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夫人心有白月光后》 1. 出征 灵抚寺 隆冬时节,寒风凛冽,冷风掠过树梢枝头,吹落寺院古树上的最后几片枯叶。 尖啸的风声,伴随着清脆的木鱼声,以及僧人们的诵经声,在整个佛门之中萦绕。 佛堂之中,温芙一身素净衣裙,静静跪在蒲团上,闭着双眼,合掌念颂往生经。 今日是母亲忌日,她没能像在泉州时一般为母亲做水陆道场,只能去灵抚寺斋戒一日,为她诵经拜佛,上香祈福,供上一盏海灯。 不一会儿,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贴身丫鬟素心气喘吁吁跑进来:“姑娘,不好了,世子爷提前回来了,刚刚府里的小厮来传话,说是马上就要到京城了,长公主要您立刻回去呢!” 温芙微微蹙眉,并未立即起身,只停顿一瞬,便继续诵着剩下的经文。 诵毕,她才缓慢睁开眼眸,唤来素心将她扶起身,随后主仆两一前一后出了门,不得已坐上马车提前赶回国公府。 方才丫鬟口中的世子爷乃是温芙的夫君——成国公府世子裴珩。 他的父亲是成国公裴嵩,一直以来,为大越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母亲则是福康长公主,当今圣上是他的亲舅舅,听闻圣上对他犹如亲子,十分器重,可以说他一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 裴珩自小极为出众,十三岁便进军营历练,后来又随父亲成国公一同上阵杀敌,打赢过大大小小十几场战役,回京后参加科举,年仅十七岁便高中状元。 可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是整个皇城人人瞩目之所在。 这样的一门亲事,原不可能落在她一个伯府庶女头上,却因嫡母和嫡姐的一番谋算,阴差阳错地促就了她与裴珩的婚事。 一年前,嫡母崔氏得知自家女儿温莹痴恋裴珩,又因伯府日渐落败,渐渐不复往日荣光,为了能攀上国公府这棵大树,特意办了一场宴会,当时的裴珩就在邀请名列当中。 崔氏不知从哪寻来一对蛊虫,那蛊名叫催情蛊,一公一母,遇酒会自动缩小身躯,肉眼不可见。 只要将带有蛊虫的酒分别让一男一女饮下,两人就会在蛊虫的作用下,对彼此生出□□,渴望对方的碰触。 最终,头脑混沌之下,控制不住行男女之事。 中了此蛊的男女互为对方的解药,即便养这对蛊虫的养蛊人也没有另外的法子解蛊。 唯一的办法便是与对方阴阳相合。 且更恶毒的是,此蛊并不止发作一次,而是连续三个月,每个月都会发作一次。 每次发作时,中蛊的男女需在彼此身边并结合,直至三个月后,两只蛊因分开太久而死去,融入血液中消失不见,催情蛊才算正式失去效用。 在此期间,若不能在发作时及时行男女之事,两人都将暴毙而亡。 崔氏原本的计划,是在宴会上设计让裴珩饮下催情蛊,再暗中让温莹也一同饮下,好成就“美事”。 此举一是图着拿女儿家的清白,逼迫裴珩事后不得不负责娶了温莹。 二是她算准了裴珩身尊体贵,身为成国公和长公主的独子,即便他们夫妇二人再不愿,为着自家儿子的性命着想,也会妥协让温莹进门。 然而没想到的是,下人们中途不小心出了差错,把原本端给温莹的酒,误端给了温芙。 于是,温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阴差阳错误饮了此蛊酒。 崔氏发现后自是十分恼怒,好不容易为女儿谋划好的前程,居然在最后关头便宜了温芙! 她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碎。 可二人蛊酒已喝,再生气也于事无补。 忠勤伯亦是怒气冲冲,黑着脸斥骂下人办事不力。 原本他是想冒险通过此事让嫡女高嫁公府,而之所以将她这个庶女从泉州接回来,则是有别的用处——献给翊王。 结果阴差阳错。 然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认了。 冷静一想,虽说温芙是庶女,但总归也是他的女儿。 不管是哪个女儿与公府结亲,对伯府来说都是有利的。 于是他将错就错,不顾崔氏的阻拦和温莹的哭哭啼啼,连忙命人将裴珩和温芙一同扶到房中...... 事后得知实情的温芙,每每回想起这一桩事,都觉得彻骨生寒...... *** 为了赶在裴珩到之前回去,温芙吩咐车夫快些赶路。 马车快速奔驰着,冷风从车窗缝里掠进去,吹得人周身发寒,温芙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一旁的素心担忧道:“姑娘,不是说世子爷要再过两日才会到吗?怎的提前回来了?咱们今日出来,若没赶上为国公爷和世子爷接风,奴婢真怕长公主会因此为难您!” 一年前,温芙与裴珩刚成亲三个月,因边境发生战事,他便随父一同出征上阵杀敌,直到一个月前,才传回消息,成国公父子大胜,击溃东夷大军,将于近日凯旋回京。 原本传回的消息是后日才会到,没想到竟提早回来了,这才让她措手不及。 温芙看向素心,淡然道:“左右不过被长公主训一顿,我受着便是。” 今日是阿娘忌日,她总要出来的,若是因此耽误了接风,要承受些责骂,她也心甘情愿。 素心心疼道:“姑娘......” 温芙无所谓笑笑,轻拍她的手背。 好在灵抚寺离城内并不远,加上马车赶得快,一个时辰便到了。 温芙回到成国公府时,府门下已侯着一大群人。 老夫人鬓发如银,衣着绛紫色,面容慈祥,手中捏着一串圆润青黑念珠,立在人群最中间位置。 长公主身着金色衣衫,头戴金钗,通身雍容华贵,透着皇家尊贵威严的气势,她和容貌艳丽,身量丰腴,穿着华服的二房夫人王氏,分别站在老夫人左右两旁搀扶着她。 其他家眷们则站在她们身旁及身后。 阖家出门相迎,只等着成国公裴嵩和世子裴珩回府。 刚刚下人来报,成国公与裴珩入城后先去进宫觐见了圣上,此刻已在回府路上。 温芙同几位长辈行过礼后便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王氏却不放过她,冲着长公主说道:“没见过自个儿夫君要回来,妻子还往外边跑的,真是替我们珩哥儿寒心,我看大嫂您就是太仁慈了,要我说,您可得好好给侄媳妇立立规矩了。” 老夫人闻言咳了一声,目光扫向王氏,剜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王氏抓住机会,本还想再挑刺几句,可看见老夫人投来的目光,只得讪讪闭了嘴。 听见王氏的话,长公主则当即冷下脸,不悦地扫了温芙一眼,目光中透着嫌恶。 她一向不喜这个温氏,可以说温芙离她理想中的儿媳妇差着十万八千里。 当初若不是忠勤伯府用下蛊这种下作手段逼人就范,她如今怎会在全京城被人嘲笑有个商户女母亲出身的伯府庶女儿媳。 一想到这,她就恨得牙痒痒。 当初事发后,太医诊断出两人一道中了情蛊,每月发作一次,若不能连续三月在发作时同对方阴阳相合,则会暴毙身亡。 她心知此事是伯府的阴谋,当即对质,然忠勤伯却摆出一副受害者姿态,声称他的女儿也同样是被人所害,又从外面找来个苗疆巫师当替死鬼,那巫师不知是收了什么好处还是受了胁迫,竟认下了罪行,伯府便在宾客面前将此事推了个干干净净。 之后忠勤伯又道自家女儿被裴珩夺了清白,若他们公府不能负责,宁愿让女儿自尽,留得清名。 可温芙若死了,裴珩之后两个月的蛊毒便无人可解了,他的性命必将受到威胁。 对于忠勤伯表面为了名声,实则威胁的说辞,她气得恨不得杀了他们,可为了儿子性命着想,她只能先忍了下来。 起先她想着要负责也可以,大不了让儿子把那女人收了作妾,正妻是绝对想都别想的。 一个庶女,竟还妄想攀上枝头当凤凰? 呵,实在可笑! 然忠勤伯却直言要正妻位置! 要她的珩儿娶那个出身卑贱的庶女为正妻? 老夫人和成国公虽气恼,但毕竟还是保全裴珩的命更重要,他们又是极其注重名声之人,怕京城的人说国公府毁了人家女儿清白又不负责,传出去有损公府清誉,基于这两点,最终选择妥协。 而裴珩这边,因她这个儿子是个正直性子,他虽厌恶伯府作为,可既毁了人姑娘清白,事已至此,他亦会对她负责。 对于她自己,虽说不愿有这么个出身低微,又攻于心计的儿媳,可架不住忠勤伯可能真的会牺牲掉这个女儿。 伯府牺牲掉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或许没什么,可若是温芙死了,蛊毒就没法解除,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身尊体贵,承载了她全部的期望,如何能亲眼看着他去死? 伯府的人或许正是因为算准了这一点,才敢下手,最后愣是让这个一无是处的小贱人进了门。 实在可恨至极。 那温氏想来也并不无辜,她事先必定也知晓此事,这一切或许就是她和她父亲的谋划,目的就是为了世子夫人的位置! 这种心机如此深的女人竟成了她的儿媳?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说不出的厌恶。 长公主思及此,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声道:“你给我听着,以后若没经过我的同意,不许你再私自外出!” 温芙早就习惯了面对这种难堪的场景,她的神色平静温婉,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只恭敬地垂下头道:“是。” 此时已接近傍晚,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飞雪。 众人等了片刻,泱泱的车马很快便到了。 温芙抬眸望去,只见漫天飞雪中,一群马队自远处绝尘而来,裴珩坐在高头骏马上,容仪清隽,身姿挺拔,人群中总能让人一眼便先将目光落到他身上。 老夫人激动地上前相迎,其他人也都心急地跟了上去,只有温芙一言不发,静静走在后头。 裴珩翻身下马,脚步沉稳,随父亲成国公一同上前朝老夫人跪下,一前一后向她请罪。 “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裴珩不孝,让祖母和母亲担心了!” 老夫人和长公主连忙将人扶起来。 “平安回来就好!”老夫人握着裴珩的手,面色慈蔼地说道。 面对一向疼爱自己的祖母,裴珩向来冷峻的脸褪去一丝冰寒。 过后他又朝其余长辈见礼,待见过他们,才看向温芙。 2. 谁的情债 他的妻微微垂着头,神色恭顺地站在母亲身后,许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她募地抬首,两人目光便悄然撞上。 他同她成婚三月便离了家,两人至今已有一年未见。 温芙微微一怔,很快恢复神色,恭敬道:“夫君幸苦了。” 看着一如既往低眉顺眼的妻子,他淡淡嗯了一声,很快收回了眼神,不再看她。 正在此时,二房长子裴昭大声道:“咦,她们是谁?” 众人随他视线望去,只见马队后头刚到的马车上下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以及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往这边走来。 那姑娘身着绿裙,裹着披风,花容月姿,只远远一看,便知长了一副不错的好皮囊。 她行动似弱柳扶风,款款走来。 只见长公主脸色突变,目光沉沉盯着成国公问:“夫君,可否解释一下,她们是谁?” 老夫人站在一旁亦是懵了,但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是向儿子和孙子投去询问的目光。 她心下疑心莫不是儿子在外头养了外室?将和外室生的女儿带回来了? 可一想又不对,自家儿子自娶了长公主后便一心一意,连妾都未曾纳过,且就算是外室,也不可能这么糊涂,在这个场合这么光明正大的将人带回来,更何况珩儿是个孝顺的,一向护着他母亲,也不会由着他父亲这般打他母亲的脸,任他将外头的人带进府还一脸平静。 这样一想,她稍稍放了心。 可转念一想,不是儿子惹的情债,难不成是孙子的? 毕竟那姑娘那么年轻,长得也有几分那么个意思。 可珩儿一向不近女色,京城里别的世家公子们十三四岁时身边便有了教习丫鬟,他房里一直以来却连一个妾氏和通房都没有,成亲前都是叫小厮贴身伺候,院里头也是年龄大的仆妇在做一些洒扫的事,就连当初和温氏的婚事,也是被迫为之。 再说,这姑娘长得虽不错,却远不及温氏,饶是温氏长得这般貌美,她这个孙儿婚后也是对她冷冷淡淡的,可不像是为了个这般姿色的就迷了眼的。 老太太心下疑问加深,在她思索的片刻时间里,周遭亦是暗流涌动,王氏等人各怀心思,神色各异,目光探究地在父子两人,以及长公主和那母女两人身上来回流转。 众人心思百转千回,现实却只过了片刻。 成国公见妻子脸上的愠怒,忙解释道:“夫人莫误会!这两位乃是张邈张神医的夫人和女儿,半年前,东夷打我们不过,联合城中细作投毒,导致瘟病丛生,军营里的将士们及城中百姓深受其害,若不是城中的江神医医术高明,恐怕我们此番都回不来了!” 众人一惊,皆屏气凝神细听。 成国公叹了口气,又道:“张神医因为在医治将士和百姓时染上了瘟病,加上本身为治病人太过劳累便去了,他临终前放心不下他的妻女,我将他在边境的功劳和遗愿上奏圣上,陛下得知此事,欲追封他为一品神医,命我等接他的妻女回京善待,眼下刚回京,她们母女在此人生地不熟,陛下便先让她们暂住国公府,由我们先照顾一二。” 长公主闻言脸色方见好转,脑中回忆起来似乎确有其事,当时传回消息,边关突然爆发瘟病,许多将士无法作战,显些失守。 那段时间陛下为此忧心忡忡,她也为此担心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在那场瘟病中,还曾误传过裴珩的死讯,将她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想到丈夫刚刚话中的惊险,长公主又连忙抓着裴珩细细察看一番,多番询问,直到他连道无事,才放下心来。 成国公解释清楚后,王氏笑着道:“竟是这么回事,那就是贵客了,如此我们可得好好照顾人家。” 王氏特意咬重了“照顾”二字,有心之人很难不联想到其他方面,于是,府中女眷瞬间又将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温芙。 王氏上下打量远处走来的张雪儿一眼,见她目光时不时看向裴珩,心下忍不住乐开了花,面上却不过分显现出来,只是转头意味不明地看了温芙几眼。 素心捕捉到那目光里的不怀好意,既气愤又心疼,忙上前挽住自家小姐的胳膊,想要安慰她。 温芙面色无波,她心下了然,那女子父亲是救国大功臣,眼下国公爷将她们母女带进府里,虽说只是暂为照顾,可是日后要怎么个照顾法?却引人深思。 那女子眼中对裴珩的爱慕,她看得出来,想必若裴珩有意,国公爷和长公主势必会做主为他收入房中。 而她这个正妻,一向没什么话语权,加上成婚至今未孕有子嗣,婆母一直对她颇为不满,想必早就想找机会往他后院里添人了。 对她来说,当初嫁入公府实属被迫,她对裴珩毫无感情,平日只需做好妻子的本分即可,至于他要纳谁,要纳几个,她统统不想管。 以她在府中的处境,她也没资格管。 因而面对王氏等人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温芙心中并不在意,她们多半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何必多加理会? 于是,她不动声色拍拍素心的手,示意她冷静。 与此同时,张雪儿与其母吴氏已经行至跟前,两人福身同众人一一见礼。 长公主出身高贵,对她们这种边境小城出身的人不甚在意,但看在那位张神医的面上,心里也是存了一点感激的,毕竟那场瘟病若没有解药,她的夫君和儿子或许回不来了。 于是她难得的上前亲自将张雪儿母女扶起身,又吩咐一旁的王氏先为她们安排住处领去休息,派去丫鬟好生照顾。 之后众人便簇拥着国公爷和裴珩进了府。 众人来到正堂入座,丫鬟们忙捧上热茶送至跟前。 父子两出征一年,老太太也跟着提心吊胆了一年,眼下终于松口气,又经不住内心的关心,忙询问了一番两人这一年来在边关的事宜。 裴珩一贯寡言,多半是成国公在回话,他只在老太太和长公主问他时简略答上几句。 父子两人默契般避重就轻,报喜不报忧,但老太太还是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出了其中的凶险,她忍不住用帕子抹着泪道:“往后莫再去了,我听着揪心,你如今也老了,这些年来因打战留了一身伤病,是时候该好好休息退下来了,珩哥儿也刚成亲不过一年多,先前有大半多的时间都在外头,如今也该多花点时间陪陪自己新妇,早日为裴家开枝散叶才好。” 成国公见母亲和妻子皆落了泪,忙道“是”,又温声安抚一番。 不知是不是温芙的错觉,老夫人谈到子嗣问题时,裴珩似乎看了她一眼。 她本就微垂着头,顿时又低下一分,掩饰尴尬。 裴珩应完祖母的话,将目光落在一旁的温芙身上。 她装扮素净,微垂着嫩白小脸,规规矩矩地站着听长辈讲话,一如既往默然,存在感极低。 当他看向她时,只见她将脸埋得更低。 恰在此时,忽听外头传来通报,原来是宫里来了人通传圣旨,他暗暗收回了视线,领着众人出门跪地听旨。 温芙微微垂首,跟着细细聆听内侍宣旨。 圣旨上称,成国公父子共同击败外敌,抚定边关,开疆拓土,为大邺立下汗马功劳。 圣上任成国公为同知枢密院事。 裴珩为殿前司副指挥史。 着令两人休整一月后上任。 裴珩年纪轻轻便坐到此位置,可谓前途无量。 成国公与裴珩上前领旨,待送走宣旨的内侍后,众人纷纷上前恭贺。 裴珩周身沉稳,虽年纪轻轻就获得极大殊荣,但面上却无一丝狷狂之态,长公主见他如此稳重,心底越发对这个儿子感到满意。 厅堂众人又寒暄了一番,老太太尤为欢喜,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个嫡长孙夸赞了一番,又嘱咐府里的小辈们好好同裴珩学习。 大房嫡女裴愉,二房嫡长子裴昭,庶子裴承,庶女裴宁等几个小辈纷纷向他道喜,对他投来崇拜的目光,顿时厅堂之上一片和气融融。 温芙与这热闹并不怎么相融,或许是从寺庙回来时吹了风,着了寒气,此刻忽觉头脑有些胀痛。 过了一会儿,总算等到裴珩要回房去换衣服了,温芙便跟着他一同告退,回去伺候他更衣,待晚些时候再参加家宴。 待厅堂里只剩下王氏等几个女眷在时,裴宁忍不住道:“大嫂刚刚怎么一句话不说,大哥回来了她不开心吗?” 裴愉冷笑一声:“她是个性子闷的,成天到晚躲在她那院子里头一句话不说,同谁也没来往,你能指望她憋出什么吉祥话来?” 王氏暗笑一声,脸上却做着好人,似劝道:“愉姐儿你可别这么说,怎么说她也是你亲嫂嫂,是我们国公府未来的主母。” 裴愉不屑道:“这种一无是处的庶女,靠下作手段嫁进来的心机女,也配当国公府的主母?也配让我叫她嫂嫂?” 她眼里满是对温芙的厌恶,说道:“再说了,就算现在名义上是我嫂嫂,以后还是不是谁又说得准呢?” *** 回瑞禧院路上,两人一路无话。 起初温芙要为他打伞遮雪,尽一尽妻子的本分,他却将她的手挡开,一口拒绝,“不必,你自己撑着就好。” 见他如此,温芙也乐得不用靠近他,只静静跟在他身后,中间不远不近隔着三两步,保持一定距离。 到了房中,裴珩动手解下盔甲,温芙上前沉默地伺候他换衣裳。 这次裴珩未作拒绝,他展开双臂,脊背挺直如松,任由她动作。 久别一年,他的身形似乎更加挺拔了些,许是长期在军营的原因,气质也变得愈加凌厉沉肃。 许久未见,温芙被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弄得有些许不太自在。 于是,她只好低着头,尽量不去看他。 他身形极高,温芙在女子中也算是匀称适中的,在他面前,却只到他胸口位置。 她手环至他身后,为他解下腰带,虽动作小心,指尖却仍是不可避免从他腰上滑过。 腰上传来一阵酥麻,裴珩俯下头,看到她秀美的手指在他腰间缠弄,青色的衣领微开,能看见她修长雪白的脖颈,再往下是一片诱人的阴影...... 温芙感受到他无声的注视,下意识抬起头来,却猝不及防与他灼热的视线相撞。 四目相对间,她心中忽的一紧,不由得脸颊发烫。 3. 过夜 两人此刻挨得极近,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眼底暗含令她熟悉的欲.色,好似下一秒就要将她拆.吞.入腹。 温芙知道,裴珩虽对她冷漠,在那件事上却不会委屈自己,向来只要他想要,便会行动。 她忙低垂下眼避过他的眼神,可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男人眸色渐暗,大手落到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上,突然一把攥住,重重将她按至身前,俯首朝她白嫩的脖颈吻了下去。 温芙被迫仰起头。 他埋首在她雪白的脖颈间,薄唇在她的锁骨附近游移,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 温芙怔然片刻,然后挣扎起来,下意识将他推开,后退了两步。 许是没想到她会抗拒,裴珩动作一顿,眉眼微沉,似是不解地望向她。 印象中,妻子在这方面从未拒绝过他。 温芙垂首看着足尖,压下脸上的热意,趁着低头的瞬间,藏住眸中的惊慌和抗拒。 温芙明白他外出一年矿了许久,回来后必会找她发泄一番。 只是眼下她头脑微胀,晚上又还要参加家宴,今日去灵抚寺差点没能及时赶回来接风,本就惹得长公主不高兴,晚上家宴若再寻借口不去,她必定会发怒,明日保不齐又得想法子磋磨她。 男人在床榻之上的表现她是知道的,倘若此刻顺从了他,她或许会被他折腾得连明日都别想起来。 哪还有力气去参加晚上的家宴? 思忖片刻,温芙仰起头望向他。 此时裴珩眸中的欲已消散几分,但目光仍旧烫人,她尴尬得干咳一声,只好提醒道:“世子爷,待会儿还有家宴......” 裴珩闻言,也意识到自己若此时要了她,兴许一时半刻不会放过她...... 久未碰她,一时失了控,才忘记了晚上还有家宴。 他压了压心中异动,将目光从她清纤香软的身子上移开,淡淡嗯了一声。 夜幕降临,温芙随他前往宴厅。 晚宴之上除了国公府里的人,一些族中亲戚也纷纷前来恭贺道喜,宴上顿时热闹起来。 裴珩这种天之骄子,凡他所到之处,向来都是众星捧月般的焦点。 他换了一身云纹织金锦袍,清冷矜贵,举止从容稳重,旁边也有其他郎君们,偏他生得高大,相貌又出众,在人堆里显得尤为显眼。 宴上时不时有人向他敬酒,说一些恭维的话,他虽不喜,但由于教养使然,也会礼貌回应一二。 虽客气,却疏离,裴珩待任何人皆如此。 女眷这边,宴上温芙头脑愈发胀痛起来。 裴愉瞥了一眼温芙,故意笑着朝王氏道:“二婶,您天天为了一大家子忙里忙外真是辛苦了。” 老夫人闻言也夸赞道:“老二媳妇,做得不错。” 此时长公主也望向王氏,接着道:“弟妹,这么多年料理府中事物,辛苦你了!” 原来,府中中馈刚开始是由老夫人管理的,后来长公主嫁进来后,老夫人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便想着交给她,可长公主金枝玉叶,自小娇生惯养,嫌这些事处理起来繁琐,便将中馈权交给了王氏,乐得轻松。 王氏对这个管家权相当看重,可以说她之所以对温芙有那么大的敌意,有一大部分源自于她是世子夫人,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 虽说温芙庶女出身,在伯府一向不受重视,应是个不懂管权的,长公主又不喜她,裴珩平日里对她也不甚热络,但她终归是世子正妻,因而王氏还是时时担心,就怕未来哪日她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王氏目光微动,忙堆着笑回道:“母亲和大嫂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辛苦,都是儿媳该做的,能为长公主分忧,是我的福分。” 裴愉轻蔑地瞥了一眼温芙,小声嘟囔道:“诶,不像有些人,什么都不会,白白占了个世子夫人的位置,不过也是,毕竟她的母亲是小商户出来的,想必教不了她什么,真要把中馈权交她手里,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丢人的事呢!” 裴愉这话虽说得小声,席间众人却还是听到了,女眷们神色各异,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温芙。 温芙从始至终神色平静,仿若未闻,只安静地进食,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裴愉没将她激怒,自己反倒生起气来,声音微扬:“要我说,当初大哥哥就不应该......” “咳!” 老夫人面色不虞,不悦地干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继续往下说。 长公主虽不喜温氏,但眼下别桌还有几个族中女眷在,她也不想让外人听了去,看国公府的笑话! 毕竟有个出身低微还无能的儿媳,还有个不分场合对自家嫂嫂言语不敬的公府小姐,两者传出去丢的皆是她的脸面。 于是,长公主目光严厉地扫了裴愉一眼,沉声道:“愉儿,注意规矩,不得多言!” 裴愉见状,只好讪讪道:“是,母亲。” 坐在温芙身旁的裴宁,在桌案底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她也是庶女出身,她的母亲柳姨娘早年是二房老爷裴泓的通房丫鬟,王氏进门后时常找柳姨娘麻烦,平日里对她和哥哥裴承更是苛刻,因而她对同样庶女出身的温芙有一种天然好感和同情,只是平日里碍于王氏,明面上并不敢同她来往。 温芙知晓裴宁的好意,抬眸隐晦地冲她眨眨眼。 其实,面对王氏和裴愉时不时的阴阳怪气,她早已见怪不怪了,也懒得应对。 王氏和裴愉见她没什么反应,一副淡淡然的模样,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觉得无趣便也懒得再针对她。 温芙勉强撑到女眷们退场,便立即回了瑞禧院,吩咐素心去叫了水沐浴。 待去净室沐完浴,换上寝衣,她再顾不得晚些时候还要伺候裴珩洗漱,便直接上了榻闭眼睡去。 她一向浅眠,加上今日昏昏沉沉,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睡梦中仿佛听到一阵水声,那声音没一会儿便停了,转而又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温芙面朝里侧躺着,忽的,她感受到身旁床榻微微下陷,继而一道身影躺在了身边。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转过身看向那道身影。 裴珩刚躺下,就看见妻子睁着迷蒙的双眸醒来,那模样带着一丝少女的懵懂可爱,与白日里闷声闷气,规规矩矩的样子有些不一样。 他盯看着睁着圆圆眸子的妻,渐渐地,视线忍不住又移向她挺秀的鼻,微张的樱唇...... 忆起无数次品尝过的温润柔软,他的喉结不自觉动了动。 倏地,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俯首吻了下去。 温芙因白日里受了寒,头脑一直昏昏沉沉的。 她虽睁着眸子,却尚未完全清醒过来,因而面对突然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她着实是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忘了反应。 直到他的大掌从她腰间探入,继续往下伸时,她突然心生惊慌,条件反射般将他从身上一把推开,又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一脚将他从榻上踹了下去。 裴珩正在动情处,因而并未对妻子设有防备,猛地掉下床榻,他闷哼一声,眸中的欲顿时消失无踪,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床上的女人。 温芙按了按太阳穴,勉强迫自己清醒些,她撑着手臂坐起,直到看见裴珩隐有薄怒的脸,她才总算反应过来。 “……” 她滞了一瞬,略带愧疚道:“世......世子恕罪!妾身身子不适,方才并非有意!” 裴珩出征了一年多,平日里都是她一个人睡,加上头痛未消糊涂了,半梦半醒间突然发觉有一个人压在身上哪能不受惊吓? 因而方才才下意识做出了对他不敬的动作。 榻下的男人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想到傍晚时她就抗拒过一次,心下没由得烦闷起来。 或许是酒劲上来,他冷声道:“既身子不适,那你便好好休息!” 说完,便披上外衣,拂袖而去。 在外间守夜的素心见他冷着脸快步出了门,心下疑惑,又担心出什么事,忙进门问道:“姑娘,世子爷不在这过夜了吗?他怎么走了?” 两人相处时,素心还是喜欢唤她姑娘,仿佛这样,自家姑娘就还是从前在泉州那个活泼明媚的小娘子。 温芙坐在床榻上,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平静道:“我把他踢下床了!” 素心惊呼道:“啊?那世子爷是不是生气了?要不然怎么这么晚了还走了?” 裴珩没出征前那三个月,平日里并不住在瑞禧院,他们成婚没两日,他便命人将他的衣物收拾好搬去了前院书房,自此皆是宿在那的,但每次因为那档子事找她时,当夜每每也是会留宿在这里的。 这是第一次半夜就走了,还是在出征一年回来的头天晚上。 温芙静默片刻,不愿再去想明日府里会怎么传今夜的事,只回道:“兴许是吧!” 不管了。 说着她又重新躺下,继续侧着身子闭眼睡去。 素心见状,轻叹了叹气,又上前去替自家姑娘掖了掖被角,才放心地退出门去。 *** 翌日 温芙依照惯例,一早便去了荣安堂向长公主请安,果不其然,一如昨日预料般被搓磨了一顿。 “明知道你夫君这两日出征就要回来,你还要往外跑,昨日差点错过接风,你这妻子究竟怎么当的?”长公主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放下,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是,儿媳知错。” 温芙仍旧是一副平声静气的模样,好似不管发生什么,她的脸上都不会露出太多情绪。 见她那副温婉恭顺的模样,长公主不但没解气,反而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突然冷厉喝道:“温氏,你给我跪下!” 4. 休妻 昨日外出事出有因,她也未料到裴珩会提前回来,况且最终也并未错过接风时间,长公主要训斥她一顿,亦或是让她罚抄经文,她且认了,让她罚跪,却是过了! 温芙抬眸,长睫微动,平声问道:“儿媳斗胆,敢问母亲何至于此?” 长公主冷冷怒笑一声:“何至于此?温氏,你竟还有脸问我?” 她丝毫不掩饰对温芙的厌恶,厉声斥道:“我儿在外出征,上阵杀敌,千辛万苦换来国公府的荣耀,才有你这世子夫人的舒心日子过,可你瞧瞧你,本该迎接他的日子却寻不到人影,这便也算了,昨夜你不好好伺候好你夫君,回来的第一晚怎的还惹他生气半夜回了书房,你就是这样为人妻的?” 她安排在瑞禧院的眼线丫鬟宝珠,今晨天一亮就过来禀告了昨夜的事,她听完气得发誓今日必要好好教训下温氏。 原来是这件事…… 温芙虽想到过昨夜的事可能会传出去,却没想到传得这样快,一大清早荣安堂这边便已知晓了。 她有些无奈,缓声回道:“母亲明鉴,儿媳昨日受了寒,身子不适,并非有意。” 长公主面色冰冷,指责道:“若不是你跑到外头去,怎么会受了寒?说到底还是因你的原因,才导致无法好好伺候你夫君。” 温芙看一眼长公主,索性也不再解释,只眸色平静地看着她。 长公主见她不说话,也懒得费力气再训她,转而向一旁的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会意,立即上前将她架着跪了下去。 素心护主心切,立即上前推开那两婆子,扶起温芙,自个儿又连忙跪下去道:“长公主息怒,奴婢愿替夫人受过,求长公主开恩!” 长公主居高临下看着她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贱人的丫鬟也配和我求情,来人,给我狠狠掌嘴!” 一旁的婆子得令,很快便出来掌捆住素心,用力的扇她耳光。 一时间屋里只听得到啪啪的扇打声,以及素心极力忍耐的哭泣声。 温芙见不得素心为她受罪,忙压下情绪,主动跪下,说道:“母亲恕罪,儿媳愿罚跪,还请母亲不要同一个丫头计较。” 长公主抬手示意停下,沉声道:“好好管教你身边的人,下次再敢顶撞,可就不是掌嘴这么简单了。” 说完又朝两个婆子吩咐道:“你们两个,给我在这看着她,没有跪满三个时辰不许她起来!” “是。” 两个婆子连忙应下,分别一左一右站在旁边看着她。 温芙跪在冰冷的石砖地上,双腿渐渐麻木,只有膝盖的痛觉阵阵传来,她静下心默默忍受着。 待好不容易跪满三个时辰,长公主身边的婆子又来传话,让她不许走,需得再抄写几遍经书。 于是,一直到将近天黑,温芙才被素心搀扶着从荣安堂里走出来。 回去的路上风雪交加,温芙又跪伤了膝盖,因而走得极为艰难缓慢。 待过了游廊,见四周无人,素心才哭着道:“姑娘,长公主实在欺人太甚了,她怎么可以如此对待您!” 温芙忍着膝痛,又揉了揉酸痛的柔荑,淡然开口:“长公主本就不喜欢我,即使不因为这两桩事,只要她想,也会因为别的事罚我,我早已看淡,我知道你替我委屈,我没事的,先前不都好好忍过来了,你也莫要哭了,小心被旁人瞧见,平白再让人抓了把柄。” 温芙一进门便知晓,她这个婆母极其不喜她,新婚第二日新妇敬茶时便故意让下人把滚烫的热茶盏端给她,她捧着热烫的盏璧烫到指腹发红至紫,硬是生生忍了下来。 平日里也总是时不时地刁难她,动不动就把她叫到荣安堂听训,有时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亦或是罚她抄写经文,常常抄写到天黑了才回去。 裴珩出征这一年,更是有过之而不及,她早已习惯了。 素心一抽一搭的,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略显苍白的侧脸,止着泣道:“是,我就是心疼姑娘你!” 温芙轻声叹气,替她擦去眼泪,声音柔和道:“你啊!往后莫要替我强出头,既帮不了我,反而还连累自己受伤,别让我难过,知道吗?” 对她来说,素心自小陪她一起长大,不单单只是一个丫鬟,两人早已情同姐妹。 素心心下愧疚,带着哭腔道:“是,我知道了姑娘。” 素心搀扶着她,两人慢慢往瑞禧院走去。 身后,远处的男人望向那道行动不太自然的娇小身影,不自觉停住脚步。 圣上原本给了他一个月的休沐时间,因昨日刚回京,有些事需得安排,他一早便出门了,忙到现在才回府,眼下正准备去荣安堂给母亲请安,未曾想却在半路上碰到她。 一旁的松青觑了一眼自家世子的脸色,忍不住开口道:“世子爷,我瞧着夫人好像是从荣安堂方向出来的,看夫人的样子,好似是又被长公主罚了?” 松青在心里暗暗为温芙鸣不平,长公主不喜欢夫人,对其苛刻这事全府都知晓,他们这些下人也都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起先他也因为世子爷被伯府算计,心里头和府中人,以及京城里的其他人想的一样,认为夫人肯定是个心计深沉的女子,故而一开始对她着实没什么好感。 可接触多了却发觉不是这样。 夫人进门的缘由虽不太光彩,平日里瞧着却不像是攻于心计的狐媚子做派,看上去既规矩守礼,又温柔娴静,对他们这些下人也不打不骂,温和尊重。 不像其他院里的主子,不把下人当人看。 重点是,夫人除了性格温柔,长得也好看,便是放在整个京城,那容貌也是数一数二的。 要他说,除去出身,夫人与他家世子甚是相配。 当然,这话他只敢内心想想。 毕竟世子爷最是讨厌算计,当初那件事发生后,他虽同意迎娶夫人,可成亲后对夫人总是冷冷清清的,平日里也甚少去瑞禧院。 裴珩正望着那道清纤的身影慢慢走远,忽的听到松青的话,瞬间收回了眼神,听出他语气似有为她鸣不平之意,顿时扫了他一记眼风,训道:“怎么?温氏暗中给了你什么好处,多嘴!” 说完,便径直朝着荣安堂走去。 松青只得讪讪闭了嘴,小心翼翼跟在后头。 荣安堂 裴珩陪长公主一同用了晚膳,之后母子二人又品茶说了会子话。 出征一年在外,长公主今日才找着机会坐下来细细询问一番,裴珩皆耐心地一一回应。 言毕,裴珩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又缓缓将茶盏放下。 脑中闪过温芙迈步艰难的娇小身影。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道:“母亲,我听人说温氏犯了错被您罚了,不知所为何事?” 长公主微微一怔,继而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些微打量。 她道:“怎么?温氏同你告状了?” “未曾,只是方才恰好碰见下人在交谈,落了几句入耳。”裴珩神色如常,面上看不出喜怒。 “那你可是心疼她了?”长公主试探道。 裴珩微顿,只一瞬,便恢复如常,神情淡漠:“母亲多想了,若她当真做错了事,母亲罚她也无可厚非。” 长公主闻言才总算放下心来,转而怒道:“我自是因为她做错了事才罚她,其一,那温氏昨日一整天找不到人,明知道你这几天要回来还非得在这时候外出,也不知有什么事比为她的夫君接风还更要紧。” “其二,我听闻昨夜她惹你不高兴,将你气走了,她不好好伺候你,连妻子的本分都做不好,我只不过是罚她跪了三个时辰,抄抄经书罢了,就是要让她长个记性。” 三个时辰?怪不得走路那般辛苦…… 看着一旁不说话,不知在想着什么的儿子,长公主试探道:“我看你也不太喜她,咱们当初娶她进门是因为没法子,如今你早已解了蛊,又出征回来了,干脆过些日子寻个由头把她休了算了!母亲再给你找个出身高贵,贤良淑德,心地善良的贵女做正妻,你看如何?” 这件事她想很久了。 当初因为要保全儿子性命才松口让温芙那小贱人进了门,本意是想先为儿子解了情蛊,待日后寻个由头把她休弃了,再另寻一门令她满意的婚事。 她的儿子是京城序首的世家子,何其优秀,温芙一个庶女如何能与之匹配?她国公府日后也绝不能让这种心思不正的人做当家主母! 若不是后来边境发生战事,裴珩出征打仗了,她早就把温芙赶出府了。 现如今他也回来了,她想着,是时候该再着手此事了。 长公主说完便看向裴珩,她想着自成婚至今,自家儿子对这个温氏一直不太热络,可以说是冷淡,平日里她管教温芙他也从不插手为她说话,顶多知道了问上两句,他想必是会同意的。 裴珩久不说话,她就当是他对此事默认了,却不料他突然道:“儿子认为此事不妥!” 长公主迟疑道:“为何?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个温氏?休了她,母亲为你寻一位你真心喜爱的女子不好吗?” 裴珩剑眉微蹙,暂未回话。 裴珩方才思考了一番,他虽对温氏不上心,被迫娶了她,可温氏自进门后还算规矩,平日里也温顺,并无什么大的错处,要他平白无故休弃她,实不是大丈夫所为。 他解释道:“母亲,温氏既进了门,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了,她并未有什么重大过错,儿子岂有无故休妻的道理。” “这……” 长公主知晓她这个儿子品性正直,重视礼数,若无什么合理的理由,怕是他不会随便休了温氏。 既如此,她来想办法让温氏犯错,不就行了? 长公主也不着急,只温声道:“你说的有理,那我们就给温氏一个机会,她若一直规矩本分,公府自留着她,但若是日后温氏犯了错,元瑾,你可知道如何办?” 裴珩颔首道:“她若是犯了大错,儿子自不会再留着她在公府。” 5. 挑衅 飞雪漫漫,院中满地纯白。 温芙坐在窗下的书案前,手执一本游记,静静翻阅着。 房中一时只听得到书本翻页的声音,以及窗外雪压枝头,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一连两三日,裴珩都没有再来过瑞禧院,温芙也乐得不用应对他。 毕竟她的膝盖,这两天也不太适合伺候他…… 天色渐暗,素心将房中油灯点亮,温芙就着烛火,反复翻看那本游记。 曾经有人将这本游记送给她,承诺以后会带着她一起去游记中记录的那些地方…… 她看着看着,像是在回忆什么,一时陷入了沉思,以至于门外何时有人进来她也未察觉到。 裴珩进门后便看见他的妻在窗下看书,昏黄的烛火映照在她秀雅的脸上,莹白润泽的脸颊渡了一层金黄的柔光。 她不知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出神,他来了好一会儿竟还未察觉到。 男人顿时心生不悦,好看的剑眉微微蹙起。 直到素心提醒叫了声“世子爷”,她才回过神来。 温芙抬头,便看见男人也正看着她,眉宇间带着如雪般冷意,正向她走近。 她心下一滞,长指不自觉攥紧了那本游记。 她敛了敛心思,镇定下来,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游记放至一旁,而后走上前去迎他。 “世子回来了。”她浅浅一笑。 见她上前相迎,男人此时脸色方好转一些,淡淡“嗯”了一声。 同以往每一次相处时一样,两人简单问候完后便似乎再无话可讲。 “在看什么书?”想到方才她出神模样,他难得多问了句。 温芙心下一紧,面上却平静道:“没什么,只不过是一些杂书罢了,世子爷可要看?” 裴珩微微打量她的神情,见不似有异,才道:“不必了。” 听闻温氏自小在泉州外祖家长大,她母亲娘家是商户,想必看的也是一些难登大雅之堂之书。 他没兴趣看。 房中又陷入一片寂静。 想到前几日将他踹下床的事,她略微有些愧疚,心下有心弥补,便微红着脸,轻声道:“夫君,夜深了,妾身伺候您歇息吧!” “嗯。”他应了一声。 温芙得到他的准许,这才上前去,半垂着头站在他胸前,动手帮他解下外袍。 裴珩不动声色往下看了一眼她裙摆膝盖位置,回想她方才走姿正常,他开口问道:“我出征在外,母亲可有为难你?” 温芙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以往他从不关心她在府中如何,两人平日里也甚少交流,就连他来瑞禧院,也像是按规章办事一般。 或者说,是为了泄丨欲,才会来她这里。 温芙很快恢复神色,抬头轻声回道:“没有,婆母待我很好。” 待她很好? 他昨日问了底下人,母亲似乎常叫她过去听训,且明明前几日也才刚罚她跪过。 他今日主动来问她,她竟没想着同他诉苦告状,连一丝怨气也未曾流露出来,反而还说母亲的好话? 裴珩微微诧异,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温芙垂下头,掩盖住眸中的那丝怨,继续替他脱下外面的衣袍,又吩咐仆妇抬水进来。 见裴珩进了里间净房后,她转身去书案旁将那本游记收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放在箱笼里锁上。 不多时,裴珩沐浴完出来,半坐在床榻外侧,随手拿起一本书册翻看。 他边翻页边抬头看了一眼在将外衫挂到衣架之上的妻,开口道:“去沐浴吧!” “是。” 尽管心有准备,温芙还是微微有些紧张。 沐浴完出来,温芙将灯熄灭,放下帐幔,小心翼翼地从床尾爬进去。 只是还未进到里侧,手腕就被一只发烫的大掌攥紧,拖了过去。 一阵狂风席卷。 男人目光似是要吃.人,活像是要将外出一年的都在今夜补上。 后半夜,温芙紧咬着唇,眼尾都沁出了泪。 明明是天寒地冻的天气,上方的男人却流着汗,一滴滴落在温芙身上。 “……” 翌日 温芙醒来时,身侧已不见了人。 她起身半坐着,只觉浑身酸痛得厉害。 素心听见动静,连忙进来伺候。 温芙昨夜在榻上吃了不少苦头,以至于下榻时,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 素心扶她起身时,留意到她的吃力,瞬间想起昨夜听到房中将近一夜未歇的动静,心疼道:“姑娘,您没事吧?很疼吗?您的身上是不是又红了?可要涂药膏?” 每回世子爷来瑞禧院过夜,事后她在给姑娘沐浴时都能看见她全身都是印记,看得人触目惊心,实在令人心疼。 屋内伺候的另外两个丫鬟和仆妇听见素心的话,都忍不住捂着嘴吃吃地笑。 温芙有些囧措,莹白的脸泛着红晕,她清咳一声,低声道:“素心,小声些,莫要那么大声将这种事说出来!” *** 一连落了几日后,雪终于停了。 院中黛瓦上的雪水滴落,凝结成一条条冰柱挂在屋檐下,在日光的照耀下,晶莹透亮。 温芙洗漱好出门,迎面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漉漉的寒气,几个丫鬟在院子里扫着积雪。 她照旧先去给长公主请了安,在折返回来时,却恰巧在半道上碰到张雪儿。 张雪儿穿着绿裙,披着大氅,身边跟着个小丫鬟,手上拎着一个食盒。 温芙看了一眼她走出来的方向,似是刚从慎思堂出来。 慎思堂是裴珩的书房。 张雪儿看到她,走过来朝她福了福身,盈盈一笑道“:问夫人安。” 温芙礼貌微笑:“张姑娘不必多礼。” 温芙寒暄完想走,刚迈了一步,却又听张雪儿道:“夫人留步!” 温芙微露疑惑道:“张姑娘可还有事?” 张雪儿笑着道:“雪儿做了些药膳汤,冬日里喝着对身体甚有益处,我和母亲初来京城,多亏了世子一路上多加照顾……” 说到这,她羞涩一笑。 须臾,她又道:“方才雪儿送去书房给世子爷尝了尝,聊表谢意,世子爷竟全喝光了,还夸雪儿做得不错呢,雪儿想着若是夫人也食得惯,明日也给夫人做一份尝尝可好?” 张雪儿说话间,一错不错地盯着温芙脸上的表情。 她话中的挑衅十分明显,温芙如何听不出来,想必她是着人打探过她在府中的行事和地位,也知晓裴珩和长公主皆不喜她,才敢这么不知分寸地试探她这个正妻的容忍度。 若是她在乎裴珩这个夫君,是个不容人的正妻,那张雪儿这番话势必会在她心中埋下猜疑和忌惮的种子,会为她的到来而着急,会冥思苦想她与裴珩在回京途中究竟发生过什么而嫉妒,会忍不住去问裴珩对她到底有没有心思,以至于最后因为妒忌做出什么错事来。 而张雪儿只需留意她的错处,到时再揭发她,让裴珩因此厌烦她。 而后她再以柔弱的受害者姿态,让裴珩怜惜她,便算达到目的。 反之,若她不在乎裴珩,又真如打探的那般,是个性子软弱之人,那便对张雪儿没什么威胁,她也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去靠近裴珩。 温芙心下感叹:这位张姑娘,那日府门前见她还觉得她柔弱可怜,今日却发觉她并不像表面那般人畜无害,似乎颇有心计。 事实上,她不会去管接近裴珩的人,更不在意谁又会成为他的房中人,在这府中,只要不伤害到她和素心,她可以对这些都无所谓,只待在瑞禧院里,做那个府中人都认为“性子弱”的夫人。 这位张姑娘,想必很喜欢裴珩吧?若不然怎会才进府几天,便这般迫不及待? 她在心底无奈笑了笑,面上却毫无反应,平静道:“多谢张姑娘好意,就不劳烦张姑娘了。” 说着,便微笑着同她告辞。 张雪儿微愣,望着那道从容娴静的背影,若有所思。 依照母亲这几日打探来的消息,那温氏是成亲前以清白要挟才进了门的,据说为此世子平日里待她很是冷淡,长公主也十分不喜她,下人们都道温氏性子弱,平日里不争不抢,并不是个跋扈有心计的,她方才才敢大着胆子稍加试探了下,没想到果真如此。 若是她,旁的女子敢当着她的面去向自己夫君示好,她势必要好好敲打敲打,而这个温氏,竟还能如此平静,当做无事发生。 如此,即便她是正妻,也不足为惧了。 原本她还想着若温氏是个有心计的,她还要下一番功夫将她这个障碍除去。 而今看来,温氏既不受宠,性子又弱,想必也不会阻拦她,待日后顺利成了世子身边的人,她也有信心让他的身心都在她这边。 一想到日后能常伴裴珩左右,她顿觉心花怒放起来…… 瑞禧院 素心忍了一路,回到房中终于再忍不住,她气愤道:“姑娘,我看这张雪儿是故意的吧!世子爷也是,怎么可以随意喝她做的东西,这个张雪儿,心机深得很,一看就是藏有别的心思,哼!” 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温芙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好了,去把药拿来,你往后莫要再随意谈论这些,小心被人听了去惹出麻烦。” 经提醒,素心生生把剩下的话咽下喉咙,应了声“是”,接着出了门,很快端来一碗墨黑的药汁。 素心看了一眼外头,见丫鬟婆子都去做事了,才低声道:“姑娘,真的要喝吗?若是世子爷真纳了那张雪儿可如何是好?您早日有个孩子,在府里也好有个傍身不是?” 6. 沈墨怀 自嫁进来后,温芙每次与裴珩同房的第二日都会喝避子汤,之前他出征一年,便没喝过,今日才又重新喝起来。 这药是她让素心单独在外面抓的,对外只称是温补之药。 温芙摇摇头,沉默地端过碗,一口气饮下。 口中残留的苦药味变得浓烈,却不及她内心苦涩的万分之一。 来京城仅一年多时间,她已从一个开朗灵动的姑娘,变成毫无生气,循规蹈矩,暮气沉沉的活死人。 她心下怅然,目光望向窗台上那盆从泉州带来的山茶,眸光才一点一点亮起来。 她忽的想起,与裴珩成亲前两日,沈墨怀偷偷爬墙来见她。 那夜,一片庞大的乌云,将皎洁的圆月遮挡住。 月光下,以往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的两人,那次却都默契地沉默不语。 只不过几日未见,他已清减了许多,文雅的脸上有着许久未眠的憔悴,白皙的下巴冒出了青茬,眼中满是隐忍之色。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对不起,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 她眸中蓄满泪,极力忍住想要扑到他怀里的冲动,哽咽道:“这不是你的错,兴许是我们没有缘分……” 他急道:“不……你信我,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回来带你走……” 温芙每每回想起他当日说的话,总是一面心如死灰,一面又忍不住在心底抱有希望。 他一介商贾,如何能与伯府和国公府抗衡? 可若有朝一日,她真的有机会能离开呢? 若能离开,那便不能有任何牵挂,她心想。 她之所以每次同房后喝避子汤,就是怕有朝一日有机会离开时,却因为放不下孩子,永远得和裴珩,以及这令人窒闷的深宅牵扯不清。 她的母亲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当年父亲外放泉州期间,母亲偶然与他相识,爱上了他。 她不顾外祖和姨母的劝阻,竟自愿跟着他上京城入府为妾。 外祖是泉州当地有名的富商,一生仅有母亲和姨母两个女儿,自小便对她们百般疼爱。 他原本是想为母亲在当地找个门当户对的富户公子做正妻,这远比当人妾室强过百倍,即便那是忠勤伯府的妾。 老话说:“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 自古妾氏地位低贱,要伺候主母,供她使唤,且不能上族谱进祠堂,日后所出的子女也会受到异样眼光与对待。 若是夫君宠爱,主母性子和善,日子自然好过些,若是日后人老珠黄,夫君厌烦了,主母又不是个善茬,漫漫余生又该如何度过? 高门大户里腌臜事多得是,一朝不慎,甚至性命也将不保。 事实证明,母亲的选择也确是错的。 当初母亲不顾外祖劝阻,不但食了苦果,就连性命也搭了进去。 母亲入府后,父亲几乎日日宿在她房中,两人感情一度很好,也曾共同度过一段柔情蜜意的日子。 崔氏对此十分嫉恨,平日里父亲不在时,便端着主母的身份换着法子磋磨她。 崔氏是永昌侯府的嫡出大小姐,背后有娘家作为倚仗,父亲当年回京后还曾在崔氏娘家哥哥手底下做过事。 为此,他即便知晓崔氏一直在为难母亲,也断不会为她出头,平素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她多加忍耐。 时间一长,母亲寒了心,便想要离开。 印象中,她时常听到母亲和父亲在书房争吵。 母亲受不了再过同崔氏争风吃醋,日日斗法的日子,想带着她回泉州外祖家。 父亲不愿母亲离开,多番劝阻,见她执意要走,又知晓她的软肋是孩子,便以此作威胁,声称要走可以,孩子要留下。 父亲既护不了母亲,也不愿放她走。 最终,母亲因为舍不下她,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伯府面对崔氏,还是留了下来。 母亲原本是滴酒不沾的女子,后来却常常借酒消愁。 某日醉后,母亲又哭又笑地同她说:“芙儿,若我没有生你该有多好,若我没有生你,我就可以毫无牵挂地回泉州去,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 当时她为母亲这话伤心了许久,心想母亲是不是不喜欢她?若不然怎会后悔生她呢? 后来慢慢长大她才明白,母亲是太爱她了,以至于明知会失去自由,也要留在吃人的伯府里护着她。 因着母亲的前例,她不愿同裴珩生孩子。 她对裴珩虽没有感情,但一个母亲对孩子却有着天生割舍不断的情感。 她怕有一日她本有机会走,却为了孩子,像她母亲一样,最终把自己困死在深宅大院里。 当年她的母亲,在被迫留下来后,又怀了孕,生下了弟弟。 只可惜那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死胎,母亲受了刺激,自此变得疯疯癫癫,在某天夜里,失足落入水中,永远地离开了她。 母亲死后,父亲看着她便会想到母亲,时常对着她发脾气,到最后索性不见她,也不再管她了。 崔氏见此愈加肆无忌惮,直接把她关在院子里不让外出,平日里更是变着法儿的寻由头罚她。 直到半年后,姨母和姨父上京同父亲交涉,想把她接去泉州教养。 父亲本就不太愿意看到她,崔氏则巴不得她赶紧离开伯府,姨母便顺利地把她带了回去。 六岁之前,她在伯府过得谨小慎微,回了泉州后,性子却渐渐开朗起来。 姨母心疼长姐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加上她本身又没有女儿,便待她一直如亲生女儿般疼爱,凡事都拿最好的给她。 姨父早前也是商贾出身的富家公子,十三岁时因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变得一贫如洗。 之后为了躲避父亲生前欠下的外债而辗转流落到泉州,后经人介绍进了沈府谋差事。 外祖见他相貌出众,品性正直,又颇有经商头脑,便把他收为义子培养,他与姨母在相处中互生情意,之后便顺理成章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姨母与他成婚后,生下独子沈墨怀,她到了泉州后便是同这位表哥一起长大。 沈墨怀相貌清俊,温文尔雅,与之相处,如沐春风。 他从小天资过人,不仅善于经商,且才学斐然。 有次她笑着同他道:“文若哥哥若是参加科举,定是个状元郎。” 他则笑着摸摸她的头,故意打趣道:“看来芙儿是想做状元夫人了,那我……努力?” 闻言,她瞬间羞红了脸,两人情意心照不宣。 沈墨怀待她是极好的。 刚到泉州时,每每想起母亲,她都会躲起来哭,他总是默默陪着她,温声宽慰她,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 每次外出经商,他都会把当地的所见所闻用文字记录下来,编成书册送给她。 她还记得她坐在紫藤树下的秋千上,他总是面带笑意,站在后面轻轻推她,同她讲那些有趣的见闻。 她被他话中所描述的山川湖泊,各地繁华说得心生向往,便歪着脑袋问他:“文若哥哥,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你一样,亲眼去看看外头的世界呢?” 他则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同她道:“等阿芙再长大些,等我们成了真正的家人,我定带你游遍万水千山。” 领会到他话里的意思,她总是羞涩地点点头,在心里暗暗期待起两人以后的生活来…… 待十七岁生辰过后,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的父亲突然来信,让她回京城一趟,信上并未说是何事,但他们都猜测是为着她的婚事。 她已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虽一直由姨母教养长大,婚姻之事却绕不过伯府。 姨父姨母和表哥决定同她一道去京城,正式去府中向父亲提亲,好成就她与表哥的婚事。 原本以为父亲这些年来一直对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对于她的婚事定不会太过计较与阻拦。 却未料到到了京城忠勤伯府,表哥正式向父亲提亲时,父亲竟直接拒绝了他的求亲,且态度十分不客气。 她跑去书房问父亲为何不同意? 当时父亲冷着脸同她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想嫁谁就嫁谁的?你的婚事我早已有了主意,过几日就是为父的寿辰了,为父已将翊王殿下请动,不日他就会来府中赴宴,届时你在他面前过过眼,若殿下看上了你,日后迎你进门做那翊王侧妃,我忠勤伯府也多了一层倚仗!若没看上你,我也会在京城替你另外说一门合适的亲事,不过在我看来,你随了你娘的美貌,殿下定会看上你的,你就在家等着我的吩咐办事,这期间哪儿也不许去!” 她气急道:“可是父亲,我不想做什么翊王侧妃,我只想嫁给表哥!” 父亲却扬声斥道:“糊涂!士农工商,商户者虽富,却也最贱,那沈墨怀只不过一介低贱商户,怎比得上翊王殿下的权势大,你年轻,还不懂,为父这是为你好!” 父亲朝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之后她就被禁足在她的院子里,谁也不许见。 直到几日后,伯府设宴,她被父亲差来的人打扮了一番,说是带她去前院,要她趁机在翊王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寿辰宴上,她根本没心思讨那个什么劳什子翊王欢心,她趁着人多躲了开去,未去见他。 心绪烦乱之时,不知怎的误饮了端给嫡姐温莹的酒,下人们发现异样,告诉了父亲,父亲没一会儿便派人把她带到一间屋子里。 她被关在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里,一进门就发现床榻之上坐了个高大俊美的陌生男人。 他闭着眼,额角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浓黑的剑眉紧紧蹙起,仿佛在强烈忍耐着什么。 他在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诧色和渴望,须臾又闭上眸子,不再看她。 她一惊,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急忙拍打着屋门,想要逃出去,可外头上了锁,屋外静悄悄的,无论她怎么哭求,都没有人来帮她打开。 她的心顿时如坠冰窖,再次转身望向榻上的陌生男子时,眼里藏着深深的戒备。 可没一会儿,她就发觉不对。 她身上发起烫来,一股热意和渴意迫使她不断地看向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头脑渐渐混沌,竟不自觉晃着身子主动朝他走去。 仿佛着了魔一般,她走上前去,颤着身子坐在他腿上,双臂不自觉勾着他的脖颈,仰头难耐地凑过去在他唇角吻了下,以此缓解心中的痒意。 7. 送补汤 男人身形骤然一僵。 紧接着,她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放手!” 她仰头望着他,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冷得骇人,眼底却蕴藏着难耐与挣扎。 在他的斥责声中,她找回了一丝清明,可是不够,于是她狠狠心,将唇咬破,直到唇齿间生出铁锈味来,才迫自己拉回些理智。 趁着心中还残留着一分清醒,她强迫自己离开他的怀抱,转而蜷缩在床尾角落里,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分外难熬。 她背靠墙壁,面颊绯红,眸中逐渐泛起水雾,额上满是细汗,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止不住地抽噎起来,虽一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可体内压抑的燥热却一寸寸吞噬着她的理智。 如同即将旱死之人,募然窥见清凉的影子,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他。 忍耐到极致,她的理智再一次崩塌。 她爬过去,本能地从后面攀着他的肩,呜咽着轻蹭他的脖颈,指尖游移到他胸前的衣襟中,去求他的抚摸与触碰。 男人也并不像他克制的那般冷静,虽坐姿端正,可呼吸却愈加紊乱,额角的汗珠顺着他雕刻般俊美的侧脸不停地划落。 男人身体绷得越来越紧,呼吸也越来越乱。 最终,他似是受不住她的撩拨,骤然回身,扶着她的腰肢往上一提,她便跨坐在他身上。 他微微闭了闭眸,鼻尖抵上她的,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久未动作,似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下一刻,男人的呼吸愈靠愈近,急切地贴上了她的唇,钻进她的唇齿间,生涩地横冲直撞…… 顷刻间,她的衣裳被他大力扯下,露出一大片白嫩的肩,两人双双倒在锦被之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剧烈的拍门声吵醒。 彼时她还蜷在男人怀中熟睡,而他宽大的手还放在她腰上。 “啊!”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男人率先醒过来,迅速将锦被盖住她裸露在外的肩部肌肤。 而她,也被吓得瞬间惊醒。 她愣了愣,先是望着面前剑眉紧蹙,眼神之中带着疑惑,俊脸冰寒的陌生男人,后又看向门口的崔氏和身着华服的陌生美妇人,脸色猛然一白。 只见长公主怒目望向她,脸色阴沉得吓人! 而一旁的崔氏却好似完全不知情一般,惊声道:“裴世子,你怎会和我们芙丫头待在一处?你对我们芙丫头做了什么?你们……” 身后几个仆妇则将头埋得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原来,宴席开始没一会儿,裴珩就被一个毛手毛脚的丫鬟不小心打翻酒水洒湿了衣裳,伯府的管事便领他去后院换一身干净衣服。 裴珩进屋换衣物时,站在门口的贴身小厮被崔氏派来的人引了开,后小厮意识到情况不对,情急之下,便赶紧回了国公府禀告。 成国公和长公主得知后立即坐上马车去了伯府。 这才有了之后的这番场景…… 此事发生后,当日去伯府赴宴的宾客回去便同自己的家眷讲了此事。 一传十,十传百,一夜过去,第二日整个京城便已传得沸沸扬扬。 上京序首的世家子裴珩,去伯府赴宴时竟被发现同伯府的庶女睡在一张床上! 如此惊天秘闻,俨然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一部分传言称那伯府庶女生得仙姿玉貌,犹如神女下凡,因而就连一向不近女色,端庄持重的裴世子也拜倒在她衣裙之下,忍不住做了那强占之事。 但更多的是说裴珩芝兰玉树,一向矜贵自持,不可能这般不清醒,定是她这个庶女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勾引了裴世子,好趁机嫁入公府,飞上枝头变凤凰。 而这些,大多是那些爱慕裴珩,为此事心碎不已的世家贵女所传。 流言喧嚣,将人淹没。 最终就是父亲得偿所愿,与公府结了亲。 而她,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踏入京城,等来的不是与表哥喜结连理,而是被迫嫁做他人妇。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当她去找父亲请求不嫁去公府时,却恰巧听到了父亲和崔氏的一番谈话,才知晓原来整件事情,都是他们一早就策划好的。 原来,父亲之所以写信把她从泉州叫回来,是因为想把她献给翊王。 当时太子殿下不知何故触怒龙颜,被罚禁足东宫,朝中上下都在议论陛下或许会另立太子。 而翊王是除太子以外,最受圣上宠爱的皇子,若太子被废,翊王是最有希望成为新太子的。 忠勤伯府虽是伯爵府,这些年来却日渐没落,父亲虽还在朝为官,府里子嗣却大多不堪用,大房二房几个后辈皆是纨绔子弟,整日就晓得吃喝玩乐,没一个认真考取功名的。 父亲年纪渐大,为此十分着急,为了维持伯府体面和日后家族的昌盛,这才兵行险棋,想通过两个女儿高嫁来维持伯府权势,并让她们替两个弟弟铺路。 原本他想着嫡女温莹爱慕裴珩,便与崔氏商量设计了下蛊的事,既遂了温莹的心愿,又能与公府结亲。 而温芙长相貌美,用来讨好翊王再合适不过。 只是他没想到温芙会阴差阳错地喝了那杯蛊酒…… 得知此事真相后,她万念俱灰,同父亲大吵了一架。 父亲见她不肯配合嫁去公府,就用姨母一家做威胁。 “酒已喝了,你不嫁给他,蛊毒解不了你也会死知道吗?”他怒道。 “那就让我死了好了,反正父亲也从未把我当亲生女儿!”她回道。 他气急:“好好好……看你姨母把你教成什么样子,整日除了忤逆为父,你还会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若你执意不嫁,你姨母一家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敢保证!但是你放心,只要你肯好好嫁过去,笼络住裴世子的心,在公府站稳脚跟后多帮扶娘家,我自不会对那家人有什么不利。” 经过给裴珩下蛊的事,温芙确信,父亲为了权势,的确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温芙怕了,外祖当年好不容易打拼出一份家产,临终前特意交代姨父姨母要好好守着,商户地位低,比不得当官的,她父亲只要随意寻个由头,便能将其毁之一旦。 姨母一家待她如此好,她不能连累他们,也不能陷他们于危险之中。 她除了隐忍,别无他法。 就这样,她从自私无情的伯府,嫁到了令人窒闷的公府…… * 翌日,伯府那边突然来了人。 崔氏身边的仆妇来传话,称是让她明日回去娘家一趟,并让她想办法让裴珩陪她一道回去,还在她面前特意提起了远在泉州的姨母。 话里话外的威胁,不言而喻。 温芙冷冷应下,将她打发了回去,心下极其烦闷。 除了回门那天,裴珩便再没与她一道回去过伯府,就连回门当日也是极其勉强,只在前厅坐了半个时辰,连茶都没喝就走了。 温芙知道,他对伯府十分嫌恶,她又何尝不是。 自嫁来公府,她统共也就回去过两次。 一次是回门,另一次就是成亲刚一个月时。 忠勤伯称病,派人把她请回去,一到伯府,才知生病是假,实则另有目的。 他要她回去跟裴珩说说,给他的大儿子温凌在军中谋一份差事。 她虽不愿,可一想到姨母一家,回去倒也还是向裴珩提了,只不过被他用嫌恶的眼神看着,冷声斥责了一顿,之后一连半月都未去过瑞禧院。 父亲骂她没用,空有一副好容貌,不懂得用点手段笼络住夫君的心,一直在耳边念叨,要她多花点心思在裴珩身上,早日在国公府站稳脚跟,这样她过得好,伯府才能跟着好,姨母一家也才能安然无恙。 后来裴珩出征,那一年她没再回去过,忠勤伯倒也派人来叫了几次,知道裴珩不在京城,索性也先不管她了。 直到现如今裴珩凯旋而归,这才又重新找上门来。 温芙叹气,心底苦恼起来。 她皱着眉稍作思忖,便吩咐素心让小厨房做了一份补汤,而后让素心拎了食盒,两人去了前院的慎思堂。 松青见她过来,愣了一下,随后才立刻低下头去,恭敬道:“夫人,您来了。” 温芙态度温和,柔声道:“世子爷可在书房,劳烦你帮我通传一声。” 松青吞吞吐吐道:“世子他……” 温芙看他神色慌张,抬眸瞥了一眼书房方向,正巧看到张雪儿从里头出来。 张雪儿没料到会碰见她,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神色,经过温芙身旁时,柔笑着朝她行了一礼,便走了。 松青目光避开素心那要杀人的视线,忙跑去里头通传。 待他走远,素心低声抱怨道:“她怎么又来了?上次就说给世子送药膳汤,今日又来,难不成日后她天天都要来吗?我看她分明是故意制造与世子单独相处的机会!” 温芙面上毫无波澜,平静道:“若无世子的默许,她也不会天天来,想是世子也乐意她来……” 素心心疼道:“姑娘……” 温芙淡淡一笑,反倒宽慰起她来,“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清楚我吗?我不会为此伤心的,你不必担心我。” 不多时,松青出来了,他尴尬地朝温芙道:“夫人,您进去吧!世子爷在里头。” 温芙微微笑,仿佛毫不在意方才的事,嗯了一声,便朝书房走去。 她站在门外轻轻叩了两下书房门。 “进。”门内传来裴珩沉稳而简短的声音。 温芙推门进去,便看到裴珩端坐于书案后,手执书卷,正凝神细看。 裴珩今日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衣袍下绣着银丝云纹,周身气场贵气冷肃。 温芙微微抬眼,开口道:“夫君,天气严寒,妾身带了鸡汤来,案牍劳形,您不妨歇歇,喝口汤暖暖身子罢。” 说着,她打开雕花食盒,将汤盏递了过去。 裴珩眼也未抬,淡声道:“先放着吧!” “好。” 她安静顺婉,应声将鸡汤置于桌上,不经意间却看到桌案另一侧有一个刚喝完的汤盏。 温芙手上动作微微一顿。 裴珩留意到她的细微动作,又看了一眼张雪儿方才送过来的药膳汤盏,面无表情地问道:“方才在外头碰到雪儿了?” 温芙点头,回道:“碰到了!” 他默了一瞬,而后交待道:“雪儿的父亲为国捐躯,值得我们敬佩!我们理应善待他的妻女,才不至于让人寒心!她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父亲,来了京城也无其他相熟之人,在府中难免没安全感,对她来说,想是与我会相对熟识些,这些日子才过来的勤些,她在边境出生,不懂太多京城规矩,你作为主家,莫要同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这话便是说,让她不要多心,不要妒忌,不要同一个刚失去父亲的弱女子计较太多。 裴珩难得同她说那么多话,却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温芙微微垂下头,回道:“夫君说得是,您放心,妾身不会和张姑娘计较这些的。” 裴珩满意点头,又道:“你日后理应多同她来往,带她多认识一些府中其他女眷,这样她也不至于在府中孤孤单单。” 温芙微微咬唇,应道:“是。” 他“嗯”了一声,问她:“你还有何事?无事的话就退下吧!” 温芙抬眼看他的神色,小心开口道:“妾身明日想回娘家一趟,父亲大人知晓您回来了,希望您明日能同妾身一道回去见见,不知夫君有没有空…… “明日我有事。”他回道。 说完,他又忖了忖,目光微微落在温芙身上,停顿了几瞬。 8. 回娘家 温芙预料到他会拒绝,并不意外,只是下一刻却听他又继续道:“下午若赶得回来便去。” 温芙微愣。 这是……有可能会去的意思吗? 虽不确定他明日一定就会去,但相比之前,已是极其难得了。 温芙朝他柔婉地浅浅一笑,回道:“多谢夫君。” “嗯,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忙!”他说完便低下头继续看书。 温芙点头,退下了。 待她转身,裴珩复又抬眼看向那道清纤娴静的背影,若有所思。 起先娶温氏女,他是无奈为之,既是为了自身性命,也是为占了她的身子负责。 他生性寡淡,不重女色,同她成亲之前,身边既无通房妾氏,也无心悦的女子,只一心扑在仕途上。 对他来说,成亲之事,父亲母亲和祖母自会替他安排最与之相配的世家贵女为妻。 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妻子,至于是哪家的贵女,对他来说无甚区别。 娶温氏为妻,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 原因既不光彩,她的身份也不够格做他的正妻。 他起先以为忠勤伯能做出下蛊这种龌龊之事,温氏想来也并不无辜,因而一开始便对她十足厌恶,以至于新婚之夜也并未碰她,没过两日又特意从瑞禧院搬到了慎思堂书房里,在她向他提出给她的娘家弟弟在军中寻一份差事时,更加坚定了此女工于心计,嫁入公府,必定是为了他的权势。 裴珩想起刚成亲一个月时,她为了娘家弟弟来书房找他,他听完冷声斥责了她一顿,说她是心计深沉,为攀附权势,不知廉耻的女人。 彼时她一声不吭,只微微垂着头,黑亮的眸子氤氲着一层水雾。 看上去幽凉,沁亮。 隐忍中带着冷凄。 他并未心疼,只认定那是温氏在博取他可怜的一种招数,此后还半个月未再踏足瑞禧院,特意晾了她好一阵。 而她的反应也属实让他意外。 温氏并未像他想象中的那般,花各种心思手段来讨好他,而是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瑞禧院。 除了每日向母亲和祖母请安,她几乎足不出院。 偶尔碰上,也是规规矩矩地向他见礼问安。 见此,他那时便也缓了脸色,需要抒发时,便去瑞禧院找她,而平日里则继续与她保持适当距离,住在慎思堂。 前几日见她被母亲责罚,明明跪伤了膝盖,被他看到走路都不稳,他去瑞禧院主动问她时,她竟也未同他抱怨,甚至提都未提起,令他微有诧异。 这两日,他时而细想温氏自嫁进来到现如今的表现,发现她其实性子十分温顺,从来不会违逆他的意思,从下人口中得知,母亲常常为难她,但她却从不在他面前抱怨婆母苛刻。 就算是方才她看到张雪儿从他书房里出去,也未生出妒忌之心,反而一贯的温婉柔顺。 与那些一看到夫君身边出现旁的女子,就满眼怨毒,甚至使毒计害人的妒妇相比,不可谓不懂事。 就是在床上,也分外合他心意。 温氏貌美,虽长得纤瘦,但只有他知道,衣裙之下的她肤若凝脂,玲珑有致…… 他虽不重女色,但每每夜晚伏在她身上时,也常常令他欲罢不能。 如此,只要她一直温良恭顺,不做错事,他也不是不可以放下偏见,与她好好过下去,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若如同母亲所说,休了她再另娶别的贵女,他实嫌麻烦,也难保新妇进门,不是个性子跋扈的。 安静柔顺的妻子,不会来影响他,也不会闹得后宅不宁让他分心,对他来说,这样最好。 思及此,他端起温氏送来的鸡汤,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也罢,明日若赶得回来,就给她个面子,陪她回去一趟娘家也无不可,他心想。 * 翌日 温芙晨起去荣安堂向长公主请安时,顺带提了回娘家的事。 自上次裴珩提前回京,她外出差点未赶上接风的事过后,长公主便要求她平日里不准出门,若要出门,必得先请示她,在得到她的许可后,才可外出。 至于她去哪儿,去多久,也须得向她一一交代清楚。 温芙细述完,静静立在那等着她开口。 长公主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故意晾她站了好一会儿,才道:“别待太久,省得你那娘家又憋着什么坏主意,撺掇你回来吸我们公府的血,可知晓了?” 长公主看也不看她,毫不客气地说道。 温芙微微垂眸,眼底几不可察划过一丝冷意,回道:“是,儿媳知晓了。” 温芙让人备了马车,带上素心和一个崔氏送来给她的陪嫁嬷嬷,以及两三个随从,便去了伯府。 忠勤伯府 忠勤伯领着崔氏等人站在府门口,目光隐隐期待地看着前方。 昨日崔氏告诉他,之前她送去给温芙陪嫁的桂嬷嬷回来禀告,称今日裴珩会一同前来。 听到消息后他十分惊喜,亲自领着一家老小恭候在门外,然而在看到温芙独自一人从马车内出来时,他瞬间垮了脸色。 自女儿嫁去公府后,裴珩只在回门那日来过一次伯府,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走了,连伯府的茶都不肯喝上一口,丝毫不把他这个岳丈放在眼里。 他原本想着,哪怕裴珩刚开始为了催情蛊的事对他有所抵触,他也能理解,他心想自家女儿生得如此貌美动人,时间长了,裴珩早晚会动心的,到时过去不愉快的事自然会一笔勾销,往后伯府有什么事,也便有了国公府这座靠山。 然而他并未想到,裴珩也好,国公府其他人也罢,他们压根不想认他这个亲家,平日里也从不与伯府有来往。 温芙自马车上下来,见到如此隆重的迎接,着实有些意外。 她将眼底那抹诧色隐去,上前朝忠勤伯见礼:“父亲。” 忠勤伯扫了一眼四邻,甚觉丢人,脸色愈加难看起来,他压低声音怒道:“先进府再说。” 说完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温芙顿觉不妙,昨日她叫桂嬷嬷回去同崔氏回话,并未说裴珩会一道前来,只说他有事外出,若下午赶得回来便来。 可方才看父亲阖府出门相迎的阵势,分明是以为裴珩会一同前来。 她交代得清楚,不是她这的问题,那想必就是传话的出了问题。 她看向桂妈妈,只见她紧张地低着头,再转眼看向崔氏,便看到她和一旁的温莹朝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她压了压眼皮,不动声色地跟在众人后头进了府。 刚踏入前厅,人还未坐下,原本一路背对着她的忠勤伯倏地转过身来,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在厅堂中响起。 他打得用力,温芙猝不及防,被这一巴掌扇得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她白皙嫩滑的脸上瞬间浮起一道红印。 她疼得皱眉,刚抬头就看见忠勤伯脸上笼罩着一层冰霜,朝她扬声怒斥道:“你长本事了?竟敢开始戏耍为父了?你别忘了,你嫁得再好,也是因为我的安排你才有今天!莫说你现在还未笼络住裴世子的心,便是得了宠,若有一日你在那边出了事,背后能给你撑腰的也只有娘家!” 她拧了下眉,平了平气,声音尽量平静:“父亲此话何意?我何曾戏耍过您!” 崔氏闻言站出来假惺惺道:“芙丫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喜欢我这个嫡母,但你不喜欢我也便罢了,又何苦惹你父亲生气,姑爷若是无法前来,你老老实实说便是,为何让人传话说他会与你一同前来,害我们阖府出门相迎,结果人没来,却让我们活生生站在那儿让四邻看了笑话!” 温芙额角一跳,心内被崔氏的倒打一耙给气笑了,她回道:“我昨日同桂妈妈说得分明,并未说世子一定会前来,只说他有事外出,答应若下午赶得回来才来,您说我故意戏耍又是何意?” 一旁的温莹嗤笑道:“谁知道你有没有说谎?或许你是故意让人这么说也说不定!毕竟你早就对我们心存不满,平日里三番五次叫你回来,你次次拒绝不肯前来!” 温芙也不理会她的话,直接看着桂嬷嬷道:“桂嬷嬷,可曾如我嫡母所说,是我让你传话说世子会来的?” 桂妈妈紧张地攥着手,又抬头瞥了一眼崔氏,低下头道:“是......是姑娘让我传的,说是她哄了世子开心,世子答应一道前来。” 素心急忙站出来道:“你说谎!你以前是大夫人身边的人,自然向着她说话!” 崔氏闻言上前狠扇了素心一巴掌,怒斥道:“臭丫头,哪有你说话的份!” “够了!” 主位上的忠勤伯看着乱糟糟的一副场景,顿觉头疼,他阴沉着脸道:“都给我闭嘴!像什么样子!” 说着,站起身来,朝温芙道:“你,待会来我书房一趟!” 说完,便拂袖而去。 书房内 忠勤伯坐在书案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朝静静站在那看着他的温芙问道:“在国公府过得如何?” 温芙眼中带着冷意,回道:“还行,暂未被人害死。” 忠勤伯冷哼一声,说道:“你不必如此阴阳怪气!若没有我的谋划,哪有你如今的身份地位?做世子夫人,不比嫁给那个低贱商户强上百倍?” 温芙冷声道:“如此,我还要多谢父亲把我推入火坑了?” 忠勤伯看着那张同她母亲有四五分相似的脸,叹息道:“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有时间同我顶嘴,还不如好好想想回去以后该如何讨好你夫君的心!若有了裴世子在背后给你撑腰,你在公府的日子过得不比现在这副死人样好?” 温芙回:“父亲恕罪,女儿不会,也不晓得如何讨人欢心,我就乐意这副死人样活着!” 忠勤伯微微闭眼,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就当我会害你似的,我只说一句,裴珩现在回来了,你抓紧时间怀上孩子,只有诞下子嗣,你在公府的地位才会稳固,我听说长公主一直不待见你,想来你随时会有被休弃的风险,若做了下堂妇,到时你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温芙瞥他一眼,并不说话! 心内却道:休了更好,什么前途?她本就不需要! 9. 劝说 忠勤伯见她迟迟不语,只沉默地站着,又注意到她脸上未消的红印,心下略微有些愧疚起来,语气也随之温和许多:“为父方才也是一时气急了才打你,你莫要怪我!总之,我不会害你,你莫要那么倔,回去多花点心思在姑爷身上,只有姑爷对你上了心,你在国公府的日子才会好过!” 默了一瞬,他又道:“那个沈墨怀,你别再想着他了!我劝你也不要对他抱有什么期望,他一介商户,能成什么气候?当初你就算是如愿嫁给他了,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他也不一定能护得住你!我做这一切虽是为了伯府,可也是有为你细细考虑过的,你相貌生得招眼,容易招人惦记,不管是翊王也好,裴世子也罢,他们皆是出身尊贵,手握重权,前途不可限量之人,这样的男子,才有能力护得了你,保你一世无忧,你可知晓为父的用心? 温芙听了这一席话,只觉可笑。 她这个父亲,她是知道的,好面子重仕途,不仅希望自己在朝堂之上能够得到重用,更是希望他的两个儿子也能大放异彩。 只可惜大儿子温凌性格刚烈,不爱读书好武斗,天天在外同人打架,常常打得负一身伤回来。 二儿子温绪则整日沉迷女色,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要不然就是同人斗鸡喝酒,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指望不上他们,又不能不管他们。 于是,他便同崔氏一同谋划,做出下蛊逼嫁,利用女儿高嫁来给儿子铺路这种事。 若要问他对她这个女儿是否真的有感情? 温芙想,兴许是有的,只是不多。 可以肯定的是,在权势面前,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她这个女儿。 至于她的意愿和想法,统统不重要。 其实母亲去世前,他们也曾有过父慈女孝的日子。 彼时她还年幼,母亲还未同他撕破脸,他们的感情还很好。 他说母亲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连带着也格外疼她这个女儿,他甚至会放下父亲的架子,陪她在院子里玩乐,打闹。 她幼时调皮,趁他在躺椅上睡着时,偷偷将他的胡须,编成几条卷翘的小辫子。 他平日在人前是极严肃的形象,醒来发现被捉弄,竟也未同她生气,反而乐呵呵地抱着她。 可那又如何? 从前母亲在世的时候他护不了她,母亲死后也对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到了说亲年纪了,就连忙把她从泉州叫回来,逼她嫁给自己不爱之人,现在又假惺惺地在她面前说是为了她好! 他嘴上冠冕堂皇的说是为她着想,可温芙听来听去,他还是为了他自己。 她不欲再和他争辩,索性不再说话。 忠勤伯见她如此,皱着眉道:“算了算了,你出去吧!待会儿记得去静安堂同你祖母请安,她一直惦记着你,还有,若下午姑爷还没来,你就早些回去,省得又让长公主抓住把柄罚你!” “知道了。”温芙福了福身,立马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小没良心的,小时候明明很听我的话……”忠勤伯把手撑在书案上,低头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小声喃喃道。 听到背后人的自言自语,温芙走到门口的脚步微微一顿,却也只是一瞬,随即便快步离去。 外头又下起了雪,北风刮得碎雪在空中打转,很快就将青石路面染成一片纯白。 温芙收拾好情绪,往老夫人杨氏所在的院子走去。 这位老夫人,并不是忠勤伯的生母,而是老伯爷娶的继室。 她父亲名义上的嫡母。 忠勤伯是庶子出身,本没有机会承袭爵位。 他的生母周姨娘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因被老伯爷酒后宠幸有了身子,才抬做姨娘。 周姨娘虽有些姿色,为人却胆小懦弱,老伯爷嫌她木讷无趣不会伺候,慢慢生了厌,渐渐地便不再去她房中,母子俩也一直被他冷落在后院。 老伯爷当时极宠爱另一个妾室柳姨娘。 那柳姨娘生得貌美,柳腰丰.臀,眉目含情,一张小脸楚楚动人,如花般娇弱。 老伯爷被那柳姨娘似勾了魂般,对其百依百顺,只在意这宠妾以及她所生的儿子,为了她甚至将正妻架空,把家中中馈权也交由她打理,是出了名的宠妾灭妻。 老伯爷对他这个庶子可以说是从小就漠不关心,因而他和周姨娘日子过得极苦,平日在后院一直是夹缝中生存,备受那位宠妾的欺凌,有时就连下人都敢□□他。 老伯爷先前是有一位正妻的,因她性子弱,加上多年来无所出,一直被柳姨娘所压制。 那位正妻因为老伯爷对柳姨娘的过分袒护和纵容,丢了中馈权,没了主母的尊严,被活生生地气死了。 后来老伯爷又听从家中安排娶了位继室。 柳姨娘身份低微,自知扶不了正,又怕日后继室进门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她便故意怂恿老伯爷,选了个不能生育的姑娘娶进门,也就是现如今伯府的老夫人杨氏。 当年杨氏进门后,柳姨娘本以为她是个软柿子,又无法生育,可以随便拿捏,却没想到她是个表面温和忍让,实际内里聪慧,极有手段之人。 杨氏性格坚毅,端庄大气,处事有条理,识大体,虽不及柳姨娘得老伯爷的宠爱,但是时间长了,老伯爷对她颇为敬重,后来中馈权也从柳姨娘手中交回到她这个正妻手里。 只是,她年少时不慎在冬日里坠入冰湖,得了寒疾,不能孕育子嗣,终究在柳姨娘面前落下一头。 那时柳姨娘想让自己儿子日后承袭爵位,便把矛头对准了老伯爷的另一位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忠勤伯,她的父亲温俭。 柳姨娘时常设计陷害于他,致使老伯爷对他越来越不喜,时常让人将他打板子打得皮开肉绽。 周姨娘不受宠,说不上话,亏得杨氏一直偷偷护着他,不然他未必有命活到今日。 九岁那年,周姨娘被柳姨娘暗中害死,他的处境愈加艰难,幸而杨氏将他收在身边养着。 杨氏见他性子沉稳,颇有才学,便请名师回来教学,又将他悉心教养长大。 所幸他也没有辜负期望,十八岁便中了进士。 之后杨氏又为他物色正妻人选,成功娶到了对他仕途有助力的永昌侯府嫡出二小姐崔氏。 这才让老伯爷对他另眼相看,最终决定让他承袭爵位。 当年他外放泉州与母亲相识,母亲正是因为看他才学渊博,刻苦勤政,性子沉稳,才被他所吸引。 这些事,她也是幼时从母亲口中得知。 母亲同她说,父亲正是因为儿时的经历,骨子里才极其贪恋权势,又好面子。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怕得罪岳家,才不敢在崔氏面前为她出头。 崔氏强势,当年好几次差点要了母亲的命,多亏了老夫人杨氏在背后暗中相助。 也因此,她是温芙现在在伯府唯一还比较能够平心静气去面对的人。 静安堂 老夫人住的地方比较清静,院里设有小佛堂,她平日里是个吃斋念佛的主,近些年来已很少外出,只待在院子里清修静养。 待通传过后,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冯嬷嬷便领着她进了屋。 甫一进门,便看到她坐在暖塌上,双目轻阖,手里捏着一串色泽古朴,圆润光滑的佛珠,正轻轻转动着。 “祖母安好。”温芙上前福身见礼。 杨氏听到声音,睁开双眼,慈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芙丫头来了,快,快过来坐。” 温芙依声过去坐在她身侧,看着这位年过半百,满头银发,眼神却依旧清明有神的老妇人道:“祖母看着精神很好,想来定是日日诵经念佛诚心所致,佛祖在庇佑您!” 老夫人呵呵笑道:“你这丫头,嘴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甜!” 温芙微微笑了笑。 母亲还在世时,杨氏常把她叫去她的院子玩,待她不错,她都记得。 杨氏看着她,叹了一口气道:“唉……你母亲,是个很好的孩子,端庄秀丽,知书达理,我与她十分处得来,若不是她出身差一些,我定要叫你父亲娶她做正妻的。” 谈到母亲,温芙垂眸不言,好一会儿才道:“都过去了,母亲在世时常对我说平日里多亏了祖母对我们多加照拂,温芙也时时记在心中,只盼祖母身体康健,福寿绵延。” 杨氏一把握住她的手,面色慈蔼道:“好孩子,你能这样我很欢喜,代表着你不生我这个老婆子的气了!说实话,当初那件事祖母也是被蒙在鼓里,都是被你那混账父亲骗了的。” 温芙手上一僵,默了片刻,回道:“祖母说的哪里话,孙女知晓此事与您无关,定然不会放在心上。” 那件事,自然是指一年前忠勤伯和崔氏下蛊之事。 裴珩平日里甚少去其他官员家中赴宴,为了确保他能前来,忠勤伯便想到了他的嫡母杨氏。 杨氏少时同国公府老夫人是闺中密友,两人交情匪浅,忠勤伯利用这层关系,便去请她出面去公府,以和老夫人叙旧的名义,几弯三绕地聊到她的孙儿裴珩,又顺带邀请他前去伯府。 于是,在国公府老夫人的吩咐下,裴珩便去了伯府赴宴。 温芙想起平日在国公府里,老夫人虽对她不甚热络,但时常会在二房夫人王氏讽刺她欺负她时护着她。 想来是因为杨氏这层关系的缘故? 杨氏又道:“不瞒你说,那件事发生后,我去国公府同你祖母登门道歉,她刚开始十分生我的气,认为我是故意利用我和她之间的关系设计她孙儿,可没给我什么好脸色瞧,所幸她是个明事理的,我同她解释了好一番,多番保证,她才勉强信我,只是,经此一事,我俩的关系也大不如前了!” 她微微失落,叹气问她:“我那老姐姐,现如今可还好?” 温芙回道:“祖母身子骨硬朗,一切安好。” 杨氏道:“好……那就好……” 不一会儿,她又握住温芙的手,语重心长道:“芙丫头,我听你父亲说你在国公府过得不如意,听祖母一句劝,事已至此,好好过日子罢,莫要再去想那些前尘往事了,姑爷我也见过,一表人才,是个有担当的男子,绝对是值得女子托付终身的,你莫要犯傻,不肯同他亲近,只要你一心一意待他,姑爷必然也会好好待你,我们女人在后宅讨生活本就不易,若是得不到夫君的半分喜爱,还要受其冷待,那这漫漫余生,该如何熬过去啊?祖母说的,你可知晓?” 温芙不动声色地轻轻抽回手,回道:“多谢祖母对孙女说这番话,孙女回去会好好想一想的,若没什么事,孙女就不打扰祖母歇息了!” 杨氏见她微有抵触,也不再强行劝解,只微笑道:“祖母就是说说,你若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便不听,无碍的,祖母老了,只盼着你们年轻人能好好的。” “好了,我也累了,那你便退下吧!” 温芙淡笑点头,退下了! 刚走到垂柳门,却又听到杨氏身边的冯嬷嬷匆匆追来叫住她。 冯嬷嬷道:“姑娘,老祖宗特叫老奴来给您带些话!” 温芙正色道:“冯嬷嬷请讲!” 冯嬷嬷小声道:“姑娘,当年您的母亲难产生下的孩子,其实并未死去,他还活着!” 温芙睁大双眼,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所震惊,不可置信道:“什……什么?” 她怔愣片刻,忙压下心中的震惊,追问道:“冯嬷嬷,您是说我弟弟还活着?那他现在在哪?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10. 戾气 冯嬷嬷叹了一口气,继而将她所知道的真相全说了出来。 原来,当年崔氏生温莹时伤了身子,大夫说她日后恐怕很难再怀孕了。 在温芙的阿娘沈令仪被诊断出又有了身孕,即将生下第二个孩子时,崔氏为此担忧得整夜睡不着觉。 她自知自己很难再有机会生下嫡子,又怕沈氏诞下庶子后,将来承袭爵位,会威胁到自身的地位,便心生一计。 她在家宴上故意晕倒,而后叫来事先买通过的大夫,故意在众人面前号出“喜脉”。 由此,大家便得知了她与沈氏两人皆在同一时期有了身孕。 接着,她又在沈氏临盆的那一日,来了个移花接木,指使着下人偷换了孩子。 她与大夫和产婆提前串通好,在生产那一日,将沈氏所生的孩子偷偷抱过来,权当作是她所生的。 又从外头找来一个断了气的男婴,偷偷抱入府中,让产婆慌称当时沈氏诞下的是死胎。 当日忠勤伯得知消息赶回府的路上,被崔氏提前安排好的人拖住了脚步,府中又是她这个主母做主,一切便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遮掩过去了。 得知真相,温芙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眸,她颤抖着唇,愣怔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五雷轰顶尚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震惊。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阿娘的事,背后竟藏着这么大的隐情! 冯嬷嬷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叹息道:“老祖宗也是前几日才偶然间知晓了这事!当年,大夫人给了参与此事的贴身丫鬟,产婆,以及大夫一大笔银子,让他们离开京城,不曾想前些日子那丫鬟家中遭了大难,前阵子又回来找大夫人,想再索要一笔银子傍身,恰巧我和老祖宗那日要出门去寺院,出府时看到她躲在远处鬼鬼祟祟的往里瞧,老奴觉得眼熟,记起她是当年大夫人身边的人,老祖宗便派人将她暗中叫去好生盘问了一番,没想到竟问出这种惊人的事!” 温芙微微镇定下来,忙问道:“嬷嬷,请问那个丫鬟现如今可还在祖母这?” 冯嬷嬷摇摇头,叹气道:“那丫鬟原本是关着的,只是前日被她逃了出去,待再找到时,发现她已掉到京郊的河里淹死了,可那河水并不深,想必……” 想一想也知道,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必是崔氏发现了端倪,想杀人灭口,便派人暗中将她伪造成意外落水的假象,以毁灭证据。 温芙双瞳微颤,不自觉攥紧了手心。 冯嬷嬷又道:“凌哥儿生下来刚没几个月,大夫人便有了身孕,后来她生下了绪哥儿,自此便把凌哥儿扔给奶娘,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管了,老奴大胆说一句,凌哥儿现在之所以变得桀骜不驯,整日在外同人打架,绝大部分是因为大夫人非但没有约束他,反而故意纵容他!才养成个好斗的性子!” “凌哥儿其实本性并不坏,就是脾气急了一点,容易同人发生冲突!老夫人不忍心看他继续这样下去,也不想看他因为大夫人的教唆,对你这个亲姐姐充满敌意,纠结了一番,才让我前来告诉姑娘!” 她顿了一瞬,继续道:“老祖宗如今不便出面揭穿此事,希望姑娘理解!也望姑娘不要一时冲动,凡事讲究证据,姑娘需得考虑周全再做想做的事才好!老奴话带到了,就先告退了。” 温芙敛了敛心神,客气回道:“温芙知晓了!还请替我多谢祖母她老人家,嬷嬷慢走。” 冯嬷嬷走后,温芙扶着素心的手,行至一处游廊下,她望着漫天的风雪,喃喃道:“难怪,难怪……” 幼时的记忆扑面而来。 当年,阿娘得知生下的孩子是死婴后,伤心过度,大病了一场,病好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谁都认不得了。 后来有一日,她陪阿娘去园子里散步,恰巧碰到崔氏也在园子里,手上抱着还是婴儿的温凌。 她本想带着母亲避开,可不知怎的,母亲看着远处崔氏怀里的孩子,就是不肯走,情绪还突然变得很激动,最后竟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将崔氏怀里的孩子抢了过来,嘴里还念念有词道:“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崔氏见孩子被抢走,大骂阿娘是疯婆子,又连忙让身旁仆妇上前去把孩子抢回来。 阿娘挣脱不过,不但孩子被抢了回去,还被仆妇推倒在地。 她连忙跑过去挡在阿娘身前,哭着对她道:“阿娘,那不是弟弟,弟弟他……已经走了……” 阿娘颤抖着身子,指着崔氏道:“不……我的孩子没死……我的孩子被她偷了!” 崔氏当即变了脸色,骂她胡说八道。 正在此时,父亲也来了,阿娘激动地从地上爬起来,抓住他的衣袖,指着崔氏道:“是她,是她偷走了我的孩子……” 崔氏闻言立即露出委屈的模样,朝父亲道:“夫君,妹妹八成是疯糊涂了,这可是妾身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儿,她的孩子没了,妾身也替她伤心,可她万不该来抢我的孩子,方才还差点把凌儿弄伤了!”说着,便抹着泪哭了起来。 父亲听了直皱眉,他担心阿娘伤到孩子,便有些不耐烦地同她说道:“好了,令仪,快些回去吧!那是崔氏生的孩子,你糊涂了!你想要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别再胡闹了好吗?” 当年的画面不停地在她脑海里重现。 当时她只以为阿娘是因为失去了孩子太过伤心,错把别人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可如今再一细想,会不会其实她当时就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呢? 且在那件事发生不到一个月,母亲就突然半夜落水而亡。 温芙不禁在想,母亲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另有隐情?这背后究竟有没有崔氏的手法? 老夫人让她不要现在揭破,她冷静下来想,确实如此。 以父亲的性格,若没有十足的证据,他未必会信她! 反而还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威胁到阿弟的安全。 经过那丫鬟的事,想必崔氏现在已经在派人去找知晓当年实情的人证了,待找到那产婆和大夫,必会暗中把人杀了毁灭证据。 她得想办法在崔氏之前找到当年替母亲接生的产婆和大夫才行。 静安堂 老夫人杨氏端起茶盏慢悠悠抿了口茶,朝冯嬷嬷道:“都跟她吐露清楚了?” 冯嬷嬷微微躬身,应声道:“该说的都说了,只是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通过芙姑娘把崔氏给拉下来!” 老夫人笑了一声,开口道:“你可不要小瞧了这芙丫头!别看她表面看着性子弱,实际心里也是个有主意的,而且事关她的亲娘,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崔氏这些年愈发怠慢我,以为我老婆子快死了就可以不必演戏了!呵……且看着吧!总有人会来收拾她,冤有头债有主不是?” * 大雪纷纷的飘落,刺骨的寒风吹来,温芙却已感觉不到冷。 她的脑中思绪繁乱,不由地又想到了她那位阿弟。 她想起一年前刚从泉州回来当日,在家宴上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少年长得英武俊秀,看上去沉默寡言,目光清澈却又藏着不羁。 后来有一日她恰巧碰到少年刚从外面打架回来,他俊秀的脸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衣物还渗着血。 他看到她时只眸光顿了一瞬,继而又恢复冷淡的神色。 他并未打算停下来同她这个阿姐问候一声,只当做没看见般一瘸一拐地从她身旁挪着小步走过去。 她当时想,应该是崔氏平日里对他特地交代过,因为自她回了伯府,他和温绪两兄弟基本没有同她讲过话。 她本也不想理会他,可是当她看到他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时,还是忍不住上前叫住他,将他扶去了自己的院子,替他涂了药并包扎好伤口。 少年刚开始冷漠拒绝,后来拗不过她,便索性随她了。 温芙记得当时他全程沉默不语,只在最后要走时冲她说道:“虽然我阿娘叫我不要同你来往,但是……今日谢谢你!” 说完,便背对着朝她洒脱地挥挥手走了。 接触越多,她渐渐对崔氏平日里区别对待温凌和温绪的态度感到疑惑。 某日温绪刚从外边寻花问柳回来,被父亲发现后狠狠责骂了一顿,还扬言要打他,崔氏听了便立即上前维护,恨不得代他受过。 她看得出来,崔氏对这个儿子是十分亲近宠爱的。 相反的,温凌从外面打架回来,也要被父亲打板子时,崔氏却在一旁很是冷静,只假意维护了两句,便不再作声。 平日里见她对待温凌,也是一副冷漠疏离的模样。 她当时颇为疑惑,但也没有细想,只当成是一个母亲的偏心罢了,而今想来,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从内心深处涌上一股寒意。 崔氏为了一己私欲,竟恶毒至此。 既把孩子换了过来,也不肯去好好对他。 她不敢想象,温凌从小究竟受了她多少冷待。 温芙正陷入沉思时,迎面却碰上温莹从对面走来。 温芙不想搭理这位高傲又不讲理,还常常对她口出恶言的嫡姐,便未作停留,只沉默着从她身旁走过。 未料刚经过她身旁时,温莹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放。 “给我站住!” 她愤恨道:“嫁给世子你很得意是吗?好歹我也是你长姐,一声不吭是什么意思?你个一点礼数都不懂的下贱胚子,真不愧是那商户出身的贱人生的!” 一想到嫁给裴珩的本应是她,却被这个惹人厌的庶妹得了个天大的便宜,她就恨得牙痒痒。 温芙皱眉,一把拂开她的手,冷声道:“请你闭嘴,我不许任何人侮辱我阿娘!” 温莹冷哼一声,扬声嘲讽道:“怎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你身上不是流着一半你阿娘的低贱血液吗?你以为你嫁给裴世子,他就会看上你吗?像你这种出身卑微的贱种,裴世子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的!你当大家不知道你在国公府过的什么日子?在这装什么装?” 温芙看了她一眼,面上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故意道:“那怎么办呢?如今我已是世子夫人了,既然长姐这么瞧不起我,那我日后定要更加用心伺候夫君,让他爱上我,让长姐刮目相看才是……” 温芙想到她和崔氏两人,一个算计阿娘,害她变得疯癫,最后落水而亡。 一个自小见了她总要冷嘲热讽一番才肯罢休,一时间气涌上头,知晓她从小痴恋裴珩,才故意说出了这些话来刺激她。 “你……” 果然,温莹被气白了脸,怒到极致,竟高高扬起了巴掌要打她。 然她的手刚刚抬起,便被另一只手牢牢攥住。 温芙抬头,只见来人是那位与她一母同胞的阿弟。 温莹怒道:“温凌,你要死了?为何帮着那个小贱人,你看清楚了,谁才是你亲姐?” 温凌默默看了温芙一眼,转身放开了温莹的手,声音淡漠道:“阿姐还是别惹事了,小心做得太过不好交代,父亲若知道了也定要骂你!” 说完,抬脚便要走! “站住!” 温莹追上前去叫住他,指着他的头问道:“你是不是又出去打架了?” 温凌不耐烦地皱眉不语。 “还说我惹事,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整天就知道同人打架,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没出息的弟弟?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做我的亲弟弟!” 温凌闻言表情突变,倏地冷下脸来,像被点着了火一般,扬声道:“那谁配?温绪就配吗?从小到大你和阿娘对温绪都比对我好,就只有他是阿娘的亲儿子,你的亲弟弟,我难道就不是吗?” “你……” 温莹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弟弟会一口气说那么多话,还是指责她和崔氏的话,气得上前就要去打他。 温芙从头到尾旁观一切,在听到他的话时,心下对这个弟弟心疼极了,此时看见温莹扬起的手正要落下,她立即上前拉住温凌的手臂,将他拉开避了过去。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裴珩尽收眼底。 他今日特地提早赶回来,才刚入了伯府大门,便被请入厅堂。 忠勤伯没想到他真的来了,一时间喜不自胜,亲自从下人手中接过茶盏端给他,又拉着他聊了很多朝堂之事,他嫌聒噪,一语未发,最后直接问起他的妻去哪了? 忠勤伯一听,立即带他来后院寻她。 此番刚走到游廊,便看到一个侧对着他的男子,同他的妻站在一起。 那男子身量修长,虽看不清正脸,从侧面来看,应当长得极其不错。 而他的妻,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拉着那男子的手。 裴珩望着远处一高一矮的人影,目光倏然一沉,眸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已都未曾发觉的戾气。 11. 高看一眼 发现一旁的裴珩突然停了下来后,忠勤伯也跟着止住了脚步。 他陡生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远处游廊转角处,自家那两个不省心的女儿和那个总爱在外惹是生非的儿子貌似起了什么争执。 他扯了下嘴角,觑了一眼身旁女婿,尴尬地笑了一声道:“贤婿,你慢慢来,我先行一步,前去看下怎么回事。” 言毕,便朝着三人方向大步走去。 另外一边,三人还未留意到有人正向他们走来。 见温芙护着温凌,温莹恼怒道:“我们亲姐弟之间的事,用得着你一个外人来插手?你一个姨娘生的贱种,有什么资格在这多管闲事装好人?” 刚一说完,视线却不经意间瞥到不远处的忠勤伯正肃着脸,气冲冲地往他们快步走来。 温莹立刻噤了声,温芙和温凌见她突然熄了气焰,心生奇怪,便也随着她的视线转过身望了过去。 甫一转身,便看到忠勤伯已快步行至他们三人跟前,他一副气极又隐忍着不敢大声发作的模样,刻意压低声训斥道:“你们姐弟三人在这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平时吵吵嘴也便罢了,今日裴世子好不容易愿意来我们伯府一趟,你们怎的还动起手来了?就不能给他留个好印象?” 他看了一眼温莹和温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继续道:“你们两个,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若继续这样下去,往后还有什么前途?唉啊我的天爷啊!我这张老脸早晚被你们丢尽!” 裴珩竟来了伯府? 三人立即从他话中抓到重点,不约而同往他身后看去。 只见裴珩长身玉立,负手稳步朝他们走来。 温芙原本对他来伯府并不抱太大希望,此刻一眼望去,见他果真来了伯府,还提前赶到,心下颇有些讶异! 裴珩在他们面前止住脚步,他先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温凌一眼,而后缓缓移开眼神,看向温芙。 温芙一时无言,惊讶之余,还有些窘迫。 想起方才她与温莹在这里争执,也不知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望着他定定投来的目光,她忙敛了敛神色,温声道:“夫君,你来了。” 裴珩淡淡嗯了一声,而后缓缓移开了眼神,转向忠勤伯询问道:“这两位是?” 一旁的忠勤伯见温莹和温凌两姐弟,一个在痴痴地望着妹妹的夫君,另一个则不情不愿地站在原地不吱声,连忙干咳一声,压着心内的火气,朝两人使了个眼色道:“愣着做甚?还不快同裴世子见礼!” 温凌知晓这位所谓的姐夫一向看不上他们家,他不想像父亲一样上赶着讨好人家,便不冷不热地叫了句:“姐夫。” “嗯。”裴珩看着他,淡淡应了一声。 方才走近以后看到他略微稚嫩的面孔,以及与身旁的妻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他便已猜到这少年或许是妻弟。 知晓方才心中多想了,裴珩原本泛冷的面色微微缓和了一些。 这倒不是他对她有什么很深的感情,导致他为此吃醋,而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看见自己的妻子与另一个男子有肢体接触,都会心生不悦。 因为感觉到自己的主权受到了冒犯。 这与情爱无关,他在心底这样想。 而他之所以连妻弟都认不出来,乃是因为他之前对她以及伯府的所有人都太过抵触,以至于当日陪她回门时,虽伯府的人都出来迎接了他,但他却从始至终未看他们一眼,以当时的心境,更没兴趣知道她有几个兄弟姐妹。 此时一旁的温莹已回过神来,见到自己一直痴恋的男人,她顿时心花怒放起来,也顾不上两人的身份,忙主动上前热情地介绍自己,她娇声道:“伯府嫡女温莹见过裴世子,我与世子从前见过许多次了,不知您可有印象?” 裴珩听到她甜得发腻的声音,和眼中看向他时毫不掩饰的爱慕之色,暗自皱了皱眉。 他耐着性子回道:“无。” 他面上维持着世家的教养,可语气却冷淡疏离。 温莹感受到他的冷淡,不甘心地咬了咬唇,还欲再同说说话,却被忠勤伯瞪了一眼,生生地把话憋了下去。 忠勤伯对这个不知分寸的大女儿颇为不满,为防止她再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什么不知羞耻的话来,连忙转移话题道:“贤婿,时候不早了,快随我一同前去用午膳吧!” 裴珩应了一声嗯,众人便一道去了前院。 待午膳用完,忠勤伯将其余众人屏退,而后向裴珩提出下棋品茶的邀请。 他虽与这位岳父没什么话可讲,但既来了,看在妻的面上,便也应下了。 温芙本想随众人一道退下,再去暗中看看温凌,却未料被忠勤伯叫住,只得一道随他们去了静室。 静室内 忠勤伯和裴珩两人相对而坐,正执棋对弈。 温芙端坐于裴珩身旁,静静地为他们煮茶。 静室的窗户微微打开了些,一抬头便可看见窗外纷飞的雪。 屋内,温芙舀了两匙茶叶放入盛着沸水的熟盂,待馥郁的茶香溢出,便舀了两杯分别放至两人桌旁。 搏杀已到了最后阶段,忠勤伯望着棋盘中几颗剩余的残子,正蹙眉凝思着。 裴珩则端坐不语,气定神闲地等他落子。 他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只觉入口清冽,又不失香气,想必煮茶之人定是将火候掌握得极好。 细细想来,他还从未同她像今日这般静静的一起坐下来过,也从不知他的妻竟煮得一手好茶。 趁着忠勤伯还在冥思苦想该如何落子之际,他不禁侧首望向她。 风炉里的炭火时不时响起噼啪声,沸腾的茶汤在壶中蒸腾起袅袅烟雾。 他的妻侧脸温柔恬静,正捧着茶盏慢条斯理的喝着。 如此场景,他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忠勤伯不经意间抬头,便瞥见裴珩正盯着温芙瞧,唇角不禁扬了扬。 他暗暗思忖片刻后,看着温芙,清咳一声道:“芙儿,你来帮为父看看,这局该如何解?” 说着,又看向裴珩,笑着道:“贤婿,你应该不介意我找个帮手吧?” 裴珩的棋艺是出了名的,至今为止还未有输过的时候。 听见忠勤伯的话,裴珩难得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开口道:“不介意!” 温芙本想拒绝,见裴珩欣然同意,并未为此不高兴,便认真看向棋盘。 她扫了眼整盘棋局的局势,发现父亲所执的白子在裴珩的步步紧逼之下,几乎没有退路。 温芙思忖片刻,脑中灵光一现,便将手中所执的白子落了下去。 裴珩随着她手中的动作望去,颇有些意外。 他没有想到,他的妻在棋艺上也颇有造诣,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破了他的局。 他不由得高看了她一眼。 窗外的雪还在下,一眼望去,院子里的寒梅已悄然绽放,在这白茫茫的冬日雪色里露出一抹别样的色彩。 温芙帮着忠勤伯赢了一局后,他干脆让她直接同裴珩对弈。 两人可以说是棋逢对手,不相上下,不过最后,还是以裴珩多赢一局作为结尾。 一眨眼两三个时辰过去,是时候该回去了!温芙同忠勤伯拜了别,随即与裴珩一同坐上马车回了国公府。 待送走两人,忠勤伯身后的崔氏有些急道:“夫君,为何不与世子说绪儿的事呢?” 忠勤伯笑了一声道:“急什么?再等些日子也不迟……” 他心道:再多些时间,等他爱上自家女儿,到时完全接受了他们,要他帮忙多加照顾自家儿子,还不容易? * 回去路上,如往常一般,二人一路无话,只是,温芙好几次发现裴珩在盯着她瞧,令她颇为不自在。 待回到国公府,即将走到慎思堂时,裴珩才突然止了步,转过头看向她。 见他突然停了步,温芙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要回书房了,忙朝他福了福身道:“今日还要多谢夫君陪我回娘家,那妾身就先回房,不打扰了夫君了。” 说着,抬步便想走,岂料刚走两步,身后却传来他清冽干净的嗓音:“等等。” 温芙微讶回头,温声问他:“夫君可还有其他吩咐?” 裴珩看着她水洗葡萄似的眼,上前朝着她走近了一步。 他面上情绪淡淡,但却是带了些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先回书房处理些事,待晚些时候再过来,且等着我。” 温芙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暗示,顿时耳热,她连忙挪开了眼,道了声“好”,便转身离去。 裴珩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自觉勾了勾唇。 瑞禧院 今日得知阿娘的事,温芙心下沉郁,加上外出一天,顿觉身心疲累,待进了内室,她立即解开白狐大氅,脱下衣裙,换上寝衣,沾床便睡了过去。 她睡前交代好素心,若夜里裴珩过来了就进来叫醒她,可素心一直没有进来喊,她便也一直没起来。 直到闻到一股熟悉的清冽冷香,在她鼻息之间萦绕,才慢慢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睛,便看到裴珩气定神闲地坐在床侧中间,正看着她。 温芙揉了揉怔忪的双眼,反应过来是他来了后,忙坐起身子,轻声道:“世子何时过来的,怎么不叫醒妾身?” 她轻柔的嗓音因刚睡醒有丝丝的哑,身上的寝衣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衣襟微微松散开来,从而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裴珩视线随之望向那纤细白皙的脖颈,再往下,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那诱人的春光,他的眸色似不经意间深了一分。 他掀了掀眼皮,嗓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无事,是我让下人不要吵醒你的。” 温芙感觉到他的视线正盯着自己的那处,面上一热,忙拉起滑落的衣襟。 她默默垂首,却仍能感觉到来自头顶上方那道灼热的视线。 她不敢抬头去看,双手下意识攥着锦被,轻声低语道:“世子爷,妾身先起身去下净房。” 说完也不看他,只掀开被子,佯装淡定地欲下床去。 裴珩从头到尾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有些慌乱无措,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一时间,他竟觉得他的妻羞窘的样子有几分可爱。 温芙有些后悔,早知应找个借口拒绝他今夜来瑞禧院,但当时想着他陪她去了伯府,又不大好意思拒绝他。 她竟忘了,裴珩此人,白日里看着清心寡欲,可只有她知道,入夜后的他,属实让人承受不住。 见他挡在中间也没有起身让开的意思,她暗叹一口气,只能小心翼翼地爬去床尾,只是刚一移动,手腕却突然一紧。 温芙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压在身下。 12. 调情 温芙将双手抵在他胸前,下意识想推开上方的男人。 然她的力气似小猫推搡似的,他高大的身体压在身上却纹丝不动,两只细白的手腕反被他的大掌捉了来,强势霸道地压在身侧被褥上。 他俯下身埋首在她颈间,呼吸温热,薄唇吻上她雪白纤细的脖颈。 男人滚烫的气息缠绕在颈边,温芙浑身一僵,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无措道:“世子爷,妾身还未沐浴……” 男人顿了一瞬,随即凑到她耳边,哑声道:“很香,不用洗……” 说完,侧首轻咬她粉.嫩的耳珠。 温芙那处敏感,一时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也随之颤了一下。 “放松些。”他在她耳边低声哄道。 男人嗓音沙哑,轻笑了一声,他今夜似乎心情格外的好。 “叫夫君……”他忽然又道。 说完,他的舌还暧昧地在她耳廓中旋转了一下。 “别……”一阵酥麻从耳朵传遍四肢百骸,温芙忍不住颤声求他! “那快唤我夫君,嗯?”他在耳边继续磨着她,小声暧昧道。 “夫……夫君。”温芙受不了了,只能如他愿。 她轻轻喘着气,心中却忽然升起微微的不适感。 裴珩在榻上向来沉默,通常是直奔主题,一声不吭地在她身上出力,今夜却似乎……在同她调情? 不过很快她就没时间再想这个问题,因为下一刻,她的唇突然被吻住。 裴珩吻得又深又重,活像是要把她的舌根吸出来一般。 男人粗沉的气息和女人的喘气声交织在一起,时不时还伴有两人的唇齿厮磨声。 温芙一度觉得自己快窒息。 然他却还不满于此,一只大掌蜿蜒而下,覆在她腰上,不轻不重地揉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寝衣已皱得不成样子,紧接着,寝衣的裙摆直接被他撩起堆在腰上。 下一刻,身子随着他的节奏起起落落的,她仿佛被卷到海浪当中,摇曳不停…… 温芙闭紧双眼,咬唇强忍住,默默忍耐着。 将近三更时,床塌摇曳的声音才停歇。 裴珩起身先去了浴房。 温芙在床上烂泥般躺了一会儿,而后在他出来前起身把帐中床褥一应换新。 她在他之后去了浴房,回来后照旧睡在床里侧,背对着他。 翌日 温芙醒来的时候,发现裴珩居然还在身侧,还破天荒地留下来同她一起用了早膳。 她的心里突然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她总觉得裴珩自昨日陪她去伯府回来后,貌似哪里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他在与她相处时,似乎发生了些许细微的变化,这种变化很小,可是她却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这种转变。 譬如说,昨日在回府路上的马车上,他有好几次都将目光微微停留在她身上。 马车空间本就不大,因他高大的体格和烫人的视线愈发显得逼仄,她当时如坐针毡,极不自在。 再譬如说,他此刻正坐在对面和她一块用早膳。 这实在令她匪夷所思。 要知道,以往每次他为了那档子事过来,都是将她当做泄.欲工具一般,松快了以后翌日一大早便已看不着人影,更别谈还留下来和她一起用早膳。 想到这,温芙心里愈发不适。 这种不适,来自于她原本将自己与裴珩的关系分得很开,包括与他同房做那事也只是为了扮演好他妻子的这个身份,纯粹交差罢了,而今却感觉那条界限正在被他模糊。 她在潜意识中对这种变化感到些许不安和慌乱。 换言之,其实她并不希望他们之间的相处过于亲密,她希望只维持楚河汉界就好了。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温芙心下惴惴,设想过无数可能。 她不由得望向他,可一眼看去,裴珩脸上并无任何表情,一如既往的一张冰块脸。 她突然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并为自己竟冒出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而正在进食的裴珩,也抬眸望了一眼对面为他舀汤布菜的妻。 他自昨日从伯府回来后,便对他的妻愈发满意了些。 原本他对她的了解只有温顺听话,性子沉闷这两个印象。 除此之外,好似未曾了解过她的其他方面。 昨日却发觉她的妻其实是有一些他平日里不曾发现的闪光点的。 譬如说她的棋艺很好,是个不可多得的下棋高手。 再譬如说她羞窘时的模样实在可爱。 他自认识她起,她就是一副沉静端庄,暮气沉沉的样子,两厢对比之下,他发现他的妻在他脑海中的印象似乎正在渐渐丰富鲜活起来。 思及此,他觉得要同她一起过一辈子,好像也不是件太过勉强的事。 如此,他日后便多花点时间陪陪她吧! 就从今日早膳开始。 * 从窗棂望出去,今日雪已停了,长长的冰滴流挂在屋檐上,厚重的雪将院中的海棠树枝压变了形,风一吹,枝桠上的积雪便簌簌落下砸在地上。 裴珩走后,温芙给远在泉州的姨母沈令婉写了一封信。 她在信上将昨日所得知的一切都告知于她,并拜托她找人帮忙追查当年为阿娘接生的产婆和大夫的下落。 她如今一个人在京城,凭她之力想要追查实是艰难,长公主又限制她的出府自由,多有不便。 姨母是富商,各地都有自己的人,让她去找人查探此事,再为合适不过。 信写完,她又望了一眼窗台上那盆五色赤丹茶花,看着看着便走了神。 半晌之后,她复又研墨提笔,依着记忆中每年花期到来时山茶花开的样子,在宣纸上将其画了下来。 她提笔挥洒,点色,不多时,山茶花图便已画好了。 只见书案上的宣纸中,山茶花跃然纸上。 画中茶花有纯红,纯白,纯粉三种颜色,在她的巧手之下,画中山茶花姿优美,花瓣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仿若活了一般。 待墨迹干透,她将写好的信和山茶花图一并塞进信封。 信装好,便交给素心,让她以出去采买的理由,去外头将信寄了出去。 过后,温芙又去荣安堂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像审讯犯人一般,让她把昨日同裴珩一起去伯府的所有事项事无巨细的告知于她。 温芙掐去一些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将其余她与裴珩昨日在伯府的所有动向交代得仔仔细细。 长公主听完见没什么异常的事才罢休,紧接着又絮絮叨叨地敲打了她一番,无非是告诫她不准帮着娘家给裴珩提要求,让他利用官职之便帮忙做一些事等等。 一两个时辰过去,温芙仍旧站在那垂首静听,她平了平气,强力忍耐住心中的厌烦,应长公主的话。 长公主见她一副听话模样,脸上也无抱怨之色,稍微满意了些,才让她退下。 从荣安堂出来,温芙径直回了瑞禧院。 她回去后,将箱笼里阿娘留给她的遗物拿了出来。 红木雕花匣子中,是一个成色上好的羊脂玉手镯。 这是阿娘生前最爱的饰物,几乎日日戴在手上。 自她去世后,崔氏便把她房中的东西都暗中扔的扔卖的卖,好在阿娘在得疯病之前,便已将这镯子脱下来送给了她,让她收好。 昨日得知了阿娘当年生孩子的真相后,她今日愈发的想念她。 以往每次想阿娘时,她都会拿出来看一看,只有在触摸到这镯子时,她才能感觉到阿娘留存在这世上的一点气息。 许是因为太过想念阿娘,今日她便将这手镯戴在了手腕上,打算戴上一天。 到了下晌,张雪儿突然来了瑞禧院,裴愉竟也罕见的来看她。 说是看她,实际温芙从后面的谈话得知,裴愉是在半道上碰到的张雪儿,听张雪儿说要来瑞禧院给她送药膳汤,存了看热闹的心思,才一道来了这。 毕竟裴愉对她这个嫂嫂一向看不上,自她与裴珩成婚入住瑞禧院后,她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院子。 此外,张雪儿的到来也让她有些意外。 按道理说,因着裴珩的关系,张雪儿心里应是不喜她这个世子夫人的,温芙想不通她突然来此的目的。 素心来通报时,她微微惊讶了一会儿,才让她将两人请了进来。 只见裴愉一进门,便一脸不满地朝她抱怨道:“你这院里的人通报怎么这么慢?我站在外边都要冻死了,我说你莫不是故意的吧你?” 裴愉娇蛮惯了,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不太懂得尊重人,面对她这个出身低微的长嫂,更是傲慢。 温芙习惯了她这跋扈样子,并不解释,也不理会她,只吩咐素心上茶来。 裴愉也不等她发话,自己主动去落了座,见她沉默不语,不满道:“怎么不说话?你哑巴了?还是说看见我们不开心?” 站在一旁的张雪儿暗自笑了笑,面上却善解人意道:“愉妹妹说的哪里话,姐姐定是欢迎我们来的。” 说完,又状似说错话似的,紧张道:“夫人,雪儿方才唐突了,只是我一见到您,就心生亲近之感,情不自禁就脱口而出了,您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温芙目光微顿,对她这套说辞背后的真实想法了然于心,她淡淡一笑道:“不介意,雪儿妹妹请便。” 一旁的裴愉自动过滤掉她们后面的对话,只扣住张雪儿说温芙欢迎她们来的字眼,皱眉看向温芙道:“这院子以前可一直是我大哥哥的住所,自你嫁进来后他才搬去了慎思堂,这都要怪你,谁让你心计那么深,做出令人不耻的事来,让大哥哥厌烦你,才宁愿搬到书房都不跟你一起住,所以说你啊!可千万别以为这瑞禧院往后就是你的了!你不欢迎我也没用,我想来就来!” 温芙闻言脸色微变,看向她时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她难得沉声回道:“愉姐儿,我见你年纪尚小,因而平日里你的一些话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今日你在我的院子,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对长嫂说话实不是一个大家闺秀所该有的风范,还望你日后慎言……” 她这个小姑子,自幼千娇百宠着长大,长公主只此一女,平日里便格外地纵容她,以至于将她养成这般刁蛮跋扈,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模样,这实不是一件好事。 温芙甚至可以预想到,她日后定要为此吃些苦头。 “你……” 裴愉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长嫂会来反驳她,一时气噎。 张雪儿见状,立即站出来转移话题道:“姐姐莫再怪愉妹妹了,对了,你瞧雪儿来了好一会儿差点都忘记正事了。” 说着,她接过身旁随行丫鬟手上的食盒,一边打开一边笑着说道:“雪儿做了些药膳汤来给姐姐尝尝,望姐姐不要嫌弃才是。” 温芙抬眸看了她一眼,礼貌一笑,不急不缓道:“怎会?还要多谢妹妹好意。” 裴愉双臂交叉置于胸前,又冷冷插话道:“雪儿姐姐也给我和阿娘,大哥哥,二婶婶他们做了,不像你,自打你进门,我可从未看到过你对我这个小姑子和我阿娘这个婆母有任何表示!” 温芙实不想再理她,便也不回话,只用手慢条斯理地拿着汤匙搅了搅汤盏。 她抬起手时,衣袖不经意间往下滑,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连同那羊脂玉手镯也一并露了出来。 张雪儿一眼瞥见那镯子,认出那是千里难求的羊脂玉,不禁一怔。 那镯子圆润度好,质地细腻,通体莹亮,颜色纯正,十分好看。 温芙的肌肤白皙滑嫩,那羊脂玉镯戴在上头更如锦上添花。 张雪儿目光从带着镯子的那只白嫩嫩的手,再移到了温芙那张好看的脸上,心内顿时生出一些微妙的妒意。 此时,裴愉也注意到了温芙手腕上的镯子,她斜眼看过去道:“你这镯子从哪来的?成色这么好不像是你自己买的,难道是……大哥哥送给你的?” 温芙正搅动汤盏的手微微一滞。 她不想在裴愉面前提到阿娘,裴愉说话恶毒,若知道是她母亲的遗物,指不定会讽刺一顿,她不想听到任何人说阿娘的不好,于是,她沉默着没去回话。 在裴愉和张雪儿看来,这便是温芙默认这镯子是裴珩送给她的了。 张雪儿内心妒意更甚,心里黑暗的那一面也越发的蠢蠢欲动。 她略一思索,便笑着问道:“姐姐手上这只玉镯可真好看,世子爷待您可真好!不知姐姐能否摘下来给妹妹观赏一番呢?” 温芙顿了一瞬,面上淡笑着回她道:“只是普通镯子而已,其实并不是什么特别之物。” 此时,裴愉又站出来道:“不就是一镯子吗?给人瞧一瞧都不行了?要不要这么小家子气啊?” 张雪儿见状,忙道:“愉妹妹,无事的,姐姐不愿意那便算了。” 温芙沉默半晌,而后缓缓摘下了镯子,说道:“不妨事,妹妹既想看那便看吧!” 张雪儿闻言欣喜地站起身,走到温芙面前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 近距离看,这玉镯果然光泽莹润,内里甚至还雕刻了一圈精美的花纹。 张雪儿微微攥紧这手镯,而后抬头笑着道:“确实是好东西,如此精美的镯子,世子爷真有眼光呢!” 说完,便作势要递还给她,温芙见状也伸手去接。 只是,指尖刚一碰到镯子,张雪儿突然手一软,那羊脂玉手镯便直线坠落,重重摔在地上,断裂了开来。 气氛顿时寂静无声。 张雪儿故作慌张道:“姐姐莫怪,妹妹不是故意的,我……” 说着,便弯下身要去捡。 随着那镯子的摔裂声,温芙的心仿佛也跟着断裂出一道裂缝。 她紧紧皱眉,心下极痛,见张雪儿还要去动那镯子,情急之下一把将正欲捡镯子的张雪儿一把推开。 下一刻,张雪儿重心不稳,踉跄摔倒在地。 正适时,只听门口传来素心惊讶的高呼声:“世……世子爷。” 13. 误会 素心出声前 温芙蹲下身,心疼地拾起断裂的羊脂玉手镯。 须臾,她站起身,轻抚了下手镯上那道极大的裂纹,而后冷冷地看向摔倒在地,一直未起身的张雪儿。 “为什么这样做?”她质问道。 张雪儿见她脸上露出寒冰似的冷意,不似平常看着那般温和好说话的样子,慌张一瞬:“夫人,雪儿真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张雪儿闻言一愣,见温芙眼神沉冷,似将她心底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顿时有些心虚。 “我……” 不经意间,她余光突然瞥到门口处的一截玄青色衣角。 她略一思忖,衣袖掩盖之下的手,立即用力磨了一下地面,并暗暗用指甲重重划过掌心。 过后,她在丫鬟的搀扶下微微起身,朝温芙跪了下来:“夫人莫恼,雪儿当真不是故意的,若您心里有气,雪儿在此给您磕头赔罪便是了!” 她说这话时,红着眼眶,带着泣音,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只是刚一跪下,就好似支撑不住身子,痛吟了一声,随即又倒在地上。 正适时,素心的一声“世子爷”,将众人的目光引向了门口处。 温芙身形一怔,随即慢慢转过身子,看着他。 裴珩穿着一身玄青色锦袍,外面披着一件黑狐大氅,袍角在冬日寒风中微微鼓荡。 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雪松霜竹,在他身后是白皑皑的雪色。 然他的神情却是比雪还冷。 裴珩微顿,随即步入屋内,他先是扫了一眼跌倒在地的张雪儿,而后将目光落定在了温芙身上。 一瞬间,屋内气氛恍若凝固。 只不过,这安静的氛围并未维持多久,几息后,就被一旁的裴愉出声打破。 见有机会下绊子,她急忙大声告状:“大哥哥,你可算来了,我和雪儿姐姐今日好心来看嫂嫂,可她方才理都不理我,那便也算了,现在又将雪儿姐姐推倒在地上,实在太过分了!” 裴愉话音刚落,就听得张雪儿发出一声痛呼声,紧接着张雪儿的随行丫鬟巧慧惊呼道:“呀!姑娘,您怎么流血了?” 温芙抬眼看过去,就见到张雪儿在巧慧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手上因方才摔倒在地似是擦破了皮,手掌上渗出不少血迹,一张小脸痛得皱在了一起。 张雪儿当着裴珩的面,急忙用衣袖遮掩住,她状似善解人意道:“别说了!我无事的,巧慧。” 说完,她眼眶凝泪,看向裴珩,哽咽道:“世子爷,都怪雪儿不好,方才雪儿看到夫人手上的玉镯,觉得特别,便向她借来观赏一番,未曾想一不小心没拿稳,摔坏了夫人的镯子,这才惹了夫人生气,想必夫人也不是故意推我的,都怪我不懂规矩,这才惹了夫人不喜……” 张雪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衬得温芙仿佛是话本里虐待娇妾的恶毒正妻一般。 温芙抿了抿唇,藏在袖口的手不由得捏紧。 下一刻,裴珩转过身盯着她的眼,沉声问道:“是这样吗?你动手推人的理由,竟只是为了一只手镯?” 温芙微抿着唇,看着他比雪色还凉薄的眉眼,并未言语。 反倒是裴愉,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急急忙忙开口道:“大哥哥,我可以作证,雪儿姐姐说的是真的,她今日还特地做了药膳汤来给嫂嫂尝,没想到嫂嫂为了块破镯子就把人推倒在地,实在太过分了!” 张雪儿红着眼,看着裴珩,轻轻道:“是雪儿摔坏了夫人的东西在先,她才会这样生气,不怪她,都是雪儿的错!” 张雪儿语气柔弱,带着几分泣音。 裴愉拿眼瞟了下温芙,继而对张雪儿说道:“雪儿姐姐,你别怕她,用不着这般委曲求全,大哥哥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紧接着,她又看向温芙道:“嫂嫂,我实在忍不住要说句公道话了,不就是块镯子吗?你这镯子成色虽好,可我们国公府多得是这种好东西,一只手镯而已,你犯得着动手吗?还是说你们伯府的人平日在府里都是这样的作风?” 话一落地,裴珩眉宇瞬间一沉。 不提伯府还好,一提到伯府,从前他被伯府算计与她婚前有了夫妻之实的事情按不住地从脑海里翻涌上来。 当时若不是忠勤伯的那番算计,他也不会被迫娶她。 像她这样的出身,原本只有资格做他的妾。 他平生最痛恨这种爱耍心计手段,只为达到自己目的之人。 思及此,他看向她的目光又冷上几分。 自成婚以来,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温良贤淑,端庄大方,从不善妒的形象。 出征回来这段时间,他是有想过要抛去从前对她的那些偏见,日后同她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的。 他也曾在她身上发现过一些闪光点。 昨日从伯府回来,他甚至想过日后要对她稍好些,多陪陪她。 这也是为何他今日特意提早来了瑞禧院的原因。 他原本是想陪她一道用晚膳,可未曾想,刚到门口,就亲眼看到她将张雪儿推倒在地的那一幕。 回想方才她动手推人的画面,以及张雪儿跟她道歉了以后她仍旧咄咄逼人的模样,他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 他冷声指责道:“只不过一个小物件,也值得你这般计较?切莫失了风度。” 温芙微怔,她看到了裴珩对她说这话时阴沉难看的脸色,他的目光也似是屋外那冰冷的雪,看着她时,毫不掩饰眼中的冷意。 衣袖之下,她握着玉镯的手,指尖泛白。 她微颤的唇张了张,话语在心底转了又转,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 一旁的裴愉见她被裴珩训斥了一顿,心下痛快极了,眼角禁不住翘了翘。 一旁的素心见温芙也不解释,再看不下去,她急得开口要为她说话:“世子,这玉镯是……” “素心,不必说了!”温芙目色平静,出声制止她。 裴珩目光微动,压了压唇角,看向她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温芙摇了摇头,垂眸低首道:“妾身无话可说!” 有一瞬,温芙其实是想过要同他解释的,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突然为自己昨日还对他突然而来的温情而胡思乱想感到羞耻。 她差点忘了,她这位夫君自她嫁进来就认定她是个心计深沉的女子,今日又亲眼见到她将张雪儿推倒在地,想必她就是最终说了什么,他也是不会信的,只会觉得她是在找借口替自己开脱而已。 既如此,又何必再多做解释? 她掀了掀眼皮,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神色,等待他接下来的发落。 裴珩剑眉紧拧,对她这个态度颇为不满。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冷然道:“雪儿虽摔了你的镯子,但她也不是有意为之,你动手将人推倒,害她跌伤流血,用这样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对待府里的客人,实属不该,这不是一个世子夫人所该有的气度,我现在给你个机会,你向雪儿道歉,想必她也不会记在心上,此事便就算过去了。” 温芙微咬着唇,默了默,才道:“世子爷恕罪,恕妾身不能从命!” 裴珩一愣,未想到她会拒绝,冰冷的目光中瞬间染上一层薄怒和厌恶。 他目光沉沉看向她,此时她半垂着头,似乎有些疲累,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原本想着,若她承认错误,同张雪儿道个歉,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 可她一声不吭,拒不认错,他心下开始怀疑,她平时里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乖顺,究竟是不是装出来的? 他沉着脸负手站在原地,半晌才道:“既如此,那便罚你禁足半月,这期间你就好好待在瑞禧院抄写经文修修心。” 此话一出,裴愉幸灾乐祸地偷偷扬了扬唇。 张雪儿眼底也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裴珩说完,便不再看她,只转过身去查看张雪儿状况。 张雪儿见他目光投来,瞬间就表现出一副摇晃欲坠的样子。 裴珩见状,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帮她稳住身子,问道:“还可以走回去吗?” 张雪儿噙着泪,无力道:“怕是不能,膝盖和手都伤到了,身子没什么力气,能不能麻烦世子你……”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暗示道。 温芙冷眼看着自己的夫君此刻正在她面前主动扶着另一个女人,甚至可能即将会有更亲密的动作,她心里不由得苦笑一声,但面上却未表现出任何波澜。 张雪儿一脸期待地看着裴珩,期望能得到他的怜惜。 只见下一刻,裴珩默默退开了两步,反朝门外的松青吩咐道:“去叫两个力气大的仆妇进来,把雪儿姑娘送回去,再去外面请位大夫,来给她看一看!” 张雪儿眼底划过一丝失望,但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她听话的在仆妇的搀扶下先回了凝翠阁。 裴愉见目的已达成,也告了退,同张雪儿一同出了瑞禧院。 待下人们也都退下后,房中便只剩下裴珩和温芙两人。 裴珩周身冷肃,沉着脸负手站在原地,一错不错地盯了她半晌。 房中氛围瞬间有些令人窒息。 温芙静默站着,目光始终没有落过来看他一眼。 见她仿佛不太想看见自己一般,裴珩心口突然升起一股烦闷。 他没有细想这股烦闷因何而来,只冷笑一声,朝她说道:“我原以为之前是我对你偏见太深,现在想来,你是忠勤伯的女儿,又怎会真如表面那般温柔乖顺?这么长时间以来,想必你装得很辛苦吧?” 话一落地,他转身就走了。 温芙看着窗外他的背影,饶是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这份委屈,可鼻尖仍是控制不住微微发酸。 素心见他走了,连忙进门来搀扶着她的手臂,心疼的红了眼眶:“小姐,您别伤心了!” 温芙吸了吸鼻子,又深吸了口气,回道:“我无妨,他又不是我在意之人,伤不到我。” 冬夜的风呼呼的刮,吹得窗棂呜呜作响。 当晚,温芙将羊脂玉手镯小心翼翼放在匣子里,打算禁足以后再去外头找人看看能不能修补。 经过白日的事,她顿觉身心疲惫,便想着早些休息。 然待她从净房里沐浴完出来,正欲上塌时,裴珩却踏着夜风又返回了瑞禧院。 14. 除夕夜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温芙起身披上外衣走到了外间。 此时男人已从外头走了进来,冬夜的风与雪也随着他打开门的瞬间灌了进来。 温芙抬头,看过去时,他恰也看了过来,两人目光顿时撞在了一起。 房中静了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温芙意外于他的到来,毕竟他下晌才因为张雪儿斥责过她,将她禁足。 她愣了一下,直到看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冷意和不喜,才回过神来。 温芙内心苦笑了一下,但仍是依照妻子的本分上前去迎他,她用平静的声音问候道:“世子爷,您来了。” “嗯。”男人冷淡的回应了一声。 裴珩方才甫一进门,就看到他的妻从内室撩开珠帘走了出来。 她在看到他时脚步略微顿了一下,下一息,便朝他平静走来。 裴珩垂眸,低下头看着站在离自己两三步远,只到他胸口高度的妻子。 她温顺地站在他面前,室内昏黄的烛光落在她素净的脸上,像是泛上一层柔光,衬得她愈发恬静,温婉。 一切都和往日并无半分不同,她看上去仍旧是一副安静顺婉,淡然温雅的模样,仿佛下晌那个动手推人,咄咄逼问,倔强着不肯认错的人不是她! 自亲眼看见她推人后,他便不由自主的怀疑他这位妻子是否人前人后有两幅面孔。 在他面前如一只乖顺的小白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却能为了区区一个手镯就同人动起手来。 思及此,他紧抿着唇,看向她的目光越发的不喜。 温芙始终恭敬的站在他身前,她能很明显的感受到他身上还散发着从外头带来的清凉寒气,以及他眼中对她所流露出来的厌恶。 她垂下眼帘错开了他的目光,同往常一样,尽力做好妻子的本分,走上前去帮他脱下外衣。 只是甫一伸手,就被他迅速挡开了。 “不必了!”他强硬说道。 温芙指尖一顿,微垂了眼帘,自觉向后退开了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一时间,气氛变得愈发沉寂。 好在素心端了茶水进来,打破了沉默:“世子爷,请用茶!” 裴珩瞥了素心一眼,冷声道:“不必,你先出去!” “是。”素心应声退下,退出门外时,她满含担忧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 温芙心下微动,猜测他或许是有话要同她说。 果然,下一刻,裴珩出声叫了在门外侯着的松青进来。 只见松青低着头,手上捧着个精致的雕花锦盒走了进来。 温芙看了一眼那锦盒,有些不明所以。 裴珩给松青示意了一个眼神。 松青会意,直接将手中捧着的锦盒放在了离她不远的妆台上,之后便退出门外。 房中又只剩两人。 温芙看了一眼妆台上的锦盒,随即又望向裴珩,疑惑问道:“世子爷,这是何意?” 裴珩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他的妻,语气之中含着几分冷意:“打开看看……” 温芙微讶地看了他一眼,分不清他究竟是何意,见他开了口,便依言上前去打开了锦盒。 甫一掀开锦盒,温芙的动作瞬间凝固住。 只见锦盒打开,里头呈放着好几样价值不菲的头面首饰。 一支光华璀璨的梅花纹镶珠金簪。 一支精致的翡翠流苏步摇。 一对晶莹剔透的满绿翡翠珠耳坠。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颈饰,以及羊脂玉手镯和玛瑙手镯各一只。 且那只羊脂玉手镯还与她那只被摔裂的镯子样式相仿。 温芙看着那只模样相似的手镯,不禁愣了愣。 “我去库房挑了几件首饰,就当是为今日雪儿不慎摔坏你的镯子作的赔罪,这样类似的头面首饰国公府有很多,你日后若想要这些,直接同我说便是,不要为着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抓着不放,你切记,日后莫再因为这件小事与她斤斤计较,借此为难她,明白了吗?”他突然出声道。 闻言,温芙握着雕花锦盒的指骨微微泛白,她低头看着满盒的珠光宝翠,突然觉得分外刺眼。 自嫁给他以来,他从未想过要送她什么头面首饰,头一次送她,竟是因为怕她去为难另外一个女人。 她暗自发笑:裴珩为了替张雪儿赔罪,可真是用心啊! 她低下头,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极力掩饰着眼底的泪意。 裴珩见她盯着那些首饰,迟迟不回话,以为她被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迷了眼,他眉间瞬间似凝了冰一般,突然冷笑了一声:“原来你当真是喜欢这些东西,枉我对你还有所改观,竟天真以为你和你父亲是不同的……” 话落,转身便离开了。 他转身的那一刻,温芙眸中一直强忍的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慢慢平息了心中的酸楚和刺痛,才将素心叫进来,让她把装满首饰的雕花锦盒收起来。 她吸了吸鼻子,嘱咐道:“这些东西且好生放好,日后咱们若要离开此处,再一并还给世子。” 素心见她眼眶红红的,又心疼又无力,她先将锦盒放好,而后走至温芙面前轻轻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问道:“姑娘……您是不是还想着日后要和表公子一起离开京城啊?” 温芙闻言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吐露了内心想法:“表哥只是一介商户,若要他来京城名正言顺的带我脱离公府,以及躲开父亲的威胁,这谈何容易?他现下又如何有这个能力?可若要让我不管不顾同他远走高飞,我也是做不到的,若我令公府丢了颜面,他们势必会去为难伯府,父亲对我虽不好,可我也不能连累整个伯府的人,况且伯府里还有阿弟,我不能这么自私!” 素心又问:“既没办法走,那姑娘方才又为何说要将锦盒里的首饰收好,待日后离开时再还给世子呢?” 温芙笑了笑,淡然道:“眼下我只是在等罢了!这府里的人皆不喜我,世子如今对我也是满眼厌恶,休弃我怕是早晚的事,到那时,不就自然能离开了?” 温芙想要名正言顺的离开,并且最好不会因此伤害到任何人。 这样的话,被休的原因不能是她的过失,最好是让裴珩自己厌弃她了,自然而然把她休了。 既是裴珩的选择,想必父亲也无话可说,她或许也能如愿离开这里。 素心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姑娘你是这样想的!我说呢……” 话毕,她突然想起白日出府送信时碰到的人,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凑近温芙耳边小声道:“姑娘,你猜我今日看见谁了?” 温芙疑惑道:“谁?” 素心轻声道:“是表公子身边的于泰!” 温芙愣了一下。 于泰是沈墨怀的心腹小厮,怎会出现在京城呢? 温芙回过神来,惊讶道:“你可看清楚了?他不是应该和表哥在泉州吗?怎会来京城?那表哥他是不是现在也在......” 话未说完,温芙就突然止住了剩下的两个字。 一时之间,她只觉一颗心跳得极快。 素心闻言连忙回道:“姑娘,素心绝对没看错,确实是他!我今日送完信回来时在街上看到他的,刚开始我也以为看错了,后来我走近了看才发现竟真的是于泰!当时他看见我也怔住了!” “那你可有问他为何会出现在京城?” 素心答:“问了,他说表公子过完年要来京城,吩咐他提前来京城买好宅子,以后要长住,还说表公子本来想年后来了再给您一个惊喜,没想到会在街上先碰到我,让您提前知晓了!我今日一回来就想同您说的,可不是碰巧遇到二姑娘和张雪儿来了瑞禧院嘛!” 温芙秀眉微蹙,又问道:“那于泰可有说表哥突然要来京城住下是有什么安排?” 沈家在京城并无产业,他怎会突然让于泰买下府宅,年后还打算来长住? 她凝思着,心下担忧他执念过深,是为了她才来了京城,若真是这样,到时他或会因放不下而暗中来找她。 她虽也从未忘记过他,可如今她毕竟已嫁为人妇,在没有拿到休书之前,若同他私自见面,实在于礼不合,若让裴珩和长公主知道了,他们两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素心见她蹙着眉,忙回道:“于泰说暂时不能让我们知道,说是表公子要给您一个惊喜呢!让您耐心等待,等年后就知道了!” * 温芙按照裴珩的吩咐,自那日起便都待在瑞禧院里,未曾踏出一步,只每日摘抄佛经。 半个月后,禁足解除,除夕也快到了。 除夕前一日,国公府的下人们便已忙开了。 仆从们一大早便开始换门神,贴对联,挂大红灯笼等等,皆为着第二日的除夕做准备。 到了除夕这天,温芙一大早便与裴珩一起跟着老夫人,国公爷,长公主先去进宫朝贺。 待回来时,已是下晌了,紧接着又开始祭祀宗祠。 待祭祀完毕后,国公府的所有子弟还要礼拜老夫人,礼毕后,老夫人向小辈们散发压岁钱。 府里的所有小厮丫鬟也在他们之后朝老夫人行跪拜礼,老夫人则按例让管事的给一众仆从都发了钱,众人无不欢天喜地。 待这些流程都走完后,才开始正式同一大家子人一起吃年夜饭。 温芙回去焚香沐浴后,换了一身素净衣裙,便带着素心前往正堂参加除夕家宴。 一路上,府中各处皆点着路灯,丫鬟小厮们也都换上了新衣裳,整座国公府皆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待进了国公府正堂,温芙发现除了二房的庶子裴承,以及庶女裴宁,其余人皆还未前来。 温芙同两人打过招呼后便落了座。 此时室内的大火盆正焚着松柏香,百合草,弥漫着一股舒适恬淡的气息。 没一会儿,王氏走了进来。 她忙忙碌碌地指挥着仆从们将饭菜都端上来,又让丫鬟们先摆好饭菜。 不多时,裴愉和二房的其他人也都陆续到齐了,只剩老夫人,国公爷,长公主,以及裴珩,张雪儿母女还未到场。 正堂内,裴愉忙着炫耀她的衣物首饰,没有心思讽刺挖苦温芙。 她同众人聊得热火朝天,温芙只静静坐着,从始至终未去插话,似乎与这热闹并不怎么相融。 又等了一会儿,张雪儿的母亲吴氏独自到了场,甫一进来,便听见裴愉大声问道:“雪儿姐姐呢?她怎么没来?” 吴氏看了一眼身后,又瞥了一眼温芙,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说道:“她……她在后头呢!这不是半道上落了东西回去取,她叫我先过来!” 裴愉“哦”了一声,不再理会,又继续同其他人展示她的新衣裳。 温芙静静坐着,不知为何,总觉吴氏在一直偷偷瞧她,她心下正觉奇怪时,门外响起了男人沉稳的脚步声,以及女子轻盈的脚步声。 温芙抬头,放眼望去。 只见裴珩和张雪儿,正一道从门外朝他们并肩走来。 且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张雪儿与他挨得极近。 15. 冷战 听到动静,众人目光皆不约而同望向不远处走来的裴珩与张雪儿。 倏地,温芙听到人群中不知是谁轻笑了一声。 她微微一滞,沉默未语,心底却很清楚,方才出声的不是王氏,就是裴愉,正在暗暗笑话她。 毕竟她这个正妻形单影只来了正堂,夫君却同另一个女子成双成对,结伴而来。 若是不知道的,定会以为他们二人才是真正的夫妻。 夜色如墨,国公府内却灯火通明如白昼,将不远处的男女映照得清清楚楚。 只见二人欲上廊下台阶时,张雪儿似是突然崴了脚,身子一歪,下一刻便顺势倒在了裴珩身上。 裴珩皱了眉,对她的靠近略觉不适,但出于教养,他还是隔着冬日厚实的衣物轻扶了一把她的手臂,而后不动声色地将她从怀里轻轻推开,又主动退开两步,淡声问道:“可有伤到?” 张雪儿本意是想在温芙面前故意与他亲近一番,却没料到他对自己的靠近连一点男人该有的反应都没有,反而一如既往的客气疏离,刻意的在同自己保持距离。 于是,张雪儿原本紧张欢喜的心绪,也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尴尬和落寞。 不过好在旁人看不太出来,思及此,她敛了声,装作若无其事,微笑着道:“雪儿无事,多谢世子关心。” 裴珩淡淡“嗯”了一声,先她一步进了厅堂。 裴愉见二人进了门,忍不住用看好戏的眼神瞥了一眼温芙,继而故意大声问道:“大哥哥,雪儿姐姐,你们怎么一块儿来啦?” 张雪儿闻言,当即看了一眼裴珩,也不说话,只是脸上露出了娇羞的神态。 联系他们二人方才在门口的亲密动作,众人皆用暧昧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温芙只当未看见,也未听见,默默的低下了头,以掩饰难堪。 裴珩看了一眼微微垂首的妻,很快又收回了目光,他开口道:“只是半道上偶然碰到。” 说着,便径直往桌席旁走去。 温芙见他过来,随即起身同他见礼,轻声唤道:“世子。” 裴珩也不看她,只淡淡应了一声,便在她身旁坐下。 正指挥下人做事的二房夫人王氏目光微动了动,下一刻便切了笑脸上前热情的拉住张雪儿的手道:“张姑娘,这些日子还要多亏了你为我施针疗养,要不然我这头疼的毛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治好呢!” 张雪儿闻言,微笑着道:“二夫人言重了,雪儿只是尽了绵薄之力罢了!” 王氏一听,笑着打趣道:“你这孩子,怎的如此谦虚?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也不知谁家郎君有福气能娶了你!” 张雪儿看了一眼前方已落座的高大背影,羞涩地低下了头。 此时,一旁的裴愉也上前拉住了张雪儿的手,并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雪儿姐姐,你的医术好生厉害,自吃了你开的药,我的月信果然来了。” 张雪儿笑笑:“管用就好。” 裴愉今年十六岁,与她同龄的女子大都已经来了月信,只有她迟迟不来,长公主为此给她请过许多大夫,便是宫里的御医也来为她看过,然她吃过许多药皆不奏效,因而一直以来,这事便成了她的心病,她常常为此烦郁不安,生怕自己不能生养,日后会被婆家嫌弃。 前些日子张雪儿去她院里给她送药膳汤,她心想张雪儿父亲既是神医,那她得了张邈真传,医术定然也不错,便死马当活马医,同她说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扰,打算让她给自己瞧一瞧。 未曾想最后还真被她给治好了。 原本她并不怎么看得上这个从边境小城出来的医女,平日里同她亲近也只是为了气温芙而已,然经过这事后,她倒是真的同这张雪儿亲近了几分。 同时,裴愉也知晓了张雪儿对裴珩的心思,故而也有心给她创造机会。 毕竟她一向讨厌温氏,属实看不上她当年靠着耍手段,逼迫自己最崇拜的大哥哥娶了她。 在她心中,温氏出身低微,性格无趣,心思深沉,除却一张好看的脸蛋,哪里都配不上出身尊贵,文武双全,从小到大样样皆优,身为天之骄子的兄长。 比起要她每日看到大哥哥房里只有温芙一人,她更乐意见到有人能分了温芙的宠。 况且,前段日子母亲也说过年后要替大哥哥纳妾。 既要纳妾,张雪儿还算看得顺眼,又帮过她,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思及此,裴愉热情的拉着张雪儿的手行至桌席旁,又故意让张雪儿坐在裴珩身旁。 张雪儿似慌了一瞬,忙起身推辞道:“二姑娘,我找其他地方坐吧!这怕是于礼不合……” 说完,先是看了一眼温芙,后又将目光落在裴珩脸上,观察他的神色。 裴愉闻言,瞥了一眼默默垂首的温芙,和一直未开口说话的裴珩,再次将张雪儿按下落座,笑着道:“雪儿姐姐多虑了,只是一个座位而已,今日是除夕,开心最重要,想必嫂嫂也不会计较的是不是?” 温芙抬头看了一眼裴愉挑衅的目光,以及裴雪儿故作为难的脸,心道这两人一唱一和,不去唱戏真真是可惜了。 此时屋内其他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温芙身上,王氏则压着嘴角的笑,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温芙无形中被裴愉架在那,若她不同意,反倒显得是她这个正妻小气了。 温芙心底无奈一笑。 实际她早已思量清楚,她本就不爱这个男人,现下又是一心想着他能早日休了她,放她走,自然也就不会为此争风吃醋。 相反,她反而希望裴珩能早日将张雪儿收入房中,从此厌弃了她,好让她能提前离开这个人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国公府。 她心下一番思索,面上却毫无波澜。 待正欲开口时,一旁的裴珩却先于她出了声。 只见裴珩冷肃着一张脸,扫了裴愉一眼,声音清冷:“多大了!该懂点事,切莫胡闹!” 一旁的裴愉原本正得意着,却不料下一刻被他那道凌厉的视线打了过来。 她望着兄长眼中带着冷意的眼神,瞬间呆在了原地,瞪大了双眸,似是不敢相信。 原本她以为大哥哥本就因为之前下蛊逼娶的事恼了温氏,才在她进门后对她冷冷淡淡的,上次又因动手推张雪儿的事被大哥哥责罚,亲口下令将她禁足了半个月,且听府里下人说自那日之后,他一次也未再踏足过瑞禧院,便料想大哥哥定是彻底厌烦了温氏,方才才敢大着胆子让张雪儿坐在他身旁。 眼下看他态度,她倒是有些不确定了。 裴珩平日里还算宠她这个妹妹,鲜少有对着她摆脸色的时候,可现下看他眸中泛着的冷意,她募地怔住,顿时不敢再说话。 而温芙这边,裴珩话一出口,她着实意外了一下。 她合起微张的唇口,抬眸惊讶地望着他的清冷的侧脸,微微恍了神。 与此同时,比她更惊讶的是另外一个人。 听到裴珩略带斥责的声音,张雪儿也怔愣住。 她没想到裴珩会当众拂了裴愉和她的脸面。 自温氏禁足以来,她时常去书房给他送吃食,他虽不甚热络,但也都让人接下了。 相比之前,他貌似对自己除客气以外,还多了一份怜惜。 方才走在半道上时她特意让母亲先行一步,自己留下来等他,假装偶遇。 一路上她同他说话,他回答得虽简短,但也是一一回应了她的。 她本以为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多少是亲近了些。 未曾想他竟还护着那个温氏…… 一时间,厅堂里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气氛顿时变得异常尴尬起来。 张雪儿能明显感觉到府里其他郎君和小姐,甚至丫鬟小厮都在偷偷打量她。 众人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似在看好戏,又好似在嘲笑她的一厢情愿,她心下愈发觉得丢了脸面,脸色猛然一白,藏在衣袖之下的手也不自觉攥紧。 这时,王氏赶忙出来打圆场道:“哎呀!好了好了,老祖宗他们快来了,大家伙别杵着了,都快坐下吧!” 张雪儿闻言,快速敛了敛情绪,连忙自觉的离开座位,朝着裴珩和温芙歉意地福了福身,便坐到了别处。 裴愉见状也悻悻地坐回了自己位置。 一通下来,温芙也回了神,她收回落在男人身上的目光,暗暗思索。 她看得出来,裴珩说这话,并不是因为心疼她这个妻子在众人面前被小姑子欺负。 只是因为他行事向来规矩守礼,今日若是让张雪儿一个寄住在公府的未出阁姑娘落座他身边,待日后传出去,于他以及公府的颜面有损罢了。 而与她这个妻子,实属无关。 况且他明面上虽是护着她,可从始至终却未曾看她一眼。 这半个月以来,裴珩一次也没来找过她,好似完全将她这个妻子忘在脑后。 今早进宫朝拜,乃是禁足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然两人虽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相处时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马车内,气氛异常冰冷,从始至终,他仿佛都当她是空气一般,半个字也未曾同她说过。 活像是要同她冷战一辈子。 就算是今晚参加夜宴,他自进门开始,也权当她是空气一般,未曾给过她一个眼神。 即便落座在她身旁,她感受到的也是低沉的气压,以及冷漠的气息。 裴珩用余光看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的妻,顿时觉得自己矛盾极了。 他心里明明厌恶她,可一见到她,又忍不住想要偷偷看她一眼。 方才见她被裴愉为难,他之所以制止,一是因为裴愉的提议于礼不合,二是他不忍在众人面前给她难堪。 他虽不喜她,但她既一日是他妻,他便应当护着她。 该有的体面,他还是会给。 况且,他一向知道自家妹妹不喜欢她,自嫁进来后,裴愉平日里多有为难她,他之前对温氏多有抵触,又觉得妹妹还小,便没有去管。 如今见裴愉越来越娇蛮,做事越发没有分寸,便也有心想要磨一磨她的性子,省得日后嫁人了也像今日一般无礼,惹人厌烦。 不多时,下人们摆好了合欢宴,老夫人,国公爷,以及长公主皆到场落了座,除夕夜宴也就正式开始了。 空气中夹杂着美食的香气,以及大火盆里焚着的淡淡松柏香。 宴上,裴愉和王氏,以及王氏的儿子裴昭话最多,三人满嘴喜庆话,逗得老夫人和长公主喜笑颜开,就连一向刚毅严肃的成国公也不禁被两个小辈逗得哈哈大笑。 二房的庶子裴承以及庶女裴宁则并不多话,只时不时说上两句。 张雪儿话虽没有裴愉他们说得多,可也时不时开口,妙语连珠,得到了长公主和王氏的许多夸赞。 最沉默的当属她与裴珩。 裴珩沉默是因他的性格惯来如此,而她则是因为自身不想说,也插不进他们的话题里。 宴上百般热闹,却与她毫不相干。 她默默看着桌席上的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以及其他各色美食,不禁想起了在泉州时度过的除夕夜。 彼时她与姨父姨母,还有表哥一起吃年夜饭,也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她那时贪吃,经常吃得肚子圆鼓鼓的,以至于半夜总睡不着觉,于是一到除夕夜,沈墨怀总是在一旁提醒她少吃些。 她还记得当时沈墨怀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道:“小贪吃鬼,切莫再吃了,当心晚上又睡不着觉!” 说完,还作势要将她拉走。 而她则望着一桌子珍馐美味,实在是舍不得走。 她先是气鼓鼓的看着他,继而又冲他撒娇道:“我再吃一块年糕,就一块!好不好?” 一般这时候,沈墨怀都会抵挡不住她的温声软语,忍不住同意再给她一块。 只不过待她吃完便又立马带着她去散步消食。 她不爱动,走了一会儿便走不动,索性赖在原地不肯走,这时,沈墨怀通常会妥协蹲下,背着她去看烟花。 往日画面历历在目,温芙鼻尖一酸,默默低下头,佯装夹着碗里的吃食。 长公主看了一眼默默低着头,从头至尾一声不吭的温芙,又看了一眼嘴甜得跟蜜似的,一直在讨好她的张雪儿,两相一对比,顿时心生不满起来。 她心道怎么别的姑娘好话一筐一筐的说,她这个正经儿媳妇却闷闷的连屁都不放一个。 她顿时心生不悦,心下思索一番,很快就想到了一个让温芙难受的点子。 16. 要个孩子 温芙察觉到长公主的视线,下意识抬头望去,不慎与她来了个四目相对。 只见长公主万般嫌弃地看她一眼,下一瞬却换了脸色,亲切的朝张雪儿道:“张姑娘,多亏了你医术高明,治好了我这多年来失眠的毛病,我这才得以睡一个完整觉!” 王氏一听,也立马出声夸道:“可不是嘛,我这头疼的毛病也是张姑娘治好的,要我说,家里有一个神医,真是好事呢!” 说完,王氏还特意瞥过去看了一眼温芙。 温芙察觉到那道视线,却并未抬头,只是将手中的银筷缓缓伸向面前的那碟如意糕,继而将其夹起,送入口中。 而张雪儿见一向威严的长公主首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夸赞她,态度还如此亲切,顿觉受宠若惊,喜不自胜,然面上却还装着一副谦虚模样:“长公主,二夫人,您二位言重了,雪儿和母亲蒙贵府收留,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 王氏闻言,笑着道:“瞧瞧,这孩子不仅医术高明,还这么懂事,这么好的姑娘,也不知以后会嫁给哪户人家哟!” 面对打趣,张雪儿红着脸,余光暗暗看了一眼不发一语的裴珩,娇羞地低下了头。 这时,一旁的吴氏笑着接话道:“我与雪儿孤苦无依,多亏国公府和世子带我们来京城,容我们在府中,我们母女感激不尽!如今陛下既下了旨意,我相信国公爷也定会给雪儿物色一个好人家的。” 听到这话,温芙抬头看了一眼吴氏,忽然想起前几日素心同她说过张雪儿进宫的事。 素心从府中下人口中得知,前几日圣上宣了张雪儿母女进宫,正式下了圣旨追封张邈为一品神医,承认了他救国大功臣的身份,还封了吴氏做诰命夫人,并赐了京中一处大宅子给她们母女俩居住。 除此之外,听闻圣上还下令让成国公为张雪儿在京城里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听素心说,那宅子如今还在修缮,待年关过后,吴氏和张雪儿才会搬出去。 届时国公爷也会替她物色合适的夫君人选。 张雪儿虽是边境小城出来的,可如今有了圣上的恩赐,即便背后无家族依靠,想必要找一位考取了功名,有前途的书生,或者一些落魄贵族的庶子做正妻还是可以的。 话虽如此,可温芙见张雪儿满含情意,恨不得眼珠子时时刻刻粘在裴珩身上的样子,想必她是宁愿为妾也要嫁给裴珩的吧? 温芙想起平日里张雪儿总是用崇拜的眼神,情意绵绵的看着裴珩的样子,突然有一种预感。 那就是,张雪儿定会在搬出国公府之前,想尽办法让裴珩纳她为妾。 正走神间,她又听到国公爷回话道:“张夫人放心,雪儿姑娘如此聪惠,我定会好好安排。” 吴氏笑道:“如此,便多谢国公爷了。” 张雪儿闻言,脸上微微变色,有了一瞬间的僵滞。 她故作羞涩的低下头,以掩饰心头的沉郁。 她想起前两日母亲对自己的告诫。 “我的好姑娘,你莫再凑上去了,那裴世子看着就不像对你有情意的样子,回回见你都是冷冷淡淡的,你就别瞎想了,乖乖听从圣上安排,等年后国公爷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咱堂堂正正做人家正妻好吗?” 母亲说的话句句都在戳她的心窝子,为此,两人还大吵了一架。 她实不甘心。 自第一眼看到裴珩起,她就被他尊贵的出身,英气又俊美的相貌,以及出众的能力,沉稳的性格所深深吸引。 她发誓此生定要成为他的人,即使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在乎,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思及此,她暗暗思索着定要想法子在搬出国公府之前让裴珩收了她才行。 张雪儿瞬间打起精神,在接下来的除夕夜宴上,恰到好处的说着众人都爱听的话,甚至连一向不多话的裴承和裴宁,在她的带动下,话都渐渐多了起来。 一时间,众人欢声笑语,唯独温芙默然。 因着长公主,王氏,和裴愉的故意冷落,以及张雪儿对其他人的讨好拉拢,温芙在无形之中,仿佛被众人排除在外。 桌席之上,张雪儿同众人相谈甚欢,而她这位世子夫人,反倒比张雪儿这个寄住的客人更像外人。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散去,老夫人和成国公夫妇这些长辈都回去歇息了,温芙也立马起身想回去瑞禧院。 然刚迈出几步,裴昭和裴宁却同时叫住了她。 裴昭乐呵呵道:“大嫂,你不和我们一块去看烟花吗?” 他一向爱玩乐,见温芙大过年的不和他们去热闹一番,反而同那些长辈们一样这么早就要回去,忍不住便问了一句。 一旁的裴宁也忙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臂,雀跃道:“是啊大嫂,大哥哥让人买了好多烟花,我们一起去看吧?” 温芙看了一眼远处面色淡薄没什么表情,侧脸清隽似玉的裴珩,以及站在他身旁的张雪儿,对裴昭和裴宁笑了笑,柔声回道:“我有些乏了,你们去看吧!玩得开心些!” 说完,便同他们道了别,与素心一道往瑞禧院走了去。 身后,裴珩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头募地有些气闷。 张雪儿见他似乎没有打算动身的意思,迟疑着问道:“世子?咱们走吧?” 裴珩回过神来,淡淡“嗯”了一声,便带着众人去前院放烟花。 * 温芙行至半路,却被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孙嬷嬷从身后叫了住,说是老夫人要见她。 老夫人自礼佛后并不怎么管后宅之事,她平日里喜欢清静,吩咐晚辈们只需每月初一十五过去请安就可以了,除了必要出席的场合,温芙几乎很少看到她,今日也是宴席一散,老太太就说要歇息了,让人搀扶着她早早回了寿春堂。 不知此番突然又将她叫过去,所为何事? 温芙心下疑惑,却也并不多问,只随着孙嬷嬷一道去了寿春堂。 寿春堂内 老夫人端坐于檀木高榻之上,一身松鹤紫色褙子,手执念珠,神情慈蔼地看着她。 温芙先是从容的朝她见礼问安,而后在她的示意下,隔着小几,坐在了她的身侧。 “你可知我叫你来所为何事?” 温芙温顺道:“孙媳愚钝,望祖母明示。” 老夫人语气沉稳说道:“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前些日子珩哥儿将你禁足,我瞧着那事也未必就是你的错,祖母活了一大把岁数了,看人还是准的,你一向温良贤淑,是个知进退,懂礼让,有善心的孩子,定不是旁人所说的那种爱争风吃醋,主动惹事的女子。” 温芙瞬间抬头,眼中略有动容。 她颇感意外,老夫人竟未站在一向疼爱有加的孙儿那边,反倒是站在了她这个本该是外人的孙媳这边,还这般信任的语气。 可以说,自她嫁进来后,她在这国公府中感受过来自许多人的恶意,而唯一感受到的善意,便是来自于这位老夫人。 温芙心下有些感动,抬眸温声道:“孙媳感谢祖母一直以来的维护和信任。” 说着,便要去跪她。 老夫人一把将她扶起,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好孩子,快请起!” 她叹了一口气道:“我知你在这府里受了许多委屈,只怪我那孙儿一心扑在仕途,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不懂得疼惜你,让你心里难受了!唉……” 温芙闻言,微微垂了眸,并未回话。 老夫人见状,握着她的手又道:“好孩子,你听我说,这夫妻之间冷战是最要不得的,你有什么事,要与他多沟通,切莫藏在心里,影响了夫妻感情,让旁人钻了空子去!以后你有什么话,只管同那混账说,若你在理,他定会体谅你的!若他做错事,你就来告诉我,我来替你撑腰!” 温芙闻言,鼻尖不由微微发酸。 这种被长辈维护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老太太继续道:“你们成婚至今已将近两载了,该努力要个孩子才是,这女人若没有孩子,在这后院也是很难立足的,你可知晓?” 温芙微微一顿,回道:“是,孙媳知晓了!” 老夫人欣慰一笑:“你懂我的苦心就好!不过那珩哥儿总不去你那,你便是想要孩子也要不成,这样吧,你先回去准备准备,我待会让人叫他来寿春堂一趟,与他好好说道说道,叫他晚上去你那过夜,可好?” 温芙闻言,暗叹了一口气,她不忍拂了老太太一片好意,心想着裴珩也未必真的会来,便答应道:“是,全听老祖宗安排。” * 从寿春堂出来,温芙踏着夜色缓步回了正房。 她回去收拾了一番后,便打算先看会儿书打发时间,若待会儿他还不来,她再去榻上歇息。 然而看着看着,她就忍不住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而裴珩这边,他方才其实也并未去看烟花。 他行至半路时突然改了主意,便打发了他们去看,自己独自回了书房看书写字。 然而正欲落笔之时,外头却来了人禀告,称祖母叫他过去寿春堂一趟。 待到了寿春堂,只见老太太一口气同他说了许多温氏的好话,并语重心长的让他要好好珍惜她,还让他争取早些同她要个孩子,甚至还当场命令他今晚必须去瑞禧院过夜。 “天天留你媳妇独守空房像什么样子?你现在就给我过去瑞禧院!”老太太佯装恼怒道。 面对一向疼爱自己的祖母,他不想惹老人家生气,便只好应了下来。 本想着先口头上答应下老太太便是,可没想到老太太让孙嬷嬷一路跟着他,直至见他进了瑞禧院才折返回去。 他原是想着待孙嬷嬷走远了再折回书房,可当他站在院子里,看到映照在窗户上的烛火光亮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就走了进去。 17. 夜宿 裴珩推门进去的时候,正看到温芙伏在书案上熟睡的模样。 素心见他来了瑞禧院,连忙就要进去叫醒温芙,却被他一个手势制止住。 见状,素心识趣的退了下去,还带上了房门。 裴珩抬步走了过去,行走间还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他在书案前停步,低眼去看他的妻。 她此刻正歪着脑袋枕在书案之上,入目便看到她清丽雪白的小脸。 视线垂落,她睡颜恬静,呼吸清浅,一头青丝如云铺散,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裴珩发现,睡着时的她,整个人看上去小小软软的一团,睡容竟有些孩子气,与平日里她所表现出来的端庄沉稳的世子夫人形象有极大差别。 裴珩突然意识到,其实她的妻今岁也不过才十八。 她整整比他小了五岁。 只是她平日里看着沉默少语,身上也缺少一些属于她这个年龄本该有的活力,才让人忽略了,其实她的年纪尚且还小。 裴珩盯着她的睡容看了许久,心里不由得对她的从前起了一丝好奇。 不知她从前的性格是否也是同现在一样? 她在嫁给他之前都在做什么?平日里也会像裴愉一样,同长辈撒娇,耍脾气,使小性子吗? 还是一直都是这副暮气沉沉的样子? 然而这好奇心刚起没多久,他就突然想起了半个月前她对张雪儿的所作所为。 于是,他又将那丝好奇压了下去。 一个心思不善的女人,并不值得他去做过多的了解。 案上的人还在睡着,房中温暖如春,炭盆里燃着银骨炭,正烧得噼啪作响。 兴许是周身暖融融的温度让她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温芙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梦中,她回到了一年前,回到了表哥陪她去京城,他去伯府向父亲提亲的那段日子。 在梦中,父亲没有阻拦他们,很快便同意了她与表哥的婚事。 大婚那一日,她穿着大红嫁衣,那双修长好看的手牵着她跨过门槛,她在礼生的高喊声中与他拜了堂,正式结为夫妻。 在新婚当晚,她怀着紧张又羞涩的心情,端坐在喜床上,静静地等待着心上人的到来。 当看到红盖头下他的袍角和皂靴时,她以为终于能和心爱的人相守一生了。 然而,那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红盖头被掀开时,她抬头看到的却不是心心念念的表哥。 而是…… 裴珩! 他修长的手执着挑开盖头的玉如意,那双凌厉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怎么是你?”她被吓了一跳,瞬间站起身来惊慌着问他。 梦中,男人俊脸刹那间变得阴鸷,沉声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闻言,她陡然一惊,顿时就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惊吓的情绪还未消散,一个抬眸,一双与梦中一般无二阴鸷冰冷的黑眸,又倏地闯进了她的视线。 她立刻身心颤抖了一下,小脸煞白地看着他。 “做噩梦了?”站在案前的男人眉头一皱,出声问她。 温芙怔愣片刻,反应过来自己正处于现实之中,忙稳了稳心神,回道:“嗯。” 裴珩见她回话时眼神闪躲,似是不敢看他一般,瞬间回想起方才她说的那句梦呓。 适才,她在睡梦中露出了浅浅的甜笑。 记忆中,他很少见到她的笑脸,即便是笑,也是出于礼节性的淡笑。 而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还是头一次看到。 当时见状,他不由得一愣。 起初,他以为她是做了什么美梦,才笑得甜丝丝的。 可下一刻,她却又像是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紧紧蹙着眉心,而后突然说了一句:“怎么是你?” 他当时也不知怎的,下意识便回了她一句:“不是我,还能是谁?” 之后,便见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联系她方才睡醒时煞白的脸色,以及闪躲的眼神,他很难不去联想,自己或许就是造成她做噩梦的缘由? 思及此,裴珩不免心里一沉,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他剑眉蹙起,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沉声问:“怎么,怕我?” 温芙闻言,表情僵了僵,察觉到他正盯着自己,她连忙垂下头去,心虚得不敢抬头与他对视,怕面上的情绪再出卖了她,惹他不快。 她语气平和道:“怎么会呢?妾身方才只是梦到被一只狼追着,吓到了罢了!若因此产生误会,惹了夫君不快,妾身在此给您赔个不是。” 裴珩默然不语,伸手将她的下颌抬起,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似是在探究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温芙强装镇定,平静地去与他对视,接受着他的审视,心下却暗暗道:他的确像一只狼一般,应该也不算得是她说谎罢? 裴珩见她眼神毫无回避,下一刻,便松开了捏住她下颌的手。 温芙暗暗轻吐了口气,待整理好还有些紊乱的心绪后,她努力扯出了个笑模样,站起身道:“您来了多久了?为何不叫醒妾身?” “无妨,刚到!”他似是漫不经心说道,心底却仍因为她方才的闪躲而感到气闷。 气闷之余,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到她微微敞开的衣襟领口,以及领口下那若隐若现的,绣着牡丹的红色小衣上。 他的眸色瞬间幽深了下来,目光继而往书案上落了一眼,心底突然起了一丝要狠.狠惩罚她的念头。 适才心中陡然升起的无名火,也瞬间转成了另一种火。 温芙见他久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的胸口位置瞧,便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才发现自己因方才伏在书案上,胸前的寝衣领口已松散了开来,还露出一截红色小衣。 她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朵根,整个人都僵住。 几息过后,她先是连忙拢紧了衣襟,而后双臂环抱着想挡住,连头也垂得更低了。 然下一刻,却听见头顶之上传来一句命令般的声音:“脱了。” “……” 温芙攥着寝衣的手一滞,下意识睁大了双眸问他:“什么?” “不是要生孩子吗?脱了!”他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 看着他目光里的情绪,温芙心里咯噔一下。 想到今夜他之所以来瑞禧院,乃是因为老夫人在当中规劝的原因,顿时就想着,他是不是对她产生什么误会了? 他……该不会以为是她主动去求老夫人来做说客,将他叫来过夜的吧? 而且方才她又正好在他面前穿着寝衣,将私密的小衣露了出来。 虽然她也不是故意的。 可联系老夫人让他过来的嘱咐,这实在很容易让他以为自己是在引.诱他? 温芙呼吸一滞,瞳孔微缩。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低声请求道“夫君,别在这里……我们去榻上好吗?” “就在这!”裴珩目光幽沉,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 温芙闻言,脸色猛然一白。 沉默许久,她认命似的咬着唇,羞耻地低下了头,将双手放到系带处,微微颤抖地解开着。 然而系带还未完全解开,手腕却突然一紧,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抱坐在桌案之上。 温芙身子倏然一僵,手下意识抵在他胸前,软软的哀求道:“夫君,别……” 裴珩站在她的两腿之间,听见她用娇弱可怜的语气同他求饶,呼吸顿时更重。 他大掌覆上她的腰肢,将她狠按向自己,又低头将唇凑到她耳边,沙哑道:“现在就同我求饶,未免太早了。” 说完,他一边吻着她的唇,一边将她的寝衣剥落。 只是唯独留下了她里头那件红色小衣。 不多时,外头守夜的素心恍然之间听见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以为里头出了什么事,急得顾不上裴珩还在里面,忙敲了下门,语气着急道:“夫人,您没事吧?” 屋内 裴珩将她从桌案上抱下来转了一个身,让她把手撑在桌案上。 面前是被挥落在地的书册。 身后是温芙想逃离,而又逃离不了的人。 温芙紧咬着唇,眼尾都沁出了泪。 当她听到屋外素心焦急的声音响起时,她想回应,却又不敢松口。 她怕一启唇,口中的声音就变了味道。 而屋外的素心,见温芙久未回话,一时急得原地打转。 想到姑爷不久前才刚训斥了自家姑娘一顿,再联系方才东西砸地的声响,她一时胡思乱想,心下竟怀疑裴珩是不是同温芙动了手? 念头一起,她什么也顾不上,急急就将脸贴着房门,竖起耳朵偷听确认。 然正欲细听时,里头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桌案被撞得移位的刺啦声。 这下素心顿时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红着脸低下头去,再不多话,赶紧退了出去。 “……” 屋内的动静一直持续到将近三更时,才完全平息了下来。 裴珩似乎并未打算宿在这里,他披上衣服,直接就离开了瑞禧院。 从前他还会留下来过夜,如今,却是真的只是将她当成一个降火的工具一般,将她折腾够了,自己舒坦了,她便没了用处,不值得他再逗留一刻。 温芙全身酸软,躺在榻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将素心唤进来。 素心早早就叫了另外两个丫鬟备好水,此时听到她的召唤,便连忙一边让人抬水进浴房,一边自个儿进去捡起全部散落在地的书册,并叫来另一个丫鬟帮忙,将书案移归回原本的位置。 待沐浴完后,素心重新换了床褥后,温芙方才躺下。 明明她的身心都疲惫极了,闭上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躺着躺着,眼泪不知不觉从她脸颊划过。 她擦去眼泪,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的脑袋再去想任何事。 将近天亮时,她终于有了睡意…… * 正月期间,裴珩仍和以往一样,隔个三四天,便去她院中,同她行那档子事。 只是,自那夜开始,便再也未在她的房中留宿过。 他在床上也是一声不吭,只在她身上肆意发泄。 日子一日日过,很快便来到了上元节这天。 按照惯例,裴珩会在这天带着府中的小辈们一道出去逛街赏花灯,游玩一番。 温芙本不想去,但架不住裴宁的央缠,便一道坐上了马车,随着众人一起朝着京城最繁华的街市行去。 18. 上元节 往年在泉州时,温芙不受束缚,时常会出门逛街,有时姨母怕她闷,还会带着她一同去沈家名下的铺子里转转,而每年的上元节,更是少不了要出门热闹一番。 可自打嫁进了国公府,别说出门游玩,便是平日里有事想出门一趟,都要看婆母脸色,须得事先征求过她的同意才能外出。 她幼时太小,阿娘和父亲便是有带她出来玩过她也记不得了,后来他们感情变淡,阿娘终日待在后宅里闷闷不乐,她出门的机会便更少了。 想来,这还是自她有记忆以来,第一回在京城过上元节。 日头西落,夜色逐渐袭来。 国公府的马车很快到了京城最繁华的街市,因人群拥堵,马车行路多有不便,众人便陆续下了车。 温芙掀起车帘,微微提起裙衫,由素心扶着下了车。 一眼望去,只见花灯满街,人潮如织。 裴珩走在最前方领路,裴昭和裴承在最后,温芙和裴宁,裴愉和张雪儿则是两两结伴走在他们中间。 一路上裴宁都在为她介绍京城上元节好玩的地方,温芙静静听着,时不时应她一声,嘴角勾着淡淡的笑。 她困于深宅已久,此刻走在热闹繁华的街头,看着街坊两旁铺子前悬满着的各式精致巧丽的花灯,以及路边喷火杂耍的人,摊子上的皮影戏,舞龙灯,舞狮灯的队伍,还有身边来往不断笑闹的人群,她的心情也不禁跟着好了起来。 裴珩走在前头,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 他先是将目光往身后的花灯铺子那里晃了一圈,而后落在了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的温芙侧脸上,最后再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一瞬,他暂时忘记了之前同她之间的不愉快,唇角也随之不自觉勾了勾。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以往见她鲜少有这么把开心的情绪明晃晃挂在脸上的时候。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温芙将视线从侧前方杂耍处收回来,而后看了一眼正前方背对着她的裴珩。 裴珩生得高大英俊,身穿绣着金丝纹路的墨色锦袍,周身气度不凡,在人潮汹涌的人群中如鹤立鸡群一般突出,因而一路上吸引了无数少女的目光,引得她们纷纷驻足痴望。 张雪儿似乎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只见没过一会儿,她便凑近裴愉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下一刻,裴愉立刻就拉着张雪儿走到了前头,与裴珩并排着走到了一起。 人声嘈杂,不知前头的三人说了什么,只见裴愉笑得花枝乱颤,走在中间的张雪儿也拿帕子掩着嘴笑了起来。 身旁的裴宁见到这一幕,似是怕温芙会心生难过,连忙挽紧了她的手臂,小声安慰道:“嫂嫂你别伤心,大哥哥对她定是无意的,我瞧着是她自己硬要凑上去的,大哥哥估计也是出于教养不好公然拒绝她。” 温芙望了一眼前头看不清正脸的高大男人,以及站在他身旁,穿着粉色衣裙,头戴蝴蝶步摇,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少女,唇角轻扯了个淡淡的笑容,回道:“阿宁,谢谢你,我无事的。” 裴珩感觉到身后的注视,回头望了一眼那道穿着浅青色裙衫的娇小身影。 确认她没有被人群挤散后,便又收回了目光。 众人走了一会儿,最终在天香楼前停了下来。 天香楼是京城最大且最有名的酒楼,此刻酒楼前人头攒动,正围了一堆人在猜灯谜。 经过裴宁的讲解,她才知道,原来每年的上元节,天香楼都会在酒楼前挂出各色美轮美奂的花灯,且每个灯笼上都写有谜题。 若想要灯笼,猜出相应的灯谜就可拿走。 温芙一眼望去,只见上头挂有明角灯,绛纱灯,璃宫灯,珠灯,羊角灯等各式花灯。 除此之外,还有各色鸟兽虫鱼花灯,盏盏皆制作得栩栩如生。 而其中最醒目的,当属于中间那盏一直旋转不停的走马花灯。 这盏走马灯要比其他的花灯要大一些,且灯内画影流转,物换景移,妙不可言。 温芙正欣赏着这画影流转的浪漫,忽而听到一声锣鼓敲响。 只见酒楼小厮兴高采烈地出来对众人说道:“得掌柜的令,接下来来一场猜灯谜比赛,掌柜的出了十道谜题,谁能最快答出且答对得最多,那么中间这盏大的走马灯便归谁,除此之外,天香楼还将额外赠送一颗夜明珠。” 此话一出,围观群众纷纷交头接耳,连连赞叹,许多京城颇有才气的年轻公子也都跃跃欲试起来。 温芙听见小厮的这番话,不禁再次仰头看向那盏走马灯,心道:不知是谁这么好运,能赢得这盏花灯。 站在另一头的裴珩瞥了一眼温芙,见她仰着莹白的小脸,一错不错的盯着那盏花灯,似乎很是喜爱的样子,心下微微一动。 又是一记锣鼓声,猜灯谜比赛正式开始。 只见小厮大声念道:“红娘子,上高楼,心里疼,眼泪流,打一物。” “蜡烛。” 人群中,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几乎是小厮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那人便立刻道出了答案,语气肯定,听不出有一丝丝的迟疑。 温芙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顺声望去,只见果然是她那位一向冷肃沉默的夫君。 她有些意外,按理说裴珩从小到大见惯了好东西,不可能看上这些,且他平日里也几乎不参加这类活动,今天怎的突然不一样了? 不待她细想,小厮高声说了胜,又接着念道:“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裴珩:“日” 话落,许多一同猜灯谜的公子纷纷唉声叹气,气恨自己明明也想到了答案,却迟他一步。 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则一阵喧哗,声声称赞,一些姑娘更是被这位相貌出众,衣着华贵,才学斐然的男人所吸引,纷纷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这边,小厮又高声宣胜,而接下来,他一连念了七道题,每道题最终则仍是裴珩答了出来,得了胜。 到了最后一题,结果虽然已经毫无悬念了,但小厮还是继续高声念道:“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打一日常把用物,并用一谜对出下联。” 此题虽较前面几题难些,但对于裴珩来说再简单不过。 只听他开口道:“乌龙上壁,身披万点金星。” 话毕,围观民众看着这两副灯谜豁然不解,开始了叽叽喳喳的讨论。 只听人群中一位稍胖的男子疑惑道:“能否揭晓答案,让我等一解疑惑?” 小厮来了兴趣,笑着说道:“各位且先猜一猜。” 温芙脑子一转,犹豫了片刻,出声道:“是油灯和杆秤。” 小厮既震惊又十分佩服地称赞道:“姑娘真聪明,不错,答案正如你所说。” 众人闻言,纷纷也顺声望去,只见回答的是一位温雅娴静,雪肤花貌的女子。 但见她一身素雅的浅青色裙衫,头上青丝绾了云髻,其上斜插一支碧色玉簪,一双清澈的葡萄眼,秀挺琼鼻,樱桃口,长就一副瓜子脸,面不敷粉而白,唇不涂朱而红。 围观群众见是一位相貌如此出众的小娘子说了答案,瞬间被吸引了眼球,特别是人群中的男子,竟还纷纷议论起是谁家姑娘来。 裴珩见是她答出了谜题,素来淡漠的眼里闪过微讶。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的妻站在华彩四溢的灯火中,身上仿佛在发着光。 只是,当他看见周围男子的目光纷纷在她身上流转打量时,顿时心生不悦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 这让他十分不悦。 裴珩眼里一片清冷,微微转开了脸。 片刻后,小厮看着裴珩,十分佩服地同众人宣布道:“这位公子好生厉害,小的恭喜您拔得头筹。” 说着,立刻让人将夜明珠拿出来,又将中间的那盏走马灯取下来,拎在手里,给裴珩送了过去。 围观群众们闻言,纷纷对他赞叹有加,爆出如雷般的掌声。 裴珩在周围人热烈的掌声下接过了那盏走马灯,心里的不悦也稍稍减少了一半,他又看了一眼温芙,心道:看她似是很喜欢这盏灯,反正我带回去也没用,那我便勉为其难将其送与她吧! 然下一息,他正欲抬步往温芙那边走时,一旁的张雪儿却出了声。 她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道:“世子,您好厉害呀!雪儿早就知晓您文武双全,今日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裴珩客气一笑:“谢谢。” 说完,便再次迈步欲将花灯送过去。 张雪儿看他目光望向另一头的温芙,心中不禁燃起一丝嫉恨。 于是,当裴珩刚走了两步时,她提高音量,再次叫住了他。 “世子!” 裴珩剑眉一蹙,转身望向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声音也跟着冷了几分:“还有何事?” 只见张雪儿脸上带着期待之色,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他手中的花灯,说道:“雪儿是想说,这盏花灯很漂亮,雪儿还从未看到过这么大这么精美的走马灯呢!” 一旁的裴愉见状,望了一眼远处的温芙,眼珠转了转,立刻上前与张雪儿一唱一和道:“是啊大哥哥,这盏花灯好生漂亮,我们见惯了这些玩意儿,可雪儿姐姐从小长在边境,跟着她爹爹寻医问药,想来是见得少,要不就把这个走马灯给了雪儿姐姐吧?” 19. 带着面具 裴珩掀了掀眼皮,婉拒的话还未说出口,裴愉已经迅速上前从他手中拿了过来。 她一边将走马灯递给张雪儿,一边朝他吐吐舌头,嬉笑着道:“想来大哥哥一向大方,定不会如此小气的。” 裴珩手上一空,双眸不由微微一沉。 张雪儿心思敏感,察觉到他神色似有不悦,提着花灯的手僵了僵。 这时,一旁抱臂看热闹的裴昭见状道:“我说愉姐儿,你未免也太不客气了吧?这走马灯说不定是大哥要赢来给大嫂的呢!你就这么给抢走了,不合适吧?” 裴愉瞥了他一眼,气恼道:“什么叫抢?大哥哥都没说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多管闲事了?整日就知道寻花问柳的家伙!” 裴昭被气得一噎:“你......” 他努力组织语言,怒气冲冲道:“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毒舌,我倒要看看,看京城里哪家公子敢娶你!” 裴昭冷哼一声,气得拂袖而去。 裴愉不依不饶,对着他的背影呛声道:“要你管!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你也不看看,自己房里莺莺燕燕那么多,京城里哪家贵女愿意嫁给你!” 裴珩见二人在外头也这般不成体统,顿时沉下脸来,训斥道:“阿愉,够了!我竟不知,母亲已将你宠成了这般无礼的样子!” “大哥哥,我……”裴愉本欲同他争辩,见他眼中厉色一闪,瞬间吓得不敢再造次。 她讪讪道:“我是说……我知道错了,大哥哥,阿愉以后定会注意的!” 张雪儿见气氛凝固,忙开口道:“世子恕罪,愉妹妹也是心疼我自小生在边城,从小到大未曾见过太多好东西,雪儿自知不配,这就将这花灯给夫人送去!再同她赔罪!” 说着,抬步就要往温芙那边走。 她将姿态放得很低,说话时眼眶微红,一副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的模样。 裴珩见她如此,脑中瞬间回想起张邈临终前的托付。 张邈医术高明,当时边关爆发瘟病时,他为了救边城守卫的将士和百姓,日夜不眠的研制解药,又衣不解带,费心劳力地医治他们,最终自己却不慎染上了瘟病,又因一直以来过度劳累,就此身亡。 他这般舍己为人,裴珩心里头是敬佩的。 也因此,他和父亲以及圣上一样,希望他的妻女在他死后都能得到善待。 思及此,他的脸色略微好转一些。 罢了,只是区区一盏花灯而已。 静默片刻后,他将张雪儿叫住,说道:“无事,你喜欢,那便拿着吧!” 张雪儿闻言,惊讶地转过头看着他,眼底闪过一抹喜色。 她压住心中的欣喜,面上仍是那副惹人怜惜的模样,假意推辞道:“可是这不是您要送给夫人的吗?雪儿拿了会不会不好?” 裴珩侧首遥望了一眼站在另一个方向,侧对着他,正和裴宁在谈论天香楼各式花灯的温芙,回道:“无事,她不会计较的。” 张雪儿心下欣喜至极,忙福了福身,朝他说道:“那雪儿就多谢世子了。” 裴珩淡淡“嗯”了一声,眼神示意了下身旁的松青,又让他把那颗夜明珠也一并送给了她。 远处的温芙,此时正巧转过头来,远远的就看到张雪儿手持着那盏走马灯,正含羞带笑地接过了夜明珠。 原来,他之所以猜灯谜,赢彩头,是因为张雪儿想要,便赢来送她吗? 她目光停留一瞬,很快便又收回了视线,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同裴宁一起赏花灯。 裴珩并未留意有一道目光投来,只在张雪儿接过那夜明珠后,朝她,以及裴愉,裴承三人说道:“我不喜这喧闹,你们自去逛吧!我去天香楼雅间等你们。” 此时,向来沉默寡言的裴承也出声道:“我也不去了,你们自个儿去吧!我和大哥一起。” 裴珩点了点头,又朝裴愉叮嘱道:“待会儿记得同你大嫂以及阿宁说一声。” 话毕,他留下了四个小厮,交代他们分别保护好四位女眷安全,便与裴承转身进了天香楼。 待看不见他们人影,裴愉与张雪儿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随即心照不宣的往温芙那边走去。 行至温芙跟前后,张雪儿规矩地朝温芙行了一礼。 裴愉则是先简单传达了下裴珩方才的话,而后指了指张雪儿手中拎着的花灯,故意道:“这是大哥哥猜灯谜赢得的彩头,他方才已经送给雪儿姐姐了,大嫂,你看这走马灯好看吗?” 张雪儿闻言,微红着脸,似是难为情般低下头去。 温芙看了一眼她脸上暧昧不明的神色,只微微一笑道:“嗯,好看。若无其他事,我与阿宁便先去逛了。” 说完,便和裴宁一道转身走了。 待她走远,身后的裴愉嘲讽道:“她只不过是表面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罢了,心里头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张雪儿闻言,暗暗扬了扬嘴角,心下也不禁闪过一丝得意。 * 温芙对京城远没有裴宁来得熟悉,遂一路上都跟着她的脚步走。 此时街市上的人们成群结队,有拿着糖葫芦的,有吃着糖人的,也有拎着花灯,亦或是看烟火的,红男绿女们游走在夜市间,好不热闹。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行至湖畔时,温芙发现有不少人在放孔明灯。 她似是想起什么,便朝身旁的裴宁道:“阿宁,去放天灯如何?” 裴宁道:“听嫂嫂的。” 温芙闻言,当即让素心去买了两盏孔明灯来。 待灯买来,温芙点上灯,两手托举着底边。 只见火光在灯底闪烁,一撒手,天灯便缓缓上升了。 她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的许愿。 良久,她才睁开眼。 一旁的裴宁见她许完愿后久久不语,止不住好奇问道:“大嫂,你许的什么愿?” 温芙听她这样问,抬头定定地看着自己放走的那盏橘黄色天灯,轻声回道:“秘密!” 须臾,她又回答道:“不能说,说出来,就不准了!” 她盯着漫天华彩四溢的灯火,记忆瞬间被拉回到两三年前的上元夜。 彼时,她还在泉州。 那年上元夜,在星雨桥上,她与沈墨怀合力将手中托举的天灯放至上空。 他们一起见证了满载心愿的橘黄色孔明灯缓缓升上夜空。 那日,漫天的灯火,如同莹莹烁烁的星子。 她记得,当时沈墨怀忽地出声问她:“阿芙想知道我许的什么愿吗?” 她思忖一番,继而笑着回道:“表哥定是希望姨父姨母身体康健,还有……沈家的生意能更上一层楼。” 沈墨怀闻言,大笑了一声,紧接着,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心,笑问道:“除了这个呢?你这小脑袋瓜,就没有想过别的吗?” 她歪着头问他:“别的?那又是什么呢?” 他默了默,继而朝她走近了一步,目光灼灼看着她,开口道:“我方才许了三个愿望,一愿阿爹阿娘身体康健,二愿沈氏商行永远屹立不倒,三愿阿芙与我,早日结为连理,永结同心。” 话音刚落,只见天际忽地蹿升一道绚丽的烟火。 紧接着,响声接连不断,数十道烟火不停蹿上高空,缤纷着炸开,璀璨了整个天际。 夜空下,烟花的光在他温文尔雅的脸上流转,璀璨夺目。 他嘴角轻扬,深情的望着她。 而她,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以及接连绽放的烟花声,惊得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 结为连理?是要同她成亲的意思吗?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里也好似炸开了花…… “大嫂?大嫂?你怎么了?”裴宁见她发着呆,疑惑地唤了几声。 突然的唤叫声将她瞬间拉回现实,温芙募地回过神来。 她缓了缓心绪,而后同裴宁道:“我没事,出来也有好一会儿了,咱们这就回去酒楼罢!” 说着,她转过身向前走,趁着身后的裴宁还未完全追上来,默默地低下头,将落寞藏在眼底。 而此时不远处的榕树旁,一位身形修长,穿着青色锦袍,带着面具的男人,已默默地站在那里看了她许久。 见她迈步离开,也随即就跟了上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乏有诉情幽会的男女,以及借着赏花灯为自己物色对象的未婚男女。 除此之外,还有些特立独行的人,佩戴上不同形状的面具在街上游逛。 回去路上,她发现出来赏灯的人愈发多了,人潮好像也较之前更加拥挤了些。 她正走着,突然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胖妇人撞了一下,随即脚下一歪,失了重心的身子也向一边倒去。 她惊呼一声,正当以为要摔倒在地时,突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伸了过来,及时搂住了她的腰,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跌入了一个男子的怀抱中。 她心下一惊,赶忙抬眼望去,只见入目是一个戴着银狐面具的男人。 20. 他追出去 由于背光,加之他带着面具的原因,温芙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她。 温芙愣了一瞬。 不知为何,心下募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然此时她没空往深处想,而是更在意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是此时的她,和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了。 虽说是情有可原,可毕竟涉及到男女大防问题,终究是不妥。 更何况,她如今还是有夫之妇,若是不小心让认识她的人瞧了去,再传到裴珩和长公主耳里,后果不堪设想…… 更别说此时裴珩派来保护她安全的小厮就在周围。 似是察觉到她的窘迫和担忧,带着面具的青袍男子先是扫了一眼方才被人群挤开,此刻正焦急的从人群中挤进来的素心和小厮,而后在她开口之前就主动的先将她从怀里放了开来。 温芙得以从他怀抱中起身,忙站稳了身子,又低头理了理弄乱了的衣裙。 紧接着,她低垂着眼帘,从容向他道谢:“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那青袍男子看着她沉默一瞬,继而回道:“姑娘不必客气,在下适才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声音低哑,有些怪。 温芙听着这嗓音不由微微一顿,一时之间只觉方才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又浮了上来。 她忍不住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间,面具下的男人眼神微闪,主动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正欲再细看时,素心和小厮已经行至跟前,打断了她探究的目光。 只见素心脸都吓白了,她焦急的询问道:“姑娘,您没事吧?方才行人太多直接把我挤走了,只一晃眼功夫,奴婢就找不着您了,简直吓死我了!”她捂着心口,有些后怕的说道。 温芙温声回道:“我无事,方才虽差点摔倒,但好在有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素心听了,忙向那青袍公子道谢,而一旁的小厮反应过来后,也连连朝着他鞠躬。 温芙看那小厮面上表情似是并未多想,也就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那小厮也确实没有多想,他此刻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下暗暗道:幸好夫人没出什么事,若她出了事,就是他看护不力,回去若让世子爷知晓了,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虽府里下人都道世子爷不喜夫人,故意冷落她,夫妻俩最近似乎还闹了什么矛盾,可前两天他和世子爷身边的贴身小厮松青喝酒时,听到他醉后谈论了几句关于世子和世子夫人之间的事,虽他说的断断续续的,可他还是能从零散的语言中听出来松青所要表达的意思。 那就是:世子爷实则并不像府里人想的那般对夫人感到厌恶,相反,他还很在意夫人。 虽不确定真假,可那松青怎么说也是从小到大都陪在世子爷身边的心腹小厮,说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因而他心想还是对夫人敬重些好,省得哪天世子爷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后,夫人得了宠,再因为他今天的懈怠来找他秋后算账! 思及此,他心惊胆跳,忙躬着身子,满脸愧疚地朝温芙道:“夫人恕罪,都怪属下大意,让您受惊了!” 温芙对下人一向宽容,见他如此,只温声道:“无事,事发突然,也怪不得你。” 话毕,她想到那青袍公子还在,也不好冷落人家,便转身去看他,然一转头却发现他早已不知所踪了。 她怔了一瞬,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围来往的行人。 此时素心也发现了,她小声嘀咕道:“咦?那公子会变不成,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温芙闻言,默不作声,只暗暗将那股奇怪的熟悉感压了下去,她没再多想,只当是路上行人好心拉了她一把。 她收回了视线,似是想到了别的,连忙问道:“阿宁呢?” 她甫一说完,就瞧见裴宁带着丫鬟和小厮急急往回走,朝她们这边走来。 裴宁方才走着走着就发现温芙突然不见人影了,她急得连忙往回赶,搜寻了好大一圈,才终于看到她。 她忙走上前道:“大嫂,你怎么走着走着不见了,吓死我了!” 温芙握了握她递过来的手,同她讲了方才险些被胖妇人撞倒的事,只不过为了减少麻烦,她一笔带过了那青袍男子相助的事,只说是有个好心的路人扶了她一把。 随后,她嘱咐两个小厮跟紧些,又和裴宁两人手挽着手往天香楼走去,以防再走失。 而此时的身后,来来往往的人潮中,赫然出现一道青色身影。 青袍男子驻足停立,缓缓摘下了面具,深情而贪恋地望着她的背影。 另一侧的人群中。 “哪去了?刚才还看到她呢!”裴愉抱着双臂,一脸郁闷地同身旁丫鬟抱怨道。 她原本是和张雪儿一起结伴出来游逛的,可没逛多久,张雪儿就说自己走乏了,带着丫鬟小厮先回了天香楼,她便只好自己一个人去玩了。 方才她在人群之中隐约瞧见了温芙和裴宁的身影,本想叫住她们的,却因人潮实在拥挤,硬生生给挤没了人影,好不容易走到一个稍稍空旷的地方,却连她们的半点踪迹都寻不见了。 她郁闷至极,小声嘀咕了几句,又抬眼扫了一圈周围流动的人群。 目光梭巡了几圈仍没找到人,她正要骂上温芙几句时,目光却忽的一顿,在某处定格住了。 只因她突然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穿着青色锦袍的男子,正在光影流转的人潮之中缓缓的揭下面具。 许是被他不俗的气度所吸引,她成功的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她实好奇那面具之下,是怎样的一张脸。 待面具揭开的那一瞬,裴愉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只见面具之下,那男子相貌俊雅,眉眼温润,一袭竹青色的锦袍映衬得他气质翩然,清朗如竹。 她一时竟看得呆在原地,挪不动脚步。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可她的眼里却好似只看得到他一个人。 他就在那站着,气质光华,姿容绝俗。 她愣愣的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见他迈步渐渐走远,才赶紧回过神来。 “小慧,快,快跟上他……” 裴愉有没有跟上那男子暂且不谈,且先说回温芙这边。 温芙与裴宁在丫鬟小厮的相护之下,终于回到了天香楼。 天香楼共有三层楼高,裴珩所在的雅间在顶楼,在经过酒楼小厮的引路后,二人朝上走去。 到了顶楼,温芙才发现原来楼上也有供赏花灯的地方。 整层楼呈“回”字形,四周除了雅间,楼层中间还留有一处极空旷的空地,酒家不知从何处移来一棵树,将其放在了空地中央,树上则挂满了色彩缤纷,图案各异,璀璨夺目的花灯。 满树皆是亮着的花灯,十分的夺人眼球。 不少身穿华服的小娘子和官夫人们,觉得惊奇有趣,正成群结队的围在一旁赏灯,人群中时不时传来清脆的笑声。 除此之外,楼内还伴随着丝竹乐声和歌女的歌声,以及四周雅间内客人之间的谈笑声。 温芙看着如此热闹的场景,心情也不禁好上几分。 小厮领着她们穿过回廊,往周围最少人走动,最为清静的一间雅间走去。 温芙远远的就瞧见那间雅室的门正打开着,松青和另一个小厮正站在门口守着。 一眼望过去,能大致瞧见裴珩和张雪儿的身影。 只见雅间正中央摆了一张茶几,茶几上置着精致的白瓷茶壶和茶盅。 裴珩端坐在茶几旁,张雪儿则站在他身侧,不知在同他说着什么。 雅间内 适才张雪儿远远的就瞥见不远处的温芙和裴宁正朝着这边走来。 实际上,她在与裴愉同逛了没一会儿,就故意装累先回了天香楼。 她本意是想借着温芙她们都在街市游逛的时间,好趁机制造机会与裴珩单独相处。 岂料回了天香楼,在雅间坐定后,裴珩大多数时间都在和裴承聊他的课业,考较学问,她根本插不上话,更别谈插缝隙引开裴承。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停下来品茶,她借由向他们倒茶的名义假意不小心将水泼洒在裴承身上,将他引出去换衣裳时,裴珩却吩咐下人将雅间的门开着,不必关。 往好了想,他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 往坏了想,他也许是故意在同她避嫌,他怕待会儿温芙回来时,会恰巧碰见他们关上房门共处一室,引她误会。 这些日子以来,她费尽心思去讨好他,可他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情绪淡淡的。 同她相处时,他也总是客气中带着疏离。 她与他像是总隔着一层,使她无法进到他心里去。 她心里实不是滋味。 圣上御赐的宅子再过半月左右就修缮好了,也就是说,她很快就得搬出国公府了,届时别说与他时常见面,就是要见上一面都难了。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总不好日日上门去找一个已娶妻的男子见面,若是让外人瞧见,还不知会怎么笑话她呢!到那时她在京城里还有什么颜面可存? 因此,她必须在搬出去之前想办法让裴珩把她收入房中才行。 恰在思索之时,她瞧见温芙走过来了,强烈的嫉妒心,让她顿时心生一念。 她起身站在裴珩身侧,朝他柔声说道:“世子,雪儿方才进来时看到外头树上的花灯颇为巧丽,现下也想要出去赏玩一番。” 裴珩自没有拦她的道理,他甚至下意识想到温芙出去有一会儿了,想来很快便要回来了,他在潜意识里竟为张雪儿的主动走开感到颇为满意。 于是,他很快便回道:“嗯,去吧!” 张雪儿见他回答得如此爽快,似是很不想与她单独相处一般,不禁心梗了下。 她敛了敛情绪,在经过裴珩身边往外走时,她瞅准了时机,在温芙即将走到门口时,故意装作被什么东西绊倒,扑在了裴珩身上。 从温芙的角度来看,她在距离雅间十步远左右的地方,亲眼看见张雪儿亲密地将头靠在裴珩的肩上。 “……” 她停下脚步,目光定定地看着里头的男女,心下自嘲地笑了笑,而后侧首同身旁的裴宁轻声道:“阿宁,你先进去吧!我突然想到有点事想要请教掌柜的。”说完,也不待她回答,转身便走了。 裴宁张了张口,想开口叫住温芙,转头一看里头自家堂兄的情景,又不知将她叫住了要说什么好,只得尴尬地怔愣在原地。 雅间内 张雪儿在靠近裴珩的那一瞬,他的剑眉不自觉的就蹙了起来。 对于她的突然靠近,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将她推开。 只不过刚一推开,她又重新倒了下来。 只听张雪儿红着脸,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世子恕罪,雪儿不是有意的,只是方才被桌角绊倒时不慎磕到了腿,实在没力气,怕是要麻烦世子给雪儿借一下力,扶雪儿起来了。” 裴珩看了一眼她的神情,似是在判断她所言是真是假。 只不过下一刻,身后松青突然大力咳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只见松青朝他使了个眼色,委婉道:“世子,夫人……夫人刚才来过了,看到你和张姑娘……又……又走了。” 裴珩一听,顿时便明白方才她都看到了! 他心下有一瞬慌乱,下意识就将张雪儿推了开来,紧接着脚步匆忙地出了雅间门口。 他目光快速搜寻一番,只见回廊拐角处刚有人走过,一片浅青色的衣角正一闪而过。 他向前走了两步,先是看着几步之外怔怔站着的裴宁,后又回头剜了松青一眼,冷声道:“方才为何不提醒我?回去再收拾你!”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立即就追了出去。 21. 酒楼着火 温芙寻了一处人少的地方,静静的站在窗旁,往楼下望去。 大街上华灯璀璨,人声喧嚷,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们手里提着花灯,一路说说笑笑。 曾几何时,她和沈墨怀也和他们一样,在每年的上元夜里,结伴同游,一同度过欢声笑语的一天。 当时的她,以为日后相伴在身旁的人定然只会是他。 怎奈命运弄人,她最终被迫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爱,对方也不爱自己的人。 夫君冷落,婆母磋磨,小姑子挑事,下人慢待,这便也就罢了。 还要在今夜,让她承受这样的羞辱。 平日里在府中时,他与张雪儿如何她只当看不见,可今日裴珩明知他们一行人是一起出来的,且现在还是在外边,她这个正妻就在身边,他却一点都不顾她的情面,直接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同旁的女子亲亲密密,当众抱在了一起。 这天底下,应该没有比她更窝囊,更不被尊重的正头娘子了吧? 回想方才在雅间撞见的那一幕,温芙不自觉的吸了吸鼻子,一面仰首将眼眶里的泪意逼了回去,一面自嘲的笑了笑。 这一刻,她心底想要逃离国公府,永远离开裴珩的念头变得愈发强烈。 她止不住的想,或许,她不该只一味的等待被休,寄托于让裴珩主动放她走。 她自己,也该主动做些什么,加速这个进程才是! 一想到那令人窒闷的国公府,以及每日对她冷着一张脸,还同旁的女子暧昧不清的夫君,她就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与他永不相见才好。 她轻呼了一口气,正思忖着该如何才能让裴珩尽早的休了她时,忽然就听见一阵喧闹声从身后方向传来。 温芙回头望去,只见酒楼内有一道火光迅速蔓延开来。 那廊道上挂着的花灯不知怎的就燃了起来,刹那间,炙热的火浪连接成一条火蛇,将大半个回廊都点燃了。 温芙瞳孔一缩,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拉过吓傻了的素心。 “快走——” 此时的酒楼内,火声,哭声,喊叫声,以及房梁被烧断后砸下来的剧烈响动,无一不让人心生恐惧。 “着火了!着火了!”不时有人在高声大喊! 一些大门紧闭着的雅间内客人,在听见外头的异动后也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朝楼梯口涌去。 楼梯口处,众人你推我搡,不时有人跌倒,继而被踩踏,那恐惧凄厉的惨叫声连连响起,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 素心被这场面吓得直打哆嗦,她又急又怕,哭着道:“姑娘,怎么办?火势这么大我们还逃得出去吗?我们会不会死啊?我还没活够呢,我不想死……” 温芙面色凝重,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以及楼梯口处为了活命互相推搡的人群,极力的去稳住微微发颤的身体。 她自然也是怕的,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慌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先逃出去。 她快速的打量了一下身处的环境,发现眼下唯一能逃生的出口就是楼梯,可现下她们离楼梯口隔着一段很长的距离,且那边现在挤满了人,因为拥挤,已经有人被踩踏至死,细细想来,她们两个弱女子,即便能躲过随时可能砸下来的房梁木头,顺利的跑至楼梯,也无法保证一定就能逃出去。 看那情势,她们极有可能没先被火烧死,就先被人踩死了。 温芙静下心来分析,见此时她和素心离火势还比较远,便想着先就近找一个房间,暂且先避一避,再等待人来解救。 她环视一圈后,最终将目光定在几步之外左手旁的一间门开着的雅室上。 她当机立断,一把拉起素心的手,连忙跑了进去。 此时的雅间内空无一人,想来是之前在这的客人因为太过惊慌,也下意识往楼梯口那处去了。 温芙扫了一眼茶几,看到桌案上的茶壶,以及插着寒梅的花瓶后,忽的眼前一亮。 她用比平时快了许多倍的语速说道:“素心,身上衣物最易起火,快把花瓶里的水倒些出来在身上,另外,把手帕拿出来,完全浸湿了捂在口鼻处,防止烟入口鼻。” 素心慌得不成样子,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的就按着自家主子的指示去做了。 待做完这一切,二人又合力把剩下的少量茶水泼到大门和窗户上,再把室内那些容易引燃的木制品,帐子轻纱都扯下来,放到室内最空旷位置。 等这一切都忙完,温芙用帕子捂住口鼻,从窗户缝隙往外查看情况。 窗户才开,温芙就被飘进来的烟雾呛得咳嗽了几声。 她定睛一看,只见此时整个走廊上浓烟滚滚,熊熊大火四处乱窜,酒楼内挂着的花灯,轻纱被烧得一干二净,还不停有房梁砸下来,火势俨然已经蔓延了整个走廊,正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 温芙关上窗户,连忙和素心退后到稍微安全的地方,她一边安慰素心,一边祈祷着国公府的人以及官差能快点进来救出她们。 …… 裴珩知道温芙来了雅间外不到片刻又走了后,下意识就想追上去同她解释。 然而走到廊道拐角处后却遍寻不到她的踪影了,他又往中间赏花灯处人多的地方也寻了一遍,只是仍未找到,正准备把走廊尽头处人少的地方也找一遍时,却远远的瞥见楼梯口处有一道浅青色身影一晃而过。 他心下以为她从酒楼出去了,便连忙追了下去。 然出了酒楼门口,追上那道浅青色背影时,转身回头的却不是他的妻。 他认错人了。 他又想着温芙或许是先回国公府了,便立即又去了马车停放处询问马夫,然马夫却道夫人未曾来用车。 闻言,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又吩咐两个马夫去街上寻一下,让他们找到后便立即来禀告他。 而后他又再次原路返回了天香楼,打算待会儿让松青和其余小厮再在酒楼内搜寻一番。 然天香楼刚映入他的眼帘,他就看见酒楼不远处乌泱泱围着一圈人,紧接着,耳边突然听见酒楼内不断的有尖叫声和哭喊声传出来。 裴珩眼皮一跳,立即快步上前拨开了围观的人群。 他定晴一看,只见天香楼顶楼似是着火了,酒楼周身都冒起了浓浓的黑烟,透过窗户可见阵阵火光。 一楼门口处也时不时有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嘴里还一边喊叫着:“着火了!着火了!” 裴珩浑身一震,第一反应是他的妻还在里头。 一时之间,他什么也顾不上想,顿时就冲了进去。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有一道青色身影,也同样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天香楼顶楼 温芙用力按着湿帕子,捂住口鼻,极力维持着清明。 火势越来越大了,她能明显的听到门外房梁被火焰烧断砸落下来,发出的巨大动静。 火虽然暂时没烧进来,但烟已经弥漫了整个雅间,温芙被呛得眼泪直流,嗓子也被熏哑了,疼得厉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仍旧没有任何人前来解救她们。 身旁的素心方才还吓得直哭,眼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紧紧挨着她,昏昏沉沉的。 周身的空气越来越热,仿佛下一刻那炙热的火浪就会狂扑进来,温芙此刻突然意识到,火迟早会烧进来,也许今夜她们就要葬身于此了。 她方才一直装作很镇定,安慰素心说国公府的人发现她们不在,一定会来救她们的。 可事实上,她也不是那么确定。 毕竟她在府里一向不被人所在意,她今日若真的葬身火海,长公主和裴愉,以及王氏等人或许还会因为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了她,而感到开心不已。 而裴珩呢?若她葬身火海,他会为她这个妻子感到伤心吗? 温芙苦涩一笑,心想他也许是会的,只不过伤心的时间只有一时半会,又或许是连伤心也不会有的。 兴许等她的丧事一办完,他就会听从长公主的安排,娶一个足以和他家世相匹配的贵女做续弦,再将张雪儿纳入房中。 而她,很快就会被他所遗忘。 温芙掉着泪,边思绪混乱地想,或许,在这世上真正在意她的,就只有表哥和姨父姨母了吧! 想到沈墨怀,她又觉得心里头有些遗憾。 她本以为,他们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有机会再次重拾缘分,相伴终老。 而如今,怕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当此刻脑中的意识越来越混沌时,她才真正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其实,她也很害怕,会怕疼,会怕被火烧,会怕真的就死在这里。 她眼里的泪珠不停的砸落,眼中仅存的那丝清明也在慢慢消失。 然正当她即将晕过去时,恍惚之间却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阿芙——” “阿芙——” 求生的本能瞬间将她唤醒,她愣了一瞬,眼中立时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静下心去听,依稀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温芙立即扶着墙壁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她咳嗽了几下,忍着被熏得极疼的嗓子,努力提高音量去回应外边的人:“我在这……” 外头的人静了一瞬,好似是听到了她的应答。 下一瞬,房门被一脚踹开。 22. 吃醋 沈墨怀特意赶在上元节前一天到了京城。 今日午时一过,他便让于泰去成国公府门前隐蔽处守着,好确认今夜温芙是否会出门。 到了傍晚时分,于泰来报了信,他便又立即动身,远远的跟在了成国公府的马车后头,一起来了街市。 在人潮如织的繁华大街上,他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带着些许紧张而又欣喜的心情,贪恋的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儿缓缓的从马车上下来。 他透过车帘看向温芙,只见她穿着浅青色裙衫,身形看上去似乎要比从前清减许多,那张原本还带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如今已瘦成了瓜子脸,整个人看上去也不似以往那般娇俏活泼,而是变得极其内敛沉静。 明明他们才分开一年多而已,但他却觉得她整个人的气质已悄然改变了许多。 他不晓得她的这些转变对她来说是算好?还是不好? 他带着探究之心,一路跟着她和国公府的那些人,去了天香楼楼下。 很快,他心中的疑问便在那场猜灯谜比赛中得到了解答! 花灯璀璨,流光溢彩。 他带着面具躲在人群之中,亲眼看着她那位所谓的夫君,将赢来的花灯当着她的面送给了另外一个女子。 又远远的瞧见了她微微失落还要强装平静的神情。 若不是他来了京城亲眼所见,竟还不知他从小宠到大的姑娘正过着这样被人冷落的日子。 她那位所谓的夫君,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公府世子,既已娶了她,为何又不好好对她? 在那个男人转身进了天香楼时,他心想,若是他,能够娶到这么好的女子,绝不会舍得撇下她独自上酒楼,他定会好好陪伴她,牵着她的手,带她看遍所有有趣的事物,吃遍所有她爱吃的珍馐美食。 任她想逛哪里,想买什么,他都统统依她。 然现实是他只能躲在来往的人群之中,默默的注视着她 他跟着她去了湖畔,又悄悄的躲在树下,看着她将手中的孔明灯放至天际。 他当时就在想,当她看着漫天璀璨如星的灯海时,当下是否也会像他一样,想起以往每一年他们在一起时,一起合力将手中托举的天灯放至天际的场景? 后来,见她自湖畔离开,他仍旧没有忍住,跟了上去。 他始终默默的跟在她身后,当她在人潮汹涌的人群中差点被撞得摔倒时,他下意识就伸出双手上前护住了她。 当他低头望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莹白小脸时,他恨不得立即将面具摘下,而后拥她入怀。 他想告诉她,自他们二人分开的那日起,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 可心中纵有万般衷情要诉,他却已经没有了开口的身份! 他心知,这一切都不合时宜。 国公府的下人就在眼前,若传出去,她要面对的那些风言风语足以逼死一个人。 世人对待女子往往更为苛刻,国公府那种高门世家更是将清白名声看得极其重要,他不能害她! 只是,他在心里发誓,早晚有一天,他会强大起来,会让任何人都无法再利用他和阿爹阿娘来威胁阿芙。 她要让温芙顺利的脱离成国公府,与那位裴世子一刀两断,再与他重新开始。 他怀着克制的心将怀中人放开,伪装成一个只是仗义相助的路人。 最后,他又跟着她到了天香楼,但是这一次,却再没有了勇气去随她上楼。 他怕看到她与那人并肩站立的样子,他们以夫妻名义同处,而他只是个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只敢躲在阴暗角落里偷看他们的可怜虫。 他在天香楼路旁的马车上坐了很久,直到听见外头传来异动,掀开车帘,才发现酒楼内竟不知何时着了火! 想到阿芙还在里面,一种害怕失去她的恐慌感油然而生,下一刻,他立即掀起车帘跳下马车,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天香楼内 烈火焰焰,浓烟滚滚。 整个走廊随处可见躺在地上的尸首,他遍寻不到温芙,心底的恐慌更甚。 好在老天待他不薄,终于让他在走廊的最尽头处听到了她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发出的位置,一脚踹开那间雅室的大门,一眼就扫见了左右摇晃着身子,正艰难行走着的温芙。 大门被踹开的那一瞬,温芙愣了一下。 “阿芙……”只见门口处出现了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身影,正焦急的在喊着她。 门口的沈墨怀快速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温芙此刻一张小脸灰扑扑的,面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一下就绷不住了。 他大步迈了过去,将她早已嫁做他人妇的事实暂时抛到了脑后,一把就将她抱入了怀中。 “表哥……”温芙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眼泪不由自主的汹涌落下。 幸好,还有人来救她。 幸好,还有人记得她。 时间紧迫,沈墨怀很快冷静下来,他立刻松开了她哭得发颤的身子,快速的解下了身上那件已被他提前淋湿了的披风,而后将其披在了温芙身上。 见温芙哭得一抽一抽的,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兔子一般,他的手不自觉抚上了她的面颊,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 看向她时,他的目光中带着无限的温柔与疼惜,他心疼道:“别哭……表哥救你出去……” 温芙止住眼泪,朝他用力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沈墨怀的贴身小厮于泰也追了过来,他气喘吁吁道:“公子,表姑娘,你们没事吧?” 沈墨怀看了他一眼,用着极快的语速说道:“莫再废话,快些进来,把素心背上,我们走!” 于泰立马回了一声“是”,而后连忙跑过去背起昏迷的素心,跟在沈墨怀和温芙的身后,紧随他们的步伐,一起疾步出了雅间大门,冲进了熊熊的火焰里。 沈墨怀将温芙紧紧的护在怀里,绕开了砸落在地的房梁,和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楼梯口。 楼下一阵喧闹声,仔细听着像是有许多官兵正在组织灭火。 温芙感觉火势似乎小了一些,周身的烟雾也不似刚才那般呛人了,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可身体还是紧绷着,只小心翼翼的继续跟着沈墨怀的步伐,从烧得缺失的一阶阶楼梯慢慢走下去。 好在来救火的官兵很快便发现了他们,在官兵的护助下,四人最终得以火里逃生。 从天香楼里出来,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时,温芙一直紧绷着的身心才总算舒展一些。 今夜的际遇太过凶险,她的手至今仍忍不住在微微发颤。 沈墨怀见她似是受到了极大惊吓,一时心疼不已,忙温声安慰道:“阿芙,没事了,你别怕,我们已经成功从火场里逃出来了!” 温芙听到他宽慰自己的声音,点了点头,心里也顿时安定了许多。 她又兀自平息了一会儿,待完全冷静下来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件事。 那就是:沈墨怀竟来了京城,且在今夜,冲进火场来救了她! 她怔了一下,先是同他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而后仰起脸来看着他,问道:“你何时来的京城?” 沈墨怀回望她,道:“原本明日才能到,想着今日上元夜,你与国公府的人或许会出来游逛,紧赶慢赶,总算在昨日夜里赶到了京城。” 温芙闻言,微微一滞,而后突然回想起今夜那位仗义相助,令她产生一种强烈熟悉感的带面具男子。 她扫了一眼他身上穿的青色锦袍,更加确信道:“今夜路上碰到的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是你?” 沈墨怀“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的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享受着这难得的,可以肆无忌惮看着她的机会。 温芙看着他温润的眉眼,回想起今夜火场情况那般凶险,他还义无反顾的冲进来救她,心下不免感动,她顿时鼻尖一酸,哽咽道:“表哥,谢谢你来救我……” 沈墨怀见她眼眸湿润,只觉心都碎了,他如从前每次她哭鼻子时那般轻声哄道:“别哭,我从前答应过,此生都会保护你,这句话在任何时候都作数,即便你现在嫁的不是我……” 温芙闻言,心里的那根弦突然绷不住了,眼泪也自眼眶簌簌落下。 而此时,松青背上的素心也清醒了过来,她咳嗽了几声,扫了一眼身处的环境,待目光搜寻到眼眶泛红,满脸是泪的温芙时,忙急声询问道:“姑娘你怎么哭了?你没事吧?我们……” 温芙见她醒了,忙止住眼泪,走过去安慰她道:“素心,我没事,是表哥和于泰,他们带我们逃出来了。” 素心看一眼沈墨怀和背着她的于泰,眼神先是惊讶,待反应过来后,忙向二人道谢,又从于泰背上下来,摇摇晃晃的就要去扶着温芙。 温芙反倒扶着她道:“你吸入的烟雾多,想必很是难受,我先带你去看下大夫吧!” 沈墨怀闻言,忙对温芙道:“我的马车就停在路边,我先带你们去找大夫看看吧!” 温芙犹豫一瞬,本想拒绝,可见素心难受的样子,便也不再扭捏。 然她正想道好,却突然听得身后方向有人大声唤了她一句。 “大嫂——” 温芙循声望去,只见裴宁自国公府停在路边的马车上急急的下来,正提裙向她小跑过来。 她向前走了两步,正欲迎上去时,余光却突然在不经意间越过人群,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募地一怔,脚步也顿时僵在原地。 只见不远处,裴珩正半跪在地上,而张雪儿则半躺在他怀里,似是昏了过去。 他似乎也在朝这边望过来,但是离得远,温芙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和面容。 下一刻,他不知同身旁的松青说了什么,只见松青拿了一件大氅披在张雪儿身上,而后将张雪儿抱进了马车,先行走了。 之后,便见他越过人群,朝她这边直直走来。 温芙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开,眼睛却有些微微发酸。 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心绪,让自己看起来面色无波。 不多时,裴宁跑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复又放开,将她从头到尾都仔细瞧了一遍,直至再三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才道:“大嫂,方才我和裴承刚一下楼,就看到酒楼着火了,可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没事我就放心了!” 说完,余光不经意间瞥到站在温芙旁边的沈墨怀身上。 她目光微微一顿,细看之下,才注意到,温芙身上披着的,貌似是一件男子的披风。 裴宁偷偷打量了下两人,视线不自觉在他们身上来回流转几下,而后试探性的小声问温芙:“大嫂,这位是?” 温芙方才便注意到了裴宁目光的打量,她的呼吸滞了一瞬,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轻声回道:“方才困在里头,多亏了这位公子和他的仆人看到了我和素心,好心将我们一起救了出来!” 裴宁方才见他们二人之间气氛颇有些微妙,本以为他们是早就相识的,才多嘴问了一句,此时经过温芙的解释,她不知怎的,突然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回道:“原来如此!那裴愉也要替嫂嫂多谢这位公子了!” 裴愉话刚说完,温芙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转身抬头望去,突然就对上了一双冷沉的黑眸。 裴珩适才刚将张雪儿救出来放至地上,就听见裴宁的喊声,他转头一看,才知道他前脚刚出来,温芙后脚也从里边逃了出来。 他遥遥望过去,只见她身旁站了一个青袍男子,看那形势,似乎正是那男子将她从里面护了出来。 只见他们二人两两对望,不知在交谈着什么。 裴珩看不清妻子是何神色,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青袍男子视线一错不错的落在温芙身上,任周围人来人往,环境如何嘈杂,也不曾移开过半刻。 见此画面,他不由锁紧了眉,一股郁气逐渐在胸腔内聚集,心绪也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裴珩快速吩咐松青将张雪儿抱上马车先行送回国公府,并让他去请大夫给她医治。 待安顿完这件事,他立即提步朝着温芙和那男子走去。 温芙和沈墨怀见他快步走来,彼此心照不宣地拉开了距离,又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不消片刻,裴珩已近前来,在距离温芙两三步远站定。 裴珩目光沉沉盯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子,而那男子,眼神不卑不亢,也迎着他的目光直直的看过来,与他四目相交。 电光火石间,二人互相冷冷的打量了彼此一眼,随即又各自移开了视线。 裴珩转将目光放在温芙身上,他从上至下看了看,见她除了面上灰扑扑的,以及头发有些许散乱外,未曾发现有伤到的地方,便放心了下来。 然下一刻,目光在看到她身上披着的那件男子披风时,他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阴沉可怕起来。 23. 她的抗拒 裴珩目光沉冷,紧紧盯着温芙,试图以眼神告诉她:你最好主动把旁的男人的衣物解下来还给他。 但温芙从始至终未曾看他一眼,只是微微垂着眸,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裴宁见气氛变得尴尬凝滞,忙开口介绍道:“呃……大哥哥,方才多亏了这位公子好心相救,嫂嫂才能安全从火场里出来。” 裴珩闻言,脸色略微好转一些,他看向沈墨怀,拱手道谢:“多谢阁下搭救内子,不知如何称呼?改日必登门道谢!” 沈墨怀微颔回礼,原本温润柔和的眉眼,在看向裴珩时,瞬间变得冷漠,他回道:“不必,在下也只是恰巧碰见这位夫人,见她可怜,无家人前来搭救,才动了恻隐之心,顺道一起救了出来而已。” 无家人前来搭救? 顺道救了出来? 裴珩闻言,眸光一沉,只觉这话似乎暗有所指,意在嘲讽他没有前去搭救妻子。 他心下顿时生疑,若真是他想的那样,那这位公子是否与妻从前便相识? 若不然,他说的那些话,以及看向自己的眼神,为何会有种无缘无故的敌意? 他又为何会在如此凶险的火场里,去救一个明显会拖累他逃生脚步的陌生女人? 一时之间,他竟不可抑制地思绪复杂起来。 裴珩掀起眼帘,仔细的看着面前这位看上去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眼神之中不自觉带着一些探究与审视。 沈墨怀察觉到对面之人似乎生了疑心,衣袖之下原本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方才一出火场时,他便顺着温芙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裴珩半抱着一个女子。 他对裴珩这种对自己的妻子放任不救,却跑去救旁的女子的行径十分的不满与不屑。 但他也知道,这位国公府世子心思缜密,在他面前绝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否则势必会给温芙带来麻烦。 于是,几乎在裴珩的目光投过来那瞬,他就将眼中的敌意淡化了几分。 他解释道:“阁下莫怪,方才在下只是无心之言,并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我当时只是见尊夫人与家妹长相有些相似,这才出手相救。” 他语气平缓真挚,仿佛刚才那暗讽的话当真就只是无心之失。 对方这么说,似乎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裴珩心中的疑心瞬间打消了大半,也未再去追究他那番话背后的真正含义。 实际上,他也承认自己今夜确实对她有愧。 于是,他客气回道:“无妨,今夜确实是我这个夫君做得不称职,阁下即便是为内子鸣不平,也实属正常。” 温芙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诧色,但更多的是黯然和失望。 虽她微垂着眸,将情绪隐藏得极好,但两人从小一同长大,基于他对她的了解,沈墨怀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失落。 他明白,被人抛下是件残忍的事,更别谈她刚逃生出来,就亲眼看见自己的丈夫抱着从火场里救下的另一个女人。 不管她和裴珩之间有无感情,这件事都足以让人心梗。 他明白她的失落,他明白她不想被人抛下,他明白她想被坚定选择。 他不会为此吃醋,因为比起吃醋,他更多的是心疼她。 况且,他在心底是信任她的。 他坚信,他和她之间的感情,是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人夺走的,至少直至目前为止,他都确信,温芙心里是仍旧有他的。 不过,沈墨怀倒是没想到裴珩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过失。 原本他以为,像他这种矜傲清贵,生来便受万人追捧的高门世家子,是不可能会轻易承认自己有错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裴珩一眼,在心里对他微微有了一点改观。 沈墨怀收回思绪,为了把裴珩的全部疑心打消,他回了一句:“这是阁下与夫人的事,在下不便再多言,以免引来误会。” 顿了顿,他朝裴珩拱手道:“告辞。” 说完,他没有多留,转身便迈步离开,然还没有走出几步,就被身后的裴珩突然叫住:“阁下留步!” 沈墨怀脚步一顿,并未马上回头。 温芙见裴珩突然把他叫住,呼吸也顿时紧张了几分。 莫不是,他又发现了什么? 沈墨怀只凝滞了一瞬,很快便转回身看向裴珩,面不改色道:“还有何事?” 裴珩扫了一眼温芙身上那件碍眼的披风,随即上前去将它解开,转手递还给了沈墨怀。 他五官凌厉,天生气场强大,此刻目光之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朝沈墨怀道:“多谢!” 沈墨怀接过披风,藏在披风底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几分。 静默片刻后,他朝裴珩微一颔首,随即转身离去,很快便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裴珩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回过神,突然转身问温芙:“方才那位公子,你先前可认识?” 温芙此时已是疲惫至极,再没心思应对他的猜忌,她轻叹了一口气,回道:“不认识……世子,我想回去了,可以吗?”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犹如一潭死水。 那双漂亮的眸子此时看上去也是黯淡无光,毫无生气。 裴珩见她如此,心中募地升起一丝愧疚感,连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了几分:“嗯,让你受惊了,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言毕,他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就要上前去给她披上。 温芙垂着眸,对于他的突然靠近,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裴珩停在空中的手一顿。 他目光微动,低头看了一眼垂眸静立的妻子,默了默,他又再次抬手为她披上。 这一次,不容她拒绝。 温芙低垂着头,并不回应他的目光,只是暗自皱了皱眉。 裴珩为她系上披风的系带,继而破天荒的牵起她的手,就要往国公府的马车停放处走去。 温芙未料到他会有此举动,只感觉极不习惯,且本能的抗拒。 她下意识就要将手挣开,岂料刚一挣脱,他又强势的将她的手牵了起来,且不准她再放开。 温芙起初气闷,后来见挣脱不开,便放弃了抵抗,索性任由他牵着。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心情也变得更差了。 一高一矮的身影很快便到了马车旁,温芙趁着他和马夫交代事情没注意的间隙,快速的将手从他的大掌中挣脱了开来,而后径直往后走,上了裴宁的那辆马车。 滑嫩纤巧的柔荑一抽走,裴珩有一瞬间失神。 向马夫交代完事情后,他转身便看到温芙上了裴宁那辆车,略一思忖,他也快步跟了上去。 后头的裴宁刚要上车,却突然被人轻拍了下后背。 她转身回头,见是兄长,当即愣了一下。 她刚想开口问他有何事,便见裴珩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又示意她去坐前头那辆马车。 裴宁微微迟疑了一下,待彻底领会到他的意图后,马上便让开了,随后朝他那辆宽敞华丽的马车走去。 马车内 温芙今夜委实又累又怕,甫一坐下,浑身力气就像是在瞬间被抽空了一样。 她靠着车厢,阖着眸,将手撑在小几上,缓缓揉着眉心。 当车帘被掀开的声音响起时,她下意识以为是裴宁,便没睁开眼,只继续疲惫的揉着。 裴珩甫一掀开车帘,便看到他的妻一脸虚弱苍白,疲惫无力的样子。 他心下一软,径直走到她身侧坐下,默默伸出手将她揽入了怀中,而后骤然出声道:“累了就睡一会儿。” 温芙累得厉害,正迷迷糊糊的即将睡过去时,突然被人揽住肩膀往怀中送,她身子僵了僵,在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时,瞬间睡意全无,下意识便从他怀中弹起身。 她怔怔地看了他几瞬,待反应过来是他后,下意识便往角落里缩了缩。 裴珩感觉到了她的冷淡和抗拒,停在空中的手微微一僵,随即又缓缓放下。 以往她在他面前总是一副乖顺模样,他要做什么基本都不会拒绝,现下的反应却有些反常,但他心知这反常背后的原因,因而并未朝她发怒,也没有再去强求。 密闭的空间内,气氛顿时凝滞,二人许久无话。 裴珩默默思忖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先开了口。 他难得的朝她开口解释今晚的事:“我今夜进火场本是去找你的,因为雪儿受伤了才……” “我知道。”温芙打断了他的话,不想再听他往后说。 “什么?”他疑惑地问。 她抿抿唇,回道:“世子为人正义,在火场里先寻到了张姑娘,自然做不到见死不救,妾身都理解。” 她垂着眼,神色平静,主动为他找好了理由开脱。 裴珩心下微停。 其实,他在决定开口同她解释前,就已经想好了,不管她听完会有怎样的态度,哭也好,同他闹也罢,只要不会太过分,他都会依着她顺着她,任她发泄心中的不畅快。 毕竟,今夜确实是他对她不起。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她竟会如此平静,连一句不满和抱怨的话都未曾说出口,甚至还善解人意的为他找好了理由。 裴珩怔住了。 他试想过她的许多反应,唯独没想过她会这般平静。 平静得令人心慌。 按以往的想法来说,他是应该对她的态度感到满意的。 毕竟,他一直希望她能保持柔婉恭顺,体贴大度的模样。 如今她确实按着他以往想要的那样做了,他却并未觉得满意,心里反而有些闷闷的。 他不由地心下一顿,转而试图再同她解释,可刚打算开口,温芙却先他一步说道:“世子爷,妾身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裴珩闻言,只好作罢。 马车在国公府门前缓缓停下,温芙神情恍惚的下了车,径直便往瑞禧院走去,以至于把裴珩远远甩在了身后也未曾发现。 到了瑞禧院,她强撑着精力先安排好大夫来给素心看了看,又亲眼瞧见她去休息了才放心下来。 紧接着,她立即吩咐院里的丫鬟去抬水,而后起身去了浴房。 浴桶内,热气袅袅上升,温芙靠在边缘处,微微闭着眼,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今夜裴珩抱着张雪儿的那一幕。 她在裴珩面前表现得很平静,甚至看上去毫不在意,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都是骗人的。 试问哪个人碰到这样的情况,能做到心中毫无波澜呢? 只不过,她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嫉妒,也没有吃醋,只是单纯觉得有些难过和失望罢了。 她本以为,即便他们之间没有感情,但好歹也做了一年多夫妻,多多少少也是有一些夫妻情义在的。 可通过今夜这件事,她却是明白了,她永远不该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她早该知道,自己对他来说,就仅仅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妻子罢了! 还是一个他本就不愿意娶的妻子。 一个随时会被他和长公主替换掉的妻子。 不过,转念一想,她觉得,其实这样也好。 她早晚会离开国公府,早晚会离开他,两人没有丝毫情感上的牵扯,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这样可以免去许多麻烦。 她安慰自己。 待整理好自身的情绪后,她从浴桶起身穿好寝衣,从浴房里走了出来。 她身心皆疲,此刻只想去榻上好好睡一觉。 然她刚从里头出来,却瞥见裴珩此时正端坐在卧房里,似是正在等着她。 24. 补偿 裴珩回府后,先去同长公主夫妇以及老夫人报了平安,随后便回了慎思堂沐浴,换了身干净衣裳,再一路脚步不停地来了瑞禧院。 回想起她从火场出来之后对他的态度,他总是感到隐隐不安。 今夜确实是他的不是,思来想去,他都觉得应该亲自再同她解释一下。 他坐在卧房之中,听着从浴房传来的水声,眼前不自觉浮现起今夜天香楼着火时的场景。 当时他看到酒楼失火后,第一反应是他的妻可能还在里头,随即便毫不犹豫地冲进火海想要去救她。 他当时心里空得厉害,一种害怕失去她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在那当下,先前发生过的那些不愉快,相比较她的性命而言,似乎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就算对他下蛊又如何,故意设计与他有了肌肤之亲,逼他不得不娶了她又如何? 在意识到她今夜可能会在火场里丧生,他可能会永远的失去她时,那些曾经他所厌恶的,在那一瞬间似乎都能够去原谅了。 他心想,只要她能活着,不管她当时对于她父亲下催情蛊的事是否知情,他都可以不再同她计较了,她动手伤了张雪儿那件事,他也可以不再为此冷落她。 他慌乱的想,他日后定会更加包容她的,只要她能平安活着。 三楼烟雾缭绕,脚下障碍重重。 他上去时,走廊上的火势已经很大了,屋顶上被烧断的房梁不停砸落下来,耳边时不时有木头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响声。 他疾走在走廊上,大声喝着温芙的名字,将雅室的门一间间踹开寻过去,就连地上的尸首他也没有放过,一一翻看,确认里头有没有她。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他不由自主的陷入悲观之中。 那一瞬,他只觉自己的心脏颤得厉害,那种害怕失去她的惊惧感愈加强烈,恐惧就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水,在他的五脏六腑里狠狠拍打着。 他强逼自己沉下心,不去想那最不好的结果,继续一间间寻过去。 倏地,他隐约听到有一道女声在叫他。 他双眸一亮,快速转身望去,却在看到来人的那一瞬又黯了神色。 是张雪儿,不是温芙。 只见张雪儿欣喜的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一边咳嗽,一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声道:“世……世子救救我!” 他微微顿了一瞬,只略带歉意的看了她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走了开来,而后继续一间间去寻找温芙的踪影。 火势愈发的大,时间紧迫,他再顾不得其他人,多耽搁一分,他的妻就少一分生还的可能。 然正当他踢开下一间雅室的门时,他头顶之上带着火的房梁突然掉了下来。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正欲侧身躲开时,却突然先被人从身后推了开来。 紧接着,着火的房梁“轰”的一声砸落下来,期间还伴随着一声女子的惨叫。 他一惊,瞬间转头去看,只见那根着火的房梁正重重的压在张雪儿的背脊之上。 他呼吸一凛,快步走过去将那根房梁一脚踢开,而后把她的上半身从地上扶起来:“雪儿?雪儿?你没事吧?” 张雪儿脸色苍白,表情痛得微微扭曲,她抬头看着他,虚弱的回道:“世……世子,雪儿看见您没事就放心了……火如此大,您别管雪儿了,快先离开这里吧!” 说完,她又抓着他的衣袖,流着泪,泣声道:“临死前,还想请求世子帮我转达我阿娘,就说女儿不孝,要先随爹爹一起去了……” 说完,便晕了过去。 他看着怀里晕过去的人,一时间心绪复杂。 不管怎么说,张雪儿是为了救他才被房梁砸中的,出于道义,他也实在做不到对此毫不动容。 更何况,她还提到了她的父亲…… 他脑海中忽的闪现出张邈临死前被瘟病折磨得枯瘦的样子。 张邈临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妻女,对于这样一位救死扶伤,甚至不惜自我牺牲的神医,他内心是十足敬佩的,当时他和父亲成国公,在张邈的病榻前,也确实答应过日后会保证她们母女的安全…… 于情于理,他似乎都不应该见死不救...... 火势不等人,犹豫片刻后,他快速做了决定。 他当时想的是先将张雪儿背出去,待她脱离危险后,再进来寻温芙。 即便,到那时火势会更盛,生还几率会更渺茫,他甚至可能会因此和温芙一同葬身火海……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刚将张雪儿背出去脱离危险,一转头就看到温芙后脚和一个男子也一起逃了出来…… 轻缓的脚步声从浴房由远及近传来,裴珩思绪瞬间被拉回,他循声望去。 珠帘微晃,他的妻撩开帘子走了进来,恰与他看过去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裴珩默了一默,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时,温芙却主动的走上前来。 “世子爷,您来了。” 她神色如常,说这话时语气淡然而恭顺,和往日没有半分不同,仿佛今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裴珩见状怔了怔,半晌才回道:“嗯。” 话音落下,室内就陷入了一片沉寂。 他忖了忖,率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道:“饿了吧?回来后可曾用些膳补充体力?” 温芙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眸,不再去看他,只淡声道:“不饿。” 裴珩刻意忽略掉她对自己的疏离,又道:“我饿了,就当是陪我,一同用些夜宵。”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便直接转身走去门外,唤来婢女,让她们将小厨房温着的饭菜端上来。 温芙本欲开口推辞,同他道自己想早些歇息的,但见他这种不容拒绝的态度,便将话生生咽了下去。 不多时,下人们鱼贯而入,很快将饭菜端来,温芙无奈随着他走至外间,坐入膳桌旁。 裴珩自坐下后,目光便一错不错的随她而动。 她的脸上仍旧毫无情绪,只如同平日一般,静静的抬手为他盛汤舀饭,做着体贴入微的事。 屋内太过安静,安静得只有偶尔几声瓷勺与碗边碰撞的清脆声响。 裴珩看着她,心下暗暗思索如何与她开口致歉。 良久,他才道:“今日是我不对,让你受委屈了,我日后定会补偿你的。” 温芙正盛汤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表情庄重的裴珩,而后又半垂着头,继续盛汤,道:“世子爷多虑了,妾身说过理解您,便不会对此有任何怨言。” 说完,还朝他抿唇温柔笑了一下,又把盛好的汤碗递了过去。 这厢,裴珩听到她如此体贴懂事的回答,不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有些失落。 他怔了怔,心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实际上,他宁愿她朝自己发脾气,来质问他为何先去救了张雪儿,而没有来救她这个要共度一生的妻子。 甚至像刚出火场时一样,不肯理他也好,至少,他还能从她平静的表面下微微感觉到她对此事是有情绪的。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和平日里柔婉恭顺的模样一般无二,完全的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 裴珩目光微微一凝,见她将汤碗递过来后,才回过神来,伸出手去接。 修长的手在接住汤碗时,不经意间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起。 她的指尖凉凉的,一点温热都没有。 裴珩视线轻移,只见二人的手刚触碰一瞬,温芙便立马将手收了回去。 裴珩愣了一下,心绪顿时变得愈加复杂。 他静静的看着她,心想:她虽嘴上不说,面上不表,可并不代表心中一丝委屈也无。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同她好好的解释一下才是。 这样,若她心中有气,也可以缓和一些。 其余的,就等日后再补偿她好了。 经过此事后,他也决定,日后定要对她比现在更好一些才是。 思及此,他再次开口同她解释道:“今夜我冲进火场时,遍寻不到你,后恰巧先碰到了雪儿,她为了救我,不慎被带火的房梁砸中,再加上当时想到张神医临终前的托付,我便不能见死不救,你可理解?” 他一口气说完,而后目光落在她脸上,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的反应。 温芙一怔,惊讶于他会如此真诚的一字一句同她解释那么多,毕竟往日里,他对她实在冷淡,除了找她泄欲,话都甚少同她说,更别谈在他面前受了委屈后还能得到他的一句解释。 只是,解释了又如何?再解释也改变不了他先去救了另一个女人的事实。 在生死存亡面前,面对夫君救人时的第一选择不是自己这件事,试问谁又能做到在得到他的一句解释后就真的在心中毫无芥蒂呢? 但她无法去开口同他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在听完他的解释后,她甚至说不出责怪他的话。 她无法去责怪裴珩没有先救她,毕竟在面对替他以身挡险的张雪儿时,他无法做到见死不救这件事,也算不上错。 若她因此去怨他,同他使性子,摆脸色,反倒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自私和恶毒了? 温芙心内暗叹了一口气,她抬起眼,静静的望着他,回道:“妾身都理解的,张姑娘为了世子爷,甘愿以身试险,若换做是我,兴许也不会见死不救的,所以,世子无需担心我会介怀,也不必为此再同我解释了。” 她体贴开口,平静的说完这一席话,面上看不出一丝不满与怨气。 裴珩看了她半晌,大掌覆上她的柔荑,轻轻摩挲了一下。 温芙纤细白皙的手微微一僵,她努力忍住想要抽回手的冲动,放松下来,任由他握着。 裴珩目光移至她的脸上,正欲再开口时,门外的婢女却突然敲了门进来禀告。 “世子爷,凝翠轩那边来了人,张姑娘的贴身丫鬟巧慧,让奴婢替她通传一声,说是张姑娘已经醒了,一直在找您,想让您现在过去看看她……” 25. 八卦 裴珩闻言,目光下意识看向他的妻,暗暗观察着她的神色,看她有没有为此而不高兴。 温芙面色无波,一语未发,只轻轻的将手从他的大掌中抽了出来。 裴珩感觉到那滑嫩的触感消失,不由微微一愣。 他略一思忖,而后朝禀告的婢女说道:“你去同那巧慧说,让她回去回话,就道是现下夜已深,男女有别,我去恐怕不妥,此外,让雪儿姑娘务必放心,我先前已吩咐好管家,为她请来的是时下京城里最好的大夫,那大夫得我的令,定会用最好的药物给她治疗的,若是她还有其他任何需求,也只管吩咐管家去办就是。” 裴珩眉目冷肃,平日里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好接近且极具压迫感,几乎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因而巧慧在听到婢女的回话后,纵使有心想进去为自家主子多说几句话,然一想到世子爷那张沉肃的脸,也打了退堂鼓,只低着头道了声“是”,便退下了。 凝翠轩里 张雪儿趴在床榻上,脸上毫无血色,一位小医女在屏风外大夫的口头指导下,正在给她的后背上药。 今夜在火场之中,她被那带火的房梁砸中,虽没太伤着骨头,但她后背被砸中的那一处,已是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她原本如玉般光洁的美背上,此时斜挂着一道明显血肉模糊的伤痕,上面还有鲜血在流淌着。 当那医女将金创药洒入血肉模糊的伤痕处时,她忍不住皱眉嘶了一声,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站在床前着急的吴氏见自家女儿疼的直冒汗,瞬间心疼不已,劈头盖脸就朝那医女厉声喝道:“你这小医女,毛手毛脚的,没看到我女儿疼成这样吗?你下手就不会轻一点?我告诉你!我女儿可是为了救世子爷才伤成这样的,若你们不给我治好,看我不让世子爷扒了你们的皮!” 那医女原本还有些不满,想回嘴两句,见她搬出裴世子来,又听得屏风处的师父咳嗽一声,愣是生生把心中的委屈咽了下去。 不多时,巧慧急匆匆的从门外进来,张雪儿见她回来了,双眼瞬间放亮。 她忍着痛微微起身,目露期待之色,问:“巧慧,怎么样了?世子可随你一起来了?” 只见站在一旁回话的巧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回道:“姑娘,世……世子他现在在瑞禧院呢……他说夜已深,男女有别,为了姑娘清誉着想就不来了,他让姑娘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管家说就是。” 张雪儿闻言,眸光瞬间暗下来,手不自觉狠狠攥紧了身下的床褥,愤恨地咬了咬下唇。 一时之间,她只觉背上的疼痛一直蔓延到了心脏,钻心的疼。 吴氏见状,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见小医女已将绷带缠好,便先将她和屏风外的大夫都先打发去了外间,而后坐到床边,朝张雪儿道:“我的好姑娘,我知你伤心,可为娘也还是要说,你现在也看到了,你为了他伤得如此重,可他回府后可曾来看过你一眼?娘早就同你说过,那裴世子心里啊,根本就没有你!纵使他今夜先救了你,可想必也不是出于自愿的,要不然也不会出现你主动让人过去叫他了,他还不过来的情况!你为他以身挡险又如何,人家此刻啊,怕不是正在忙着哄他那生气的娇夫人呢!哪有空搭理我们啊!你听娘一句劝,别再想着他了,咱好好把背上的伤养好,到时在外头寻门好亲事,给人家做正妻来得好,知道吗?” 张雪儿闻言,深深皱眉,她带着哭腔回道:“娘,您别再说了!我此生此世,除了世子,谁都不想嫁!眼下我为了他,怕是后背要留下伤疤了,即便我现在放弃嫁给世子,也来不及了,外头谁又愿意娶一个身有疤痕的女子呢?倒不如抓住这次机会,挟恩图报,让世子爷把我纳为妾室!” 她将头闷在枕头上,哭湿了枕头,泣声道:“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即便他心里头没有我,我也心甘情愿……” 许氏见她执念如此深,又是叹气又是心疼:“唉,你这傻孩子……既然你心意已决,娘帮你就是了……” 说完,她起身走去外间,附在巧慧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巧慧听完她的话后,便急急忙忙的又往瑞禧院方向走去了。 之后,她又掏出了两三锭银子,给了那老大夫和医女,而后不知交代了他们什么,只见那老大夫暗暗收下并点了点头。 最后她又走回去坐到床边,摸了摸张雪儿的头,低声道:“闺女,你先休息一会儿,为娘向你保证,待会儿世子爷一定会来看你的。” 张雪儿眼眸湿润,虚弱的朝她点点头。 但她合上眼后,却没有半点睡意,脑海中总是不自觉浮现起今夜在天香楼火海中的场景。 她气走了温芙后,裴珩便立马追了出去,后来中途裴承换了衣裳回来,只见那裴宁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随后两人也一起离开了雅室,只留下她一个人在那。 她见离间的目的已达成,一个人待在那也无趣,便让巧慧出去寻一下裴愉,想等裴愉回来后再和她一块儿回府的。 可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巧慧刚离开没多久,便听到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她感觉不对,心头一惊,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外面的动静。 一时间,只听门外突然有人高声大喊着:“着火了!着火了!” 她吓得立即起身,惊慌失措的推开雅室的门,下意识的也往楼梯口处逃去。 无奈酒楼内人太多,她一个弱女子压根挤不到楼梯口,只能停留在酒楼内这里躲那里逃。 火很大,为躲火势,她很快就疲惫不堪,以至于到最后,她自暴自弃的躲在一个角落里,静静的等待死亡。 可就在她几乎放弃了的时候,她看到了裴珩。 她顿时欣喜若狂,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她跑过去,大声喊“世子”,哭着求他救自己,可他只是在听到她的声音后,下意识的快速转身看了她一眼,见不是他心中想救的那人后,便立即转身走了。 那一刻,她浑身血液凝固,周围炙热滚烫的热浪一波一波的袭来,她却如同坠入冰窖,身上发冷得厉害。 她被他面上的冷漠神色深深刺痛,那感觉,仿佛她的死活,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她就只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她站在原地,浑身发冷发颤,指甲几乎都要嵌入肉里。 为什么?她实不甘心…… 于是,她默默跟在了他的后面,在那块着火的房梁砸下来之前,她咬咬牙,直接上去将他推开…… 反正不管怎样都要死,何不上去替他挡险?说不定还能因此得他怜惜,让他心软救自己出去,求得一线生机! 果然,在她以身为他挡险后,男人的眼里多了一丝犹豫。 她趁着还没昏过去前,又将父亲搬了出来,声泪俱下,想以此求得他更多的怜惜。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虽然为此会留下难以消除的疤痕。 可相比于失去性命,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且日后她还能以此挟恩图报,想办法让裴珩娶她,一举两得。 瑞禧院 温芙勉强吃了几口,便将银筷放下了。 裴珩见她似是真的没有食欲,且有些疲惫的样子,便也未再勉强她。 他难得语气温柔道:“若是累了,那便早些歇息吧!” 温芙闻言,如蒙大赦,忙让人将桌面收拾干净。 下人们得令后,很快手脚麻利的把盘子一一撤下,又端来铜盆,茶水,痰盂上前来。 裴珩平日里不喜外人贴身伺候,兴许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两人之间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因而平日里他来瑞禧院时,一应洗漱都是由她亲自伺候的。 眼下见他似乎是要宿在这里的意思,虽很累了,但她还是强撑着,按照往常惯例,沉默着去伺候他洗漱。 婢女将铜盆端来后,温芙将帕子伸进温水里,打湿了再拧干,递给他擦脸。 待洗过脸,又取了青盐擦牙,将茶水端给他漱口,而后再给自己也洗漱一番。 待这些都做完,温芙又上前去伺候他宽衣解带,上床歇息。 然她刚把他的外袍解下,婢女就突然进来禀告,说是巧慧又过来了,正在门外求见世子。 温芙闻言,未作表态,只暂停了手头上的动作,而后退开两步,静立在一旁,等着他接下来会如何反应。 裴珩神色微冷,朝婢女道:“就说我与夫人都已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婢女闻言,忙跑出去回话,只是,没一会儿,又敲门进来了。 裴珩见状,神色又冷了几分,他面露不悦道:“还有何事?” 婢女见他面色不虞,忙将头垂得低低的,回道:“世子爷,是巧慧她……她不肯走,说是雪儿姑娘伤得太重,现在又突然发起高烧来,大夫说恐有生命危险,雪儿姑娘此刻正哭着要见您一面呢!” 裴珩闻言,压了压眉,默然半晌。 他嘴唇微动,却欲言又止。 温芙见他面露难色,体贴开口:“若张姑娘果真如此严重,世子爷但去无妨!怎么说她也是为了救您才受伤的,您过去看看是应该的。” 裴珩见她如此体贴,面色微缓,同她道:“我很快回来,你若是累了,便先去歇息,不必等我!” 温芙点头,抿唇淡淡一笑:“嗯。” 说完,便见他又重新穿上外袍,动身去了张雪儿的小院。 裴珩一走,她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静立片刻后,她径直走向床榻,独自侧身背对着外侧,躺下先歇息了。 翌日一早 温芙起身梳洗完,便依照惯例,走去荣安堂给长公主请安。 昨夜裴珩并未回瑞禧院,温芙想着他或许是直接回了慎思堂就寝。 她没有过多的去想这件事,因为不管他宿在哪里,她都不会在意。 且他不宿在瑞禧院,她反而还更高兴些。 然经过园子时,她却恰巧在几个丫鬟婆子的窃窃私语中,意外得知了裴珩昨晚的动向。 几个丫鬟婆子正在园子里洒扫,期间时不时八卦几句主子们的私事。 温芙一向不喜听这些,只是今日碰巧听到她们在谈论裴珩和张雪儿,便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只听其中一个婆子压低声音说道:“哎哎……你们听说了吗?听说昨晚世子爷在凝翠轩的张姑娘那待了一夜呢!” 话音刚落,周围人纷纷来了兴趣围过去,只听一个小丫鬟惊讶道:“真的假的?谁跟你说的?莫不是听错了吧?” 26. 纳妾 几个丫鬟婆子围成一圈,窃窃私语,丝毫没有发现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皆已传到了温芙的耳里。 只见那为首的婆子眼珠转了转,以手遮掩,低声道:“自然是真的!听说昨夜天香楼着火,是张姑娘为世子爷挡了头顶掉下的房梁才受伤的,我今早听昨晚在凝翠院里当差的丫头说,咱世子爷可是心疼得守了张姑娘整整一夜呢!我还听二夫人院子里的人说,那张姑娘此番对咱们世子爷有恩,等她把伤养好了,兴许咱们府里再过不久就要办喜事了!” 众人闻言,瞬间你一言我一语的热烈讨论起来,只听一个穿紫色衣裙的丫鬟小声道:“若世子爷真要对那张姑娘负责,纳她为妾,那世子夫人能同意吗?” 那为首的婆子一听,面上立刻带着不屑道:“她不同意又能如何?世子爷同意,长公主同意,哪里还轮得上她说不同意?我看你们是忘了,咱们这位世子夫人啊,自嫁进来就没受宠过,她平日里对世子和长公主的态度那是恭顺得不能再恭顺,说不定啊,她连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对世子说,只敢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呢!” 说着,便嘲讽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其他人一听,也跟着嘻嘻哈哈笑起来,乱作一团。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不悦的咳嗽声。 众人一愣,笑声顿时戛然而止,纷纷不约而同的转身往声音处看去。 只见,来人正是她们所嘲笑的那位世子夫人。 众人脸色一变,顿时退开来站好,心虚的低下头,尴尬的朝温芙行礼。 素心瞪着她们,怒气冲冲道:“你们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天天就爱嚼舌根,现在竟还敢在这随意编排我们主子,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 说着,便撸起袖子,要上前去先收拾那个为首的婆子。 温芙见状,忙拉住她手臂,道:“莫冲动!” “姑娘,您……”素心不平道。 温芙拍拍她的手,让她镇定下来,而后上前两步,环视了一圈后,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那为首的婆子身上。 她盯着那婆子看了几眼,而后冷声道:“鲁嬷嬷,抬起头来。” 那为首的婆子原是王氏院里的人,温芙以往见过她几次,有印象。 鲁嬷嬷本就不太看得起这位世子夫人,见她叫自己,便不情不愿的抬起头来,但就是故意不去看她。 温芙从容的踱了两步,而后停下,目光直视她道:“敢问鲁嬷嬷,按国公府的规矩,下人们编排妄议主子,该如何处罚?” 鲁嬷嬷身子一僵,随后很快镇定下来,故意不回话,还直视着温芙。 她心下暗暗道:这位世子夫人就是个软柿子,平日里一副软弱模样,估计现下也就是想在众人面前挽回下面子罢了,并不敢真的对她怎么样的。 这样一想,她直接把头仰得高高的,一副不屑的模样。 温芙见状,也不恼,只随意点了一个丫鬟,让她站上前来,不急不缓的问:“你来说!” 被点中的一个矮个丫鬟是个胆子小的,她立马道:“下人编排议论主子,轻则打板子发卖出去,重则杖……杖毙。” 说完,丫鬟们互相交换了下眼神,随即像互相约好的一般,扑通一声朝温芙跪下,忙道饶命,再也不敢了! 鲁嬷嬷见状,面露犹豫,但仍旧强撑着没认错。 温芙看了一眼她动摇的神色,一挑眉,含笑道:“鲁嬷嬷都听到了?只是不知道,你会选哪个呢?” 鲁嬷嬷一惊,直到意识到她可能是要动真格的,这才低下头颅认真看了看这位素来以软弱形象示人的世子夫人,然刚一对上她的双眼,便被她的眼神给震慑住了。 不知为何,她此刻明明是带着笑意讲的这番话,可她那目光之中隐藏的,却是森冷的寒意。 鲁嬷嬷眼皮一跳,被她这副表面风轻云淡,实际森冷迫人的气势吓了一跳,干脆也服了软,忙不迭朝她下跪磕头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还请世子夫人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 鲁嬷嬷心想,温芙毕竟是世子夫人,再怎么不受宠,主子身份也摆在那儿,更何况她编排主子还被当事人当场碰到了,少不得心虚,便是闹到长公主那里去,她也不占理,毕竟方才那么多人都听到了她说的那番话。 而温芙见已达到目的,也未再去追责,只敲打道:“罢了,那便饶你们一次,若是下次再让我听到,便不会就这么算了,你们可记清楚了?” 众人忙道记清楚了,也不敢再停留,只连忙散开来各自去干活。 二人继续往荣安堂走,素心咕哝抱怨了一路,“这些个狗仗人势,见人下菜碟的刁奴,奴婢真恨不得挠花了她们的脸皮,好好给姑娘出口恶气!” 温芙看着她一副张牙舞爪,气鼓鼓的样子,心中一暖,被她逗得笑了笑:“这点小事,不值得生气,况且我不是已经训过她们了吗?我没什么的,你看你气得。” 素心胸中郁气消散一些,笑道:“那倒是,姑娘,往常你都会忍着的,今天怎么不一样啦?不过,奴婢喜欢你这变化!” 温芙笑着道:“没什么,就是经历过生死后,有些时候,突然就不想忍了。” 素心闻言,有些心疼道:“姑娘,世子爷没先来救您,您是不是还在为此伤心啊?” 温芙脚步微顿,而后继续前行,淡然道:“只是有一些失望罢了,谈不上多伤心……” 素心在心中替温芙感到不值,回想方才那鲁嬷嬷说的话,她小心翼翼问道:“姑娘,您说世子爷当真守了那张雪儿一夜不成?他该不会真的打算把她收入房中吧?。” 温芙思忖片刻后,淡然一笑:“是不是真的,待会儿就知道了。” 素心见她一脸淡然的模样,道:“真是的,姑娘你怎么都不着急啊?若那张雪儿真进了门,世子爷独宠她怎么办?到时候咱们在这府里的处境不是更艰难了嘛?” 温芙停下脚步,侧首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她额心,道:“谁说的?说不定是好事……” 说不定,她可以早点离开这里了。 素心不解道:“好事?” 温芙点头,看了一眼四周,小心道:“嗯,具体的日后再同你细说。” 荣安堂 长公主端起茶盏,一边缓慢的吹了吹茶沫,一边开口问立在一旁的华嬷嬷:“人参和那些上好的药材可都送去凝翠轩了?那张姑娘伤情现在如何了?” 华嬷嬷恭敬回话道:“都送过去了,听大夫说,休养个一两个月就可以完全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长公主问。 华嬷嬷道:“只是……老奴听那大夫说是恐怕会留疤!如此一来,国公爷年后要为张姑娘在京中择婿的事,恐不会太顺利!” 坐在罗汉榻上的长公主闻言,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叹气道:“女子身上留疤,确实不利于婚事,她父亲在打仗时也算是帮了国公爷和珩儿一把,她昨夜又为了珩儿豁出了性命,怕是这个责任我们必须要担着了。” 华嬷嬷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依公主的意思是?” 长公主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指腹在杯盏上转了一圈,开口道:“她对珩儿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她既有那个心,都肯为了珩儿去死,那便如了她的意,让珩儿把她收入房中就是,左右只不过是在后院多添了一个人罢了,这偌大的国公府又不是养不起,况且,本来我也因为温氏迟迟没有怀孕,打算年后给他纳妾的,这不正好!” 华嬷嬷道:“这好,这雪儿姑娘模样长得好,又通医术,给世子爷做妾倒也不错,且她对世子一往情深,能为了世子爷不惜以自身性命去挡险,这点也是极难得的,就是不知道世子是怎么想的?还有世子夫人那边……” 长公主皱眉打断道:“温氏那边有什么想法不重要,我儿要纳妾,她敢有什么意见!先不说当初她这低微的庶女靠着耍手段高攀了我国公府的大门,就单说她嫁入府这么久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哪来的脸反对?倒是珩儿那边……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华嬷嬷忙道:“奴婢听说昨晚世子爷守了张姑娘一夜,应该……会愿意的吧?倒不如等今日世子爷下值回来,您再当面问问他!” 长公主思索片刻,道:“不着急,今日是珩儿休沐结束后第一日上值,想必积压了许多事要处理!况且昨夜他又去凝翠轩守了一夜,想必也累了,待明日他下值了再叫他过来吧!” 话刚说完,门外的丫鬟就突然进来禀告,说是温氏请安来了,长公主一听,面色骤然转冷,开口道:“让她进来!” 待下人通报过后,温芙进了里间,同往常一样,她朝上座的长公主福了福身,道:“儿媳给婆母请安。” 长公主看一眼半垂着头的温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昨夜得知天香楼着火,她担心得一颗心跳来跳去,险些晕了过去,好在最后下人来报,她的珩儿平安无事,她才放心下来。 过后,她特意询问了一起随行的下人,才得知原来当时裴珩本是在酒楼外的,是为了救温氏才又折返回去,好在后来张雪儿替他在火场中挡了险,他为了救张雪儿,又提前跑了出来,才免于危险。 她不敢想,若是他继续待在里头找温氏,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思及此,她心里头对温芙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同时,她又隐隐约约感到有几分不安。 她的珩儿一向是个有责任心的孩子,这她是知道的,可她不确定的是,他昨夜那样做,究竟是出于做丈夫对妻子的责任,还是真的把温氏看得很重要,以至于明知道有生命危险还要冲进火场去救她? 她潜意识里不愿往更深了去想,她怕自己最看重的儿子,果真像她想的那样,不知不觉爱上了温氏,甚至把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她不喜欢这个女人,更不希望她夺走自己儿子的心! 于是,她把昨夜火场所发生的一切危险,全归咎在温芙身上! 她冷哼一声,话中带刺:“只要你不把我儿置于危险之中,我自然一切皆安!” 温芙抬头看她一眼,心知她是把所有罪都推到自己身上了,她自是有些委屈的,但又不想费口舌与她这种人争执,也不想在离开前这段时间徒生事端,于是便顺着她道:“都是儿媳的错,让婆母担心了,万望恕罪!” 可长公主仿佛没听到一般,只端起茶盏慢慢抿了口茶,故意晾着她,半晌才道:“张姑娘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大夫说她可能会留下伤疤,她既对我们有恩,我们国公府自是要负责的,我的意思是等她养好了伤,就选个日子把她收了给珩儿做妾,这件事明日我会再和珩儿说,今日就先通知你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你懂事些,不许去珩儿面前抱怨阻拦,听明白了吗?” 温芙对此并未多说什么。 只沉默一瞬,她便回道:“是,儿媳不敢有意见,但凭婆母做主。” 长公主冷哼一声,道:“你敢有意见?进门那么久,连个蛋都没下一个,就算不是张雪儿,我也早就打算要给珩儿房里添人了!要靠你,我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抱上孙子!” 她越想越觉得厌恶温氏,索性挥了挥手,摆了个手势道:“行了行了,下去吧!看见你就烦!” 温芙闻言,衣袖下的手微微攥紧,眸中几不可察划过一丝冷意。 她轻吐一口气,垂眸道:“是,儿媳告退。” 温芙回去以后,细细的回想了昨夜天香楼的事,思及表哥,她忍不住将素心叫来,附在她耳侧,小声交代她若寻到出府机会,便顺道去打听一下沈墨怀如今的住处,想着与他先联系上,再去问一问他来京城究竟有何打算。 一天时间,转瞬即过。 入夜后,她早早的沐浴出来,去榻上躺着休息。 裴珩从今日起便要去上值了,公务繁忙,再加上昨夜他守了张雪儿一夜,想必今夜也不会过来。 睡前,她闭着眼睛,回想今早那婆子说的话,以及长公主说要为裴珩纳妾的事,心想裴珩既能为张雪儿守一夜,应该多少也是有些喜欢她的吧? 他既有那个心思,长公主要为他纳妾他应该也不会拒绝? 其实,把张雪儿纳进门也好,她想。 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次与裴珩同房过后,都会喝避子汤,他日待张雪儿进门后,她再待一段时间,正好可以以不能为夫家孕育子嗣为由,主动请求裴珩与她和离,若不能和离,休书一封也可。 裴珩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昨日回来对她稍微好了些,她想着必定是因为对她心怀愧疚的原因。 然这份怀着愧疚的好又能维持多久呢? 再过几日,想必又恢复以往冷落她时的样子了,而长公主也早就想换掉她这个儿媳,给裴珩另择过一个高门贵女做世子夫人,到时若她自请下堂,他们应该都会很乐意吧? 她脑海里盘算起来,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裴珩今日下值回来,又在书房处理公文忙了许久,直到夜深,才抬步往瑞禧院走去。 然过去时,他的妻已经睡下了。 他叫人抬水去了浴房洗漱了一番,而后便走向床榻边,吹熄了蜡烛,放下帐子,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她背朝他侧躺在床里侧,他看不到她的脸,只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 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而后贴上去,手臂直接圈住了她的腰,从背后抱着她,将她整个人带入了自己的怀里。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时,温芙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她下意识睁开朦胧的双眼,想转过身去看怎么回事。 只是,她刚一动作,就被一只滚烫而有力的大掌按住了腰,动弹不得。 27. 表哥约见 温芙睁着惺忪的双眼,迷茫的怔了怔。 此时,男人从身后紧拥着她,大掌正缓缓轻抚至寝衣系带上。 察觉到身后之人的意图,温芙下意识就想起身。 然她才刚撑起身子,覆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就突然又把她重新按进了被窝里。 “醒了?”男人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眼底的眸色晦暗一片。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温芙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她没想到裴珩昨夜竟来了瑞禧院,且整整一晚上躺在她身边她都没有察觉。 她身体微僵,眉头紧锁,背对着他默然不语。 裴珩发现,他的妻身上很香,且抱着她,就宛如是抱着一只小猫咪一般,软软的。 他昨夜原本只是想抱着她睡觉而已,然抱着抱着,却不由有些情动。 他循着本能将手扶在她腰上,将她抱得更紧。 温芙微微一颤,唇齿间不自觉溢出一句声响。 “世子爷,别……”她哀求道。 “别什么?”他按住她乱动的手,低哑着声,故意问。 她涨红着脸,郁闷道:“天......天就快亮了,您待会儿还要去上朝……” 温芙突然间被吵醒,且还要大清早配合他做那档子事,心情属实算不上愉悦。 身后,男人听她声音闷闷的,并未多想,只以为她是真的怕耽误了他上朝的时间。 他呼吸不稳,低声哄道:“无妨,现在还早,来得及……” 温热的呼吸随着他说话喷洒在她的耳边,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温芙的力气本就比不过他,所以干脆放弃了挣扎。 待到天光大亮时,卧房之中才恢复了平静。 温芙退离他身旁,躺到床榻最里侧,背朝着他不说话。 裴珩留意到两人中间隔着的距离,心下顿时有些不悦,便伸手将她掰转过来,揽入了怀中,才稍稍觉得满意了些。 温芙实在太累,便由着他,她闭眼窝在他怀里,始终无言。 裴珩抱着她平息了一会儿,直到不得不出门,才起了身。 温芙听到动静,也勉强着要尽妻子的本分,起身去伺候他洗漱穿衣。 只不过刚一起身,便被裴珩按回去了。 他撩开黏在她面颊上的几缕碎发,低声道:“我去上值,你若是累了便再休息一会儿,不用起来伺候了。” 说着,便自顾自的出了卧房,传人抬水进来,去了浴房沐浴洗漱。 不多时,裴珩神清气爽的从瑞禧院出去了。 温芙并未躺太久,只歇了一会儿便起身传人进来收拾,待去浴房洗净了身子,换好衣裳后,才出门去给长公主请安。 然走到荣安堂院门口时,她恰巧碰到吴氏从里头出来。 吴氏也看见了她,主动上前同她道:“世子夫人安好。” 温芙微微颔首,以示回应,而后主动询问道:“雪儿姑娘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吴氏目光闪动了下,笑着道:“多谢世子夫人关心,大夫说将养个一两个月就能彻底恢复好,背上的疤痕也会尽力帮我们雪儿淡化的。” 温芙点头,娴静一笑:“那便好,我院里还有一瓶上好的金创药,待会儿我让人取了送过去给雪儿姑娘用,祝她早日康复。” 闻言,吴氏怔了一瞬,心下暗暗道:她怎的表现得如此平静?还让人送药过来?方才长公主不是说昨日就已告诉过她,要让世子爷纳雪儿为妾的事了吗? 见温芙神色淡然,面上一丝醋意也无,且那模样不似作假,吴氏暂时压下了心思,她马上回道:“多谢世子夫人,这马上就是一家人了,雪儿以后还得仰仗您多多照顾呢!” 一家人? 温芙看到她脸上掩藏不住的喜色,回想起她方才是从荣安堂里出来的,顿时便明白了。 吴氏与长公主方才必定是在谈论让裴珩纳张雪儿为妾的事,且看样子,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 她掀起眼帘,面色无波,并未直接回应她一家人的言论,只侧面回答道:“不必客气,我自是希望雪儿姑娘能早些痊愈的。” 说完,便告了辞,进去荣安堂。 厅内,长公主直接同她道:“我已和张姑娘的母亲谈过话了,她们那边求之不得,等她养好了伤,过段时日便选个好日子进门嫁与珩儿为妾吧!你这个做正妻的,要大度些,等晚上我与珩儿说明此事后,便算定下了,我可警告你,你莫要在我面前表现得乖巧顺从,回头就在他面前哭诉抱怨,若让我知道你在背后搞些小动作,我饶不了你,听清楚了吗?” 闻言,温芙只是默了一瞬,而后便平静的回她道:“是”。 长公主见状,面色稍缓,而后摆摆手,便让她退下了。 待回了瑞禧院,温芙径直往床榻处走,躺下来,沉沉的睡去。 今晨被裴珩折腾得太累,她需要补眠。 待她一觉醒来时,已是下晌。 她睁开眼,缓了缓,而后便起身去梳洗,紧接着,坐在桌边去用膳。 然刚动筷子,便见素心从外头回来了。 素心上晌借着出去采买的由头,去打听了沈墨怀的动向。 温芙见她神秘兮兮的样子,忙把其他下人都打发出去,而后拉着她坐下,问:“可是表哥有消息了?” 素心点头,小声道:“姑娘,是有消息了,原来表公子这两天一直叫于泰守在府外头候着,也在寻找机会与我们联系呢!我出去没多久于泰就冒出来把我拉去没人的地方说话了,他说表公子如今在京城盘了个宅子长住,打算科举入仕呢!” 温芙一怔,惊讶道:“科举?表哥是想弃商入仕?” 本朝规定商人子弟可以入学读书,也可以参加科举考试,考中可以做官。 然表哥虽从小才学渊博,但对做官一直没什么向往,怎的突然放弃从商,想参加科举做官了? 素心道:“应该是吧!于泰讲了很多关于科举的事,可惜我都听不懂,忘记他怎么说的了,不过,他让我同姑娘你传一句话,说是后日表公子会去城外的普照寺,表公子他……希望姑娘你能去见他一面!” 闻言,温芙双眸顿怔,若有所思。 她心下隐约感觉到,表哥或许是为了她才参加科举的。 以往她每次同他开玩笑,夸他文采斐然,若参加科举,必是状元郎,他每每闻言,只是笑一笑,而后同她道:“比起入仕,我更愿意从商,这样就可以同阿芙你一起留在泉州,一辈子生活在这片我们从小生长的地方了!我往后也可以有很多时间带你游遍天下各个地方。” 对于他为何突然改变了想法,温芙只能想到她与裴珩成亲前,表哥偷偷来见她时,同她说的那番话。 他说:“阿芙,你信我,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回来带你走……” 温芙心想,他莫不是想靠科举当官,拥有权利后,好摆脱父亲的威胁? 思及此,温芙顿时思绪纷杂,心头直跳。 她一时有些激动,也有些感动。 同时,她还隐隐有些不安。 她当然不会怀疑表哥的能力,只要他想,以他的才能,必定是能做到的。 她自身也希望表哥能强大起来,好让他们日后都不会再受到父亲的威胁。 若没了父亲的威胁,她也不用再顾忌太多。 这些天她本就一心想着要早日与裴珩和离,眼下知道了表哥要参加科举,她心中想要离开国公府的心思也更加坚定了几分。 只是,她还有一层担忧。 她怕万一裴珩在她离开之前,知道了她与表哥的事怎么办? 若他得知真相,觉得失了尊严,会不会恼羞成怒,对他们做出不利的事? 她该去赴约吗? 温芙喃喃自语,不自觉起身,来回踱步走了走,陷入了沉思。 * 裴珩下值回府路上,一心想着待会儿回去了,必须得去趟瑞禧院,同温芙解释下前夜在凝翠轩待了一夜的事。 昨夜过去时她已睡了,今早又没克制住自己,按着她荒唐了一早晨,他便想着无论如何,今夜一定要过去同她解释一番。 经历过上元夜那件事后,他便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对她好些,平日里也要多顾及她的感受。 然他刚翻身下马,跨步入府,便被长公主院里的小厮叫了住。 那小厮得长公主的令,早在府门前相候,见了裴珩,便连忙将他请去荣安堂。 听到小厮说是母亲唤他过去一同用晚膳,有要事相商,裴珩便临时改了路线,往荣安堂走去。 长公主早已命人备好酒菜,只等裴珩回来。 待裴珩一到,母子俩便一同坐下用膳。 膳桌上,长公主照例问了几句,叮嘱他别光顾着忙公务,忽略了身体。 裴珩生性寡言少语,在她这个母亲面前也一向如此,通常是她问一句,他便答一句,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一炷香后,二人用完膳,下人端了清茶上来,长公主才开口提正事。 她看着自家儿子道:“珩儿,那日上元夜,张姑娘因你受了重伤,大夫说她后背可能会留疤,此事想必你也知晓了,她一个女子,身上有疤,于婚事不利,咱们国公府理应为此负责,母亲知晓你是个有责任心的孩子,今早我将她母亲叫来问了话,商量过后,已达成了共识,待她养好了伤,选个日子,母亲便做主把她许给你做妾吧!” 闻言,裴珩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静默片刻后,他推拒道:“母亲,此事不急,京中人才众多,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张姑娘的夫婿人选,况且,您也未曾当面问过张姑娘的意愿不是吗?依我看,此事还是作罢吧!” 闻言,长公主轻笑一声,道:“你这傻孩子,难不成到现在还不知晓张姑娘的心思吗?今早啊!张姑娘母亲已同我提到过,说这张姑娘啊,其实早就对你情根深种,只是姑娘家的不好意思宣之于口,要不然也不会为你只身挡险,总之,她对此自是十分愿意的,现下就看你的意思了!” 闻言,裴珩眸光中闪过一丝微讶,随即剑眉紧蹙,默不作声。 长公主见状,心中微微警觉,她身子前倾,狐疑问道:“珩儿,你这般推辞……莫不是因为顾虑到你媳妇儿的缘故?” 28. 失落 裴珩放下茶盏,抬头与母亲对视,回道:“她是我的妻子,我自是要顾着她的感受的。” 长公主一怔,试探道:“珩儿,你……你怎么突然这么顾着她的感受了?你以前对她可不是这样的。” 以往,她的珩儿一直是和她站在统一战线的。 他对温氏一向漠不关心,全府上下的人皆知晓,他不喜那位新妇,平日里对她极其冷淡。 可自他打仗归来后,她就觉得自家儿子好像对那温氏,相比之前上心了不少。 裴珩忖了忖,正色道:“以往是以往,现在我想同她好好过日子,儿子希望母亲日后也能待她好些。” 顿了一瞬后,他似乎又想起什么,继续道:“往后母亲莫再拘着她了,若她想出门,便随她吧!” 闻言,长公主心下似有什么东西炸了一般,她瞬间紧皱眉头。 在这之前,她顶多只是觉得儿子最近对那温氏似有些上心,天香楼着火那件事后,她虽略微感觉到不对劲,但更多的也只是觉得珩儿是因为作为丈夫的责任心,才致使他折返回火场里去救温氏的。 可现下听他当着她的面,亲口说出袒护温氏的话时,她就知道,他对温氏,并不单单只是责任那么简单。 她之前不愿意往深了想,现在却是觉得那些潜意识里的推测都是真的。 她的珩儿,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个女人吸引了,他正在慢慢爱上那个出身低贱的庶女。 她从小给予厚望,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竟对这种心思不正,爱攀高枝,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动了心? 难道他这么快就忘记这个女人是怎么伙同她的父亲算计他,才得以高嫁进了国公府的大门吗? 一想到温氏正慢慢占据自己儿子的心,她的珩儿将来会被那女人抢走,她顿时嫉妒起来。 她尽力压制心头怒火,扬声道:“珩儿,你难道忘了她和她那个爹,当初是怎么算计你才得以嫁进来的吗?先不说温氏出身低微,并不足以和你相匹配这点,就算抛开她的出身来看,这样心思不正,满含算计的女子又怎么能留在身边?且又怎么配做我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呢?” 长公主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道:“母亲不是年前就与你说过,要寻个由头把她休了,再给你找过一个出身高贵,贤良淑德的女子做正妻吗?你就听母亲的,咱们不要把这样德不配位的女人留在身边,好吗?” 裴珩沉思片刻,目光直视长公主,回道:“母亲,儿子没忘,儿子只是觉得温氏性格温顺,或许并没有母亲您想的那么糟糕,且无论之前如何,我与她现在毕竟已是夫妻了,儿子想给她一个机会,不想将她休弃,想同她就这样好好过下去!” 长公主心梗道:“你……” 她看了眼裴珩脸上认真的神色,心道:我儿洁身自好,到这岁数统共也就只有温氏这一个女人,他兴许是被那女人表面清纯无害的样子给骗了也说不定!对,必定是温氏那个狐媚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日日勾缠我儿,将他的心都勾了去,他才会如此! 她这个儿子她是了解的,从小到大都十分的有主见,只要他认定的事,旁人很难再改变他的决定,口头上硬碰硬只会将他推得更远,还是得改变下思路,换一种方式才行。 她得尽早想办法,让珩儿和温氏离心,再寻个由头,让珩儿心甘情愿休了她才行! 思及此,她镇定下来,假意道:“罢了!你既这样说,那母亲便给她个机会,再多观察一段时日就是!不过,那张姑娘,你还是得将她纳了,她父亲也算是帮过我们,此番她又为了你以身挡险,你就算是不喜欢她,也要顾虑到她今后的处境,大不了将她养在后院,权当是多养了一个人就是了,她对你一往情深,自是你说什么,她都会百般情愿,不会计较太多的。” 裴珩刚想说要负责也不一定非要将她纳为妾室,还有许多其它可以照顾的方式时,却见长公主接着又道:“况且,你媳妇自己也是同意的。” 裴珩微微一顿,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半晌才不确定的问:“母亲是说,温氏亲口说过同意我纳张姑娘为妾?” 长公主装作没看见他脸色变了,只笑着道:“是啊!昨日她来同我请安时我就和她说过此事了,她倒也乖顺懂事,一句异议也没有,当场就同意了,还说希望你母亲我多给你纳几个妾室,她整日闷得很,你公务又忙,正好有人陪她说说话呢!” 后面这句话,温氏自是没有说过,但她就是故意要编造出来,让珩儿与她离心。 果然,裴珩听完,脸色极差。 顿了半晌他都没说话,最后道:“时辰不早了,孩儿就先回去了,母亲早些休息!” 说罢,便站起身,快步流星离开了荣安堂。 身后,长公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露出了一个达到目的的笑容。 夜已浓黑,裴珩径直往瑞禧院走,想起方才母亲说的话,心中不由微微失落起来。 旁的女子都不希望自己的夫君纳妾,她竟都无所谓吗?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会不会是她心中其实也是不愿的,只是碍于母亲的威严,才不得不那样说? 思及此,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想去当面问她,求一个答案。 然刚走到半路,却见凝翠轩的人来请他,说是张雪儿想见他。 他略一思忖,想着去一趟也好,正好和张雪儿说清楚,他没有纳妾的打算。 凝翠轩 张雪儿坐在床上,看着离床边有几步之远的高大男人,欣喜一笑:“世子,谢谢您愿意来看我,雪儿很开心。” 裴珩没直接回她的话,只询问道:“今日可有好一些?” 张雪儿忙道:“好多了,烧也退了,还要多谢世子前夜愿意留下来陪雪儿,雪儿当时想着世子陪在身边,便有了求生的力量。” 这时,一旁的吴氏也站出来应和道:“是啊!多亏了您,我们雪儿啊,一直把世子您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您的陪伴简直比仙药还灵呢!” 张雪儿闻言,羞得连忙低下头去,制止道:“阿娘,您别说了……” 吴氏笑了一声,故意引着话题道:“你这孩子,还不好意思了,这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好害羞的!” 说着,吴氏觑一眼裴珩的神色,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只见裴珩忖了忖,直接道:“张夫人,今日是我母亲擅自做主,同你说我要纳雪儿为妾,但其实此事我也是刚刚才知情,事先并不知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现在就同二位表明清楚我的意思。” 他眼皮一掀,抬眼看向张雪儿,接着道:“那夜天香楼,我很感激你为我挡险,对于此事,我自是要负一定责任的,只是,我没有纳妾的打算,也不打算用这种方式来对你负责,你放心,过两日我会去请太医院的御医来给你诊治,看能不能去除你背上的伤疤,不去影响你的婚事,当然了,若疤痕无法去除,我也会让父亲母亲尽力为你找到合适的姻缘,以及为你准备丰厚的嫁妆,且你不用怕日后的夫家会因你背上的疤痕看轻你,因为我和国公府都会在背后为你撑腰的。” 听到这番话,张雪儿脸色骤然一变,整个人在一瞬间就僵住了。 她唇线抿直,沉默半晌,一字一句回想方才他说的那些绝情的话,眼泪瞬间簌簌落下。 她带着泣音,不甘心的争取道:“世子爷,雪儿除了您谁也不想嫁,雪儿自知身份低微,又无才貌,不敢奢求做您的枕边人,只祈求世子爷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就好,哪怕是让我一辈子为奴为婢都行,雪儿求世子爷怜惜……” 张雪儿掩帕垂泪,声声泣下,看上去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 裴珩心下微有愧疚,可还是拒绝道:“雪儿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如此聪慧貌美,他日定能寻得可靠的男子,我并非你的良缘……” 他话音还未落下,就见张雪儿突然晕倒在床上。 吴氏见状,吓得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去抱起她。 裴珩见状,也忙让门外的松青去请大夫。 不多时,大夫来诊了脉,说是无大碍,开了安神的方子,只等她醒来就好了。 裴珩闻言便吩咐下人好好照顾张雪儿,而后同吴氏告辞,回了瑞禧院。 裴珩前脚刚走,张雪儿就睁开了双眼,她哭着同床边的吴氏道:“阿娘,世子爷不想要我怎么办?” 吴氏心疼极了,忙安抚道:“你别急,长公主都同意了,这最大的阻碍都没有了,其它的也定能迎刃而解!如今世子拒绝,想必是那温氏私底下不同意,同他说了什么,等改明儿我去找她一趟,大不了阿娘跪下来求她,跟她保证绝不会威胁她的地位,咱们先想办法进了门再说,其他的日后再同她慢慢算账。” 张雪儿闻言,情绪稍稍安定一些,想起前夜他守了自己一夜,似恍然大悟一般,喃喃自语道:“对,世子爷心里一定也是有我的,不然他不会愿意守我一夜的,一定是温氏那贱人在背后搞的鬼,他才拒绝我,一定是……” 张雪儿麻痹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好的,只把所有的原因都归咎到温芙头上,认定了裴珩既愿意守她一夜,必然不可能对她一丝情意也无。 然事实真相是,那夜裴珩来看她,只待了不到一刻钟就要走,是她故意装作一副极其虚弱可怜的模样,让大夫配合她,跟裴珩说她伤口严重,还发了高烧,有致命的危险,接着,她还把父亲张邈搬了出来,才成功把他留下来的。 瑞禧院 温芙就着烛火,正翻看着手中的游记,倏地,她突然听到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便快速收整了案几,不动声色地把游记放入了抽屉,站起身来去迎他。 迎上去的瞬间,心中想的却是:他怎么又来了? 只见裴珩压着剑眉,脸色微沉,跨步进来。 29. 惩罚 “世子回来了。”温芙走上前道。 裴珩“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一如既往看不出情绪的莹白小脸上。 她如同平日那般,上前一步,抬手替他宽衣。 裴珩沉默着没出声,低头静静的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妻,她半垂着头,只能看到白皙的鼻尖和下巴,正利落地替他解去外袍,转身放去衣架上。 温芙感觉到背后有一道不可忽视的视线正紧盯着她,放衣袍的手不由一顿。 片刻后,她转过身问了一句:“世子爷有什么吩咐吗?” 裴珩见她眼神略带疑惑看着他,顿了顿,开口道:“母亲……同你说过要为我纳妾的事了?” 原来是这件事…… 温芙点头,回道:“昨日请安的时候同妾身说过了,她说要为您纳张姑娘为妾。” “那你怎么想?”他问。 我? 温芙心下觉得奇怪,裴珩问她做什么?她一向没有话语权的,向来他和长公主有什么决定,都是通知她一声罢了,他想纳,便纳好了,何必问她怎么想! 温芙看着他冷峻英朗的眉眼,只觉喉间微微发苦,她回:“妾身没有意见,全听您和母亲的。” 男人沉默听完,心下微沉。 他压了压唇角,试探道:“可是碍于母亲的缘故才这样说?无妨,你若不愿我纳妾,我……我可以不纳。” 他干咳了一声,脸上的神色有些许不自然。 温芙一怔,垂眸避开了他灼灼的目光,回道:“妾身久未有孕,母亲着急,为您张罗纳妾是应该的,雪儿姑娘为您挡险,于情于理,也都再合适不过,是妾身无能,只盼能有人早日为您诞下子嗣,自是没有阻碍您纳妾的道理。” 裴珩哑然了。 作为一个正妻,不善妒,一切为了夫君子嗣为重,她这番话无可谓不懂事。 若是换做以前,他定会对她的懂事听话感到满意,可现在,他却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她风轻云淡的态度让他失语,原本,他还想和她解释一下守了张雪儿一夜的事,这一刻,也觉得没必要了。 即便同她解释,她应该也会体贴而懂事的笑着对他说:她都理解。 他突然意识到,温芙其实很少在他面前显露真实情绪,她看上去对自己似乎一切都很顺从,可无形之中,却又觉得她对自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疏离。 夜渐深了,二人先后洗漱了一番,便吹熄了蜡烛,放下帐子躺了下来。 月光稀薄,裴珩默默看了一眼枕边的人。 她仍旧侧身背对着他,缩在最里面,两人中间空出来的榻足够再躺下好几个人。 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他却是越看越不满意那空出来的距离。 暗夜中,他脸带寒意,攥了温芙的手,不温柔地把她给拖了过来。 温芙知道他来这里通常是为了那档子事,她原本还有些紧张,但见他迟迟未有动作,便松了一口气,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然而,她刚一入睡,就倏地被人攥住手腕,用力给拖了过去。 她惊呼一声,来不及反应,已被高大的男人压在了身下。 男人急切的伏在她的颈间,又是亲又是啃,像是在惩罚,又像是在发泄。 温芙身子僵了僵,蹙紧了黛眉。 一连两日,裴珩的兴致让温芙微烦,可又不能拒绝他的求欢,于是,她只能暗叹了一口气,闭上眼忍耐。 翌日 院子里太阳初升,今天的晨光特别明亮,温度也不似前几日那么冷了。 温芙伺候他穿完衣后,二人一道坐下来用早膳。 丫鬟们摆了红枣乳糕、酥酪饼、鸽子肉粥,以及一些小菜等东西。 二人相对无言,饭桌上只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瓷勺触碰瓷碗的声音。 “过两日我会叫太医局的吴太医来给你诊脉,他医术高明,擅长诊治妇人不孕之症,定能为你调理好身子。”他突然出声。 温芙本来正在神游,她心不在焉的用瓷勺轻轻在碗里搅拌肉粥,心里想着明日该不该去寺庙见表哥,乍然间听到他的声音,她不禁愣了一下。 思绪回笼,温芙反应过来后,她点点头,乖顺的“嗯”了一声。 裴珩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吃完便出门去上早朝了。 将他送走后,温芙照常让素心去把避子汤端来,裴珩想让她怀孕,可她却是万万不想和他有孩子的。 有了孩子,她就得一辈子和他有牵扯,她不愿意。 她看了一眼墨黑的药汁,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又吃了一块饴糖,才把苦味都压了下去。 她坐着暗自思忖了一会儿,而后去了荣安堂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仍旧是对她一副冷冷的态度。 温芙和她表明自己明日想去寺庙祈福,她故意晾了自己一会儿后,倒也没多做阻拦,只交代她不准出去太久,而后又在纳妾的事上敲打了几句,便放她回去了。 第二日晨起,温芙换了一身素净的淡蓝色裙衫,又从一个锁着的首饰盒里拿出一支珍藏很久的簪子插上,而后出了府门,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直往寺庙而去。 普照寺 山寺浑厚的钟声响起,温芙挑开青色车帘,扶着素心的手下了马车。 进了普照寺,有个小和尚过来迎路,带着她们来到大殿。 温芙参拜了金身辉煌的佛像,又让素心把香油封红给了小和尚,并跟他说要游玩一下,让他不必相陪。 小和尚把封红笼在袖中,和颜悦色的冲她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主仆二人顺着一条林荫间的路,往后山行去,方才大殿前还能看到一些贵妇小姐,这往后山一走,就有些清冷起来。 见后山无人,温芙抬手将脸上的帷帽取了下来,递给素心,问:“你确定是这?” 素心回:“是这里没错,于泰跟奴婢说是后山有一处小禅房,兴许是还没到,姑娘,要不咱们往前再走走?” 温芙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只是刚走没两步,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芙——” 温芙脚步一顿,心怦怦直跳,半晌才缓缓回头。 山风吹过,竹林中竹叶摇动,发出一阵沙沙声。 她转身望去,只见沈墨怀身着月白色锦袍,长身玉立站在树下,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上午的阳光透过叶隙洒在他高大的身影上,温雅俊朗的容颜熠熠生辉。 他缓步走出,身姿如松,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最后在距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二人四目相对,近距离看着彼此,一时间,仿佛天地静止。 他的眉目温润柔和,看向她时,唇角带着温柔的笑,那笑似裹挟春风,又蕴融雪的温柔。 他随风翻飞的墨发在日影下泛着微微的暖意,仿佛渡上了一层闪耀的金边。 温芙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才启唇:“表哥……” 30. 寺庙赴约 上次他将自己从天香楼的火场里救了出来,当时碍于裴珩和裴宁在场,两人只匆匆说了几句话,如今二人得以再次相见,身旁又无他人打扰,温芙看着他,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沈墨怀见她眼眶微红,泪珠从素白小脸落下,心底不由得一阵抽痛,情切之下,突然就抬手,一把将她抱入了怀中。 “别哭,是我不好,惹你伤心了……” 温芙靠在他怀里,啜泣着,很低的,压抑着的。 想到自己当年欢喜着来京,本以为可以就此和他修成正果,嫁至泉州,留在从小熟悉的地方,姨母向来把她当亲生女儿宠,婚后省去了婆媳矛盾,沈墨怀更不用说,定会待她极好,她以为以后可以一直开开心心过日子了,结果却是独自一人留在了京城,被迫嫁进了那冰冷的深宅之中,忍受着夫君的冷漠,婆母的搓磨,小姑子的嘲讽,下人的慢待,她以前也是个明朗活泼,甚至偶尔有些娇气的小姑娘,现在却被迫变得越来越沉默,不得不在府中谨言慎行,活得小心翼翼。 温芙靠在他温暖的怀抱之中,忍不住眼泪决堤,此刻的她就像是一个稚儿一般,在外面受了委屈,一见到自己依赖的家人,便将那些不安,委屈,伤心都化作眼泪,通通流了出来。 沈墨怀见她在怀里哭得抽抽噎噎的,停都停不下来,一时心疼不已,他抬起手,像小时候每次安慰她那般,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嘴里还重复着:“不哭了,不哭了,阿芙最乖了……” 温芙哭得眼眶通红,直到在感觉到他胸前的衣襟被自己的泪水沾湿一大片后,她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此刻究竟在做什么! 她擦了擦泪,连忙从他怀里抽身,后退了一步。 按着两人如今的身份,纵是再难舍,她也不得不推开他。 她记着自己已为人妇的事实,断不敢越雷池一步。 沈墨怀也没有再逼近,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若是自己不克制着些,只怕是会害了她。 来日方长,他可以等。 二人相对而立,沈墨怀深情的看着她,道:“阿娘也来了,就在前面不远处的禅房里,我方才等了许久都不见你来,便出来寻你……” “姨母也来了?她何时来的京城?”温芙吸了吸鼻子,惊喜问道。 沈墨怀微微一笑,温声道:“昨日来的,阿娘一听说要见你,今日早早便起来了!只是方才久不见你,她担心你是不是不来了,还很是失落……” 顿了顿,他又道:“阿芙,别担心,寺里的住持圆慧大师年轻时曾受过祖父的恩惠,他已交代过寺里的僧人,不会乱说出去的。” 温芙颔首,随即跟着他往后山禅房处走去。 待他们的身影走远,身后不远处的明成县主和随身丫鬟敏儿,默默的从竹丛掩映之间走了出来。 这明成县主乃是当朝六王爷邕王的嫡出女儿,今日是陪母亲邕王妃来普照寺上香祈福的,她嫌念经太枯燥,便寻了个借口,出来后山随处走走,没想到竟恰巧碰到有人在此处幽会! 只见丫鬟敏儿道:“县主,奴婢看这两人不太像是夫妻,这姑娘又挽着妇人发髻,该不会……” 回想方才那一男一女相拥在一处的场景,男的文雅俊美,女的清丽动人,明成县主一时也忍不住好奇道:“看他们的打扮和气度,想必也是京城富贵人家里头的,没想到这二人竟如此大胆在这私会!可惜我不认识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哪家的,不然定要回去跟我那群小姐妹八卦一番!” 说罢,有些可惜的摇摇头便走了。 小径曲径通幽,前方走过一小段石子铺的小路,便是后山的禅房。 后山的禅房,并不用来招待香客,也不是给普通僧人住的,而是给寺里的几个得道高僧修行用的,他们平日也不住后山,只有在闭关的时候才会居住于此。 温芙随沈墨怀来到二楼的一间雅致禅房,轻轻叩门后,沈令婉的贴身婆子秋嬷嬷便来开了门,沈令婉听到动静,也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连忙从蒲垫上起身,出来迎她。 “芙儿……” “姨母……” 二人久未相见,顿时热泪盈眶,紧紧相拥在一处,好一会儿才放开彼此。 沈令婉终于见到了外甥女,她握着温芙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眼中含泪地打量她,总觉得她是瘦了,她抬手抚摸温芙的脸,心疼道:“怎的瘦了这么多?在国公府可还好?可有人欺负你?” 温芙鼻尖一酸,眼眶湿润,哽咽道:“阿芙一切都好,没有人欺负我!姨母可还好?” 沈令婉点点头,慈爱的看着她道:“姨母也一切都好,只是我的芙儿不在身边,总觉得心里缺少了点什么。” 说罢,两人都已泪流满面。 沈令婉看着她,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见温芙穿着素净,全身上下统共也没几件贵重首饰,完全不像是一个世子夫人所该有的妆扮,随后,她又将目光轻移至她的脸上,之前分别时,她的脸还有些肉肉的,精致可爱,现在的面容却已脱去了稚气,长成了惊艳,容貌虽是更美了,然她的眉眼之间却是蕴含着淡淡的忧愁,整个人的气质与之前有着极大的反差,一点也不似从前待在她身边时那样轻快活泼了,反倒给人感觉她太过沉静,以至于在她身上,能感觉到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所该有的暮气,心下顿时便明白了,她在京中过得并不如意。 只是,沈氏并没有拆穿,她明白温芙是不想让她担心,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一旁的沈墨怀见状,适时开口道:“阿娘,阿芙,都别站着了,咱们坐下来说。” 说罢,三人在蒲团上盘坐相对,沈墨怀亲自煮了茶,递给温芙。 温芙伸手去接,指尖不经意间与他的手相触碰,那一瞬间,她下意识抬起头,一眼便撞进了他深深的目光之中。 四目相对间,她愣了一下,随即避开他的视线,快速缩回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低头饮了一口清茶。 檀意阵阵,茶香袅袅。 经过一番交谈过后,温芙才知道,原来沈墨怀去年八月参加了秋闱乡试,已中了头名解元,此番来京城,乃是为了来参加下个月的春闱会试。 温芙不意外,自知道他要科举后,便知道以他的才华,定没问题。 她打从心底为他开心,冲他微笑道:“表哥,恭喜你了,我从前便觉得你不去参加科举可惜了,如今看来确实如此,想必下个月的春闱,你定然也是没问题的。” “谢谢阿芙,若我从前便听你的,早些去考科举,或许……”他止住了后面的话头,看着她挽起来的妇人发髻,微微有些失神。 若能早早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当年忠勤伯也威胁不了他们,他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嫁与旁人,如今连见上一面都要避人耳目。 她本该是他的妻。 听到他的话,温芙亦是黯然。 沈令婉见状,拉着温芙的手,郑重道:“芙儿,文若他……是为了你才参加科举的,姨母听说裴世子待你不好,姨母想问你……若有朝一日,你与他有了变动,你……你可愿再嫁给文若?” 当年温芙成亲后,沈墨怀回了泉州后便日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她和丈夫为此担心不已,眼见情况不妙,本还想着让小厮把门破开,担心他在里头出什么事,却没想到他自己把门打开了。 她记得当时自家儿子目光坚毅的对他们说:“阿爹,阿娘,我想考科举。” 他们都愣了一下,互看了一眼后,才明白他是打的是什么主意。 起初,他们劝他,觉得他太天真,就算考取了功名又如何,裴家是世家大族,皇亲国戚,如何能从他们手中把温芙抢回来? 可他却说:“就算没有阿芙,我也要考。士农工商,商者最贱,一世无波折固然好,若遇到什么事,根本敌不过为官者手中的权利,忠勤伯用我们威胁阿芙,逼她不得不嫁入国公府,不就是因为我们是商人,无防抗之力,可以任他拿捏吗?况且……我已决定,此生非阿芙不娶,没有她,我宁愿一辈子不娶妻,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试上一试,不试,如何知道能不能把她抢回来呢?” 沈令婉见他心意已决,便也不再阻拦,实则她也喜欢温芙,这孩子命苦,小小年纪没了娘,她那爹又对她不管不问,她将她带回泉州从小养在身边,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了。 温芙嫁入国公府时,她也为此伤心失落了很久,那忠勤伯防着他们,不准他们与阿芙有来往,她当时只恨自己是商贾出身,没有能力带她回泉州,此番儿子中举,要进京赴考,准备春闱考试,她实在想念温芙,又想亲自见见她,看她过得好不好,便把生意都扔给丈夫,随着儿子一同来了京城。 温芙看了一眼沈墨怀,又看着沈令婉眼中的期待之色,回道:“我自是愿意的,只是,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从国公府脱离出来。” 沈墨怀方才屏住了呼吸,生怕听到她出不愿意的话,此时听到她的回答,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回道:“阿芙,只要你还愿意,其它的我来想办法!” 温芙一听,立即道:“不!你不要参与进来,让我自己想办法,还有,在我与那个人和离前,阿芙希望你不要来见我,也不要再来找我!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沈墨怀一听温芙不让他去见她,心下一乱,急道:“阿芙,我……” “文若,听芙儿的!”沈令婉领会到温芙的用心,扬声制止道。 沈墨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回道:“好,我答应你!” 他平日里是个冷静的人,只有涉及到温芙的事,才会如此慌乱,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温芙不理他,不爱他了! 他呼出一口气,心想,他会尽力忍住不去找她的。 温芙见他们都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便也放下心来。 她实是怕沈墨怀控制不住自己来找她,见得频繁,难保不会被认识的人看了去,若是有朝一日,不慎被人发现,凭裴珩的脾气,即便他不爱她这个人,为了自身尊严,他想必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而长公主和成国公,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墨怀即便中了进士入朝为官,也根本没办法与世代功勋起家的国公府为敌,也没办法与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亲外甥与之相对抗。 她是一心想着逃离国公府没错,也曾心有期许过和沈墨怀重新开始,只是,她不能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既已达成共识,为谨慎起见,温芙便同他们告辞,以免回去晚了惹长公主怀疑。 临走前,沈令婉递给她一个盒子,温芙打开盒子仔细看,是一张张银票和地契,她面露疑惑:“姨母,这是……” 沈令婉朝她微笑道:“这是我前些日子让于泰在京城里买的一些铺子的地契,还有一些银票,这些你都拿着,早年间你祖父给你娘的那些嫁妆都被你父亲和崔氏私吞了,想必你出嫁时他们也没给你多少嫁妆,这些东西我早就想给你的,只可惜当时你父亲阻着我们,不让我们与你有来往,没有亲自交给你我又不放心,怕被他们知道了会再次私吞,此番上京,我便将原本你祖父留给你的那份财产都置换成铺子,那些铺子都是繁华地段的,你要自己做生意也可以,租给旁人也行,总归是留给你傍身用的。” 沈令婉强忍着眼眶中的眼泪,握着她的手道:“若遇到难处,就来城东的宅子找我们,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姨母和你表哥永远是你的家人,知道吗?” 温芙红着眼,回握住她的手,道:“阿芙知道了,姨母您也要保重身子。” * 回到国公府时,已是日暮时分,温芙掀开车帘,扶着素心的手下了马车,往府里走去。 身后,裴珩扫了一眼那身穿淡蓝色裙衫的娇小人影之后,又收回了目光。 他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迎上来的小厮,随即大步往府门走去。 然经过府门口停放的马车时,他脚步突然停了下来,继而朝牵着马车的马夫盘问道:“夫人今日去了哪里?” 31. 求子? 马夫愣了一下,随即弯腰行礼,恭敬回道:“回世子,夫人今早让小的驾马车送她去普照寺祈福。” 男人沉默听完,冷毅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嗯了声,便径直进了府。 裴珩人高腿长,行至廊庑的半道,就看到先他一步入府的温芙主仆。 他紧盯着前头那道清纤的背影,没打算惊动,只远远的跟在后面。 他曾听祖母和母亲提到过,普照寺求子求姻缘甚是灵验,京中许多未出阁的贵女都会去那里为自己求一份好姻缘,而官太太们则是为了去求子嗣。 她已嫁人,必不是为了求姻缘,难道,是为了求子嗣? 裴珩心想,她前两日才同自己说过不在意他纳妾,今日却一早就去了寺庙求子,想必心中也是不情愿的吧?她或许只是迫于自己未能为他诞下子嗣,而感到心中亏欠,才不得不委屈求全? 原本他还在为她前晚风轻云淡的态度感到气闷,想到此处,忽觉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唇边不自觉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就连脚步也快了许多。 温芙边往瑞禧院走,边小声叮嘱素心平日如无特别的大事需要递消息,勿要和于泰来往得太频繁,以免被人发现,素心道了声是,下意识就回头看了一眼四周,结果却是看到了裴珩在后方不远处,她一惊,连忙小声唤温芙,眼旁风还不断往后瞟,暗示她回头看。 温芙见状,心下忽觉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忙扭头望过去,果然就看到穿着官服的裴珩从抄手游廊上走过来,他似乎是刚下值回来,步子迈得很大,高大的身影逆着夕阳的金光,叫人看不清神色。 男人背手走到温芙面前,深邃的眼眸从上至下扫了她一眼,而后落定在她脸上,问:“出门了?” 视线交汇,温芙不自觉紧张起来,袖下的手也不由捏紧,面上却不得不强装镇定:“嗯,去……去普照寺祈福刚回来。” “去求了什么?”他又问。 温芙下颌紧绷着,袖下的手也不自觉握得更紧,她没有说谎的经验,张了张唇,想回答,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裴珩见她沉默不语,脸上表情不太自然,像是有些紧张,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便也未再追问,只上前一步,微微勾起唇角,弯下身子凑近她,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求菩萨不如求我!走吧,回去生孩子。” 他的嗓音微沉,气息暧昧,温芙的耳朵瞬间红了,呆呆站着。 素心和松青见状,赶忙低着头背过身去。 “……” 沉默半晌,她忽的想起来,普照寺求子特别闻名,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是误会了…… 然她也无法去同他解释,毕竟她总不能跟他说,自己今日是背着他去和别的男人见面了吧? 相比之下,还是让他误会下去比较好。 于是,她没有解释,只是嘴角不自觉抽了抽,有些无语。 裴珩微微退开半步,眸光锁定她,眼里有微光跳跃。 他离得很近,温芙抬头看着他放大的俊脸,心头微微一颤。 不得不承认,裴珩是长得极为好看的。 他生得俊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刚好介于阴阳之间平衡的那一点,既不显阴柔,也不会过刚,整张脸透着一股英俊大气,此时夕阳的金光照耀在他脸上,将光与影分割得刚刚好,更显出他的俊美无俦。 这宛如神祇赐下的长相,加上尊贵的出身,也难怪京城里的贵女们都争破头想嫁给他了。 就连她自己,此刻在夕阳氛围的渲染下,也看得略微有些怔神。 人对待美好的事物,普遍会多看上几眼,不管自身喜不喜欢。 裴珩望着她微微失神的脸,和红透了的耳根,俊美的脸上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走吧。” 他微微挑眉,状若十分随意的牵起温芙的手,朝着瑞禧院走去。 温芙回过神来,侧头看向他俊朗的侧脸,随即又将眸光落向他牵着自己的手上,心跳加速的同时,一股莫名的担忧自心内油然而生。 一路上,裴珩牵着她的手,脚步越走越快,一到瑞禧院,他便将下人们都屏退了出去。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室内顿时寂静无声,温芙对上男人满含侵略的目光,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看着他一步步向她逼近,她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她忍不住结巴道:“世......世子,天还没黑呢……” 哪有人天还没黑就关起门来做那档子事啊! 她步子小,裴珩方才几乎是一路拖着她回来的,且一回来就把下人们都屏退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要在里头做什么事似的! 回想起方才丫鬟婆子们的眼神,温芙觉得,真是羞死人了! 不过,关于她内心如何想,裴珩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没立即回她的话,只是极具侵略性的黑眸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落日西垂,夕阳的金光透过半开的窗棂斜斜地洒进房中,正好落在她的脸上。 暖黄的阳光照得她的肌肤有层毛茸茸的薄光,葡萄似的眸子水灵灵的,似水洗过一般,那张莹白清媚的脸颊上此时弥漫着淡淡的粉色,再往下就是水润小巧的樱唇,她的小嘴微微张着,湿润红腻的香舌便藏匿其中,随着起伏的气息吐香如兰,一切都是那么的诱人。 男人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随即一声不吭的快步走至窗棂边关上了窗子,而后又折返回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急不可耐的就往床榻那边走去。 因身体突然腾空,温芙不由惊呼一声,下意识就攀上了他的脖子,心跳得飞快。 温芙咚的一声被他压在身下,即便她心里不愿,可他身材高大,压得她动弹不得,他在榻上的手段一向又多,她哪里反抗得过,只能在他身下软成一滩春水,哭着求着说不要…… 夜色渐渐深了,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回,男人仿佛不知疲倦一般,直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累得指尖都在颤抖。 起伏的被褥之下,温芙实在受不了了,她那只细白的手拼命逃出来,无力地想要往前爬,然身后男人的大手却猛地覆在上面,硬生生将她拽了回来,不让她逃走…… * 日子一天天的过,转眼便到了四月。 今日是殿试发榜的日子,温芙听着窗外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喜鹊叫声,紧张的在屋里踱来踱去。 三月会试放榜,沈墨怀是会试第一名,中了会元,虽说温芙对他很有信心,可殿试毕竟是由当今皇帝亲自主持的。 她很难不为他捏一把汗。 温芙又等了一会儿后,突然听见素心急匆匆的脚步声正从外头跑进来,她听到声响后,连忙迎上前去。 她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的先将丫头婆子都打发到了院里头,而后拉着素心的手进了里间,紧张问道:“怎么样了?表哥可中了?” 素心按耐不住有些激动地道:“姑娘,中了中了,表公子中了第一甲第一名,是新科状元!” 温芙听了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的嘴角微微弯着,扭头看了看窗台上那盆沈墨怀送她的山茶花,此时山茶花已开,那几色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在阳光的照耀下极为好看,令人不自觉就心情舒畅。 三日后第一甲三人游街示喜,百姓们夹道围观,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温芙坐在一家新开的茶楼二楼窗边,低头往新科进士游街而来的方向望去。 在官差们敲锣打鼓的簇拥下,新科进士们身骑骏马,缓缓而来。 只见那为首的状元郎长身玉立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身穿红袍绿衣,头戴红绸簪冠,容色如玉,俊美非凡,竟比一向要求容貌要出众的探花郎还要好看许多。 这便引得人群之中众多女子芳心大动,都朝他的方向探头看着,议论纷纷。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状元郎可真俊啊!也不知道娶妻了没有?” “听说是还没有,此等绝佳之人,必遭京中那些贵女们哄抢,也不知这状元郎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 两个平民女子旁若无人的大声议论着,打马而过的状元郎似乎是听到了她们的议论声,他抬头看着不远处二楼靠窗而坐的女子,唇边不自觉扬着淡淡的微笑。 温芙见他目光投过来,也朝他遥遥一笑。 待他骑着马从茶楼门前走过时,温芙也将视线收了回来。 她端起茶盏,正准备浅缀一口时,一旁的素心突然出声道:“小姐,那不是二姑娘吗?” 温芙顺着她的视线往楼下望去,果然看到了站在人群之中的裴愉。 只见她脸上带着少见的柔和的笑,眼神则朝着游街示喜的新科进士方向望去,目光紧紧追随着。 温芙道:“兴许是和百姓们一样,出来看看热闹的吧!” 温芙没多想,毕竟人群之中,其实有很多官家小姐们,也偷偷出来观看新科进士们的风采,这都不奇怪。 楼下涌动的人群之中,红珠问道:“姑娘,咱们还要跟上去吗?” 裴愉目光紧盯着那道文雅俊美的身影,一时竟看得入了神,连身旁丫鬟在同她讲话也没听到。 铁树开花 待那道俊秀挺拔的身影逐渐走远,裴愉才回过神来,她清咳一声,同丫鬟道:“好了,回去吧!” 今日她本是出来看热闹的,却意外地让她再次碰到了元夕那夜在街上偶遇的青袍公子。 那夜,她本是跟在他身后的,奈何人潮拥挤,被她跟丢了,后来天香楼又发生了着火的事,她只得提前先回了府。 这些日子以来,她始终忘不了这位青袍公子。 原本以为只是惊鸿一瞥,却没想到会念念不忘。 那夜花灯如星,烟火如梦,他站在人潮往来的人群中,默默摘下面具,那绚丽的流光落在他清俊面容上的样子,她此生都会记得。 因着出身显赫,裴愉从小到大骨子里都是很骄傲的一个人,很少有男子能够入得了她的眼,而今也不知怎么了,她竟为了一个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陌生男子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她也曾暗中派下人出去打听过,却一无所获,她猜测对方或许不是京城人士,才找不到人,为此还伤心了好一段时日。 她原本都快要放弃了,然令她没想到的是,今日竟让她在街上一眼看到了他!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当即呆在原地,视线紧紧的追随着他。 他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红色的状元袍,风姿卓然,比起那夜的温文尔雅,他的眉宇间更多了一份意气风发,竟是生生的压了榜眼和探花一头。 回过神来后,她喜不自胜,谁能想到她整整找了将近两个月的人,竟然一直都在京中,还是今年春闱的状元郎!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现下既已知道他是状元郎,那一切就都好办了,她心想。 玉茗茶坊二楼 茶室内,长方形的茶案上,摆着茶炉,茶臼,茶碾,茶磨,茶罗等点茶工具,除此之外,案上还摆有一碟碟外形精致小巧,颜色亮丽,以花果为原型雕刻的各式茶果子。 温芙手捻起玉碟里的一块碧涧豆儿糕,启唇抿了一小口,紧接着端起茶杯,搭配着喝了一口方才自己亲手做的点茶。 站立在一旁的康掌柜和妻子刘氏微微躬着身子,等待她的反应,只见刘氏忍不住紧张问道:“姑娘,您觉得口感如何?” 温芙放下茶杯,露出满意的浅笑,道:“不错,入口松软,细腻爽口,搭配茶汤,方觉美食即是如此……” 闻言,刘氏总算松了口气,白胖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待温芙将每一道茶点都品尝过,确认了没问题后,康掌柜也将近日采卖的账本递上去呈给温芙查看。 温芙一边低头翻看着桌案上的账本,一边听他细细禀告关于茶楼开张的一切事项,待确认都没有问题后,她又起身检查了一遍茶坊整体的修缮,见没有不妥之处,才微笑着道:“后日便要开张了,接下去要幸苦你们了。” 两口子连忙道:“姑娘说的哪里话,都是我们该做的。” 温芙面上带着微笑,转头吩咐素心给二人以及茶坊里的其他伙计都赏了一袋银锞子,众人得了赏赐,皆喜笑颜开。 她是这家茶坊的东家,过两日玉茗茶坊就要开张了,今日除了出来看沈墨怀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来此处核对下后日开张的细节。 方才的康掌柜是姨母沈令婉在泉州名下茶楼的管事,她听说温芙打算开茶坊后,便将他和他的妻子儿子都接到了京城,让他们来帮温芙。 康掌柜的妻子刘氏是个白胖面容的女人,看上去很有福气,她主要负责掌管后厨,跟厨娘们一起做茶果,儿子康诚则帮忙康掌柜打打下手,做些采买揽客的活,此外,还有两三个小丫头,做些洒扫端茶点的活。 温芙从前还在泉州时,沈令婉便常常带着她去巡查沈家名下的各产业商铺,有时还会让她跟着学习一些茶楼和酒楼的经营方式,还教她看账本,一直是把她当成未来的儿媳妇来培养的,加上她的外祖父本就是商业奇才,因而关于做生意,她其实也是有一些这方面的天赋的。 上次在普照寺,沈令婉给了她一些银票和京中铺子的地契,回去后她便想着先开家茶坊试试,若经营得好,后面再开酒楼或其他产业。 玉茗茶坊位处于京中的繁华地段,这边来往的人多,她用来开茶坊是极有优势的,而其它铺子,她则暂时租给了别人。 不知不觉,已接近日暮时分,虽说最近长公主不知为何,已不再限制她出门,但温芙还是怕出来的时间太长,会惹长公主不满,亦或是不小心被国公府的人发现她在外头行商,会惹来事端,便先回去了。 她从楼梯下来到了一楼大堂,而后从大堂的后门走出去坐马车,虽说马车要在小巷子里绕几圈,路程会稍稍远些,但是不易被人发现。 士族向来看不起商贾,更何况是国公府这种簪缨世家。长公主一直不喜她,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她阿娘是商贾出身,长公主便觉得她身份低贱,配不上她儿子,平日里也常对她的出身冷嘲热讽,嗤之以鼻。若是让长公主知道她在暗地里行商,必然会对此不悦,甚至逼她将茶坊关了。 而裴珩呢?他应该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在外头经商吧?说不定还会觉得此事有损他的颜面? 总之,温芙不欲让他们知晓这件事,因而才会对自己的行踪十分谨慎。 今日下值后,兵部郎中孟显约了裴珩去天香楼喝酒,这孟显乃是永宁侯的嫡次子,自幼便与他交好,裴珩性格清冷,平素寡言少语,如无必要,甚少与旁人来往,可以说孟显是他唯一谈得上是比较亲近的朋友。 二人在雅间靠窗而坐,聊完朝堂之事后,席间便安静了下来。 裴珩向来如此,如果不是谈正事,他便很少讲话,只是肃着一张脸,孟显从小到大都习惯了,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然裴珩喜欢沉默,孟显却是个开朗话多的性子,只见他一边往嘴里塞了颗花生,一边道:“我说元瑾,你和你那位夫人相处得怎么样了?打仗回来这么久了,真不打算带出来给我见见?” 孟显早就想知道她长什么样了,可惜裴珩成亲时新娘子盖着盖头,他平日又从不主动提他这位神秘的夫人,印象中,也从未见他带出来过。 他前些日子去国公府找裴珩,心想这次总算能见了吧,结果却发现裴珩和他那位夫人压根没住在一个院里头,裴珩似乎也没打算让她出来见人的意思。 裴珩不愿和他谈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但他后来也从旁人那听到过一些风声,说是裴珩不喜那位世子夫人,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他心想该不会是那位世子夫人长得奇丑吧?联系裴珩平日不让见的样子,他顿时肯定了这个想法,后来也渐渐对此事失去了兴趣,不再缠着裴珩要见她。 然前几日裴珩却突然别别扭扭的主动问他平日里都是如何讨家中夫人欢心的? 他一听,这莫不是万年的铁树开了花?从小到大身边没一个女人,即使成亲了看上去也和成亲前没两样的裴珩,居然主动问他怎么哄女人开心? 他没听错吧? 孟显乐了,当即慷慨相授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以来的所有哄女人经验,与此同时,心里头对他家中那位夫人的好奇心也重新燃了起来。 听到他的话,裴珩冷着一张冰块脸,不悦的抬眼说了一句:“我的夫人,你为何总巴巴的要见?” 孟显听了也不恼,只嬉笑着道:“满足下我的好奇心怎么了?我说你小子可真会过河拆桥,你忘了上次是我给你出的主意,才哄得你家夫人开心的,你不是说她还对你笑了吗?你就说我那些个主意有没有用吧?” 裴珩想到上次自己听了他的建议,送了一只小猫崽给温芙,有一次休沐,他去了瑞禧院,刚到院门口就看到温芙坐在院子里的花架秋千上,怀中抱着那只白猫儿晒太阳,她用手给它挠脑袋,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似乎是被那只猫逗笑了,当即露出个甜甜的笑来,她一笑,仿佛世界都明亮了不少。 他就静静的站在那,没有出声打扰,嘴角却不由跟着上扬。 回想那日场景,裴珩面色微缓,总算给了点好脸色,淡淡道:“方法还行吧!” 孟显顿时有些得意道:“可不是,我家那位母老虎以前可是天天一副火爆脾气,全靠我这些哄人招数和说话跟蜜一样甜的嘴,她现在可是转性了,对我温柔得很,要我说,对待女人就应该多用点心,她感受到你的心意了,自然也就爱上你了。” 他看了一眼裴珩毫无表情的冷脸,摇了摇头,又接着道:“元瑾啊元瑾,兄弟我忍不住又要给你提点意见了,我说你的脸长得这么俊这么好看,怎么就一点表情都没有呢?你在家中时,该不会也是天天用这副表情同你家夫人相处的吧?要我说,你这天天冷着一张脸,也不说话,未免太过无趣了,人小姑娘见你这样,害怕不说,还会以为你是不是不喜欢她才这样的!你可小心点,别回头把人吓跑了都不知道!” 裴珩一听,当今黑了脸,说了一句“多嘴”,便起身告辞,往楼下走去。 从天香楼出来,裴珩正准备上马车时,只见孟显忙跑出来拉住他道:“我说你怎么跑这么快,我要去给我家夫人买糖炒栗子,还想问你要不要也给你家夫人带一份呢!” 同住 裴珩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已黑,他踏着月色直往瑞禧院而去。 一路上,不时有下人好奇地盯着他手中拿着的油纸包,被他冷冽的目光一扫后,又纷纷吓得低下头去,再不敢随意打量。 待他走远,有个白胖的小丫鬟忍不住和另一个正在洒扫的高瘦丫鬟议论起来:“咱们世子爷何时喜欢上了外头那些吃食?竟还特地带回来?这可真是稀奇!” 印象中,世子爷并不像是会喜欢这些东西的人。 瑞禧院里 温芙正吃着茶,忽的听到外头下人们叫“世子”的声音,手里握着的茶杯不自觉一斜,一点茶水洒了出来,她忙把茶杯放下,起身挑了帘子出去迎他。 男人迈步进了屋,温芙唤了他一声,惯例上前去给他宽衣,却不经意间瞥到他手上的油纸包。 裴珩见她视线停留在自己手上,深邃的黑眸不自然的微闪了下,随即将油纸包递给她道:“拿着。” 温芙愣了愣,迟疑了一下,才接过来。 她伸手打开油纸包,只见面前当即腾起一股热乎乎的香甜气息,低头一看,原来是糖炒栗子。 她不由得讶异了一下。 裴珩一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本来是看不上摊子上这些东西的,是孟显说他每次给他家夫人带些小食回去时,他的夫人都会表现得很高兴,便也去买了一份试试。 见温芙抬头疑惑的看着自己,裴珩颇有些不自在,他攥拳抵唇,轻咳一声道:“这是同僚给他家中的夫人带的,多买了一份,你便拿着吧!” 说完,便转身去了净房,仿佛真的不是特意为她带的。 温芙狐疑的看了看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总觉得他最近有些怪。 这一两个月以来,他来瑞禧院的次数是愈发多了,最近几日更是频繁,几乎是日日来这起居,且平日休沐时还会来找她下棋,或是送她珠宝首饰,前些日子甚至还送了她一只猫。 刚开始她以为裴珩是不是对她起了那种心思,当时她还为自己突然产生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以至于好几天都没睡好。 然当她试探性问他这些时,他却神情淡淡的同她道找她下棋是因为她的棋艺好,身边只有她一个棋艺能与之旗鼓相当的,送她珠宝首饰是因为这是圣上赏赐的,府里的其他女眷也都有,而送她猫儿则是他在外头街上随手捡的…… 她便又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想多了,还为自己的自作多情羞耻了下。 就在刚刚,她有一瞬间竟又以为他买来糖炒栗子是为了讨自己的欢心,好在最后发现又是自己想多了。 她心想也是,裴珩那样清冷高贵的人,怎么会特意去摊子上买这些小食回来给她吃呢! 实在是不符合他的身份,也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 不知为何,她莫名松了一口气。 糖炒栗子的热度透过油纸包传到手心里,温芙在桌边坐下,挑出颗栗子剥了起来。 栗子壳油光锃亮,皮脆易剥,温芙很快剥好,捏起金黄的果肉就往嘴里送。 栗子还热着,又香又甜,空气中也是甜丝丝的香气。 其实,她自小便喜欢吃糖炒栗子,或是糖葫芦这些吃食,从前在泉州时,表哥每次出去巡完商铺回来,都会换着花样给她带,只是自来了京城后,没人给她买,她自己也很少出门,便极少吃了。 裴珩从净房里出来,下意识便上前去看了眼桌上的油纸包,在发现里头的糖炒栗子都吃完了后,他的嘴角不禁微微扬了扬。 夜色渐深,温芙去了净房沐浴,等她出来时,发现裴珩半坐在床头,手中捧着一本书册在看。 温芙没有说话,只静静走到梳妆台前坐着,将放在橱屉里的香膏拿出来,挖了一块在手上细细涂抹。 她和裴珩平日便是这样,虽同处一室,但却很少交谈,大多数时候都是各自沉默着,做着自己的事。 即便他现在来这里的时间变多了。 夜沉如水,窗棂外偶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自温芙沐浴完出来后,裴珩就没什么心思看书了。 他静静注视着她纤细的背影,想起买糖炒栗子时,孟显问他为何不与家中夫人同住?此时此刻,他忽的认真思量起来。 起初温芙刚嫁进来时,因为催情蛊的事,他对她实在没什么好印象,甚至是有些厌恶的,因此才会在新婚第二日便搬离了瑞禧院,可后来他在相处中渐渐对她改观,动了心,直至到现在,他已然有了想要和她一生一世的想法,孟显的话倒是提醒了他,或许他确实该搬回来。 温芙感觉到身后有一道不可忽视的视线正看着她,她下意识抬起头望向镜中,发现裴珩果然正往她的方向看来。 她抹着香膏的手微微一顿,疑惑问道:世子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裴珩看她半晌,抿唇沉默一会儿,才道:“明日,你带下人去慎思堂将我的东西都搬过来吧。” 温芙一怔,诧异道:“都搬过来?这是……” “对,都搬。”他回。 温芙不说话,若有所思。 裴珩见她久不回话,似是有些不情愿的样子,脸色一沉,道:“怎么,你不愿意我在这住着?” 别人家的夫人都是巴不得夫君与自己同起同睡,日日待在一块儿,怎么她反倒是看上去不太乐意的样子? 温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忙垂下眼眸,避开了他镜中的视线,回道:“世子误会了,这里本就是您之前一直居住的院子,若您想搬回来,妾身明日便去安排。” 裴珩闻言,脸色微微缓和了些。 他看了一眼温芙隔着寝衣之下,那若隐若现的玲珑曲线,下腹渐渐热了起来。 “擦好了吗?”他放下书册,嗓音微哑。 “好……好了。”她身子一僵,将装香膏的瓷瓶盖子慢慢合上,刻意不去看镜中那道灼热的视线。 “过来。”他声音低沉,似命令般道。 温芙只得乖乖听话,走去床边。 刚到榻边,就被他重重拉着手腕坐下,他一边轻轻揉了揉她的后腰,一边亲她的脸颊,片刻之后,他又凑到她的耳边,轻嗅了下,低哑着声音道:“好香。” 闻言,温芙耳根微红,在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时,她的身子也随之颤了一下。 下一息,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裴珩直接抱着她一起倒在了被中…… 翌日清晨 温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攀着裴珩宽大的肩膀,像只八爪鱼一样睡在他怀里,他的衣襟微微敞开着,露出精壮的胸膛。 她暗自懊恼了一下。 她记得昨夜完事后她明明睡在最里侧的,怎的一觉醒来跑到他的地界去了? 温芙想要从他怀里起身,然刚一动作却又被他禁锢在怀里。 她有些无奈,抬眼看向他,发现他并未醒来。 此时晨光透过窗纸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散发着淡淡的光泽,衬得他的面容愈加白皙如玉。 温芙看着他的侧脸,无比的清晰,从浓黑英气的眉毛,到高挺的鼻梁,轻薄的嘴唇,再到带着青茬的下巴。 不得不承认,俊朗极了。 她莫名的心里微动,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摸着他的鼻骨缓缓而下。 男人似有所感,忽的剑眉微动,温芙吓了一跳,忙缩回手,见他眼闭着,仍旧没有醒来的样子,才轻呼了一口气。 温芙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方才竟…… 她愈加懊恼,忙从他怀里挣脱开来,起身下榻往外间走。 就在她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之时,床榻上的男人忽然慢慢睁开了双眼,微勾了勾唇。 * 温芙上晌带着人去了慎思堂,将裴珩日常要用的衣裳用物都收拾进箱笼,让小厮抬到了瑞禧院,待收整得差不多时,已经是下晌了。 她坐下来喝了会子茶,就见素心进来禀告说是长公主身边的丫鬟来传口信,让她过去一趟。 荣安堂 温芙一进门,就看到长公主坐在金丝楠木罗汉榻上,表情淡漠,眼色冰凉的看着她。 她心里咯噔一下,脑海细细回想了一遍,确定自己近日并没有做什么让她生气的事才是,暗自道她怎的又变脸了? 温芙心下虽略有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她上前行了礼,便问道:“婆母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只见长公主目光沉沉,紧盯着她,语气不悦道:“听说你今日去慎思堂,把珩儿的东西都搬到你院里头去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 温芙沉默一瞬,平静回道:“回婆母的话,是昨夜世子爷让儿媳今日过去将他的东西都搬过来的。” 长公主听她这么说,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她心道:珩儿最近去瑞禧院的次数是愈发的多了,现下竟还要直接搬去与她同住?不,说不定是温氏这贱人夜夜勾缠着他,缠得他没办法了才如了她的意的。她定是怕我给珩儿纳了妾后,珩儿会将她抛弃在脑后,才想着法儿的把他的珩儿先勾到自己房中日日同住! 她忽觉自己儿子好像跟自己越来越生分,反倒是跟那温氏是一条心了。前几日她让人去请他过来陪她一道用晚膳,想顺便谈谈纳张雪儿为妾的事,可他竟让人回绝了,说是忙,还有公务要处理,可她让下人去打听了,他当夜明明是去瑞禧院了。 他说是忙公务,结果却是忙到温氏的床上去了! 这温氏,难道要比生他养他的母亲还要重要吗?他以往可是从不会拒绝陪她用晚膳的! 她越想越觉得厌恶温氏,这温氏,俨然就是破坏他们母子感情的罪魁祸首! 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杀气,紧盯着面前的温芙,挑刺道:“前些日子珩儿不是叫了太医局专治妇人不孕之症的吴太医来给你把脉,还开了药方给你调理了吗?怎的那么久了你的肚皮还没有动静?” 温芙心知少不了又要为子嗣之事挨她一顿训了,因而也不忙着回话,只抬眼静静的看着她,果然听见她继续说道:“珩儿前几日还在我和他父亲面前为着成亲这么久了还没有子嗣之事向我们道歉,他如今突然想搬回瑞禧院,兴许也是想着住在一起才能早日让你怀上孩子,好让我和他父亲早日抱上孙子罢了,说起来,我珩儿确实是个孝顺孩子。” 温芙一怔,心道:难怪,可笑她有一瞬间还自作多情的以为他搬回瑞禧院是为了她,却没想到人家只是为了子嗣罢了。 长公主看了一眼温芙怔住的眼神,就知道她信了,心下不由暗笑一声。 见温芙久不应声,长公主继续道:“不要怪我平日对你苛刻了些……要怪只能怪你这身子未免太不争气了,珩儿近日歇你屋里的次数可不少,加上张太医的药方调理也不见你有个动静,依我看,这光把所有希望放在你身上也不行,这样吧,我这屋里有两个小丫鬟长得还不错,本来也是为珩儿准备的,待会儿你便将她们一起带回你院里吧,若哪日珩儿看上了,便让她们伺候,待日后有了子嗣再抬她们做姨娘。” 说着,便吩咐帘后早已侯着的两个美貌小丫鬟出来。 三人巧遇 两个丫鬟挑了帘子出来,朝温芙屈身行礼,一个叫银碟,一个叫蕊珠,一水儿的白玉脸庞,苗条身段,温芙没有多说什么,平静的答应了下来,让她们跟着自己回去了。 看着温芙走远,华嬷嬷一边给长公主捶腿,一边道:“公主放心吧,这两个丫鬟都是您亲自挑选的,奴婢也都好好的调教过了,她们人机灵,长得也水灵,这次世子定会看上的。” 长公主歪靠在罗汉榻上,闭眼揉了揉额角,叹气道:“但愿如此吧。” 事实上,她之前就自作主张往裴珩房里塞过几个美貌婢女,奈何每次都被他给退回来了! 张雪儿这两个月伤已养得差不多了,她近些日子好几次同儿子谈纳妾的事,他都拒绝了,让她极为头疼,于是,她只好又从自己院里头精心挑选了两个长相俱佳又听话的丫头,想着即便不纳张雪儿为妾,也先备着两个伺候的,待寻着机会,再给他塞进去。 今日在得知裴珩要搬去瑞禧院与温氏同住时,她心里固然是生气的,但自己儿子的脾气她也知道,没那么容易听她摆布,他那边不好安插人,但如今他既已和温氏住在一起,那便以温氏的名义,让她把那两个丫鬟带回去好了,她想着若珩儿看上了,就让她们先做个通房丫鬟伺候着,等日后有了孩子再抬做姨娘,另一方面也是让她们做自己的眼线,若他们夫妻俩发生什么事,她也好第一时间知晓。 翌日,风光晴好,万里无云。 今日是玉茗茶坊开张的日子,不时有客人陆续进来,生意着实不错。 二楼走廊尽头的茶室内,温芙与沈墨怀对坐于茶案两侧。 温芙自罐中夹了块茶饼在茶炉上炙烤,而后将炙好的茶饼放进茶臼,沈墨怀自然的接过来捣茶,之后又交由温芙磨茶,沈墨怀再罗茶…… 二人默契的配合着,一如从前那般,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点茶是件极费功夫的事,二人却并不觉得枯燥,反而很享受,待点好茶后,温芙在已成的乳白茶膏上作画,不消片刻,便见茶杯之中竟然有云雾花草一样的花纹显现出来。 沈墨怀看向杯中,玉色的面容上挂着清浅的笑,夸赞道:“看来点茶手艺没有荒废,这作画水平也好似比从前更好了。” 温芙将竹质茶匕放下,眉眼中带着笑意,似有打趣的神色:“都是之前的老师教的好。” 细细想来,无论是点茶,还是作画,亦或是棋艺等,都是他教与自己的。 她小的时候偶尔想躲懒,自以为找个地方躲起来便可以蒙混过去,奈何每次都会被他找到,为了惩罚她,他每次都会用手弹她的脑门,她怕疼,有次便同他撒娇,让他轻点,他表面严肃着说不吃这一套,然她却发现那次的力度明显比以往小。 她知道这招好使,自此之后,便惯常用这招,每次做错事接受惩罚时,便拉着他的手摇晃着同他撒娇,百试百灵。 谈话间,二人似乎都想起了从前,相视着笑了笑。 温芙将茶杯递给他,他伸手过来接,二人不可避免的触碰到彼此的手,她正要将手退开时,他却倏地覆手过来,将她的小手盖在了掌心…… 温芙睫毛微颤,她下意识想抽回手,却反被他握得更紧,紧接着便听他出声道:“阿芙……我很想你,我……早就想来看你了,又怕给你带来麻烦,你可也有想我?” 沈墨怀一身青色锦袍,清俊的脸上全是深情的注视。 从前在泉州时,与京城隔着千山万水,便是想来见她,也没办法轻易想见就能见到,如今来了京城,知道她就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住着,坐上马车,不消半个时辰便可以见到面的距离,让他如何能按捺得住? 自那日普照寺相见后,这两个月以来二人便没再见过面了,通常是他写了信,让于泰偷偷递给素心,再让素心转呈给她。 他隔几日便会写一封,然她却很少回,偶尔回了几封,话都很少,还让他莫要一直写信给她,并切记不要去找她。 他虽略微有些失望,但也明白她只是小心谨慎罢了,他将那些信件都珍藏起来,对于她的一切,他都是十分珍视的。 温芙不让自己去见她,最近这些日子他忙着科考,便也尽力忍着,现下结果已出,不日他就要入朝为官了,以后都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因为商贾的身份被忠勤伯所轻视和随意威胁,因而在得知她的茶坊要开张后,他今日终是忍不住来这里找她了。 方才见他来了,她目光中先是惊讶,而后是责怪,最后是无奈。 他知道以二人如今的处境,他不该来,她现下还没有和离,若让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可他实在太想念她了,尤其是每当夜深人静时,那根叫做思念的弦便在心的芽尖上,轻轻的弹拨起来,隐忍的音符在一次次的流淌,而后那根弦渐渐崩得越来越紧,若再不能让他见到她,那根弦便会崩坏,届时他或许会控制不住做出疯狂的事来。 就让他放肆一次吧!他心想。 温芙不知他心里所想,她看着两人交叠着的手,下意识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她红着脸道:“你……你先把手放开再说。” 沈墨怀见她脸红得似要滴血,心知自己说的话太过露骨,举止太过逾矩,吓到她了,便缓缓松开了手。 沉默了片刻后,沈墨怀转移话题道:“对了,当年为你阿娘接生的产婆和大夫有消息了,前两日我手底下的人传信来,说是在钱塘寻到了些眉目……” 温芙一听,瞬间忘记了方才的事,她忙抬起头问道:“可是已找到他们了?” 先前她写信去泉州请求他和姨母帮她寻找这两人的下落,后来普照寺见面再提到此事时,他说自接到她的信起便着人去找了,奈何一直没有消息。 这么久了没找着人,她实则一直在担心,怕崔氏早一步找到,早就杀人灭口了。 沈墨怀见她眉心紧蹙,似是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他忙安抚道:“你别着急,崔氏那边我已叫人盯着了,据我所知,她那边目前也还没找到人,我手底下的人前不久倒是在钱塘寻到了那产婆的踪影,只可惜寻到时她人已不在住处了,也不知是搬家了还是提早察觉到遂逃走了,不过既已有消息,那便好找许多,反倒那大夫目前还没什么消息,不过你别急,我们沈氏的人遍布天下,迟早会找到的,你且放心,待我这边一寻到人,我必让底下人把那产婆和大夫都押到京城来。” 温芙轻呼出一口气,点点头,道:“多谢表哥,麻烦你了。” 沈墨怀愣了一下,神色认真道:“阿芙,你阿娘既是我的姨母,也是我阿娘的亲姐姐,那日接到你的来信,得知当年真相,我阿娘伤心不已,哭得晕了过去,醒来后让我务必找到那两人,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不管的,且就算不是为着这件事,我也希望你永远不要同我说谢谢这两个字,我盼着你能永远像从前那般依赖我,别怕麻烦我,我只怕你有一天,遇到事时,第一时刻想的不是我,而是旁人。” 温芙错愕了一下,她从前确实从未对他说过客气而生疏的话,方才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她既感动又怕他多想,遂并未多说其他,只朝他微微颌首,道了一声:“好。” 与此同时,茶坊楼下,孟显手持着折扇,在伙计的引路下,笑谈着与裴珩一同上了二楼。 裴珩下值后本想径直回府的,谁料孟显来找他,说是他家夫人今日要回娘家小住几日,他一人在家无趣,特来找他相陪。 裴珩本不欲理他,奈何他一直软磨硬泡,最终看在前些日子他给自己出了不少主意的份上,便勉为其难答应了。 二人平日最常去天香楼,然马车行至半路时,因孟显恰巧挑开车帘时看见了这家茶坊,见是新开的,一时兴起图新鲜,便死活拉着他下了马车。 裴珩听着他一路叽叽喳喳的声音,头疼得紧,忽然十分后悔答应陪他。 他不耐的冷着一张脸,甚少出声回应,孟显早就习惯了,倒也不在意,仍旧乐呵呵的,自顾自的说着。 这厢,温芙见出来有一段时辰了,便起身告了辞,为着谨慎起见,她先于沈墨怀出了门。 温芙一边走,脑海里还一边想着那产婆逃脱的事,又想着若崔氏发现她也知晓了当年的真相,并且也在找那产婆和大夫,会不会对阿弟不利?她心想或许该尽早找个机会同阿弟说明真相,让他提前有所防范才是! 她心里想着这些事,颇有些心不在焉,并未注意到在拐角处有一道身影正走过来,以至于她猝不及防就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温芙被撞得头冒金星,她揉了揉秀气的鼻子,迷离的抬起头,看向来人。 这一看,便撞进了一双熟悉的黑眸。 她顿时一惊,眼眸慌乱:“世……世子……” 裴珩也未料到她也在此处,他伸手扶着她的肩膀,以稳住她的身子,深邃的眼眸直望着她,见她僵着一张小脸,以为她是被撞得吓到了,遂立即询问道:“你可有伤到?” 温芙半晌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唇:“无事。” 裴珩确认她真的没事后,又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温芙看着他的双眸,突然觉得很有压力,她目光微闪,有些不敢看他:“我……” 温芙怎么也没想到,裴珩竟也来了自己刚开的茶坊里,想到表哥就在身后不远处的茶室中,顿时心跳如雷,暗自祈祷着他不要突然出来才好。 孟显站在一旁,目光探究似的不停在两人身上流转,见二人似是认识,顿时便来了兴趣,他当即收起折扇,一脸八卦问道:“怎的,元瑾,你认识这位姑娘啊?” 裴珩见孟显一双眼睛毫不掩饰的直盯着温芙瞧,顿时心生不悦。 他一对剑眉蹙着,先是不动声色的将温芙拉至身后,而后那双黑眸凉凉的落在孟显身上,说了一句:“她是我夫人。” 茶室内 温芙走后,沈墨怀起身坐到她方才坐的位置上,默默感受着她所留下的气息,然一低头,却发现地上有一枚珍珠耳铛。 他将其拾起,心想定是温芙方才不小心掉落的,想着她才刚出门没一会儿,兴许还未走远,便打算追上去还给她。 于是,他起身打开了茶室的门,快步走出,追了上去。 可靠 孟显面露诧异,不由细细打量温芙,只见面前的人袅袅婷婷站在那里,肌肤赛雪,双眸黑亮,秀鼻挺翘,樱唇点点,端得是个绝色,脸上虽不曾露出笑容,却已仙气超逸,令人见之忘俗。 这京城里不缺貌美动人的贵女,他从小到大见过许多,然温芙这具皮囊却比以往他所见过的还要美貌上几分。 他直盯着瞧,不由就多欣赏了几下,心下还暗羡起了裴珩,以至于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已黑了脸色。 “看够了没有?” 裴珩冷飕飕冒出一句。 若不是他与孟显从小一同长大,熟知他的品性,这人早就被他一掌打趴下了,且眼珠保不保得住还另说。 孟显被他阴凉的盯着,立马收回了视线,他尴尬的干咳一声,而后凑到裴珩耳边低声道:“好你个裴元瑾,难怪先前不管我怎么求你都不让我见,敢情是家里藏着位天仙,怕别人看一眼就惦记了去。” 温芙见这位清秀公子起先直盯着她瞧,而后又不知在裴珩耳边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一时颇有些不自在的侧过头去了。 裴珩见孟显没个正形,一把将他从耳边推开,不欲同他多做解释,只道:“今天不能陪你了,我先带我夫人回去了。” 孟显见他这就要走,忙拉住他,急道:“别啊!来都来了,你带上嫂子一块坐坐聊聊天呗。” 裴珩微微皱眉,正想说跟你有什么好聊的,然话未出口,却见孟显突然招了招手,朝他身后喊了一声:“诶?沈兄,好巧啊!你也在这。” 孟显是个文人,素来喜欢舞文弄墨,他上个月去参加京城里的诗会,偶然间与沈墨怀结识,两人曾当面交流过诗文,孟显知晓他文采过人,心里一直十分欣赏他。 一旁的温芙听到孟显的话,身子倏然一僵,她慢慢回过头去看,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那不远处站着的不是沈墨怀又是谁?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墨怀方才为了追上温芙,脚步略显匆忙,他在拐角处看到她的衣角时,险些就要把“阿芙”两个字叫出口,幸好及时看到了立在她身旁那道身影,才刹住了口。 他看了一眼温芙身旁的裴珩,她的那枚珍珠耳铛,被他包裹在手心,藏在衣袖之下紧紧攥着。 下一息,只见他上前几步,朝孟显礼貌一笑道:“孟二公子,好巧。” 说完,又状似惊讶的看着一旁的裴珩和温芙道:“裴世子,好巧,是特意带夫人来这家茶坊喝茶的吗?” 说着,又礼貌地朝温芙微笑颌首,温芙亦是点了点头,两人生疏问候的样子,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们方才还共处一室。 孟显抢着答道:“是啊是啊,不过沈兄你刚中了状元,按道理来说应该很多人去你家中拜访恭贺才是,怎的还有雅情雅致出来独自在这里喝茶呢?”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听到孟显的话,裴珩目光明显一顿。 他的脑海里不由就回想起上元节那夜,沈墨怀将他的妻从火场里救出来,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他当时还颇觉得不是滋味。而今日好巧不巧,他们二人还都在这家茶坊里。 他心下生疑,分别看了两人一眼,目光中突然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温芙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不自觉就屏住了呼吸,袖下的手也微微握紧着。 她微微垂下眸,面上和往日并无二样,然她面上虽淡定自若,实则内心早已心跳如雷。 沈墨怀自然也察觉到了,他从头到尾都刻意没怎么去看温芙,反而是一直直视着裴珩,他的眼神之中也丝毫不见闪躲,只见他随意编了个借口,温笑道:“孟兄说笑了,我此番是来见我恩师的,此次科举能中,还要多亏了他多年来不留遗力的将知识传授与我,并且一直指导我鼓励我。” 裴珩试探道:“哦?既能教出沈兄你这位状元郎,那想必你的恩师也是德高望重之人,不瞒沈兄,圣上曾给我看过你的策论,的确见解独到,沈兄方才既说是受了恩师影响,裴某倒是对你这位恩师十分好奇,今日恰巧同在此处,不知沈兄能否引我们见见?” “是啊是啊,我也好奇,择日不如撞日,沈兄能否让我等也见一见?”孟显眸光一亮,别人好不好奇他不知道,但他是真好奇。 听到三人对话,温芙长睫不自觉微颤了下,袖下的手也瞬间握得更紧。 沈墨怀的眸光之中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错愕之色,他顿了一瞬,随即回道:“恩师为人低调,不喜见生人,怕是要让二位失望了,怕他久等,沈某也先告辞了。”说着,他双手作揖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周身顿时安静了下来。 几瞬过后,裴珩也直接带着温芙告辞回府了,徒留孟显站在原地。 他突然觉得方才的氛围有些奇怪,可是具体哪里奇怪,他又说不上来。 想到又变成了独自一人,他摇了摇头,叹气着进了茶室。 回府的马车上,二人沉默不语,皆不说话。 温芙低着头,面上虽平静,心里却后怕得厉害。 她不敢想象,若是裴珩知道今日她出来与别的男人共处一室,会怎么对她! 她想到长公主送她的那两个美貌婢女,心想或许该主动做什么,想办法和离才是。 她可以做到不去与表哥见面,但表哥却是随时都有可能会忍不住来找她的类型。 这太过危险,长此以往,总有一天会被裴珩发现他们从前的事的。 端坐着的裴珩容色清冷,往下扫了一眼她紧扣的手指,突然出声道:“前几日圣上传他去御书房,我也在,圣上特意让我出题考考他……这位沈公子文采确实不错。” 说完,双眸紧盯着她,似是在等待她的反应。 温芙一愣,不知道他突然冷不丁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心下打鼓,觉得他话语中似有试探的意味,她抬起眼眸,平静的看着他道:“妾身不懂这些,不过连世子爷都说他有文采,想来这位沈公子定是不差的。” 说完,逼仄的空间内又恢复了沉寂。 温芙被他紧盯着,只觉得呼吸困难,她尽量自然的偏过头去,撩开车帘,装作看向外头的风景。 然而未想到的是,他刚一看向帘外,就看到温凌被一群大块头的街头混混紧追着。 温芙一急,连忙冲外头驾马的车夫大声喊道:“停车……先停车……”说着便欲从马车上下去。 裴珩一把拉住她,肃声问:“做什么?” 温芙顾不上太多,连忙道:“世子,我方才看到我阿弟正被一群人追赶,我怕他有危险!” 裴珩撩开车帘看了一眼那道正奔往巷子里的身影,而后利落地跳下马车,同她道:“那边太危险,你先别过去,我过去看下怎么回事,放心,有我在,你阿弟不会有事。” 说完,又吩咐松青道:“看着夫人,务必保护好她的安全。”随即快步的也往那巷子里走去了。 温芙探着身子往外瞧,因实在不放心温凌,最终她还是在松青的保护之下,也往那巷子口走去了。 温芙赶到巷子里时,看见温凌嘴角流着血,他瘸着一条腿靠在后面的墙上,而裴珩则以一人之力,一边护着他,一边出手痛击那些街头混混。 他身手不凡,那七八个混混很快便被他打趴在地上,此时正鼻青脸肿的惨叫着。 只见为首的那个混混恶狠狠地对着裴珩道:“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我舅舅可是工部尚书,小心我告诉他,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裴珩冷笑一声,回道:“是吗?我舅舅是当今圣上,你猜他如果知道工部尚书的外甥是这样的,会怎么做?” 那为首的混混愣了一下,这才认真的上下打量他,见他衣着华贵,身上所穿像是只有王公贵族才穿得起的衣料,且他气度不凡,通身的尊贵之气和杀伐之气,再结合他方才的话,顿时想到什么似的变了脸色。 只见他咣当一声跪下,求饶道:“裴世子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莫要同我们一般计较。” 其他混混被打得晕乎乎的,见那一向鼻孔朝天的为首混混这般卑微求饶,也连连跟着跪下求饶。 只见裴珩沉肃着脸,厉声道:“若再有下次,我定饶不了你们,滚……” 那些混混顿时如蒙大赦,忙说“是是是”,随即屁滚尿流的走了。 温芙目睹了全程,她目光复杂的看着面前这道高大可靠的身影,心下顿时生出了感激之情。 同时,她又为自己今日见了表哥,以及一心谋划着与他和离而感到有一丝内疚,虽然他不一定会在意与她和离之事。 不过她暂未去细想,因为此时最重要的是阿弟。 她忙走上跟前,扶着温凌的手道:“凌哥儿,你没事吧?” 温凌见她脸上满是担忧自己的神色,微微一愣。 以往他在外面同人打架,从来没有人会对他露出今天这样的神色,就连他的阿娘崔氏也没有过。 他心下微微触动,却还倔强着拂开她的手,冷声道:“不要管我!”说着,便一瘸一拐的要独自离开这里。 温芙见他这样,不禁又心疼又有些生气,若是阿娘在世,知道他每日只知在外同人打架,还把自己伤得头破血流,定会伤心的。 见他如此任性,她忍不住制止道:“站住!” 也不知是惊讶还是真的被震住了,少年真的停下了脚步。 温芙见状,快步移至他跟前,严声问他:“为何同人打架?” 温凌看了她一眼,浓黑的剑眉一蹙,颇有些不耐烦道:“别以为你是我的姐姐,便可以随意过问和插手我的事!” 闻言,相比于生气,温芙更多的是心疼,是崔氏一手将他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叹了一口气,随即声音软下来,认真同他说道:“凌哥儿,即便我不是你的姐姐,我也不希望你变成这样,男儿当自强,或参加科举,或从军建功,亦或是做任何你感兴趣的,只要是积极向上的事都可,而不该是像你如今这般,不知自己要做什么,日日混日子,动不动就同人打架。” 温凌一怔,他没想到温芙会和他说这些,他顿时心绪复杂,既有些终于被人关心的欣喜,又有些恼怒,他看向她道:“我同人打架都是有原因的,并不是无故出手,方才是因为他们那群街霸合伙欺负一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我才揍他们的。” 温芙一愣,兴许是没想到实情是这样的,她不禁对自己未先询问,就武断的指责他而感到自责,她默了默,歉声道:“对不起,是姐姐误会你了……” 温凌本来还有些气恼,见她向自己道歉,心不由就软下来,旋即低低回了一句:“没事。” 或许是由于血缘的力量,二人忽觉得与对方亲近了不少,两人互看了看对方,突然就相视一笑。 温凌自己也不知为何,早在第一次见到温芙时,便莫名的心生好感,尽管崔氏一直在他耳边说:“她是那个贱人生的,你不要同她走那么近,她和她那个阿娘一样,心计深着呢,别被她害了都不知道。” 可是眼下,他觉得温芙甚至比温莹还更像他血缘亲近的姐姐,明明他们不是同一个母亲,且他的母亲还一直严声叮嘱他,不准他和温芙多有来往。 一旁的裴珩目睹这姐弟俩吵架的全过程,他一方面对温芙竟也会生气感到意外,另一方面也被她所说的那番话微微触动到。 他出身尊贵,从小便是天之骄子,不管走到哪都会有人簇拥着,但没有人知道,其实年少时,他有一段时间也曾感到迷茫。 他已经拥有许多人一辈子都拥有不到的,可以说即便这一生,他什么都不做,在祖荫的庇护下,他也仍旧可以过得非常好。 然人的一生,如何能够得过且过? 人活一世,就该是有所追求的,才不枉来这人世一遭。 也正因为想通了这一点,他才会十三岁就决定去军营历练,十七岁参加科举考了状元,后来又弃文从武,再去带兵打仗,保家卫国。 他看了看温凌一眼,心中微动,随即上前同他道:“我见你颇有些手脚功夫,你若愿意,过两日便来我手底下做事如何?你姐姐说的没错,好男儿当建功立业,日后若需上战场,你可随我去历练一番,记着,你的拳脚力气,应该留着打跑来犯的敌人。” 温凌一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温芙,沉默着不说话。 温芙也是一愣,她望向裴珩,心知他是看在她的面上,想帮阿弟,她心里是既有感激也有顾虑。 若温凌去了他手底下做事,以后…… 她眉心一拧,心里头其实是不太愿意的,只因她怕以后会同他断不干净。 她又看向温凌,见他眸光似有光亮,便知晓他心底是愿意的,只是,他没有贸然答应,而是先向自己投来了征求的眼神。 温芙于心不忍,他好不容易有想做的事,她或许是该同意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看我做什么,你就说你想不想?若是想去,便痛快点同你姐夫说就是了。” 温凌听到她的话,眼中光亮更甚,其实他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一方面他确实想去军中历练,另一方面,他方才在一旁见这位姐夫身手了得,以一敌十的样子,当时心底便生起了崇拜之情。 温凌心想,若是能待在裴珩手下,或许他能把那些功夫教些给自己? 他从小就喜欢武艺方面的东西,一想到有真正的高手能教自己,旋即兴奋起来,他敛了敛神色,当即回道:“谢谢姐夫!我想去……” * 二人回到瑞禧院时,夜色已浓黑。 温芙同裴珩用过饭后,裴珩在灯下提了笔批阅公务。 出于感激和内疚,温芙亲自帮他研了磨,又沏了一壶茶放在他边上。 裴珩见状,默默放下笔,又伸手把人捞了过来,抱坐在腿上,用鼻尖抵着她的,气息暧昧地哑着声道:“怎么?为着你弟弟的事,想做些什么来报答为夫吗?” 丫鬟勾引 二人鼻尖相抵,呼吸交错。 裴珩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鼻尖上、脸上,温芙颇有些不自在,她双手抵着他的胸口,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推开一些,道:“自是要谢的,一要谢您出手相救,二要谢您肯给他机会。” 裴珩手臂环着她的腰肢,看着她微红的小脸,忍不住俯首在她香软的唇上啄吻了一下,而后才道:“他有些身手在,是他自己给了自己机会。” 除了看在她的份上,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今日到巷子口时,亲眼瞧见了温凌与人打斗时的场景,觉得是个好苗子,才有意放到手底下。 温芙却知,他一向厌恶她父亲利用与他是姻亲的关系,便随便塞人,如今愿意给阿弟安排差事,已是十分难得。 她下意识将双手环上他的脖颈,认真的看着他道:“无论如何,今日妾身都要感激您。” 裴珩一怔,对于她难得的主动有些意外。 温芙见他不说话,目光紧锁着她,当下反应过来,忙放下手来,不料却被他双手捉了住,又重新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 裴珩方才觉得很受用,自不会让她临阵脱逃,他扬起唇角,抬手将温芙的下巴微微抬起,随即俯首吻住了她红嫩的小嘴。 他先是在她的唇上辗转吮吻,而后俯首在她胸口、脖颈,耳垂上亲吻,凡是被他在吻过的地方,皆是酥酥麻麻的。 温芙微喘着气,眼角散发出淡淡的红,身子也不禁有些发软。 正被他弄得意乱情迷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他的声音:“你这只耳铛怎么不见了?”言罢,继续亲吻着她的耳垂。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情.欲的沙哑,方才的话,就像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可温芙听见他的话,却瞬间睁开了双眼,她心里咯噔一声,当即紧张起来。 似是感觉到她身子突然有些僵硬,他的唇离开她的耳珠,退开些,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温芙回看他深邃的黑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见她面色如常道:“没事,只是在想是不是掉茶坊了,亦或是巷子口,想来那两处都不好找,被人捡去了也不一定,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闻言,裴珩捧着她的脸,道:“丢了便丢了,一个耳铛而已,有什么可惜的?明日我再送过给你。”说着,又要俯首吻下去,继续与她亲热。 此时,素心正好进来,见自家姑娘坐在姑爷腿上,二人搂抱在一处,衣裳凌乱的样子,连忙捂住了眼睛,立马就要当做没看见,打算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温芙方才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此时心绪凌乱,实在没心思再应付他,她余光恰好看见素心从外头进来了,心里顿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只见她偏头躲开了裴珩的吻,小声说了一句“有人”,而后便顺势从他腿上起来,一边理了理衣裙,一边叫住素心:“水可好了?” 素心刚打算转头就被自家主子叫住了,见温芙一直在向自己使眼色,她很快便领会到了温芙是在向自己“求救”,于是她立即回道:“回夫人,都好了。” 温芙点点头,立马回头同裴珩道:“那世子先忙,妾身先去沐浴。” 裴珩扫了眼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的素心,微皱了皱眉,心说她身边的这个丫鬟可真没有眼力见,改日非得好好敲打下她不可。 不过虽有些扫兴,但他看了眼桌上的公文,终究也没再强留,只嗯了一声,便继续提笔批阅公文了。 温芙转身走出去,背对着他时,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夜色渐深,待忙完公务,裴珩才起身回了正房。 他进了内室,见温芙不在里头,又撩了帘子出来外间,唤下人进来问:“夫人去哪了?” 门口的蕊珠听见他的召唤,忙进门走至他跟前,语气柔顺道:“回禀世子,方才小白跑了,夫人亲自带着几个下人去找了。” 小白是他送给她的那只白色小猫儿。 裴珩嗯了一声,而后扯了扯衣领,随口吩咐道:“去抬水来,我要沐浴。” 方才他思索时,蕊珠微抬起头打量他,见他高大英挺,剑眉深目,形神皆美,不由就心神荡漾起来,此刻听他出声吩咐,她撩了撩头发,欣喜上前道:“方才银蝶已去备着了,奴婢先服侍您宽衣吧。” 说罢,便主动上前几步,要伸手去帮他宽衣解带。 然她的手刚碰到裴珩的衣袖,就被他无情的拂了开来。 除了温芙,他一向不许别人近身伺候。 裴珩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随即才淡淡地问:“你是新来的?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这个丫鬟他从未见过,看上去生得比寻常伺候的丫鬟要漂亮许多。 蕊珠方才被他拒绝,本来还有些泄气,此刻被他盯着看,还主动问她这些,她心下不禁又重燃起希望,于是立刻柔声回道:“回世子的话,奴婢原先是长公主院里头的,公主听说您搬来瑞禧院,怕伺候的人手不够,便将我和另一个丫鬟银蝶一并给了夫人。” 蕊珠本以为他是对自己起了兴趣才会问这些,却没想到裴珩听完她的话,微眯了眯眼,冷声同她说道:“明日,你和同你一起来的那个丫鬟,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蕊珠没想到他会说出赶自己回去的话,脸色猛然一白,顿时僵在了原地。 走到门口的银蝶刚抬水回来,正好听到后面那段对话,她心下一惊,连忙走进来拉着呆站一旁的蕊珠跪倒在地,磕头道:“世子恕罪,不知您为何要赶我们回去?奴婢们可是做错什么了?您说出来我们可以改,求世子开恩,不要赶我们走,我们日后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您和夫人的。” 裴珩面色冷淡,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以后也不要再送人过来了,回去荣安堂回话,就说是我说的。” 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而后继续求饶,还想争取留下来:“求世子开恩......” 却见裴珩皱了皱眉,本就无情的面容上略显不耐,直接打断了她们:“闭嘴,都退下去。” 二人被他冷厉的眼神震慑住,再不敢多言,连忙就起身退了出去。 此时,温芙恰好抱着猫从外头回来,她一进院里头,就看见蕊珠面上挂着泪,银蝶则面色低沉,两人从正房里一道走了出来。 她一怔,出声询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银蝶见她回来了,顿时又有了希望,她忙道:“世子爷叫我们明日回荣安堂,夫人,奴婢们不想回去,求夫人开恩,同世子说说,留我们下来,奴婢以后都听夫人的。” 蕊珠这个蠢货,不知怎的就得罪了世子爷,她们才刚送过来没两天,就要被送回去了,届时回了荣安堂,长公主定会大声怒骂她们没用,惩罚还是小事,就怕真嫌弃了她们没用,找个人牙子将她们发卖了去! 她原是教书先生的女儿,后来父亲死了,便成了孤女,她那时孤苦无依,不得已去了唯一的堂叔家里寄人篱下,那堂叔是一个酒鬼,天天打骂她,后来竟为了换酒钱把她卖了,幸好她长得不错,又运气好被挑选卖进了国公府,长公主见她长相不错又识字,便将她选中送来伺候世子爷,此番若能抓住机会得世子宠幸,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日后抬做了姨娘,那她这一辈子可就衣食无忧,风光无限了! 更不用说世子爷还长得如此高大英俊,不管是出于哪一点,她都决计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她看得出温芙是个宽厚的,不像来时华嬷嬷同她说的那样,是个妒妇,因而此刻便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 温芙看了眼她们,微一思索,便知她们其中必定有人勾引不成,才反被赶走,她心想这两人才刚来没两天,未免也太过着急了。 她虽心里有数,但也并未揭穿她们,只道:“你们先下去。” 言罢,便将猫儿递给素心,唤她好生照顾着,自己独自进了正房。 进了屋内,她见裴珩正在解衣袍,便忙走到他跟前,一边帮他脱去外袍,一边道:“方才在外头碰到银蝶和蕊珠,妾身听说世子爷想让她们回母亲那儿?为何?可是她们做错事了?” 裴珩眼皮一抬,看着身前正低头伺候他宽衣的温芙道:“虽目前暂未做错什么事,但是她们有不该有的心思,迟早会做错事。” 温芙手上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道:“母亲也是好意,正好现在院里头也还缺人,这两个丫鬟我用着正顺手,她们若无什么大的过错,世子不妨先将她们留下?” 裴珩眉头微微收紧,看着她道:“你真这么想?” 温芙垂下浓密的长睫,很快回道:“嗯,前两日我才刚答应把她们带回来,现下若是毫无理由便将她们谴回去,母亲怕是会怪罪于我,觉得我不容人了,且……妾身也不希望世子因为我,与母亲生了什么嫌隙。” 若是毫无过错就送回去,长公主必定会以为是她在背后让裴珩出面,打她这个做母亲的脸,届时又要来找她的麻烦。 且……她也不希望这两个丫鬟离开,她知晓这两个丫鬟的心思,她不但不会阻止,甚至可能还会给她们提供机会。 因为她盼着裴珩身边早日有旁的女子,有了其他人,她也好早日脱身。 裴珩心知这两个美貌的丫鬟是母亲特地送来,用来伺候他床弟的,以往他独自住在慎思堂时,她便往里送过几次,皆被他退了回去,他以为母亲已经死心了,却没想到如今竟还借着温芙的名义,暗戳戳的把人送到他身边。 他望着温婉懂事的妻子,伸手将她微凉秀气的手包裹在掌心,道:“那便依你的意思吧!只是,让她们去院里头做些杂事便好,不许她们进正房来伺候,明白了吗?” 温芙微笑着道了一声“好”,而后便继续伺候他宽衣,等他去了净房,她脸上再无笑意。 五月初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阳光透过树叶,在院里的青石砖上投下斑驳树影。 晨间,温芙送走裴珩,转身回了里间。 殿试放榜已有一段时间,紧跟着就是授官,沈墨怀是状元,按例授翰林院修撰,虽只是从六品,但这作为官场起点,已经比旁人高出许多。 温芙一身青衫白裙,站在窗台旁,微微弯起唇角,慢悠悠的用小剪为那盆山茶花修剪花枝,窗外阳光洒进来,照在她清丽雪白的小脸上,犹如一幅优美的画卷。 她打从心里头为沈墨怀入仕感到高兴。 与此同时,荣安堂里头 裴愉刚陪长公主用完早膳,便缠着长公主不放。 “阿娘,你昨日看得怎么样了?你快说,你快说嘛!”裴愉挨坐在长公主身旁,双手环抱住她,撒娇道。 长公主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先放开,而后端起小几上的茶,啜了一口才道:“人是还行,但还是那句话,就是家世差了点。” 那日状元游街看热闹回来,裴愉就来了荣安堂,说是看中了当朝状元郎,想让她促成此事。 那段时间她给裴愉选了几个世家子弟,结果她这小女儿愣是一个都没看上。 她本来还在为此事有些头疼,忽而听到女儿竟自己主动来同她说看上一个男子时,她惊讶之余,第二日便立马着人去打听他的家世,结果却得知那人是商贾出身。 她一向对商户没什么好感,那等低贱出身的人怎堪与他们这等簪缨世家,尊贵出身的人相匹配? 她那儿媳妇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珩儿现在被那贱蹄子迷得五迷三道的,连亲娘的话都不听了,她现在一看见那温氏就烦得紧,再来一个商户出身的女婿,她真是会被自己这一双儿女的眼光气疯。 因而她当时立刻便驳了裴愉的想法,表示不同意,奈何裴愉不死心,日日来这陪她讨好她,逮着机会就请求她多了解下那沈墨怀再做决定,把他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 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一向对她疼爱有加,昨日进宫又刚好在皇兄那碰到那状元郎,见他文质彬彬,谦和有礼,容貌俊朗,说话时不卑不亢,圣上也夸他文采斐然,日后定大有可为,便对他有所改观。 于是乎,她难得松了口,出声道:“人还不错,不过还要再观察,过几日便是你祖母寿辰,我让人送去请帖也将他请来,届时看下他的为人处世如何,也顺便让你大哥哥帮忙看看。” 裴愉一听,眸光大亮,欣喜着帮长公主捶着后背:“谢谢阿娘,我就知道阿娘对我最好了。” 扎小人 这厢长公主打算在老太太寿宴上让女儿同沈墨怀相看一番,那边的凝翠轩里,张雪儿气得抬手将案上的早点全部扫落在地,碟碗一并砸得粉碎。 张雪儿呼吸急促,捂住心口闭上眼,满脑子都在回荡着方才裴珩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的伤已大致好的差不多了,本以为这段日子就能嫁给裴珩了,却没想到前几日长公主将她叫了过去,谈话间,明里暗里的意思是先前说好的纳她为妾兴许成不了了,原因是裴珩不太同意,让她平日里多在裴珩面前走动,施点温柔小意,看看能不能让他改变心意,还说若是成不了的话,她和成国公会另外再为她择一门好的亲事,待她出嫁时,国公府也会为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以做补偿。 天知道喜悦到极致时突然被人浇一盆冷水是什么滋味,尤其是在那之后她又得知了裴珩搬去了瑞禧院与温芙同住的事! 她眼睁睁的看着裴珩与温芙的感情越来越好,而她,也知道了自己在他心中竟不占分毫的位置。 她承认,她嫉妒得发狂,那种爱而不得的锥心之痛,那种呼吸都带着钝痛感的感觉,她当真是尝了个够!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放弃。 她永远记得与他初见时的场景,当时她出门采药,甫一出门,就瞧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盔甲,英武不凡的男子带着一小队人马出现在她面前,他低头问她:“你可是张邈张神医的家眷?” 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如同天神降临一般,就连声音都是那么的好听,她呆呆的看了他半晌,才回了一句:“我是。” 后来她才得知,父亲为救百姓死了,他是来接她和阿娘去京城的。 当他将父亲的骨灰交给她时,她哭得不能自已,就在她哭得泪眼模糊之时,她听到面前高大的人轻声安慰她道:“张姑娘,请节哀,也请不要担心,以后,我们国公府会庇护你们的。” 他的声音带着安抚,她觉得那是只属于她与他之间的承诺。 来京城的路上,她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小姑娘爱胡思乱想,她经常默默的就哭了起来,好在他细心,发现她在哭后,主动向她询问了缘由,在得知她是在为未知的将来而担忧,也是在为即将要去陌生的京城而感到心中忐忑时,他再次安慰她道:“张姑娘,你莫怕,京城很安全,届时也会有专门的人照顾你,保护你,我和父亲也会替你父亲庇护你,做你的靠山的。” 他有着尊贵的出身,挺拔的身姿,出众的外貌,过人的能力,还说会做她的靠山,保护她,让她如何不动心?又如何能够轻易去放弃? 今早她特意做了些精致的早点,早早的就等在他每日必经过的地方等着他。 自长公主说要纳她为妾后,这段时间她总感觉裴珩在躲着她,她每次去慎思堂,小厮总会跟她说世子不在,如今他搬去了瑞禧院,想见一面便更难了,于是她才想到早起在他上朝路上拦住他这个主意。 好不容易等到他,她立即迎上前去将食盒递给他,欣喜的看着他道:“世子,这是我做的一些早点,您带着马车上吃。” 一旁的巧慧适时说道:“世子,雪儿姑娘可有心了,四更天就起来做了呢。” 她以为会令他感动,却没想到他并未让松青接过,只神色清冷的同她道:“我已用过早膳了,你拿回去吧!还有,日后也不必再劳烦了。”说着,便毫不留情的从她身旁走过。 她伤心不已,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着他的背影就大声道了一句:“世子可还记得您曾说过会替我父亲照顾我,庇护我……雪儿想问,那些话如今可都还算数?” 闻言,裴珩果然顿住脚步,他回了头,面上神情莫测,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只见他沉默一瞬才道:“自然作数。” 她忍不住流下一滴泪,委屈道:“那世子为何不愿要我?可是嫌弃我从边境小城来,背上又有疤?” 裴珩顿了一瞬,而后一字一句道:“你很好,不必妄自菲薄,只是我已有夫人,且不打算纳妾,我曾说过会庇护你,这句话一直都作数,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用男女之情的名义去照顾你,我已和父亲母亲说明,会让他们为你在京城择一门合适的亲事,我也会替你好生留意,且你不必担心未来夫家会待你不好,我和父亲既已答应过你父亲,便会一直做你的靠山庇护你的。你应该去寻找真正合适你的人,而不应该把时间都浪费在我身上。” 闻言,张雪儿激动道:“可是我喜欢你!我不想嫁给别人,只想待在你的身边,哪怕为奴为婢!世子您难道忘记了吗?当日在天香楼,雪儿以身为您挡险,背上因此才留下的伤疤,雪儿把您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这些您难道都忘了吗?”她声泪俱下,将这些搬出来,希望能得到他一点怜惜,或者说是能借此挟恩图报。 裴珩看着她满脸泪痕,柔弱可怜的样子,叹息了一声道:“这件事我自是感激你的,只是我无法因为此事就要了你。”他忖了忖,又继续道:“若你愿意,我可以让父亲认你为义女,日后你我以兄妹相称,我会以兄长的名义照顾你,待你出嫁之时,可从国公府出嫁,国公府也会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如何?” 若是她不喜欢裴珩,她自是十分愿意的,成了国公府的义女,从国公府出嫁,这就意味着国公府以后就是她的倚仗,相当于她的半个娘家,未来夫家也会高看她一眼,不敢不敬她。 可是,相比于这些,她更想要裴珩啊! 见她不说话,裴珩淡声道:“你先好好考虑下再同我说,我先去上朝了。” 说罢,又是留给她一个背影,渐渐远去了。 思绪回笼,张雪儿面上流下一滴清泪,她看着满地破碎的碟碗,紧紧握着拳头,喃喃自语道:“我才不要做你的什么劳什子义妹,我要做的,从来都是你的枕边人。为什么?明明先前还对我态度温和,现在却是对我如此冷淡?甚至避之不见?现下还搬去了瑞禧院……我就不信温氏没在你面前说些什么!” 她咬牙切齿道:“温氏,你不让他纳我为妾,那我把你除掉了,是不是就没有障碍了?”说罢,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狠点子一般,只见她满目怨毒,阴冷地笑了笑。 * 两日后,温芙去了玉茗茶坊考察生意,因前两日才刚出来过一次,她这次不敢在外逗留太久,怕国公府的人起疑,因而到了午时便回去了。 天气愈发的热了。 马车上,温芙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只见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巷子里的货郎都收了摊子,躲避太阳,回家吃午饭去了。 到了国公府,下了马车,素心在一旁撑着伞,主仆二人一路往瑞禧院走。 然走到半道时,却瞧见前头树荫下,有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在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 那丫鬟似是远远就瞧见了她走来,倏地就转头往小道上跑了,只剩那婆子转过头来茫然的看着她。 温芙觉得二人行为怪异,留了心,便径直走过去,等她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桂嬷嬷。 这桂嬷嬷是崔氏给她的陪嫁嬷嬷,说是陪嫁,实际是崔氏用来监视她的,上次回娘家时她配合崔氏传假消息,让忠勤伯以为裴珩会一同前去,忠勤伯大喜,让全家出门迎接,结果裴珩人没来,忠勤伯觉得丢了面子,打了温芙一巴掌出气,当时回国公府后,她就把桂嬷嬷调去外院,做些杂事,不让她近身伺候了。 温芙见她神色慌张,蹙眉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桂嬷嬷胡乱回话道:“老奴刚去了厨房,正巧在半道上碰到个丫头,就闲聊了几句,现下正要回去呢。” 温芙又问:“哦?那个丫头是哪个院里头的?” 桂嬷嬷一惊,眼珠子转了转,回道:“老奴也不知她是哪个院里的,看着眼生,想必是新来的。” 温芙看着她心虚的眼,默了默,突然笑了一声,敲打道:“桂嬷嬷,你可别忘了,嫡母将你给了我,你现下是我的人了,若是你在这府中做错事,我可不会替你求情的。” 说完,便直接走了。 待她走远,桂嬷嬷一边吐了一口唾沫,一边怒骂道:“呸,不过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小丫头片子,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想到自己被她赶到外院,想回伯府崔氏又不让她回去,还时不时被国公府里其他婆子排挤欺负,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只见她自言自语道:“等着吧,再过几日,可有你哭的。” 瑞禧院里 温芙一手摇着蒲扇,一手翻着书册看。 没一会儿,素心端着酸梅汤上来,说道:“姑娘,天儿太热了,您要不要喝口酸梅汤?”她知道天热,出门前特意拿井水凉了装在壶里,想着回来了刚好可以喝。 见温芙点头,她忙倒了一杯出来递给她。 温芙饮了一口,只觉通身酸爽,也没那么热了,她接着又喝了一口,却突然顿了一下,而后抬头嘱咐道:“素心,这几日多留意下桂嬷嬷,看看她都与什么人有比较多的来往。” 想到方才桂嬷嬷那不对劲的表现,素心顿时也警觉起来,她惊道:“姑娘,您是怀疑她吃里扒外,要帮着别院的人做肮脏事害我们?” 温芙思忖了片刻,说:“不管是不是,小心点总没错。” 素心道:“知道了姑娘,我一定好好留意。” 日子一日日的过,眼看着老夫人的寿辰就快要到了,却传出了长公主突然生病晕倒的消息。 温芙听到消息后,也忙跟着裴珩前去床前侍疾。 到了荣安堂,只见长公主躺在罗汉床上,嘴唇苍白,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 温芙每每见到长公主时,她都是一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模样,此刻甫一看到她静静躺在床上,一脸病态的样子,也不禁有些唏嘘。 裴愉跪在病床前,一边哭,一边握着长公主的手,说道:“阿娘,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成国公也坐在床榻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老夫人,王氏,裴昭,裴承,裴宁,张雪儿,并家中一干家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众媳妇丫鬟等,都来看视。 裴珩看了眼床上的母亲,面色深沉的问郎中道:“大夫,敢问我母亲所患何病?” 郎中摸了摸胡须,轻叹了口气:“不瞒世子,长公主这病怪得很,探脉象看不出是何症状,不像是生病了,倒像是……” 见郎中欲言又止,成国公追问道:“是什么?” “这……怕是不好说啊。”郎中摇了摇头。 裴珩道:“大夫但说无妨,我等不会怪罪于你。” 老夫人也说道:“大夫您尽管说,我老婆子做主,你说了没有人会怪你!” 郎中这才放心下来,他扫了一眼屋内众人,才道:“恕我直言,长公主这不像是生了什么病,倒像是被人诅咒了!” 这话一出,众人大惊,皆面面相觑,冷汗连连。 巫蛊之术一向为人所忌讳,在皇宫和他们这些大户人家之中更是禁忌。 长公主一向身体康健,此番突然暴病,的确很可疑,众人听了大夫的话,心中几乎都已经确信确有其事了,只是猜不出是谁那么大胆子做这种事,竟敢诅咒长公主。 只见王氏站出来道:“嫂嫂身体一向好,突然就倒下了,还瞧不出病因,的确可疑,若真如大夫所说,咱们应该现在就着人去各房各屋搜查才是。依我看啊,咱们大家伙儿也先别走,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怕万一背后主谋就在我们当中,我们若此时散了去,将那人放回去,她再将那诅咒人的物件儿藏起来,那我们岂不是凭白的将她放跑了?” 说话间,也不知是不是温芙的错觉,她总感觉王氏说最后那句话时是有意无意的看着她讲的。 她心下觉得不舒服,却没有出声,只微微蹙了蹙眉。 而老夫人这边,不用王氏说,她早就想到了这层,只见她立刻就吩咐了几个心腹嬷嬷,让她们各自带着丫鬟小厮去各院住处去搜寻,同时又着人去请几个道法高深的法师回来破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这一搜,就从白天搜到了半夜。 众人心思各异,面上却都不吱声,只直直的往门口处瞧,盼着早点知道结果。 老夫人年老,身体似是有些吃不消,裴珩和成国公见了,劝她先回去歇息,却见她手中转着佛珠,摇了摇头道:“府中发生了这等事,我如何还能睡得着?你们也别劝我了,一起等结果吧!” 温芙作为孙媳,自是要尽心尽力服侍左右,她站在一旁,道:“那老祖宗再吃几口罢,方才见您都没动几下筷子,这如何使得?” 老夫人看着她关切的脸,不禁握了握她的手,点了点头。 温芙这才让下人将饭菜都呈上来,亲自给她舀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 待抬头时,她发现张雪儿正盯着她瞧,等她对视上时,张雪儿却又匆忙的把视线移开了。 那眼神阴恻恻的,温芙突然就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她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却又不知怪在哪里。 她若有所思,待再抬头时,又发现王氏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她正要再细看时,她脸上的笑却又消失不见了,而是换上了一副担忧的表情。 可她方才分明是看见她笑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也很快就得到了应验。 只听下一息,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婆子和几个丫鬟一道跑进来,那婆子手中还拿着一个人形一样的物件儿。 众人盯着她手中的物件儿,皆屏气凝神,等待下文。 只见那婆子弯着腰气喘吁吁道:“找到了,找到了……” 温芙被打 只见裴珩肃着脸,沉声道:“呈上来!” 那婆子应了一声“是”,赶忙就呈近前去,让众主子详看。 屋内众人定晴一看,只见那物件儿是用一块桃木做成的人形,模样与长公主十分相像,而那人形身上穿的布料,分明也与长公主平日所着衣物一样。 而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人形身上不但贴了符咒,绑了头发,还扎满了针! 温芙心下暗暗吃惊,心道巫蛊之术向来是我朝严令禁止的大罪,早前宫中的丽妃娘娘因嫉妒莞贵妃受宠,暗中请精通巫蛊之术的妖道进攻施法,恰好在巫蛊施展后,莞贵妃莫名头痛,得了暴病,圣上因此急得不行,让所有太医都看了一遍,愣是瞧不出病因,后经身边大太监提醒,圣上才想到了巫蛊之术。他想到宫中有人搞鬼,气得立刻就派人在各宫中搜查,最后果然在丽妃的寝宫卧房内找到了扎满针的布人! 此事败露后,圣上震怒,当场就将丽妃打入冷宫,而那妖道也被凌迟处死。 自此之后,圣上便对此事深恶痛绝,明令禁止所有人使用巫蛊之术,一旦有人揭发,那就是杀头的重罪! 依长公主狠辣的性格,若是知道有人施法害她,她必定不会轻饶,更不用说她还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若是圣上也知晓了此事…… 温芙想不通,究竟是谁那么想不开,竟敢在府中做这种事,诅咒的对象还是长公主! 她强压下心中的吃惊,不动声色的环视一圈,果见众人也都惊讶异常,神色各异地盯着那用来诅咒人的人形物件儿瞧。 而这当中,只有张雪儿和王氏看上去很平静,似是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尤其是这两人还时不时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一直在往她的方向瞟。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正欲细想时,却听老夫人沉声问那婆子:“是在谁屋里找到的?” 老夫人面色肃穆,不见以往的和蔼慈祥之色,一旁的成国公亦是面色沉沉。 温芙看见裴珩紧绷着神色,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等待下文。 只见那婆子向着温芙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犹犹豫豫道:“回老夫人的话,是……是在……是在世子夫人的卧房里找到的。” 此言一出,房中静了下来。 顿时所有人都将目光齐刷刷看向她! 温芙懵了。 她看到了裴昭裴承裴宁惊呆了的目光,看到了王氏和张雪儿投来看好戏的目光,还看到裴愉恨恨的目光,以及老夫人和成国公面色阴霾,带着探究的眼神。 还有—— 作为她夫君的裴珩,脸上那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一点怀疑的神色。 人群中的王氏脸上闪过一丝兴奋,很快便消失不见,她飞快的看了怔住的裴珩一眼,急急忙忙的就向前一步站了出来道:“天呢,怎么出了这样的事情?侄媳妇,你就算不喜欢你婆母,也不该弄这诅咒人的玩意儿啊!你这是想你婆母死啊!我可怜的大嫂,枉费你不嫌弃她这么久生不出子嗣,你只不过为了子嗣着想,想给珩哥儿纳妾罢了,这有什么错?竟就这样被人记恨在心里,要害了你去……”说着,特特瞧了温芙一眼,便作势拿帕子掩泪。 温芙脸色猛然一白,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窖。 王氏故意站出来说这番话,分明是想让屋内众人认为她有害长公主的动机。 她指尖掐进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神坚定道:“此事,不是我做的。” 裴宁忙站出来道:“是啊,大嫂素来心地善良,我相信她定不会去做这种事的,许是弄错了也说不定!” 话音刚落,王氏就剜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裴宁瞧见王氏眼中的厉色,瞬间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说话。 她是庶女,平日里想做什么事都要经过王氏点头才行,她日后若想要寻一门好亲事,便不敢得罪嫡母,因而,她便是有心想再为温芙说话,也身不由己。 此时,一旁的裴愉气冲冲地站出来反驳裴宁道:“宁妹妹,你说她善良,我看不见得,先不说这件事是不是她做的,就拿大哥哥当初中蛊那件事来说,试问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如何会去做那等下流之事?她当初是怎么进的我们国公府大门的,这些难道你们都忘了吗?依我看,此事十有八九就是她干的,祖母的人亲自去她房里找到的,证据都摆在这儿了,由不得她抵赖!” 说罢,裴愉快速扑到温芙身上就要打她,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道:“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我让你害我阿娘……” 温芙未料到她突然就动起手来,还未反应过来,身上就已被她乱拳挥打了几下,她瞬间疼得皱紧了眉头,眼看着裴愉扬起手来又要朝她脸上扇巴掌时,温芙下意识闭着双眼,偏过头去。 然那巴掌却迟迟没有落在她脸上,她睁眼一看,才发现裴珩不知何时已挡在她面前,将裴愉的手掌捆了住。 “够了!”裴珩甩开裴愉的手,脸色阴沉的看着她道。 裴愉见他来阻止,心下怒气更甚,她冲着裴珩道:“大哥哥,你是被这个女人迷了心吗?我方才说的难道不对吗?她当时难道不是和她那个爹设计陷害你,靠着和你上了床才嫁进来的吗?她就是个……” “啪——” 裴愉话还未说完,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就突然响起,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王氏等人看着裴珩沉冷到极致的脸,和被打懵了的裴愉,皆吓得忘记了呼吸,一声不敢吭! 温芙看着面前这个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的高大男人,顿时心绪复杂起来。 而裴愉猛的被打了一巴掌后,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裴珩,大声哭道:“你居然打我?你居然为了这个女人打我?我可是你的亲妹妹!” 裴愉气急的指着床榻道:“你看清楚,那病床上躺的可是我们的阿娘啊!”她转头又指着温芙道:“这个女人诅咒你的母亲,如今证据确凿,你不去惩罚她,反而来阻止我,还打我!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让你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护着她?呵……难怪母亲平日里不喜欢她,这种狐狸精,试问哪户人家会喜欢?” “闭嘴!” 此时,一直在旁沉默着的老夫人看不下去,突然用拐杖狠敲了一下地面,她沉声道:“愉丫头,你一口一个狐狸精,满嘴的污言秽语,这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该说的话吗?平日里大家惯着你,竟把你惯成这副样子?” 看着老太太具有威慑力的脸,裴愉声音瞬间就弱了下来,她开口道:“祖母,我……” “住嘴!”老夫人斥声道。 她看了一眼温芙,又收回来,转而继续看着裴愉,叹了一口气道:“就是官老爷断案也会先给犯人一个辩驳的机会,你问都没问清楚就扑上去打你嫂嫂,你真是好大的威风。再则,你大哥哥护着自己媳妇儿,又何错之有?” 老夫人心里头其实是不太相信此事是温芙干的。 事实上,早在温芙幼年时,老夫人就曾见过她。 那时她还与温老夫人交好,有一次二人相约去寺庙上香,正巧那次温老夫人带上了沈令仪和小温芙一起出来,她见小女娃生得粉雕玉琢,格外讨喜,便开玩笑的说自己家里有一个孙子,倒不如结个娃娃亲,那小温芙一听,却顿时着急道:“才不要呢!阿芙不要结娃娃亲!” 小女娃生得白白净净,眼睛睁得圆圆的,她认真反驳的样子很是可爱,三个大人听了都忍俊不禁。 她忍不住想逗逗小女娃,于是笑着问道:“为何不要?我的孙儿可是长得很俊哦。改日我把他带出来给你瞧瞧,你见了再决定要不要改变主意,如何?” 她记得当时小温芙天真的仰着头道:“长得再俊我也不要,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永远陪在我阿娘身边。”说着,便一把抱住了沈令仪。 后来从寺庙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座破庙时,她看见后头的马车停了下来,便也吩咐马夫停下来歇一会儿。 当时她从车窗往后看,只见沈令仪牵着小温芙下了马车,她听见小温芙仰着头对她母亲道:“阿娘,他们好可怜呀!我们把车里的吃的都给他们好不好?” 而沈令仪则温柔的笑了笑,道了一句:“好,都听我们阿芙的。”说着,便吩咐下人把那些糕果点心都拿下来,分发给了破庙里住的乞丐们。 后来再与温老夫人见面时,她想起那个小女娃,便顺嘴问了一句,哪知却听到沈令仪已经去世的消息,而那小女娃,也被送回了她外祖家。 她记得当时还为此惋惜过。 后来温芙嫁进来后,她才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这也是为什么她平日里会在长公主和王氏以及裴愉欺负她时护着她的原因。 她平日里虽甚少见温芙,可每次见到这位孙媳妇,她都会观察温芙的言行举止,处事作风,时间长了,她就知道,当初那个小女娃并没有长歪。 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风雨没经过?她的眼光一向毒辣,看人很准,她能看得出来,这孩子心性善良,绝非阴险狠毒之人。 之前嫁过来的事,想必也是她父亲所为,与她无关,若不然,这么久以来,她就不会是这种安静大度的样子,而是该使尽浑身解数,讨好独占她这个孙儿才是。 光是想到她儿时的孝心和善心,她就愿意给她个自证的机会,只希望她不会令自己失望才好。 见老太太护着温芙,裴愉瞬间回想起平日里祖母也曾好几次为了温芙斥责过她,她顿时不服气道:“祖母,我可是您的亲孙女儿,您为何要偏心她这个外人……” 此时,成国公也忍不住厉声道:“还不快住嘴!你祖母说得没错,此事尚得先查问清楚再说,我知你是为了你阿娘,可也不该事情没确认清楚之前就出手打人,你一个姑娘家家,这般言行若传了出去,往后该怎么嫁人?” 方才听那婆子说是从温芙房里搜出来的“扎小人”时,他也十分震惊,可镇定下来后,联系儿媳平日安静本分的样子,他又觉得不太像是她会干的事。 他虽然也很担忧妻子的安危,可他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不愿意就这么随意给人定了罪。高门大户里肮脏陷害人的事他自幼见过不少,因而他愿意给温芙一个为自己辩驳的机会。若她是冤枉的,查明此事才不至于让她承受诬陷,也不至于让背后凶手逍遥法外。而若真的是她做的,届时再处罚她也不迟。 “我……”裴愉见对自己一向宽容的父亲也这么说,她心里虽还是不服气,却也是不敢再造次了,只是擦了擦眼泪,退到了一旁恨恨的盯着温芙瞧。 裴珩看了一眼垂手而立的妻,她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抿着唇,不说话。 他也实在不愿相信,那个温婉柔静,一向乖巧懂事的妻子会去诅咒他的母亲。 负手而立的裴珩,心下沉了下来。 他紧绷着脸,看着她道:“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温芙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她对上了他的冷峻目光,默了几瞬,才开口道:“望诸位明鉴,这位嬷嬷说是在我卧房之中找到的,可大家仔细想想,如今全府上下皆知我与世子同起同睡,日日住在一块儿,若我有心要做这诅咒婆母之事,怎还会把东西轻易放在房中?那岂不是很容易就被世子看到了?还有,我想请问嬷嬷,与你一同去我房中搜寻的可都有谁?当时在场的又都有哪些人?如何能确保不是有人临时放进去栽赃于我的呢?” 老夫人面色微缓,同那婆子道:“你只管如实回答,不可撒谎。” 那婆子认真回想了一下,跪下道:“这……其他的老奴也不清楚,不过,当时在场的,除了身后这三个与我一同前去搜寻的丫鬟,还有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是世子夫人您自己屋里的人。” 温芙心里沉了沉,问:“哪个婆子?” 那婆子答:“是您的陪嫁嬷嬷,桂嬷嬷,当时她正好也在那儿。” 温芙眼角微跳,突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张雪儿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而裴珩在听到那婆子的话后,心下不禁又沉了几分。 他压了压唇角,转头沉声吩咐松青道:“你亲自过去将那三人都叫过来问话,此事总要弄清楚。” 松青应了一声“是”,而后便快步跑去提人。 不多时,银蝶和蕊珠两个丫鬟,还有桂嬷嬷就被带了过来。 蕊珠眼神怯怯的,小心翼翼的打量屋内众人,银蝶攥着手,也有些紧张,然她隐藏得好,面上看不出什么,倒是桂嬷嬷,身处这场面,竟一点也不见胆怯与害怕,反而一副迫不及待要答话的模样。 裴珩眼神锐利的扫过她们,问道:“知道叫你们来是干什么的吗?” 桂嬷嬷抢话道:“知道,为着我们姑娘被搜出“扎小人”物件儿的事!” 裴珩目光微顿,又问:“你们平日伺候夫人,可有瞧见过她拿出此物来?”他犹豫了下,继续道:“或者你们可有什么要替夫人解释的?你们若是知道什么,尽管如实说来,不可撒谎,若是日后让我发现你们今日做伪证……”他目光隐隐露出杀气,扫了三人一眼,道:“别怪我不留你们性命!” 银蝶和蕊珠被他的话震摄住,吓得缩了一下脖子,不敢说话。 一旁的桂嬷嬷也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可她只是心下害怕了一瞬,又继续面不改色了。一想到自己在国公府受到的委屈,她率先开了口:“回禀世子,主子们都在,老奴不敢撒谎。方才搜房时,老奴确实亲眼看到姑娘房里搜出了那物件儿。还有,前阵子夫人带着素心去了寺庙,不让其他人跟着,后面她们回来时经过园子,老奴当时正在丛中给草木修剪花枝,恰好就听见夫人和素心在说什么符咒,诅咒之类的话,当时没留意,如今想来,怕是……怕是……” 素心见她空口无凭就在那扯谎,气得身子颤抖,指着她道:“你胡说!谁给了你好处,竟然血口喷人,诬陷起自己主子来了?” 王氏见状,立刻阴阳怪气道:“我说珩哥儿,你媳妇平日怎么管教的下人,主子们都还没说话,她一个小小丫鬟竟然声音比我们都大!” 裴愉看了温芙一眼,撇了撇嘴,立即接话道:“这做主子的就不怎么样,身边的丫鬟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方才她被压着,硬生生憋着不敢说话,如今见温芙的陪嫁嬷嬷都把她供了出来,当下便忍不住了,只见她站出来继续道:“祖母,父亲,大哥哥,方才你们不让我说,现在总可以说了吧?我看此事已经很清楚明了了,那诅咒人的物件儿,铁定就是她的!” 裴愉紧接着又转头看向温芙,斥声道:“温氏,现下连你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嬷嬷都这么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戒尺 王氏火上浇油,也应和道:“愉丫头说得对,这桂嬷嬷可是从忠勤伯府里陪嫁带过来的,是她自己那边的人,眼下这桂嬷嬷都说方才亲眼瞧见搜出那物了,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是其他人放进去的,想来此事也不是咱们冤枉她。再则,桂嬷嬷方才还说曾听到过她们主仆二人私下密谈符咒,诅咒之语,我猜想这去寺庙想来也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实际上是去找哪个妖道做法诅咒人去了也说不定,要不然怎么会偷偷摸摸的不让其他下人跟着呢?” 王氏和裴愉这般说,屋内众人看向温芙的目光禁不住有了几分变化。 温芙静默站着,衣袖之下的手微微颤抖着,心里不由就泛起一阵冷意。 裴愉可以说是为了长公主才责骂她,王氏却不见得如此,回想一开始她就投来那奇怪的眼神,以及她一直在引导众人认为此事是她做的话语,此事背后若说她没参与,温芙是不信的。 裴珩目光掠过温芙,他脑海里不由回想起前阵子她确实说过去了普照寺上香的事。 至于她那日是否真的去了那里上香,亦或是去的别处?他现在也不得而知。 而这几日,她似乎出门也有些频繁…… 他原先也只是有一两分怀疑,心里还是选择相信她的,可如今,一切证据仿佛都在指向她,他心里愈发沉下去。 裴珩看着她,面色冷凝,沉声问:“桂嬷嬷所说,可是事实?” 温芙回望他,目光清明,道:“不是,不管再问多少遍,我依然还是会说,此事,我未曾做过。倘若真是我做的,诅咒人这种事,我又怎会蠢到拿到外头去说?让人轻易听见?还有,她虽是我的陪嫁嬷嬷,前阵子却因做错了事,被我罚到外院做些洒扫的杂活,许是因此心生怨恨,被有心人教唆,故意要陷害于我也未可知。” 桂嬷嬷转了转眼珠子,立即道:“姑娘您这是何意?您想为自己开脱也不用冤枉老婆子我呀!天地作证,我真的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并未受什么人教唆。” 闻言,裴愉指着温芙骂道:“强词夺理!证据确凿你还想为自己开脱!我阿娘平日对你是严厉了些,可也不过是为了让你多学点规矩,才不至于在外头丢了我大哥哥的脸面罢了,谁知道你心存怨恨,竟恶毒至此,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裴愉认真思索过,在场所有人和阿娘都没有过节,唯一有过节的,就是温氏。阿娘不喜欢她,平日常会摆摆脸色训她几句,亦或是罚她长时间站着伺候,她虽当面不曾抱怨过,却难保不会心中生怨,再加上那诅咒之物确确实实是从她房里搜出来的,以及她的陪嫁嬷嬷也来指认她,裴愉便更加肯定,此事除了她,不可能是别人做的。 在裴愉看来,温芙说别人陷害她,也只不过是她垂死挣扎,想为自己开脱罢了。 面对裴愉犀利的指责和充满厌恶的眼神,温芙始终目色平静,她眼神坚定道:“不是我做的事,我没有要承认的道理。” 老夫人面沉如水,开口道:“既然珩哥儿媳妇这般肯定不是自己做的,加上此事也确有疑点,我看倒不如先派人先查清楚,等过两日再行处置,以免冤枉错人,把真正藏了奸的还留在府里。” 裴愉眉头一皱,忍不住埋怨道:“祖母,证据都那么明显了,怎还会冤枉了她?孙女斗胆说一句,您未免偏心得过了头,那病榻上躺的可是您的儿媳,她伺候了您几十年,可曾对您不好过?她如今被人诅咒得生了病,您怎的就不为您的儿媳讨个公道?就尽帮着这个才进门不到两年的孙媳妇了?” “这……”老夫人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长公主,扪心自问下,长公主为人虽有些高傲娇纵,也与她素来不太亲近,但她自进门至今,确实也是事事敬着她这个婆母的,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也都大方的往寿春堂里送。她又看了一眼温芙,心下被裴愉说的确实有些两相为难起来。 一番思索之下,她转头看向成国公和裴珩,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们父子俩做主吧!” 成国公和裴珩闻言,却都沉肃着脸思索着,不说话。 王氏在一旁瞧着心急,她怕现在不趁热打铁处置掉温芙,再拖下去到时真会查出来些什么,于是,她赶忙朝蕊珠使了个眼色。 蕊珠接收到她眼中的信号,紧张的攥了攥手,而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回禀主子们,奴婢有话要说。” 闻言,身旁的银蝶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很快收回目光,低下头去,不说话。 裴珩目光一沉,道:“说!” 蕊珠余光看了一眼王氏,按着早就套好的一番话,说道:“这是前几日的事了,我记得当时夫人刚送了世子爷去上早朝,之后便回了卧房,我本是外间伺候的,当时是恰巧有个丫鬟肚子疼,临时让我把新做好的衣裳送进去,我一进去里屋,就隔着珠帘看见夫人一个人坐在床头,用针扎着一个人形一样的物件儿,嘴里还说了一些埋怨长公主要为世子纳张姑娘为妾的事,我当时太害怕,把衣裳放在外头桌上,赶紧就跑了出去。” 闻言,众人都惊诧地看着温芙,愈发认定此事就是她干的。 裴珩的心,也完全沉了下来。 此时,人群中的张雪儿瞅准了时机,当即站出来朝着温芙道:“姐姐,之前长公主是因为可怜我没了父亲无人庇护,又留了疤不好说亲事,才慈悲心肠要将我纳了给世子做妾,可是后来世子已为了你拒绝我了,雪儿虽伤心,现在却也是看开了,我深知自己不配,也不愿影响了你和世子之间的感情,我原本以为此事会慢慢过去的,却没想到姐姐心中竟如此介怀!”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恕我多言,若姐姐为此生气,大可冲着雪儿来,又何必诅咒长公主呢?” 说罢,她看了一眼床上面色苍白的长公主,立马转换成一副盈盈泪眼的模样,径直就朝着裴珩跪下道:“世子恕罪,此事说来都是因雪儿引起的,若不是雪儿没用,受了伤,长公主就不会因为可怜我而把我许给您,姐姐也不会因此生嫉怨恨,一时迷了心智,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所以要怪,就怪雪儿吧。” 众人见张雪儿将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又见她一副柔柔弱弱,泪珠儿还挂在粉腮边上的样子,顿时对她有些同情起来,而此时温芙的形象,俨然就变成了一个不能容人,暗中阻止夫君纳妾的妒妇形象。 在众多的证据之下,裴珩也不禁有一丝动摇,他开始怀疑这么久以来,她在自己面前所表现的大度淡然,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在他面前做做样子,而私下又是另外一副样子? 看着张雪儿可怜又自责的模样,裴珩面上神色相较于之前对她冰冷的态度有了几分变化,他虚扶起张雪儿,温声对她道:“此事不干你的事,你不必自责。” 言罢,他看了温芙一眼,剑眉蹙了起来:“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温芙心下轻轻笑了几声,她分别看了张雪儿和王氏一眼,心里登时明白,这一唱一和的两人,就是真正的背后之人,这蕊珠空口编瞎话,想必也是被她们暗地里收买了,事先套好的词。 如今那诅咒人的物件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下人们从她屋里搜出来,桂嬷嬷和蕊珠的一套说辞又说的有鼻子有眼,她即使反驳也很难让人相信,且现下又无旁人可证她是无辜的…… 她闭了闭眼,吸了口气,倔强道:“老夫人,国公爷,世子爷,还有在座的各位,我自知所有证据都指向我,现下已是百口莫辩,可我还是要说,此事绝不是我所为,这样下作的事,我实不屑为之。恳请各位能给我三天时间,让我有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同时,也别让真正的幕后之人逍遥法外。” 裴愉冷冷的哼笑一声,道:“呵……还在嘴硬,你说别人陷害你,那你倒是说说,是谁在陷害你?” 温芙默然,没有证据的事,即便她现在指认王氏和张雪儿,在场的人想必也不会信,反而会觉得她是在故意拖别人下水。 见温芙不出声,裴愉冷笑一声道:“怎么?说不出来?那我们又凭什么给你时间?要是在这期间你畏罪潜逃,跑了怎么办?” 裴愉转头道:“祖母,父亲,大哥哥,你们说该怎么处置吧!事先说明,我阿娘如今躺在床上生死未卜,若不狠狠处罚这个女人,实在难消我这个做女儿的心头之恨。” 成国公听到现在,也已经几乎认定就是温芙所为,他略带失望的看了她一眼,语含怒气道:“温氏,你蓄意谋害婆母,实在可恨,今日由我做主,以家法处置你,先用戒尺打三十下手心以示惩罚,再罚你今夜开始跪在祠堂,直到福康醒来为止!” 成国公目光一凛,继续冷声道:“你记着,若是福康平安醒来,我会让珩儿给你一纸休书,从此你便不再是我国公府的人!但若是福康出了什么事……” 成国公冷冷的看着她道:“休怪我不留你性命!”说罢,便命下人将戒尺拿来。 温芙倏地抬头,双眸骤然睁大,双手紧攥着衣袖。 她下意识去看裴珩。 温芙突然发现,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她只能依靠他,在场的人之中,她唯一能抱以希望的,也只有他。 此刻,她本能的希望裴珩能站出来,为她说句话。 听到父亲的处置,裴珩心下大惊,也下意识望向她。 她紧抿着唇白到毫无血色,那双平日里看着赏心悦目的葡萄眼此时正泛着一层淡淡的水雾,从她的眼眸中,他看到了一丝恐惧闪过。 她看向他时那带着无助的眼神让他的心备受煎熬。他很想相信她,可是种种证据都指向她,她确实又是在场的人之中,动机最大的。 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自己的妻子,他陷入一种两相为难的境地。 他一边对她失望,愤怒,一边又无法真的坐视不管。在听到成国公说要让他将她休弃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愿,在说要用戒尺打她时,他第一反应是怕她会疼。 他看了看病榻上的母亲,又看了看面前的女人,最终还是开口阻止,嗓音微急道:“父亲,不可,此事还未完全查清,或许……” “或许什么?”成国公打断他,凝肃着脸道:“我也希望她是无辜的,可事实呢?你母亲是我最爱的人,如今陷入了这样的危险境地,我是万分忧心,可我方才还是尽力将她往好处想,也仁慈地给过她机会,可是现在种种证据就摆在眼前……珩儿,我知你宠爱这个女人,想保她,可是你母亲现在就躺在病榻上,生死未卜,她难道还能和生你的母亲相比吗?” 裴珩一怔,他再次看了一眼不远处病榻上的长公主,紧抿着唇,终究是没再说话。 二人对话句句在耳,温芙将落在裴珩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 她微垂着头,眸光渐暗。 她心下自嘲的笑了一声,心想:她早该知道……不该对他抱有希望的。 这厢,下人得令后很快捧来一个黑色盒子,成国公打开盒子,当场拿出一把长长的戒尺来,欲亲自动手。 那戒尺为上好的紫檀木戒尺所制,通体黑釉色,幽幽发亮,更向人彰显着它的恐怖。 素心见状,大惊失色,她跪下连连磕头道:“这打下去如何使得?求国公爷开恩,此事真的不是我家姑娘所为,还请查明此事再说……” 裴愉见状,当即打断她,呵斥道:“哪有你说话的份?谁准你一个贱婢插手主子们的事了?”说罢,立即朝身旁下人使了个眼色,左右婆子会意,当即走上前去,拖了素心便往外拉! 而温芙这边,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为素心求情,就被两个婆子架着按跪了下去,被迫伸出了双手。 见她在众人面前被下人掌捆,世子夫人的尊严全无,张雪儿心中涌起一阵快意,她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唇角。 一旁的王氏趁着众人此时注意力都在温芙身上时,嘴角也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此时颇为沉重的气氛中,只听“啪”的一声闷响,成国公手握戒尺,扬手狠狠的打在了温芙的手心上。 “一!” 戒尺落下,小厮的报数声随即响起。 温芙感觉到掌心顿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她疼得皱眉,却并未发出一点声响。 “二!” 又是重重的一下。 成国公是武将出身,打人的力度自是会比一般人重许多,再加上温芙肌肤本就娇嫩,平日里裴珩稍微握重了些,她的手都会泛起红印,更别说是这样的打法。 于是,温芙白嫩的手心很快便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老夫人和裴宁不忍心看,皆别过头去。 “三!” 到了第三下时,温芙的手心已经绽开了一道血口子,她的手生得白皙,那道红色长痕便显得格外显眼。 此时,一阵强烈的痛感传来,麻木的疼迅速扩散。 温芙双眸紧闭,长睫微微颤抖,手也本能的被疼痛刺激得微微发颤,然她微垂着头,死死咬着唇,始终未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来。 “四!” 小厮还在报数,成国公继续扬起高高的手,毫不留情的就要打下去。 一旁的裴珩方才闭起了双眼,此时又睁了开来,他视线转向自己的妻,她纤弱的手此时布满了红痕,手心也已然渗出了大片的血,触目惊心。 他面色凝重,剑眉紧紧蹙起,在那戒尺即将再次落下之时,他倏地走了过去,一把便夺过了成国公手中那把长长的戒尺。 跪祠堂 猛然间被制止,成国公不由一愣,待反应过来后,他的声音里裹挟着怒气道:“珩儿,你……” 只见裴珩突然在他面前跪下道:“父亲恕罪,温氏是我的妻,若真是她做的此事,便是儿子没有看管好她,此事我也有责任,儿子愿替她受过。”说罢,当即伸出了双手。 温芙愣了一下,抬头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裴珩赫然对上她含泪的双眸,他的瞳孔狠然一缩。 方才她垂着脑袋,看不到她的表情,眼下瞧见温芙倔强的小脸微扬,眼眶中的泪水一直在打转,似坠不坠,看着他默然的样子,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痛了一下。 张雪儿将他对温芙的心疼看在眼里,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捏得指尖泛白,她恨恨的看着温芙,眼底闪过一抹怨毒,但又很快被她隐去。 一直坐在椅子上的老夫人听到裴珩的话,因疼孙心切,她腾地站起,急切的脱口而出道:“不行,珩儿,你怎么能挨这戒尺……” 话一出口,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温芙,似是又有些内疚,复又坐下,不自觉叹息了一声:“唉……” 说实话,她虽喜欢温芙这个孙媳妇,可无论如何,她也是不能和自己的亲孙子相比的。她最疼爱的就是裴珩这个嫡长孙,怎么可能会愿意看到他受一点皮肉之苦! 而裴愉见裴珩竟想替温芙受过,也站出来不满道:“大哥哥,你说阿娘醒来若是知道你不但护着这个女人,还想代替她受家法,你说阿娘会怎么想?我猜,她定恨不得这个女人马上去死……” 闻言,裴珩面色骤冷,眉头蹙起,眼神似刀子般凌厉的扫了她一眼。 裴愉被他那警告的眼神看得后背发凉,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突然不敢再开口。 成国公将一切看在眼里,他面含不满,沉声开口道:“珩儿,你起来!她做的不是普通错事,只能由她自己受着!” 说罢,又扬起手来要将戒尺打向温芙的手心。 温芙闭上眼,静静等待疼痛的来临,然就在戒尺即将落在她满是伤痕的手心之时,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管事的带了两个道士,正急匆匆的赶来。 只听管事的快步走到跟前道:“国公爷,三清观的玄灵道长请来了。” 玄灵道长是京城里有名的道士,他最是擅长破解诅咒之术,许多高门大户家中遇到怪异的事,都会请他去做法。 温芙一眼望去,只见是一个身着道袍,手拿拂尘,年纪大约四旬左右的长须道士,在他身后,还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小道童。 成国公见状,暂时先丢开了戒尺,赶忙上前道:“还请道长快些破解我夫人身上的诅咒。” 那道士摸了摸长须,开口道:“国公爷放心,我定当尽全力。” 一旁的王氏心道这道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她还想再看温氏被打的场面呢,结果就这么被打断了,她心里颇为可惜,忍不住问道:“那现下珩哥儿媳妇儿该如何处置?” 闻言,成国公神色一凛,沉声下令:“先将她带去祠堂,跪到福康平安醒来为止。还有,吩咐下人,在这期间不准给她饭吃。” 王氏心下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连忙道了一声“是”,而后立即叫那两个婆子将温芙拖走。 裴珩此刻正忧心自己母亲,见温芙暂时不用再挨戒尺,一时之间也就没再为此多说些什么。 国公府祠堂内 两个婆子知道温芙犯了不可饶恕的重错,很快就要被休弃,便毫不客气的将她按跪了下去,出去时还不忘将大门上了锁。 温芙猛然被直直按跪下去,膝盖似是要碎了一般,当即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吃痛得皱紧眉头,方才在挨戒尺时没坠下去的泪,此时不由自主的就流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上方,只见黑压压的牌位依次排列在祭台上,烛火忽明忽暗,四周门窗紧闭,气氛无比压抑,正如她一直以来在国公府的生活一般。 她低头看了看布满血迹和伤痕的,微微颤抖的双手,鼻尖酸楚更甚,眼泪忽然就好似决了堤一般的汹涌流出。 那晶莹的泪珠一滴滴落下,打湿了她的双手,也晕开了她手上的血迹。 她的嘴唇控制不住微微抖动,身体也不由自主微微颤抖,但这一切却是无声的,压抑着的哭泣。 她突然很想阿娘了。 若是阿娘还在,定会将她护在怀里,不让任何人欺负自己。 她也很想姨母和表哥。 若是他们在自己身边,也定然不会让自己受这种委屈。 她又突然想到了裴珩…… 他…… 他方才虽护着她,但心里是不信她的吧? 她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渐渐干涸的红色血迹,心想他心中肯定也觉得此事就是她所为。因为倘若他是真心信她的,那么以他的性格,在成国公用戒尺打她时,他就不会犹豫,而是会坚决的制止此事,不会让那戒尺有落在她手上的机会。 是她错了。 是她以为,她与他做了将近两年的夫妻,即便没有爱情,也是有夫妻的情义在的,她不该因为自己是他的妻子,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一个丈夫必然会在妻子说冤枉时,就能为她主持公道,全力争取一个平反的机会。 她更不该因为他近日对她态度有所好转,就产生他会护着自己的错觉。 国公府的祠堂很大,空荡荡,又黑沉沉。 她的心,也沉沉的在往下坠…… * 翌日,东方既白。 祠堂门口忽然传来一阵交谈声。 温芙昨夜跪着跪着,不知何时就昏倒了过去,此刻听到动静,才迷迷糊糊的醒来。 她手撑着地面,试图支起身子,然膝盖处火辣辣的疼,双腿也酸麻不堪,根本没办法起身。 恰在此时,祠堂大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只见裴宁提着食盒,一路小跑过来,连忙蹲下身将她扶了起来。 “大嫂,你还好吧?”裴宁见她脸色苍白,膝盖处微微发颤的样子,担忧着说道。 温芙心下一暖,挤出一个笑道:“阿宁,我无事,你不要担心。” 裴宁鼻子一酸道:“大嫂,阿宁相信那件事不是你做的,大哥哥他……他也是信你的,你别怪他……” 温芙打断道:“阿宁,我真的没事,谢谢你来看我,但是你别留在这了,快些回去吧!若是让你嫡母看到了,她定要为此为难你的。”言罢,温芙将食盒也递还了给她。 温芙知道裴宁作为庶女不易,处处要看王氏脸色行事,她能冒险来看她,还说相信她,温芙已是十分感动,断不敢因为自己再去连累她。 裴宁叹气道:“大嫂,没事的,你吃些东西吧!你跪了一夜,滴水未进,这样下去身子如何能撑得住?”说罢,便快速的将食盒里的吃食都一一拿出来。 然就在此时,门口处突然传来异动,温芙扭头一看,竟是王氏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怒气冲冲的朝她们走来了。 温芙心道不好,正欲将裴宁拉去自己身后护着时,王氏已快步行至跟前,一把攥住了裴宁的手腕,突然就狠狠的朝她脸上甩了一个耳光。 一时之间,只听寂静的祠堂中,“啪”的一声倏然响起,裴宁瞬间被她大力扇倒在地。 王氏怒声道:“死丫头,谁允许你来给她送吃的!” 门口的守卫听到里头的动静,突然为自己放裴宁进去感到十分后悔,连忙低下头去屏住呼吸不敢动。 裴宁猛然间被扇耳光,又听到王氏恶狠狠的质问,一时间吓得不知所措,只捂着脸呆在原地流着泪,说不出话来。 温芙看着裴宁脸上的红痕,心疼极了,她忍住膝疼,连忙蹲下身去扶起裴宁,又转身对王氏道:“她只是一个孩子,你有什么怒气大可冲着我来,何苦为难她?” 王氏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先不说你很快就不是世子夫人了,你就算还是,我二房的事也轮不到你来管!” 说罢,王氏目光冷冷扫向裴宁,剜了她一眼道:“还不快滚回去,吃里扒外的东西……” 裴宁迫于她的威吓,不得不快速收起地上的食盒,她最后看了温芙一眼,而后无奈的低着头退了出去。 温芙想到裴宁前不久曾私下和她说过,王氏平日里常会打骂她,有时甚至只是因为向她请安时不慎打翻茶杯这种小事,也会下令让婆子们在她身上掐得青一块紫一块。而为了不被二叔和老夫人发觉,王氏也只会让人在她身上动粗,而脸上这些看得见的地方,却一直都是好好的。 当时她听闻后既生气又心疼,王氏精明圆滑,诡计多端,直接揭发此事怕是不会轻易承认,反而容易招她记恨,变本加厉。 她本想着寻个法子让二叔和老夫人知晓此事,揭露王氏真面目,却奈何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而眼下自己即将被休,以后怕是更没机会帮裴宁了。 温芙怕王氏回去后会再为难裴宁,便半是请求半是威胁道:“我知道你一直讨厌我,可裴宁是个好孩子,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国公府的千金,只求你回去后别因为这件事再去打她,若是她身子出了什么问题,想必二叔和老夫人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闻言,王氏脸色微变,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转而得意笑道:“她是我二房的人,我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你有闲心操心别人,在这里威胁我,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毕竟马上就要成为下堂妇了,说不定……”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嘲笑道:“说不定小命都保不住,哈哈哈……” 温芙平了平气,说道:“王氏,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那诅咒人的物件是谁放在我房中的,又是谁在背后策划的这一切!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假以时日,我定会查明真相,还自己清白,至于幕后真凶……”她掀眸,直直看了王氏一眼,嗓音不紧不慢道:“且好自为之吧!” 王氏脸色一变,装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敛了敛神色,又突然笑了一声道:“呵……你搁这威胁谁呢?珩哥儿都不管你了你知道吗?你以为你还有什么机会为自己平反?” 说罢,转头吩咐一旁的两个随行婆子,厉声道:“给我打!记住别打脸上,让她身上留点痕迹,教训教训就成。” 那两个婆子听令走过去,一人掌捆住温芙,还捂住了她的嘴,一人则狠掐了一下她的腰。 温芙皮肤娇嫩,当即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深深的皱起眉头。 王氏冷眼看着,一边轻笑,一边说道:“再用点力气!” 两个婆子应了声“是”,当即加重了力气,朝温芙的后背也掐了过去,温芙直疼得额角都冒出了冷汗。 然刚掐了没几下,外头就突然来了人。 只见一个丫鬟急匆匆走进来,附在王氏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王氏眼珠子转了转,当即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婆子停下来。 而后温芙便听到王氏冷笑一声道:“行了,咱们走吧,待会儿自会有人来教训她。”说罢,扭着腰肢就得意洋洋的走了。 待她们离开后,温芙募地瘫软在地上,此时的她还不知道王氏方才所说的话是何意,直到两个时辰后,长公主带着裴愉怒气冲冲的走来了。 温芙再次听到门开的声音,她转过身去看,尚未反应过来时,就已迎面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只见长公主怒不可遏道:“贱人,你竟敢诅咒我!” 言罢,还觉得不解气,又将被扇倒在地的温芙拽起来,转而又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她的脸上。 温芙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火辣辣的疼,刚转过头来,却是又被甩了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接连响起,温芙被这突如其来的几巴掌打得耳鸣目眩,耳朵里顿时传来一阵嗡嗡的耳鸣声。 慎思堂里 裴珩闭着双眸,神色疲累的按了按额角。 昨夜玄灵道长做完法后,他作为儿子守了长公主一夜,待清晨天光大亮时,长公主突然醒了过来! 虽是令人开心的消息,却又令人感到奇怪。 只因明明昨日还虚弱苍白着躺在病榻上的长公主,今日醒来后,却仿佛和往日一般无二,只是睡了一觉似的,昨日那些病症骤然全无。 仿佛昨日的暴病从未发生过。 因她身体恢复神速,又恰好在玄灵道长为其做法破解诅咒之术之后,便使得成国公和裴愉更加确定长公主是中了巫蛊之术,温芙诅咒婆母的事也被更加确定无疑。 可裴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睁开眼拿起桌上的“扎小人”,撕下了贴着的那张符咒,待细细端详了一番后,他递给站在一旁的松青道:“去查查,这张符咒是从哪里来的。” 松青见状,忙小心翼翼接过来放在怀中,道了一声“是”,而后他觑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道:“世子,我也觉得不是夫人做的。” 闻言,裴珩抬头看着他,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松青怕自己说错话,当即又道:“那世子……我先去查,您守了一晚上了,长公主那边现下也没事了,您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说罢,便快步往外走,办事去了。 裴珩静静沉思了一会儿,正打算去榻上歇一会儿时,松青却又急急忙忙的折返回来了。 “世子,世子,不好了!”松青气喘吁吁道。 裴珩心下一紧,剑眉蹙起道:“发生何事?这般慌慌张张的?” 只见松青急道:“回禀世子,方才小的刚走到园子处,就看到长公主带着二姑娘怒气冲冲的往祠堂方向去了!” 裴珩闻言,“蹭”的一下站起身道:“什么?” 言罢,他顾不得多想,当即快步流星跨步出门,直往祠堂方向而去。 抗拒 温芙昨日双手挨了戒尺,紧接着又在这祠堂里跪了一夜,再加上方才被王氏叫婆子狠掐的那几下,她的身子已是脆弱不堪,因而当长公主伸手打向她时,她可以说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 温芙直被打得眼冒金星,头晕眼花。她勉强站稳了身子,扶着额,尽力甩甩脑袋,眨眨眼睛,这才看清楚面前打她的人是谁。 她当即愣了一下。 只因昨日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长公主,今日竟生龙活虎的站在她面前瞪着她。 温芙既惊讶又疑惑,直直盯着她,见她气色如常,身上丝毫没有带病的迹象,不由就在心里猜测起长公主生这场病的原因。 长公主究竟为何突然生了病?又怎么会刚好在请道士做法后便立刻就好了?王氏和张雪儿究竟用的什么法子?竟让这一切都发生得刚刚好? 长公主看见她脸上的惊讶之色,冷笑道:“怎么?我没死成让你失望了?” 闻言,温芙瞬间回神,她看了一眼在旁幸灾乐祸的裴愉,便知裴愉定是在长公主醒来后就已将昨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了,且以裴愉的性格,定少不了会对此添油加醋,不然长公主也不会一醒来就立即跑这来教训她。 她抿了抿唇,无奈为自己辩解道:“不是我做的,此事背后另有他人在搞鬼,是故意陷害于我。” 长公主哪里还听得进她说的话,只当她是在狡辩,怒着声道:“全府上下,除了你,还会有谁这么恨我?好你个贱人,当日我说要替珩儿纳妾,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还以为你真就如此大方,结果竟全是装的!呵……你心里头指不定怎么记恨我吧?温氏,你当真是好心机,平日装着一副乖巧温顺,不争不抢,岁月静好的模样,没想到背地里却用这种阴毒的招数想要置我于死地!” 长公主一想到自己差点暴病而亡,又想到这阵子自己儿子与这个女人日渐亲密,而与她这个亲娘日渐疏远,还处处违逆于她,加之醒来后裴愉义愤填膺的同她讲述了许多昨日裴珩不站在她这个亲娘这边,反而还护着这个贱人的事,顿时便怒不可遏,愈加厌恶起温芙来,一时之间,心下只恨不得将这个女人就地打死! 之前碍于裴珩护着,她不敢动温芙,现下发生这件事,长公主自然是新仇旧恨一并发泄,她看一眼温芙此刻柔柔弱弱的模样,只觉她又在装模做样,于是立刻两三步上前,扬起手又要打她。 温芙感觉到危险来临,她下意识侧身躲了过去,让长公主直直扑了个空,甚至险些摔倒。 长公主见她还敢躲,愈加怒不可遏,她面目扭曲着上前一把拽住温芙,扬手又是一个耳光,狠狠的劈向了温芙。 这巴掌是长公主几乎用尽全力打的,这次使的力气明显比方才还要更重,温芙被这一巴掌打得站不稳,摔倒在地上,只觉耳光嗡嗡作响,她的口腔侧壁撞击在坚硬的牙齿上,充满铁锈味的血腥立刻在唇齿间弥漫。 温芙莹白的小脸盖上了好几层五指红印,脸上火辣辣的疼,她血泪齐飞,难受得几欲昏死过去,一时之间,只觉满腹的委屈冤枉,心中暗恨道:她们母女俩本就厌恶自己,此番发生这件事,哪里还会给自己时间查明真相,只怕是就算不是她做的,也恨不得将错就错,借此理由将她打死了去!只可惜自己势弱,若是能有机会洗刷冤屈,她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与裴珩提出和离,从此以后离国公府这群人远远的,再也不要有任何交集才好…… 正想着,她忽然又感觉到自己左耳处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她下意识一摸,竟是鲜血顺着耳朵流到了面颊。 她颤着手将那血抹掉,闭着眼留下几行泪,心下哀道:我还没有揭发真正的幕后之人,证明自己的清白,难不成今日就要这么不清不白的死在这里了吗? 长公主恨极了温芙,只觉越看越厌恶,她对温芙脸上的惨状不但无动于衷,反而变本加厉,很快又扬起了手,狠厉的将一记响亮的耳光再次甩在了她的脸上。 而此时的祠堂大门外,急匆匆赶来的裴珩,正巧看见了这一幕,他心下一紧,下意识大声一吼:“母亲快住手!” 说罢,立刻大步上前,将温芙从地上扶起来,半抱在怀里。 裴珩低头望着怀里的妻,只见往日端庄的妻此时发髻散乱,唇角处被打得破了皮,渗出血丝来,半边脸也已经红肿起来了,甚至耳边还有擦过之后残留的血迹。 此刻,她的一双眸子死一般的寂静,整个人破碎得不成样子。 裴珩心里止不住的心疼。 长公主见他来了,先是一愣,继而极其不悦道:“你怎么来了?别跟母亲说,你昨日在我快病死时护她护得还不够,今日又要当着我的面来维护这个女人?” 裴珩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心道若打人的不是他的母亲,他定要…… 他尽力克制着心中怒气,敛眉抬头,定定的看着长公主道:“她是儿子的妻,母亲打她就是在打我,还请您以后不要再对她动手了。”说罢,一把将温芙打横抱起,面若寒霜似的快步便走出了祠堂。 “你……”长公主头一次看到自己儿子用那样冷冰的眼神和语气对自己说话,望着他抱着温芙离去的背影,不禁气得直拍胸口。 一旁的裴愉忙帮她顺着气道:“阿娘,别生气了,大哥哥就是被那个女人一时蛊惑了,等他完全认清那个女人的真面目,就不会再护着她了……” 这厢,裴珩抱着温芙径直往瑞禧院而去。 温芙下意识攀着他的肩膀,方才她的耳朵一阵轰鸣,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到裴珩冲过来抱起她,薄唇一张一合的在同长公主说着什么,直到他抱着她出了祠堂,她的耳朵才重新恢复,听到了声音。 二人一路沉默不语,温芙被他牢牢的抱在怀里,因为距离太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以及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气味。 因着长公主的缘故,温芙本能的对他也产生了抗拒的感觉,她抬眸看了一眼裴珩因走路而晃动着的玉白侧脸,只一瞬,便又低着头,紧紧的闭上了双眸,不再去看他。 等到了瑞禧院,裴珩将她轻轻放在罗汉床上,又立即吩咐下人去将郎中叫来,转而又叫了水来。 丫鬟听令连忙端来温水,拧了帕子替温芙擦干净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又整理好头发。 不多时,郎中便来了,待仔细查看伤势过后,他让丫鬟遵照他的指示给温芙上了药,又用绷带包扎好,确认没有大碍后,便离开了。 郎中走后,裴珩将屋里下人全都清了出去,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他和温芙两人。 温芙静默着半靠在床头,耳边有两三碎发无声的垂落下来,她似是有些疲累,长久未语。 裴珩看着她清冷的侧脸,敏锐的感觉到,自进门开始,她从头至尾都没有再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过。 裴珩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她分明能感觉到,却始终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气氛沉寂了一会儿后,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开口道:“今日,我替母亲向你道歉……” 闻言,温芙拧了拧眉,却仍是沉默不语。 男人见状,也不再多言,只上前一步坐下,陡然将被子掀开,而后又自顾自的把她的罗裙也掀了起来。 最后,他温热的大掌径直握住了她玉白的双腿。 温芙一惊,蹙起眉,倏地将双腿屈起,挣脱开来,又往后退了退,脱口而出道:“你做什么?放手!” 裴珩顿了一瞬,而后不顾她的抗拒,又再次掀起罗裙,一手强硬的将她纤长嫩白的腿捉住,一手拿起一旁桌上的瓷白药瓶。 只见他神色认真的低下头道了一句:“别动,给你上药。” 空气顿时静了一瞬。 温芙知是自己想多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裴珩低头望去,只见她原本雪白的膝盖,此时已覆上了一大片青紫色淤痕,有几处甚至跪破了皮,渗出了点点血迹。 他握住她的腿,丝毫没有打算放手的意思,只低头不语,轻轻的将药膏涂在她的膝盖上。 温芙方才是早已疼木了,一时忘记了疼,此刻药膏涂上去,膝盖上顿时传来一阵刺痛,她当即痛呼一声,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待缓了缓后,温芙趁他没注意,不动声色的伸出了手,从他手中夺过药瓶,又低着头不看他,倔强道:“我说了不用,我自己可以……” 闻言,裴珩涂药的手一顿。 片刻后,他慢慢收回了手,抬起头直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却不说话,直到半晌后才开口道:“那我叫人把素心放回来照顾你,你好好歇息,暂时别出这个院子。”言罢,便转身往外头走。 此时,温芙才慢慢的转头,认真往他离开的方向看,然面上却无任何表情,目光也是冷冷的。 如他所言,没过多久,素心便被放了回来。 素心快步跑进屋,见她半边脸颊红肿不堪,神情疲累的样子,一眼便知她定没少被折磨,顿时心疼极了,忍不住哭道:“姑娘,这家人未免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对您!” 温芙摸了摸她微肿的脸,安抚道:“我没事,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素心止住眼泪,抽噎道:“奴婢没事,她们把我关进柴房,打了我几巴掌,其他的倒还好。” 温芙温声道:“你无大碍就好。”说罢,她望了一眼外头,确认无人进来后,才低声道:“素心,我交代你去办一件事,此事须得万分小心,千万别让府里的人察觉到了,要不然谋害婆母这个罪名,我必是要被迫担着了。” 素心忙警觉道:“姑娘你说,奴婢一定拼尽全力做到。” 温芙神色认真道:“今晚夜深后,待外头守夜的丫头婆子都睡了,你便从后门出去,去玉茗茶坊找康掌柜,让他带上几个人去杨柳巷将桂嬷嬷的儿子钱二绑了先关在茶坊后院里。” 温芙目光一冷,继续道:“桂嬷嬷记恨我把她放到外院做杂活,崔氏想让她在这监视我,她想回伯府却又回不去,便心里扭曲地想要伙同王氏以及张雪儿置我于死地!此番她怕是不会轻易承认受了她们的指使陷害于我,我记得她有个儿子,是她最在意的人!打蛇打七寸,你去让康掌柜将他绑来,然后从他身上取下个常用的物件儿,你再带回来,届时吓唬吓唬她,想必她为了自己儿子的性命,也不敢不听我的话,把事情真相都交代清楚。” 她想了想,又道:“顺便再让康掌柜去查一下,看看蕊珠家里都有什么人,再查查有没有人落在王氏或是张雪儿手里,若有,想办法救出来……” 温芙心道:长公主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即便要将她休弃,以长公主的性格,想必也会在她离开前再让她吃一顿苦头,亦或是将她的名声彻底污名化,让她再没办法在京城做人!眼下也只能用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快的办法为自己正名。 她绝对不能就这么认了罪,即便她要离开国公府,也不能平白无故的蒙上这一层不白之冤,她须得清清白白的和裴珩和离才行…… 素心连声应好,可想了想,又不解的问道:“姑娘,咱们为何不直接告诉表公子,让他帮我们啊!” 温芙摇摇头道:“不成,此事是国公府家事,我如今还是裴家妇,不想牵扯于他,若是日后不慎,让国公府的人查出表哥插手了这件事,定会拿我们的清白做文章,表哥刚考上状元,我不能连累他!” * 翌日,就是老夫人的寿辰了。 出了这件事,老夫人本不想再办,可请帖早就发出去了,府里也早就做了准备,加上长公主身体已无碍,成国公便照常为她办了寿宴。 只是,原本也应该出席寿宴的世子夫人温芙,却被长公主下令不准出来见客,还扬言称等老夫人寿辰过后,就要让裴珩以谋害婆母的罪名将她休弃。 温芙本就无心出席,便也就静静的待在瑞禧院里,一边养伤,一边等着素心的消息。 而这厢,沈墨怀因前几日收到了长公主的请帖,今日一早也坐上马车,径直来了国公府赴宴。 落水 前几日,国公府派人送来请帖,说是裴老夫人寿宴,长公主特邀请他来参加。 沈墨怀记得温芙曾说过长公主最是看不起商贾出身的人,因而接到请帖时,还为此感到有一丝意外。 转念一想,他又猜测或许是因为自己考上了状元,入仕官场,长公主才会愿意与之结交? 如此,倒也说得通。 他虽不喜国公府的人,但想着去赴宴能看到阿芙,便也就应邀去了。 老夫人六十大寿,成国公早些时候便让长公主四处下了帖子,今日在府中大宴宾客,一大早便让众丫鬟小厮都捯饬得格外体面,鹄立廊下,以迎来宾。 沈墨怀下了马车,由国公府下人引路,去了宴厅。 宴厅内,宾客渐满。这些人中,大部分是和国公府一样有声望的世家,剩下的就是像他这样的京中新贵。 沈墨怀同老夫人祝了寿,送上寿礼,便入了席。 席上列满珍馐美酒,他却无心品尝,只作势捏了酒杯,左右扫视一圈,目光搜寻着日思夜想的人儿身影。 然奇怪的是,温芙作为世子夫人,今日却没有出席。 他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招待宾客的裴珩身上,见他周围也无她的身影,心下失望之余也不禁有些担忧。 他担忧她是不是病了?裴珩没照顾好她吗? 裴珩察觉到有一道不善的视线投在他身上,当即回视过去,见是沈墨怀,他目光一愣,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而后以主人的姿态,大方举杯示意了一下。 沈墨怀见状,敛了敛眼中的敌意,也举起酒杯,点头示意了下,就算是打过招呼。 不远处席上坐着的裴愉,目光时不时望向他。 沈墨怀今日身着竹青色锦袍,玉白肤色,高鼻薄唇,清俊面容,看上去如一块温润的美玉,令人不自觉对他心生好感,继而被他吸引。 裴愉越看越欢喜,一股热意便从耳后生出来,漫上脸颊,不消片刻,雪白的面庞上已然浮上一片薄粉。 她心道满场之中,与他旗鼓相当的,想必也就只有自己的大哥裴珩了。 一个温润尔雅,一个凌厉英气。虽是不同类型,却都长了一副世间少有的容色,也都是有着丰富的内在,拥有一身本事的人。 这世间最好的男儿,一个做她的大哥,一个做她的夫郎,真真是再好不过。 这样一想,她的脸便更红了。 待寿宴将近尾声时,裴愉见长公主没再与贵妇人交谈了,便连忙附在长公主耳边说了什么,长公主一听,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沈墨怀,才想起来要替她相看的事。 长公主原想着这事儿也不一定就能成,只是看自家女儿这阵子的上心劲儿,才勉强应了她,想着今日将沈墨怀邀请来,先让他与女儿认识认识,趁机再观察下他的品行是否端正,至于是否真的要将女儿嫁给他,后面再依情况而定。 她被裴愉在耳边催促的烦了,先是严厉的看了她一眼,继而又嘱咐道:“好了好了,你待会儿记得莫要表现得太明显太主动,别丢了我们国公府的身份才是!” 裴愉欣喜着连声应好,二人起身理了理衣裙,这才往沈墨怀那处走去。 沈墨怀等了许久,仍是没见到温芙身影,心下正失望着,却瞧见长公主领着一个打扮精贵的少女朝他走来。 沈墨怀出于礼节,起身行了一礼,主动开口:“长公主。” 长公主走近看他,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他一眼,难得嘴角含了一丝亲和的笑,说道:“状元郎,招待不周,敬请见谅。” 沈墨怀微愣,对她如此亲近的态度感到意外,却还是态度从容,不卑不亢的应付道:“长公主客气,能得国公府邀请,沈某的荣幸。” 裴愉站立一旁,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她手绞着手帕,神情羞怯,眼眸闪烁,想看却又不敢看他。 一旁的长公主第一次瞧见自己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儿露出这样一副小女儿姿态,心下暗叹女大不中留,又瞧了瞧面前的状元郎,确实气度不凡,无论是谈吐,还是相貌,都是顶好的,便也就宠溺的看了她一眼,只轻“咳”一声,示意她收着点,莫要太明显。 沈墨怀感觉到面前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的看着他,待他望过去,那姑娘却又红着脸低下头,顿时就明白了长公主此次邀请他来的真正目的。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听长公主介绍道:“这是小女裴愉,排行老二,她最是欣赏有才之人,听说状元郎也来了,便想着来瞻仰下你的风采。” 沈墨怀面色淡淡,朝裴愉客气行了一礼:“沈某不才,多谢裴二姑娘抬爱。” 裴愉第一次面对面同他交谈,不可抑制的上前一步,欣喜道:“沈公子谦虚了,现在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你不但长得好看,还文采斐然,真不知道日后哪个姑娘有那个福气,能嫁给你……” 对于她如此大胆的话语,沈墨怀目光一愣,继而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沉默着没回话。 长公主见自家女儿这般主动,连忙咳嗽了一声,又严厉的看了她一眼,以示警告,紧接着才道:“沈公子第一次来国公府,不妨来参观参观。”说罢,将不远处吃酒的裴承叫了过来,吩咐道:“承哥儿,状元郎难得来一趟,你和愉姐儿陪他去府里参观参观,尽尽地主之谊。” 裴承也十分欣赏沈墨怀,见长公主吩咐,不疑有他,忙应下来,走在前方引路。 沈墨怀看了裴愉一眼,犹豫一瞬,可最终因为不甘心今日没看到温芙,他还是随裴承走了。 裴愉欣喜着朝长公主回了个感激的眼色后,便也忙跟了上去。 宴会上,还有一个少女也和裴愉一样,满心满眼的盯看着自己的意中人。 此人正是当朝六王爷邕王的嫡女——明成县主。 这邕王乃是长公主的弟弟,姐弟俩感情尚可,常有来往,因而连带着底下孩子也自幼常一块儿耍玩。 仔细算来,明成县主还是裴珩的表妹。 然裴珩生性冷淡,明成县主虽自幼与他常有来往,却甚少听他言语,与他关系也一直是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她反倒是与裴愉关系要好,姐妹俩常在一处玩闹。 长公主喜爱她,她又与裴愉要好,因着这层关系,原本她也是常常来国公府的,有时甚至还会来这小住一段时日,可自从裴珩成亲以后,她便再也没来过了。 只因她喜欢裴珩。 原本长公主和邕王也是想撮合他们的。 当时邕王和邕王妃知晓自己女儿的心思,便主动的和长公主提了不若让两个孩子成亲之事。 明成县主也算是长公主从小看着长大的,她性格开朗,容貌才学皆不错,又知根知底,门当户对,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只是长公主还没来得及和裴珩提这件事,他就不慎入了忠勤伯府的圈套,中了催情蛊,与温芙有了夫妻之实,后又不得不娶了她。 自那以后,明成县主伤心欲绝,便不再去国公府了。 此刻,明成县主痴痴的看着身姿挺拔,眉目俊朗,从容待客的裴珩,迷恋的同时,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差一点,与他成亲的就是她了。 裴珩生性寡言,小时候亦如此,她每每想找他玩,却总被他拒之门外。 不知为何,裴珩与她相处时,总是礼貌中带着疏离,平日里相处也是一副冷冷淡淡,不可靠近的样子。 她也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媚着长大的。按道理她本该生气的,可每每看着他那副极好的容色,不凡的气度,便对着他生不起气来。 她亲眼看到过少年将军威风凛凛的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英姿飒爽,威武霸气的样子,又怎么能不为之心动? 她越是喜欢他,就越是无法接受他已与另外一个女子成了亲这件事实。 他成亲那日,她哭了整整一夜,醒来眼睛都肿成了核桃。 之后,她刻意的不再去国公府,就是怕亲眼看到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站在一起的样子。 她至今不知道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她心是不甘的,总以为时日久了,便不会再意难平,可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忘不掉。 这也是为什么她今日突然来赴宴的原因。 她想他了。 她已经将近两年没有再见过他,她想再仔仔细细的看看他的眉眼,也想要见一见那个女人,看她究竟长什么模样。 长公主和裴愉也没想到她会来,虽意外,却仍旧和从前一般热络,让她心中也有了一丝安慰。 只是她到现在也没看到那位世子夫人,方才人多又不好意思问裴愉,便想着等待会儿宾客散去再细问一下,或是让裴愉直接带她去见见。 总之,她今日总归是要见到的。 她方才看裴珩看得痴迷,只一晃眼的功夫,就不知裴愉跑哪儿去了,她本想问长公主,见她正和几个贵夫人在交谈,便索性自己带着丫鬟起身去找她了。 这厢,裴珩正和成国公一个个送宾客离开,下首的张雪儿见宾客慢慢散去,也同丫鬟先离了席。 瑞禧院里 温芙手心和膝盖上过药后没那么疼了,她趁着府里人都在前院招待宾客,便让素心先把桂嬷嬷带来敲打了一番。 桂嬷嬷先头还嘴硬,当看到自己亲手为儿子做的香囊竟在温芙手里时,才闭了闭眼睛,勉强松了口,答应听她吩咐。 做完这件事,素心端来清粥让她吃,她虽没胃口,却也动了勺子。 只是刚喝没几口,就有个没怎么见过的丫鬟来传话,说是寿宴宾客已散,老夫人有急事,叫她现在立刻过去一趟。 她有几分疑心,随那丫鬟过去时,时时注意着周身的一切,小心翼翼着。 丫鬟领着她经过园子,来到一处湖边亭前,便停下了。 温芙疑心道:“为何停下?不是说老夫人找我?” 只见那丫鬟往湖边亭台处一指,便低下头快速跑开了。 素心见状,忙开口道:“姑娘,那不是张雪儿吗?她怎么在这?难不成是她故意引咱们来的?” 她心下一骇,又连忙道:“姑娘你不能过去,万一有诈!” 温芙看了一眼远处身着紫衣,正对着她微笑的张雪儿,拍了拍素心的手,道:“此处不算隐蔽,去各个院子都要从这经过,她又一个人在那,你跟着我过去,帮我注意着些,想来她应该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说罢,便径直朝张雪儿走了过去。 而这厢,裴珩帮着成国公将宾客都大数送走后,便径直往瑞禧院而去。 他心道:她今日不知有没有好一些?伤口不知还疼不疼? 他心下担心温芙,脚步便也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然经过园子湖边处时,却突然听到有女子呼救的声音传来。 他立时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远处湖边亭台里,一身黛色衣裙的妻,正和她的贴身丫鬟素心一道抓着张雪儿的手,而此时张雪儿嘴里正连声呼喊着“救命!” 他心下一紧,刚抬起脚步,就听见“咚”的一声,张雪儿猛然掉到了湖水里。 错愕 温芙看着张雪儿一边在湖水里扑腾,一边高喊“救命”,惊怔了一瞬。 正欲让素心快去叫人来时,王氏却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身后高喊道:“哎呀!哎呀呀呀……天爷啊!杀人了杀人了!” 温芙听到声音,倏地转身望去,没先看到王氏,倒是先对上了一双沉沉的黑眸。 那人疾步而来,在她身旁站定,却没再看她一眼,而是径直望向湖中。 湖里水花四溅,只见张雪儿双手扑腾着,可怜兮兮道:“世子快救我——” 裴珩见状,当即将目光扫向王氏身旁的婆子,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去救人?” 两个婆子愣了一下,不敢不从,立刻一头扎进了湖里,齐力将张雪儿救了上来。 张雪儿全身湿透,她用力咳嗽了几声,将不慎喝进去的湖水都呛吐了出来。 之后,她宛若惊弓之鸟般,立即推开婆子跪在了裴珩跟前,眼泪簌簌落下道:“世子救我!雪儿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姐姐,她要这般对我!” 说罢,还用害怕的眼神看了温芙一眼,一副被欺负了的,楚楚可怜的模样。 温芙心一沉,抿紧了唇看着裴珩,摇头道:“不是我……” 话音刚落,一旁的王氏就开口道:“侄媳妇,我们的眼睛可都是见证呢,我方才可是亲眼看见你把张姑娘推下了水。珩哥儿方才路过,想必也是亲眼瞧见了,你就莫要狡辩了。” 素心急道:“不是这样的,是张姑娘她故意引我们来,然后非拽着我们姑娘的手,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我们姑娘是冤枉的……” 张雪儿一听,眼泪瞬间流得更凶,她楚楚可怜道:“天地可鉴,我不过是劝了夫人几句,让她别再害长公主,走歪路,许是她听了觉得我多嘴,便……便……” 说罢,好不可怜的仰起小脸来看向裴珩。 裴珩神色凝重,他先将张雪儿扶起,而后目光沉冷的直直望向温芙。 温芙也看着他,她的眼底含着一丝希冀,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希冀。 可裴珩眼底的薄怒怀疑,打碎了她最后的希冀。 方才,明明是张雪儿设计陷害…… 张雪儿以老夫人的名义将她叫来,两人在亭中话还未说两句,她就看到张雪儿朝她身后看了一眼,而后脸上突然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同她道:“好姐姐,求你了,我真的很喜欢世子,你就把他让给我吧!反正你也不喜欢他,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好吗?” 说罢,猝不及防的抓着她的手,口中还高喊着救命! 素心见状,忙过来帮忙挣开,哪知这张雪儿是早就算准了时间,看到裴珩从这经过,故意制造假象,让远处的裴珩误以为是她和素心主仆俩要合力把张雪儿推入水中! 回想方才场景,温芙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下一息,却看到张雪儿当着她的面,装作站不住的样子,顺势靠向了裴珩的怀里。 温芙一声不吭,僵直着背脊一直盯着裴珩揽住张雪儿肩的手,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锦帕,不自觉指尖泛白微颤。 她抬头,看到裴珩正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似是失望,又似是心痛。 紧接着,他的眉宇间渐渐染上一股厌恶之色,她听到面前男人用冷若冰霜的嗓音,一字一句同她道:“温氏,别把你伯府那套心计带到国公府!” 闻言,温芙脸色猛然一白,顿时如坠冰窖,只感觉全身血液瞬间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揪得生疼。 裴珩从前也说过不少讽刺她的话,可却从没有哪次如这次一般,令她深感刺痛。 王氏觑一眼裴珩脸色,又看一眼小脸煞白的温芙,心下忍不住暗笑一声,她适时站出来道:“珩哥儿,你媳妇儿蓄意害人落水,你我亲眼所见,此事必定是要上报给公主他们知晓的,要我说,这种心狠手辣之人,我们国公府无论如何是不能再留了,若是让她做了我们未来的当家主母,那府中人定是要惶惶不安的,生怕哪句话不小心得罪她,就会像张姑娘一样,被她暗中害了去。” 王氏的目的很简单,她只希望裴珩能休了温芙,再威胁不到她的中馈权就行。 自从前阵子她得知裴珩搬去了瑞禧院,与那温氏同住后,便一直惴惴不安。 依照她这段时间的观察,她这侄儿怕是真爱上那温氏了。 因为她还从未见过裴珩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 要知道,他以前对那温氏可是从不多过问的,现在却大不相同,不但天天同她腻在一起,而且每每宫里头得了什么赏赐,都尽数往瑞禧院里头搬,再加上长公主三天两头同她抱怨裴珩违逆她,护着那贱人的话,她便愈发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保不齐哪一日她这个好侄儿就会把她的管家权从她手里夺走,转而交给他的好夫人掌管。 二老爷一大把年纪了碌碌无为,她是指望不上了,儿子裴昭又天天只知道寻花问柳,斗鸡走狗。这些年,二房只靠着她管家才得些敬重和利益,若是管家权再丢了,府里头那些人精一样的下人们还会敬着她吗?她那龟儿子天天挥金如土,她又从哪里私弄钱财来给他花? 这也是为什么前阵子张雪儿来找她,明里暗里试探她的态度,提出要与她合力解决温芙时,她会答应配合的原因。 这厢,张雪儿听到王氏说的话,心中顿觉快意,她微微抬头看向裴珩,期望他能继续对温芙说一些绝情的话,可裴珩许久未语,只肃冷着脸,叫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气氛便顿时冷凝下来。 没一会儿,松青带着两个丫鬟从就近的厢房拿了薄被过来,裴珩见状,不动声色退开,吩咐两个丫鬟给她裹上并扶住她。 他吩咐道:“你们先扶张姑娘回去休息。” 张雪儿没听到裴珩打算如何处置温芙,自是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可她又不好追着问,只好假装受了惊吓,红着眼道:“世子,雪儿害怕,雪儿不想回去,雪儿想待在您的身边才有安全感。” 张雪儿看了一眼王氏,两人视线交汇了一瞬,王氏立马会意,应和道:“是啊!这张姑娘落水想必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若不然珩哥儿你就先送她回去,我来将温氏先带去正厅,待会儿再让下人去把国公爷,长公主和老夫人都请来,大家商量一下再行处置,你看如何?” 另一边,裴愉半路找了个借口,将裴承支了开来,又让丫鬟远远跟在后头,自己独自一人陪着沈墨怀逛着园子。 一路上,大多时候是裴愉在说话,沈墨怀只偶尔简略的回她一两句,她倒也不在意,只觉得他性格沉稳内敛,比之前长公主给她相看的那些一见面就夸夸其谈,举止轻浮的世家子弟不知好到哪里去。 正当她思忖着该如何在沈墨怀面前表现自己时,突然一个她院里的丫鬟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只见裴愉脸色微变,忙转头对沈墨怀道:“对不住,我有点事要处理,我让人先领你去前厅坐会儿,我待会儿就过来。”说罢,便快步往园子湖边走去。 沈墨怀眉头蹙起,他方才好似听到阿芙的名字,顿时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只见他静默片刻后,也随之跟了上去。 而在沈墨怀身后,一个穿着织金云缎衣裙的少女,正狐疑的看着他的背影,同身旁的丫鬟说道:“敏儿,你看那个男子像不像咱们前段时日在普照寺里看到的那个偷偷和人私会的男子?” 她刚刚出来找裴愉,老远就看到她神情扭捏的和一个年轻公子并肩同行,她好奇的偷偷跟上去看,却越看越觉得那位年轻公子的侧脸很是眼熟。 敏儿看着也觉得有些像,她回答道:“县主,奴婢也觉得像,可他怎么会出现在国公府里?愉姑娘又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啊?” 闻言,明成县主惊叫一声,又忙捂住嘴,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似的,抓着敏儿的手说道:“我们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罢,她急急忙忙跟了上去,心道今日若是能知道那男子是何许人也,想必那日在普照寺与他抱在一处的女子也能很快知道是哪户人家的娘子了。 而这厢,亭中众人都在等着裴珩开口。 裴珩眉目沉沉,看着温芙。 在这之前,他还心存侥幸,认为或许是有什么误会,诅咒母亲的兴许并不是她,她平日那样安静乖顺,不爱争抢,以他这么多年练就的看人眼光,她实在不像是心机深沉之人。 他还是对她保留一部分信任的。 可是方才他亲眼看见她抓着张雪儿的手,将她推了下去,这是做不得假的! 他很难不去联想,“扎小人”的事也是她所为,他被她清纯善良的表象所欺骗,她也许,就如母亲所说,和她父亲一样,是个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正因为失望,他方才才会怒急攻心,对她说了那样重的话。 他沉冷着脸,正欲开口时,裴愉却赶了过来。 只见裴愉上下看了张雪儿一眼,见她全身湿透,哆嗦着嘴皮子,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怒气冲冲看向温芙道:“你可真行啊!诅咒我阿娘还不够,现在又把雪儿姐姐推到水里,明日是不是就要对我下手了?你是不想我们国公府有安生日子过是吧?你这个贱人!”言罢,便径直冲向温芙,拽着她的衣袖,要去掌捆她。 温芙站的位置离湖边近,加之她本就双手挨了戒尺未恢复,没有力气,因而她只不过被裴愉推搡了两下,就觉重心不稳。 裴珩见裴愉动手,立即上前制止,可还是晚了一步,他刚跨出几步,温芙的身子就被推得直直往后倒,只听“噗通”一声,她猛然掉入了湖水之中。 王氏和张雪儿错愕了一下,她们也没想到裴愉这么冲动,火急火燎的就跑过来,她们二人还未开始表演,她就直接把温氏推到水里去了! 裴愉看了眼双手,亦是愣怔住了。 她方才只是想出手教训温芙两下,没想要推她入水的,谁知道这个女人这般娇弱…… 然更令她们三人错愕的是,在她们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时,裴珩和一个身着竹青色锦袍的男子,皆毫不犹豫的纵身跳入了水中! 王氏只匆匆瞥了一眼,只知是个身形修长,长相文雅的年轻男子疾冲过来跳了下去,却并不知晓他是何人。 她愣了愣,见裴愉脸色发白,死死盯着湖里那道竹青色身影,下意识便问了一句:“愉姐儿,他是谁?” 另一边,明成县主看到裴愉将一个长得仙姿玉貌的女子推入水中,紧接着,前头一直跟着的年轻公子突然疾步冲过去,和裴珩几乎同时跳到了湖里,也不禁目瞪口呆。 春梦 温芙落入水中的瞬间,本能的感到惊慌恐惧,她下意识扑腾两下,可水中毫无着力点,她什么也抓不住。 因小时候曾被温莹故意推到水中过一次,她一直对落水有着极大的心理阴影。 脑中不好的记忆袭来,她不似普通人落水那般,还能挣扎一会儿,而是几乎在身体落入水中的瞬间便被吞没了。 窒息的感觉慢慢涌上来,死亡前的恐惧顿时布满心头。 她想要呼吸,可是一张口涌进肚子的只有冰凉的湖水。 紧接着,刺骨的寒冷从四肢开始蔓延,逐渐朝着身体侵蚀。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溺死之时,两只胳膊却突然被人分别拉扯住。 昏昏沉沉之间,她感觉到其中一边松开了手,她被另一只拽着她胳膊的主人揽住了腰肢,抱在怀里向上托。 明成县主愣了片刻后,当即快步行至亭中,试图看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亭中气氛怪异,异常沉默,任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皆是眼睛直直的盯着湖中三人的动向。 不多时,裴珩抱着温芙上了岸,而沈墨怀则稍后一步。 温芙因喝入太多湖水一时陷入了昏迷,裴珩立即将她平放在地上,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虽然呼吸微弱,但好在还有呼吸。 裴珩微松了口气。 下一息,他在亭中众人的目光下,双手交叠按压温芙的胸口,而后捏住她的鼻子,抬起下巴,嘴唇相对,将自己的呼吸渡了过去。 张雪儿立在一旁,手指紧紧绞着披在身上的薄被,虽未出声,眼中却满是嫉妒之色。 同样是落了水,他只是叫婆子来救自己,而当他那位妻落水时,他却不顾危险,毫不犹豫的跳入水中去救她! 她张雪儿在他心中,便那般不重要吗? 张雪儿死死的咬住唇,才能避免让自己失态。 “咳咳……” 这厢,来来回回几次按压和渡气后,温芙纤长的睫毛抖了抖,咳嗽两声后,终于将喝入的湖水都吐了出来,人也醒了过来。 意识回归的那一瞬间,温芙先是看到了裴珩那张放大的,还滴着水的俊脸,而后视线绕过他,她倏地看到了站在他身后,一身竹青色锦袍,浑身湿透了的沈墨怀。 温芙一愣,顿时整个人僵住了。 沈墨怀方才支开丫鬟,跟着裴愉行至此处时,恰巧便看到温芙被猛然推入水中那一幕。 他心下大惊,关心则乱,一时便乱了方寸,完全忘记了两人如今的身份和处境。 他几乎是下意识便朝她奔去,当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阿芙不能有事。 他与裴珩几乎是同时跳入水中,并且同时在水底寻到阿芙,也同时拽住了阿芙的胳膊。 当时两人拉着温芙的胳膊互相拉扯了一下,发现了彼此的存在。 水底之中,沈墨怀透过湖水,看到裴珩漆黑的眸子注视着他,他的眼神凌厉,眼底带着寒芒,无形之中有着极强的压迫感。 沈墨怀在他的注视下默默放开了手。 他并不是惧怕裴珩,只是不得不顾虑到阿芙的处境。 他怕因为自己,会让裴珩及国公府的其他人对她不利。 且他不得不承认,裴珩的夫君身份,确实比自己更有资格去救她。 他虽不甘心,却也知晓眼下要把阿芙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且也要顾虑到救上岸后她要面对的处境。 想到这两点,他很快便放了手。 上岸后,他一直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极力的隐藏住眼眸之中,一个外男所不该有的担忧之色,可无论他再怎么遮掩,目光都无法做到从她身上移开。 他一言不发,全程紧盯着裴珩的所有动作。 方才他们二人嘴唇相贴时,他一心担忧阿芙的生命安全,并未作他想,可确认她已安全无虞后,再去回想方才场景时,沈墨怀心里却突然很不是滋味。 原先只是在脑海里想到过他的阿芙会同另一个男人这般亲密,他当时安慰自己不去在意,只要阿芙还能回到他的身边,即便她已不是完璧之身又如何?他爱的是阿芙这个人,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她重要。 然当他亲眼看着他们做着亲密动作时,心里却不自觉涌起汹涌的嫉妒。 虽然裴珩只是为了救人,可他就是不可控制的联想到他们平日里的生活…… 一想到他们二人平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做过更亲密无间的事,他的眼神瞬间便黯淡下来。 他是知道他的阿芙有多甜美的。 从小就知道。 少女雪肤花貌,明眸皓齿,粉颈桃腮,十三四岁时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他少时第一次梦遗,便是因为梦到了表妹。 梦境中,白日里活泼开朗,吵着闹着要让他带她出府玩的少女,夜里羞怯怯的躺在他的身下。 少女衣衫半褪,脸颊潮红。那嫣红的唇,湿乎乎的眼,赤条条攀着他肩膀的雪白藕臂,以及柔白发颤的肩头,一声声娇软的“表哥”,还有鬓边那微微汗湿的发丝,都让梦中的他为之失控…… 一朝春梦,醒来之后,便发觉身下湿漉漉一片。 他一想到曾经只敢在夜里肖想,平日连一根手指都舍不得碰的小姑娘,如今早已真实的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狠狠疼爱过,便觉满腔郁气瞬间涌上来。 他最爱的人,和另一个男人,疯狂且肆意的亲密过。 只要一想到这,他便觉呼吸一窒,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目光也不由染上深深的郁色。 裴珩感觉到怀里刚醒来的人身子僵了僵,不由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眼便看到了紧盯着她的沈墨怀。 裴珩脑海里瞬间回想起天香楼起火时,是他在火场里救了自己的妻,去玉茗茶坊时,又刚好碰到两人都在那。 今日,此人又不顾一切跳入水中救一个已为人妇的女人。 他之前不是没有起过疑心,只是因为信任她,而没有再去深究罢了。 可经此一事,他心里已然埋下了猜忌的种子,他之后势必是要派人去查清楚二人之间有没有来往的。 温芙看到裴珩目光沉沉的盯着她,心里咯噔一下,忙收回视线,微垂着头。 裴珩将她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看在眼里,他心底一沉,放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气。 被握住的肩膀处传来令人发烫的热意,且那双手越收越紧,温芙忍不住吃痛了一声。 裴珩意识到将她弄痛了,才回过神来,他一声不吭将她扶起身,而后让开几步,让素心帮她裹上薄被。 王氏把一切都瞧在眼里,她玩味的将目光来回往温芙和沈墨怀身上流转。 她活了这么多年,男女之间那点事儿一看一个准,她猜测这两人身上必有什么猫腻! 她不确定温氏对这男子是否有感情,可瞧这男子不顾一切跳下水救她,且上岸后全程都将目光投在温氏身上的模样,定是有什么的! 她开心于自己的发现,心下不由一乐,扭头看一眼她那冷着脸的好侄儿,暗自猜测他定也察觉到了什么,顿时便有种看好戏的心态。 她心道:甭管温氏和那男子有没有什么,她只要抓住这点,届时在老夫人,国公爷和长公主面前往那方面引导,就是本没有什么,也会变得有什么的。 她像是揪住了温芙的什么把柄似的,不由心情大好。 只见她敛了敛即将要溢出来的笑意,朝沈墨怀试探道:“这位公子,你可是今日府中宴请的宾客?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国公府的后院的?可是来找什么人吗?”说罢,还特意往温芙那瞅一眼。 见沈墨怀沉默不作声,又笑着道:“你瞧我,问得太多,你都不知道回答哪个了。不如就说说,你为何过来救我们珩哥儿媳妇?你与她,可是认识?” 这话说得有些许暧昧。 话一落地,亭中众人便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在了沈墨怀和温芙身上,继而探究着来回流转。 此中最在意他的回答的,莫过于裴愉。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沈墨怀会跟上来,且会如疾风般冲过来跳下去救那温氏。 她实在想不通,按道理他们并不认识,缘何他会这么做? 方才看到他跳水救温氏的那一刻,她当场呆愣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 直到此时,她听到王氏问他,她才渐渐平复心绪。 她怨毒的看了一眼温芙,期望着沈墨怀最好不要真的与她有什么关系才好。 不然,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女人。 沈墨怀感觉到众人都将目光放在了他和温芙身上,当即意识到她此时的处境很危险,若是被人认定他们之间有什么,那阿芙一定会被认为不守妇德,国公府的人损了颜面,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他默了一瞬,而后平静回答道:“我与世子夫人之前左右不过两面之缘,当时世子也都在场,方才沈某也只是看到有人落水才前来相救,至于落水之人是谁,我也是方才上岸后才看清楚。” 顿了顿,沈墨怀又望向此时正直视着他的,且目光中隐隐含着剑光的裴珩道:“沈某本是路过想救人,不想此番行为引来府中人误会,沈某深感自责,还请世子和世子夫人见谅。另,时候不早,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他拱手作了一礼,便径直走了,路过温芙身旁时,还不动声色的与她对视了一下,而后又很快挪开。 他说得坦荡,似乎真的只是路过救人而已。 温芙知道,他方才那样说,是怕会给她带来麻烦。 而一旁的裴愉在听到沈墨怀解释后,顿时松了一口气,见他走了,还连忙追上去,在他身后大声唤道:“沈公子,等等我,我送你……” 温芙本就惊讶沈墨怀今日会出现在这里,此时见一向刁蛮跋扈的裴愉软言软语,一副小女儿姿态追逐在沈墨怀身后,哪还有不明白的。 她很快将视线从远处的两人身上收回来,继而微垂着眸,以掩盖住眸中的波动。 裴珩一早便知晓自己妹妹喜欢沈墨怀,只因前几日母亲特地来找过他,说是裴愉看上了新科状元郎,她特地邀请了来参加祖母寿宴,叮嘱他今日一定要帮着妹妹多观察下这沈墨怀的品行到底值不值得嫁! 既是妹妹自己看上了,母亲又同意,他心里虽不看好,却也应了下来。 然想到如今的牵扯,他自是不愿再让国公府与沈墨怀结亲,因为那意味着他与温芙有了更多的见面机会。 虽然现下他的怀疑毫无证据,可当他注意到温芙的目光跟随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移动,因怕被他发现,又很快收回来,继而垂眸不语,状似掩饰时,一个不好的答案已然慢慢在心里浮现出来。 他手握住拳,极力克制住想冲她爆发情绪,进而质问她的冲动,就怕若不是他想的那样,会因此伤害到她。 凡事讲究证据,在没有证据证明她真的背叛了他的情况下,他不会依靠猜测冲动做事,这也是他一贯以来为人处世的准则。 事实上,他的心里也还存着一丝侥幸,他不希望事实是他想的那样。 然猜忌已然生根发芽,开始疯狂生长,不知哪天就会爆发。 而这厢,全程目睹一切的明成县主,在看清楚温芙和沈墨怀的长相后,震惊的呆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此时沈墨怀和裴愉一前一后离开,她才完全从方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谁能想到,她原本只是好奇心作祟,想看个八卦而已,却意外的发现,那位跳水救人,自称姓沈的公子不但就是当日在普照寺后山与人偷偷私会的年轻公子,且那名与他私会相拥的貌美女子今日竟然也在这儿! 而最令她震惊的是,那女子居然就是与裴珩成亲的那个女人! 是那个抢了她的表哥的,一直让她无比介意耿耿于怀的,她原本打算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前来看看究竟长什么模样的,那位所谓的世子夫人! 她愣是在心里思索了好一番,才完全品出来这错综复杂的关系! 也就是说,这位世子夫人竟背着裴珩在外同旁的男人私会?而如今,那个男人还堂而皇之的跑到国公府来,且他与裴愉也似乎牵扯不清的样子? 而看裴珩的样子,他似乎也还不知道他的这位“好妻子”背着他究竟做了什么! 明成县主总算理清这段关系,她心下既震惊又兴奋。 这意味着,若揭发此事,以裴珩作为天之骄子的矜傲,以及国公府的名声,和她那姑母的个性,这个女人肯定会被扫地出门,届时世子夫人的位置一空,她可不就有了与表哥再续前缘的机会? 思及此,明成县主不禁血液沸腾起来。 她压了压面上喜悦,飞快的朝裴珩道:“表哥,我有话和你说……” 放我离开 裴珩此时完全没有心情听她说什么,他压了压内心的烦躁,尽量客气道:“明成,感谢你今日能前来给祖母祝寿,招待不周,敬请见谅!只是我眼下还有家事要处理,就不留你了,你若有话,我们改日再谈。” 说罢,他朝身旁的下人吩咐了一声,让她们将温芙和张雪儿都扶回各自院子里去,而后便头也不回的抬步离开了。 面对他明显不耐的态度,明成愣了一下,本欲追上去,可转念一想,自己此时若直接揭发此事,表哥万一不相信她说的怎么办? 毕竟他也知道自己喜欢他,若是误会她出于妒忌故意陷害怎么办? 她眼珠子转了转,忽而心生一计:回去写封匿名信让人送到他手上不就好了? 这样一想,她不由心情大好,这一年多以来的不甘和意难平顿时便一扫而空。 她扭头意味深长的打量了温芙一眼,不难看出,这温氏长得仙姿玉貌,清丽温婉,相貌确实是极美的,那日在普照寺后山她便这么觉得了。 且现下在落了水,如此狼狈的情况之下,这温氏竟还能让人眼前一亮!饶是骄傲如她,从小便对自己的相貌十分自信,也不得不承认相较之稍逊一分。 可那又如何,她很快就要让位了,从此以后再不是她的威胁。 一个不忠的女人,裴珩断不可能会再留着她,没有让她“暴毙”,给她一纸休书都算是仁慈了。 思及此,她突然冲着温芙笑了一下,而后便脚步轻快的带着丫鬟走了。 温芙感觉到面前离开的女子方才一直在打量她,眼神和张雪儿某些时候看她的目光有些相似,而她离开时对她露出的那一笑,更令人觉得古怪。 听那女子唤裴珩表哥,想来她应该是哪个王爷的女儿吧? 印象中,她与裴珩成亲这么久以来从未见到过她来府里,回想她方才那古怪的眼神,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隐隐有一丝不安。 * 裴珩径直回了慎思堂,洗净换好衣物后,他坐在书案后的交椅上,周身的气息冷到了极点。 松青站在书案前,偷偷抬头觑一眼他的神色,只觉后背发凉。 世子方才把他叫进来,却又不说话,搞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印象中,世子只有被夫人婉拒留宿的要求时,才会这样阴沉。 不,今日比之以往更甚。 书房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无形的威压罩下来,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偏生世子心情不好,他怕触霉头,又不敢开口问,只得直挺挺站好,小心翼翼听候吩咐。 不知过了多久,裴珩终于开了口。 只见他剑眉紧蹙,用极沉的声音吩咐道:“派人去查一下,夫人之前生活在泉州外祖家时都与哪些人有来往,只要有关于她的事,事无巨细,全部调查清楚。” 他从前对温芙嗤之以鼻,就连她娘家一共有几口人都不曾留意过,更加不会去了解她的外家。 他只知道她阿娘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之后便去了泉州外祖家生活,直到前两年,到了适婚年龄后,忠勤伯才把她接回京城来。 想到这里,他突然又忆起一件事。 前几日下朝时,他记得孟显曾在他面前提到过一嘴,他记得很清楚,孟显说沈墨怀是泉州人士。 他记得,温芙的外祖家,也在泉州。 那些往日不曾留意的,经过今日之事后,顿时被他串了起来。 裴珩心底一沉,顿觉满腔郁气汹涌如潮,心中烦乱不堪,茶杯方被端起,却又倏忽被他垂手往案上一掼。 “砰”的一声轻响,将松青吓了一大跳。 他觑了眼自家主子阴沉的脸,忙走上前将茶杯收整好,而后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退下去办事去了。 而这厢,温芙去净房沐浴完后,换了身干净的素色衣裙,又喝了一碗姜汤,原本冰凉的身子才感觉好转一些。 温芙满脸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听到素心急匆匆的跑进来的脚步声,她瞬间睁开眼,听她附在自己耳边低声细语说着什么。 只是二人没说一会儿,便被长公主派来的两个婆子打断,那两个婆子毫不客气的说要将她带去正厅。 温芙临走前低声吩咐了素心几句,便平静的随两个婆子去了荣安堂正厅。 荣安堂内 温芙甫一进门,便发现老夫人,成国公和长公主都在上首坐着等她来。 而二老爷和王氏两夫妻,还有裴愉,裴昭,裴承,裴宁他们也都在。 众人齐齐盯着她一路走进来,温芙只感觉黑压压的一片,气氛肃穆,令人窒息。 裴珩后她一步走了进来,他神色沉冷,眼神淡漠的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 长公主听下人来报了落水的事后,顿时怒火中烧,当即就将所有人都召了过来。 她发誓,今天一定要把温芙这个毒妇休了! 只听她怒声道:“温氏,你为何推张姑娘落水?” 温芙抿了抿唇,平静答道:“此事应该问张姑娘才是,我也想问她为何有话不光明正大同我说,非要用老夫人的名义,将我引过去,还拽住我的手不放,诬陷我推她落水!” 老夫人转着念珠的手一顿,她肃着脸,直直盯着张雪儿道:“我并未让人叫珩哥儿媳妇过来,你为何冒充我的名义?” 吴氏一听,急道:“老祖宗,你莫听她胡说,此事不关我们雪儿的事啊!” 说罢,立即扭头朝温芙急声道:“我说世子夫人,您可不要胡乱冤枉人才是!我还要说明明是你用长公主的名义将我闺女引出去,意图谋害!我可怜的雪儿,差点就被你害死了!我这当娘的都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叫起冤来了!” 张雪儿掩着帕子咳了两声,脸色苍白,柔弱可怜道:“姐姐何必倒打一耙,难道我还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成?” 温芙简直要被这母女俩一唱一和的样子给气笑了,她如今的处境已然是这样了,便不想再忍,只见她嘴角扯了个讽刺的笑,而后目光直视张雪儿道:“若你不拿性命赌一把,怎么取得在场众人信任?你不是说你很喜欢世子,求我行行好把他让给你吗?怎么?你这么快就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 张雪儿算准了她好欺负,不爱过多解释,本以为她今日还会和之前那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一样,此刻陡然间见她变得如此伶牙俐齿,斩钉截铁的为自己开脱起来,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张雪儿脸色一白,马上眼中含泪,状似无辜的看向裴珩解释道:“我没有……世子,我真的没有说过这种话,她说谎……” 温芙冷笑道:“我有没有说谎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我现在倒是可以答应你,我把他让给你,世子夫人的位置我也不要了!谁愿意做谁去……” 温芙突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她直接说出了以往一直想说,却只能缄口不言的话,因为离开的决心很坚定,似乎也不再害怕会被他们责难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裴珩,无视他眉宇间隐含的怒气,直接道:“世子,妾身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你,近些日子才惹来各种事端,现下我只想求您一件事,希望您能应允!” 裴珩脸色阴沉,即便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却仍是不死心的沉声道:“说!” 温芙默了一瞬,正色道:“若我能自证诅咒长公主之事,以及今日推张姑娘落水之事皆不是我所为,您能不能给我一纸和离书,亦或是一纸休书也行,放我离开?” 话音刚落,厅内众人都目光惊讶的看着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尤其是长公主。 她一直认为温芙当初靠使下作手段嫁入国公府,就是为了世子夫人这个位置的尊荣,而如今诅咒她,推张雪儿落水也是因为想独自霸占自家儿子,不想他纳妾,想牢牢抓住他的心才行此毒计,而方才她竟然说想与珩儿和离,想主动离开? 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亦或是这个女人在惺惺作态? 她见自家儿子面色沉怒的看着温氏不回话,心下怕他开口拒绝,立即抢先一步回答道:“若你能证明这两件事都不是你做的,我可以替珩儿做主,给你一纸休书,放你离开。” 虽然她认定了这些事就是温芙干的,不信她能为自己证明什么清白,但听到她主动请求离开,还是心下一喜。 她一直担心裴珩爱温氏爱得紧,不管温氏做出什么错事来仍是会一心护着这个女人,因而此时不管温氏是真的想离开,还是惺惺作态,既然她自己主动开了口,那长公主便巴不得在众人面前赶紧应下来。 毕竟她早就想赶温氏走了,只是一直苦于自家儿子不愿意而已。 “母亲——” 裴珩浓黑的剑眉蹙起,音色不悦道:“儿子的事,儿子自己做主,望母亲收回方才的话!” “你……”长公主猛的站起,被他气得心肝疼。 真相揭开 长公主被儿子当着众人的面驳了脸面,当即气得浑身乱颤,面沉似水。 成国公见妻子捂着心口,忙起身安抚她坐下,而后肃穆着脸朝裴珩道:“珩儿,你母亲刚经历生死,尤在后怕,你就莫再气她了!” 说罢,又面朝温芙质问道:“你说这两件事都不是你干的,可有证据?不是你干的又是谁干的?” 温芙一扭头,目光灼灼的往王氏和张雪儿方向看去。 张雪儿强装镇定,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而王氏被她看得不自在,心虚道:“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让人陷害你的!” 温芙微眯了眯眼,道:“哦?看来二婶婶也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 “你……”王氏气恼自己一时没沉住气,着了她的道,指着骂道:“你少在这巧言令色故意引人误会,此事与我毫无干系,指认你诅咒婆母的又不是我,是你自己的陪嫁嬷嬷和房里的丫头!你推张姑娘落水也不止我一个人瞧见,珩哥儿也是亲眼看到了的,你还铁嘴钢牙,想要拉我下水,实在可恶!” 温芙听了这番话也不恼,只轻笑一声,静静道:“既然二婶婶说与你无关,那敢不敢把桂嬷嬷以及蕊珠银蝶三人都带上来对证?” 王氏不信她能翻供,当即白了她一眼,自信道:“那有什么不敢的,叫上来便是!” 裴珩惊讶于她突然变得如此硬气,不由将目光往远处那个人身上落了落,那人似有所感,也当即回望了过来。 然就在她触到他目光的一瞬,她却又极快的收了回去。 视线虽只短暂交汇一瞬,裴珩却仍旧感受到了她眼神中的冷漠。 他目光一怔,心下不由窒了一下。 不多时,三人便被带上来并排跪在地上。 温芙忽略掉那道一直望着她的深沉目光,转而看向地上的人道:“桂嬷嬷,关于之前诅咒长公主之事,真相究竟如何,还请你在众人面前如实说来!” 桂嬷嬷抬头觑了一眼温芙,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还在她手里,脸上早就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只得如实说道:“回禀各位主子,老奴之前指认世子夫人和素心去寺庙回来后暗暗谈论符咒和诅咒之语,那些……实则都是我瞎编的,夫人她其实压根就没说过那些话,老奴也是被人挑唆了,实在怨不得我,还请主子们饶了我罢……”说罢,还一下接着一下狂扇自己耳光,试图求得轻饶。 “什么?”老夫人捏着念珠的手一顿,她身子前倾,当即追问道:“你说有人指使你,那人是谁?” “这……”桂嬷嬷眼神往王氏那儿一瞟,吞吞吐吐道:“先……先头是张姑娘身边的巧慧突然跑来跟我搭话,又是听我抱怨,又是给我送吃的,还给我送银锞子,我觉得她贴心,便经常私下来往,她知晓我对夫人心有怨气,就说可以帮我出气,之后没过多久,她就把我带到了二夫人面前……那日的事,便是二夫人提前教我那样说的!她说我是世子夫人的陪嫁嬷嬷,大家肯定会信的,若我能应下来,她就给我一袋银子和一只手镯,说是给我儿子娶媳妇用……” 真相猛然被揭开,裴珩顿时怔在了原地。 而屋内其他人听了桂嬷嬷的这番话,也是大吃一惊,目光纷纷投在了王氏和张雪儿身上。 裴昭裴承裴宁三人目光复杂的看着王氏,想问又不敢问,皆屏着呼吸呆在原地。 裴愉愣了愣,似是不太愿意相信。此前讨伐温芙时最大声,即便只是他人口头指认,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也迫不及待将温芙大骂一通的她,此时却像哑巴了一般。 老夫人和成国公面色沉沉,心里头十足震惊,然面上却未表现得太过明显,只目光审视的看着被指认的那两人。 长公主亦是惊诧,她狐疑着望向张雪儿和王氏,不确定的问道:“桂嬷嬷所言,你们可认?” 二老爷沉着脸,也急得扬声问道:“你……可有此事?” 王氏脸色骤变,拉着二老爷衣袖急道:“老爷,没有的事,妾身是被人冤枉了,您千万别信!” 紧接着,她立即指着桂嬷嬷道:“你,你胡说八道,含血喷人!我哪时指使过你,你这老贱婢,休要在这胡乱咬人!”说罢,又指着温芙,急声同长公主说道:“大嫂,不是我,真不是我,肯定是她回去后同这婆子又说了什么,想让我顶她的罪!对,一定是这样……” 长公主没回话,目光在王氏和张雪儿脸上转了一圈,虽说未完全信,但脸色微沉,显然是已经起了一丝疑心。 张雪儿对上长公主直直审视的目光,心里头已经有些慌了,可表面还是强装镇定道:“公主明鉴,公主平日待雪儿这么好,雪儿如何能做出害您的事来?想来是有什么误会,还请您不要轻信……”说罢,又掩着帕子咳嗽了几声。 一旁的巧慧听声后连忙跪下道:“长公主明鉴,奴婢一直贴身伺候张姑娘,没有离开过半步,从没有私下找过桂嬷嬷,也未送给她过什么东西,更不用说带她去二夫人面前了,定是这婆子在说谎!” 桂嬷嬷一听,也知道巧慧之前对自己好不过是虚情假意,实际是想利用她罢了,一时气愤道:“你这臭丫头,之前对我好的跟亲闺女儿似的,这会子倒不敢认了,呸!” 说罢,急忙从身上翻出一个鼓鼓的锦囊,以及一只成色上好的翡翠手镯,开口就道:“我可有证据,这锦囊是巧慧给我的,她当时说是自己诚心亲手绣的,里头装了银锞子,给我聊表心意,而这只翡翠手镯,则是我答应做伪证后二夫人打赏给我的。” 王氏扫一眼那镯子,脸色猛然一白,心中又急又恨道:温氏这个贱人,往日真是小瞧她了,没想到她平日里看着少言寡语,每每被人讽刺了也在旁默不作声一副受气包模样,谁料走到这个死路关头了竟还分寸不乱,反倒支棱起来了,这次倒是我大意了,早知道就应该将此事做得更隐蔽些,顺道再把桂嬷嬷和蕊珠都斩草除根…… 张雪儿心里也同样急得不行,她把手藏在袖子里,双手捏紧,指甲都要折断,然面上却仍是一副神色委屈的模样。她也不敢先开口,就怕说多错多,只沉默不语地等着长公主发话。 而长公主听后,面色俨然又沉了几分,她当即便命人去取巧慧往日里做的香囊过来比对。 一旁的二老爷也让人把那翡翠手镯呈上来,细看之下,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自己之前送给王氏的镯子,他立时怒不可遏,扬手就打了王氏一巴掌,喝道:“你……你……果真是你干的?你要气死我!” 裴昭见状,忙护在王氏面前,急道:“父亲,父亲恕罪,此事说不定有什么误会,母亲和大伯母感情一向好,怎么可能会害她呢?” 二老爷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捂着脸哭的王氏,扬声斥道:“这只手镯是我送给她的,我一眼便认出来了,还说不是她?我的脸都被你这毒妇丢尽了!” 二老爷好舞文弄墨,有着文人的清高,在道德方面,对人对事皆要求甚高,尤其是对身边人。 眼下得知他的妻子竟欲图谋害妯娌,当场气得捶胸道:“造孽啊!我平日不管你,你便给我胡来,你你你……” 王氏仍不肯认,她垂死挣扎,哭辩着道:“老爷,不是我,大嫂,不是我做的……定是这刁奴趁我不注意,偷了我的手镯,我冤枉,冤枉啊……” 老夫人看着哭嚎不止的王氏连连皱眉,心里已然是有了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裴珩亦是明白了温芙先前被冤枉这件事实。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却再得不到回应。 他的心绪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此时才发现,温芙站在厅里离他最远的那一边。 她静默站着,两三碎发被她挽在耳边,目光从始至终不曾再落在他身上过。 他猛然想起那日面对众人指责时她眼里的无助,以及眼眶中那似坠不坠的泪,心下不由涌起一丝愧疚…… 而长公主这边,王氏虽死不肯认,表现得十足冤枉,可证据摆在面前,即便是素来交好的弟妹,也让人不得不疑心大起。 只见长公主脸色骤然一沉,满脸疑心的看着她,看上去已然是信了七八分。 与此同时,下人们已将巧慧平日做的香囊也拿过来比对了一番,结果发现针脚手法皆如出一辙。 长公主一看,当即把那装着银锞子的香囊用力扔到张雪儿跟前,脸色铁青道:“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雪儿脸色煞白,呆愣了片刻后,很快便稳住心神,只见她眼珠儿紧急转了转,而后连忙跪了下来,盈盈泪眼,委委屈屈道:“公主明鉴,这香囊虽是巧慧绣的,可也不能代表就是我指使她去接近桂嬷嬷的呀!雪儿发誓,我对此事真的一丁点儿都不知情,定是巧慧这丫头背着我做的糊涂事,公主明察,公主明察啊……” 说罢,张雪儿止不住抽噎,又哭起来,悲悲戚戚的,好不可怜! 巧慧一听便知道她要弃车保帅,心碎道:“姑娘!我对你忠心耿耿,你怎的这般硬心肠,这会子就把我推出来顶罪了!你就不怕我把你平日里私下说的那些话说出来……” 隐秘 话音未落,就只见吴氏狠狠打了巧慧一耳光,斥道:“闭嘴!自个儿做错事还连累主子被误会,你还有理了!” 巧慧嘴都被打麻了,嘴里流出血来,抬头看到吴氏还在瞪她,怕她再一巴掌打过来,一时吓得不敢说话,只血泪齐飞的跌坐在地上呜呜咽咽的。 温芙见二人极力撇清自己的样子,心里也忍不住赞叹二人巧舌如簧,她嘲讽似的轻轻笑了几声,摇了摇头,道:“既然二婶婶和张姑娘都说自己是冤枉的,那不妨听我一件一件道来。”说罢,她看向那低头跪在地上的蕊珠,平静道:“蕊珠,你且告诉大家,当时那贴了符咒的人形物件儿为何会出现在我房里?又是谁让你做伪证的?” 温芙之所以敢让蕊珠说,是因为在这之前康掌柜已派人打探到蕊珠家里还有个弟弟,就在国公府名下的庄子上做活计,然前不久王氏将他关了起来,她推算王氏就是以此来作威胁,逼蕊珠做伪证的。 她让康掌柜花钱找了几个身手好的江湖汉子,去庄子上将蕊珠的弟弟救了出来,安顿在茶坊里,昨夜又暗中寻了蕊珠来,拿了她弟弟身上的信物给她看,表明她弟弟已被自己救下,且亲口答应会保护好他,蕊珠最终才同意会在众人面前道出真相,还她清白! 此时,只见蕊珠怯怯的抬起头,余光瞄了一眼王氏,结巴道:“回……回禀各位主子,那诅咒人的物件儿原是二夫人给我的,也是她让我编造世子夫人在床头偷偷“扎小人”诅咒长公主,还埋怨长公主要为世子纳张姑娘为妾的话。” 她吞了口唾沫,继续道:“二夫人同奴婢说,若我乖乖听她话,她就会帮我在长公主面前多美言几句,想办法让世子纳了我,可我胆小,怕事情败露后长公主和世子会不留我,便拒绝了,后来二夫人直接把我在庄子上做活的弟弟绑了威胁我,我不得已才做出这等糊涂事……”说罢,还一边用力往地上磕头,一边哭道:“长公主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您饶了奴婢吧!” 话音刚落,只见一直跪在一旁的银蝶突然出声道:“回禀长公主,奴婢可以作证,蕊珠说的是事实,因为当时奴婢亲眼瞧见是她趁着嬷嬷们过来搜查前把“扎小人”事先放到了夫人房里的!” 老夫人闻言,气得用力拍了下桌案,怒道:“混账,那你当时为何不说?现在才说?” 银蝶忙磕头道:“回老夫人的话,当时奴婢怕二夫人报复,就忍着不敢说,然夫人平日对我们皆亲和有礼,宽容有加,奴婢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才说了出来!”说完看了温芙一眼,便垂下了头。 事实也的确如此,银蝶本以为自己是长公主派过去伺候世子的,温芙定会觉得受到威胁,因此而刁难她们,然待在瑞禧院这些日子,她和蕊珠非但没被故意针对,夫人反倒对她们格外宽容,若是旁的府里的正室夫人,早就找机会敲打一番,亦或是让貌美丫鬟不知不觉“暴毙”的都有,且夫人在知道她从前是教书先生的女儿出身,也识得字时,还会送她书籍和笔墨纸砚,有一次不小心摔了一个贵重花瓶,她也未开口责怪,反倒安慰了她一句,让她不要自责…… 她是想往上爬,找机会爬床做世子的妾没错,可她并未把温芙当做劲敌,也不希望温芙被休! 温芙人是极好的,她若有机会抬了姨娘,温芙必然能容得下她,她就想往上爬,然后过安稳日子,而若是日后世子再娶过一位世子夫人,则未必能有温芙这般容人。 温芙没想到她会为自己说话,只觉一股暖流从心里涌出来。 这是她在国公府里感受到的少有的善意,不管此时银蝶是出于什么目的。 而这厢,在听完蕊珠和银蝶对王氏的指控过后,屋内所有人看王氏的目光都变了。 长公主的脸色极为难看。 她扫了一眼平日里与她相处和谐,处处投机的弟妹王氏,以及时时给自己送药膳汤,一向表现得极为贴心的张雪儿,最后又将视线落定在自己一直嫌恶的儿媳身上,目光霎时变得复杂起来…… 温芙回看了长公主一眼,无意探究她此时究竟是什么心情,很快便冷漠的移开了。 下一息,她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平静的吩咐下人将外头一直等候着的素心等人叫了进来。 温芙在过来荣安堂之前,素心曾附在她耳边说了一件关于张雪儿的事! 此事出乎她的意料,她也着实惊讶了好一番。 她在过来荣安堂之前,便让素心去吩咐康诚把与张雪儿有关的那个人带进府来,以便在门外随时听她召唤。 不多时,果见康诚和素心领着一个身材高大,眉宇之间带有一丝邪气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裴珩眉头一皱,没先看向中间那男子,反倒被男子身旁的小厮吸引了注意力。 印象中,似乎在哪里见过…… 待脑中仔细回想了一遍后,裴珩陡然发现,那人仿佛和之前他与孟显去玉茗茶坊时给他们领路的小厮有些相像。 可玉茗茶坊的小厮怎会在此?还听候妻的差遣? 募地,他又想起那日在玉茗茶坊时,他先后偶遇了自己的妻和沈墨怀…… 他目光一沉,脑海里倏忽想到一种足以令自己失控的猜想…… 温芙见裴珩面色不善的打量康诚,疑心他是不是认出康诚是玉茗茶坊的小厮了? 然即便是认出来了,此时她也顾不得其他了,大不了就让他知道自己在外行商罢了,反正她马上就要离开国公府了,还担心这些做什么! 思及此,她淡淡收回了眼神决定不再理会。 而这厢,成国公看着走进来的陌生男子,疑惑问道:“此人是谁?” 温芙嗓音清冷道:“这就要问张姑娘了!” 言罢,就看见那年轻男子已走近跟前来,他环视一圈,最终在看到张雪儿时,眸光一亮,欣喜着道:“雪儿……原来你在这!这几日,你为何不肯见我?我找了你好久!” 而张雪儿在看清那男子的长相后,突然间脸色煞白,她惊慌失措的转了转眼珠,特意避开了那男子的视线,低下头道:“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那男子明显一怔,而后急问道:“雪儿,你说什么?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我是杨景啊!”见张雪儿一直低头不应,他又立马转向吴氏道:“师母,我……” 然他话未说完,就见吴氏脸色骤然一变,打断道:“胡说什么?什么师母?我们不认识你!别乱认!” 杨景一愣,见她们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瞬间明白了什么,他自嘲的笑了笑,道:“雪儿,你为何不敢认我?我大老远从边关跑来京城找你,你就这样对我?带我进来的人同我说你想嫁给这座府里的什么劳什子世子为妾,我先前还不相信,如今看你和师母这般态度,我算是明白了……” “我……” 张雪儿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一不小心对上杨景怨怒的视线,顿时觉得自己有些稳不住了,不由暗暗落下冷汗来。 她没想到温芙竟把她查得一清二楚,扭头恨恨的看了温芙一眼,暗道:原以为她好欺负,没想到平日里那些表现出来的逆来顺受竟都是骗人的! 杨景见她极力避开自己的视线,又一句话都不肯同他解释,怒意“蹭”的一下冒起,当即像发了狂似的吼道:“你不是说我帮你制成你想要的毒药,你就会和我在一起吗?难不成你一直在骗我?实际是想甩开我攀高枝是不是?” 张雪儿被他吓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生怕裴珩误会,当即甩开杨景的手,急急忙忙就要脱开关系。 只见她快步走到裴珩面前,抓住他的衣袖解释道:“世子,你不要误会,我跟他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压根就不认识他!” 裴珩视线轻转,冷冷看了她一眼,随即毫不留情的拂开了她的手,淡漠道:“与我无关。” 张雪儿一愣,猝不及防就被他眼神之中的冰冷和拒绝刺痛,当即伤心得一边抽抽噎噎哭了起来,一边用袖子拭泪。 而杨景看到此情此景,活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当即冲过去抓住张雪儿的肩头,双目赤红道:“你为了他一句话就伤心流泪,你可从来没对我这样过!你既不喜欢我,又何苦一直给我希望?” 张雪儿吓了一跳,哭声骤然一停,彻底哽住了。 杨景性格暴躁冲动,她真怕他会胡来,心下想说些辩解的话稳住他,却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总不能和杨景说自己压根不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擅长于制做各种毒药,而她刚好用得上他,前些日子才勉为其难对他温言软语的罢? 一旁的长公主受不了两人的对话,她铁青着脸看着这两人,忍不住朝身旁下人使了个眼色,厉声喝道:“把他先给我抓起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国公府这尊贵之地岂容你这种野蛮之人在这里大声呼喝!” 说罢,她又指着被绑住手脚塞住嘴的杨景,扭头朝温芙问道:“他是谁?你带这种粗蛮之人进府来做什么?她与张雪儿是什么关系?这一切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温芙掀起眼皮,随即目光平静的叙述道:“此人是张仲邈早年收的徒弟,颇有些医术上的天分,只可惜好研制毒药,被张神医发现后赶了出去,因他喜欢张姑娘,前不久得知她来了京城,便也只身一人从边关来了京城寻她。”她顿了一下,又接着道:“长公主之所以会突发暴病,也正是因为吃了他研制的某种毒药,我手底下的人已从他口中探知,他给张雪儿的那颗毒药,活人只要服下,便会有突发暴病之症,却并不致死,且服用此药之人翌日便会完全恢复如初,如同假死,张姑娘正是用了此药和巫蛊之术结合……” 此事不用再说下去,在场众人无不明白过来。 为何长公主好端端的会突发暴病?又为何前一晚还奄奄一息的长公主,第二日便奇迹般的完全好了? 此刻,众人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在听到温芙的解释后,瞬间有了答案。 原本以为长公主生病是因为温芙用巫蛊之术诅咒婆母,而长公主第二日突然病好是因为前一夜请来的道士做法有了效果,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事情真相却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还将每一个环节都算计得刚刚好! 此心思之缜密,令人生寒。 屋内众人思及此,皆是惊诧不已,目光纷纷落在幕后之人张雪儿身上。 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心计竟如此深沉歹毒! 如同是一朵纯然的娇花,看上去虽美丽无害,内里却藏有毒。 张雪儿感觉到众人看她的目光都变了,脸色当即变得很难看,汗珠滴滴答答就落了下来。 她惊讶于温芙竟会知道这些事,目光不自觉瞪着她,喃喃道:“你……你怎么会……” 温芙冷笑道:“好奇我为何会知道这么详细是吗?那你该怪自己,若不是你利用完杨景就躲着他,他也不会到处喊你的名号去找你,他不找你,我底下的人也不会发现他,也就不会知道你做的那些恶毒事……” 其实,这些都是康诚无意间打探到的,她也是方才过来荣安堂时素心告诉她,她才知晓这其中的隐秘的。 原来,康诚在来国公府传消息的路上,正巧遇到杨景拿着画像在找人。 他逢人就拿着一张画像问认不认识张雪儿,康诚听到这名字觉得耳熟便停住脚步折返回去看他手中的画像。 杨景见他似是认识,当即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来京城找未婚妻的,但因为自己从边关来,对京城的很多事都不了解,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找人。 康诚记得素心和他说过陷害自己东家的人就叫张雪儿,也是从边关来的,信息一对上,他当即灵机一动,顺势就说自己认识张雪儿,并表示可以带他去找人。 这杨景在大街上寻了好几天皆一无所获,当听到康诚竟说认识张雪儿时,当即喜笑颜开。 于是,康诚便把他带到了素心面前,一番套话后,这杨景因寻人心切,便把什么都给交代了…… 听到温芙这番话,张雪儿身子一软,当即瘫倒在地上。 而就在这时,松青快步走了进来,附在裴珩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只见裴珩脸色一沉,当即出声道:“把人带进来!” 闻言,众人神色一怔,不约而同往门口望去。 果见没一会儿便看到两个小厮押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道士走了进来。 人群中,躲在旁边许久不敢说话的王氏在看到那老道时,脸色猛然一白,身子不自觉朝后倒退几步,若不是裴昭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差点就要跌倒在地。 而此时松青在裴珩的眼神示意下,拱手同屋内众人解释道:“容小的禀告,世子先前曾派小人去查这符咒来源,小的派人追查到这符咒……是二夫人找这道人写的。” 说罢,松青踢了那老道一脚,那老道才左右看一圈,最后指着王氏道:“是……是她,半个月前她来找我询问巫蛊之术,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照着她给的画像,用桃木做了一个诅咒人的人形物件儿……” 成国公闻言,顿时火冒三丈,朝二老爷冷哼一声道:“二弟,我自问和你嫂嫂一向待你们二房不薄,可是没成想……没成想你的好夫人竟对康平做出这等恶毒之事!” 二老爷脸面挂不住,忙赔礼道歉道:“大……大哥,是我的错,是我管教不严,我这就教训这毒妇一顿,回去就立马休了她,给你和嫂嫂解解气!” 王氏一听二老爷要休了她,心下慌得不行,当即冲过去拉着他的衣袖,语无伦次道:“老爷我错了,求您原谅我,求您别休我,要是休了我,我这一大把年纪哪还有脸面活啊!” 二老爷气得拂开袖子,冷声道:“你自己做的恶,就该想到会是什么后果!大哥大嫂都不原谅你,我可没脸原谅你!” 王氏一听,忙跪在了长公主和成国公面前,哭着道:“大哥,大嫂,你们原谅我一次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长公主面色沉沉,目光似箭矢一般朝王氏射了过去,而后别开脸不说话。 不用多想,便知道这是不想留情面的意思。 而成国公自然也是站在长公主这边。 王氏见求饶无果,当即将目光恨恨的看向温芙,破口大骂道:“温氏,你这遭瘟的贱人,你没嫁进来之前我都过得好好的,怎么你一嫁进来我就倒霉?”说罢,又想起什么似的,立即又朝在场众人发疯大喊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别看这小贱人表面正经,实际上就是个妖妖娇娇的小蹄子,惯会勾搭人,今日来府里参加寿宴的那位当朝状元郎沈公子你们知道吧?你们是没亲眼瞧见,那沈公子见她落水可是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救她了,救上来以后那目光恨不得粘在这小蹄子身上,若说他们没点什么,谁信啊!” 温芙一听,莹白小脸骤然一白,袖下的手也不自觉捏紧。 然她还未来得及看在场众人的反应,就听见人群之中有人重重开口。 “够了!” 两个字重极了,温芙抬起头,错愕的对上了裴珩的视线。 她看见裴珩眼中迸射出冷峻的寒光,心下不由一紧。 在她身后 本以为他是因为王氏的话生她的气,才如此怒气沉沉,然而却见他转头朝王氏道:“今日落水之时我也同在,沈公子已解释过只是路过救人而已,不必多想!二婶之前陷害我夫人还不够,现在还要空口污人清白,难道是想给自己再多添一条罪责?” 说话间,巨大的威压落了过来。 王氏顿时被吓得呆愣住了。 加一条罪?他……难不成是在威胁? 对上裴珩冷如利箭般的眼神,王氏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本还欲往下说的话,也硬生生被堵在口中。 原本在场之人还因方才王氏说的话而对温芙投去惊讶探究的目光,此刻见作为夫君的裴珩都不信,且如此维护的模样,也就并未多心,只把王氏的话当成是她被揭穿后想要拉人共沉沦,在胡乱攀咬人而已。 温芙没想到他会维护自己,忍不住将目光往他身上落了落。 她目光复杂,只一瞬,又低下头去遮掩住了眼中的情绪。 而事情发展到这般程度,不用多说,屋内众人心下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明了起来。 此事从头到尾就是王氏与张雪儿两人为除去温芙而做的一场栽赃陷害罢了! 张雪儿从杨景那里骗来毒药,寻机会放入长公主的吃食中,造成她“暴病”的假象,而王氏则从妖道那里弄来诅咒之物,让蕊珠提前将“扎小人”偷偷放在温芙房里,待被搜出来之后,再让蕊珠和桂嬷嬷一道站出来做伪证,以诬陷温芙,导致温芙被众人误会,被成国公行戒尺,罚跪祠堂,又被长公主和裴愉打骂侮辱…… 老夫人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看向王氏,叹息一声道:“老二媳妇儿,你素来嘴巴毒辣,心思贪婪,从前我想着你这么多年管理这一大家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遂而许多事我老婆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祖宗……”王氏哭着道。 老夫人没有理会她的眼泪,面色肃穆地接着道:“事到如今,我也猜到了你为何要这么做的原因。可你也应当记得,当年我交由你掌家之时便说过,这中馈权只是暂时交到你手里,日后肯定是还要交还给珩哥儿媳妇的,如今你为了这掌家权,竟丧心病狂地做出这种恶毒之事,不但害康平经历鬼门关一遭,还害温氏无辜蒙冤,我国公府怕是再留你不得了……” 说罢,便朝一旁的二老爷使了个眼色。 二老爷会意,连忙站出来道:“王氏,你做出这等狠毒之事,实在令为夫蒙羞,你听着,从现在起,你我夫妻缘尽于此,回去后我就会写给你一纸休书,再派人去通知你娘家父兄来接你,等他们一到,你便速速随他们离开国公府吧!” 王氏一听,当即脚下一虚,狼狈歪倒在了地上。 她大声哭喊着求道:“老爷我错了,别休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成国公被她尖声哭喊的声音搞得心烦,冷哼一声道:“你与人合伙,欲图谋害当朝公主,又诬陷世子夫人清白,让二弟给你一纸休书已是仁慈!就休要再哭闹了,成什么样子!”说罢,他还直接朝身旁管家吩咐道:“把她给我带去祠堂,先惩三十戒尺,再罚跪至她的娘家人来了再起来!” 王氏一听要行戒尺跪祠堂,当即抖如筛糠,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母亲!母亲……”裴昭抱住王氏,本还想替她求情,只是刚欲开口,就被二老爷眼疾手快的赶紧把他从王氏身旁拉离了开来,并小声斥责了几句让他闭嘴! 而管家得了成国公的令后,当即唤来两个小厮一同将王氏架着拖了出去。 在这之后,成国公看向了瘫倒在地,怔怔然的张雪儿,他厉声道:“张姑娘,我与珩儿好心好意带你来京城,让你住在国公府,每月吃穿用度皆以国公府小姐的规格待你,”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不想你却用计深沉,心肠歹毒,欲图在我国公府里搅弄风云,以达成自己的目的!而今看来,珩儿没纳你为妾倒是一件好事!” “我……”张雪儿被成国公说得哑口无言,她看了一眼温芙,只能用指甲死死嵌着地面。 成国公接着道:“张神医如此高风亮节,不想你却是这般为人!”他叹了一口气,又道:“罢了,看在你父亲为国捐躯的面子上,我且放你一马,今日你与你母亲便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搬离我们国公府,你们可自行搬至圣上赐给你们的府邸住,从此以后,莫要再来往了,你与我们国公再无任何干系!” 张雪儿一听,泪珠儿簌簌滚落下来,跪着哭求道:“国公爷,长公主,我错了,求你们原谅我一次,雪儿定当痛改前非,再也不会做此等之事了!求你们别赶我走……”见二人毫不留情的别开脸,她又马上跪行到裴珩脚下,拽住他的袍角,声泪俱下的哭求道:“世子,世子……雪儿真的知道错了,您原谅雪儿好不好?雪儿只是因为太爱你了,才一时走了错路,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裴珩退开一步,眼皮微微一抬,冷漠道:“你该道歉的,不是我……” 张雪儿愣了一下,哭声截然而止,而后她看向一直静静站着的,神色平静的温芙。 张雪儿心里仍不甘心,她死活不愿开口道歉,甚至还用怨毒的目光看着温芙! 裴珩见状,愈发觉得此女心肠丑陋,随即朝身旁的松青眼神示意一下,松青会意,当即让人将张雪儿和吴氏都强行拉走了! 至于那三个参与此事的下人,裴珩也吩咐着让他们一并带下去处罚,蕊珠情节较轻,罚了十五大板,桂嬷嬷三十大板,她上了年纪,即使扛得住也会去掉半条命!而巧慧则是五十大板,三人之中属她罚得最重,她跟着张雪儿全程策划这一切,平日里还拉拢温芙身边人作伪证,裴珩就是奔着要将她打死的目的处罚的! 巧慧知晓自己离死期不远了,临拖走前还垂死挣扎哭喊道:“世子,饶奴婢一命吧!奴婢知道错了……奴婢要揭发张姑娘,她是算好了时间,主动抓住夫人的手,故意落水让您瞧见,以此误会夫人的,奴婢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将功补过行不行?世子,世子……”声音越飘越远,直至不见。 听到巧慧这番话,裴珩陡然一怔! 落水的事,他亲眼看到她推了张雪儿,却没想到这竟也是张雪儿设计的一环,自己竟误会了她,还对她说出那番重话! 裴珩心下愧疚愈深,他目光微转,不自觉往那人身上看了一眼。 温芙站在那,她明明受了极大的委屈,可她此刻看上去平静如水,面上并未表现出一丝委屈,也无一丝被洗刷冤屈后的快意,只淡淡的将目光投过来,而后嗓音微冷道:“如今我已自证清白,能否履行承诺,放我离开?” 老夫人见状,忙起身过去拉住她的手,慈眉善目道:“此事是国公府的不对,让你受委屈了,祖母先向你道个歉!你是个好孩子,祖母一直都很喜欢你这个孙媳妇儿,你且留下来继续和珩哥儿好好过日子罢,往后莫要再提和离之事了,好不好?”说罢,还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成国公也站出来,尴尬道:“昨日皆是误会,对你动用家法实属不该,我等也是被人蒙蔽了才会如此,你且谅解一下。至于和离休弃之事,咱们就当没这回事,你还同往常一样,做你的世子夫人,如何?”说罢,他还朝长公主和裴愉使了个眼色。 老夫人顺着成国公视线看向长公主和裴愉,干咳一声道:“既是我们诬陷了人,那便道个歉吧!” 裴愉本就讨厌温芙,此刻虽知晓她是被人陷害的,但一想到今日沈墨怀跳水下去救她,就妒从心中起。 沈墨怀虽解释清楚了,可她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因而此刻只当没看见成国公的眼色,也没听见老夫人说的话,当即随便寻了个借口,快速言语了两句,没等成国公准许,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而长公主虽知自己误会了儿媳,可若要让她道歉,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此刻见成国公向她使眼色,她也只勉强朝温芙开口道:“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那我便允许你继续留在国公府了!” 闻言,温芙嘴角几不可察的扯了个冷笑。 允许?这句话不像是道歉,倒像是对她的恩赐一般。 是了,要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和国公府尊贵的嫡女向她道歉谈何容易? 自她嫁进来后,她们母女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不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吗? 她们总是随意践踏她的尊严,即便她被人栽赃陷害后洗刷了冤屈,她所挨的那些巴掌和辱骂也不足以让她们产生一丝内疚,更听不到她们一句像样的道歉! 她早就知道的。 她早已习惯了。 温芙深吸一口气,从老夫人手中抽回了手,目光平静而坚定道:“我不需要道歉,如果可以,我只需要一份和离书。”顿了顿,她又道:“事情既已说清,那我便先告退了,若明日能把和离书送来,自是最好。” 说罢,便径直出了门。 长公主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道:“她还敢有脾气了?竟还坚持要和离?我莫不是听错了?她以为她是谁?她不想当这世子夫人,外头的贵女可是争破头想当呢!且瞧她这模样,谁知道是真的想和离,还是故意在这拿乔!” 老夫人不耐道:“行了!我还未说你呢,方才为何不道歉?既是我们的错,道个歉总不过分吧?” 长公主愣了一下。 这是她嫁入国公府二十多年来,老夫人第一次对她露出这副态度,还是为了她最讨厌的人。 不过她虽不满,但心里毕竟理亏,因而也未还嘴,索性直接不说话了。 而这厢,老夫人见裴珩面色深沉,不发一言,似是在沉思着什么,随即叹了一口气道:“珩哥儿,在想什么?你媳妇儿都走远了,还不快去追?” 闻言,裴珩方从刚才被她坚持要和离书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敛了敛神思,朝老夫人作了一揖后,便径直往温芙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裴珩人高腿长,很快便追上了温芙和素心主仆俩。 只不过他并未直接叫住她们,而是默默跟在后头,保持一定距离,静静的注视着那道清纤的背影。 阴鸷 许是因为跪祠堂的伤还未好全,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异样,且越走越慢,似是极为吃力的样子,甚至于到了最后要素心搀扶着她走。 裴珩在后头看得心下微沉,下一息,他大步流星上前,二话不说直接就将她打横抱起。 “啊!” 夜色中,温芙身子突然间腾空而起,不由吓一大跳,下意识便惊呼了一声。 由于怕摔倒,她本能的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身子也因惯性往前一倾,唇不经意间轻轻蹭过他清俊的侧脸。 男人一怔,低头看向了怀中人。 温芙下意识微睁圆眼,她心下一慌,急忙退开些,而后借助素心手中提的灯笼光亮,这才看清楚此刻抱着她的人是谁! 微弱的灯笼光亮下,她猝不及防就对上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 温芙不由一愣。 她未曾想过他会跟上来。 也不知他跟了多久了? 温芙眉心一拧,当即挣扎道:“放我下来……” 男人却并不听她的,只紧紧抱着她道:“你膝盖的伤还未好全,不好走路,我抱你回去。” 闻言,温芙心下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委屈,她声音闷闷道:“不用你管……” 这句话一出口,不知怎的就触到了他的神经,他突然就冷笑道:“不用我管,那你要谁管?嗯?” 温芙被他说得一愣,心下不由想起傍晚落水之事,一时怀疑他是不是因着此事对她和沈墨怀之间的关系起了疑心了? 她好不容易在众人面前自证清白,想着或许能借着他们此时还对她怀有一丝愧疚,来求得一纸和离书,而不是休书…… 她忍住还嘴的冲动,心道马上就可以离开国公府了,在这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莫要同他起什么争执,以免让他起疑,导致和离之事前功尽弃。 这么一想,她便未再要挣扎着下来,只低头不语,任他抱着自己。 裴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是因为关心她才追上来,明明是因为没能坚定的相信她,让她承受诬陷,甚至于对自己在张雪儿落水时,非但没有相信她,反而还对她说了那番重话而感到内疚的,偏生看到她抗拒自己,心下不由自主就升起一股戾气,随即便想到了傍晚沈墨怀毫不犹豫跳水救她的事,让他不可控制的说了方才那些话! 此刻见她微低着头,未再挣扎,他心下微缓,那股戾气也随之消散了一些。 他抿了抿唇,也未再言语,只一声不吭地抱着她抬步往瑞禧院而去。 身后的松青和素心也感觉到了前头两个主子之间那种不同寻常的氛围,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之后便赶紧提着灯跟上前去。 一路回到正房后,裴珩将她放在床上,单膝跪地要为她查看膝盖上的伤口。 温芙一路忍了很久,方才裴珩抱着她回来也就算了,眼下见他又要伸手挽起她的裙摆,她猛的就避开了,冷淡道:“不必劳烦了,素心会帮我,夜色已深,世子还是尽早回去歇息吧。” 拒绝的话很明显,还有赶他走,不想同他一起过夜的意思。 裴珩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半晌才慢慢放下。 他抬眼望去,他的妻侧着身子,直接偏过头去不肯看他,一副完全对他视而不见的模样。 裴珩眼中不自觉染上郁色,他刻意忽视掉她对自己的疏离,决定好好同她沟通,向她道歉,让她打消要同自己和离的念头。 他语气放轻道:“之前是我不对,没有坚定的站在你这边,让你受委屈了。以后不会了,我保证。日后我定会护好你,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分毫,你……莫再提和离的事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温芙一愣,她没想到一向矜傲的裴珩会低声下气的同自己认错,还如此真诚的做出承诺的话语…… 温芙心底闪过一丝触动,却并不打算领情。 她已经不需要了。 她想到傍晚被张雪儿诬陷将她推入水中时,他冷冷的对自己说出的那番重话…… 他的父母,妹妹,甚至于他自己,对她曾做出过的伤害不可磨灭,因而此刻,她对他们道不道歉已经无所谓了。 眼下她只想尽快求得和离书,而后离开国公府罢了。 她抿了抿唇,终于肯转头看他,却是拒绝的话:“世子,我并不需要您的保证,我只希望,您能答应与我和离,放我自由……” 闻言,裴珩的眼神渐渐阴鸷,下一息,他突然就站起身来,连带着攥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床榻上拽拉起来,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紧紧掐着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只见他冷睨着她,语气轻而带笑道:“自由?你有了自由后要去找谁?嗯?” 看着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那双深沉幽冷的黑眸,温芙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睁大双眸,一时忘记了言语。 此时恰好素心拿着伤药进来,裴珩听到动静,看也不看就冰冷地道:“出去!” 素心吓了一跳,忙低下头退出去,临了还忍不住回头担忧的看了一眼温芙。 温芙心里一紧,试图挣脱却挣脱不开,他的手反而攥得越来越紧,她吃痛一声,皱眉道:“我……我没有要去找谁。疼……你先放开我。” 目光移至她疼得微微发颤的手,以及手心那还未愈合的伤痕,裴珩这才缓缓松开,而后转身背对着她,闭上眼,尽力去压下心里那股几欲爆发的情绪。 方才见她态度如此坚决的要同他和离,他控制不住地就将她如此坚持的原因和沈墨怀联想到了一起。 今夜在荣安堂,他虽在众人面前为沈墨怀跳水救她之事圆说,以打消众人对她和沈墨怀关系的猜测怀疑,可这并不代表着他内心真如当时面上表现的那般,对她和沈墨怀之间的关系毫无起疑。 相反,这件事如同一根刺一般时刻扎在他心里。 他心里,其实在意极了。 只是,他才因为诅咒之事和推张雪儿落水之事误会了她,此时他也不想因为自己还未完全证实的疑心再做出伤害她的事。 她现在本就心里委屈有气,一心想要离开他,若他现在就当面质问她和沈墨怀的关系,万一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他再一次误会了她,伤了她的心,她怕是更加不会回头了。 思及此,他垂落在身侧紧握的手松了开来,心下也逐渐冷静下来。 裴珩背对着她深吸一口气,而后转过身,语气缓和下来道:“今日你也累了,你且先好好歇息。” 说罢,他离开了内室。 温芙望着他离去的高大身影,不由松了一口气,而后像是突然间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跌坐在了榻沿。 她静静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唤素心进来给她上药。 * 翌日,温芙醒来的时候,透过窗纸的光线照在床上,素心听到动静,忙撩起帘子走了进来,伺候她起身洗漱。 温芙刚吃完早膳,寿春堂那边就来了人。 一个领头的老嬷嬷走在前头,身后两个小厮联手抬了一个雕花描金木箱走了过来。 温芙不解道:“这是?” 领头的老嬷嬷福身见礼后,赶紧命小厮将箱子打开,温芙一眼望去,只见满满一大箱金光闪闪,琳琅满目的贵重珠宝首饰。 她惊讶了一下,一抬头就见领头的嬷嬷满面笑容的解释道:“这些都是老祖宗这么多年珍藏已久的首饰,她老人家今儿个一大早就起来让底下人小心装好。这不,一装好就赶紧吩咐老奴给您送过来。老祖宗说您生得一副世间少有的好容貌,这些首饰与您最是相配,您打扮得好看,心情也会美丽些,心情一好,那些不高兴的事自然也就慢慢淡忘了。这日子嘛,总要往前看,咱们往后只管高高兴兴的,要是谁再敢欺负您,老祖宗说了,定会站出来为您撑腰,叫谁也不敢再对您不敬!” 温芙目光一顿,一下便听明白了老嬷嬷话里的意思。 原是老夫人出于内疚,想安抚她,补偿她,挽留她,这才送来珠宝首饰赔礼,并教了老嬷嬷这样说,想让她安心。 她叹了一口气道:“祖母有心了,回去替我谢谢祖母!只是这些东西太贵重,恕孙媳不能收,还要辛苦你们再抬回去,并替我转达。” 老嬷嬷眼珠转了转,忙温声道:“还请世子夫人莫要推辞,这是我们老祖宗对后辈的一点心意罢了。您若是不收,老人家定要伤心得吃不下睡不着了,这若是影响到身子,这可怎么好……”说罢,也不等温芙回答,快速行了一礼后便带着小厮快步告退了。 “哎……”素心追了几步,试图叫住他们,可他们走得极快,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她只好转头看了一眼雕花木箱,问道:“姑娘,这可怎么处置才好?” 温芙道:“我们要离开这,这势必是不能收的。素心,你先让人抬到库房,等咱们走之时再留口信,让她们自来取吧!” 言罢,她转身进了里间,坐下倒了一杯茶。 只是刚喝没两口,成国公也派人送来了一大堆绫罗绸缎,外加一箱银子。 管事的同温芙说这是国公爷为近几日误会她的事做的赔礼,请她务必要收下,温芙推辞几遍仍推辞不过,便也只能暂时先收下,想着把这些和老夫人送的做一样处置,吩咐人一并抬到了库房,打算等离开时再还给他们。 老夫人和成国公皆因为内疚而送来赔礼,温芙至少能感受到他们道歉的诚意,虽然她并不需要那些不属于她的身外之物。 然辱骂过她和扇她巴掌的长公主和裴愉母女俩,却仍是连一点口头歉意都未曾命人转达过,甚至于在一个时辰后,长公主还特地命手底下人来问她今日为何不去给她请安? 温芙气得想笑,却碍于还是裴家妇,只好道自己伤痕未愈,过几日再去请安。 然她心下却想着,希望再过几日,她已成功从裴珩手里拿到和离书,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见到长公主和裴愉二人。 因为惦记着和离书,温芙只觉着时间过得极慢,好不容易到了傍晚裴珩下值的时间,却等到天黑了也未曾见到他有要过来送和离书的意思。 温芙想趁早离开,不想再等,便索性起了身,自己主动去慎思堂找他了。 做贼 温芙到了慎思堂,却并未看到裴珩的人影,她向下人询问,小厮忙道:“回夫人的话,世子方才打发人回来传话,说是今日公务繁忙,不回来用晚膳了,具体几时回来,小的也不太清楚。” 温芙一听,轻叹一气,只好原路返回,打算明日再来寻他,商议和离之事。 夜色渐深。 温芙沐浴过后躺至榻上,因这几日发生太多事,她身上的伤又还未好全,身心疲累之下,她刚沾上床就眼皮子发沉,很快睡着了。 而这厢,裴珩回到府中时,已是深夜。 今日圣上龙颜大怒,只因凉州那边快马加鞭传来消息,称当地有羌人举事叛乱,竟妄图占领凉州,对抗朝廷。 虽说目前只有区区几百人闹事,当地将士就可镇压,不足为惧,可圣上还是怒不可遏,当着朝臣的面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事后又将他和成国公叫去御书房分析此事,这才晚了些回来。 裴珩得知温芙来找过他这件事时,已是深夜,他正好从净房沐浴完走出来。 他穿着白色中衣,本打算就寝的,小厮却在这时敲门进来,同他禀告道:“世子爷,今晚夫人过来找您了,小的该死,方才忘记了,现赶紧同您禀告一声。” 裴珩听了,眸光乍亮,在宫中待了一天的疲惫之感瞬时被驱散一些。 她主动来找自己这件事,足够让他心中欢喜。 “夫人……可有说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快步走向雕花衣柜,随意拿了件外袍又穿了上去。 小厮如实道:“夫人没说什么,见您没回来便先回去了。” 裴珩听罢,挥退小厮,抬手理了理衣襟,便踏着月色,直直朝着瑞禧院方向走去了。 然到了瑞禧院的大门口,他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这个时辰,她或许已经睡下了。 方才他沉浸于她主动来找自己的欣喜之中,凭着一时的冲动深夜来此,却忘记了这点,也忘记了她昨日对自己的态度是那样的冷淡和抗拒…… 她说:“我只希望您能答应与我和离,放我自由……” 他突然想起昨夜她同自己说这句话时,神色冷淡,一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她应该不欢迎他来罢? 更别提让自己待在她房里过夜了。 甚至于她今晚去慎思堂找自己,都极有可能是他在自作多情,她也许只是来找自己谈和离之事罢了…… 意识到这些后,裴珩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到尾淋下,整个人倏地冷下来。 他静默着站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调头回去,然目光看到卧房方向时,脚步却不听使唤的避开守夜的丫鬟来到了窗边。 他立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借着月光看向床下摆放着的绣鞋,很快就不再纠结,直接翻窗而入,脚步轻移,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床榻边。 目光透过帏帐,他看向了里头那个朦胧的娇小身影。 她和以往的习惯一样,仍旧侧躺在床的里侧,她纤细的身体在薄被中勾勒出柔软的弧线,一头乌发铺在绣枕上。 就这样盯看了许久,见她睡得熟,未被自己吵醒,他才敢偷偷在她身边躺下。 他的大掌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腰肢,高大的身体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他的下巴则正好落在她的头顶心。 裴珩贪婪的享受这一刻,慢慢的,单纯抱着似乎不能够满足他,他又忍不住低头轻轻吻咬她雪白的脖颈。 怀中的人似有所感,在此时动了一下,他一顿,薄唇立即离开她的脖颈,而后又将手也稍稍松开了些。 好在她只是被微微惊动,很快就再次睡去。 裴珩微松一口气。 下一息,他又在心里苦笑一声。 明明是自己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此刻却像是做贼一般,还要趁她睡着了,偷偷躺在她身旁…… 裴珩无奈,在寂静的深夜中叹息一声,再次将她抱紧入怀,闭眼睡去。 第二日晨光微熹,透过隔扇进来。温芙缓缓睁开朦胧的睡眼,起身半坐着。她下意识往裴珩平日所躺的位置望了一眼,总觉得昨夜他似乎就睡在这里,同往日夜里一样,长臂一伸,非要箍着她入睡。 她记得往日夜里,每每她在半梦半醒间拨开他的手,没过多久他却又会卷土重来,将自己捞过去,抱得紧紧的,不让她逃走。 昨夜,恍惚之间,她又有了那样熟悉的感觉。 昨夜梦里,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上痒痒的感觉,以及鼻息之间闻到的那股独属他的清冽香气实在太过真实,她此刻才会忍不住多想。 可是他分明没有来,自己缘何会有这样的错觉? 此刻正巧素心进来了,她便忍不住问道:“世子昨夜……来过吗?” 素心疑惑不解:“没有啊!奴婢昨晚守夜,不曾见世子来过。” 闻言,温芙才确定自己的确是想多了。 为了不被温芙察觉,裴珩赶在天大亮之前起身跳窗而出,独自回了慎思堂。 松青昨夜不知道他后来又去了瑞禧院,见他一大早从外头回来,不禁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看错了。 见果真是自家世子无疑,他赶紧迎上前去,也顾不上失礼,就上下打量了下,好奇道:“咦,世子爷,您一大早去哪了?小的也很早起来,怎的没瞧见您出去啊?您怎的不带上小的?” 说到最后,松青甚至有一丝委屈。 以往他家世子可是到哪儿都会贴身带着他的。 裴珩以手掩唇干咳一声,冷瞥了他一眼道:“哪来的这么多问题?还不赶紧伺候我洗漱上朝。”说完,便绕过他径直走去屋中,徒留他留在原地疑惑挠头。 邕王府 明成县主手执一封书信,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满意的折起来,放至信封里。 只见她将其递给一旁的贴身丫鬟敏儿道:“去,想办法把这封匿名信当面交到表哥手中。” 敏儿得令应了一声“是”,而后犹豫问道:“县主,要是世子看到了不相信怎么办?” 明成县主笑道:“你以为表哥看到那沈墨怀毫不犹豫跳水救他夫人,他就丝毫没有起疑吗?呵……我这个表哥,自幼观察力敏锐,想必早就派人去查这二人从前过往,确认他们有无干系了,而我嘛,只不过是在他心里再添一把火罢了……” 说罢,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 一日很快过去,到了日落时分,裴珩下值回府,刚在书房坐下没一会儿,松青就敲门进来犹犹豫豫禀告道:“世子,您让我查的那位帮夫人押解杨景的小厮,小的今日偷偷去瞧了,如您猜想的那样,他的确就是玉茗茶坊的店小二,名叫康诚,且……且……” 松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裴珩剑眉蹙起:“且什么?” 松青回道:“且小的后来又暗中去查了这家茶坊的底细……”松青觑了一眼他的神色,继续道:“小的查到,那玉茗茶坊原是夫人开的,她竟然就是这家茶坊的东家!” 裴珩愣了一下,皱眉道:“你是说,夫人在外头行商?” 松青点头,回道:“小的还查到,夫人除了玉茗茶坊,名下竟还有好几家繁华地界的商铺,还都是不久前才刚过到她手上的。” 裴珩眉尖一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据他所知,温芙并无什么钱财,甚至当时嫁给他时,忠勤伯也没给她添什么嫁妆,为此长公主没少在他面前抱怨。 她哪来的钱行商?且名下还突然间多了这么多商铺?还都是京城里繁华地段的? “是谁将商铺过给她的,可有一并查清楚?” 松青摇摇头:“暂未完全查清,小的一打听到消息就立马回来先告诉您,剩下的还在查!” “去给我仔仔细细查清楚,具体是谁转给她的,又是什么时候转的,一经查清,立即回来禀告我。” 裴珩攥着手中的玉扳指,突然间目光沉沉道。 “是!”松青得令,表情沉重起来,立马退下去办事去了。 屋内独留裴珩一人,他坐在紫檀木交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转动着指间的玉扳指,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倏忽站起身,脚步沉沉,快步出了门,直往瑞禧院方向走。 裴珩过去时,温芙正站在窗台旁,给一盆山茶花修剪花枝。 夕阳的光照在她脸上,也落在那盆绿油油的山茶花叶子上。 她神情专注,动作轻柔,似是极爱惜那盆山茶,举手投足间,就像是对待一件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裴珩盯着那盆山茶看了一会儿,随即走过去。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她眼前的光,将她完全罩住,也给窗台上的那盆山茶投下一大片阴影。 温芙手上一顿,下意识抬头,在对上那双幽邃的黑眸时,手上的剪子不自觉失手掉落,男人却在此时适时接住了,他沉默一瞬,继而直直的看着她,语气听不出情绪:“小心,莫伤到自己的手。” 温芙心口一跳,低头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剪子,双手下意识便去护住那盆山茶,竟像是怕他对那盆山茶不利似的。 裴珩注意到她这细微的举动,却没有拆穿。 他不动声色的假装未看到她紧紧护住的动作,只语气淡淡的问道:“这盆山茶,你很喜欢?” 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温芙却不由紧张起来。 不知是不是想多了,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怕他起疑,温芙索性不回答,她直接转移话题道:“您来找我,是来谈和离之事的吗?” 裴珩目光一黯,自嘲一笑:“怎么,除了和离,你对我便再无话可说了?” 背叛 温芙愣了一下,沉默须臾,她微垂着眼,低声道:“世子既知道,何不一别两宽,放我自由?” 闻言,裴珩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 他压着剑眉,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心下只觉她说的每个字都格外刺耳。 一别两宽?放她自由?呵…… 裴珩定定的看她半晌,肃声道:“以后莫再提此事,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你提这八个字。” 听他这样说,温芙心里发沉,他这是什么意思?是不会放她走了? 她不甘心,还想再争取,但在看见他此刻的脸色如同沉重的乌云后,也不敢在此时惹恼他,万一他发怒,彻底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怎么办? 她压下情绪,硬生生忍着,暂时不去提和离之事,转而问道:“那世子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见她没再坚持提和离之事,裴珩脸色方缓和一点,可一想到她背着自己在外头行商,还不知突然从谁人那里得来一堆商铺,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紧盯着她,试探道:“你可知,玉茗茶坊,是谁人开的?” 温芙心里咯噔一声,愕然抬头看他。 ……他会这样问,是已经知道了? 其实,在康诚将杨景押来国公府时,温芙看到他盯着康诚多看了两眼后,便想到过他可能会起疑,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派人去查了,且看样子显然是已经知道她就是玉茗茶坊的幕后东家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道:“世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裴珩默了默,须臾,他脸色威严,声音冷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索性直言。”他顿了一瞬,继续道:“我听说,玉茗茶坊是你开的……并且除了这家茶坊,你名下还有一些京城里繁华地段的商铺,我且问你,你父亲并未给你多少嫁妆,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 闻言,温芙惊讶得睁圆了眼,心里头忽然一阵发紧。 她没想到,除了玉茗茶坊,他连自己名下其余商铺也都一并查了出来。 让他知道自己瞒着他在外头行商顶多惹他不喜,可若是让他知道那些突然得来的商铺都是姨母转给她的……顺带再查到她与沈墨怀的关系,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温芙的长睫不自觉颤了两下。 她快速思忖一会儿,才回答道:“自然不是偷抢来的。”她默了一瞬,而后迎上他的目光,强装镇定道:“这些……都是我外祖父留给我的,您也知道,我外祖父是商人,有些家产在身。他老人家疼惜我,临终前留给我一份财产傍身,我便将它用来开茶坊做生意,又在京城置换了些铺子。” 这话算不得说谎,那些财产的确是外祖父临终前托付姨母给她的。只不过,在这段说辞里,她隐去了和沈墨怀从小就相识的表兄妹关系。 裴珩注目看着她,似要穿透皮囊,看进她的心里,探究她方才有没有说谎。 见她眼神未曾躲闪,又想到她外祖确实是个颇有些财力的商户,留给她一份财产倒也合理,便信了一半。 希望她没有说谎,若是她所说和松青最后查出来的对应不上,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好一会儿,他身上那股子威压气息才渐渐散去,温芙猜他许是信了,紧张的心才稍稍平稳下来。 只是刚放松下来,又听他严声道:“若真是你外祖留给你的,我自不会多管,只是国公府历来禁止府中人在外行商,商铺租给别人不无不可,但你开茶坊抛头露面属实不妥,找个时间关了罢,此事我会先瞒着,不会让父亲母亲他们知晓。” 温芙闻言,抿紧了唇,低着头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抬头看向他,目光坚定道:“恕妾身不能从命,茶坊是妾身一直想开的,我并不觉得做生意丢人,若国公府觉得我有损颜面,容不下在外行商的世子夫人,那我便舍弃了这个位置。” 她神情倔强地补充道:“若世子也觉得我让您失了脸面,大可与我和离,亦或是休书一封,与我划清关系便是。” 反正她本来,也是想与他分开的。 见她这样说,裴珩愣了一下,他沉默半晌,而后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若喜欢,便不关罢,只是你平日需尽量少在人前,你行商之事,先莫要让外人知晓,以防此事传到母亲耳里,等日后我慢慢将母亲说通了,再行另说。” 这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温芙怔了怔,本以为像他这种尊贵出身的世家之人,必然也是看不起商人的,知道自家夫人行商,定会觉得有损颜面,强令禁止她再行商,却没想到他竟会妥协? “你不生气?”她问。 裴珩定定看了她两眼,回道:“若我说一点也不生气,那定然是假的。只是,我见你对此事坚决,尊重你所喜欢的罢了。你放心罢,我不会阻拦。”他直直望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长的又添了一句:“只要……你没有骗我就好……” 最后这句话,他似乎意有所指,温芙领会到他话里的意思,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神不再看他。 男人却很快又道:“还有,若你能不再动不动就提和离这个字眼,会更好。” 温芙闻言,心知此时不是谈这事的好时机,便索性继续低头不语,没有应他的话。 落日时分,霞光落在他们身上,周身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夫妻俩中间隔着窗台,一个身材高大,一个清纤娇小,一人在屋里,一人在屋外。两人静默着站了许久,高大的那个低头望着娇小的那个,娇小的那个却无动于衷,仿佛丝毫未察觉到他灼人的注视,始终未曾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脸色微冷,终于忍不住道:“你打算让你夫君站在这里多久?” 自她提出和离后,她现在对自己的态度是越来越冷淡了,从前的体贴懂事一应全无,眼下连迎他去里头坐坐都不肯了? 裴珩看了她许久都未得她回看一眼,不禁有些气闷,眉眼之间也染上了一层郁色。 然而始作俑者却依然没说什么好听的话,只见她仰起莹白如玉的小脸,装作不知他话里的意思,抿着唇道:“马上就要天黑了,世子莫要辛苦站着了,是该回去了。” 显而易见,她是真的不会挑好听的话讲,呵…… 裴珩嘴角扯了个冷笑,随即脸色一沉,冷哼一声,转身便气冲冲的走了。 两人又一次不欢而散,温芙却并不难过或担忧,她心里巴不得裴珩厌弃她才好…… 她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不自觉呼出一口气,待他走出院门外,确认他没有再返回来后,温芙立即小心翼翼的将那盆山茶轻轻移至屋里去了。 * 转眼过了半个多月,这天裴珩休沐在家。 上午时分,他正在书房里钻研兵书,刚看到一半,松青便敲门进来,手里头拿着一封信呈给他,“爷,小的方才去办事,刚出府门就有个小孩跑到我面前,拿了封匿名信给我。小的抓住他盘问了一番,他说是有人给了他一吊钱,让他把信送到我面前的,说是让我务必要呈给您看。” 裴珩闻言,手上翻页的动作一顿,随即又将手中的书页,轻轻翻了过去,才抬起头来看向那封匿名信。 他盯着那封信若有所思,须臾,才放下兵书,接了过来。见封面无字,他便直接拆了开来,拿出里头信纸。 甫一展开,仅略略扫到几个字,他眼皮便没由来的跳了跳。 待一行一行仔仔细细的看完后,他的心已经骤然沉到了谷底,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 松青见自家世子脸色骤然变得阴沉可怕,内心立马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觑了眼自家主子神色,小心翼翼问道:“爷,这封信可有不妥之处?” 裴珩沉着眉眼,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又盯着那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松青站得腿都累了,他才抬起头沉声问道:“派去泉州查探夫人过往的人,可查到消息了?” 松青一愣,心道世子突然这么问,那封信该不会是和夫人有关吧?且看他的脸色,想来不是什么好事,他在心里不由得为夫人捏了一把汗。 他吸了口气,很快回答道:“回世子,小的和他们吩咐过了,不管有无查到,到了那里几日都要先传信来,小的估算着这两天飞鸽传书应该就会有消息了。” “嗯,你先下去吧!那边一有消息,立马来报。”裴珩眉宇严寒道。 松青听着他的声音,突然后背发凉,他开口应了一声“是”后,转身擦了把汗,就赶紧低下头退出去了。 待书房内只剩裴珩一人时,他静静坐在书案后,发现自己捏着信垂在案上的手竟然在微微地发抖。 他这双手,在战场上杀过无数人,从来没有发抖过,今日,却在看到信上内容时,不可抑制的发颤。 写这封匿名信的人说,不久前曾亲眼在普照寺的后山,看到温芙和沈墨怀在私会,且两人还亲密的抱在了一起,此人不忍他被蒙在鼓里,遂特地写信告知…… 裴珩阖着眼,千头万绪,脑海里一会儿闪过天香楼着火时,沈墨怀把她从火场里救出来的场景,一会儿又想起在玉茗茶坊时三人偶遇的场景,以及前不久她不慎被裴愉推入水中时,沈墨怀看到后,毫不犹豫地跟着跳入水中救她时的场景…… 一开始来看或许是巧合,经过接二连三的巧合后,再结合这封匿名信来看,却不单单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他本就起了疑心,如今这封信相当于不仅加重了他的疑心,还让他近乎已经完全相信了这回事。 之所以说没有完全相信,则是因为他自己不死心,还固执的在心里为她留有一丝没有背叛他的可能性。 虽然结果已经显而易见,只等着去泉州查探她过往的人传信回来,来给他最后一击。 裴珩不知道自己静静地在书房里坐了多久,他只知道窗外的日头越来越烈,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时,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进。”裴珩嗓音沉沉道。 松青应声进入,走到裴珩面前,觑了一眼他的神色,见他面若寒霜,心里一咯噔,忙将飞鸽传书的一卷信纸递给他,小心翼翼道:“世子爷,泉州那边来消息了。” 又妒又恨 裴珩眉间一跳,伸手接过了信,当即展开信里头内容来看。 派去泉州查探的乃是裴珩的亲卫山屹,只见他在信里头这样说道: “夫人丧母半年后,约六岁被其姨母沈令婉接至泉州外祖家中教养,听闻沈家人待她极好,捧若掌上明珠。” 裴珩面色无波,只继续往下看去。 “沈令婉仅有一独子,名唤沈墨怀,乃夫人表哥,听闻二人自幼一同长大。利诱之下,卑职从沈府家中的大丫鬟口中得知,夫人与其表哥感情甚笃,自小在家中便形影不离。据悉,沈墨怀时常充当老师角色,手把手教其学琴下棋,写字画画,亦或是带她一同上街巡铺,踏春游玩等。二人互有情意,全府上下皆心照不宣,下人们早早便将其当做沈家下一任当家主母对待。沈令婉亦是一直将其当做未来儿媳妇培养,平日特教其看账学做生意,甚至让其帮忙掌家,一同管理中馈……” 看到这里,裴珩紧攥手中信纸,神色发冷,惊怒交加。他虽早有心理准备,想到过他们可能早先就认识,却万万没想到二人相识的时间竟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早得多,最令他震惊的是他们二人竟然还是表兄妹关系!而他对此事却一无所知!他不由回想起之前三人仅有的三次见面,他们二人在他面前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被他们耍得团团转!思及至此,裴珩怒气愈盛,只觉心里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待看到信上说他们二人平日里形影不离,时常一起学琴作画时,他脑海里又立马浮现出二人柔情蜜意,沈墨怀手把手教她吟诗作画的场景,顿时又恼又恨,又酸又妒,只强忍着怒气继续往下看。 “夫人十七岁生辰过后,忠勤伯来信召回,沈家人决定陪其一道上京。大丫鬟称沈墨怀当日曾面露喜色吩咐下人准备提亲用的聘礼,府中人猜测好事将近,自家公子不日就将迎娶表姑娘为妻。然不知何由,两三个月后,沈家与忠勤伯府两家骤然闹翻。大丫鬟又称,沈墨怀自京城返回泉州家中后,肉眼可见失魂落魄,并开始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之内,不吃不喝,不见任何人。沈父沈母劝他无用,日日忧心。直至过了很长一段时日后,他才重新振作,并突然间打算参加科举……” 待看到信的最后,裴珩的怒意已然濒临到极点。他强忍着没有爆发,然而右手上的玉扳指不知何时却已崩碎了,那玉片扎在他手上,甚至嵌入肉里,扎得他满手鲜血淋漓。 鲜红的血霎时从他紧攥着的指缝里流出来,一滴一滴,砸到书案上,叫人触目惊心,而他却像是感知不到痛似的,只任由那手垂着。 站着等吩咐的松青倏然间听到似有水声滴落的声音,下意识抬头一瞥,待看到自家主子满手的血时,他顿时惊叫出声,“世子爷!您的手……”他吓了一跳,连忙要去拿药替他包扎,裴珩却坐在圈椅上默不作声,摆手制止了他。 松青只好刹住脚步,见自家主子脸色阴沉,面上神色如同沉重的乌云,仿佛随时都有暴雨雷电倾泄而下,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不知不觉背后冷汗直流,愣在原地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血珠顺着指尖缓慢往下滴落的嘀嗒声。 沉默良久,半晌,裴珩才突然冷冷自语道:“表兄妹?感情甚笃?原来如此,呵……” 裴珩看完信后脑中千头万绪,此刻终于理清楚了所有的一切。想来,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妻与沈墨怀原是青梅竹马,情意甚笃的一对表兄妹,沈墨怀当年原打算去京城向忠勤伯求娶她为妻,然没想到当时忠勤伯一心想高攀公府,便拒绝了沈墨怀的求娶,并暗中用计,转而将温芙送到了做为国公府世子的自己床上,与他因催情蛊有了夫妻之实,并因此嫁入了公府成为了他裴珩的妻子。沈墨怀为此伤心欲绝,失魂落魄,便将自己默默关在书房里,一蹶不振。而他之所以后来振作起来,想来是因为不甘心,心里头还想着要将她抢回来罢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后来突然有了想参加科举的念头,想来他是想通过科举入仕,留在京城,就可以时常与她相见,还可再暗中寻机会将她抢回来罢! 方才那封匿名信上,幕后之人说曾亲眼见到他们二人在普照寺私会,并相拥在一起,算算日子,春闱考试前夕,沈墨怀必定已在京城,而裴珩忽然想起,恰好那段时间温芙还真就去过一次普照寺,当时她声称自己是去寺庙祈福,他当时还曾误以为她是去求子嗣,如今看来,她那日分明是去见那沈墨怀了罢? 他忽然觉得很讽刺,自己当日实在是太过可笑了!人家忙着偷偷私会情郎,他被蒙在鼓里不说,甚至还自作多情的以为她去普照寺是为了想和自己早日有孩子…… 从沈墨怀入京参加科举开始,也不知他们二人背着他偷偷私会过几次了,裴珩想到这,只觉火气越炽,郁气难平。 好。 很好。 裴珩面若寒霜,倏然冷笑,心道难怪她这些日子一心想同他和离,原是心里头一直住着另外一个男人,且那心上人还为了她来到了京城! 她这般着急的想摆脱他,必定是为了再与那人重新开始,做一对神仙眷侣罢? 思及至此,裴珩再也忍不下去,他骤然起身,神色沉冷,大步疾行,一路直往瑞禧院而去。 已至夏日,窗外日头正盛,蝉鸣阵阵。 午膳过后,温芙倚在软榻上一边扇凉一边看书。自那日傍晚她与裴珩不欢而散后,他便躲着不再见她。她每每去书房想要和他谈和离之事,皆还在老远就被下人拦回去。她想要出府,底下人竟也不让她出去,只说是外头有凉州试图造反的羌人混进来,这些日子不太平,遂才拦她。她心知必是裴珩暗中下的令,有羌人危险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即便没有羌人来京这回事,他定也会另找其他托辞,限制她出府,说到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不想和离,才使用这种手段,以为将她圈在府里,冷她一段时日,她便会消了和离这份心思! 温芙冷笑,她就不信裴珩能忍住永远不来见她,只要他来见她,她必定会有办法让他遂了自己的心愿! “姑娘,似是要下雨了。”素心身子往窗外一探,指着天上的乌云,突然出声道。 温芙放下书册,起身走至窗边望去,只见方才还蔚蓝的天空此刻渐渐被乌云所遮盖,午后艳阳快速消去,空气中骤然变得压抑闷热。温芙看一眼便知是夏季暴雨来临前的征兆,不知为何,她心内倏忽升起一种不安之感。转念一想,她又觉只是受天气影响,便不再在意,只同素心吩咐道:“想必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快去帮我将窗台上的山茶搬进来罢。” 素心得令,应了声“是”后,连忙走了出去。 而这厢,裴珩负着手,如高山上的苍松古柏,周身气息冷到极致,大步快走来了瑞禧院。 院里做活的丫鬟婆子见他行走之间带着怒气,脸色阴沉沉的,像极了头顶之上乌云密布的天,顿时便觉空气中有一种无形的威压罩下来。众人面面相觑,行完礼后便立马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声,直至松青给她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退下去,众人才如蒙大赦般急急的走了。 松青见自家主子进了屋里,便停下来守在门口。他自小就跟着裴珩,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见自家主子这般吓人神情,也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过来时的路上,他跟在裴珩身后,便被自家主子身上那股无形的怒气和威压吓得额头上冷汗淋淋,此时站定方才敢拿袖子擦一把汗。他立在廊下,不自觉呼出一口浊气,一边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同时也一边在心里为屋里的温芙捏一把汗。 裴珩寒着脸进了屋里,他环视一圈,没见到温芙,反倒是看到素心正站在窗台边手捧着那盆山茶,好似要搬到哪里去。他倏忽想起前几日傍晚偷偷来院里看温芙时,他站在暗处恰好听到素心在同一个小丫鬟嘱咐道:“莫要毛手毛脚,仔细别把这盆山茶摔坏了,这可是夫人大老远从泉州带回来的,可爱惜着呢……” 大老远从泉州带来京城的? 想来,这盆山茶定是又与那沈墨怀有什么关系罢?许是那沈墨怀送给她的也说不定!若不然她怎会这么在意一盆小小的山茶花? 裴珩骤然回想起上次见面时,她神情专注,动作轻柔的为这盆山茶修剪枝叶,并且一副戒备,怕他对那盆山茶不利的模样。思及至此,他顿时便愈发恼怒起来。 只见他神色冰冷,猛然出声,怒喝道:“滚出去!” 素心被骇了一跳,猛的放下手,险些摔了那盆山茶,她下意识转身,见裴珩脸上怒气沉沉,吓得脸色一白,连忙便退了出去。 温芙在里间听到他的声音,呼吸一紧,连忙便放下书册,起身撩开珠帘出去,却恰与正看过来的裴珩四目相对。 只一眼,温芙心脏便重重一跳。 裴珩眉眼沉郁,分明是压抑着怒气,如同雷雨前兆,风暴前夕。 她一时愕然,只隐隐意识到不好。再转眼,见他此时站在窗台那盆山茶旁时,心内顿时一惊,竟隐约升起他会对那盆山茶不利的念头,当下便顾不得问他做什么发那么大脾气,下意识便想着先过去将那盆山茶转移过来,放到安全地方后再与他分说其它。 裴珩将她的意图看在眼里,见她默不作声快步行至自己身旁,紧张的搬起那盆山茶后转身就走,看也不看他一眼,顿时便升起满腔郁气,只觉无处消解。 只见下一息,他神色阴沉,恼恨着大步追上去,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一把便将那盆山茶掀倒在地。 “砰”的一声巨响,那盆山茶顿时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散落一地泥土。 温芙颤抖着手,低头怔怔的望向地上的山茶和泥土。 下一瞬,她下意识便甩开他的手,顾不上脏,急忙躬身就要去捡。 地上的泥土沾染上她的衣裙,将她的裙摆弄脏了,那盆栽碎片不慎割伤她素白的手指,渗出血迹来,然而她却似毫不在意一般,只盯着那株离开泥土的山茶。 裴珩见状,一时微怔,随即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他猛地上前,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扯起,怒道:“不准捡!” 他冷冽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里传来的,温芙顿时心头一颤。 温芙不知他为何突然犯浑,她忍不住又望了一眼地上的山茶,心里一痛,终于忍无可忍,忍着泪珠,扬声道:“你做甚?犯什么浑?” 裴珩神色一滞,她平日在自己面前速来温柔体贴,从未冲自己大声说过话,此刻见她扬声质问自己,又仅仅是为了那人送的一盆山茶花就要流出泪来,顿时又妒又恨。 只见他神情嘲弄,冷笑道:“怎么?沈墨怀送你的山茶摔坏了,你心疼了?” 温芙一听,顿时一愣,继而脸色煞白,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 画今在 的《得知夫人心有白月光后》最快更新 又妒又恨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