许有加的侧目看了看她,笑纹中透着慈爱。“若朕的儿女都如你一般,朕便是睡着也会笑醒。” “父皇过誉了,儿臣愧不敢当。” 说了些不疼不痒的,二人进入千秋亭,早有宫人摆好茶点。 皇帝抬手,“坐吧。” “谢父皇。”叶舜华福身之后小心坐在椅子前半端。 言谈斯文有礼,举止典雅得体,不错,确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皇帝微微颔首,神色更温柔了许多。 “瑾儿,朕知道,方玉君的事叫你受了惊吓与委屈,朕会想办法弥补你,你说说,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想做的事?” 叶舜华从容摇头。 “回父皇,儿臣虽受了点惊吓,但委屈却谈不上。方家的人冒犯了儿臣,自会有方家的人来收拾。何况儿臣这种琐事,怎敢让父皇挂心。” 笑话,皇帝的人情哪有马上用掉的道理,好钢用在刀刃上,她要这个人情可有大用。 皇帝识人甚广,立刻明白了面前这小丫头的心思,只是宽容的一笑了之,并未生气。 “你个小伶俐虫啊,有些你外祖和你祖父的意思了。好,朕既为天子,便许你一个恩赏,日后需要时候再找朕来提就是。” “谢父皇。”叶舜华两手相叠,笑吟吟欠身。 皇帝看到了她手上的扳指,瞳孔微缩。 “瑾儿,女子甚少戴扳指,你这样式倒很奇特,可否给朕瞧瞧?” 叶舜华迟疑片刻,还是摘了下来呈过去。 皇帝把那扳指拿在手中,内外圈简单看过,用指腹轻轻搓了搓上面的雕花,唇角微微勾起。 天意啊。 “做工甚巧,用料考究,世上罕见,瑾儿,你要好好收着它。” 浮玉叮嘱,祖母叮嘱,如今连皇帝都要叮嘱,看来这扳指确实有古怪。 叶舜华不动声色接过,套回拇指上点头称是。 皇帝言归正传。 “瑾儿,若今日你们回府之后,方家有人去给你赔罪,你打算如何?” 叶舜华垂着眸子笑了笑。 “儿臣打算效仿贺夫人,刁蛮任性的闹一场,也让方家人同儿臣一般,好好吃些苦头,儿臣方能纾解心头恶气。” 皇帝皱眉抬眸慢慢回忆。 “贺夫人?平国公府的郭氏?你怎会与她结怨?” 好问题! 叶舜华心中欢呼一声,非常具体的把莺啼湖之事描述了一遍。 “便是如此,儿臣的妹妹口无遮拦,气走了贺小姐,也害二殿下……二皇兄受累,儿臣自知理亏,只得登门负荆请罪。奈何贺夫人爱女心切,不肯原谅儿臣,到底是儿臣的过失。” 皇帝越听脸色越暗。 他这个二儿子,有些才能可惜野心太过,像极了其母良妃姚氏。 姚家仗着安宁润这个近水楼台,率先搞起了矿业,串通户部官员,牟取暴利、中饱私囊,他看在父子之情、皇家体面与朝廷稳定的份上,长久以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次表面上看去,是老四抢走了老二的女人,所以他一方面为了安抚,特地委以重任,把鹿鸣宴交予老二操办,另一方面也是不希望老二的势力膨胀太过,有公事忙碌自然无暇顾及儿女私情,也就可以无视贺还燕这个诱惑。 谁知老二在其他地方愚钝,这种地方倒是嗅觉敏锐,居然马上就想到了贺还燕,还非常有决断的立刻采取动作,未免太按捺不住了些。 想到这,皇帝抬眸看了看对面似乎全无察觉的明艳笑脸。 她定是知道其中利害的。 皇帝本能的有这种感觉。 加之她说的要刁难一下方家,依旧与他的意思不谋而合。 皇帝不禁暗叹,瑾儿这丫头,眼光独到、心思奇巧也敏锐得很呐…… “朕知道了。瑾儿,你很聪明,但一定要把这聪明用到正道上,你可明白吗?” 叶舜华当即起身,跪在皇帝面前。 “儿臣谨记父皇教导,必不负父皇所望。” 皇帝满意的笑了笑,亲自离了座位把她扶起。 “如此,朕便放心了。去吧,你母后还要同你们用早膳,朕已在早朝后用过了,就不多留你说话了。” “谢父皇,儿臣告退。” 叶舜华福身离去。 目的已达成,这趟宫,她没白进。 陪皇后用过早膳,被皇帝连累挨了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安永清,带着叶舜华回到了自己府里。 刚更衣坐稳,守门的府兵就来报,方夫人携两车厚礼,亲自来赔罪了。 抚远将军夫人方刘氏,二品诰命夫人,乃名门之后,很识大体,为人也稳重大方,但刚一进门就心里“咯噔”一下。 四殿下脸色阴沉无比,四皇子妃也是面色不善、眸色极冷。 “方夫人是来为方小姐求情,还是想帮方小姐对我补上一枪的?” 叶舜华眼光犀利的刺过去,未等人开口便先下手为强。 刘氏忙福身解释,“妾身问四殿下、四皇子妃安。皇子妃误会了,妾身深知玉君险些铸成大错,所以今日是特来赔罪的。” “险些?”叶舜华回手从清芷手中扯过她没了坠子的霞帔,和那枚有凹痕、火药痕的坠子,重重丢在刘氏面前,语气强硬。“方夫人的意思是,贵千金根本没伤到我,是我大惊小怪、强词夺理了不成?!” 刘氏一见证物,下意识扭紧了帕子,连连摆手摇头。 “妾身绝无此意,请四殿下、四皇子妃明察!” 安永清冷声道:“方夫人有没有此意,我不想追究,但方玉君持有朝廷禁物并当街行刺我的妻子,是我亲眼所见的事实。” 看来今日这关是轻易过不去了。 刘氏咬咬牙,舍了面子直接跪了下去。 “请四殿下、四皇子妃放心,方家和妾身绝无包庇纵容玉君之意,妾身已命人将她关入祠堂,罚跪三个月,也已送信给族中尊长,言明待玉君罚跪期满后……夺了她的辈字,将她……逐出方家,送到京外的庄子里做粗活。殿下、皇子妃若不信,可随时派人去方家查看。妾身若有半句虚言,就叫妾身自身与毓厚、毓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堕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嘶—— 叶舜华心中暗吸凉气。 用方夫人自己的命发毒誓便罢了,她居然还敢拉上她亲生的两个儿子,足见所言不假。 这世上少有人能做到大义灭亲,这方夫人虽然留了方玉君一条命,却是在断送她的另外一条命。 失了方家女儿这个身份,以方玉君的容貌、残疾,此生再无指望,如此还要每日做粗活,已狠过剃度出家。 叶舜华不是一颗铁石心肠,望着方夫人通红的眼窝,她是怎么也跋扈不起来了。 安永清也是如此,皱着眉叹出一口气。 “方夫人请起吧,礼品我们不能收。方玉君此次虽是行刺的舜华,但方夫人只请求我们夫妇的原谅却是治标不治本的。方玉君此行,是在挑衅皇家和律法,我们夫妇即便肯原谅,也于事无补。” 泪水汹涌而出,方夫人无力起身,强忍心痛擦了又擦。 “妾身知道,玉君此次……是闯了塌天大祸了。妾身已去信给将军,不日将军便会上奏陛下,自请连降三级,毓德也是如此。至于毓厚、毓流……妾身已命他们入宫,跪求陛下罢免其官职,以偿方家犯下的重罪。” 安永清和叶舜华的脸上同时惊诧无比。 方家基业全是方茂行父子一手打下的,若方家父子降职的降职、罢免的罢免,方家必会元气大伤,在朝堂上的席位,更再难复旧日辉煌,甚至还会牵连下一代。 人心都是肉长的,叶舜华起身走过去,亲手扶起了方夫人,用帕子轻轻擦拭方夫人的伤心泪。 忍了再忍,终是没忍住,出言提点道: “方夫人,恪守为臣之道,您帮着方家已做到了极致。只要父皇肯谅解,我们夫妇并无二话。方夫人快回府等消息吧,若一切顺利,我与四殿下,是不会记恨方家的。” 话音刚落,府兵又来传话,有圣旨到。 因安永清大婚、叶舜华遇刺,惯例加封以及为表安抚,封安永清为襄王,叶舜华为襄王妃,特赐叶舜华封号“常德”,四皇子府改为襄王府,并有厚赏八车。 但叶舜华却高兴不起来,始终垂眸沉闷不语,情绪异常低落。 安永清见她如此,心中同样莫名的不痛快。 中午夫妻俩一起吃过午饭,安永清被皇帝召入宫,到傍晚才回府,看她在院中蹲着,掐着草叶出神,微微皱眉。 “王妃自本王出去后,一直如此吗?” 清芷福身,“回王爷,是的,王妃整个下午都在院中。” 安永清大概猜到原因,走近了,沉声道: “方毓厚和方毓流兄弟在乾清宫跪了三个多时辰,父皇已下旨,二人虽未被罢免,但方毓厚调离兵部,左迁大理寺从六品寺副,方毓流左迁国子监正九品学正。按父皇的意思来看,若是方茂行和方毓德的告罪折过几日真会送到,父皇会以罚俸、降武勋一等处置,此事便会就此终结。” 叶舜华闷闷的“嗯”了一声,指甲用力掐断了一根草叶。 方家二位嫡子都被贬官,方夫人的话显然不虚。 如此一来,她心中的疑影反而更加深重了些。 第62章 坦白 晚饭后,安永清按惯例回书房忙公事,昨日一天没处理,北镇抚司和刑部的公文就堆成了小山。 但他心里还挂着事,想了想。 “屹川。” 屹川从门外快步溜进来。 “王爷。” “你领着王妃去后院园子里转转,东边的莲池里有父皇新赐的几尾龙鱼,还有母后赏的奇珍异兽,带上些饲料,要小心伺候。” 小心伺候王妃。 他眼含深意,可惜比驴还要憨直又没眼力见的人,根本悟不到。 屹川愣了愣,心说,那些畜牲还用小心伺候?王妃也是真可怜,才嫁进来就要帮王爷干这种活。 想想不要紧,说是不能说,屹川点头答是,刚要走,安永清又抬起了眸子。 “不要让她去西边。” 屹川懵然又点头,去库房取了饲料,又去后院找到了叶舜华。 叶舜华正翻着些清芷的话本子,百无聊赖,听说园子里居然养着动物,立刻来了精神。 留下清鸢和清芷准备沐浴用的东西,撒丫子就往园子里跑。 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就腻了。 孔雀、仙鹤的确新鲜,猫猫狗狗的也十分可爱,但她闲不住,还是想逛逛自己的新地盘。 屁股后面跟着一群毛团子,她在前面走,屹川跟在后面赶。 “怎么这么热?” 越走温度越高,吹过来的微风都是温的,走没几步就热出她一头一身的汗。 屹川抬头往四周望了望,突然一激灵,尬笑着跑到了叶舜华身前。 “王妃,咱回去吧,前头没什么好看的。” 叶舜华一身反骨,看他浑身不自在的样子,立刻明白了他是不想让她再往下走。 “好不好看我总要看了才知道。” 说着她又要往前,屹川移步再拦,慌得满头大汗。 “王妃,真没什么可看的,您快别为难属下了。” 有秘密! 叶舜华心里的小铲子已经举的高高的。 挖出来!必须挖出来! “行吧。”装模作样答应了,她缓缓转身。 屹川大松一口气,擦了擦汗继续跟在她身后,谁料她不过是虚晃一招,趁他精神松懈的瞬间转身就跑,杀他了个措手不及。 “诶?王妃!!!” 等他追上时,叶舜华已经在高温的源头外停下了脚步。 安永清的这片园子里,居然还别有洞天的藏了一处小院子,院门紧锁。 而且这院子的围墙远远高于府内其他院墙,仅次于王府外墙。 “钥匙拿来。” 屹川都快哭了,这院子里有什么,连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院子里可能藏着主子的心肝宝贝,无论多忙,每日必来一次,从来不准任何人入内。 从前后院有个洒扫的下人靠近,主子得知之后勃然大怒,当即命人把那下人打了板子逐出府,此后再无人敢犯这个忌讳。 主子刚刚吩咐了不让王妃去西边,就是不让她靠近这个院子,结果还是被她发现了。 多半又要顶缸。 屹川哭丧着脸单膝跪倒。 “王妃,这院子的钥匙只有王爷有,您就别拿属下的命玩闹了,还是回去吧啊,这多热啊。” 话音刚落,只听“咣”一声,叶舜华直接把院门踹开了。 “怎么,你家王爷在里面养了什么仙女?连我都看不得?” 不管里面有什么,她今天偏要看看! 门扇大开,热浪扑面而来,里面黑漆漆的但清香味扑鼻,是她在安永清身上常常能闻到的那种如青草一样的香味。 叶舜华咬咬牙,心里莫名发酸。 还以为他有什么不同,原来他也一样。 吃着碗里的,也要望着锅里的,和他二哥一丘之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宁润好歹是偷偷养在外面,尚且知道避她,可安永清居然堂而皇之的养在了府里! 怨不得他本来不同意这门婚事,后来却那么积极,都是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 她倒要看看他这金屋里藏的是何等国色天香美娇娘! 大步迈进去,如初夏突变三伏天,蒸得她香汗淋漓。 院中空间并不大,在最中间的一条线上,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放光。 她走近了才发觉,是一个又一个炭盆,连成一条线一样,把整个院子的温度都提升到了炎炎夏日。 这地方能住人? 叶舜华满腹狐疑,吹亮火折子往里小心走,凝神看过去,整个小院似乎根本没有房屋。 贴着墙面一盏一盏点亮院中的灯笼,如此再一观望,她愣住了。 整个院子被碎石小径分割成了十六块,每一块中间都摆放着齐腰高的石桌。 每张桌上,都放着一个硕大的花盆,形态各异,共计十盆。 每盆中栽种着一丛花木,入眼便是堆满梢的五彩斑斓、姹紫嫣红。 盆边似乎还都竖着一块小木牌,方方正正的,上面有字。 她一块一块的看过去,心里的酸变成了惊讶。 “开明二十八年二月初二子时” “开明二十九年二月初二子时” “开明三十年二月初二子时” “开明三十一年二月初二子时” …… 直到“开明三十七年二月初二子时”。 别的她不懂,花是什么品种她也不认得,但二月初二子时却是她的生辰。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停在了她身边。 “你就是不肯听话,是不是?” 她怔然转身,看着他,突然脑筋抽了抽,后退一步,一脸惊恐。 “安老四!你不会是在摆什么邪阵来咒我吧?!” 他皱着眉看了她好半天,突然垂头笑出了声。 “原来妖孽也知道害怕。” 他从来不苟言笑,但现下冁然而笑,如迎寒独自开的梅花掠尽骄阳,一瞬间便夺了整院流红的光华,又如吹走层叠乌云,刹那便还来人间四月天的一阵清风。 她看得有些痴,傻傻盯着他托起石桌上几瓣残红,递到她眼前。 “这是木槿,喜阳、喜温、耐寒,因朝开夕落,凋零之态惨烈,寓意不吉,不为世人所喜,所以又被称为‘断头花’。我偏不信邪,想要她比任何花都开得长久,耗尽九年的心血,才精心培育而成这九株珍品。” 她呆呆看着他掌心的花,不知该如何回答。 养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而且养花为什么要标上她的生辰。 他看着她茫然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猫抓,又疼又痒。 “看来尚书房太傅授讲时,你的心思竟全在二皇兄身上,一句话都不曾记得吗?” 她抬眸看他,眼底依旧是一片云雾缭绕。 他轻叹一声,挥手赶走了屹川,深深看着她,眸子里墨色流转,许久才轻声缓缓唱道: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舜华,便是木槿的别名。每年你生辰,我便栽下一株,但今年,竟有一株成了精怪,没有跑到别处,而是自己跑到了我身边,在这里……” 他拿起她的手,放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生了根,发了芽,开了花。” 他的心跳得极快,一下一下反到她的手心,把她的思绪绞成一团。 再无其他话语更能动情,她已然明了。 她两颊飞红,轻咬朱唇。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答应让我嫁给你?” 他目光灼热。 “因为我以为,你的心中依旧只有二皇兄,便只能成全。” 她立刻“呸”了一声,在他胸口打了一下。 “他也配?!可我都主动找你说了,你为何还是不肯答应?”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然相告。 “因为有得必有失,我怕我得了你,也便失了你。” 她一惊,却又有些生气,再打一下。 “你居然知道?你竟然找人监视我?!” “我没找人。”他很是理直气壮,“你武艺超群、耳聪目明,北镇抚司无人能及,只能是我亲自去监视。” 听他夸奖,她心中有些小得意。 “那你监视的结果呢?” “结果我听到了你同二皇兄的对话便走了,一直以为你是在帮助二皇兄,打算利用我之后再除掉我,直到……芳定那一夜,我才把一切想明白。” 她这下真的吃惊不小,不仅仅是他能几次三番跟着她不被她发现,还因为她在芳定无非是晚上出去乱跑,然后哭了一次而已,什么内情都不知道,换成任何一个人,只凭那些,又能想明白什么? 他看透了她的心事。 “我明白你是恨他的,因为他骗了你,利用你党同伐异,最后还杀了你。” 他摘了扳指,把那颗朱砂痣亮在她眼前。 “你没认错,那日……那个中元节夜,在你牢门外的人,的确是我。” 她惊讶万分的看着他,也豁然懂了他那些话的含义。 “所以你才说……” 他笑笑,轻轻揽她入怀。 “不错,我知道你想复仇,而我是你复仇的必要工具。我还是那句话,你觉得我可利用便利用吧,无论你想要什么,我全都依你。” 她听着他的心跳,心里暖呼呼的,眼眶也慢慢发热,咬了咬唇,低声问道: “即便我并不是真的喜欢你,只是想要利用你?” 无比残酷的问题,他的心被撕得生疼,但还是笃定的点了头。 “是,即便如此。” 热泪夺眶而出,她吸了吸鼻子,突然张口咬在了他肩膀上,狠狠的一小口。 “晚了,姑奶奶已经看上你了。” 今夜月色如瀑,相思只在,春休夏至,木槿梢头。 第63章 回门 人间美好处,两情相悦时。 小两口坦诚相待虽腻歪了一会儿,终是受不住院中酷热,溜溜达达往寝殿走。 地上双影狭长,越临近寝殿,安永清心中越是苦。 终于到了门口,他停下了脚步,脸黑如炭。 “你闯入小院,打断了我处理公务,眼下还有很多公文要批复,你便先歇了吧。” “你等会儿!” 叶舜华眉梢一挑,扯住他的袖子不吃这套。 “你实话给我讲。” 她左右看了看,附近只几个婢女,距离不算近,但还是小心为上的压低了声音。 “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看着她手指指的位置,黑炭脸粉粉碎。 “没有。” “你少来!”她声音下意识提升,引来几道眼光,只得再忍再压。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这玩什么聊斋啊。有些事你干没干过,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反正我是你我肯定忍不住,你赶紧给我说实话。还是说……你刚刚说的那一切,都是在哄我玩呢?” 说着,她祭出了杀手锏,瘪瘪嘴,捏起帕子就假装抹泪。 安永清气结,用力抿了抿唇,猛一叹气。 “母后让的。母后说你年龄尚小不宜有孕,避子汤伤身,叫我两年之内不要动你。” 叶舜华两眼瞪圆,啼笑皆非。 “所以两年之内咱俩都得守活寡?” 他沉重点头。 “是。” 叶舜华气歪了鼻子。 “俗话说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干没干你娘总不能亲自检查吧?” 他正色摇头。 “不能,但我不屑说谎。况且我细细思量了一下,我觉得母后说得有理,我不想冒这个风险。” 她连翻白眼,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肩膀。 “你当你射箭呢?神射手?箭无虚发、百步穿杨?哪有母后和你以为的那么容易?要真那么容易就凭父皇那些三宫六院的,你的兄弟姐妹都能填满一个县了!别扯淡!赶紧跟我进屋!” 她扯他,他纹丝不动,依旧坚定摇头。 “我不想冒这个风险。” 她气笑了,指着他那张棺材脸。 “行,你了不起你清高,反正你不急我也不急,你有本事就真的坚持两年啊!” 说完,她气呼呼攥着拳,虎虎生风的走进寝殿。 安永清抽抽鼻子,闻到空气中残留的她的香味,很是委屈。 他能有什么办法,回来时候他特地去太医院问了,的确有这个风险。 明明是替她着想,她却不领情…… 罢了,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他忍! 咬咬牙,他调头回了书房,一忙就到了半夜。 真的好多公文,他没撒谎…… 又在床沿谨小慎微的凑合半宿,第二天一早,因为姚顺举的事,他又赶去了北镇抚司办差,入夜了才回来。 她倒是消了气,在一旁的贵妃榻上抱了只黑猫逗弄。 “放了?” 他自己卑微解了玉带,搭在屏风上,满身疲惫叹出一口气。 “放了。”说完又下意识补了一句,“是父皇的意思。” 其实他不补叶舜华也明白。 姚家掌管矿业半壁江山,西北局势不稳,朝廷需要矿产来大量营造兵器和战车等物,不能因小失大,该妥协的还是要适当妥协。 但他肯多解释一句,她心里莫名的有点开心。 “我们镇抚使大人定是累坏了,水烧好了,快去洗澡吧,明日一早要回门,今日早些休息。” “明日?”他想了想皱起眉。 按大乾的传统习俗,白事停灵三日出殡下葬,为免冲撞日子不吉利,新娘回门的日子便都定在成亲整三天后,也就该是第四日。 “不该是后日?” 她打了个哈欠,擦着泪花道: “今天刚收到了消息,明日我那两个舅舅要去侯府,我怕我娘应付不过来,所以回去看一眼。我自己回就行,你该忙公事就忙,不打紧。” 杨家那二位,他有所耳闻,想也没想,脱着外袍便道: “我陪你,姚顺举的事情处置完了,北镇抚司和刑部只有一件寻常谋财害命案,交给他们去办就可以。” 她却来了精神,眼前一亮,坐了起来。 “谋财害命案?可是京郊码头附近那起?为了劫财血洗了一整个茶馆那个?” 他顿了顿。 “对。你怎么知道?难道是你的熟人?” 她立刻从榻上蹦了过来,殷勤帮他宽衣。 “两边我都不认识,但那个茶馆眼下可有人接手?” 原来是惦记上了人家的铺子。 他受宠若惊又心中发笑。 “这种事却不是我能管的,只听说因为惨案的原因,茶馆和附近好几间铺子都在出兑,价钱已经低到了原有的三成,依旧无人问津。你……” 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哪,人就已经跑没影了。 安永清无奈笑了笑,自己乖乖宽了衣物,又去泡了个热水澡解乏。 等他回到床边,她已经先一步躺了,冲他拍拍身边的位置,笑得十分诡异。 “来,四爷,睡觉了。” “……” 他小心坐在了床边,背对她,苦思冥想半晌,只想到了一个蹩脚的借口。 “我累了。” “我知道啊。”她异常开心的从身后抱住他,腰眼用力,把他扳躺在床上。 他一动不敢动,精神紧绷,却突然觉得耳朵又是一阵熟悉的触感,又酥又痒又疼。 她咬着他的耳朵,不轻不重的。“但是我不累。” 妖孽啊…… 他咬牙感叹,却又忍不住想起太医和母后说的话,如冷水兜头泼下,邪火顿熄。 一晌偷欢,不如一世情深,他不想让她冒险。 猛翻身钳住她作妖的双手,扳过肩膀把她牢牢嵌在怀里,身子火热但声音冰凉。 “睡觉,明日不是要早起吗?” 她挣了挣,关节被锁,实在反抗不了。 木头。 前世她两年无子,难道换个人就能不同了? 而且他与安宁润不同,她心里区别的清清楚楚。 前世那头猪求而不得、最后又其如敝履的,她眼下却很想给他。 不为别的,只因他除了她别无所求的那颗心,她便觉得她欠了他一整个人生、一整个世界。 渐渐地,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她胡思乱想着,沉入梦乡。 这个梦境,难得没有战乱、没有烈火、没有恨意蚀骨,唯有春暖花开、鸟语花香,木槿开在皎皎月下,落入星眸皓齿那人手中。 一夜好眠。 二天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二人清点了礼品,同车回到侯府。 去祠堂拜过祖宗,叶和光夫妇携叶瑞招待他们在饭厅吃早饭。 “父亲新官上任,可还适应吗?” 叶和光十分舒心的笑着。 “一切都好,差事清闲,手下的人也都知道轻重,办事有章有法,过往商船都懂规矩,为父甚是省心。还是你有孝心,知道关心为父。” 省心最好,省心的时候长了,便会掉以轻心。 叶舜华抿唇笑了笑。 吃完早饭,叶舜华陪杨氏去未雨轩说话,安永清和叶和光留在正厅喝茶。 还没说上两句,下人就来报,杨家的人来了。 杨氏出于礼貌,还是到二门旁迎接。 因两位舅母挨了板子还未能下地,来人只有叶舜华的两个舅舅,和她意料之中的表兄、表妹。 大舅舅杨建毅一反常态说要见妹夫,去了正厅,二舅舅杨建诚则跟着杨氏回到未雨轩。 一进门就见叶舜华稳稳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碗眼皮都懒得抬。 杨建诚见状心里大吃一惊,但还是陪起笑脸,扯了扯她的表妹。 “瑾儿也在啊……蝶儿,还愣着做什么?快给你表姐问安啊!” “免了。”她搁下手里的东西,面无表情,“二舅舅有话还是直说吧。” 杨建诚却搓了搓手,满脸难以启齿的欲言又止。 他们两家知道叶舜华该是明日回门,只想靠着一奶同胞的亲情来“感化”杨氏,避免引叶舜华这团火烧身,才特地提前一日来,好与她错开。 纪氏回去说过了,叶舜华不好对付,而且已经拒绝了,他身为亲娘舅,实在没脸像女眷一样,喋喋不休的一求再求。 手都快搓出火星子,杨建诚垂头尴尬的笑着。 “瑾儿在的话……肯定是想要和大姐说说体己话,我就……先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探望大姐。” 说着,他扯了扯女儿的衣袖,打起退堂鼓。 “二舅舅可要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叶舜华拂着裙摆上的褶皱,漫不经心道:“就算您改日再来,与我娘说的话、提的要求,我一问便都会知晓。若是二舅舅不需要叶家和我的帮忙,那自然不打紧,但若是需要,我现在还算有心情听,往后却是不能保证了。” 第64章 你来我往 杨建诚抬起的腿尴尬停在了一半。 她这话便是说死了,他日他们再来求同样的事,即便是杨氏这个亲娘说给她,她也绝不会帮忙。 想想家里那头母老虎,还有眼前这只小狐狸,稍一比对,果然还是前者更可怕些。 他又把身子转了回来,讪讪笑着,头也不敢抬,声音紧紧巴巴。 “既然瑾儿快人快语……那二舅舅……可就说了啊。” 他稍稍用力把自己女儿推上前两步,在脑子里卖力回忆着纪氏的话,磕磕巴巴复述道: “你二舅母说……蝶儿也……马上要及笄了,该许配个好人家。可……前些年你大舅舅带着我做错了事,连累着蝶儿也……抬不起头。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你二舅母的意思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配个无名无才的庸碌一生,还不如……让蝶儿对你、也是对咱们家有些用处。” 后面的话他吭哧半晌,憋红了脸也没能说出口。 叶舜华却已经明白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还要对她、对叶杨两家都有用,这不就是要把她那个表妹杨嘉蝶,塞到襄王府做妾的意思? 她才新婚第三天,亲娘舅就要往她的夫君院里送女人,且这女人还是她的表妹。 何其荒唐,何其无耻! 一股无名业火油然而生,隐隐可见燎原之势。 杨氏也懂了,立刻拍案而起。 “二弟!纪氏糊涂你也跟着糊涂是吗?!瑾儿成亲才几天?你就要把你女儿塞到她院里,与她共事一夫?!再说蝶儿才多大,今年周岁不过十三!你不想着自己努力争气,为她挣个好前程,偏想着走这种歪门邪道?!” “我也想争气啊,谁不想争气……” 杨建诚瘪了瘪嘴,很是委屈的低声嘟囔,“还不是大哥带我走岔了路,弄没了他的爵位……也弄没了我的荫官……朝中只有大姐你一家亲戚能走动……你不帮忙……我哪有活路可努力争气……” 杨氏很想冲上去踹这个草包一脚,但有小辈在,礼教实在不允许她这么做。 左看右看,只能把茶碗拂在地上,火气半点没消。 “活路只有荫封这一条?文举不是?武举不是?再不济,经商也不是吗?!父亲和母亲把大半家业都留给了你们兄弟,你现在同我说是我不帮忙才绝了你的活路?!明明是你自己不成器,烂泥扶不上墙,只想走捷径钻后门!现在还要强拉着蝶儿去与人做妾!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便是如此疼爱你的女儿的?!” 童年时候杨建诚偷懒顽皮,没少被他大姐按在地上揍,如今阴影还在,吓得他下意识一哆嗦,抬起手臂挡住了脸。 “那、那……那外甥女婿现在毕竟是皇上封的亲王……多少人不知有多想给他做小呢……现在咱们杨家什么情况……大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配个凡夫俗子……哪有配给亲王威风?再说了……姐夫这个侯爷还不是有小老婆?大姐允许姐夫纳小……却要拦着女婿纳侄女……一下子坏了两家好事……大姐你心里也不亏得慌?” 尖刀扎在了心窝肺管子上,杨氏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叶和光纳吕氏,她倒是想拦,可那时能给她撑腰的舅姑都走了,这两个兄弟又只会拖后腿,她拿什么拦?! 不说这个还倒罢了,一说这个今天这个坎就算过不去了! 杨氏怒火扶摇直上,咬着牙丢了帕子就开始挽袖子。 “瑾儿你带着你表妹出去转转,要多少银子去账房支!” 叶舜华赶忙上前拉住了杨氏的手,背过身子低声道: “娘亲息怒,不好动手的,而且打弟弟要趁早,现在我二舅舅驴高马大的,您万一吃亏了怎么办?” 杨氏崩着火星的眼仁分明在说,我还能怕他? 但女儿如今是王妃,不能不给面子,只得又慢慢把袖口扯了回去。 叶舜华转身盯着杨建诚,“二舅舅,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杨建诚不解,“为什么啊,你可是襄王妃,为你家王爷纳小,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说着,又恍然大悟道:“瑾儿,你不要有顾虑,你表妹是不会和你争宠的,而且她也根本没条件和你争宠啊。她容貌不及你、家世不及你,你还有什么御赐的封号,受皇上的喜欢,她再怎么样也动摇不了你的地位。” 叶舜华偷眼瞄向她那表妹。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若是寻常大家闺秀,早就羞愧而走了,可杨嘉蝶却眼神闪烁,绞着手指始终一言不发,也纹丝没动。 看来这小丫头自己也有这个想法。 叶舜华冷笑着摇摇头。 “我没有顾虑,因为我压根就没有考虑。二舅舅,你有这愚公移山的劲头,不如回去同二舅母好好说说,这件事我不可能答应。” 话到半途,她话锋一转。 “不过看二舅舅想得如此透彻,我这也有个提议,二舅舅不妨也回去同二舅母好好说说。” 杨建诚本就舍不出脸面继续纠缠了,但又不好空手而归,两难之中听她说提议,想着总有件好事能拿回去交差,便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叶舜华一改面色,笑眯眯打量了一下她一直沉默不语的表妹。 “我明白二舅母的考虑,她是想让表妹帮我固宠才动了这个念头,是我实在不忍表妹小小年纪便明珠暗投,这才本着良心必须拒绝。” “不过我看着二舅舅的年纪,才四十左右,偌大的家业,只表妹一个女儿总是说不过去的。二舅舅身为杨家嫡子,还是要为子嗣香火打算,也免得表妹日后没人帮衬着。我以为,有如此宽宏大量、体察入微的二舅母在,二舅舅的后院也是时候该添个人了。” 说着,她往西边一指。 “听说城西伏琴巷的周家,有一位姿容品性俱佳的年轻寡妇,算是良妾。我朝寡妇是可以改嫁的,把周氏许给二舅舅做小,再合适不过。请二舅舅回去转告二舅母,这件事我会全力促成,等二舅舅纳周氏那日,我愿拿出白银五百两,权当给二舅舅贺喜。” 河东狮吼犹在耳畔,杨建诚本能想摇头,却被五百两银子给掐住了脖子。 这五百两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天大的诱惑。 他在家里没有地位,钱财全都在纪氏手中,平日里想请人吃饭喝茶都囊中羞涩,已经十好几年没见过成锭的银子了。 犹豫再三,他把杨嘉蝶推到了门外,紧着几步凑近了些,低声问道: “外甥女不能骗舅舅吧?” 叶舜华二话不说就拿出一张百两银票,拍在杨建诚手中,笑靥如花。 “怎么会呢?娘亲舅大,二舅舅宽厚本分,本就是我最大的倚仗。这一百两,就当是外甥女孝敬您的,另外五百两,我会换成银票,让周氏亲手私下里交给您,如何?” 杨建诚露着牙满心欢喜,嘴角只差没咧到耳朵根。把那银票折了又折,小心的塞到了腰带内。 “不怕外甥女笑话,舅舅是很想有个儿子的,平日里偷偷喝杯酒也能有个伴,可惜你二舅母……啧……嗐——实在是不争气,还泼辣厉害得很。不过现在好了,你是堂堂亲王妃,有你做主,舅舅自然放心。刚好你二舅母还躺着呢,也没大有精神管,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回头你跟周家说成了,派人到舅舅家说一声,舅舅好找个吉日接她过门。” 叶舜华胸有成竹点了头。 “行,就这么定了,舅舅回家静待佳音就是。” “可得快点儿啊。”杨建诚喜滋滋走了两步又回头,心有余悸叮嘱道:“再过上十天半月的,你二舅母可就能下地了,别再让她把这好事闹黄了。” “舅舅放心,善妒可是女子大忌,二舅母不会的,若万一闹起来您也不用怕,有外甥女为您撑腰呢,不是吗?” 自然是了,堂堂亲王妃做媒,母老虎再厉害还能翻了天? 杨建诚咂咂嘴,吃了一颗定心丸,当下慢悠悠、美滋滋,怎么把杨嘉蝶带来的,又怎么给带了回去。紧接着又一头扎进了赌坊,摇着许久不见的老伙计——骰子,大有玩他个昏天黑地的势头。 第65章 吃醋 “你说什么——?!!!哎呦……” 杨嘉蝶回去把事情一说,纪氏只差没升天。一恼火就忘了身上的伤,疼得她埋入软枕中一个劲的捶床。 捶了几下,奈何手疼,又勉强支起身子揉着手,脸色难看的好像刚从茅房里捞起来。 “那小贱人真的这么说的?!她要给你爹纳妾?!” 杨嘉蝶认认真真的点着头。 “是的呀娘,表姐真的是这么说的。临走前女儿听到了,她跟爹打了包票,说一定会促成这件事,还说会自掏腰包,拿出五百两银子给爹贺喜。” 纪氏咬牙切齿。 “他痴心妄想!只要我还活着,她的如意算盘就打不响!” 杨嘉蝶扯了扯衣角,犹犹豫豫眸光闪烁道: “女儿看着……只怕是不好。表姐没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 纪氏的眼神阴郁一片,但扯了半晌床单,除了叹气也没有别的法子。 叶舜华能嫁给四皇子,一定有些手腕,如今又成了亲王妃,还特别得了个封号,即便权贵人家也不得不低头。 更让纪氏不得不忌惮的是,方家那样的家世,满门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因为一个女儿行刺她而倒了大霉。 此事不过两三日就闹得沸沸扬扬,虽未有结果,但谁都知道,叶舜华作为受害者,毫发未损,与行刺无关的方家两位嫡子却接连被贬,有一位更直接撸到了底,成了个九品芝麻官,方家简直是元气大伤。 即便如此,方家也没与她结仇,方夫人竟还亲自放出消息,为她压制了流言。 此女不容小觑。 杨嘉蝶小心留意着纪氏的脸色,支支吾吾的轻声问道: “娘,咱们要……停手吗?” 不停手又能怎么办?细胳膊拧不过大腿,那小贱人分明就是在敲打她!她给襄王的后院塞人,她就礼尚往来的往杨建诚的后院塞人,找她这个二舅母的不痛快。 周氏其人,那帮粗条的男人不知,可她们妇人圈却大约都清楚个皮毛。 周氏不是个安分老实的,早有母夜叉的名声在外。她守寡的原因可不是别的,而是因为她虽然容貌尚可,但脾气过于泼辣,控制欲强到她男人没有丁点自由,只能去投了军。 明面上她男人是从军半年后战死了,但也有不少其他说法,说她男人是彻底怕了她也厌了她,隐姓埋名的在外面另组了家庭。 一山容不得二虎,若是迎这么一位姨娘进门,杨家二房的后院怎么安分?可不是要天天上演大闹天宫? 但杨家家道中落,好容易够得着的人里面蹦出来一位亲王,就像狗脑袋前面拴着一块肥美的鲜肉,实在太馋人了。 纪氏攥紧了拳头,裂眦嚼齿道: “你爹见了她们母女之后便走了?你今日可有亲眼见到襄王?” 杨嘉蝶的精神一振,希冀从心底浮上了眼底。 她就知道,纪氏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 “没有,一进门时姑母便说了,襄王陪着姑父在正厅说话,然后大伯父为着堂哥的事去了正厅,爹便带着女儿跟着姑母去了后院。爹其实一直有按娘的意思说的,但是姑母发了脾气,表姐又明确拒绝了,接着就提到了给爹纳妾。” 纪氏的眸色狠了几分,冷哼道: “她再明确拒绝有什么用?要不要纳妾到底还是男人说了算。她男人可是亲王,她难道还指望亲王也像你爹那样窝囊,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不成?!” 杨嘉蝶端来茶水奉上,在床边乖乖坐好,给纪氏打起了扇子。 “看来娘已经有了主意,女儿该如何做?” 纪氏从枕头底下扯出一张银票,拍到了床沿上。 “你明日便把这银票兑了银子去,多带上几个伶俐的人,在襄王府周围多走动走动,遇见下人见缝插针便是。只要你能混进襄王府,见到襄王,一切都好说。” 见杨嘉蝶乖乖收了银票,纪氏又吃力扭过身子,拉起她的手,语重心长道: “蝶儿,娘都是在为你考虑。你记着,只有钱没有权是不成的,要做人上人,必得权钱兼备,有权才会越来越有钱。这些银子你大胆的用,要撬动王府的下人,得舍得出点血,不够再问娘拿就是。” 杨嘉蝶抿了抿红唇,坚定点头。 “女儿不敢忘娘的教诲,女儿都明白的,这世上没有收买不了的人,只要银子给得够,皇宫也得开门迎客。” 纪氏忽地鼻子有些酸,艰难抬手摸了摸她面团一样的脸。 “好蝶儿,有出息,不愧是娘的女儿。娘这辈子嫁给你爹这种窝囊废,已经没了指望了,娘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你一定要好好努力,出人头地,抓住机会千万别放过。” 杨嘉蝶垂着眸子连连点头,在心里计较着下午便去银号兑些碎银。 —— 另一边,在侯府吃过午饭,安永清和叶舜华乘车回王府。 接连折腾,她累坏了,一上车便倒在了他腿上,慵懒的随口问道: “你和父亲说什么了?” 看着她的桃花粉面,嗅着她身上的胜笑兰香,他把热乎乎的大手垫在了她头下,小心的轻轻捏着。 “没什么,都是公事,但是的确有件事你应该感兴趣。” 她睁开眼看他,吧嗒着水盈盈的丹唇,抬手挠了挠下巴。 “说吧,本宫准你说了。” 他被她调皮的样子逗笑了,却又板起脸。 “一宫之主方可如此自称,若叫别人听去,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不要啦!”她一把抱住他的马蜂腰,扭来扭去的就地耍赖皮,却又时不时偷眼看他。“但是你舍得吗?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就又没了。” 自然舍不得。 心里如此想,他脸色却一沉,玉竹一样的手指发狠掐住了她的腮帮子。 “胡说八道!什么话都好拿来开玩笑的?!” 她吃痛,瞬间变脸。 “我错了!” 待他松了手,又换了表情,趁人不备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你长本事了!你敢掐我!看我不咬死你!” 看着她故作凶狠皱起鼻子的小表情,手腕虽疼,他却怎么也生不起气。 “小狐狸,咬死我谁帮你把脑袋接回去?” 谁知她很是有理,得意洋洋叉起腰。 “那我就再换个更好的皮囊,找别的仙君帮我接!” 想得倒美。 他心里微微发酸,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还是任由她闹。 “你舅父找到了岳父,我原以为他同你舅母一般,要再纠缠我给你表兄指个差事,没想到,你舅父倒是个明白的,没有舍近求远。” 叶舜华眨眨眼,“杨建毅居然敢找我父亲?” “嗯。”他点头继续道:“他知道岳父如今在钞关任职,说了许多好话,岳父便同意了让你表兄去钞关学一学,等适当的时机引荐到司里,为他谋个九品提举的官职。” 叶和光是个软耳朵,专吃溜须拍马,看来大舅舅也是下了一番苦工,吹捧得他舒舒服服,才敢当着安永清的面给表兄开了后门。 叶舜华盘着扳指沉下心想了想,突然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甚至可能是好事。 安永清看她不说话,以为她又不高兴了。 “你若是不想让杨家那些人如愿,我让屹川给李尚书送句话就是。” 她闻言唇角弯弯的笑了,勾住他的脖子又赖在了他怀里。 “没必要啊,我们堂堂襄亲王,哪能自降身价管这种芝麻事。由着他们,且看看再说。” 岁月静好,伊人如斯,安永清下意识搂住了她的腰,但下一刻,她突然又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了,嘴撅得高高的。 “怎么了?果然还是看不过杨家?” “不是。”她白了他一眼,猛然两手捧住他那张黑脸,使出吃奶的力气玩命挤压。 “你说你一块黑炭一样,怎么还能遭贼惦记?!这下好了,你在我这守身如玉,马上就可以投入新欢的怀抱了!” 他被挤得五官变形,两片唇错开,一脸懵然无辜。 他的新欢不就是她吗? “什么?你又发什么疯?什么新欢?” 她看着他被挤得肥嘟嘟的唇,醋意大发又越发生气,干脆一口咬了上去,恶狠狠但口齿不清道: “我表妹看上你了!我反正拒绝了,但是我觉得她们不会死心!你自己惹的骚!自己收拾吧!!!” 第66章 我不想做皇后了 什么自己惹的骚?! 安永清听得脑仁发麻,本能后撤,把下唇从她的利齿之间拽出来。 嘴唇附近丝丝疼。 呆愣愣用手一摸,有血。 叶舜华这次是酸的异常难受,嘴上用了几分力气,小虎牙又尖利,把他的唇下到唇上、口内到口外刮出了两条血口,还有一个清晰的半月牙印在他的下巴上。 他看着手上的血印,哭笑不得。 “你还真是只小狐狸。” 专爱咬人。 她气鼓鼓抱着手臂缩在另一边角落。 “你招蜂引蝶,我打不过你还咬不得你?!” 他侧目看着她,粉面被气得圆鼓鼓、红扑扑,整个人娇嗔刁蛮又茫然,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喉咙紧了紧,他默默坐近了些,平生第一次厚着脸皮低声告饶。 “冤枉啊,夫人,罪夫当真不知错在何处。” 她何尝不知错的不是他?但有人惦记上了闯入她心里那人,她也是初次体会到危机感。 在侯府还没什么,但如今面对他,那种莫名的被剥离感,逐渐将她的思考能力搅作一团。 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胡乱发泄,无章无法的自乱阵脚,明明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停车!”她突然弹射而起,一把掀开车帘,抓着屹川的肩膀狠命摇晃。“给我马上停车!!!” 屹川受了惊吓,忙勒缰绳,可马车还未停稳,她就跳了下去。 从车前解下一匹马,翻身跃上去,重夹马腹,一袭红衣胜过烈火,绝尘而去。 屹川傻了眼。 那是拉车的马啊,连马鞍都没有,缰绳也解了,王妃只是扯着鬃毛,就敢用这么快的速度在闹市穿行? 伤了人怎么办?伤了王妃又怎么办? 他只得可怜巴巴看着同样跳下车的黑脸王爷。 “王爷……” 不是属下的错…… “驾——!” 同样的戏码,在他后半句还没说出口之前,上演了两次。 屹川站在光秃秃的车厢前,呆头呆脑望着两匹马跑远。 这车可怎么办?他一个人充当马给拉回王府去? 还有好几里地呐!!! 三刻后,城外,桃花沟。 不过几天的时间,已是另一番光景,桃花落尽,残红入泥,梢头挂着小小的果。 叶舜华坐在去芳定那日,安永清等她的两侧土坡上,遥望着远处人流与京城高耸的外城城墙。 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她依旧坐在那没动,象征着新婚的喜服是漫天遍野整片绿中,最夺目的一片红。 他静静走到她身边,又静静坐在了她身旁。 两个人静听微风,吹过树梢心头。 “我后悔了。”她突然说道。 他的心跟着提起,想要去触碰她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后悔什么?嫁给他? “我不想做皇后了。”她又道。 他好似马上要被砍头的死囚突然听到了大赦的圣旨,心里有种绝处逢生的希望发了芽。 “为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 “因为我发现我不想让你当皇帝。” 他把手轻轻放在了她肩上,沉声道: “那我就不当。” 谁知她的眼泪竟因这一句平静而简短的话,瞬间决了堤,回过头来不顾头脸的抡起拳头对着他乱打。 “你不该这样说!你该说,‘不行,我一定要当皇帝,当皇帝是我最想要的,你是我的妻子,你要帮我得到我想要的’,这样我才能狠下心利用你,把你利用的体无完肤,我也不会有一丁点的心疼!” 他不阻拦也不还手,她打的并不疼,只是她哭得他心里生疼,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却哭得更厉害了。 “你说话呀!你该说‘我不喜欢你这样,你是皇子妃,你该贤良淑德,时刻谨记德言容功,举手投足必得合乎规矩大体,才是我最喜欢的样子’……那样我就会……因为欠你、只能依靠你,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你要纳多少妾、迎谁做侧妃,我都不会嫉妒,只会以为是理所应当!” 他懂了,心也在顷刻间碎为糜粉。 从回京后他再见她那一刻,才是她的本色。 前世他见到的那个举止端庄的皇后,只是安宁润捏出来的泥人、吹出来的一团泡影。 她活的艰难,十年南疆生活虽受宠,但日夜不停的严格操练也养成了她不拘小节的性格。 回京、回到侯府之后,侯府嫡庶尊卑乱了套,她被人蒙蔽不曾察觉,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失去了一切,只有安宁润一人成为了她虚假的依靠。 她嫁给安宁润,活的却更为艰难,安宁润真心在意的只有他自己,和他心心念念的至高皇权。 她为了留住她唯一的依靠,只能献上自己的一切,把双眼蒙起,为他压榨着自己仅剩的价值。 而当安宁润终于得偿所愿,那些手握兵权的人又为他所忌惮,那么她这个他亲手塑造出的皇后,也就没了价值、没了新鲜感、没了留在他身边的任何底牌。 所以她只能死,即便她怀了他的孩子。 重活一世,她嫁给他只为复仇,一切按照着计划来,可这一次背叛她的,却是她自己的心。 她发觉自己动心了,她害怕了。 她怕安永清也和安宁润一样,却也怕他们真的不一样。 绝望压着希望,希望中掺着绝望,她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不该信他,却已在无形之中信了他。 他由她劈头盖脸的打着,迎着她的拳头,大力把她揽在怀里,紧紧的抱着,像是怕她会如梦境一般碎了,或是如鸾凤一般飞了。 “瑾儿,别怕。”他低低的说着,想着最笨拙的情话,“我不需要你贤良淑德,不需要你记得什么德言容功,你是什么样子,我的妻子便是什么样子。你想让我做皇帝,我便努力去做,你不想,我便不做。我愿身边只你一人,无论将来如何。” 她将头抵在他的肩上,从一开始的低声啜泣,到后来的放声大哭,等到哭累了,又逐渐归于平静。 他用袖子小心翼翼擦着她的泪。 “可舒坦些了?” 她呆呆靠在他肩上,看着京城内外一点点灯火亮起,许久,瘪了瘪嘴喃喃道: “算了,你还是做皇帝吧,你会是个好皇帝。” 他松了一口气,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那你不担心我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了?” “谁稀得管你。”她瞪了他一眼,从他怀里挣出来,活动了一下酸软麻木的腿脚,跑下土坡就上了马。 “你随便!你看着办!姑奶奶才懒得管!你要纳妾就纳!姑奶奶也可以去养面首!你纳多少我就养多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追下去,模糊的一团红又已拉开了距离。 他上马去追,唇角始终带着笑。 是水总会相融,不是她说不犯就能不犯的。 堤高于岸,风必摧之,何况她的千里之堤,他已经慢慢的凿开了一角。 “驾——!” 月影朦胧,两匹马一先一后追逐着,最后踩着暮色星光,并排进入了襄王府。 第67章 面首浮玉 后几日总算无事,襄王府内外一片祥和。 只是襄王不是很开心,因为王妃剥夺了他睡在寝殿的权利,他只能在偏殿委曲求全。 一向冷静的襄王爷最近增长的,除了越来越大、越来越黑的眼圈之外,还有肉眼可见的暴躁。 不过今日好了些,他下了朝便直奔寝殿。 “瑾儿。” 怼上他笑脸的,是叶舜华的横眉冷目,还有那只总是冲他哈哈嘶嘶的黑猫。 “出去!一身臭汗,不准进来!” 他闻了闻自己身上,似乎没什么不对。 但天的确见热,上朝一趟他也的确出汗了。 垂头丧气乖乖出去了半个时辰,又回到了寝殿门口探头探脑。 “本王洗澡了,也更衣了。” “进来。” 安永清脚步都轻盈了不少,带着一阵香风迈入清凉的寝殿。 皇后懿旨一道接着一道耳提面命,王府下人不敢不懂事,才初夏寝殿内便早早用了冰。 叶舜华穿着一身纱衣侧躺在贵妃榻上,抬着白皙的手臂,胸口白花花两团半掩半露的,正在翻着清芷买回来的话本子。 他连吞口水,坐在她脚边腰杆笔直,直视窗外。 “方茂行和方毓德的请罪折到了,父皇今日当朝宣旨,罚俸一年,降武勋一等,此事总算过了。” “嗯。”她答应着,手中的书再翻一页。“没事你就去忙吧。” 他一噎,不情不愿起了身往外走。 之前不是挺好的吗?打回来之后这又是怎么了?不让睡就罢了,怎么白天也待不得了? 这是襄王府吧?他是襄王吧?怎么一丁点地位都没有? 襄王满肚子怨气一头扎进书房,没多久从寝殿后窗翻进来一位如玉花美男,油头粉面、唇红齿白,见她便跪。 “小生拜见王妃,幸得王妃垂怜,愿王妃倾城绝世之姿永驻,万福万安万世康泰。” 叶舜华懒洋洋拽了薄被盖在身上,挥手让清鸢和清芷都出去,笑容妖娆的勾了勾手指。 “小嘴甜得很,容貌也俊得很,不亏我花上五十两才能一见,现在还是白天呢,你不怕被王爷发现要死吗~” 那人风流非常的翘起兰花指,摘下银丝小冠旁插着的一朵娇艳牡丹,躬身浅笑着拈到她眼前。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若能死在王妃的石榴裙下,是小生三生有幸才是。” 小姐怎么弄了个浪荡子回来?天还大亮的,可是要吓死人了。 清芷和清鸢如此想着,满脸羞红的退出寝殿,还贴心的关好了殿门。 不过片刻后,叶舜华笑意全无,往上拉了拉薄被。 “说。” 易容后的浮玉肃然单膝点地。 “小姐交待的事已办妥,码头附近的茶馆、酒楼、客栈,已全在属下名下。属下已找好了人手,明日正式开门迎客。此外,属下在寻找和打点铺面的过程中,的确发觉途径钞关的几艘船有异常,与小姐所料一般。” 她眼底亮了亮。 “是户部运送漕粮的船?” “正是,虽然吃水线看起来正常,可押运漕粮的官差每次路过钞关,都会悄悄塞些东西给检查的兵丁。属下看得真切,是钱袋,看大小,不少于二十两。” “持续了多久了?” “已有四五日了。” 叶舜华“啪”一声合上了话本子,在心中粗略算了算。 “时候差不多了。你去信告诉相柳,务必擦亮眼,提起十二分警惕。” 浮玉垂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呈上。 “是。刚好相柳已经传信来了,请小姐亲自过目。” 叶舜华接过快速看完,眉头一皱,又交回浮玉手中。 “拿回去烧干净。” 安宁润果然是个耐不住的,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他就派了五个人赶往芳定。 辛辛苦苦培养的死士,此番势必个个有去无回,她倒要看看他还有多少人手可用。 “做的干净些,你记得叮嘱相柳,一定不要留下证据,全部伪装成意外,必须合理,不能引人怀疑。他们来往的书信也要送回来,让重明做些遮掩,以免打草惊蛇。” “是,相柳做事周全细致,请小姐放心。” 浮玉把信收回怀里,思考一下,又道: “小姐,近日属下放出的眼线来报,说平国公府有动静,这两日时常有形似贺小姐之人出入侧门,而且二……那头猪也总在差不多的时候出府,个时辰方归。” 叶舜华攥紧了薄被,眸子里寒光毕露。 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吗? 浮玉说得含蓄,但他若不敢肯定,是绝不会报给她的。 故而出入平国公府侧门的人,一定就是贺还燕本人,而她堂堂国公府嫡长女放着大门不走,却要鬼鬼祟祟走侧门,明显是为了避人耳目。 而且安宁润也行事反常,明明皇帝把鹿鸣宴一事交给了他,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在皇帝面前露脸的重要机会,非常要紧,他自然应该把他的走狗都聚在府里,好好商议如何操办,忙到脚不沾地才是,哪里有空一出去就是个时辰? 除非让他出去的事,重要性要远大于办好鹿鸣宴。 而迎娶国公府嫡女为正妃,早日生下皇长孙这条线,论重要性是理所当然的胜出。 两种反常合一,绝非巧合。 贺还燕需要偷偷摸摸,说明贺夫人心里是明白的,有意阻拦,但贺夫人毕竟身怀六甲,很多事有心无力,也架不住女儿是个糊涂蛋。 “你可有派人盯梢?” 浮玉不假思索垂眸答道: “属下深知小姐看重贺小姐,所以不敢怠慢,已命眼线全程跟踪,一旦情况有异,会立即出手干涉。不过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心,经属下观察,想要破坏此事的人,不止小姐一个。” 叶舜华想到了皇帝那日微妙的表情,用试探询问的眼神看向浮玉,意为:查出来是什么人了吗? 浮玉立懂,伸出手指,在地上慢慢写出两个字。 东厂。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的大石落了地。 好在这件事已经被她知道了,而且是行事最稳妥细心的浮玉发现的。 因为应对方玉君行刺一事的手段,她得了皇帝的喜欢,也因此,她那块蠢黑炭封王的时间比前世提早了一年有余。 作为唯一一位亲王,安永清给其他有意夺嫡的皇子造成了莫大的压力,显然已经起到了敲山震虎的效果,让安宁润不得不尽快拿下贺还燕,好成婚立功封王。 但忙则生乱,乱则生祸,有浮玉盯着,她不担心贺还燕有事,以如今的局势,她刚好掺一脚,进一步利用安宁润的心态。 她慢慢盘着拇指上的扳指,细细盘算着,少顷,已成竹在胸,刚要说话,就见浮玉神色一凝,两眼蕴着杀气往殿门刺去,抬手飞速给她比了个手势。 “小姐,隔墙有耳。” 清鸢清芷都已支走,难道襄王府中还有安宁润的人? 她惊出一身冷汗,愕然看过去,精神紧绷仔细感受,转而却突然弯唇笑了笑。 “无妨,继续就是。” 浮玉愕然,但很快恢复了神色,垂首低声称是。 她继续正色道: “此事不可松懈,命人日夜盯紧国公府。除此之外,你今日就把这件事告诉重明,让重明想办法通过侯府的下人,把消息渗透给叶韶华,让她好好急一急。还有,你顺便问重明给我要个方子。” 她的脸突然飞红一片,咬着唇没往下说。 但浮玉何等聪明,只片刻就想通了小姐想要做什么。 “属下明白,属下会命人拿着那方子,打着襄王府的旗号,走遍二皇子府附近的所有医馆药铺。” x的,手下太聪明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叶舜华突然有点气急败坏的挥挥手。 “行了,你明白了就赶快去办吧。” 浮玉忍俊不禁,立刻点头原路离开。 人刚走,安永清就大力推开了殿门,面如黑炭,周身满是戾气的往她身边一坐,比起钟馗只差手里一把斩鬼剑。 “你当本王的王府是个四处漏风的危房?” 她脸上的红刚褪,没好气的用脚踹他。 “去去去!你怎么又回来了?今天就那么闲?” 他酸溜溜盯着窗口。 “闲,很闲,闲到刚好看到了你养的面首,青天白日的翻墙入户。” 她心里暗笑,觉得这人十分可爱。 他分明知道她那日说的是气话,也知道浮玉并非什么面首,否则以他的功夫,浮玉插翅也难飞。 可即便他清楚,他还是要吃醋,一边纵容着她,一边又像个大黑醋坛子一样,特地跑来晃一晃满肚子的酸水,倒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坐起身戳了戳他的脸,她笑得俏皮。 “怎么了仙君,我触犯天条啦?生气啦?吃醋啦?要人哄?” 他不理,正襟危坐的生着闷气,活像庙里的金刚。 她笑嘻嘻爬起来,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在他的黑脸上很用力的“吧——唧”一口。 “明明我养的面首就在这里呀,哪有自己吃自己的醋的道理?” 他嘴角抖了抖,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只是醋还剩下一些。 “你就没有其他人可用?叫别人看见你和外男独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不是有两个丫鬟吗?她们不能帮你做事?” 她笑意顿无,眼光凉凉的往殿门外看去。 “你觉得我前世为何要嫁给安宁润?” 他眉头一皱,敏锐发觉事情有异。 他们成婚那日,安宁润为了恶心他,特地送来了叶舜华旧日回给安宁润的书信。 他虽然怒火万丈,却还是鬼使神差的一封一封看了。 只能说前世的叶舜华非常信任安宁润,但字里行间均无明确的男女之情,唤他“文泽哥哥”,也仅仅是因为童年两小无猜的纯真情谊。 全看完之后,他反倒心里舒服霍亮了很多。 京中流传的关于她与安宁润的郎情妾意,真实却是狼有情的蓄意散播,妾根本无意。 前世她雏鸟离巢,一朝离开祖父母的保护,而以叶和光为首的侯府就是一个搭好了的陷阱,更无人告诉她该如何应对如狼似虎的安宁润,以至于她一步一步踩进人家的圈套,以为嫁给他就是最好的归宿。 如此一步错则满盘皆输,嫁给安宁润之后,没有了任何依靠的她,完全落入了他的手心,用夫为妻纲、三从四德编出一个牢笼,再用小恩小惠让她对他的虚假宠爱感恩戴德,以达到让她除了相信他别无选择的效果。 可她的两个丫鬟却是一直跟着她的,作为最心明眼亮的旁观者,总不会看不出任何端倪,蠢到眼盲心瞎。 除非她们或者她们中的哪一个,为人收买,成了内应,全程都是有意为之,促成此事…… 慕风不正是如此吗?比被收买更甚,是一直隐藏在他身边的敌人。 想到了埋藏极深的慕风,安永清再顾不上吃干醋。 “你的意思是,除了叶和光与他狼狈为奸之外,你身边的丫鬟也是他的内应?” 叶舜华冷脸点头。 “嗯,就像你的慕风,他早织了网牵着我的鼻子去跳,只不过这次织网的人成了我。今日我的人来,是故意卖了个破绽给有问题的人看。你的确谨慎,但我的人也不是草包,若他不想,你未必能发觉他。现在你可以想想,你该在批复北镇抚司积压的公文,却为什么会突然回寝殿、究竟是谁给你透露的消息。” 安永清沉默了。 的确,他似乎真的是被人引回寝殿的。 他在书房处理公务,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厮和屹川在门口扯淡,突然说到王妃好像身体不适,他才着急忙慌搁下了手头的事赶来。 若是他因心急草率推门闯入,后院的丫头婆子势必会有些眼尖的看到。 一旦看到,别说叶舜华,便是襄王府的名声,都如跳到了一潭污水中,怎么洗也洗不清。 到那时,他就算再怎么维护叶舜华,也为时已晚。 若传入宫中,父皇只会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逼迫他休妻。 如果不是他耳力过人,听到了里面似乎有男人的声音,还特地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这场滔天大祸就是避无可避的。 第68章 敲山震虎 “若是确定了是谁,要不要杀。”他面色凝重的问。 叶舜华笑着摇头,舒舒服服的把脚架在他腿上。 “我已经确定过了是谁,若要杀也早可以杀,何必留到现在?何况你突然杀我身边的贴身婢女,总要给府里和外面的人一个交代,你能怎么交代?” 安永清一想,也是,没有合适的理由。 府里人都看着的,她身边的丫头少言少事而且懂规矩,从未犯过错。 总不能说是丫鬟揭破了王妃私会男宠这种丑事,所以王爷恼羞成怒才灭了口吧?这不是往他自己头上扣绿帽子吗? 但即便现在不是时机,卧榻之侧总不能一直容他人鼾睡。 “但也不能长久留着。” “自然不会,有我自己动手那日,今日只是给你提个醒,不要放松了戒备。”她的手臂蛇一样缠住了他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低声道:“所以在有些时候我会刻意对你冷些,你只消爱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即可。” 一番锦瑟呢喃,欲色撩拨,干柴沾了火星,烈火自下而上着嘶吼攀升。 虽说寝殿除了他们两个没其他人,安永清还是面红耳赤的从榻上弹起。 “我回书房了。” 他大步流星逃出寝殿,呼吸急促,双拳紧握,勉力压制。 这妖孽真是无孔不入,长此以往的谁扛得住啊! 屹川守在门外不远处,看到他立马愣住了,随后爆发出一阵鸡叫一样的笑声。 他一个眼刀甩过去。 “你笑什么!” 就如鸡被捏住了脖子,笑声戛然而止。 “属下是……替王爷高兴。”屹川意有所指的指了指脸颊,眼光闪闪烁烁,“王爷和王妃可真是夫妻情深,白日里也如花前月下,真让人羡慕。” 安永清青了脸,红着耳根扑向缸莲,对着涟漪微微的水面照过去,羞愤直冲嗓子眼。 浅麦色的右脸颊上,有一块桃色的印子,不大不小却很是显眼,花一样随着水波晃动。 “这是本王刚刚不当心磕的。” 他背过手,强行一本正经。 屹川满脸姨母笑,连连点头。 “嗯嗯嗯,是是是,王爷不必解释,属下都懂~” 他脸色又红又黑。 “真的是磕的,你不要乱想。” “是是是,王爷说是那自然就是~” “磕到了榻上的矮桌角……” “对对对~” “……你去把前院的缸莲水都换了,再去把兽园和马厩都打扫两遍,再给墨麒麟刷三遍毛,必须亲力亲为。” “王爷说的非常是……什么?!”屹川瞬间换脸,满眼哀求,“王爷,前院有二十多个大缸啊,属下一个人打水要打到什么时候啊!!!兽园那些畜牲整日除了吃就是拉,臭得很啊王爷!还有您那匹墨麒麟,根本不让别人碰啊!!!属下会被踢死的——!!!” 安永清健步如飞,压根不想理会身后的鬼哭狼嚎。 笑啊,继续笑,看能不能笑到最后。 —— 有人欢喜有人忧,又几日,二皇子府被铺天愁云和雷暴笼罩。 “噼里啪啦”一阵响,安宁润摔了笔架和砚台,还未写完的“燕子双飞”也被团成了废纸,墨渍迸溅的到处都是。 “你确定消息不错?” 程锦跪在桌前地上,衣裳同样未能幸免,星星点点的全是墨痕。 “错不了,殿下,您名下的药铺也同样遇到了去采买药材的襄王府下人。钱掌柜是通晓医理药术的,他亲自接待、亲自看过了那方子,又亲口对属下说,那是助妇人怀孕有奇效的坐胎药方,原已失传,却不知怎么落到了襄王手中。那方子一剂药性可持续七日,七日内行房极可能有孕,且怀上男胎的几率……” “够了!!!闭嘴!!!” 描金笔洗贴着头皮砸过,污水淋了程锦一头一脸。 安宁润脸色铁青,狠狠一巴掌拍在桌面上。 安永清和叶舜华的婚事进行的太快,不过才几日赐婚圣旨就下了,没了更改余地,他后来反悔了想插手也来不及。 带去书信意图让安永清厌弃叶舜华,却也如石沉大海。 清鸢送回的消息也说,安永清对叶舜华依旧是千依百顺,已经接连几日不去北镇抚司值守,只在府里守着她,即便遭遇冷脸、洞房之后不几日就不让他睡在寝殿、甚至时常召些小官入府逗她开心,安永清也依旧不变。 可见他所为毫无效果,丝毫没有影响到安永清。 美人嫁予他最大的敌手,还紧锣密鼓的马上要孕育皇长孙,安宁润如何能不气不急? 而且更让他烦躁的是,这段日子的相处下来,贺还燕虽然对他有了不小的好感,却也为人守礼谨慎,每次都带上好几个丫鬟,绝不肯越矩一步,且但凡他想要做些什么,总会有些意外发生在感情升温时。 可他每次去查,都以巧合告终,似乎真的与任何人都无关,全无可疑之处。 贺夫人那边,他也听贺还燕的丫鬟春晓无意中提过,贺夫人最近不让贺还燕外出,前两日有一次让人去找贺还燕扑了空,还是贺还燕回去之后找了许多借口才蒙混过关,但贺夫人已经起了疑心。 只怕下次他再想约贺还燕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今日又收到了这样的消息,他急的五内俱焚。 大皇子生育皇长孙无望,父皇对安永清夫妇期望极高,母后更是每日都让太医院院使章领纪亲自去襄王府,给叶舜华请平安脉。 妇人有孕一月即可诊出喜脉,如今他们得了那种稀奇药方,也就意味着留给他的时间已经短到不能再短了。 安宁润又急又气又妒恨,简直难耐到抓耳挠腮,但他并非全无希望。 “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的找,是否因为那方子上的药很难寻?” 程锦从怀里拿出了一张残方。 “回殿下,钱掌柜尽力记下了其中几味药,以备殿下日后有用,他说这些药确实罕见,只怕是宫里也存留不多甚至没有。” 安宁润接过,看了看那些十分陌生的药名,暗舒一口气。 “如此还算不太棘手。” 程锦垂眸进言道:“殿下,即便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殿下莫忘了,方玉君行刺襄王妃一事,可是全靠襄王府的谅解求情,方家才能够留存。因此方夫人几次在公开场合表态,若他日襄王府有求,无论何事她必应,且会竭尽全力。那方刘氏的父亲可是珍奇山庄的传人,若是襄王府同时也让珍奇山庄在寻找这些药材,只怕要不了几日就会凑齐。” 安宁润才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只想到了皇后,却忘了与襄王府“不打不相识”的方家。 如此一来,他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同时也必须加快攻下贺还燕的进程。 “你叫楚儿那边多留意,若是这几日襄王府有给叶瑾熬药,让她务必想办法掺些东西进去,实在不行……便叫叶瑾失了生育的能力最好。” 出手就要做绝,虽然不是不可以,但却是不可能。 程锦心头一沉,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 “殿下,楚儿前几日来说过,襄王府暗哨极多,皆是北镇抚司的高手,她只怕没有机会下手。而且属下担心,一旦她强行下手被人发觉,暴露了身份的话,只会召来襄王府不计后果的报复。何况这种毁人终身的事,若叫襄王妃得知,难免会对殿下起异心,甚至去信给昌乐的老侯爷抱怨一二……届时他们夫妇联手,以襄王的魄力、襄王妃的才学,再加上叶老侯爷在朝中的威望和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咱们是绝对招架不住的。” 句句在理、句句切中要害,可安宁润急得火上房,冲过去就用折扇狠狠砸在了他头上。 “那你说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给我提出一个能行的办法!” 安宁润喜怒无常是常事,他虽不会武但毕竟是男人,接连几下重击折扇都被打散,程锦一阵头晕目眩,只能咬牙强忍。 “殿下……如今好在襄王妃还念着与您的交情,襄王就算得了那些药,也总得能进得去寝殿行房才是。虽然不能将希望交予人手,但时间方面总能拖上几日。” “属下记得,殿下手中也有一个类似的药方,虽不及襄王府的药性霸道,但总归是有用的。属下以为,您该抓紧拿下贺小姐,让国公府不得不将女儿尽快嫁给您。” “如此,只要您的皇子妃也能怀上皇孙,就不怕襄王府抢先。即便怀孕能抢先,妇人怀胎九月,鬼门关徘徊本就是生死无常,到时候再让楚儿想办法,叫襄王妃滑胎流产,殿下就可后来者居上,抢尽先机。” 安宁润喘着粗气听完,脸色阴郁。 也只能如此了,叶瑾这条线他的确舍不得,毕竟安永清的威胁未除,助力他一个都不想失去。 想着以大局为重,但他每每一想到叶瑾已在安永清的身下婉转承欢,整个人就十分不舒坦。 本该是他的玩物现在却要给他的死对头生孩子,他简直像喉咙里糊了一块陈年猪油,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别提多恶心。 等把安永清彻底击垮,他要好好享受几日,把叶瑾夺来吃干抹净,再彻底毁掉。 无论她心里怎么想,即便是被迫,只要委身于人就是荡妇,不配得到他的宠爱,哪怕宠爱都是假的。 他愤愤然想着,脑海中浮现着叶瑾春潮刚罢又泪眼朦胧的莺啼告饶画面,实在解恨不少。 总算有心情思考别的。 “派出去的人可有消息?” 程锦看他坐了回去,如释重负。 “有消息按时送回,请殿下放心,他们全部深居简出,按殿下的吩咐在等待东西运到。” “那就好。”安宁润脸色恢复,靠在椅子上双眼微眯。 近日他一直忙着这些事,还有鹿鸣宴,已经太久未曾发泄了。 方才那些想象中的旖旎,实在勾人,他忍不到对贺还燕下手的时候。 何况贺还燕看起来就没颜没色,品起来也一定没滋没味。 “你安排一下,今晚我要宿在南郊别苑。” 程锦立懂,躬身答道:“是,属下会将锦香院四位姑娘一同送到。” 第69章 欲擒故纵不是你这样的玩法 四月二十一,夏雨纷纷。 下午雨后初晴,郊外四处都是泥土的芬芳气。 这种天气一般高门贵族都是不出门的,会弄脏衣摆和鞋袜,失礼于人,不大得体。 但莺啼湖上还是孤零零漂着一艘画舫,雕梁画栋的好不华丽。 安宁润和贺还燕在上面吃茶说话。 “还燕妹妹,这是我为你寻来的孤本。明日便是鹿鸣宴,要持续三日,我又怕下人做事不细致,损伤了书页,所以才今日急邀妹妹前来一同品鉴。” 他说得和风细雨又坦然,贺还燕的疑虑顿时消散。 这些孤本千金难求,她找了许多年,自然也怕被人弄坏,那便是终生的遗憾了。 二皇子能找到这些孤本,只怕花了好多心思,他待人真的很真诚。 哪里像叶舜华说的那般不堪…… 这番话她这些日子想了无数次,但碍于礼教,她从未对安宁润提起过。 背后议人长短是不对的。 想到这她又觉得很惭愧。 叶舜华同她贬损二皇子时,她信以为真,何尝不是在背后议人长短? 一时为人所蒙蔽、轻信人言,她真是太错了。 她拿起茶盏,一手用帕子遮挡,浅浅的喝了一口,馨香满口,这才红着脸柔声道: “二殿下太费心了,还燕感激不已。”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安宁润给程锦使了个眼色,程锦立刻借口说还有些其他的曲谱之类放在别的房间,请贺还燕的丫鬟帮忙一同搬来。 春晓请示贺还燕,她浅笑着点了头,春晓这才带着三个丫头一同离开。 屋内燃着香,香气悠然清雅,白烟缕缕升起,缭绕空中,与雨后湖中清冽的空气相混合,别有一番诗意,其中还有一种香甜气,她闻着十分舒心。 “二殿下燃的是桂花所制的香么?” 安宁润笑得温润如玉。 “不是的,你喜欢?” 贺还燕带着两分羞意点头。 “是的,闻起来十分惬意,既不是桂花,那二殿下可否赐教?我想回去也配制一份试试。” 安宁润用折扇轻轻敲了敲身侧的木柱。 “我知道你喜欢,所以命人将画舫上的梁柱换成了桂木,屋内所燃的香是柏子香,我还带来了些父皇赐的龙涎香,待你走时一同拿上。” 龙涎香,专供皇家使用,书中记载颇多,贺还燕一直好奇是什么味道,但怕落个爱慕虚荣的骂名,所以一贯是提都不敢提的。 还有这些桂木,能散出如此沁人心脾、浓淡相宜的香甜气,树龄要百年方可,价值极高,他却因她喜欢而将所有梁柱换掉,不知又要花费多少心思和钱财。 他真的是太细心了。 贺还燕心中的天平又倾斜了许多。 “二殿下如此用心又破费,小女实在受宠若惊,龙涎香也并非凡俗之物,小女惶恐,不知何以为报。” “不必报答,你我之间,没有这般见外的话。” 安宁润声音柔和,听在她耳中如诗如歌,连手被人握了去都未能及时抽回。 她本能道:“二殿下……” 你如此举止不合规矩。 却说不出话来。 她看到安宁润离开了座位,折扇也丢在了桌上,笑容里杂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那东西让她讨厌,甚至毛骨悚然。 一双寒凉的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她只觉得甜香气越发浓重,浓到她头晕目眩,重到她骨酥肉绵。 “还燕妹妹,欲擒故纵不是你这样的玩法。你明知我对你是何心意,偏还拿一些诗词画卷来搪塞,莫不是有些空手套白狼之嫌?我给你你想要的,你要礼尚往来,便该给我我最需要的才是。” 门窗关上了。 安宁润去旁边的柜子里摸出一个小盒,把盒里的药丸塞入口中,急慌慌的嚼烂,用茶水送下,舔了舔唇,甜丝丝的。 这就到手了,国公府千金,比侯门更加金贵的地位。 马上他也是亲王了,马上他就是皇帝了,到时候他要让那人、世上所有美人,都在他的胯下痛哭流涕。 隔壁是贺还燕的丫鬟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程锦在一旁抱着手臂冷眼看着、闭目等着。 一盏茶之后,绢帛破碎的声音和越发粗重的喘息声传来,程锦不禁皱了皱眉。 墙还是该回头命人再加厚些。 如此想着,程锦的眼皮越来越重,竟慢慢睡了过去。 湖心静静漂着一大一小两艘船,一艘华丽的画舫,一艘轻便不起眼的乌篷船。 一股强烈而刺鼻的难闻气味袭来,贺还燕的脑袋沉重无比,又被人强横掀开了眼皮。 “你是觉得我在骗你,还是觉得我在同你开玩笑?” 入眼的人,梳着干净利索的高马尾,束着银丝小冠上插白玉簪,一身雪青灰劲装上绣着过肩银荷,牛皮护腕把袖子收紧,葱指冷冰冰,眼底皆是寒霜。 她无力出声,只有唇一翕一张。 叶、舜、华…… 叶舜华啧了一声,甩手抱臂走到一边,用下巴指了指。 “把她的嘴塞上,再搁到冷水里泡泡,顺便看看稀罕。” 清芷二话不说把一块大手巾团了团,塞到贺还燕口中之后揪起衣领,把她放在了满是凉水的浴盆中。 冷水一激,贺还燕清醒了不少,想要挣扎,却被清芷反剪了双手,还把头按在了窗沿上。 她渐渐听到了十分奇怪的声音。 是女人痛苦的呻吟,却又似乎并不完全是痛苦。 “二殿下~二殿下疼我~文泽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啊~非你不嫁~” 叶舜华满脸嫌弃,拿起一根竹竿,挑开了对面画舫的窗子。 贺还燕瞪大了眼,瞳孔似乎要无限的放大下去。 她眸子里映着她幻想中那人,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二皇子,听他念着“还燕,怎么样,你放心,我会待你好的”,但其状如疯魔。 其他都已不重要了。 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叶舜华十分厌恶的抽回了竹竿。 “走了,回府。” 到岸边,清芷指着被抽了骨头一样,浑身精湿的贺还燕,还有一地贺家丫头。 “王妃,她们怎么办。” 叶舜华猛翻白眼。 真他x的烦啊!早知道贺还燕是这种榆木脑袋,还不如不管她! 罢了,反正管都管了,想想安宁润事后抓狂扭曲的脸,她还是有点解恨的。 扯过贺还燕的帕子擤了鼻涕,随手扔到湖里,她瓮声瓮气道: “带回王府。我那黑炭好容易才把东厂的人引走,你那边应该不会有差错吧?” 清芷同样瓮声瓮气垂首回道:“王妃放心,奴婢下足了分量,清鸢到明日才会醒过来。” “很好,我说话算话,明日给你买一百本话本子。” 叶舜华满意的点点头,随手拍了拍贺还燕呆滞的脸。 “贺小姐,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清芷和屹川手脚极快,不多时,两辆马车静悄悄离开了莺啼湖。 第70章 被包围了 半个时辰左右,两辆轻便的马车顶着又开始下的蒙蒙细雨,没入襄王府后门。 几乎与此同时,莺啼湖上那艘孤零零的画舫中,人畜都慢慢转醒。 程锦睁开眼之后大惊失色,他守着的那些贺家的丫鬟,全都不翼而飞,找遍画舫里外上下,依旧不见踪影。 他稍微定了定神,倒是没把可能性想得那么糟。 他以为是他主子用了那种龙精虎猛的药,一个贺还燕禁不得折腾,所以把那几个丫头也弄过去了。 谁承想他心里刚安定些,就听安宁润和贺还燕的房间内传出一声怒吼。 “怎么会是你!!!” 安宁润自桌上醒来,躺在他怀里一脸餍足、满身潮红和咬痕的人却不是贺还燕。 而是叶家三小姐,叶韶华。 叶韶华大梦初醒,短暂一惊之后,发觉身上疼得很,可心里却美滋滋的,反手又缠上了安宁润的腰。 “滚开!!!” 安宁润哪里还有那份心思,直接大力将她推开,衣襟大敞着跳下了桌子,一脸怒容,五官抽搐而狰狞,形似恶鬼。 他急急翻看桌下,甚至是柜中,都没有人影。 正急得火上房时,叶韶华却用桌布裹起身子,在旁边啼哭不已。 “闭嘴!!!程锦!!!” 安宁润凶神恶煞,吓得叶韶华顿时噤声,程锦马上推门而入。 “殿下。” 他上去就是两耳光。 “这是怎么回事!!!贺还燕呢!!!” 程锦心中暗道完了,大约是中计了,却又毫无头绪,只得先禀报情况。 “殿下,各处均无贺家人踪影,不知是否是贺夫人发觉不对,派人摆了咱们一道。” 结果又挨了两耳光。 “放屁!那贺夫人手眼能通天不成?!你看看外面,只咱们这一艘船!她要跑能跑到哪里!这画舫才多大?!能藏得下五个人吗?!还藏得滴水不漏?!” 程锦把目光投向窗外,不看还好,一看脸色都吓青了,犹犹豫豫指着湖面上,声音都有些结巴。 “殿、殿下……那、那不是……那不是贺小姐的……” 安宁润猛回头看过去,湖面上静静漂着一块艾青色的绣花手帕。 他心慌意乱,连扇程锦后脑几下,指着手帕大吼: “快给我捞上来看!!!” 程锦顶着头晕点头出门一跃入水,不多时便把那手帕捞了回来。 安宁润一把抢过,一看上面的绣纹,心里又是慌乱无比。 的确是贺还燕贴身之物,难道贺还燕借着最后的清醒投了湖?而后那些丫鬟也殉了主? 不可能啊,就算当真如此,叶韶华是怎么凭空出现的?!离岸时他命人细细看过,湖周围只有他这一艘船,叶韶华总不能是游过来的吧?! 安宁润又急又怒的猛然扼住了叶韶华的脖子。 “是不是你?!你把贺还燕藏在哪了?!” 叶韶华的眼泪又被吓出来,再顾不上拽那桌布,两手努力抓住安宁润的手腕,拼死喘息着解释。 “不是……不是我啊殿下……” 程锦怕安宁润一怒之下做过了火,赶上前也拉着。 “殿下还是先停手,问问清楚再说,属下查遍了全船也无其他人踪影,叶三小姐只身一人,她哪里有本事做出这种偷天换日的大动作?” 安宁润咬咬牙,松开了手。 “说!你为何会在这!” 叶韶华独面虎狼,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把今日她究竟怎么来的说了一遍。 前些时日她就听说了安宁润与贺还燕的事,知道他们时常私会,心中也是急如烈火。 但她还被关在祠堂中,看门的人是西院的人,一刻都不肯松懈。 她只能趁丫鬟来送饭时,偷偷给吕氏送信,吕氏便命海棠弄来了迷药,下在下人的饭食中,迷翻了看守的婆子。 叶韶华这才能偷溜出侯府,又去二皇子府中给守卫使了不少银子,才知道二皇子又打算出门,去莺啼湖约见贺还燕。 她便先一步到达了莺啼湖,藏身于画舫立柜之中,决定等贺还燕来时再故技重施,当面侮辱她让她知难而退。 但因为等待的时间太漫长,她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便在安宁润身边,身体燥热到情不能自已,发生了刚刚的一切。 她很是委屈的抹着泪,啜泣道:“虽然记不清了,但韶华却并未见到贺小姐啊。” 看上去她不像在撒谎,程锦下意识扫视这不大的全屋,看到窗口处,瞳孔猛然一缩。 “殿下,您看。” 他走到窗边,在窗闩附近发现了一条丝线,足有尺长,被风吹起,飘在空中,与手帕同为艾青色,看质地,该出自贺还燕的裙子。 安宁润接过之后,有同样的想法。 他这艘画舫的窗口不大,男人钻不出去,唯有身量小的女子和少年可以。 看来贺还燕的确是从窗口离开了画舫,可她该中了迷情香,身子绵软无力,动都动不得,脑子里只会有苟合的欲望,又怎会有力气爬窗? 一定有人接应、帮助贺还燕,可营救一人还算说得过去,那贺还燕还带着的四个丫头呢? 安宁润凶恶看向程锦。 “那些丫头不该是你看着的吗?人呢?!你口口声声贺家人全部不见了,也就是那群丫头也不见了是吗?!” 程锦扑通一下跪倒,白着脸道: “属下或许也遭人暗算了。” 安宁润抬脚就踢,“在我的船上你还能遭人暗算,你是干什么吃的!!!闯下这种祸事,你怎么没死呢?!你若被人杀了我尚且有借口说是人陷害!!!你现在还喘着气,等贺家人告到父皇面前,你让我如何同父皇交待!!!” 程锦倒地缩成一团,双手护着头强忍痛楚。 “殿下息怒!这件事就算贺还燕真的为人所救!遭遇这种事贺家也不可能去皇上面前告状啊!如果传出去,贺还燕的终生就毁了!!!” 雨点一样的暴打停了下来,安宁润喘着粗气蹲身揪住程锦的衣领。 “说下去!” “是。”程锦吞了一下口水,惊魂未定道:“属下以为,做出如此天衣无缝的布局,把殿下、贺家乃至于叶家全部算计在内,幕后主使定是个难缠的高手。” “可他聪明一时,却漏算了这种事贺家不会说出去,皇上就不会知道,如果皇上知道了,殿下便可一口咬定是遭人暗害,而告状者定是暗害者。” “到时候那暗害者不仅要承受殿下的雷霆之怒,还难免会被因女儿名节受损的丑事被揭破的贺家和叶家仇视,殿下便可借机铲除一位难对付的敌人。” 有道理。 安宁润慢慢松了手,阴沉的眸子打量了一下叶韶华,又看向程锦。 “暗害者会是谁,你可有头绪,会不会是我那四皇弟?” 程锦快速思考之后摇了头。 “属下认为不会是襄王,襄王行事光明磊落,与殿下您的不合也只是在朝堂政见之上,从未有过暗地里设局陷害这种阴谋之举。何况襄王才娶了叶家嫡女为妃,这件事涉及叶家三小姐的名节,闹开了也会影响襄王妃的名声,影响了襄王妃的名声,襄王的脸上同样无光。” 安宁润不死心,又把疑心放在了安同风身上。 “那六皇弟呢?他常去国公府探望贺还燕,必是对贺还燕起了歪心思。他可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狗急跳墙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程锦依旧摇头。 “属下不敢苟同。六殿下其人才智浅薄,布置不出如此周密的计划。如果是六殿下救人,他只英雄救美救走贺还燕即可,何必还要带走贺家的丫头?而且六殿下粗枝大叶,他大约会明火执仗的来抢还差不多。就算六殿下开了窍,真的有这个心思,可贺还燕的名节受损,他既有娶她的心思,又怎会张扬?所以如果是想以这件事打击殿下您,就绝非六殿下所为。” 安宁润又想了想,那便只剩一个人选了。 “莫不是皇长兄?他虽然貌似仁厚,但未必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四皇弟和六皇弟都是嫡子,他不好下手,便先来对付……” 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急三火四闯进几个二皇子府的府兵。 “殿下!大事不好了!咱们被包围了!” “被包围了?被谁包围了!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光天化日刺杀皇子?!” 程锦抢先一步爬起来,扒着窗口向外望去,脸色立刻苍白如纸。 “殿、殿下……看来您不用再猜了……” 安宁润推开程锦瞪大眼看过去,只他这一侧,就有三艘快船,上面站着的人好险当场吓破他的胆。 尖帽、白靴、青衣…… 他千思万想都没想到,来者居然会是东厂的人。 第71章 到底是儿子 东缉事厂,皇帝直属监察、特务机构,是比北镇抚司更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东厂的人出现在这,只能是受了皇命。 来得如此快、如此精准,只怕是一直在盯着安宁润的一举一动。 安宁润看了一眼身边赤条条、甚至不用想就能猜到被如何了的叶韶华,冷汗冒了一头,腿肚子直转筋,站立都是无比的艰难。 他更担心这些人到底看到了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若只是霍霍了叶家庶女还好,被皇帝知道他对平国公府嫡女做出这种下作事,那他的前程便会毁于一旦。 再别想什么继承大统。 “程锦……”安宁润哆哆嗦嗦听着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想到了一个馊主意,抖着手系好衣带又指向叶韶华,“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程锦还没反应过来,门就被人一脚踹飞,东厂番役冲进来,面容冰冷扫过三人,冲着安宁润一拱手。 “二殿下,陛下急召。” 安宁润强作镇定的立在那,摸过折扇对着程锦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打,又痛心疾首骂道: “我待你不薄啊!我早年不是已为你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吗?!不想你居然做出了这种丑事!你让我有何颜面去父皇面前为你求情!” 程锦人都傻了。 他的主子刚刚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吗?让他把奸污侯门庶女的罪名顶下来? 他顶的起吗?!这是杀头的罪不说,难不成殿下当真以为皇帝眼盲心瞎了?会信如此拙劣的胡话?! 东厂的人却无心欣赏安宁润的正气凛然,二话不说便把三人全部捆了,绕路从西门避人耳目扭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面沉如水,先看了看桌布裹着的叶韶华,命人拿了衣物给她换上。 “叶韶华,你私自离府怎不知会你的父母?你可知他们已经快急疯了,出动了全府的人到处在找你。” 叶韶华偷眼看了看安宁润,心思飞快的活动。 刚刚安宁润的意思她看明白了,他是想让随从顶包,避灾免祸。 可如此一来,她就成了被随从玷污,只能嫁给那个随从,甚至还得做妾。 她自然不愿意,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死也不愿意! 现在是唯一的机会,她必须放手一搏。 “皇上……” 她那点小心思皇帝如何不知,立刻抬手把她的话塞了回去。 “好了。朕要料理家事,你是臣女不便参与,朕命人送你回府,你有什么话,便对你自己的父母讲吧。” 御前的人一拥而上,捂了叶韶华的嘴便把她拖了出去。 殿中只剩皇帝父子与程锦三人,程锦筛糠一样打着摆子,皇帝沉默不语,安宁润也不敢做声。 良久,一声长叹之后,皇帝踱到了安宁润面前。 “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朕分辩?” 安宁润哆哆嗦嗦扑在地上,连连磕头。 “父皇!父皇!儿臣知罪!儿臣御下无方!儿臣发觉时,程锦已铸成大错!他一时鬼迷了心窍,奸污叶韶华……都是儿臣失察!儿臣责无旁贷,请父皇责罚!” 皇帝垂眸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程锦,又久久的注视着安宁润,眸子里满是失望。 “来人,把他拉出去,杖毙。” 御前侍卫冲进来两个人,充耳不闻程锦呼喊的“饶命”,强行将他拖了出去,殿门随即再次紧闭。 安宁润大气都不敢出,心中稍有一丝侥幸。 父皇处置的如此果断,定是信了他的话吧。如此一来,他就可保全自己,只要办好了鹿鸣宴,之后再把工部干掉,说不定就可以两两相抵,毫发不损。 “叶韶华呢?她毕竟是侯门女儿,即便是庶女,也不能没有个交待。你可想好了如何编给朕听?” 美梦当场碎裂,安宁润冷汗淋漓,立刻抓住了皇帝的脚踝,求道: “父皇,儿臣没有!儿臣没有撒谎!真的是程锦……真的是他做下的错事!是他对叶韶华出了手!” 皇帝一脚踢开他,等他跪好了又是两巴掌招呼过去。 “你当朕老眼昏花了不成?!你衣衫不整、发髻歪斜,那程锦却是衣冠楚楚、一丝不苟!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实话如何启齿?无论怎么说都是塌天大祸。 皇帝似乎并不知道今日之事与贺还燕有关,为今之计,他是万万不能自寻死路把贺还燕招供出来,必须想其他借口。 没了程锦帮安宁润分析,他简直没了半个脑子。 他趴在地上想了半天,只回忆起程锦说的,这是一次别人精心策划的暗害。 “父皇!儿臣是被人害了呀!儿臣是为人陷害!儿臣近日……一直在为鹿鸣宴的事劳心,今日终于想好了,所以才……才想着趁人少之际去游湖纾解一下疲乏。儿臣只带了程锦和一些府兵!可那叶韶华是何时上了船,儿臣也不知啊!儿臣也是中了小人的奸计了!对、儿臣也是被人害了呀!儿臣冤枉!” “冥顽不灵!”皇帝又是一耳光甩过去,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你的意思,难不成是指叶韶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是她自己带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去迷了你的心智,故意送上门让你玷污的不成?!” 事到如今,除了一口咬定,安宁润别无他法。 “父皇明鉴!除此之外儿臣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叶韶华偷偷潜入儿臣船上,她是蓄谋已久!前次她便假借告罪,在儿臣府门前哭求,引得流言纷纷,败坏儿臣的名声,让百姓皆以为她与儿臣有私!她想攀龙附凤,做出这种事并不奇怪啊父皇!” 皇帝沉默了。 昌乐侯府找不到女儿,派出叶家的人到处打听,消息就进了宫,到了他耳中。 刚好这时东厂回报安宁润出了城,在莺啼湖上游湖,他才起了疑心,但一直希望是误会。 直到东厂的番役先一步过来,说在安宁润的画舫中的确有叶韶华的身影,他命人去抓时候,顺便让人带了叶家的人来询问。 才知是叶韶华自己私自离府,还不知从何处弄来了迷药,迷晕了看守祠堂的下人。 有叶韶华不守规矩在先,后面的事情就不重要了。 退一万步讲,面前的到底是他儿子,就算再怎么糊涂,也还是为朝廷做了些事的亲生儿子。 即便那些脏东西的确是儿子弄的,看叶韶华那上赶着想要认的意思,她应该会欣然接了这黑锅。 事关皇家体面,当然越快有个结果越好。 想到这,皇帝沉着脸缓缓道: “朕会命太医检验你船里的一切事物,倘若结果真如你所言,朕便不会重罚你。但出了这种丑事,朕不能不给叶家一个交代。你若肯听从朕的安排,尚有挽救的余地……” 安宁润着急忙慌的扒住皇帝的腿,泪眼婆娑连连点头。 “儿臣全凭父皇安排!” 皇帝看着他只觉得失望又头疼,把腿拽出来坐回龙椅上,手扶额头声音疲惫道: “你去太庙跪着吧,好好反思己过!至于如何安排,朕想好之后再告诉你。” 安宁润磕头称是,夹着尾巴退出殿外,看到血肉模糊一团的程锦,他脸色冷的可怕。 惋惜的确是有的,程锦很聪明,也很忠诚,失了程锦的他,就如砍断了左膀右臂。 但他此番丢车保帅,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损失惨重。 按父皇的意思,该是信了他,叶韶华肯定是要进他的府的,但以叶韶华这番作为和年纪,父皇绝不会让她做正妃。 可他要纳侧妃或是妾,必得先有正妃,至于正妃之位皇帝究竟要许给谁,这次再由不得他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赔了夫人又折兵…… 安宁润默默叹出一口气,头也不回摇着折扇直奔太庙而去。 第72章 叫我襄王妃 襄王府,叶舜华坐在主位上,冷冰冰看着瘫坐在殿中六神无主的贺还燕,恼恨得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早知道她也跟前世的自己一样是个眼瞎的,她就不该管她! 若前世的昌乐侯府也和平国公府一般护她,她断然不会有那么凄惨的下场。 可贺还燕一手好牌打个稀烂,险些把自己搭进去不说,还让她也不得不冒着风险救她。 罢了,前世债今世还,此番过后,恩怨两清。 “清芷。”叶舜华不耐烦的挥手,“她与我身量差不多,你去我箱子里拿身得体的衣裳,带她下去换好再说。” 她只有等到安宁润和程锦药性发作才能出手,可那个时候,贺还燕的衣裳已经被撕开了。从窗口拽她的时候又难免刮到了裙摆,所以贺还燕现在可以说是衣衫褴褛。 清芷领了命拽走贺还燕,挑挑拣拣半晌,总算翻出来一套最便宜的衣裳,丢在贺还燕面前,冷声道: “您的丫鬟中了迷药,现在还昏迷不醒。奴婢只服侍襄王妃,其他人恕难从命。衣裳在此,劳烦贺小姐自己更换吧。” 贺还燕抿了抿唇自知理亏,等清芷背过身去,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木然解着仅剩的几颗摇摇欲落的盘扣。 女子名节大过天,她是个还未出阁的黄花姑娘,如今被外男看了也摸了,还有何颜面活着? 若是传出去,她这位京城第一才女丢人现眼不说,还会连累整个贺家抬不起头。 越想心越窄,贺还燕牙一咬、眼一闭,迈动依旧绵软的双腿,将头往柱子上撞去。 清芷听声音不对,立刻回身拽住了贺还燕的手腕,忍了再忍才压住给她一耳光的欲望。 “贺小姐怎地如此拎不清?您要寻短见奴婢管不着,但您总要顾及刚把您救出火坑的襄王妃。您若是死在襄王妃这,贺家告到皇上面前,您让襄王妃如何解释、如何自处!” 看贺还燕哭得伤心,清芷看着觉得窝囊,不解气的再补了一句。 “奴婢说话直,您听不惯就多担待,毕竟您连惨遭非礼的大仇都能搁下,明明并未失身但家人的惦记也能搁下,心胸可见宽广得很。” 清芷这番尖酸刻薄的讽刺,彻底撕了贺还燕的脸皮,也唤醒了她几分理智。 她何尝不委屈,简直委屈的想死才无力考虑其他。 但清芷说得对,她不能抛下父母自私离去,也不能用这条命恩将仇报。 拭去泪水,贺还燕忍着屈辱换完了衣裳,跟着清芷回到了叶舜华面前。 叶舜华在矮桌上烦躁的撑起额头,另一手弹了弹茶碗。 “清芷,把这碗茶端给她,让她暖暖身,年纪轻轻的别坐下病。” “是。”清芷拿了茶碗走过去,冷着脸放在了贺还燕手上。 温热逐渐顺着指尖蔓延,想到叶舜华一开始的忠告,贺还燕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叶舜华见状,眉头越皱越紧。 她不喜欢看人哭,哭是发泄,但于事无补时也是软弱的表现。命运攥在自己手里,尚可挽救的情况下,眼泪是最无用的。 “你为何要哭,要哭也是我哭才是。我好死不死的管了你这桩闲事,惹了自己一身骚,冒着风险去救你,你倒好,明明还是白璧无瑕,不过被溅上了些污水印子,擦了就是,何苦哭天抹泪。” 言辞尖锐,可贺还燕怎会听不出她话里有宽慰的意思在。 今日之事没有其他人察觉,安宁润不会自掘坟墓宣扬、襄王府也不会自找麻烦声张,她贺还燕便是根本没有离开平国公府,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嫡小姐。 可叶舜华越是如此,贺还燕越是无法原谅自己。 “舜华,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我不该疑你、不该不信你,更不该不守规矩私会二殿下……” 叶舜华忙抬手,眼光冷冽的看向她。 “别,你可千万别。这一路所有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与我无关。我最初实言相告,是你自己选择相信畜牲而非我。我今日救你也算了尽前缘,你我之后各走各的路。” 叶舜华选择干脆的割袍断义,贺还燕却心情复杂。 说到底,她会不信叶舜华,在她眼里也是叶舜华自己种下的因。叶舜华若一开始没有带叶韶华,一切好说,可她带了。 叶舜华瞧出来了她在想什么,索性冷笑一声把事情都摊开。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第一次安宁润邀你游湖,我没有带叶韶华你就不会不信我?” 贺还燕心中一惊,但看她这种大敞四开的态度,也不再藏着掖着。 “那日在国公府门前,我的丫鬟就说,你若无私心,便不会带你妹妹,你带你妹妹,就是想要为二殿下引荐她,好让叶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原是不信的,但看到叶韶华的所作所为……” 叶舜华目光冷冷地刺着她,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这话从一个丫头嘴里说出来,我尚且能理解,但你贺小姐会因此对我生疑,我却是失望透顶。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跟你揭开家丑,孰是孰非你自己判断。” 叶舜华把叶韶华想要抢夺安永清,因被拒绝又瞄向安宁润的事和盘托出,包括叶韶华伙同吕氏私吞侯府主母嫁妆等等,一股脑全部丢了出来。 “有道是郎才女貌,豺狼才能配虎豹。我带着叶韶华,是知道她一定会破坏安宁润讨好你的计划。你这种性子若嫁进二皇子府,只怕被吃的剩个骨头渣你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安宁润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在外面养了多少女人,你知道吗?!和花街柳巷的窑姐争宠,你告诉我你拿什么争!你今日亲眼看到了安宁润是怎样的豺狼,你告诉我你嫁过去怎么活!” “好,你疑心我,大可继续以为我是在捏造,那我也可以问问你,我妹妹的名节也会影响我的名声,我今日为了你,把她推入虎口,虽是她自己的选择,可你扪心自问,我能有几分是自私!” “她就算如愿嫁给安宁润!一个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她用这种下作手段爬到高处,会对我有分毫好处吗?!” 贺还燕哪里知道叶家的内情,艰难消化了半天这个惊世骇俗的故事,叶舜华的话就像又响又沉重的耳光,打得她晕头转向。 “我、我不知道……舜华,这些我都不知道……你若早对我讲……便……” 叶舜华抬手直指她的鼻子。 “便如何?你便不会疑我?便不会有今日险情?贺小姐,有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我帮你还不够,还要把我叶家的所有肮脏龌龊、见不得人的东西都说给你,才算坦诚吗?!” “何况这些事,你哪怕稍稍动动脑子也能想清楚不是吗?我一走就是十年,我和叶韶华可能姐妹情深到我不惜得罪你也要帮她出头吗?” “你有怀疑可以,你怀疑之后你可查过吗?但凡你问过侯府附近住着的人,都会告诉你,叶家尊卑乱套多年,是姨娘管家庶女得势!你我都是嫡出,若你是我,你会和她的关系好吗?!” “再说,你我宫宴之后不过初次相遇,我有必要骗你吗?在你心里,我便是那般人心不足、居心叵测的人?” 贺还燕被她的一顿疾风骤雨说到慌了神,连连摆手摇头。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自己糊涂,我自己信错了人!我绝没有怪你的意思啊舜华!” 叶舜华烦躁无比甩甩手,重重吐出胸口积压着的一口恶气,带着本就哑的嗓子痒得很,不禁咳嗽了几声。 “罢了,不必解释,事情我已经管了,多说无益。贺小姐,咱们既然把话说开了,那事情就到此为止。襄王府不会将今日之事透露半个字,也请你守口如瓶,不要将我卖了就好。我对你仁至义尽,我前夜偶染风寒,现在乏得很,贺小姐,你请回吧。” 的确,多说无益,人家已经帮了她太多,她再纠缠毫无意义。 贺还燕慢慢把茶碗放下,犹犹豫豫的抬头再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 “舜华……谢谢你……无论今日还是之前……他日你有用得着我、用得着贺家的地方……” 叶舜华眼底依旧冰冷,坐直了身子,最后一次正色打断了她的话。 “贺小姐,今后无论会发生什么,自己的事还是要自己担着。我已经说了,我对你仁至义尽,我不会再帮你,也不用你或者贺家来回报。马车在后门,若被贺夫人发现,借口你自己想,你走吧。” 她的意思是,恩断义绝吗…… 贺还燕咬了咬唇,眼眶泛着红。 “舜华……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伤了你的心,等你心情好些,我再来给你赔罪……我们重头开始……今日……我就先告辞了……” 她转身慢慢往门口走去,腿还是软的,步履艰难。 刚到门口,却听叶舜华的声音再次响起。 “贺小姐,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我知道我还会见你,毕竟有宫宴等不得不见的场合,但是下次如果再见,请你不要忘了规矩,该称呼我襄王妃才是。” 贺还燕的心彻底碎了,一步一步踉跄出去,眼泪砸在地上碎成几块。 清芷看着也有些不忍,走到叶舜华身前,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咳咳咳……” 那单薄的背影越走越远、越来越小,叶舜华剧烈的咳嗽着。 她为了救贺还燕,前日故意拉着清芷清鸢在园子里胡闹淋雨、招猫逗狗,三人因此都染了风寒,全府皆知她们要闭门休息,才得了今日的机会。 她趁机让清芷给清鸢下了药,如此她能抽身行动之外,他日若事情败露,也能让襄王府撇清干系。 她现在还发着低烧,难受得很,她也心有不忍,但不得不这么做。 “欠她的,我还完了……只有如此……她才能学到教训……咳咳咳……或许将来可以涅槃重生。” 希望她能如她一样,甚至比她做得更好。 第73章 大小姐叶淑华 今日注定多事,晚饭时间细雨刚停,昌乐侯府来人传话,昌乐侯请襄王妃回府商议要事。 这要事,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与叶韶华有关。 叶家的人又不是瞎子,叶韶华莫名其妙迷晕了婆子偷溜出府,回来时候换了一身衣服,脖子上又有咬痕又有抓痕的,她根本遮不住。 而且她大约也不想遮,恨不得闹到所有人都知道才好。 这种事太丢人,叶和光不知如何处置,也是因为狠不下心,便叫叶舜华回去做这个恶人。 但叫她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回去,帮着处理事情应该不是唯一的原因。 反正她的烧也退了,闲着也是闲着。 “把人带过来,我问过再说。” 叶舜华端起汤药一饮而尽,假模假式拿着冰帕子贴在额头上,让人把她抬到正殿,往宝座中央一倒。 不多时,清芷带了人回来。 “小人叩见襄王妃。” 叶舜华躺在原地没动,只是斜眼打量了一下,来人果然是叶和光身边的人。 “说实话,让我回去到底想干什么,我现在没什么耐心。” 那人支支吾吾。 “侯爷只说……请襄王妃回去商议要事。” 嘴硬是吧,她哑着嗓子可不想跟虾兵蟹将磨叽。 “如你所见,我不舒服得很,商议不了,清芷,送客。” 清芷走过去用眼神刀人,那架势便是下一次眨眼他再不走,就要直接动手“送”他走。 想起来叶和光说的“如果不能把二小姐请回来,你的差事也别要了”,这人只能硬着头皮磕头大叫:“襄王妃容禀!” 叶舜华抬了抬手指,清芷这才后撤一步。 那人再磕头为难的小声道:“襄王妃……二小姐啊,府里出事了,出了大祸事啊!三小姐今日私自离府,是被宫里的人送回来的……侯夫人瞧出来了三小姐不对,叫婆子给验了身……才发觉三小姐是……是失了贞洁了……侯夫人怕影响您和大小姐还有小少爷的名声,一怒之下下令要把三小姐打死!侯爷知道了,于心不忍,所以命小人们赶紧搬救兵,请大小姐、二小姐和小少爷都回府议事。” 她心中冷笑。 议事是假,拦着娘亲打死叶韶华才是真。 不过既然是宫里人送回去的,说明这件事皇帝已经知道了。 皇帝知道了,但到现在都没表态,大约是有心捂起这桩丑事,来个天知地知他知叶家知,而后把叶韶华许给安宁润,就算堵住叶家的嘴,然后就可以不了了之,全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到底是亲生父子啊,皇帝这是在保安宁润呢。 这一次,她就如皇帝所愿,毕竟她也有想要的,各取所需就是。 打算清楚,她故作惊讶的坐正了身子。 “竟有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糊涂东西!该是耍小聪明的时候吗?!清芷!还不快让人备车!” 清芷眼珠一转,立刻配合着为难道: “可是王妃,您还病着呢,既然大小姐和小少爷都回去,您又何苦跑这一趟呢?” 她马上把手里的帕子甩了出去,训斥道: “多嘴!是我的身子要紧还是叶家的名誉要紧!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分不清轻重吗?真是个笨丫头!快去!等回来我再收拾你!” 于是没多久,叶家下人便感激涕零的看着王府的人手忙脚乱的,把“一切以叶家为重”的二小姐抬上了马车。 叶舜华到侯府的时候,正院堂屋里已是满地狼藉。 叶和光和杨氏分别坐在东西两边的椅子上,中间地上的碎瓷片拉出来一条楚河汉界,红帅黑将都是一脸怒气,虎视眈眈的互不相让。 先一步赶回来的大小姐叶淑华正没处落脚,还焦头烂额的忙着两头劝和。 “母亲息怒,三妹妹毕竟是父亲的骨肉,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父亲不要同母亲置气,高门大院闹出这等丑事,母亲也是为了我们的名声着想……” 叶舜华下了步辇,看到叶淑华,心中感慨之余倍感亲切。 “大姐姐?” 叶淑华一愣,立刻循声回头,看了她许久,眼窝渐渐红了。 当下小碎步跑过来,拉起了她的手上下看个不停。 “二妹妹,是二妹妹吧?咱们姐妹也十年不见了,一晃眼你就长得比姐姐还高了。怎么了这是?病了吗?父亲也真是,病了还叫你非得跑这一趟,你在这等着,姐姐叫人给你搬把椅子出来,等屋里收拾干净了再把你请进去。” 太久不见,叶淑华欢喜非常,等下人去搬椅子的时候还忙着说话解释。 “你回来时候,姐姐陪着婆母出了趟远门,昨日才回来,谁承想连你成亲都错过了。姐姐原想着明日就去看你,结果这不是……” 回头一看那两张黑脸,叶淑华的微笑变成了苦笑。 “竟在这种情况下碰见了,都不知该不该高兴了。” 她出远门这件事叶舜华记得,前世和今世出嫁之前,杨氏都提过,是因为叶淑华嫁过去之后长久没能有孕,便被婆母谢夫人带着去各种名山寺庙等处,虔诚上香祈福。 谢家待叶淑华还是不错的,但是前世的最后,她收到的关于叶淑华的消息,却是个不好的消息。 她被封后不久,叶淑华有孕,她出事之前,叶淑华小产了,因为孩子的月份已经不小了,叶淑华流血不止,若非谢家发现得快,只怕也要不行了。 她觉得事情有异,所以命人去查,初步的结果与谢家大房有关,也就是叶淑华的大伯哥和大伯嫂。 具体细节和动机,还未来得及查清,她便迎来了中元节那日。 这些事也挂在她的心上,但显然现在不是说的时候,而且来日方长,该是两年之后的事了。 她回握住叶淑华的手,笑道: “咱们姐妹重聚,自然是该高兴的,不如先帮着父亲母亲把事情料理了,咱们再好好说话也不迟。” 叶淑华点头表示赞同,大概说了一下她知道的情况。 叶舜华边听边想,大姐姐的确没有任何隐瞒,所知的内容与她所料差不多。 “三妹妹呢?” 一提叶韶华,叶淑华这种好性子也皱起了眉,扭着帕子愤然道: “那个丫头哇!也不知是哪里没学好!发生了这种事居然还洋洋自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怕母亲被她气坏了,叫人先把她关到祠堂跪着去了。” 叶舜华抬起眸子扫了屋里的父母一眼,拉着叶淑华往远处走了两步,低声问道: “便是满京城也寻不出第二件这种丑事,大姐姐以为该如何处置?” 叶淑华长叹一口气,“谁说不是呢?偏叫咱们家给赶上了。若是祖父和祖母在,定会赞成母亲的提议,将她拖出去当街打死,可她毕竟是咱们的亲妹妹、叶家的血脉,真要下那么狠的手,又实在不忍心,我也在两难呢……父亲想拦着母亲,连瑞儿都给叫了回来,可他还小,哪里见得了这种事,我便让人把他先带去未雨轩了。现在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就看二妹妹怎么想了。” 叶舜华淡淡笑了笑,握着叶淑华的手紧了紧。 “我怎么想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大姐姐别忘了,三妹妹可是宫里来人送回来的。” 叶淑华在老侯夫人膝下长大,利弊分析的能力也不错,听她这么一点拨,沉思片刻,愕然抬眸。 “二妹妹的意思是……顺应天意,把这件事遮掩下来?那父亲莫不是已经犯下了大错?府中若无事,又怎会把你我和瑞儿都急召回府?眼下……只怕已经引人猜测了。” “好在也只是猜测罢了。”叶舜华赶忙安慰她,“事情到这步尚有转机,不如这样,大姐姐去劝说父亲,我也同母亲好生说说,我们做一场戏给外面看,应该就无大碍了。” 姐妹俩又细致合计一会儿,握着的手才松开,迈进屋一人奔一个。 叶淑华哄着叶和光,叶舜华和杨氏咬着耳朵。 没一会儿的功夫,烦躁刚退去少许的叶和光突然听到“咚”一声,循声看过去,杨氏竟两眼翻白的昏死在了地上。 叶舜华满面焦急的挥着手大喊:“母亲突发急症!清芷赶快!拿我的牌子去请太医!” 第74章 侯夫人突发急症 清芷一路边跑边大哭,引得宫人侧目不已。 太医院院使章领纪简单问过侯夫人的症状,马上收拾东西去往侯府,顺带让清芷自己去给皇后说明情况,以免皇后事后知道了又要降罪太医院,让全体太医跟着吃瓜捞。 于是清芷由内官带着去见了皇后。 叶韶华和安宁润的丑事其他人一概不知,皇后自然也是不知情的。 清芷按照叶舜华说的,并未隐瞒皇后,而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叙述了一遍。 皇后当即皱起了眉。 同样是叶家女儿,这个庶女怎会如此不堪? “瑾儿想怎么安排?” 清芷跪着回道:“娘娘,王妃的意思是皇上既然想大事化小,那叶家自然要配合着小事化了,索性对外宣称侯夫人突发急症,一病不起且病得不轻。一来因侯夫人一直缠绵病榻,外人不会怀疑;二来也能有个合适的理由,让侯府儿女同时被召回府的事顺理成章;三来王妃刚好趁此机会,与侯府来个大清算。如此,皇室颜面可保、叶家危机可解,自此之后侯府便会是一潭静水,再无涟漪可起。” 吉祥一直跟着皇后,对叶家的情况也略有所知,忍不住不解的嘟囔道: “一般主母发落妾室不过一句话的事,毕竟宠妾灭妻在高门大院还是很少见的,但是你家那个侯爷却是个糊涂点心,只因杨家没落没了忌惮,就能把贱妾和庶女宠成这般无法无天,可想他此次也断不会对你们的打算听之任之啊……” 清芷对叶舜华有信心,当即解释道: “娘娘,还有这位姑姑,王妃说一切她已安排妥当,侯爷这次不听也不行。” 方家一事的最终结果,让皇后见识到了叶舜华的本事,当下也就没有怀疑。 “那本宫能帮你们做什么?” 清芷再磕头,“王妃说,娘娘可以只做不知,也可让知根知底的人勤去探望侯夫人,如此王妃便更有把握。” 皇后缓缓点头,干脆抬手向吉祥道: “你去太医院拿几根百年山参,再去御膳房拿上些血燕,同清芷一块去侯府看看热闹。” “是。” 于是清芷又是一路大哭着念叨“侯夫人可千万不能有事”,皇后身边的吉祥也是一脸烦躁和担忧,昌乐侯夫人突发重症的消息当天便不胫而走。 侯府内,叶舜华怕过了病气给杨氏会雪上加霜,所以回了春休居暂等,杨氏那边由叶和光陪着。 章大人诊脉完毕,又问过下人们杨氏的日常情况,脸色不大好看,转身同叶和光说道: “叶侯,尊夫人是急火攻心以致骤然晕厥,又有长期肝气郁结,引发气滞血瘀之证。以下官看来,尊夫人情志不畅、饮食不当、身心憔悴已是经年累月,此次久积而突发,实在是有些危险了。下官会给尊夫人开方,但心病还需心药医,叶侯可要命人好好照顾侯夫人,让她好生静养,切不可如过去一般劳心费神、伤心忧虑,方可慢慢痊愈。” 叶和光盯着床上紧闭双眼的杨氏,心里有些不愉快。 杨氏是个没趣的人,遇事也不会讨他开心,反而时常惹他发脾气,所以他对她的感情早就消磨得没多少了。 之前吕氏管家管得好好的,杨氏明明体弱,还非要得理不饶人。 说到底不过是几件嫁妆的事,皇后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杨氏若不说皇后怎会知道? 现在倒好,吕氏下不来床,挨了罚不能伺候他,杨氏又把自己给累出病来,到头来还连累他被太医明嘲暗讽。 什么情志不畅、身心憔悴,她到底是侯夫人,在这府里谁会惹她?归根究底还不是自己想不通。至于饮食不当,她自己若是不说,下人如何能知道没做到她满意? 她自己憋着不说,把自己憋坏了、吃坏了,可瞧着太医那模样,好像他多苛待她一般。 如此想着,叶和光看杨氏的眼里又多了几分怨气。 这眼神章领纪可太熟悉了,宫里那些不得宠的妃嫔看到得宠的人、甚至偶尔看皇帝都用这种眼神。如今叶和光有这种眼神,不就是在抱怨侯夫人不懂事? 简直是个是非不分的混账,难怪皇后娘娘会格外同情侯夫人。 章领纪皱眉递过方子,心里暗暗为侯夫人鸣不平,声音也冷了几分。 “叶侯,这是方子,赶快命人抓药煎药吧。下官还要回宫给皇后娘娘回话,就不久留了,告辞。” 叶和光遭遇冷脸,但也同时被提醒了,杨氏还有皇后这么一个多事的手帕交。 甩开方子叫下人赶紧去办,叶和光又满是埋怨的挖了杨氏一眼,没好气负手走出门外,边溜达边赌气嘟囔道: “早知皇后这么久还要给她撑腰,我便该一早休了她。” 叶淑华跟在他身后隐约听到了,当下满脸惊诧和不可置信。 “父亲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叶和光今日在杨氏和太医处都受了气,当着叶舜华的面他也不敢说,眼下正没处发泄。 但大女儿是个懂事、软脾气的,在他眼里便成了沙包。 沙包质问他,一下子点燃了怒火,他回身便瞪向叶淑华,指着杨氏的卧房斥骂道: “难道为父说错了吗?她病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全是自找的!反倒害为父被个小小太医数落,有她这么做人妻子的吗?!近来她是越来越不把为父放在眼里了,还不是仗着她与皇后有几分交情和你那个好亲王妃妹妹!府里遭遇如此大祸她不想着如何收拾,还只会添乱岂非不贤!自古夫为妻纲、妻为夫助,她不贤我理应休之!这是祖宗礼法!” 叶淑华幼时养在老夫人院里又出嫁得早,还从未见过叶和光如此嘴脸,当下被吓得脸色发白,心里又觉这番说辞何其荒唐。 可自幼接受的礼教,不容她忤逆父亲。 既然不能忤逆也无法改变现状,她只能略尽她所能。 叶淑华脸色难看又畏惧的福了福身,小声道: “父亲先休息吧,女儿回去照看母亲了。” 她不还口,叶和光好比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气发不出,憋得更加难受。脾气也像是见风的野火,越涨越高。 “你站住!”叶和光不依不饶,一把拉住了叶淑华,指着鼻子骂,“照看、照看……你的心里也只有她!没有为父、没有叶家是吗?!为父生你、养你到大,你出嫁多少年了可曾为为父和叶家做过什么!无能至极还是非不分!为父养你还不如养一……” “父亲慎言!!!” 章领纪在临走前回过叶舜华,她收到了消息马上赶来,刚好把他们的话听了个清楚,又及时杀出,截住了他放狠话。 她眼里淬着寒光,眉间蓄着愠怒,踱步走近。 “话语利过任何兵刃,父亲难道要亲手斩断与大姐姐的父女情分吗?!” 见到她,叶和光瞬间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不为别的,就为着她现在是亲王妃,甚至是有封号的亲王妃,已经稳稳压了叶和光这个昌乐侯两头不止。 但他毕竟是父亲,父为子纲,他依旧舍不下那份颜面,只得强作硬气道: “你大姐姐一时犯糊涂,为父只是稍事训诫。” 第75章 立字据为证 可叶舜华就是冲着撕他的脸而来的,没有再如过去一般拣着他顺耳的说。 “大姐姐哪里糊涂?大姐姐敬重父亲,最是恭顺,并未做出任何辱没叶家之事。父亲对不知廉耻为何物的三妹妹百般纵容,却对恭顺的大姐姐恶语相加,这便是祖宗礼法?便不是糊涂?!” “你!”叶和光难以置信的瞪着叶舜华,手指哆哆嗦嗦连指带点,“你翅膀硬了!嫁入皇家就敢来教训忤逆生父了?!” 叶舜华在他身前站定,拨开了他的手。 “女儿翅膀不算硬,但如今总算能飞。女儿不敢教训父亲,但劝谏父母是儿女之责,女儿不能看着父亲在邪路上越走越远。” 她分毫不让,叶和光大为光火,咬牙切齿轮番指着卧房和叶淑华。 “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在这个家里,为父说什么便是什么!莫说为父没有错,便是有错也轮不到你来说教!” “没有错?”她冷笑,“父亲哪里来的底气说自己没有错?叶家乃侯门望族,可父亲却宠妾灭妻,长达十年纵容妾室庶女乱了尊卑,让娘亲沦为全京城的笑柄,这不是错?” “娘亲为叶家劳心劳力,积年累月忍辱负重累坏了自己的身子,父亲不仅不知错悔过弥补娘亲,反而后悔没有早休妻?女儿倒想问问父亲,七出之罪娘亲所犯哪条?!难道不是父亲一厢情愿的莫须有?!” “父亲口口声声夫为妻纲、父为子纲是祖宗礼法,却忘了祖宗礼法还说了,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 “娘亲这二十多年为父亲委曲求全,到头来反换成父亲在此黑白颠倒、是非不分!莫说是娘亲,便是女儿看了,也惟余寒心!” 叶淑华攥着帕子站在一旁,忍不住试想,若谢家也如叶家一样荒唐,她真不知该怎么活。 她现在也是为人正室,对嫡母的遭遇感同身受,心中赞同叶舜华也便未曾做声,始终垂着眸子。 叶和光却觉得四面楚歌,遭遇两个女儿的接连背叛,气到胸口发闷。 “你们……你们这两个不孝女!回来便是为了气死为父的吗?!” 叶淑华不忍,过去扶叶和光却被他一把推开,叶舜华依旧冷声反驳。 “真正气父亲的难道不是三妹妹吗?若三妹妹洁身自好,叶家何来今日之祸?” 叶和光再指卧房,脸色铁青。 “那你母亲做的就是对的?!香儿虽不是她亲生,但她到底是嫡母,二话不说就要打死香儿,可有考虑过香儿也是为父的骨血!” 叶舜华拉过了叶淑华,对他冷冷一笑。 “她是,我们便不是了?父亲可知您今日把我们一气都叫回来,只会不打自招,让人猜测叶家发生了大事。父亲可曾有哪怕一瞬的担心,若此事宣扬出去,女儿与大姐姐这两个没有被您护在羽翼下的叶家女儿该怎么活?” 叶和光一愣,叶舜华看在眼里,却连寒心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当然没有,他若是有过一丁点,哪怕用脚后跟想,都做不出如此混账无脑的决定。 “看来父亲是还承认女儿与大姐姐也是您的骨血了,那女儿今日也不妨把事情都说开。” 叶和光眼光复杂的看着她,捂着胸口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叶舜华咳嗽了几下,冷声继续道: “叶韶华做出这种事,原是打死活该,但父亲偏爱她,她当然可以不死。这件事是二皇兄做下的,父皇定已知情,到如今还不发落,就是要给皇家和叶家都留一份颜面。若女儿所猜不错,父皇很快就会把叶韶华指给二皇兄。” 叶和光愕然,随即唇角缓缓抖了抖。 这样一来这件事就不是祸事,反而是好事了。 昌乐侯府一府出了两个皇子妃,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荣耀,而且前途无限光明。 万一储君出在二皇子和四皇子之间呢? 叶舜华心觉讽刺,立刻泼上一瓢冷水。 “但父亲先别高兴,女儿有个要求,若父亲能做到,日后一切好说,否则女儿便马上入宫面见父皇和母后,拼死也要让叶韶华自食恶果。” 叶和光哪还顾得上置气,刚刚的争吵被瞬间的巨大希望挤走,眨眼的功夫就全忘在脑后。 反正只需要再低一次头,等最听话乖巧的三女儿嫁给二皇子,三女儿就是他女儿中地位最高的人,眼前这逆女也要叫她一声“二皇嫂”,到时候再算总账不迟。 “你说,为父在听。” 叶舜华小声让叶淑华去取笔墨和纸,抬眼便正色道: “无论叶韶华日后造化如何,昌乐侯府与父亲都不能再帮她一分一毫。自此之后,她的好坏她自己担着,不能因为任何事而牵连叶家,父亲可能做到?” 叶和光又是一愣,脸色渐渐再冷了下去。 叶舜华的意思,莫不是要逐叶韶华出族谱? 若是逐叶韶华出了族谱,那么以后万一是二皇子继位,他便得不到任何好处了。 “瑾儿,凡事留一线,你对你妹妹如此穷追猛打,难道他日万一落了难,也不想她拉你一把吗?” 她毫不掩饰的冷笑出声,又引出了几声咳嗽。 “女儿没有这个指望,女儿只希望她日后不连累女儿和叶家就知足了。父亲若做不到,也不必再劝,女儿即刻入宫便是。” 说完她就挥手给清芷看,清芷立马点头转身要走。 叶和光见状忙挡下她的手,招手又叫清芷在原地等。 一时低头罢了,又不会掉块肉。 叶和光满脸不悦的点了头。 “好,为父答应你便是。” “只口头答应不行。”叶舜华接过了叶淑华拿来的纸递给叶和光,又把笔蘸饱了墨,再递过去,“父亲要立下字据为证,若他日父亲食言,帮助了叶韶华,就请父亲修书一封给祖父,再请族中尊长,开祠堂,将我与大姐姐、叶瑞自族谱除名,而后与母亲和离。” 叶和光接纸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脸色比刚吃了一只苍蝇还精彩。 莫说凡事留一线,这逆女是想把线轴都烧成灰! 与杨氏和离无妨,逐出叶淑华也无妨,但叶舜华如今已是王妃,四皇子一直无错还颇受重视,能给叶家带来最大好处的可能性也最大。 若把她逐出,那她就不再是叶家女儿,她的好处叶家自然沾不上光。 而叶瑞更不用提,叶瑞是目前叶家的唯一儿子,日后是要继承爵位、给他养老送终的。 若是把这两个嫡系都逐出叶家,那叶家还剩什么了? 叶淑华闻言也吃惊不小,但也不至于好坏不分,只能再次来回劝。 “二妹妹,姐姐知道你生气,但也不要说一时的气话,骨肉血缘不是你想斩断就斩断的。” “父亲,三妹妹是您的女儿,我与二妹妹也是啊,还有瑞儿,是您唯一的儿子。二妹妹无非是想要您一个态度,您以后别再偏袒姨娘和三妹妹也就是了。” 这回叶和光和叶舜华父女倒是反应一致,异口同声、斩钉截铁道:“不成!!!” 叶和光自知说不过叶舜华,干脆对着叶淑华指责。 “你们是真好哇,为父把你们养这么大就养出了这种盛气逼人的东西!趁着叶家有难敢胁迫生父!” 第76章 后院起火 叶舜华懒得让着他,还有些事得与重明和娘亲他们说一说,没那么多时间。 “三妹妹若不闯下这祸,女儿也不会这么做,可她闯下了,还闯得理直气壮,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是她把情况闹到了不可收拾,是她留给父亲的选择只剩两个,一,舍弃叶韶华这一个女儿,保叶家其余所有人太平;二,力保叶韶华,无论以后有多大的祸事,父亲都替她分担,但是不要牵连其他人。到三妹妹的事有个结果的时候,父亲必须选其一立下字据,若选不出,女儿便去信给祖父,让他老人家决断。” 火冒三丈听她说完,叶和光继续闹下去的勇气流失了七分,心里再次打响了退堂鼓。 他的父亲叶兴盛爱叶舜华这个嫡孙女如命,而且做事果敢决绝得很。 今日事若叫叶兴盛知道,叶韶华断断保不住之外,连他也会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咱家的衣钵和精神,总得有个人能继承,老子想好了,要带着瑾儿去戍守昌乐、保家卫国。爵位,老子可以上书陛下提前传给你,但你记着,别做那些不是人的事!善待秋月、公正持家,叶家才能长久!若叫老子哪一日知道了你处事不正、错得离谱的话,别忘了,爵位老子能给你,就能再上书陛下给你夺了去!你有个几斤几两,最好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叶兴盛临走前的警告隐隐约约犹在耳边,叶和光不得不怕。因为他最知道,他爹是说得出做得到那种人。 叶舜华回来这些日子,真实情况她已经看到了很多,在此之前她似乎一直有意示好,叶和光才放下了心,没想到今日她到底还是祭出了杀手锏,直取叶和光的命门。 叶韶华的丑事和他对妾室的偏宠若叫叶兴盛得知,那他就完了,爵位一定保不住。 都五十岁的人了,现在终于有了官职,若被夺了爵位,他的颜面必然扫地。 想到这,叶和光阴着脸提起笔,在纸上疾书几行,愤然撇在地上,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叶舜华捡起来看过,等墨迹干透了,折好妥帖收在了怀里。 如此便一切无虞了,她最大的后顾之忧已无。 和叶淑华一起去看过在床上躺烦了的杨氏,又细细嘱咐了黄妈妈和重明一些话,叶舜华终于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不久之后,襄王府门前。 “清芷,刚刚那是不是有人?” 下了车她左顾右看,揉着鼻子闷声闷气的问。 眼下已快二更天了,但她下车前好像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快速缩进了她曾经为了翻墙去的小巷。 平时她绝不会看错听错,但现在她病了,鼻塞又耳鸣,五感被削弱了许多,实在拿不准。 她拿不准,同样擦着鼻涕的清芷也拿不准,懵然走过去看了看,又回来摇了摇头。 “没人啊王妃。” 那算了,赶快回去躺着。 叶舜华吸了吸鼻子,提着裙摆迈过门槛直奔寝殿。 清芷先去看过清鸢,检查临走前放在床沿、窗边还有塞到她鞋里的头发丝依旧是原样,这才放心回去给叶舜华更衣。 下雨天闷热,到晚上没有风更热,叶舜华身上黏腻得很,叫人打水准备洗一洗再睡。 她在一旁等,百无聊赖吃了个尝不出味的点心,用掌根打了打额头。 头疼。 “……来人!!!” 安永清的怒吼和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赶紧一路小跑到寝殿门口看热闹。 声音自东偏殿传来,人流也都在往那赶,院里黑灯瞎火的她看不清,干脆也啪嗒啪嗒的跑了过去。 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却急着要出来。 安永清腰上系着一块帷幔,身上水光闪闪,逃难一样赤脚跳出门外。 “按住她!” “放开我!” 屋里有屹川的声音和女人愈发震耳的哭闹声,叶舜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安永清看到她才知她回来了,也刚好看到了她的表情变化,忙走过来满面焦急。 “舜华,我刚刚在……” 叶舜华一手按在他湿淋淋的胸口,用力推开,径直跨进偏殿门。 在缺失了一半帷幔的那一侧,她看到屹川领着府兵正把一女子按趴在地上。 那女子脸被压在地上看不得,但穿着的薄纱外衫,胸口处可见破损,大敞大开着,白花花但稍显青涩的两团在地上挤压变形。 她脑子里“嗡”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什么理智、什么判断能力,弹指间化为乌有,只余空白。 “舜华!我刚刚在沐浴!今日实在劳累,我在浴桶中睡着了!但我沐浴是从不用人伺候的!你相信我,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 安永清冲进来抓住她的肩膀急着解释,她却什么都听不见。 木然两手抬起,推开他,身后似乎还有其他叫喊声,她一概听不见,只拖着步子,两眼发黑,慢慢走回了寝殿。 这才新婚多久?半月? 他说他为她考虑,不想冒风险,原是有这样的安排。 她不是神仙,她做不到面面俱到,她不可能整日忙着乱七八糟的事,还要在自己夫君身边铸几道不会漏风的城墙。 他或许是被人陷害的吧…… 但身为北镇抚司的一把手,会被如此拙劣而初级的手段陷害到? 她茫然堆坐在床边,心乱如麻,无力思考。 安永清又赤脚追了过来,蹲在她面前,急到五内俱焚,脑子也不大灵光。 “舜华,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来的、怎么进去的。” 她盯着他急速起伏的胸口,轻轻把手掌贴了上去。 还是那个熟悉的心跳,但这次却没能给她安定感,跳的也仿佛比过去更快了些。 “你不必解释。”她双眼无神,语气柔和,“我信你就是。” 他庆幸无比,去抓她的手却被她躲开,又听她道:“毕竟我没有别的选择,不是么?” 他的心瞬间跌落谷底,飞速想着一切能说服她的理由。 “舜华!我认都不认得她!若我真的要背着你做什么,明知今夜你会回来,我又怎会……” “你哪里需要背着我,”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时挤出来的笑容是什么模样,“你根本不需要背着我呀。你已贵为亲王,得为皇家延绵子嗣,你要宠幸哪个、要纳谁,我这个王妃不可嫉妒,也只能听从罢了。” 他见过她这副样子,行尸走肉一般,似乎毫无情绪,但整个人透着一股他说不出的感觉。 前世在安宁润的身边,他就曾感觉到异样,却是如今才弄清。 那是一种失望透顶的绝望,或许前世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在无形之中呐喊着求救。 而这一刻,比前世更甚,因为她已经信了他,对他的背叛与隐瞒毫无防备、始料未及。 第77章 偏拣着一天作妖 他懂了她的心态,却更六神无主,心比滚油崩了更加疼上许多,起身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舜华,你听我说,我的身边有你便足矣,我从未想过要纳谁,若非说什么宠幸,也唯独想着你……” 他越说声音越低,耳根上的红直蔓延到胸前,心跳如鼓,越发急躁。 她的耳朵下意识数着,一下、两下、三下,比刚刚还要快些。 跳这么快干什么?刚刚还是为别人而跳…… 她鼻子酸得厉害,两滴泪冲出眼眶,无声无息滑落。 都是一个样子,同一个坑里摔两次,她整日里嘲笑别人,可她自己才是最可笑的愚蠢。 “放开。” 她推他。 他知道她在流泪,又怎么敢松开她,只得抱的更紧些。 “不放。” 她心里堵着一股邪火,张嘴就咬在了他的手臂上,越来越用力。 安永清疼得咬紧牙关,闭眼强忍,就是不肯撒手。 就在安永清觉得肉都要掉一块的时候,屹川快步跑了进来,单膝跪倒,满头大汗。 “王妃!那女子说是……说是您的表妹!哭喊着要见您!” 表妹? 简单两个字却振聋发聩。 她慢慢松了嘴,他仍旧不敢放手。 心中还是酸涩难当,但她脾气发泄了些,脑中恍然。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她因为贺还燕和叶韶华的事,又忙又气的昏了头,给忘在了脑后。 居然是杨嘉蝶? 怎么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 这帮小浪蹄子难道约好了?偏拣着今天一天齐齐作妖? 她刚料理了叶家那个,懒得再应付第二个。 “嗯!”安永清吃痛哼了一声,低头看过去心却松快了许多。 腹肌上有一圈小小的牙印,他的小狐狸又咬了他一口。 绝处逢生的窃喜夹杂着心有余悸的后怕,他轻轻抚着她的脑袋,低声问: “不想见?” “不想。”她环住他的腰,贪婪的继续闭眼听他沉稳的心跳。 他紧紧抱了她一下,终于彻底放心,弯下身子红着脸在她额头上啄了一口,挥手让屹川去取他的衣物,又蹲身浅笑看着她。 “安心,我去处置,包夫人满意。” 她戳着他的脸颊,瞥着他手臂上深深的牙印,明明心疼但还是尚有余怒的嘴硬道:“你的清誉你自己没能守住,本就该你处置,管我什么事。” 他弯着眼睫大方承认。 “是我的疏忽,都是我的错,我去去就回。” 去屏风后换好衣衫,安永清大步离开寝殿,才出门,便是满面冰霜和杀气。 “人呢。” 屹川低声回:“在书房。” “衣裳给她换好了吗。” “原是闹着不肯,但皇后娘娘派给王妃的嬷嬷实在厉害,三下五除二压着就给换好了。” 安永清脸色阴沉,去到书房,一双眼漠然盯着桌前下跪的人,好似看到一具尸体一样。 “本王看在王妃的面上,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谁指使你来玷污本王的名声、挑拨本王与王妃的夫妻感情。” 杨嘉蝶活动了一下被压疼的肩膀,抬眼看着那人,眸子里尽是水光和羞意。 “小女冤枉,是表姐……王妃想用小女来固宠,小女本就仰慕王爷,所以……” 安永清冷笑两声。 “攀诬王妃,罪加一等,你是不想活着离开了?” 杨嘉蝶不信安永清会杀她,她特地打听过,安永清手下从无冤狱,只对罪有应得之人按律判罚。 “小女说的是实话,小女自愿献身于王爷,不求什么名分,只愿常伴王爷身边。” “自寻死路。”安永清话语中透着寒意,“你的自愿放错了地方,本王身边不需要除了王妃之外的女人,也并未碰过你一根手指头。你是不是以为,凭着你与王妃有层亲戚,再加上你是女子,只是不守礼法、不曾触犯国法,本王就不会杀你?” 杨嘉蝶咬唇摇摇头,“不,小女是相信王爷的为人,不会敢做却不敢负责。” 无论如何她才不信对表姐那般温柔顺从的人,会舍得辣手摧她这朵娇花。 她娘曾说过,男人都一个样子,见色忘义,再美的花也会看腻的那天。她比表姐年轻,容貌也生的不错,傻子也知道该收入房中才划算。 安永清把她的心思看了个透,当下便动了怒,没再理她。 “屹川,带人去把今日值守的府兵,还有这些日子曾出过王府的下人,一个不落全部抓来!再严刑审问到底是谁放了她进来,所有为她大开方便之门的人,无论多少,就地格杀!” 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试探威吓而已,多半是做给表姐看的,怎会真的动辄打杀人命? 她只需要挺过去,王爷就会知道她的心意坚定,即便不收她入府,养在外面也是不错的。 他日等有了孩子,再风风光光进府不迟。 杨嘉蝶如此想着,依旧安安稳稳的跪在原地。 可不过一炷香之后,王府的府兵与屹川手下的锦衣卫齐动,押了符合安永清所言的人在门口跪成一片。 夹棍和杖责之下无硬嘴,只一会儿的功夫,厨房管事和三名厨子招供,说是接连收了杨嘉蝶的好处,她又口口声声只想入府做个丫鬟,才自作主张把她带了进来。 安永清面色冷漠扫过那几人。 “今日你们可以为着几十两好处放她进来,破坏本王夫妻关系,明日便可收受大笔贿赂放刺客进来,置本王与王妃身处险境。襄王府不留不忠之人,而不忠之人的下场只有一个。” 手抬,刀出鞘,手落,刀落。 四颗人头在地上打滚,血腥在闷热的暑气中极为刺鼻。 杨嘉蝶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直接吓得面无血色,狂吐不止才没至于当场昏厥。 他竟来真的?!说杀就杀! 他们不过是放了她一个弱女子进来而已,王府没有任何损失,怎么想也是罪不至死啊! 安永清却盯着她冷声道: “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自认偷盗王府财物,去京兆府衙领八十大板,今日之事就此揭过。” 杨嘉蝶千金散尽,却要落一个自背污名的结果,她怎么想也不甘心。 “王爷,您不能如此无情啊!小女刚刚侍奉您洗浴,你该看的总归是看到了吧!小女是个尚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您怎能不负责还翻脸不认人?难道小女仰慕您也是错?!” 安永清已不想废话,负手便往寝殿走。 “押她走。” 屹川单膝点地送他走远,才提着带血的刀进了书房,在杨嘉蝶面前擦净了血迹,翻个白眼讥笑道: “我说杨小姐,你怎么这么不识数啊。你的错当然不在仰慕,甚至也不在于‘勇于献身’,而是瞎和傻。若不是你表姐做了王妃,王爷今日大约都会随你去,那四人呢,也就不会丢了性命;可偏是你表姐,王爷心尖子上的人做了这个襄王妃,你特地跑来裹乱,让王妃心里不痛快,王爷没杀你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杨嘉蝶心里畏惧,可还存着纠缠的心思,望着安永清走的方向,刚张嘴,屹川就冷了脸,把钢刀贴在了她的脖子上。 “杨小姐,你到现在还能喘气,纯粹是因为你与王妃那点儿血缘关系。王爷是冲着王妃的面子,可不是你那几分便宜姿色。你要是继续胡搅蛮缠,可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 刀刃冰凉,还刚沾了人血,杨嘉蝶看着不远处的几颗人头,害怕的轻轻摇头。 屹川捏着她的脖子拖到门口,用脚尖勾来一颗人头,拿在手中,怼到她面前。 “知道你入府的人都死了,其余的人不会再敢吐露半个字,你今日没有来过襄王府,那今夜你的尸首出现在城外,被野狗啃食,也与襄王府毫无关系。懂了吗?” 杨嘉蝶又想吐,但被那双死不瞑目的眼吓得怕极了,赶忙捂住了嘴连连点头。 屹川很满意的笑了笑,扛起刀把她从地上薅起来。 “懂了就好,我想早点儿回来睡觉,赶紧走着吧。” 第78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屹川亲自把人扭送京兆府,府尹连夜起来问案。 一听是敢在襄王府头上动土的蟊贼,二话不说就照规矩办事,八十大板立刻安排。 若不是屹川机灵些,临走前提醒了一句,堂下跪着的和襄王妃沾亲带故,这八十大板就足够送杨嘉蝶上西天。 府尹算办事周到,打完之后还特地命人把杨嘉蝶送回了杨家。 这回可好,母女两个,趴在床上相顾无言,唯有纪氏泪千行。 杨嘉蝶被打的骨裂肉烂,早晕得透透的,想流泪条件也不允许。 失了昌乐侯府杨氏这个冤大头,纪氏的日子过得别提有多不舒心,如今女儿遭难,简直雪上加霜。 毕竟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要一个做贼的女子进门,尤其这贼还偷到了襄王府,谁家能吃罪得起? 然而祸不单行,次日傍晚,杨嘉蝶还是条死鱼,只会趴着张嘴“哎呦”,纪氏就听外面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 她心叫不好,让身边的妈妈去问,果不其然,令她担惊受怕了好几日的周姨娘,让人给大张旗鼓送来了。 这周氏是个多疑谨慎的,只用丫鬟和媒婆去找她她不肯信,连拿出了襄王府的腰牌她都是半信半疑,后来还是媒婆带她往襄王府跑了一趟,顺利进了门见到正主叶舜华,又听说杨建诚的性格软弱好拿捏,她才动了心,提出先与杨建诚见一面。 杨建诚的确软弱,还生着杨家人不俗的皮囊,身长六尺余,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但一开口说不上两句话就脸红,需要想上一会儿,显然是对周氏很满意。 后续又几次见面,周氏提要求,他也一概应下,摆明了是个软耳朵,周氏这边也很满意。 之所以拖到如今,是周氏的一个要求,杨建诚觉得确实有点难办。 周氏尚年轻,不过二十三岁,姿色也有,家世清白,她想要一场正经的纳妾礼。 这条要求其实不算过分,但行纳妾礼虽比不上娶妻的正式婚礼,排场却也不小,花轿、鼓吹、拜堂、撒帐等必不可少,花银子自然不会少。 杨建诚囊中羞涩,前次叶舜华给他的一百两都没焐热,就全到了赌坊庄家手里。家里的银钱全给纪氏掌控着,他说都不敢说,更别提堂而皇之要,所以根本掏不出这笔银子。 杨建诚不好意思求,拖了好几天才不得不去了趟襄王府,到头来这件事又落在了叶舜华头上。 可她虽然掏得起银子,但有些事也需要时间,比如花轿,做起来实在是个细致活。 本来花轿还需等几日,但奈何有杨嘉蝶昨晚的“呐喊助威”,她连夜命清芷去加了大价钱,雇了所有能找到的工匠,让人拼命赶工才终于在今日上午做好。 于是她礼尚往来,立刻吩咐人把周氏送了过来。 纪氏听完妈妈回报气得直捶床,当即大吼大叫道: “快扶我出去!!!我只是伤了些日子,却还没咽气儿呢!!!他要纳妾,可以!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身边的妈妈和丫鬟见了那阵仗,又看着自家主母和小姐双双受伤,都不是傻的,赶忙劝着。 “夫人啊,好汉不吃眼前亏,一个姨娘能摆出这种谱儿,可见背后是有人撑腰的。” “是啊夫人,小姐出师不利遭了罪,还被扣上了恶名声,这才一宿的功夫姨娘就进门,您这是把襄王妃给得罪完了。” “奴婢也是这么觉得,别说杨家已经不是侯门了,就算是,面对亲王府那也是小细胳膊拧不过大粗腿啊。甭管您有多大的气,今日可不能再跟人明着反着干了,咱们是真的干不起啊……” “对啊夫人,这件事可见二爷是点了头的,街坊四邻都在,您若是闹起来,会落个妒忌的罪名的。” 纪氏气昏了头,哪还顾得上这些,挣扎扒着床沿就自己下了地。 “她襄王府管得再宽,还能管到别人家后院里来?!这件事那个窝囊废点头有什么用!贱妾进门必得我点头才行!我现在就去撕了她的脸!我倒要看看那个窝囊废能干什么!” 嘴硬但腿软,长久没下床,路都走不利索,没两步就摔了个狗啃屎。 妈妈到底是跟在她身边久了的,看她的狼狈样子实在不忍心,只能扶着她出了门。 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街坊四邻都是住久了的,都知道她是个悍妇,今日哪有真心贺喜吃酒的,全是等着看热闹的。 杨建诚与周氏正行拜堂礼,看客们远远瞧见了气势汹汹的纪氏,都在互相捅咕着偷笑。 “来了来了,看她那脸色可是气得不轻。” “是呗,都快擦亮了眼睛看,这热闹可不常见。” “各位,我赌二十文钱,杨家二房这妾今日就要被赶出去。” “我赌五十文!纪氏不管怎么闹都没用。” “老兄何出此言呐?这纪氏彪悍非常,杨二爷又是个妻管严,只怕屁都不敢放一个。” 赌五十文那人得意笑笑,抬手指向堂外几人。 “瞧见送亲那几位爷没?杀气腾腾威风凛凛,能是寻常平头百姓家见得着的?再者说,什么善茬能进杨家二房?各位请好儿吧,今儿这热闹肯定好看。” 众人一想,觉得也是有道理。有道是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不是一家人哪能进一家门?杨家这两房主母是个顶个的凶悍,恶名远扬啊,能进这种恶门的,自然是恶人。 厅中正进行到最后一项,纪氏杀了进去,看周氏那一身无限接近正红的喜服更是火冲顶梁门。 “哪里来的山村野妇!竟丝毫不懂规矩!我准你进门了吗?!” 杨建诚被吓得退了一步,嘴唇哆哆嗦嗦,叫人忍不住猜测,若不是有人看着,他多半会落荒而逃。 周氏却没有丁点慌张,顶着盖头转过身子。 “想必是夫人来了?无论夫人准不准,妾身都已经进门,夫人特地来讨茶吃,何必火气这么大。” 纪氏扶着又疼又软的腰身,狠狠“呸”一口,“谁稀得吃你的破茶!你马上给我滚!杨家没你的饭吃!” 周氏嗤笑两声,“夫人这话就是开玩笑了,谁不知杨家家大业大,哪里就没有妾身的饭吃了呢?而且有没有妾身的饭吃,夫人一人只怕说了不算,二爷才是一家之主。二爷迎妾身进门,自然有妾身一口饭吃。” 纪氏恶狠狠的目光刀向了杨建诚,杨建诚又被刀退了一步,但腰眼处马上被一个硬邦邦的真刀顶了个结实。 “杨二爷,莫忘了,王妃说了,您今日不能逃,您不逃,王妃许给您的五百两银子才作数。” 杨建诚欠了赌坊不少债,根本不敢同纪氏开口。叶舜华这五百两刚好能救他性命,他各种意义上的退路都被堵死。 反正也是挨骂,和平时一样装聋作哑一会儿也便过了。 杨建诚闭上了眼,在心里玩开了骰子。 纪氏满脸讽刺的冷笑。 “就他还一家之主?他就是个废物!” 开,三个幺。 杨建诚咧开嘴笑了笑。 纪氏见他没跑还在笑,气更不打一处来。 “他说了就能算?!你进门是要我说行才行的!他说的话就是放屁!” 周氏丝毫不露怯,冷哼一声,掀开了盖头。 “说了不算,做了可算。在座的老少爷们儿眼睛可都亮堂得很,该有认得妾身的吧。” 周氏抬手指向杨建诚,两眼却直勾勾瞪着纪氏。 “妾身伏琴巷周氏!从无招惹!是杨二爷主动上门提出要纳妾身为妾!妾身看他为人忠厚老实才应下!如今杨二爷该吃的不该吃的都吃了!该占的不该占的都占了!二爷说话算话,纳妾身进门为妾!你阻拦就好使吗?!” 针尖对麦芒,果然不是善茬。 看客中还真有认得周氏的,寡妇门前是非多,平日里也不少议论。 “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那个小寡妇,看着是不是还算水灵?该鼓的鼓该凹的凹,屁股又大,是个好生养的样儿。” “就她?那你确实没扒瞎,这小模样可真带劲儿,跟了杨家老二有点儿可惜了。” “嗐!你可惜个什么劲儿?没听人家说了嘛,杨二爷早就吃到嘴儿里了,这才认了。” “嚯——!原来是这么个意思?瞧这小娘们儿的翘屁股,这要是赶明儿有了,肯定是个带把儿的。纪氏再怎么霸道,也是个不生蛋的,总不能绝了杨家二房的后吧?” 议论纷纷,钻到纪氏的耳朵里,那脸色跟砸了染坊一样,别提有多难看了。 大房还好,有个儿子,但她这么多年只有个女儿,一直被人诟病。 可中年夫妻亲一口,噩梦能做好几宿,杨建诚早就不碰她了。 好在杨建诚听话,平日里也不去窑子,就好摇个骰子,她也就不担心会有妾室进门。 谁承想不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纪氏磨着牙,噔噔噔几步走近了,指着周氏的鼻子吐沫飞溅。 “你让他占了便宜是你下贱!你就是图老杨家这点儿银钱!我告诉你!没门儿!你马上给我滚!” 周氏抹了一把脸上的吐沫星子,皮笑肉不笑。 “堂都拜了,房也圆了,夫人火气再大,也不能不让妾身进门。杨家若是真有金山银山,夫人生养的小姐还至于做出那种事?妾身是下贱,可自问贱不过她,还不至于做出那种偷鸡摸狗的事。” 杨嘉蝶被打板子是夜深人静时,街坊四邻还不知道。 纪氏没想到她会在这时拿这件事说事,一下子就被噎了个半死。 人家态度很明确,她硬要阻拦,人家就撕了她的面子里子,叫所有人都知道杨嘉蝶做了贼,还偷到了襄王府这个天大的太岁头上。 纪氏今日才知什么叫棋逢对手,不要脸的遇到了更不要脸的,为了女儿她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想到这,纪氏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好”,恶狠狠瞪着周氏,“风水轮流转,你非要跨这道鬼门关,我何必拦着你求死?你今后要在我手下讨生活,洗干净了脖子等着吧!” 周氏眼神凉凉,得意笑着扶了扶鬓上的花钗。 “风水是轮流转啊,谁在谁手下讨生活还不一定呢~夫人一大把年纪了,可妾身还是风华正茂。等妾身有了喜讯,二爷有了后,谁当家那可就不好说了~您这种七出之罪踩了个遍的妇人,还是把眼光放长远些才好。” 第79章 全是杨秋月的错 闹剧在纪氏拂袖而走之后进入尾声,杨建诚如愿拿到了五百两银票,当夜就歇在了周氏院里。 他是不去窑子,因为窑子要银子,他没有。 现在家里就有个年轻貌美又新鲜的,何必还要去外面浪费钱呢?玩骰子不香吗? 可纪氏那边,却没他那么想得开。 近日阴雨绵绵,让人心里不痛快,想到杨嘉蝶为了打点襄王府下人而花出去那几百两,纪氏更肉疼。 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都没得到,女儿被泼了脏水,家里还被塞进来一个惹事的,纪氏这两天喝水都觉得噎得慌。 想来想去,纪氏把问题归在了杨氏身上。 “这些全是杨秋月的错!”纪氏把床沿拍得邦邦响,“她若当初痛快答应分我一半聘礼,哪有后面这些祸事!她不姓杨吗?!连自己的兄弟都不帮!” 纪氏身边的妈妈琢磨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回道: “姑娘啊……您大姑子实际上……还是帮了杨家的,听说杨家大房您那个侄儿,现在跟着叶侯在京郊当差,也是说得上品级的小官儿了,有叶侯提携着……往后肯定会熬出头的。”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纪氏更加火大。 “什么?!好哇——!怪不得我前阵子派人捎信,让李氏那个贱人再找时间去叶家捞些好处,她推三阻四的闪烁其词,原来是已经拿到手了!!!这件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妈妈很委屈,“姑娘还养着伤,老奴知道说这些姑娘会心窄,怕姑娘上火对身子无益,所以才特地没有提啊……” 纪氏狠狠剜了她一眼,“那你怎么现在又说了?!叶家现在富贵得很,杨秋月抱着那些个宝贝,还不是帮叶家守着?!老杨家可真是养了一条白眼狼!还是条见人下菜碟的白眼狼!肯帮她大哥,却不管她弟弟的死活!” 妈妈倒还不糊涂,犹犹豫豫又道:“老奴这不是在帮她分辩什么啊……只是老奴听说……那件事是杨家大爷出面,直接找叶侯说的……叶侯如今春风得意,女儿成了亲王妃,自己还得了肥差,想是一时高兴就答应了。” 纪氏却不这么想,撇撇嘴反驳道:“叶侯是什么人?一向眼高于顶,看不上杨家两个窝囊废舅哥。他会突然答应大房的要求,还不是杨秋月那个贱人吹的风?!她若是不劝着,叶侯断不会答应!” 说来说去还是杨氏的错,妈妈干脆闭了嘴,出去取了药酒和金疮药进来。 清理上药期间,纪氏“哎呦哎呦”叫着,突然又捶了一下床。 “不行!等过几天我好些了,还是要去叶家争取一下!不能给襄王做妾,那就给叶瑞做正妻!日后就是下一位侯夫人!照样能出头!” 叶瑞可才九岁啊……再说把大小姐塞给人家女婿做妾都不行,杨氏更不能同意让大小姐嫁给幼子啊…… 但妈妈知道这话说出来还会被怼,干脆想了想换个法子,暂求安定。 “姑娘,这事只怕也行不通,老奴听说,您大姑子前两天病了,病得很厉害,是襄王妃给请了太医才救回来。皇后娘娘是您大姑子的旧识,每日也是派人过去,不是送药就是送补品,您再去求这种事,肯定是不妥的,搞不好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大小姐的事,只是引而不发,回头您去了叫皇后娘娘的人发觉了,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嘛……” “她病了?”纪氏皱眉问,“病了多久了?严重到什么程度?” 妈妈粗略算了算。 “听说是很严重的急症,已经卧床有三天了吧,神志都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的。” 纪氏眼前一亮,又问:“那现在叶家谁管家?” 妈妈又努力想了想。 “听说叶侯那位吕姨娘征求了一下叶侯的意见,但被侯夫人清醒时候给驳回了。侯夫人现在在叶家有襄王妃撑腰,襄王妃就算染了风寒,也每日都回叶家探望侍疾,叶侯和吕姨娘即便是真的有想法,也不太敢和她明着来。” 纪氏挪动了一下身子,攥紧床单忍疼,心里的怨气越来越浓。 “哼,避其锋芒是不得已,叶侯的官职都是靠她得来的,自然矮上一头,却未必是甘愿的,毕竟叶侯身为父亲,哪有对女儿低头的道理。” 妈妈听她似乎有退让的意思,忙趁机劝道:“姑娘说的太对了,人在矮檐下是不得不低头的。叶侯是襄王妃的亲爹,尚且要给她三分薄面,何况是咱们呢?” 可纪氏哪里像她这么想,眸色竟越发狠辣。 “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是一盆泼出去的水。叶舜华已经出嫁了,就算能日日回去看,也不会日夜陪伴着,皇后的人也是一样。叶家的后院过去都是那姨娘说了算,现在既然有不同的心思,便是有隙可乘。杨氏到现在还霸着管家权不放,就是在与人为难、同人结怨。叶家的后院咱们是够不到,可其他人呢?索性杨氏不是病了吗?病得非常严重……” 那病死也就不奇怪了。 妈妈看着纪氏阴鸷的表情,吓得心脏连跳了几下,药酒都倒歪在床上。 纪氏白了她一眼,换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 “你给叶家下人使些银子,想办法约那吕氏见上一面。” 妈妈放下药酒就跪,冷汗冒了一头。 “姑娘!你可想好了!这要是被人发现,可是……可是杀头的罪过……” 纪氏根本不领情。 昔日靖国侯杨家比昌乐侯叶家不知富贵多少,她才肯嫁进来。如今叶家独享安乐,杨秋月熬出了头,终于扬眉吐气,可杨家却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她沦落到跟着杨建诚受苦。 杨秋月姓杨,不为杨家打算只想着叶家就是该死。 她只不过是替杨家清理门户而已,顺便夺回来些杨家应得的好处。 “杨秋月是杨家女儿,一个女儿凭什么分走三成家产充作嫁妆?那两个老不死的给她那么多!下了血本把银钱投进去就该生子钱!可杨秋月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只知索取不知回报!她早就该遭报应!你马上去安排!就照我说的做!出了事我来兜着!” 何况未必会出事。 叶家后院的事,与她这个外人有几钱关系?查也查不到她头上。 妈妈跟了她半辈子,心知根本劝不服她,没了法子只能爬起来,给她上好药后,带着纪氏给的银子,胆战心惊偷偷去到了叶家后门,撒谎说是吕姨娘的远亲,上门来看一看她。 一条毒蛇在暗中张开了血盆大口,蓄满毒液的毒牙,瞄向了昌乐侯府后宅。 第80章 阴云笼罩 自四月下旬起,雨水或大或小,淅沥沥总是时断时续,今日又是声落牙檐飞短瀑的一天。 叶舜华清早刚起床,揉揉眼睛,身边半张床不出意外的空荡荡。 伸个懒腰,哑着嗓子问:“他又走啦。” 清芷先递过了手巾,又端了一碗甘草茶来。 “王爷每日都是寅时去上朝。” 叶舜华擦了一把脸,突然有点心疼。 嫁给他之后才知道,他这个在百姓心中存在感薄弱,但在百官心中煞神一样的皇子,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天不亮就要起床,下朝之后连府里都回不得,马不停蹄又要去北镇抚司,经常忙到漏夜才回来,睡得比鸡还少。 若赶上要案、急案,他哪怕刚沾枕头也要马上起来,操劳得理所当然,勤勉到从无怨言。 这样下去人会累垮的,若是短寿了怎么办? 想法刚冒头,叶舜华就下意识猛地摇了摇头,甩走不吉利。 “晚上吩咐厨房炖些党参乌鸡汤吧,补补身子。” 给他。 清芷默契的笑了笑,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多话。 这时候清鸢端着热水进了门,鼻头被磨的红红的,眼里都是血丝,满脸憔悴还在强忍咳嗽的欲望。 叶舜华表情如旧。 “昨晚又没睡好?” 清鸢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得厉害。 “奴婢老是……咳嗽……好容易睡着了又咳醒……再来几天可要出人命了……” 叶舜华神色坦然的洗脸漱口,坐在了妆台前才漫不经心道: “你说说你,身体这么弱可怎么好?都是同一天染了风寒,我与清芷都要好了,你发了两日烧不说,到现在还咳嗽个不停,睡不好觉不是更好得慢?” 清鸢往她身边一蹲,托着腮帮子委屈。 “这怎么能一样?小姐武艺一流,清芷也是练过的,身体底子自然比奴婢好了不知多少。早知这样奴婢可不跟着小姐一起发疯,非要淋雨去看那些猫狗。” 日后便是想,也再不能了。 叶舜华的眸色暗了暗,心中长叹一声,漫无目的的扒拉着面前的头饰和脂粉。 “不然我叫人给你开些安神药来,好歹先睡好,病也好得快些。” 清鸢无奈的撅撅嘴,又连咳嗽几声。 “只能如此喽……总不好叫王府的人以为王妃的贴身丫鬟,仗着有王妃撑腰,一味只会躲懒吃闲饭。” 叶舜华用余光看着她,心情复杂。 “你啊,说不定就是因为心里搁了太多的事,天天胡思乱想闹的,病才好得格外慢。” 清鸢慢腾腾站起来,拿过梳子帮她梳着头发,唏嘘道:“大概吧……为了小姐你,奴婢自小到大可算是操碎了心了……” 自然是,提前打听好王府谁与王爷的护卫沾亲带故,锁定厨房的目标后,费尽心机的和其身边人搞好关系,再恰到好处的让人“偷听”到王妃身体不适,引王爷去撞破王妃私会“男娼”。 无论成败,她都可以瞒天过海,即便万一真的查到她头上,也大可以说“奴婢发觉王妃没睡好”或是“王妃近日劳累疲乏”,她身为贴身丫鬟关心则乱,自然有无数合理的理由,轻易便能搪塞过去。 因为这话虽最开始出自她口中,她却只说给了该听的人,让厨房给自家主子炖一盅燕窝补身而已,没有半点错处。 至于其他人怎么知道又会传到哪,那是其他人的问题,与她无关。 传句流言都会如此谨慎,当真是个人才,怪不得安宁润肯自降身价,不惜打出感情牌来让她死心塌地。 叶舜华觉得昔日的不肯放手与不肯怀疑她,就好像一个笑话,极为荒唐又糊涂的笑话。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她夺过清鸢手里的梳子,和平日里一样嘻笑着,只不过是在嘲笑她自己。 “有你可真是我的福气,我给你改名叫清福怎么样?我就坐等着享你的清福好了。” 清鸢一脸嫌弃的摇头。 “可别,小姐,您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吧。清福与轻浮同音,叫人听见了,还不知要怎么揣测奴婢的为人,到时候反倒会污了小姐的名声。还是小姐最初择的‘鸢’字好,鸢飞鱼跃矣,风虎更云龙……多霸气。” “好好好~”她状似敷衍着,拿起一根白玉簪对镜比划,慵懒的边叹边道:“那我就衷心祝愿我的清鸢,能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敛眸放下簪子的同时,尾音也漫不经心滑了出来,“求仁得仁。” 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 十几年的情分在,希望将来有一日她能明白吧。 若到最后还要执迷不悟,她便帮她,杀身成仁,亦不迟。 梳妆完毕,早饭还是按着叶舜华的习惯,清芷去厨房拿回寝殿,关上门,三个人坐下一起吃。 叶舜华舀起一勺鸡丝粥放在口中,含糊不清抛出饵。 “三妹妹的事是不是该有个结果了?侯府有消息送来吗?” 清芷熟练的拿起一张糖饼,又是嘶哈又是吹气的从中间一分为二,自然而然递了一半给清鸢,舔着手上的糖渍道: “有了,黄妈妈派她女儿过来跑了一趟,说昨儿个快晚上了吧,皇上身边的老内官来传了口谕……嘶、烫烫烫……那个……哦对,说是要让三小姐给二殿下做妾。” 清鸢的耳朵竖了起来,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她不过病了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二皇子不是属意平国公女儿吗?难道是出了什么差错?程锦怎么也没来联系她? “小姐,三小姐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要给二殿下做妾?还是口谕?若是指婚不该下圣旨吗?” “还能为何,丢人呗……”叶舜华轻叹一声,抄起一牙蒸饼,往里夹了几片羊肉,咬了一大口,嘴边流油、唇齿生香。“你那日发高烧说胡话在房里睡着,所以不知道。” 她擦了一下流到下巴上的油,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又道: “叶韶华跪着祠堂还不老实,也不知从哪弄来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先是迷晕了看守祠堂的婆子,而后还打听到了二殿下在哪,特地去埋伏。侯府都急疯了,满京城的找她,结果晚上是宫里人把她送了回去。娘亲看她情况不太对,就让人验了身,果不其然真的出事了。最后娘亲气得要打死她,父亲为了保她当天还把我和大姐姐、瑞儿都叫了回去,闹得是不可开交。她一个姑娘没了贞洁,这件事又给父皇知道了,也只能是这么个结果。” 清鸢的脑子里好像有一万口钟一起被敲响,震得她耳根子都麻。 她是万万没想到,叶韶华会如此狗胆包天又奇蠢如猪,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难怪程锦没再来过,以二皇子的脾气,多半是会先把罪责推到他身上。 皇帝为了保住皇室颜面和亲生儿子,只能将错就错杀了程锦,敲打二皇子的同时也做出了应对,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也能用程锦的命把这件事敷衍过去。 整件事唯一可庆幸的,大概就是这个结果,一无是处的叶韶华只能做二皇子的妾,而非正室或侧室。 清鸢咬了一口糖饼,在嘴里没滋没味的嚼着,想着还是先试探看看正室是哪个。 “那为何三小姐只能做妾?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饭,干脆把她指给二殿下做正妃多好?” 叶舜华翻了个白眼,顺着她的意思答道: “你别忘了,即便不出这档子事,她也是庶女,再高攀也攀不上皇子正妃之位。何况我朝权贵嫁女,为正室的规矩都是要在女子及笄之后,她却明年才及笄,年纪也不够。正妃的讲究多,她原本只占一样,就是家世清白,现在可好,家世清不清白另说,她在父皇面前已经是铁打的不清白了,也只能落下个没什么大讲究的妾室。” 说着她又愤愤地撕了一大块饼,丢进粥里。 “这个害人精,她也把我连累的不轻,这几日那个安老四都没给我好脸色看,一回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这些清鸢也不知情,但眼下已不是她最关心的了。 第81章 杨氏中毒 取了公筷给叶舜华夹了一箸酱瓜,又顺水推舟道: “小姐消消气,为妾总是低人一等,反正她落不着好的,小姐犯不上为了那种狐媚贱人气坏了身子。奴婢听说纳妾都要先娶正妻,想必日后二皇子妃不会给她什么好果子吃。” 叶舜华把酱瓜填在嘴里嚼了个脆生,似是才意识到这一点,用筷子尾巴戳了戳埋头只顾着吃的清芷。 “对,快告诉我以后谁能替我收拾她,我好先去疏通疏通关系,让人家替我给叶韶华好好喝上一壶。” 清芷懵然抬头,用手背抹掉唇上的豆浆印子。 “什么谁?” 清鸢心里焦急,拿着帕子帮她擦手,撒娇央求道:“哎呀我的好妹妹,一天到晚就这么点稀罕事,你快别卖关子吊人胃口了~!二皇子妃,你打听没打听是谁?” 清芷恍然大悟“啊”了一声,把最后一小块糖饼填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点头。 “打听了,其实也根本不用打听啊,这种事咱们府里也能收到消息啊,到时候王爷和王妃也得送贺礼吃喜酒去啊。” 清鸢昏头昏脑的起晚了,哪里知道这些,忙摇着清芷的手催她快说。 清芷憨头憨脑的把豆浆喝光了,才意犹未尽的舔舔嘴角道: “说是……户部尚书周大人的表兄弟,戚……致远,是外地的什么使,生有一位嫡女,叫戚姝……炜,对,就是她,戚家大小姐。” 清鸢和叶舜华都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只是知道的渠道不同。 程锦常伴二皇子身边,跟清鸢提过两次戚家。 清鸢记得,戚姝炜之父戚致远,任孟阳藩司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封疆大吏。 戚姝炜生长于藩司,心眼也较京中贵女少一些,称得上贤良之选。 这桩亲事看上去得体又显得器重,可其中隐含着皇帝的用心,外人只怕轻易想不明白。 最主要的是,没了程锦在二皇子左右,二皇子日后行事只怕没那么顺利了。 明明和王妃吃着一样的东西,可清鸢觉得味如嚼蜡,神色稍有一丝心不在焉。 叶舜华扫了她一眼,继续喝着粥,同她们叫嚣着要给戚小姐送些大礼,好让戚小姐帮她教训叶韶华,心里却明镜一样。 皇帝给了安宁润体面,却阻止了安宁润想借着婚事扩大势力。 户部本就是安宁润的天下,加上一层亲,也不会再给安宁润带来更多好处。 孟阳藩司地处西北,其布政使位高权重,皇帝早动了让戚小姐回京的念头,只是没想好借口。 这次叶韶华和安宁润闯祸,也算是给了皇帝一次机会,名正言顺的把戚姝炜叫回来嫁给他儿子,同时也限制了儿子日渐膨胀的野心。 皇帝是一举两得了,却不知这个决定相当于把老虎和狐狸关在一个笼子里,最终就是一个恶虎添翼,另外一个狐假虎威。 他们臭味相投、沆瀣一气之下,遭罪的只有百姓,倒霉的还是朝廷。 吃完饭,三人各有所思,一个绣花、一个看话本子、一个擦着长枪,嘴里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突然间,王府下人层层通报,说侯府又来人了。 侯夫人吃过早饭服下汤药之后不久,便腹痛不止,紧接着口吐白沫,在府医诊治过程中还陷入了昏迷,浑身抽搐,性命垂危。 叶和光还算有一丝良心,这次是叫叶舜华回去见生母最后一面。 可叶舜华却没心情对他感恩戴德。 前世两个月之后发生的事,到底还是没能避免。 她根本来不及让人套车,拔腿就跑到马厩牵了安永清的墨麒麟,死命往侯府赶去。 钗环首饰落了一路,王府的府兵怕承受王爷的雷霆之怒,特地分出几人跟在后面捡了一路。 到侯府门前时,叶舜华已经是披头散发,翻身下马扯过长枪,状如杀神就往未雨轩闯。 “谁干的!” 叶和光莫名其妙。 “什么谁干的!一回来就大呼小叫,没看到你母亲还在休息吗!” 又打量了一下她,抬手指指点点斥道: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还不把头发梳一梳!” 床上的杨氏面如金纸,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油尽灯枯之相。 叶舜华含着热泪,两眼满是血丝,提枪直指府医。 “说!我娘到底怎么了!昨日我走之前她还好好的!今日为何变成了这样!敢有半点隐瞒,我要你们先去见阎王!” 她那身杀气,别说府医,连叶和光都被吓得连退两步。 这些府医有不少都是东院的,硬着头皮支支吾吾,无非都念叨着侯夫人是因近日阴雨,病情有所反复,突然加重很正常,因为侯夫人的身子内虚,底子早已亏空了。 叶舜华攥紧了长枪,一个字都不肯信。 “你们全都在放狗屁!重明!!!” 重明闻声冲进房中,利索的打开药箱,拿出针囊,在侯夫人的几处要穴刺穴探过,脸色凝重跪倒。 “小姐,银针未变色,但夫人实乃中毒所致,只是并非砒霜而已。看夫人的毒发速度和症状,应是服食了断肠草。小人验看过太医的药方,药方无不妥,方才也去验看了夫人今日的饭食和所服汤药的药渣,饭食无可疑,但药渣之中,确有着大量的不明粉末沉底。小人在小姐来之前已将粉末喂给两只活鸡活鸭,尸首就搁在门外。” 最要紧的还是娘亲的性命,叶舜华烦躁挥手。 “你马上想办法解毒,缺少什么只管说。” “是。” 重明跪在杨氏床边,拿出笔墨纸砚,边诊脉思考边记。 铁证连环出现,叶和光也变了脸色。 侯府内他一手遮天,可以不公不正,但不能闹出人命。 若出了人命,遇害的还是侯夫人,被人捅出去,他的名誉和仕途会毁于一旦。 现在必须抢先一步,把这件事压在府内。 要压在府内,必得先稳住叶舜华这个最大的炮仗。 主意打定,叶和光拍案而起,几步挡在叶舜华身前,对着一群府医厉声道: “怎会如此?!你们不是同本侯说,侯夫人是病重垂危了吗?!如今铁证如山,是不是你们谁手脚不干净,熬药时混进了毒物!” 府医知道,叶和光是想要给他们扣上罪责,好息事宁人,只是不知道会是哪几位充当“幸运儿”,当下慌得冷汗连连,抖如筛糠,七嘴八舌分辩着自己的无辜。 说来说去无非是,侯夫人病情本就严重,突然病危也是情理之中,他们都只用银针探毒,银针不变色,他们自然以为无毒。至于熬药,都是未雨轩的下人盯着,他们是不管不问的。 叶和光还要装腔作势的斥责,就见一道寒芒从身边擦过,叶舜华的长枪出了手,当场把三名府医串成了血葫芦。 杨氏还没死,府上就出了三条人命,叶和光恼怒异常,回身高高扬起手就要打她。 “你干什么!!!” 叶舜华劈手捏住了叶和光的手腕,用力甩开,眸子里凝着厚厚的冰层。 “我干什么父亲看得清楚!!!若我娘今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只是一时疏忽放错了药对吗?!一上来父亲就先给了他们脱罪的借口!未免太急于求成!当我是个好欺负的傻子不成?!” 叶和光前次的怒火犹在,这次被她甩了个踉跄,当众下不来台,自然更为光火。 当下怒目切齿的指着她,恨得牙根痒痒。 “还没问清楚你就杀人害命,还敢对生父动手!你简直胆大包天!!!即便你是亲王妃,也不该如此草菅人命!!!你若摊上了人命官司,看皇家是否还会要你!!!” “杀得好!” 冷清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面色不善的安永清迈进了门,身后呼啦啦跟着一众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凶神恶煞把未雨轩围了个密不透风。 “岳母中毒已非家事,谋害朝廷命妇的案子,我北镇抚司接了。” 他冷冷的扫过那些尚有气可喘的府医,墨玉一样的眸子又落在了叶和光身上。 “这些人必然不会清白,要么是从犯,再不济也是庸医害命,论罪皆当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若进了北镇抚司,一套刑罚挨过去,不死也残。常德出手杀之,免了他们的皮肉之苦,能起杀鸡儆猴之效,本王以为既心慈又妥当得很,怎么叶侯以为有何不妥吗?” 叶和光所有的话都被噎在喉咙,说不出也吞不下。 安永清抬出了叶舜华的封号,自称“本王”,也没再叫他“岳父”,而是“叶侯”,便是在敲打他,别忘了他和他们如今的身份。 他这个三等爵,已经不能、甚至不配继续和他的二女儿叫板了。 第82章 除了你还会有谁 叶和光面色难看的冲安永清拱手。 “襄王爷这是要公事公办?” 安永清挡在叶舜华身前,反手轻轻把她气到发抖的手握住。 “北镇抚司的人本王已经带来了,既说接下这桩投毒案,自然是要公事公办。” 办案办到了老丈人家里,还动用了大量人手,叶和光心里不悦。 而且他对于这件事有个猜测,满心希望不会是真,却又不能不帮忙遮掩。 祸事接二连三,就算他再不想承认,却也都是叶家的事。 叶韶华的事已经有了结果,他身为一家之主,不能再让眼前这桩家丑外扬。 他极为勉强的笑了笑。 “事情还未查,襄王爷怎就说这是一起投毒案?未免有偏听偏信、先入为主之嫌。” 是叶舜华主张有人毒害杨氏,目前还无人承认。 安永清直接定性为投毒案,难免落人口实,叫人觉得他有所偏私。 安永清眼神冷冷的盯着叶和光,怎会不明白他意有所指?当下弯唇冷笑一声,指向重明和杨氏。 “本王在门外听的清楚,岳母身中剧毒已非存疑,而是经人查验过的事实。若叶侯不信,本王来时已命人去传了太医,想必即刻就到,到时自有分晓。现在药渣之中的确有害命的毒物粉末,那些死鸡死鸭足以证明,难道叶侯以为毒物是自己飞入药罐的?” 叶和光扫视一眼重明,硬着头皮坚持道: “那些粉末并不能说明问题,毕竟药渣已经经过其他人手,安知不是别有用心之人在刚刚才掺入药渣内,意图在昌乐侯府生事。” 很好,看来叶和光是猜到了谁最有嫌疑,且铁了心要替那人挡灾了。 叶舜华怒极反笑,从安永清的身后走了出来。 “父亲自己不觉荒唐?这番乱指乱猜到底是为何?重明是祖父赏给女儿的人,难道祖父或者女儿会指使他在昌乐侯府生事?人做事总要有目的吧?若昌乐侯府出了事,对祖父和女儿,可有半点好处可言?” 叶和光脸红脖子粗的强行解释。 “为父只是说,这不乏是一种可能!总之现在事情还未弄清,下定论为时尚早。” 安永清抬抬手,屹川立刻点头,带着几个人把屋里的尸体收拾出去。 安永清看了看门外又冷冰冰盯着叶和光。 “叶侯不必担心,本王掌管刑狱多年,该考虑的自会考虑。岳母无辜受害,本王必然会将其中是非曲直全盘弄清,绝不冤枉一人,但也绝不会轻饶有罪之人。” 叶和光听他话语里有威慑之意,急的攥紧了拳头,冷汗直冒。 “有襄王爷亲自过问,臣……自是放心的。既然襄王爷要问案,人多想必也乱些,臣便先回正院等王爷传召了。” 安永清颔首,叶和光心急火燎带人离开。 他必须问问清楚,若真是他想的那人做下的事,还是先做准备为好,以免陷入彻底的被动而不可收拾。 安永清这才轻舒一口气,转回身眼光柔软的看着叶舜华,帮她把鬓发捋到肩后。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同我讲,如果不是你那两个丫头跑去北镇抚司告诉了我,你岂不是又要费一番功夫?风寒还未痊愈就骑马跑这么远,若再过分操劳,病情反复了可怎么好?” 清芷和清鸢迈进了门,跪在地上,清芷先开了口。 “是奴婢自作主张跑去告诉了王爷,清鸢姐姐只是跟从,王妃要责罚就责罚奴婢。” 叶舜华咬住袖口扯下一条布料,挽起头发胡乱绑着。 “我没事,我能收拾清楚。” 又剜了清芷和清鸢一眼,没好气道: “两个耳报神,总算没干什么错事,我罚你们作甚?有请罪的功夫还不赶快去问问重明怎么解毒,该去找药的去找,该去熬药的马上去熬。” “是。” 重明心明眼亮,立刻拿了写满的纸,领着清芷和清鸢出了门。 安永清看她还在试图系头发,无奈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乱抓了,我来。” 安永清伸手,黄妈妈非常有眼力的递过梳子。 他轻而缓慢的把她一头青丝握在掌心,认真的梳直、梳到根根妥帖,束成高马尾,又摘了他头顶的金冠和簪子固定住,粗细正合适,这才满意的缓缓勾了勾唇。 “好了。” 他记得她喜欢这样,每每私下出行都是这样打扮,清爽而干练。 她喜欢的他也喜欢。 不多时,两位太医到了侯府,轮番看过杨氏的情况,低声商量了一会儿,跪在安永清面前欲言又止。 叶舜华给黄妈妈递了个眼色,黄妈妈立刻带人把府医全部驱赶到院中跪着,又站在门外守好,两位太医这才说了话。 “禀王爷,侯夫人看起来的确是中毒之相,症状也与中了断肠草之毒相吻合,但……” 与聪明人说话不用说透,点到为止,安永清已经大概猜到了。 他想回头看叶舜华,可那人却用力压住他的肩,还在他头顶忙着。 “别乱动。” 好,不乱动就不乱动,安永清稳稳坐着,抬眸肃然看着那两个太医。 “看来的确是有人想要毒害本王岳母,二位辛苦了,今日之事本是王妃的家事,二位回过叶侯之后便可离去,就不必惊动宫里了。” 太医都是在宫里混了半辈子的人精,当时就懂了襄王的意思。 “微臣明白,有王爷和王妃做主,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太医走后,安永清低声问她。 “你想如何?” 她忙完了,十分满意的点点头。 “杀人。” 而后扯过铜镜,给人照照。 “好看吗?” 安永清定睛一瞅,脸色立刻青绿一片,紧咬牙关。 怪不得太医走时候似乎都忍着笑,这个小狐狸真是时刻不忘了捉弄他! “……不好看,下次……” 叶舜华却很是得意,搁下镜子打量着,又拽拽正。 “我觉得好看,这蝴蝶结多鲜艳又俏丽呐,下次还弄。” 安永清抬头,硕大的妆花缎蝴蝶结在头顶晃动,眼色中有几分哀怨。 “鲜艳和俏丽与本王沾得上边?” 她异常有理,叉腰道:“沾得上,回头你去北镇抚司审犯人,都不用上酷刑,直接就能给他们笑死,省事啊。” 合着她还知道他这副样子招笑啊?! 只听“噗嗤”一声,床上“奄奄一息”的杨氏都憋不住了。 “瑾儿,别闹了,让别人看到可怎么好?” 叶舜华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等笑够了,才把他头上的布料扯开,规规矩矩束在他的发髻上,两头飘然垂在脑后。 “那就暂时先这样。娘您躺好了,别叫人看到。” “好好好……为娘脖子都僵了……” 杨氏无奈闭上了眼,歪头又继续保持“昏迷”状态。 未雨轩卧房中是隐秘的欢声笑语,东院却是另外一番水深火热的气氛。 两位太医去正院找叶和光,被告知叶和光在东院,于是又去了东院回话。 “侯爷,下官等看过了侯夫人的情况,的确是中了断肠草之毒,眼下是危在旦夕啊……” 叶和光简直要急破了心肝胆,对着太医连连作揖央求。 “二位太医都是德高望重、医术超绝的,快帮本侯想想法子,为拙荆解毒保命啊。” 二位太医心照不宣的一个沉重叹息,一个缓缓摇了摇头。 “侯爷谬赞,下官愧不敢当。下官已留下了解毒的方子,但侯夫人中毒已深,能否撑过去,全看天意是否眷顾,下官等已经无计可施了。” 说完,太医就不顾叶和光的告求,立刻离开了侯府。 连太医都如此说,可见杨氏时日无多,事情已经到了叶和光认为的,不可收拾的地步。 “都给我滚出去!!!” 叶和光转头就冲进了吕氏房中,遣走了下人,慌慌张张满头冷汗的直指她。 “你啊你——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吕氏趴在床上一脸委屈和莫名其妙。 “侯爷在说什么啊?妾身还在养伤,连床都下不得,能做出什么?” 叶和光连连顿足,眉毛都在抖,似诉说着他的慌乱和焦虑。 “你还装蒜!除了你还会有谁!夫人中毒了!太医已经来看过、确定了!是断肠草之毒!现在夫人性命垂危!襄王夫妇就在未雨轩!一口咬定了是有人投毒害命!这下你可给我闯了大祸了!!!” 第83章 就请叶侯亲自去为她收尸吧 吕氏愕然,嘴半天都没闭上。 不该啊…… 怎会毒发的如此迅速? 那人不是说了吗?药是慢性的,会慢慢的发作,最起码会等到香儿出嫁之后。 若杨氏在香儿出嫁之前死了,香儿不是还要为她守孝三年? 真要等三年,事情不一定会怎么变,黄花菜都凉了啊…… “不是我啊侯爷!!!”吕氏顾不得身上疼,挣扎着就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满脸无辜的分辩道:“真的不是我!!!我这伤口一动就裂,吃饭都要海棠喂,手怎么可能伸那么长呢?!!” 叶和光皱皱眉,狐疑瞪着她。 “当真不是你?若是你你最好现在就给我承认!否则等到他们查出来,谁都保不住你!” 吕氏抱着他的腿,连哭带喊。 “当真不是我!侯爷大可以想想,皇上已经准备让香儿进二皇子府了,妾身这个时候做这种事,不是会耽误了香儿吗!” 有点儿道理,但不多。 叶和光捻着胡子琢磨片刻,沉着脸将她推开。 “未必!这能说明什么!你就是妾室,你不愿让香儿为妾,用这种法子拖延时间,等香儿三年孝期之后再为她寻个别人家的正室来做,也并非不可能!” 他这么说也是。 吕氏迟疑了一会儿,在心里盘算开了。 这么一想,那老贱人若是就这么死了,还真不是一件坏事。 三年啊,二皇子尝到了甜头,若是只能看到但是碰不到,只会想的厉害。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有这三年的时间拉扯着,香儿再使些手段,若即若离的吊着二皇子,他说不定会去求皇帝,甚至想办法除掉正室,迎娶香儿为正妃。 看看如今那个小贱人叶舜华,就知皇子的正妃是何等的风光无限。 她可以,香儿为何不可以? 吕氏发着呆,叶和光以为戳中了她的心事,当即咬着牙骂道: “被我说中了是不是?!还真是你做的?!我看你是疯透了!!!杀人害命的事你也敢做?!杨秋月到底是侯府正妻,朝廷的三品诰命夫人!!!瑾儿是她生的,如今是亲王妃,襄王又对瑾儿言听计从,你想想她能放过你吗?!我原打算等香儿进二皇子府之后,就抬你做平妻,现在倒好!!!你的命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唾沫星子洒了一脸,吕氏终于回过神,胡乱找了个还算合理的借口搪塞。 “可那是二皇子的妾啊!又不是寻常人家!” 想了想,她干脆竖起三指,指天誓日道: “妾身可以发誓,若是妾身所为,妾身就不得好死!死后轮回畜生道!下辈子当牛做马!和妾身沾亲带故的人也全部死绝!包括香儿在内!!!横死街头!没有好下场!请侯爷相信妾身,此事当真不是妾身做的!” 沾亲带故的人?那不是也包括了他?! 叶和光被气得又是翻白眼又是皱眉。 “有你这么发誓的吗?!不会说话就趁早把嘴巴缝上!!!” 吕氏本就想着其他的事,一时说溜了嘴,现在意识到了,赶紧意思意思自打两下嘴巴找补。 “是妾身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妾身该打!但是侯爷,这件事真的与妾身无关!不信……” 吕氏眼光四处扫,但海棠不知哪去了,或许是刚刚被叶和光赶去外面正候着,只能指了指门。 “不信侯爷可以叫海棠来问!妾身养伤这段日子,别说出门,就是床都没下过啊!” 说着她又哭了,抱着叶和光的大腿悲泣道: “妾身冤枉啊……妾身做了侯爷院里人,一直安守本分……前次犯错也都是为了香儿着想,不得已才为之啊……香儿就是妾身的心、妾身的肝啊……妾身怎会做对她没有好处的事呐——!妾身服侍侯爷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侯爷就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不能不信任妾身啊……” 她哭天抢地怎么都不肯认,叶和光也没了辙。 主要是她说的的确在理,她挨了十下铁刺鞭,最深的伤口能见白骨,即便有心也的确无力。 接下来只要海棠的证供与她一致,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只要下毒的人不是西院母女,爱是谁是谁,他这个侯爷最多不过是识人不清、受人蒙蔽罢了。 叶和光的心稍稍放了放。 “好了你先不要哭闹!若真的不是你做的,襄王断案一向看重证据真相,他是不会平白冤了……” 话还没说完,门被人“咣当”一声踹开了。 屹川板着脸看了看屋里,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吕氏身上。 “吕姨娘是吧?”屹川竖起大拇哥往身后一指,咧嘴阴森森一笑,“王爷有令,带你去未雨轩回话!” 叶和光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必是出现了与吕氏有关的证物或者证人了。 吕氏同样忐忑,但仗着叶和光在,依旧嘴硬道: “即便王爷有命,妾身也恕难从命,妾身是内院人,见不得外男,而且妾身有伤在身,无法走动,请这位大人回去禀报一声,无论什么事,定然与妾身无关。” 屹川挥手,两个锦衣卫迈上前来,一左一右拉住了吕氏的胳膊。 “有没有关不是你能说的,你走不了不怕,咱们可以暂时给你行个方便。拖走!” 锦衣卫不讲情面,也不会对犯人怜香惜玉,拽着吕氏就走,任由她踢打挣扎。 “你们不能如此粗鲁对我!!!侯爷!!!侯爷救我呀侯爷!!!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 妾室当面被男人拖行,叶和光的面子简直被他们踩在地上碾。 看着吕氏后背逐渐晕开的红,叶和光眸色阴了下去。 “住手!屹川大人,事情还未有定论,你们就对本侯的妾室如此无礼,是否欺人太甚?!” 锦衣卫的步子根本没有丁点停顿,依旧拖着吕氏出了门。 屹川却不慌不忙拦在了叶和光面前,直勾勾盯着他,笑容顷刻间消失。 “叶侯,你该是知道的,若王爷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是不会让末将上门捉人的。北镇抚司办案,向来只听天命行事,叶侯如果打定了主意要救吕氏,大可立刻更衣入宫面见天颜。若叶侯真能请动皇上的旨意,北镇抚司绝无二话。” “你!”叶和光攥紧拳头瞪大眼,忍了再忍才没与屹川争吵。 屹川是襄王的亲信,又年纪轻轻就成了百户,论品秩与他平级。 况且吕氏只是个侍妾,若他真的因为侍妾告御状,告的还是襄王,岂不是把事情闹大的同时,还坐实了他宠妾灭妻的污名? 如此会影响他的名声、仕途,危害到他的前程,实在不划算。 而且吕氏坚称此事与她无关,那就该有洗清罪名的本事,不需要他出面。 盘算清楚,叶和光冷哼一声,拂袖背过身去。 “清者自清,本侯不会阻拦屹川大人执行公务,但等到事情弄清楚之后,希望屹川大人能将本侯妾室完好无损的送回来,她毕竟还在养伤,经此惊吓还不知要如何弥补。” 屹川抱着手臂,很是瞧不起的笑了笑。 “叶侯还真是用情至深,明明发妻中毒垂危,还念着妾室那点儿皮肉伤。叶侯放心,北镇抚司无冤案。若吕氏当真清白无辜,末将哪怕亲自背她回来都不成问题,但若真的是她所为,就请叶侯亲自去为她收尸吧!” 最后一句话让叶和光心惊肉跳。 第84章 都是纪氏的狠毒用心 屹川这句话定然不是胡编乱造、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而说的。看来襄王的确查到了吕氏的身上,觉得她有可疑,甚至已经定了她的死罪。 相伴这么多年,他对吕氏是有真感情的,实在做不到在这枯等噩耗。 犹豫再三,叶和光还是与屹川前后脚回到了未雨轩。 吕氏一路哭闹,搅得全府不得安宁,但刚一进未雨轩的院门就哑了火,整个人都麻了。 “奴婢受吕姨娘指使,暗中与杨家二房主母纪氏身边的妈妈往来,传递消息。” 跪在地上哭诉的人,不是海棠又是哪个。 吕氏白了脸立刻吼道:“海棠!你这小贱人在胡说些什么!!!” 海棠瞬间瑟缩,泪眼婆娑的抿了抿唇,不敢再开口。 安永清坐在廊下,面色陡然阴沉。 “本王不想听她呱噪。” 卫士二话不说就捂住了吕氏的嘴。 叶舜华这才对海棠抬了抬手。 “不用怕,你继续说。” 海棠怯怯瞟了一眼吕氏的方向,犹犹豫豫点了点头,鼓起勇气继续道: “那妈妈的大意是,纪氏提议说,侯夫人始终霸着管家权不放,存心欺压吕姨娘,是为不仁不义,她同为主母看不过,想要与吕姨娘联手除掉侯夫人。” “奴婢深觉此事不妥,但奈何实在劝不动吕姨娘,奴婢人微言轻又自小跟着姨娘,只能提前替姨娘留了个心眼,在那妈妈来送药时,偷偷顺走了那妈妈的帕子以作凭证。” “帕子就在奴婢房中枕下压着,足以帮助王爷和王妃定杨家二房之罪,求王爷和王妃看在奴婢将功补过的份上,饶奴婢和吕姨娘一命吧!” 杨家二房又出幺蛾子,叶舜华气到不知该作何感想。 前世下毒之事,吕氏应该脱不了干系,但与之相与的,却未必是杨家二房。 没想到这次他们居然自己撞了上来,还是三番两次的与她为敌,那她就只能对不起了。 安永清清楚她的心思,挥手就叫四名锦衣卫找侯府下人,换了两身小厮的衣裳,去杨家二房尽快将涉事的妈妈和纪氏带来。 叶舜华扫视了一下院中战战兢兢的未雨轩下人们,沉声问海棠道: “吕氏受伤动不得,她必须假以人手,给我娘投毒,可是你亲手所为?” 海棠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王妃明鉴!奴婢不敢!不是奴婢!那药包……奴婢趁人不备拿回府就已经吓得腿软,而且侯夫人是侯府主母,地位尊崇,奴婢实在是不敢啊!” 果然,府里还有其他人出了问题。 让人做任何事都有个价钱,若是做不到,只是价钱还不够高罢了。 吕氏这些年有叶和光撑腰,私房钱肯定不少,侯府下人虽然月钱高些,非寻常富贵人家可比,但也不可能对数倍、数十倍乃至于数百倍的银钱视若无物。 叶舜华两道凶光射向吕氏,再问海棠:“那你可知那些药包之后去了哪里?” 海棠哆哆嗦嗦叩首,偷眼再瞟向吕氏,心说姨娘可别怪我。 “奴婢听吕姨娘的吩咐,把药包藏在了姨娘卧房妆台下,妆台下有块地板是活动的,只要掀开地毯,把那块没有钉子的地板撬开,就是一尺见方的暗格……平日里吕姨娘要藏什么,都会藏在那儿……” 屹川闻声而动,马上带人回到东院,按着海棠说的搜寻吕氏房间,果然发现了暗格,也在其中找到了剩余的几包药。 吕氏见到屹川手里的药包,如命门被人抵住,浑身瘫软了下去。 大势已去。 证据落入人手,现在她就算生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叶舜华招手,重明上前拿起一包药,简单看过之后,对她点了点头。 “禀王爷、王妃,此物正是断肠草的粉末,只需少许,就可杀人于无形。” 叶舜华挥手,重明躬身退开,她的视线再次落回了海棠身上。 “然后呢?” 海棠连连磕头,涕泪齐流。 “然后吕姨娘给了奴婢五十两银子,叫奴婢去接触未雨轩的仆人,但奴婢笨嘴拙舌的实在不知该怎么表达这种事,所以吕姨娘就叫奴婢把他们偷偷带去面谈。至于究竟是谁被姨娘说动了,做下这种天大的错事,奴婢实在不知,求王妃饶奴婢一命吧!” 看来吕氏做事还算谨慎,总有一件事没叫海棠知道。 叶舜华侧头叫清芷把海棠带到春休居,等完事之后再发落。 清芷领命将人带走,叶舜华起身慢慢踱到了吕氏身前。 “放开她,我想听听她还能怎么分辩。” 锦衣卫撒开手,吕氏恶狗一样扑到叶舜华面前,大叫着冤枉。 “瑾儿!我是你的庶母啊!我真的冤枉!我是被那纪氏栽赃陷害了呀!否则我一个妾室,哪有那个胆子敢谋害主母啊!还有、还有!” 吕氏慌手慌脚的指向祠堂方向。 “你妹妹!香儿她马上就要成为二皇子的人了!我已经非常知足了!若这个时候我害死她的嫡母,那她不就会被孝期耽误了吗?我没那么傻的瑾儿,你是知道的!我之前偷藏你的嫁妆,也是为了你妹妹啊!我怎会做这种糊涂事毁她的前程呢?!” 不少下人和锦衣卫听了都不禁点头,吕氏所言的确有理。 叶舜华也拧起了眉头。 并不是她信了她这番说辞,而是因为这件事与前世太不相符。 前世大概两个月之后,杨氏染病而死,死的并不算快。 她回来吊丧时曾问过为杨氏诊治的府医,府医主张杨氏是得了绝症,无药可医,生命就如残烛,只等烧干灯灭。 若是吕氏一人所为,大抵就是前世那样,让她娘慢慢的死,合情合理的死,那样吕氏才能顺理成章说服叶和光,爬上侯府主母之位。 所以这一世的断肠草,应该都是纪氏的狠毒用心。 若她没有发觉蹊跷,纪氏掌握着吕氏害死主母的秘密,大可以将吕氏当成摇钱树,无止境搜刮侯府的银钱、动用侯府的人脉为自己铺路。 若她发觉了不对,只有吕氏处搜到物证,吕氏就算咬住纪氏,也能被纪氏以关系不熟、吕氏穷途末路乱咬人为由,推脱过去。 还好海棠做事周到,心眼足够灵透,取到了能够牵扯到纪氏的罪证,如若不然,这次还真的能叫她逃过。 归根结底,纪氏就是想毒死她娘,一计不成她定然还会再生一计。 托纪氏的福,叶舜华这下可是动了大气了。 一而再、再而三,她这个二舅母,怎么就学不乖呢? 看来是没打到七寸上,没打到她根本无法翻身。 很好,那就往死里打! 吕氏看她似乎信了,但眉间仍有怒气,甚至还流露出了杀意,忙抓住了她的脚脖子。 “瑾儿、瑾儿!你一定要信我!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 叶舜华用力甩开她,命锦衣卫再堵住她的嘴,再示意重明去搜查所有下人的居所物件,回去继续想着这件事,又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纪氏和那妈妈才被带来。 纪氏也是伤情未愈,被锦衣卫直接丢在地上。 一看院中的阵仗,又看见了药包,纪氏心里连连叫苦。 吕氏这个废物,怎么这么快就让人翻出来了! 虽说可推脱,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肯定还是能拿捏吕氏更加轻松顺利啊。 妈妈也青了脸,扫过一群杀气腾腾的飞鱼服,吓得闭紧了眼,堆跪在地上只知磕头。 “老奴见过二位贵人!” “行礼便免了。”叶舜华扯过锦衣卫搜来的帕子,抖了抖,“你且睁开眼看看,这是你的物件吧?” 妈妈战战兢兢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只看到个影子,紧忙又闭紧。 “不是老奴的!不是老奴的!老奴一无所知!” 第85章 我可以再给你们个恩典 “不是?”叶舜华冷笑,搓着扳指厉声道:“你想清楚!我的时间和人手足够多!不怕把杨家二房的人全带来当场指认!” 妈妈一激灵,又睁开一条缝勉强看看清。 “老奴看、看清了,好像……的确是老奴的帕子……却不知为何会落在贵人您的手上?” 纪氏唰一下白成了纸人。 叶舜华手里会有她身边人的东西,只能是她的人做事出了差错,被人拿了去。 完了,把柄已经落入对家手中,现在可怎么办? 叶舜华的声音追命索魂一般,把那帕子甩到了她们二人面前。 “你们与吕氏联手,送来毒药意图毒死昌乐侯夫人,如今东窗事发,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说的!” 妈妈拼命摇头。 “老奴不知贵人您在说什么!这帕子是老奴的不假,却不知是何时丢的、丢在了哪里。贵人只凭这个就要定老奴与夫人的罪,太过……牵强!” 叶舜华鼻子都气歪了,直接提起枪,恨不得立刻刺死她们两个,但安永清最知道她的心思。 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只因冲动就杀掉仇人,否则脉络不清不楚,她即便杀了该死之人,也不会痛快。 他自然要她把恶气吐出来,还要吐得舒舒服服。 安永清握住了叶舜华的枪纂,轻轻扯了扯,示意她坐回去暂时消消气。 刚好这个时候重明回来了,给她使了个眼色,紧接着又暗暗指了指跪在院子另一头的府医。 看来亲手投毒的人是谁,已经有头绪了。 她紧了紧握着枪柄的手。 “王爷,这二人先交给你了。” 安永清冲她勾唇颔首道:“王妃放心。” 叶舜华偏头示意重明跟着,慢慢往府医方向踱步。 等到走远些,重明压低了声音。 “属下按小姐的吩咐,前几日就拦下了数次夫人的汤药,都是丫鬟红杏送来的,均被混入了断肠草。这几日属下私下查过红杏,她出身清白,是黄妈妈的外甥女,并无可疑,所以问题只能出在煎药的过程中。” “为夫人煎药的人,都是小姐更换过的未雨轩下人,但是因为夫人的这场‘急症’,府医往来未雨轩的次数也多了些,所以方才属下去各府医的住处搜查,没发现有剩余的断肠草,但属下发现了这个。” 重明摊开手,把手中一个薄薄的小纸包打开,里面装着一些灰烬。 叶舜华看了看,皱起了眉。 “做事倒谨慎,居然烧了。” 重明又包好了灰烬,垂首道:“是,的确谨慎,但好在还没扔掉。属下找到之后试过这些灰烬,口尝有麻舌感,属下能断定,这灰烬就是包着断肠草的药包焚烧而成。” 叶舜华的步子顿了顿,回手不轻不重的给了他一爆栗。 “断肠草这种剧毒你也敢亲口尝?” 重明捂着脑袋咧嘴笑道:“叫小姐担心,是属下的过失,但也请小姐宽心,属下专攻医术,自有分寸,属下不会有事的。” 她表情未变,再次往前踱步,心情却是五味杂陈。 前世她猪油蒙了心,叫重明三人辅佐安宁润,虽然不知前世他们到底结果如何,可她还是本能的觉得有所亏欠。 这次把他们留在身边,她自然知道他们都是个顶个的好手,但重明三人是祖父精心培养留给她,又是失而复得的宝贵心腹,怎能不牵肠挂肚。 深吸一口气,她调整着心态,毕竟前世是前世,如今是如今,为子虚乌有的东西在这种时候多愁善感,不仅于事无补,也在浪费重明他们为她的付出。 “灰烬,你是在哪找到的。” 重明摆正了脸色,低声答道:“在府医吴苍术的房中,书桌旁的香炉内找到。香炉内有大量香灰,但属下在翻找书桌的过程中无意发觉,香灰的颜色存在差别。想是那吴苍术在销毁药包时不免惊慌,药包中尚有不少的剩余毒物,又因断肠草焚烧出的烟雾也有剧毒,他不敢翻动,只能闷烧,所以烧得并不彻底,这才被属下拿到了证据。” “做得好。”她长出一口气,“多亏了你的细致,才没让他蒙混过去,但是下一次,能用其他法子试毒,就不要亲自试。”她眼光微冷,瞥向重明,“我没在同你商量,懂吗?” 重明下意识要跪,叶舜华看起来非常自然的收了一下枪,枪纂斜斜的顶住了他的腋下。 “人多眼杂,你现在只是叶家的府医和伴读。” “是……属下莽撞。”重明冒着冷汗答,“属下明白,但是属下不能浪费小姐的时间,能早一刻确定,就不敢晚一刻。” 距离府医仅十余米,叶舜华的目光一个个的扫过去,口中淡淡道: “我的时间有得是,你把我娘护的也很好,既非性命攸关,自不需要你如此拼命。” 重明垂首,知道她在关心他,心里暖暖的。 “是,属下牢记。” 走到一群府医前,叶舜华用枪尖一个一个的隔空点着找。 “哪个是吴苍术?” 重明扫视,锁定一人,走到人群后排,把拼命低头恨不得钻进土里那人提了出来。 “王妃,他就是。” 叶舜华也不废话,取了重明收集的纸包,掷在那人面前。 “吴大夫,这是从你房中香炉内找到的,我现在给你个解释的机会,你可千万别浪费了。” 从府医这边可以清楚看到另一侧廊下发生了什么,连吴氏都被控制了,旁边再有一开始那三名府医的尸首,还始终被锦衣卫虎视眈眈的盯着,吴苍术早已惶恐难安。 “二小姐饶命啊!是吴姨娘!不……是那恶妇吴氏!她知道小人家里困难!便以百两银子利诱小人为她做事!小人不知她让小人下的毒是断肠草,小人只以为她给的东西……能让侯夫人病情持续更长久些而已,小人不知她是想要侯夫人的性命啊——二小姐,小人在侯府效命十余年了!求您看在小人这十余年尽心尽力的份上,饶过小人的性命吧!小人家里尚有八十老母……” “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 叶舜华眉毛一挑打断他,耐心已无。“重明,他所言可真?” 重明轻蔑瞄他一眼,拱手道:“禀王妃,此人油嘴滑舌,无一句为真。” 吴苍术面如死灰打起了摆子。 怎么把他给忘了……他重明可是昌乐来的,自然与二小姐穿一条裤子。 可他见识过叶舜华的杀伐果断,也只能为了狗命奋力一搏。 “重明先生!做人说话是要讲良心的!”吴苍术气急败坏的抬头直喷重明,“老夫在府中十余年,你才来了多久?一月有余罢了!何况你一直在未雨轩值守,何时与我等有过往来?只怕你能叫出老夫的名字已经是难得了!又如何能知老夫家中境况如何!” 重明呲牙一笑,抱臂如数家珍道: “吴苍术,祖籍东南云城,医术为家传,祖上在太宗皇帝时期出过一位太医,但因后代学术不精而逐渐没落。你正妻过世得早,如今那个是续弦,膝下育有二子三女,二子均在鹏程书院就读,算起来年纪比瑞少爷还要大上四、五岁。四年前,令尊与令慈先后因病过世,府中账房有账册清楚记载,你当年领取了两笔赙赠银,共计八十两,怎么拿了银子转过头就不认了呢?” “还有你,”重明又指向另一府医,“苏望巽苏大夫,与吴苍术最是要好,仗着是侯府中资历最老的府医,拉拢死去的江、牛、齐那三位偷奸耍滑,有多少次你们为侯夫人请脉,都只是表面功夫,不诊即断?!这次你们更散播侯夫人久病成疾、天年不假的谣言混淆视听!只等侯夫人不幸殒命,妄图让一切罪恶看起来顺理成章!你告诉我你没拿好处?!” 重明抬手指着这一整片黑压压的脑袋,愤然怒道: “还有你们!人云亦云、趋炎附势!你们敢对着襄王妃用你们全家老小的性命发誓,你们入府以来,始终对得起医者仁心这四个字、一文不该拿的银钱都没收吗?!断肠草并非异常稀有之物,不少方子都用它以毒攻毒,你们怎会不识?纯粹是昧着良心跟着他们二人指鹿为马!你们就不怕祖师爷在天有灵,下一个雷劈死你们吗?!” 话音落地,一片死寂,那十数人竟是鸦雀无声。 叶舜华微闭双眼,微扬起头,凄然又愤然的笑了。 “好……很好……真的是太好了!我出嫁之前收拾侯府,念着你们都是侯府的老人,医术精湛,又在我回府之后曾对我娘照顾一二,才留下了你们。不想还是我太年轻,那一时的心慈手软,就让你们觉得我是眼盲心瞎、愚昧无知,敢在背地里如此糊弄欺骗!” 命重明把那苏望巽也揪出来,她抬手把枪尖落在了地上那纸包旁,垂眸冷冷地盯着二人。 “我不想再听你们的废话,我可以再给你们个恩典,现在,就把这包东西分食了,此事就此罢了,否则……” 她手腕一甩,火星四溅,枪头立马刺穿了青石板,铮铮金石之声,吓得那二人浑身战栗。 “我必要你们全家一同上路!” 第86章 狗咬狗 那二人满头冷汗、面如白纸,面面相觑片刻,吴苍术的手哆嗦着摸向了纸包。 他们是草民,这件事可是谋害朝廷命妇的大案,东窗事发他们本就是人头落地,亲族流放两千里,女眷充作官奴的下场。 叶舜华身为亲王妃,若到时给官差施压,他们的亲族多半会死的无声无息。 如此算来,自尽免灾居然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 二人老泪纵横,盯着手心能要命的灰烬半晌,终是长叹一声,把心一横,扑进口中,勉力咽下。 不一会儿的功夫,二人在地上蜷缩成虾一样,翻滚不停、口吐白沫,抽搐着渐渐没了生气。 叶舜华拔出长枪,扫视剩余府医,冷声道: “把他们全部逐出府!再放话出去,谁家敢启用、或去找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求医,都是与我叶舜华过不去!” 锦衣卫齐声答是,府医个个惊魂未定、垂头丧气。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信了他们。 现在襄王妃放出话去,谁还能不明白,与她叶舜华过不去就等于同襄王府过不去。 他们饭碗被砸了个粉碎,京城再没他们一口饭吃。 卫士一个一个的拉人去账房销名出府,叶舜华这边算是收拾完了。 另一边廊下,叶舜华走后,主审换人。 安永清声音平和,“这位妈妈贵姓?” 妈妈一愣,掀开眼皮飞速瞅了一下,更吓得不轻。 这小年轻身上的是龙?是龙吧!一!二!三!四!五!五爪金龙! 当下连声音都开始哆嗦。 “免贵……老奴……姓段。” “原来是段妈妈。”安永清面无表情,“段妈妈倒是心里明白得很,知道拿人要拿赃。巧的是,本王也最看重证据是否充分、是否能将犯人钉得死死的。屹川。” 屹川马上走近垂首。 “王爷。” 安永清靠回椅背,敛眸从容端起茶碗,掀开盖子,随手取了从吕氏处搜出的一包药,抖到了碗中,慢慢摇匀。 “路程不近,她二位定也渴了,你取两个杯盏来,本王这茶,便赏给她们了。” 段妈妈和纪氏顿时僵住,立马变了脸色。 那药包是她们辛苦寻来,岂有不认得的道理? 但若是推三阻四的不肯喝,就等于承认了她们知道那药包是毒,如此便是罪行落定、死路一条。 可人家王爷就在这盯着,没有丁点放过她们的意思,眼下到底该怎么办? 段妈妈回过头看了看纪氏,又看了看端着两个催命茶杯,步步走近的屹川。 “姑娘……老奴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不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姑娘……你往后要好好活着……别再做傻事了……” 段妈妈低声喃喃之后,咬紧牙直起身,一下夺过了两杯茶,没有丝毫犹豫的灌了下去。 “这位贵人!襄王是吧!事到如今……老奴不认不行了!与海棠接头的人是老奴!弄来毒药的也是老奴!诱骗吕氏意图毒死昌乐侯夫人的还是老奴!所有事都是老奴一人所为!我家主母始终被蒙在鼓里!全不知情!” “老奴是看着蝶小姐出生、长大的!老奴私心里把蝶小姐看得亲孙女一样!可蝶小姐还未及笄的小小年纪,前程全毁在了你的王妃手里!都怪她!那个妒妇!逼得我们蝶小姐没了活路!还挨了那么多板子!” “还是表亲呢,就能如此狠心!她那样祸害我家蝶小姐,杨秋月又翻脸无情!老奴当然气不过!是老奴想除掉杨秋月!帮我家主母和蝶小姐讨个公道!” 段妈妈鼓足了毕生的勇气说完,便闭上双眼慨然等死。 可她左等右等,都未等到任何不适。 “本王见识了,段妈妈可真是忠仆。”安永清慢慢拍着巴掌,脸色依旧漠然,“但本王凭什么要给你一个痛快?” 安永清抬手轻甩,他指间那张包药的纸,轻飘飘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在了段妈妈身前。 段妈妈茫然拾起,纸包中尚存暗绿色的粉末。 放在鼻子底下一闻,豆大的汗从额上滚落。 居然是茶粉!是细细的绿茶粉末!她若能看杯中物哪怕一眼,也能看出来,可她急于求死以护纪氏,竟是一眼未看、连滋味也没能尝出就不打自招! 然而事到如今,她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撑下去。 “王爷好心机,但老奴所言句句属实,给侯夫人投毒一事,是老奴自己做下的,与杨家二房其他人都不相干!” “实与不实,本王都不会轻信。”安永清端起屹川给泡的新茶,垂眸拨弄着茶叶,面色和语气察觉不出任何变化。“本王可以将段妈妈与纪氏的样子绘成画像,送去刑部制成海捕文书,命官差和锦衣卫拿着文书和这些毒物,先把段家和纪家的人全部收押严审,再把京城内外一家一户的细细走遍。” 他抬眼厉色凛然的看着已有慌张之相的纪氏和段妈妈,沉声继续道: “到时段妈妈可还有如此自信,言之凿凿的对本王说,一切都是你一人所为?” 段妈妈慌了神,不知这话如何接,也不晓得其中利害。 可纪氏当即如重锤临顶,被砸得晕头转向,两手不知所措的抠紧砖缝。 杨家毕竟曾是侯府,朝廷中事她多少知道。 欺骗亲王已是死罪难逃,若闹到刑部,且是北镇抚司与刑部双管齐下,如此大动干戈必是要报给皇帝的。 襄王若把证词呈上去,等到事情彻底败露,那她们就要再加一条欺君之罪。 数罪并罚,杨家、纪家、段家这三家,满门抄斩也并非不可能。 杨秋月到底姓杨,她应该会说服女儿女婿放过杨家,免受这灭顶的池鱼之殃。 可纪家和段家,如今的杨秋月绝不会肯出手相救。 死路一条。 看襄王的意思,这件事能否大事化小,全在她们一念之间。 纪氏咬咬牙,趴在地上勉强抬起头。 “王爷所料不错,的确与我们都有关,可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啊!若吕氏对侯府主母之位没有觊觎之心,我便是有一百只手也伸不到这未雨轩!杨秋月翻脸不认人,要断绝与杨家的关系,我的确心有不满!可我从未想过要去害我的大姑子!” 纪氏努力把手指向吕氏,信誓旦旦道: “是她!是吕氏!一开始便是她命人先去找的我!她说只要毒死杨秋月,她就可以成为昌乐侯夫人!为了利诱我,她能将侯府库房内,昔日王爷你的聘礼的一半,都许给我充作好处!杨家如今不比过去,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我的确动心了,可我还是劝了她!” 纪氏脑海中飞速的盘算,干脆把一切罪责都推到吕氏身上,最多落个从犯的罪名,大概能保住性命。 “我劝她说,她的亲生女儿能给二皇子做妾算是很不容易了,不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害死主母。如果主母丧命,她女儿也是要服丧守孝的,岂不是耽误了好事?可王爷知道她怎么说吗?” “她说不碍事!就算杨秋月死了!也坏不了她女儿的好事!只要我肯帮她说服我那夫君!以亲娘舅的身份做主,在杨秋月断七之前,照样能名正言顺把她女儿送进二皇子府!” “可见她的心肠有多么歹毒!真是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我头上!王爷明鉴,有我那大姑子活着,我至少还能沾一沾侯府和您的福气庇佑,可她与杨家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我主动帮她做下这种杀头的事,岂不是引火烧身还损人不利己吗?!” 她一股脑全泼在吕氏头上,吕氏已经“呜呜”挣扎了半天,憋到觉得自己快去世了。 安永清适时抬了抬手指,锦衣卫终于将她放开了。 “你满嘴喷粪呢你!!!明明是你先让那段婆子找了我!都是你提的!药也是你弄来的!你还骗我说那药是慢性的!杨氏会慢慢的死!没有人会怀疑!你这贱娘们儿怎么敢当着面就栽到我头上?!” 吕氏直接扑到了纪氏的身上,抓住她的头发又扯又踹,全然不觉自己已经说漏了嘴。 安永清目光凛冽,放下茶碗,却看向了叶和光。 事已至此,叶侯还是要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