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话开始的超脱之旅》 第1章 泥头车业绩再创新高 “宁医生,23床的患者闹着要出院,小王劝不住。” 女护士脸上的憔悴连粉底都无法遮盖,她苦笑着:“要不要联系病人的家属?” “我先过去看看。” 年轻的医生放下登记册,匆匆往病房走去。胸口上的挂牌随着他急促的脚步摆动,照片上赫然写着宁远两个字。 “你们都是骗子!检查做了一堆,什么病都没医好!你们都是想骗我的钱!” 另一个女护士在一旁安抚道:“您别动,小心回血!” 老大爷还在不依不饶,“让我出院!不然我就报警了!” 护士还在耐心解释,“只做了几个普通的检查,尿检和ct花不了多少钱的。” 老大爷还不罢休,护士焦头烂额就快要拦不住了,看到宁远就像看到了及时雨,“宁医生。” 宁远翻了翻床头的病历本,“赵大爷是吧?” 老大爷一点儿都没有转变态度的打算,“是我,我要出院!快让我出院!” 迅速扫了扫入院原因和已经得出的检测结果,宁远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赵大爷,除了头晕恶心之外,你还有什么症状吗?” 老大爷置若罔闻,只是不停重复着自己要出院。 见病人不愿配合,宁远嘱咐护士联系家属。 “刚刚大爷的儿子和儿媳说是要去挂号,现在应该还在大厅。” 宁远点点头,对还在大叫的老大爷说道:“赵大爷,这些检查都是必要的,我们需要依照化验结果判断病因和治疗方法。” “你还有过一段时间喘不过气,如果从这些方面推测,你应该是身体内部机能出了问题。” 见老大爷终于消停下来认真听自己说了,宁远也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继续说道:“我需要你仔细回忆一下,在送到医院之前还有什么其他症状出现?” “刚刚方便的时候有血,我就以为是普通的痔疮。” 老大爷还是有些怀疑,“你们就会危言耸听,故意说的那么严重不就是想坑我的钱吗?” 这时,另一个护士脸色难看的推开门,“宁医生,检查结果出来了。” 宁远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出门来到走廊,掩上门低声问道:“怎么样?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护士也轻声回应道:“肝肾功能严重损伤,恐怕时间不多了。”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宁远在成为急诊医生以来见过的死者已经太多了,闻言只是叹了口气,对护士说道:“通知家属接回去吧。让老人家吃好喝好,陪他最后一程吧。” “尿检没问题,你很快就能出院了。” 宁远掩饰住表情,笑着对老大爷说:“等您儿子过来我跟他嘱咐几句就行了。” 老大爷这才偃旗息鼓,不再吵闹着要出院。 家属很快就过来了,宁远拉住中年男人说明情况。他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伤,不过宁远觉得他应该是麻木了,而非对父亲不在意。 提醒他整理一下表情,宁远推门而入,示意护士拔下吊瓶针管。 刚刚老大爷的动作太大,血液已经回流到针管中。宁远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却发现血液居然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黑色! 表情一变,宁远立刻喝止道:“准备插胃管洗胃!通知化验科,给他做个血清成分分析,化验胆碱酯酶!” “拿活性炭来,给他灌下去!” 宁远动作雷厉风行,套上手套就把手指往赵大爷喉咙里伸,按压喉管催吐。 中年人的脸色终于有了改变,可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好像没有从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护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她们动作麻利,忙中有序很是干练。 呕吐物被护士用盆接住,宁远手上动作不停,吩咐道:“拿去做化验,看看有没有甲酸酯类或醇类物质!” 护士们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闷不做声的加快脚步。 眼看赵大爷吐的差不多,宁远简单清理了一下就开始给他插胃管。 等他腾出手来,赵大爷的儿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加急化验结果没过多久就出来了,宁远神色严峻,盯着赵大爷问道:“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喝了农药!” 被灌了一嘴活性炭的赵大爷这下不敢嚣张了,宁远这一系列动作早就让他慌了神。 “没有!我没喝农药!” 赵大爷也被吓住了,“我活得好好的,做什么想不开要找死!” 宁远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他和护士对视了一眼,悄悄给护士使了个眼色。 女护士有些慌张,但还是点点头离开。 没过多久,警察就来到了赵大爷的病房。 而赵大爷也似乎明白了什么,躺在床上双眼空洞的盯着天花板,不管警察问什么他都不理,只是愣愣的发呆。 护士们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赵大爷,换药的动作都温柔了不少;尽管宁远一再强调不要议论,但护士们还是忍不住在私底下谴责赵大爷的儿子不孝。 “我听警察说赵大爷刚买了保险,十有八九是要骗保。” 王护士满脸愤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儿子?为了钱连亲爹的命都不要了!禽兽不如!” 护士长揉了揉眼睛,打断了她们的议论,“别多嘴,宁医生过来了。” “宁医生。” 护士们纷纷作鸟兽散,分诊台瞬间就只剩下护士长。 “病人情况怎么样?” 宁远摇头,“救不回来了,内脏已经出现坏死,只能用止痛药吊着命罢了。” 虽然护士长见到的惨剧已经够多,那颗已经麻木的心还是因赵大爷的遭遇变得柔软几分。 “病人的求生意识不太强烈,他的年纪大了,本来就有基础病。更别说要他命的人还是亲儿子,叫人情何以堪啊!” 护士长唏嘘不已,“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儿子?” 宁远脸上波澜不惊,淡然道:“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吧。看上去赵大爷的儿子之前对他不坏,不然他也不会什么都不说了。” “专注于我们该做的,其他的不与我们相关,让警察调查吧。” 护士长点点头,看着宁远转身离开的背影低声感叹:“太过理性也不是件好事啊。” 宁远一向对这种麻烦事敬而远之,所以就难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护士们没少在私底下议论,说宁医生在病人面前连装都懒得装一下,实在有些过分了。 宁远并非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不想委屈自己而已。 与众不同的动物被保护在温室里,有人悉心伺候吃穿不愁;可特别的人却会像异类一样受人排挤,直到他被磨平棱角变得圆滑才会被接纳,为什么呢? 宁远在住院医师中也算是个另类,其他住院医都是硕士博士学历。只有他,以本科学历成为住院医后就钉在这个位置不挪窝了。 拒绝了导师继续深造的建议,宁远不争不抢,安心做自己的事。可要是有人把不是自己分内的事推给他或者想找他背锅,宁远也敢抱着拖别人下水一起死的态度正面刚。久而久之,碰一鼻子灰的众人都不敢在招惹他。 毕竟这些领导谁也不愿意用自己在下属面前的权威和宁远碰碰硬,在几次敲打都被宁远当着所有人的面有理有据的顶回去之后,都识趣的不再招惹他。 宁远反而因祸得福,在医院暗流涌动的派系斗争中独善其身。 晚饭吃什么呢? 被认为不近人情的宁远此时却在想着要去哪儿吃饭,医院外的商业街新开了一家创意菜馆,护士们闲聊时说起过;据她们评价还不错,不如去试试看。 脚步一转,路口的红灯刚好结束倒计时变成绿灯。 宁远加快脚步,和其他行人拉出距离;走到斑马线中间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宁远回头一看,只见后面的行人都一脸惊骇的看着自己,张着嘴似乎在说着什么。 下一刻宁远就知道为什么了,颠倒的世界在他眼前旋转! 在一片惊叫声中,宁远的身体如同风中的枯叶一样转了几圈,狠狠地砸在地上。 宁远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个双眼赤红的司机。 赵大爷的儿子。 真是无妄之灾。 宁远扯起嘴角苦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2章 遇见 ‘我不是被车撞了吗?’ 宁远的意识渐渐恢复清醒,眼前朦胧的白光让他心中一喜。 也是,自己就在医院门口被撞了,捡回一条命的可能很高啊。 漆黑一片的视界中渐渐亮起微光,宁远耐心等了等,模糊的视觉开始清晰起来。 “看来我是死了。” 视觉恢复的宁远喃喃道:“要不然我就是在做梦。” 眼前是一片宽广无垠的大海,海面上的光照下来,通透的蓝色水域宛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 而宁远此时就漂浮在水中,头顶透下的光带逶迤蜿蜒,如龙蛇般扭动着。 脚下是深邃的黑暗,四周寂静无声,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宁远摆动双手游动,试图逃离这片寂静。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宁远往上游,可四周的海水完全无法借力;手指划过水中时,那种什么都没有,就像划过空气的认知却无比真实,无论宁远怎么使劲都是在原地踏步。 嘟囔了一句脏话,可就连这些声音也都是在自己脑海中出现,而非是经由耳朵的听觉接受。 什么都做不了的宁远只能无奈的等待,无形无质的海水充斥着周身,只有海面投来的清光游走在水中,让他能看清这片空旷的水域。 这里没有白昼黑夜的区别,游动的光带从未止息,宁远不知道在水中飘了多久,寂寥感开始吞噬他的理智。 在这没有时间流逝感也没有真实感的世界,只有视觉能让宁远得知自己还存在这个事实,而宁远也只有用不断远眺的举动消解心中的焦躁。 波动的光束如同极光般变幻莫测,如果不是状况不明,宁远很愿意驻足观赏这绝美的风景。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宁远快要发疯之前,眼前这一成不变的场景终于有了变化! 远处有个人影! 宁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意识的,他挥动双手朝远处的影子发出听不见的呼喊。 影子一动不动,漫无目的的漂流着。而让宁远更兴奋的是,影子越来越清楚,他的前进方向就是自己这边! 宁远差点喜极而泣,可当远处的身影逐渐靠近时,他脸上的笑容开始僵硬了。 那是一个中年人,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半透明,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意识的样子。 临近了,宁远才发现他的双眼已经蒙上了一层白翳,点点黯淡的光屑正从他身体上掉落,简直像是正在被这片海洋溶解! 中年人模样的身体从宁远眼前飘过,光屑如同萤火虫一样散开,打着旋儿沉入海底。 而中年人的身体也变得更透明,没过多久就彻底崩解消散,只留下一道微弱却夺目的光。 这道光挣脱束缚向上跃升,轻盈的脱离水面消失不见。 宁远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先天之真性,被唤作胎光的天魂,现在要投胎转世去了。 海底突然开始翻涌起来,宁远低头看去,只见两道红光灼灼耀目,在深不见底的幽暗中拖出两道焰光,分外骇人! 宁远只觉得思维都停滞了,这两道红光居然是一对眼睛! 那巨人不知有多大,光是那双堪比日月的眼睛就是宁远生平仅见的巨大了! 没由来的恐惧填满了宁远的脑海,他手脚僵硬动也不能动。 这种压迫感根植于本能,没有理由没有原因,让人只想匍匐在巨人脚下顶礼膜拜! 巨大的手掌伸出,将浑身颤栗的宁远抓起,随后猛地下潜遁入黑暗中。 宁远浑浑噩噩的被带往一处不知名的地界,巨人遮天蔽日的头颅出现在眼前,脑后一轮混沌的空隙中有无尽生灵沉浮,渺渺冥冥难辨虚实。 恍惚间有无数声音一同颂唱着经文:“无明缘起,妄念我执,起因造业,五欲六尘。 起心动念,贪嗔痴慢,幻相万千,著相忘真。 一念无明,生死轮转,善循善因,恶受恶果。” 经文拥有不可思议的伟力,经万万数生灵念诵加持后更显威能。宁远的种种杂念如同辉光下的阴影,倏忽消失不见,只余一点自性清净不染圆融无碍,不为妄念表象所动。 巨人的声音直接出现在宁远脑海中,“真是罕见,肉身生机不存,魂魄却还能凝聚在一起。” 见巨人似乎没有恶意,宁远壮起胆子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有很多个名字。虚境,无何有之乡,幽都,或者你能理解的苦海。” 巨人的声音毫无起伏,“亡者魂魄的归宿,也是洗刷一切因果,一切被遗忘之物最终漂流所至的归宿。” 宁远虽然早有猜想,但确认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还是有些失落,但没过多久释然就取代了这种感觉。 “所以我会投胎转世吗?” 宁远不太明白巨人所说的罕见到底罕在哪儿,“还是要继续在这里等待灵魂消散?” 巨人眼中闪过的光明灭不定,半晌才说道:“都不是,新死之魂会被亲朋的记忆吸引,直至被彻底遗忘后才会来到幽都苦海。” “躯壳的生机已经断绝,可你的天地二魂却一点儿没有脱离性灵回归天地的趋势,和一点自性本质混同不可分割。当真是奇了!” “意思是我还能活?” 宁远懵了,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啊? “非生非死,似生似死。” 巨人无法描述的声音在宁远脑海中回响,“天魂不归,你就不再有来处。胎光是世界本源分割出的先天灵光,既然离开了它原本所在的世界,你就没办法依靠冥冥之间的联系回归。” “地魂不返,你的一切之因果报应,在世肉身之善恶也无迹可查。生死簿上无名姓,九幽阎罗无奈何。” 宁远想了想,这才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理解明白。所谓天魂是身份证,它要是没有回归天道备案记录就是黑户;地魂是生活记录,没有地魂阎王想勾魂都找不到人。 虽然不清楚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导致自己没经过程序就来到这儿,可要是继续这么清醒的呆着,自己恐怕是要疯掉。 宁远小心问道:“您不能把我送回去吗?” “我可以。” 巨人深邃的双眼看向手中的人类灵魂,“但你的故乡不会欢迎你的到来,对那个世界而言,你是个外来者而非归乡的游子。” “世界的恶意无处不在,就算让你回去,无法预知的意外和危险也会让你很快回到这儿。” 巨人的话语颇有些耐人寻味,宁远也不是小白,世界上就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遇上了,只有可能因为从你身上能得到更多。 “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吗?” 宁远仰头直视巨人那堪比日月的眼睛,眼睛深处那璀璨的辉光几乎要让宁远流下泪来。 巨人发出雷鸣一样的笑声,无边黑暗也随之颤抖起来。 一群奇形怪状的诡异生物从藏身处窜出,发疯一样远离巨人。 “吾名后土。” 巨人的身体逸散出海量信息流,宁远被动的接受这些信息,只觉得头晕目眩,大脑几乎要炸开了。 早期在《左传》《礼记》中,后土的性别还未被确定为女性,更多的是以男性神祇的形象出现。 在东汉时期,王逸注解《楚辞》时又称后土为幽都之王。在汉代以后逐渐确立为女神,《宋史·礼志七》中记载,北宋政和六年宋徽宗封后土为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祗,享受最高的礼仪规格和祭祀。 宋代之后更是被道教列为‘四御’尊神之一,众天帝之中,她掌阴阳,育万物,承担轮回转生的职责,位于地府体系的最高点。作为与昊天并称的中央女神、大地之母,后土大神还负责掌管山岳土地变化及节制诸山神、地祇和三山五岳大帝等神灵,并劫运之事。 对于这样的远古大神来说,他们本身就是大道的外在显化,岂能如此轻易的定义性别? 太初有道,神与道同。不管是男神还是女神,世人所见所载都只是这位古老神祇的外在显化之一,而非这位大神的本质。 随着宁远的认知出现变化,巨人的形象也开始改变;一位身穿黄裙,上绘山河万物,神情悲悯的女性神祇显现在宁远面前。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有灵智的生灵了。” 后土耳后垂下黄蛇,脑后一轮混沌翻滚。 其中幽沉深邃,泊泊绵绵横无际涯,如龙惊蛰,有沛乎莫之能御之意。 “你我相遇也算是有些缘法,不如你留在苦海做个巡查使?” 后土笑盈盈的开口,“这苦海里多的是从怨憎恶念中孵化的恶物,它们只会杀戮,你没沦为它们的盘中餐已经是叨天之幸。” 宁远一时无言,良久才叹了口气,既然花力气把自己捞过来,那就一定有用的到自己的地方。 “我更本没得选不是吗?” 宁远苦笑着点头,“您尽管吩咐吧,我能做到的绝不会推诿。” 好歹是名声卓著的善神,再者既然自己有用处,后土大神应该不会当个资本家过河拆桥的吧? 后土满意一笑,“我也不瞒你,你看。” 宁远看向后土大神所指的方向。 只见更幽深的黑暗处,数条锁链随着后土的动作哗啦作响,在这没有声音的幽深苦海中格外清晰。 “我被困于此不得脱身,或许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也未可知。” 宁远看着后土身上的锁链,心中惊骇,“您身化轮回功德无量,谁敢这样折辱您?” “这不是折辱。” 后土含笑摇头,“这些锁链和六道轮回相通,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神之所以尊贵,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是因为我们必须履行同等的职责。” 后土脑后亮起功德金轮,“神永生不死,但这也意味着职责永无终止。” 宁远心悦诚服:“娘娘大德!” “我都记不住自己在苦海看守轮回至今有多久了。” 后土垂眸,脸上看不出悲喜,“我只是想休息一会儿,” “实在是太寂寞了,我并不是想要抛弃天道赋予我的职责,只是想回到过去曾待过的地方看看。仅此而已。” 第3章 执念和世界坐标 一个人影鱼一样游动,穿过瑰丽的光带摘下一枚闪着微弱光芒的透明颗粒;它的光芒如此微弱,连萤火虫都比不上,浅浅的灰光毫不起眼,也难为宁远能发现。 后土大神给予了宁远能自由活动的加护就把他打发走了。 按后土的说法,宁远身上有自己的印记,只要不是自己作死,在苦海中不会有什么东西敢主动攻击宁远。 无边苦海连通着万界生灵的潜意识,每当有魂魄来到这里时,他们都会被苦海的海水消融,什么都不剩下。 但也有例外,某些灵魂中的执念就连苦海也无法消融,这些执念中往往都蕴含着珍贵的记忆,在苦海的冲刷下凝成珍珠一样的结晶。 而这就是宁远想要找到的东西。 这些记忆中有可能包含有主人生前所居世界的消息,六道轮回能以此捕捉到那些世界的位置,把宁远送到那方世界历练。 即使没有这类消息,宁远也能从这些纯净的精神结晶中得到补充,壮大自己。 只是品质上乘的结晶都沉在深处的水域,苦海越深的地方这种消弭记忆的力量就越强大,像宁远拿到的这种亮着灰光的结晶如果继续往下沉降就会无法抵挡这种力量,消散崩解化为无形。 吞噬了这枚小小的结晶,宁远苦笑着摇头。灰色结晶中的记忆实在是太有限了,至今为止宁远从其中得到的都是些让他哭笑不得的记忆,有人惦记着自己的家产,有人忘不了年轻貌美的妻子,还有人干脆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在死前喝上最后一口。 想要从灰色结晶中得到世界坐标的概率实在是比买彩票中奖还要小。宁远自认不是个倒霉蛋,抽卡一发入魂两三个月里总有那么那么一两次,一抽双闪也不是没遇见过,可连着找到九枚灰色结晶了,总不能第十次也空手而归吧! 看着脚下的幽暗水域,宁远咬咬牙一头扎了下去。 更深处的水域发现结晶的几率也更高,宁远小心的在昏暗边缘活动,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一块结晶。 这块结晶发出的光还是灰色的,但体积比之前发现的要大了两圈,宁远立刻游了过去把结晶摘下。 总归是个好兆头不是吗? 怀着忐忑的心情,结晶崩解,宁远脑海中立刻涌入一段记忆;可他这时候无暇分心,睁大的双眼看着手中那条细若发丝的白光。 出货了! 宁远心念一转,六个幽深的空洞凭空出现,吞噬了这道白光。 没过多久,宁远就得到了已经捕捉到世界坐标的反馈,这让他不禁喜形于色,振臂狂呼。 记忆中的画面如此熟悉,可随后潮水一样袭来的痛苦记忆让他忍不住佝偻着身体干呕。 宁远几乎是亲眼看着记忆的主人是如何挣扎求存,又是如何被弃之如敝履,凄惨的死在雪夜中。 冰冷触感还没有完全褪去,宁远呆愣着,只觉得寒气浸入骨髓,让人浑身发颤。 六道轮回急转,不等宁远回神就猛地把他吞了进去。 等宁远彻底回神,眼前已经是葱茏的初春碧绿,可宁远只是叹息一声,那种脚踏实地的惊喜淡淡的,没过多久就隐没了。 周围没有人烟,脚下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路,车辙压出的沟壑还有些积水。 不等宁远想着去哪里弄一身衣服,身后就传来声响,一个老汉赶着驴车,惊讶的看着赤裸身体的宁远。 老汉出声问道:“你这后生可是遭了贼了?” 说着就扯过一条麻袋扔给宁远,宁远接过麻袋,展开后围在身上遮羞。 “老丈,北平往那边走?” “前面就是。” 老汉抽了口旱烟,在车轴上敲了敲才说:“我给东家送粮食,也要往北平去。你要是不嫌这驴车慢,老汉我倒是可以捎你一程。” “多谢老人家。” 宁远面不改色,“老丈善心施以援手,晚辈感激不尽,哪里有嫌弃的道理。只是我身无长物,恐怕拿不出报酬。” 老丈摆摆手,“这世道,保不齐那天自己也落了难,就当是积德了。” 宁远再次谢过,这才坐上驴车;老丈挥动鞭子,驴车就这么慢悠悠的往前走起来。 “后生,你是哪儿人?” 老丈收回鞭子,转头问宁远:“你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怎么家里没派人接你?” “晚辈祖籍金陵。” 老丈一声长叹,“难怪了。” 这是所有国人心里的痛,老丈怕宁远伤神也不继续问,只是说道:“往后打算做个什么营生?北平也不太平啊,你孤身一人,只怕以后处境艰难。” 宁远垂眼:“我在国外学了一身医术,谋生倒不是什么难题。来北平只为收敛故旧遗骨,好让她落叶归根,不至于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老丈无言,想说些什么安慰宁远,但又怕继续触到宁远的痛处,只好用力拉了拉缰绳让驴子怕的更快些。 一路无话,驴车赶在太阳最毒辣的正午之前来到城门。 宁远本来还有些尴尬,但进进出出的路人只是扫了他一眼就扭过头,丝毫没有围观的意思。 老丈赶着驴车一路小跑,来到一处客栈前停下。 “吴老板,我来送粮食了。” 客栈里有人回了一声,“来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带着几个伙计迎了出来。 “老刘,怎么这回来得早了。可是件稀罕事,往常你都是快天黑才到,这次竟然赶在正午之前到了。” 老刘笑着跳下车,“昨儿不是下了雨吗?东家一看雨停了就紧赶着催我动身,免得耽误了时辰。” 吴老板刚想招呼伙计搬东西,看到浑身上下只裹着条麻袋的宁远愣了愣,偏头看向老刘,“这位是?” “来找人的后生,路上遭了贼。” 老刘就把经过详细说了说,吴老板恍然,“我说呢,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大家少爷,怎么会” 看了看有些窘迫的宁远,吴老板叫住一个小伙计吩咐道:“去我屋里拿套衣服过来,就在床底下的箱子里,别找错了。” 伙计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多谢吴老板。” 宁远紧了紧围在腰上的麻袋,“晚辈感激不尽。” “言重了,言重了。” 吴老板笑呵呵的开口,“出门在外,谁都有需要帮衬的时候。我这就送信给金陵同乡会,稍后就有人来安置你。” 同乡会以联络乡谊,协谋公益为宗旨,在各个方面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基于地缘,业缘关系形成的同乡组织构成了一张社会网络,同乡人士在这张社会网络里,更容易形成信任,凝聚乡谊,在京畿之地获得同乡组织的帮助。 送信的伙计很快就回来了,也带来了同乡会的口信,稍晚一会儿会有人来拜访。 第4章 救人 “宁医生。” 跑腿的伙计一进门就嚷嚷开了,“吴老板急着找您,快跟我过去吧。” 宁远推门回了一句,“马上就来。” 降临在这方世界也有半个月之久了,宁远被同乡会的人接走后,就一直在会馆里安身。靠着同乡的介绍,宁远成功得到了几个公馆的家庭医生职位,收入也算得上可观,只是家庭医生的报酬是按月付的,在能自己租房之前,宁远还住在会馆里。 “出什么事了,这么急着叫我?” 伙计擦了擦汗,抢过宁远的箱子就往回赶,“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吴老板着急的很,让我立刻寻你过去。” 宁远也不迟疑,小跑着就往客栈的方向赶过去。 一拐过弯就看到吴老板在客栈门前急的来回踱步,见到宁远过来,吴老板忙把伙计打发走,抓住宁远的小臂低声说道:“宁老弟,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宁远忙按住吴老板的手,安抚道:“吴老哥有什么地方能用得上我尽管吩咐,只是你得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才好帮忙啊。” 吴老板泛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红晕,他四下看了一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说着就拉住宁远,急匆匆的上了楼。 这家客栈有3层楼,1楼四面敞开,平日里用作用餐的地方;2楼隔出一间间包厢充当雅座;3楼则是客房。 吴老板领着宁远来到里边最不起眼的一间房,小心敲了敲门,“老赵,我找大夫来了。” 房间里的人打开门,盯着宁远看了好一会儿才让开。 “吴老哥?” 一进门就闻到浓烈的血腥味道,宁远看着床上昏睡的年轻人皱了皱眉,脚下一顿,转头看向吴老板。 吴老板满是希冀的看着宁远,“其他的你别问,快看看能不能救回来吧。” 宁远掀开被子检查,在年轻人腹部发现了还在往外渗血伤口。 小心在伤口四周按了按,年轻人吃痛,发出微弱的呻吟。 这是枪伤! 宁远立刻得出这个结论。 “拿酒来!” 吴老板愣了愣,忙转身冲下楼去拿酒。 “过来按住他,别让他挣扎!” 被吴老板称呼为老赵的中年人忙上来按住年轻人的上半身。 宁远取出剪刀,有条不紊的剪开年轻人身上的衣物,“子弹还在他身体里,如果不取出来他熬不过今晚。” 戴上手套,宁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伤口的走势,“没有麻醉剂,他要遭罪了。” 此时吴老板抱着一坛酒回来,按宁远的要求倒在杯子里,宁远把镊子放在酒水中浸泡了一会儿消毒,随后利落的往伤口深处伸去。 开放性伤口遇上酒,年轻人眉头紧锁,双手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宁远面不改色,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吴老板和老赵按住挣扎的年轻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了宁远。 “找到了!” 镊子传来坚硬的触感,宁远脸上一喜,缓缓取出弹头。 “怎么样?成了吗?” 一直等到宁远把弹头取出放在杯子里,吴老板才出声。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宁远迅速缝合好伤口,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老赵,“伤口不算太深,只要今晚烧退了,就有很大几率好转。要是有条件的话给他注射些抗生素,炎症会消退的更快。” “他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老赵突然插话。 宁远摇摇头,“说不好,看他的个人意志吧。” 说完就收拾东西准备下楼,吴老板忙小声叮嘱了老赵几句,把宁远带去另一个房间清理手上的血迹。 为了谨慎起见,宁远换了身衣服,免得让身上沾染的血腥味儿惹出麻烦。 吴老板亲自端了水盆过来,等宁远把一切收拾妥当后递上一把银元,“宁老弟,这次多谢你了。” 宁远把银元推了回去,“吴老哥说什么呢?什么谢不谢的,老哥找我过来不是说又找出几身旧衣服要送给我吗?怎么还反过来向谢我了?” 吴老板也明白过来,收回银元笑道:“是了是了,宁老弟这身衣服合适的很,是我忙昏头了。” 把桌上的茶水倒在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上,宁远又把衣服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才满意。 吴老板的身份宁远不愿深究,自己注定只是个过客,还是不要和他们牵扯太深为好。 这段时间宁远也差不多打听清楚了,这方世界并没有超自然力量存在,国术之类的拳脚功夫也只有强健体魄的作用,撑死了能打上个流氓,遇见手里有枪的也是一梭子了事,着实让宁远失望了好一阵。 不过好在也不是一无所得,宁远提着吴老板塞过来的烧鹅和卤肉,脚步一转朝着老街走去。 回春堂的学徒看见宁远,忙从柜台后面绕出来,“掌柜的在后院招待客人,这会儿怕是不得空。” “没事,我等着。” 宁远把油纸包好的肉食往桌上一放,随手拿起一本千金方翻阅。 小学徒泡上一壶菊花茶端上来,就又回去切白芍去了,铺子里顿时响起有规律的闷响。 外头太阳到了最烈的时候,后堂才有了动静,一个留着白胡子的老人掀开门帘。 “你小子,快把你的肉拿远些。不知道这些药材最忌讳沾上油吗?” 宁远放下医书,笑呵呵的起身说道:“我知道,那下面还用衣服垫着呢。” 老头眯起眼,上前取走油纸包,转头吩咐小学徒,“去把这衣服洗了,再把院子里的晒着的药材收回去。” 小学徒应了一声,动作麻利的抄起衣服就往后院跑去。 “杨老。” 宁远笑着行了个礼,“晚辈近来研究医书颇有所得,特意来向您老人家请教。” 老头捋了捋胡子,故作矜持的点头,“孺子可教也,你且细细分说,让我看看你学到了几分火候。” 宁远的想法很简单,未雨绸缪!虽然这个世界无法接触到超凡力量,但有很多基础性的东西都是相通的。比方说经脉穴位等,把这些东西弄明白了,以后也好和武学衔接,要是拿到秘籍看不懂才叫后悔莫及。 把自己最近所学细细道来,杨老头听得不住点头,不时还出言指正。 “不错,短短几日就将把脉歌诀记的滚瓜烂熟。” 杨老头满意的点点头,“可见是用了心的,不枉我费心思指点。” 说着就招呼宁远往后堂去,“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了,过午不食,你就在我这儿先对付一顿吧。” 宁远偷笑,别看杨老头面上不显,说不准这会儿心里正得意呢。原本宁远求上门学医时他没给过好脸色,这时候的师徒关系是很严苛的,学徒都是从小接触这些行当,入门前不仅要免费给师傅当三年的劳力,在学艺期间也几乎没有任何报酬。 不过在这个年代,师傅能给学徒一口吃的已经很不错了。回春堂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起码小学徒能吃得饱,还有余力省出粮食帮衬家里。 宁远在杨老头面前一番慷慨激昂的表演,怒斥西医种种弊病,自己缘木求鱼实为洋人所误;这才让杨老头转怒为喜,破例收下自己这个大龄弟子。 如今见到宁远学习中医如此用心,杨老头自觉中医胜过西医一筹,岂能不心中暗喜。 “小全子。” 趁着杨老头去取酒的工夫,宁远示意小学徒过来,“这是你的,快去吧。” 小学徒看着满满一碗肉,咽了咽口水推脱了几句。 “我会和杨师傅说你帮我送衣服回去,他不会说什么的。” 小学徒这才红着脸接过来,带上宁远已经半干的衣服一溜烟跑了出去。 小全子家境不太宽裕,虽说勉强能填饱肚子,但平日里桌上也是见不到荤腥的,每每有什么好吃的都会送回家里。只是这样难免有往自家贴油水的嫌疑,叫人看见了到底不好,宁远才给他编个理由不让人说闲话。 杨老头抱着坛子回到饭桌,“老友刚送来的绍兴黄酒,你有口福了。” 宁远作陪,哄得杨老头喝的多了些,等到小全子回来,老头已经有些微醺,醉眼朦胧开始说胡话了。 扶杨老头回房休息,宁远这才离开回春堂回了会馆。 会馆里负责洗衣做饭的王妈正在大堂打扫,见宁远回来了,忙把手里的活计暂时搁下。 “宁大夫,周公馆来人了,说是请你明天往他们那儿走一趟。” “我知道了。” 宁远点头,转身就回房看书去了。 第5章 柳文玲 这天一早,周公馆就派人来接了。 宁远匆匆吃了早饭,实际上也就是一碗稀粥,就坐上周公馆派来的车出诊去了。 通往公馆的路上遍植法国梧桐,道路干净整洁连车子开在上面都不再颠簸。 公馆门前是一片面积不小的花园,几个佣人早早的等在门前,宁远一下车就被带到会客厅休息。 不久,一位穿着旗袍围着披肩的中年贵妇款款而来。 “宁医生久等了,快上茶。” 宁远顿时就感觉有些古怪,不是很着急吗?怎么这会儿又不急了?这状况看起来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二太太。” 女佣凑到贵妇耳边说了些什么,贵妇脸上一僵,瞬间又掩饰过去,“不好意思啊,宁医生。” 贵妇借着喝茶的动作调整表情,“妙彤这孩子闹脾气,和我闹别扭呢,你先稍坐,尝尝今年的新茶。” 宁远点头微笑,目送周家二太太急匆匆地离开。 悠闲地品着茶,宁远也不着急了。 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学习经脉穴位等方面的知识外,所有空余时间都用来打听记忆主人的消息了。只是至今收获寥寥,那段记忆并不完整,断断续续的让宁远也无从下手。 或许可以托吴老板帮帮忙,他是北平的地头蛇,信息渠道应该比自己多得多。 过了好一会儿,贵妇才带着一个长发少女下楼,“宁医生,妙彤昨晚就觉得身体不舒服,今早起来更是头晕目眩,你快看看要不要紧啊?” 宁远打量着周妙彤的脸色,怎么看都不像是生病气虚的样子,恰恰相反,她面色红润双眼清明,健康的不得了。 不过过场还是要走的,宁远取出体温计让周妙彤夹在腋下,自己则避嫌先往客厅等候。 不出所料的,测个体温都磨蹭了快半个小时,等贵妇来叫人时,宁远都快要睡着了。 检查了体温计的刻度,又让周妙彤张嘴看了看舌苔,宁远表情古怪的开口:“周小姐可能是受了凉,没什么大事,好好休息一晚就好了。” 开了点药,宁远就打算告辞了。 不等宁远开口,周妙彤就急着打断,“你也太敷衍了吧,不用再好好检查一遍吗?我感觉!” 宁远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不说话,贵妇扯了扯周妙彤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嘴里还训斥道:“你这孩子越大越没规矩,怎么和宁医生说话的?” 说完转头看向宁远,“真是抱歉啊,宁医生。妙彤一直被我们骄纵着长大,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没事没事。” 宁远也不以为意,“周小姐一派纯真,丝毫不做掩饰,这性子实在是难得。想来你们做长辈的平日里一定把她视为掌上明珠一样小心呵护,才能养成这样的赤子心性。” 这话一说,贵妇脸上立马就笑开了。 “宁医生实在是过奖了,她哪里是什么赤子心性啊,不过是姑娘家长在这院子里,没什么见识罢了,哪里比得上你们这些走南闯北的男人。” 周夫人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宁远倒真有些兴趣一探究竟了。 “妙彤啊,你今天实在是失礼了。” 周夫人神态自然,笑骂道:“还不快去后厨吩咐刘妈多做几个菜,也好给宁医生赔罪。” 周妙彤这下倒是不急了,立刻按吩咐往后厨传话。 “辛苦宁医生跑这一趟。时候也不早了,不如留下来用个便饭,也好宽慰我的歉疚之心。” 周夫人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这都已经先斩后奏了,宁远要是推辞就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了。 “那就叨扰夫人了。” 周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听说宁医生是到北平来找人的,不知道有消息了没有?” 干什么要把陈述句说成疑问句?你既然都打听到这份上了,难道还会不清楚? 宁远心中诽谤了两句,也顺水推舟开了口:“是个许久未见的朋友,这几天一直打听不到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现在状况如何,真是让人寝食难安。” “我家里有个族兄在警察局里做事,或许能帮上宁医生的忙。” “夫人愿意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在这里先行谢过。” 宁远也故作惊喜的起身,“要是真能打听到我那位故友的消息,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这正是周夫人希望看到的反应,她也起身扶起鞠躬的宁远,“宁先生不忘故友,也是个念旧的人,当真是难得。我活到这个年纪,也算是半截身子入了土。人啊,年纪大了心肠也软,哪里忍心看到别人知交分离、不得团聚的事?你这个忙啊,我是帮定了。” 一时间两人好像都表现的百感交集,相见恨晚,就差抱头痛哭了。 饭桌上,周夫人又问起宁远这位故友姓甚名谁,也好托人在户籍信息里查查看。 “我这位故友名叫柳文玲,只是为了不让家族名声蒙羞,她落难后多用化名,我也不清楚她现在叫什么名字。” 周夫人母女面面相觑,周妙彤诧异的问:“你不清楚她的近况,又怎么会知道她现在在北平呢?” “她曾给我寄过一封信,说是不日就要动身往北平来。” 宁远继续扯谎,“只是中间隔了太久,等我往信中地址找过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消息了。” 周夫人笑着开口:“不碍事,不碍事,既然有确切的地址,总能找到蛛丝马迹。不知道这位柳小姐来北平后在哪儿落的脚?” 宁远顿了顿,抬头迎上周家母女的目光缓缓开口:“碧桐书寓。” 周夫人的眼神瞬间就变得古怪起来,周妙彤也似乎想到了什么,瞠目结舌的看向母亲。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良久,周夫人才问道:“你知道碧桐书寓是什么地方了吧?” 宁远点头,别看碧桐书寓这个名字起的文雅,实际上只是个高端一些的花楼。柳文玲的记忆中,碧桐书寓出现的次数不少,就连她死前最后看到的,也是碧桐书寓的招牌。 周夫人见宁远不似有引以为耻的意思,这才叹息了一声,“都不容易,如果不是无计可施,没有人会走到这一步。” “你要想清楚了。”周夫人正色,“沦落到那儿的女人下场都不会太好,既然你打听不到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 “为了活下去,我们有时候不得不做一些违背自己本意的事。” 宁远低声说道:“不怪她,在这个世道活下来对她来说太不容易了。” 周妙彤忍不住开口:“能养活自己的办法多的是,为什么不去工厂做工?找户人家做佣工也行啊?” 还不等宁远反驳,周夫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只是顾及宁远这个客人还在,忍着没有发作。 “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幸运的。” 宁远看着周妙彤,淡淡地说道:“周小姐,你所拥有的东西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我不指望你能设身处地的为她们着想,但不要用你所看到的代入她们的世界。” “世事艰难,很多人只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 “我说个故事吧,你来评评理。” 宁远放下筷子,不紧不慢的开口:“淮镇有个农妇郭氏,婚后不久家乡就闹起饥荒,一家人生活难以为继,丈夫外出谋生,将体弱父母托付给郭氏照料。郭氏做些浆洗缝补的工作供养公婆,只是所得财货微薄,走投无路之下郭氏求到邻居面前,希望他们能帮自己一把。” “只是饥荒太严重了,邻居们也没有余力。为了不让公婆饿死,郭氏只能倚门卖笑。” “你觉得郭氏做错了吗?” 宁远望向周妙彤的双眼,“她不顾廉耻,应该抱着所谓的贞洁饿死?” 周妙彤张了张嘴,半晌什么也没说,低头不语。 周夫人刚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女佣就闯了进来,“二太太,大少爷出事了!” 周家母女立刻站了起来,周夫人看向宁远,“宁医生,有劳你了!我说过的话绝对算数!不管她是生是死,我都给你找出来!” 第6章 消息 几个男仆七手八脚的抬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进门,周夫人惊慌失措,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一把抓住送年轻人回来的司机,哭喊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司机也怕年轻人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忙撇清关系把事情解释清楚。 “周少爷和人抢舞女来着,另外那个人丢了面子怀恨在心,就把周少爷给捅了。” 周夫人哭天喊地,简直要晕过去。 “怀义啊,你要我们怎么活啊!” 周妙彤也干嚎着抹眼泪,一家子乱作一团,简直没眼看。 宁远看见年轻人的脸时,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周少爷没伤到要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众人都看向出声的宁远,他上前掀开周怀义的衣服,一脸严肃的说道:“先把他安置好,不要再挪动,免得又把伤口撕裂了。” 周夫人立刻使唤家里的男佣人小心翼翼的把周怀义送往卧房,“宁医生,一切都拜托你了!” “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宁远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周怀义,让众人都出去,只留下周夫人在一旁照看。 “伤口不深,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次驾轻就熟,宁远没用多久就缝合完。 周夫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宁医生,之后还要麻烦你过来看看,费用什么都好说。” 宁远又检查了一遍体温,只是低烧,和昨天相比已经好多了。 “明天我会再来,夫人先准备些消炎药,这样令公子的伤也会好的快些。” 周夫人点头,亲自把宁远送出门。 “宁老弟。” 宁远刚下车就遇上了吴老板,他换了身衣服,拉着宁远就往街边的茶馆里去。 “吴老哥可不太地道啊。” 刚一落座,宁远就发难了,“这位周少爷到底是受的什么伤,你恐怕比我更清楚,现在我是骑虎难下,老哥你不会想过河拆桥吧?” “我是真不知道你在周公馆工作。” 吴老板压低声音说道:“早知道是你,我们就不必多此一举了不是吗?” 宁远似笑非笑,“你们什么来路我不想知道,也不该知道。不过吴老哥啊,要是下次还有这种事,你说我该不该帮忙啊?” “我怕知道的太多了,要是哪天碍着你们的事,吴老哥你让人封我的嘴啊。” 吴老板讪笑着为宁远倒了杯茶,见宁远的意思是下不为例,忙说:“宁老弟敞亮,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了。” 宁远也借机把柳文玲的事说了一遍,言下之意无外乎是让吴老板帮忙找人,吴老板自觉理亏,当即一口应承下来。 回到会馆,宁远推开窗通风,眼看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了,不久怕是要下一场大雨。 水气开始弥漫,在太阳落山之前,阴云笼罩了天空。雨终于开始下起来了,细密的雨声反而让街道显得更加安静,院子里王妈料理食物的声响回荡着。 “宁先生。” 不多时王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来送晚饭,还有昨天托人送过来的衣服也都晾干了。” 宁远放下书,开门从王妈手中接过叠好的衣服,“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王妈仍不习惯宁远随口说出的社交用语,有些手足无措,“周公馆的司机送了些糕点,吴老板也切了一包烧鸭送了过来,我看你认真看书就没上来打扰,都在这儿了。” 似乎国人对知识分子都有难以言明的尊敬,打从宁远住进来,王妈就格外关照他。会馆里少有人住,王妈时常带些自己做的小菜给宁远打牙祭,宁远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一直对王妈客客气气的,双方相处很是融洽。 宁远从一堆糕点中翻了翻,只留了绿豆糕和云片糕这几样清淡的点心,把那些重油重糖的都推了回去。 “我吃不惯这种口味,剩下的这些你都带回去给小孩儿吃吧。” 宁远对这时候重油重糖的点心是真的敬谢不敏,小时候过年都是这些,他们这辈人对点心的最高评价就是不太甜,其中因果可想而知。 王妈也知道宁远是真的不喜欢这类点心,接过来又仔细看了看,把其中两包取出来放在桌上,“这一样是栗子饼,甜口的;这一样是糯米条,不是用油炸的那种,宁先生尝尝看吧。” 宁远含笑点头,就着王妈拿来的酸黄瓜开始吃饭。会馆提供免费的食宿,房间还算勉强,只是伙食就有些简单了,全靠王妈的一双巧手才弥补几分。 今天下雨,不宜出行。吃完晚饭后宁远就坐在窗下纳凉,看着被雨水冲刷一新的树叶发愣,直到天色渐暗才睡过去。 隔天一早,王妈又上来通知宁远有客人到访,宁远还以为是周夫人派人来接,提起药箱就下楼,全然没注意到王妈脸上的古怪。 “怎么是你?” 宁远看到来人一愣,随即把人领到桌边坐下。 “赵行首,是有消息了吗?” 来人穿着一身束腰旗袍,凸显出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头发也烫成了波浪卷,雪白的脖颈上戴着一条米珠串成的项链。 “没有。” 赵行首抽出一支女士香烟,吐了个烟圈才缓缓开口,“不过我打听到她女儿的消息了。” 柳文玲有个女儿的事宁远是知道的,闻言顿时露出喜色,“怎么样?她过得好吗?” “要我说,你还是不要再管为好。” 赵行首叹了口气,“那小丫头过得很好,当日文玲进来之前把她托付给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妻,三年过去了,她恐怕早就把一切都忘了。” 宁远也心中慰藉,柳文玲放不下的女儿有了个好归宿,想来她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吧。 “是了,终归是个好消息。” 沉默片刻,宁远话锋一转,问道:“赵行首今天登门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王妈板着脸,重重的放下茶杯,也让赵行首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宁先生,周公馆的车怕是要到了,你先吃了早饭再说吧。” 不管怎么粉饰,这一行到底不受待见。 赵行首沉默片刻,无言转身离开。 宁远等了等,给王妈留下一句去药铺找人就溜了出来,几步就追上了在路边叫车的赵行首。 “留步。” 赵行首回过头,浅浅的笑了出来。 两人挤在一辆黄包车上,赵行首把刚才没说出口的话又吐了出来。 “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 赵行首垂眸,“书寓里有个姐妹患了病,其他大夫嫌弃我们,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求到你这儿试试。” 碧桐书寓不是一般的花楼,来往的都是有钱的主顾,要是让客人染上什么脏病可就砸了招牌。赵行首名义上是鸨母,可实际上她充其量只是个白手套,能做的不多。 书寓里的姑娘们一旦患上病,就会请郎中过来看看,只是老郎中们大多看不上这个行当,能请动的只有那些用土方子的赤脚郎中。 既然求到自己头上,恐怕是赤脚郎中搞不定的。 宁远问了些症状心里就有了底,随即面露难色,“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要用到进口药,价钱上” “我们姐妹手里还是有些余钱,先顶着吧。” 赵行首也面露忧色,虽说有些余钱,但在用完之前能不能治好还未可知。 黄包车到了碧桐书寓,宁远跟着赵行首往里面一间偏房走去。 这里的女孩子都有个校书的雅号,大部分都受过教育识文断字,主打的就是一个红袖添香,轻易不陪客的。 “秀妍,我请到医生了。” 床上躺着的女人勉强笑了笑,“兰因姐。” 宁远也是第一次知道赵行首的名字,赵兰因,兰因絮果,委实可叹。 宁远也不多废话,戴上手套就上前掀衣服。 果然,在她手臂上有明显的红色丘疹,不过算不上严重,还没有到三期侵蚀内脏器官的地步。 女人本想呼喊,但赵兰因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她立刻就安静下来了。 “和我想的一样,有的治。” 赵兰因面露喜色,忙问:“我去取钱,只是买药的事还要麻烦你,我们一窍不通的,店家怕是会看轻我们,卖给我们假药也未可知的。” 宁远自无不可,全然没当成个事。 “这个自然,你先找些硫磺过来,用硫磺泡水为她擦洗身体。然后就是要注意卫生,用过的东西要用开水烫过,还要注意别让伤口碰到她的血。” 赵兰因一一记下,转身就回去取钱。 “没事的。” 宁远看着脸色苍白的秀妍说道:“发现得早,用不了多少药就能治好。” 秀妍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不停追问着什么时候能好转,宁远耐心作答,渐渐地把她的情绪安抚下去。 赵兰因回来时,秀妍已经睡下了。她和几个女校书千恩万谢的送宁远出门,门口等着的车夫还以为宁远是个出手阔绰的凯子,蜂拥而上来抢生意。 第7章 能做的事 黄包车一路来到周公馆门前,守门的人早就得到了周夫人的授意,直接让宁远进了门。 “宁医生。” 周夫人脸色有些憔悴,可见到宁远还是笑了笑。 “劳烦宁医生记挂着。刘妈,上茶。” “还是先去看看令公子的烧退没退吧,待会儿再喝茶。” 周夫人愣了愣,“怀义今天一早就醒了,只是现在不太方便,宁医生还是等等吧。” “那就好。” 宁远一点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不方便,闻言也就安心坐下来品茶,嘴里还对周夫人叮嘱着一些事宜。 “这种开放性创口在饮食上有忌讳。” 宁远放下茶杯,认真说道:“以清淡为主,辣椒或者是海鲜决不能碰。这些食物都具有刺激性,会导致身体炎症加重,也很容易引起伤口发生感染。还有,过于油腻和辛辣的也别碰,豆腐和鱼之类的发物也要少吃。” 周夫人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但还是打起精神听宁远的嘱咐。 “宁医生,我听说海参对伤口愈合有好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有些好处,海参能促进伤口愈合,伤患用一些确实有好处。” 宁远也给出一些食补的建议,周夫人让刘妈一一记下,末了还把买到的磺胺粉拿出来让宁远看看有无不妥。 宁远问了问价钱,忍不住为之咋舌,实在是太贵了些,难怪赵兰因忧心忡忡,这一次的量用下去怕是要花费寻常三口之家大半个月的开销。 脑中灵光一闪,宁远想到了自己之前忽略的东西。虽然现在已经能够生产药用青霉素了,但无法进行工业化,导致价格居高不下,进口的盘尼西林还是主流。 自己或许能做点什么! 正想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在会客厅外的楼梯口。 周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起身后立刻换上一张笑脸迎了上去。 “严局长难得来一趟,不如在我们这儿用饭吧?” 被周夫人称呼为严局长的中年人没有回应,而是看向沉默不语的宁远,“你就是为怀义看诊的大夫?” 宁远刚点头,周夫人就忙着插话:“这是宁医生,昨天怀义的伤就是他处理的,今天是来复诊的。” 宁远对上严局长看过来的目光,只能继续点头。 严局长冷眼瞧了一会儿,突然发问,“怀义的伤到底是什么凶器造成的?” “是刀或锥子之类的锐器。” 在所有人意义不明的注视下,宁远简单干脆的给出了答案。 “就没可能是枪伤?” 严局长紧盯着宁远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里波澜不惊,一点破绽都没有。 “应该不会是枪伤。” 宁远一脸无辜,“子弹出膛后温度很高,伤口周边应该有灼烧伤才对,可周少爷伤口周围很干净,没有其他伤痕。” 这个理由似乎说服了严局长,他点点头,带着手下的人转身离开公馆。 周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忙让宁远进去检查伤口。 周怀义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半靠在床上休息。 他警惕的看向推门而入的陌生人,目光飘向紧随宁远身后的周夫人。 “这是宁医生,来为你换药的。” 宁远也没有和周怀义多说什么的兴致,小心的掀开纱布看了看伤口,年轻人体质不错,伤口已经有好转了。 剪开旧纱布,宁远往伤口上敷了一层三七粉后又用干净纱布重新包扎了回去。 “小心别扯到伤口,新肉长出来之前也别沾水。” 抬头看了一眼周怀义,宁远径直收拾东西离开。 “宁先生留步。” 周夫人追了上来,“这是诊金,明天还要麻烦宁先生过来。” 宁远也不推辞,“夫人,我该做的事我做了,这可是冒着风险的。你之前说过的,不管她是死是活都会找出来,可不要食言。” “这个自然。” 周夫人说的很快,“我昨天就打发人回娘家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那就太好了。” 宁远意有所指,“吴老板还在等消息呢,我就不多留了。” 周夫人先是一愣,随后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 宁远翘起嘴角,转身招手叫了辆黄包车离开。 柳文玲已经死了,宁远想要的只是找到她的尸体安葬。 周夫人所谓的找出来根本没有公信力,她未必会多用心,只是做出在找的样子就能堵住宁远的嘴。 不是自己不守诺言,而是没办法。再往后可能就是石沉大海不了了之,到时候用重金打发宁远,谁也说不出个不好来。 可宁远始终是要脱离这方世界的,这些身外之物到时候就毫无意义了。 去回春堂拿了几本医书,宁远和杨老头聊了半个时辰才告辞;杨老头是真的爱惜人才,力邀宁远陪自己去见几位老友,似有为宁远开拓人脉的意思。 可惜了杨老头的一番好意,宁远只能遗憾婉拒;杨老头费了半天口水都没能让宁远让步,哪里还会给他好脸色,当即没好气的把他打发出去。 宁远也不以为意,径直往水果摊走去。 摊主再三确认了宁远要买的东西,满脸不解的答应会为他留意。 “真是奇了怪了,竟然还有人特意要买坏掉的橘子?” 这时候的玻璃工艺已经相当成熟,宁远用周夫人给的酬金定制了一批培养皿,培养基用米汤和着琼脂就行,只是没有专业器材,其中的一些步骤需要调整。不过这些都不是大问题,总有法子能克服,只有一样,这样制作出的青霉素还需经过临床试验才能取信于人,可谁会愿意当这个小白鼠呢? 回到会馆后,王妈狐疑的看着宁远欲言又止,显然对他和风尘女子来往颇为抵触,但又因为自己的身份不方便直说。 宁远如梦初醒,秀妍和赵兰因不是正为此发愁吗?再者,吴老板和他身后的人也会对此感兴趣才对,接下来还有一场持久战要打,记忆里他们没少为了药品奔走;只要看到效果,无论是谁都能看到其中的远大前景! 第8章 收获和发现 宁远想的没错,吴老板一听就动心了,仔细询问了一些细节后,当即拍板表示愿意支持。不仅出资购买了部分器械,还把自己一处空置的房子贡献出来作为试验场地。 赵兰因那边也有好消息传来,很多卖花女愿意一试;她们没得选,与其在痛苦中等死,不如搏一搏这个机会! 宁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必要的上门出诊外,其余时间都花在这件事上了。 王妈帮忙熬煮米汁,吴老板带来的几个人在宁远的指挥下开始第一次制备青霉素。 “宁先生,霉菌已经长出来了。” 宁远闻言忙上前查看,培养基里满是灰绿色的菌丝,密密麻麻几乎没有空隙。 “好,准备开始过滤,只留下面的液态水,上面的菌丝放在培养皿中保存。” 浑浊的液体被小心分离,宁远往水中加入菜油开始搅拌。 “把浮上来的油和杂质分离,只留下面的水。” 宁远解释道:“青霉素是水溶性物质,只需提取出水溶性物质就行了。上层脂溶性物质和中层不溶性物质都是杂质,通常有害无益,这些油不能回收利用了。” 煮沸消毒过的碳粉加入过滤后的青霉素溶液中继续搅拌。 “活性炭能吸附青霉素,进一步减少了杂质。” “往碳粉中加入蒸馏水,洗出不纯物质;再加入醋做成的酸性水,青霉素是弱酸物质,不溶于弱酸,因而可以洗掉碱性杂质。再加入碱水使青霉素从碳粉中分离出来,最后下端流出的便是较纯的青霉素了。” 众人手上动作飞快,把宁远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记下来。 看着杯中略显浑浊的液体,宁远眉头微皱。效率还是太低了,一群人忙了十天才得到这么点儿,想要大规模制备恐怕不太现实。 而且青霉菌是好氧菌,培养的过程中需要通风换气,这时候难免会有其他菌类混进来,实在是难以控制。 心中这么想着,嘴上还是继续说道:“如果没有条件,碱性液体可以用草木灰混合纯净水,静置后的上层清液就是碱性液体。” 有人提问了,“酸性水中放多少醋才合适?按百分比吗?” 宁远想了想,“常用的食醋兑水,先按一杯醋七杯水的比例调制,之后我们会继续试验,在此基础上探索出更合适的比例。” 有人拿来培养基,里面是接种上去的有害细菌。 宁远往黄白色的葡萄球菌菌落上滴上几滴青霉素溶液。 “接下来就是静观其变了,如果培养皿中的菌落被杀死,我们制取的青霉素就能说得上成功。” 众人这几天都忙的不可开交,现在终于能放心休息了。 宁远先是往吴老板那儿去了一遭,把进展和顾虑都和他摊开说明白。吴老板沉吟半晌,笑着开口:“无妨,我们有的是耐心,群众的力量是无法估测的,这个问题我们能克服。” 宁远又去了碧桐书院,赵兰因听闻后喜不自胜,“宁先生高义,我替姐妹们谢谢你了。” 说着,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宁远忙上去搀扶,连连说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赵兰因掩面而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拉住正要离开的宁远,“宁先生留步,我有件事要告知先生。” 宁远一顿,只听赵兰因低声说道:“先生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人,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昨天有人找上门打听你的事,虽然让我糊弄了过去,可难保他们不会对你下手,还是小心为妙!” 有人打听自己的事? 宁远谢过赵兰因的提醒,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赵兰因以为是宁远四处打听柳文玲才惹来的麻烦,可柳文玲不过是个落难女子,在这偌大的北平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没有值得让人走这一趟的价值。 除非…… 宁远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的用力,长衫被蹂躏出皱痕。 除非找自己的人和柳文玲的死有关系,或者他根本就是杀死柳文玲的凶手!他心里有鬼,害怕自己杀人的事被翻出来! 宁远心里一震,立刻让车夫掉头往周公馆去。 周夫人恐怕查到了什么线索,这才惊动了凶手! 周公馆的下人见到是宁远,什么也没说就开门让他进来了。 “宁医生,少爷已经好多了,前两天还能下床走几步呢。” 仆人显然以为宁远是来复诊的,宁远也不解释,在候客厅里稍坐,没过多久就等来了周夫人。 “宁先生。” 周夫人也猜到了宁远的来意,有些为难的说:“柳姑娘的事有了些眉目,只是” “只是什么?夫人但说无妨。” 宁远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追问道:“夫人可是有言在先,我冒着风险保了令公子一命,夫人不会是想食言吧?” “先生救了怀义,周家上下都感念先生的援手。” 周夫人正色道:“可正因如此,我才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你可知道,你要找的柳文玲不是一般人,她在花楼时化名鉴冰。当时国事危急,学生被捕,商业停顿;她组织“青楼救国团”,走上街去跟学生一起撒传单,号召各界人士抵制日本货。” 宁远只觉得心神激荡,肃然起敬,“我必将此事传回故土!谁曾想柳家竟会有一天因她扬名,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此次之后她时常组织花界开展活动,不仅捐钱捐物给国民大会,还发出一份“敬告花界同胞书”,号召花界同胞量力捐助国民大会,及学生联合会经费。领导花女救护被捕爱国学生,并为她们波兰朝鲜亡国苦处。” 说到这儿,周夫人也与有荣焉,“位卑未敢忘忧国,我身为女子,也为柳小姐的所为倍感振奋。” 宁远闻言开口问道:“既然如此,夫人为何不愿据实相告?” 周夫人脸上一暗,“如果她还是清白人家的小姐,必定能成为美谈。可惜啊。” 宁远清楚周夫人的言外之意,可惜柳文玲沦落风尘,没个撑腰的人;当时迫于形势没人敢把她怎么样,可世易时移,局势一变,这一腔热血和报国之心可就成了索命的追魂符了。 柳文玲拥有一笔可观的政治资源,如果她没有卖花女的污点,日寇投降后靠着这笔政治资源她能活得很好。 “她已经遭遇不测了。” 宁远笃定的开口,目光如同刀锋一样落在周夫人的身上,让她坐立难安。 “而你知道凶手!” 周夫人默然,半晌才端起茶杯送客,什么都不再多说。 宁远也不纠缠,转身就走。 刚出门就有人追了上来,周妙彤取出一个信封递过来:“这是宁医生的报酬,还请收下。” 宁远看着周妙彤心中一动,“我不是为了钱才帮你们的!可怜我那位老友,我只想为她讨个公道也做不到!” 周妙彤欲言又止,拿着信封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宁远乘胜追击,“文玲客死异乡,我想要送她回乡也是不能了。罢了,族人要是听说她沦落风尘败坏家族名声,怕是会把她从族谱上除名,清明寒食连个香火都没有。她要是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周妙彤这回绷不住了,低声说道:“你在花园里等等,我稍后就来。” 第9章 真相 花园里,各色花朵争奇斗艳,一派欣欣向荣。 周夫人显然是个有生活情趣的女人,想来没少把时间花在花园上。 一株枝干虬劲的紫薇上,满树粉色花朵在微风中摇曳,在周围一圈不起眼的夜来香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投下的斑驳树影笼罩着一张长椅,宁远在椅子上等了等,周妙彤果然没过多久就来赴约了。 周妙彤先是拿出一张传单,纸张略显粗糙,墨迹都有些褪色,但保存的还算完好,内容一览无余。 “我们花界,斯业虽贱,爱国则一。愿我同胞,抱定宗旨,坚持到底。国贼弗除,学生不放,誓死不休。第一要紧,切勿暴动。如遇日人,佯作不见,倘伊寻事,逆来顺受,莫堕奸计,至要至要。特此奉告。青楼救国团泣告。” “这是鉴冰散发的“敬告花界同胞书”,五四罢工那天我在琵琶门捡到的。” 周妙彤言辞恳切,“说来我和鉴冰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也十分敬佩她的胆魄。正因如此,如果我不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往后我恐怕再也难得一日安宁。” “那次罢工直到6月中旬才结束,之后就没有鉴冰先生的消息了。那时候政府也让巡捕房调查过,可直到7月末才有人放出消息说鉴冰先生遇害了。” 结合从精神结晶中得来的记忆,宁远已经知道柳文玲是因何而死的了。 “她被当成了牺牲品。” 宁远抬头望天,“她的死成了煽动各界人士情绪的一剂药。何其可悲啊,自己为之奋斗的东西竟然会对自己挥下屠刀。” “时人感慨现在的官吏不如妓女,‘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余今于‘商女’二字,欲易作‘官吏’矣。” 周妙彤脸上也难掩哀切神色,“有人觉得让鉴冰先生一个妓女显名有损新政府形象,所以先生才会遭难。”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宁远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在周妙彤惊讶的眼神中笑出声来,“果然,能指望他们从历史中吸取教训是我想多了。” 属于柳文玲的不甘和愤怒涌上心头,与此同时,一股纯粹的精神力量涌入脑海,钝痛让宁远只觉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宁医生!” 周妙彤惊呼一声,作势就要喊人过来帮忙,刚站起身就被宁远一把制止。 “我没事。” 或许是把这个小插曲归结于过度伤心,周妙彤转过脸不忍的说道:“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我想知道是谁提议杀死文玲的?” 宁远揉着太阳穴加速缓解痛处,精神结晶中的保护层已经消散,纯净的精神力毫无保留的涌入宁远的灵魂。 受人恩惠就是承了因果。 反正自己到这方世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临走前就为柳文玲出口气吧。 “你想干什么?” 周妙彤还是有所顾忌,“别乱来,我理解你想为鉴冰先生讨回公道的想法。可你要清楚,这么做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把你自己也赔进去。” 宁远神情淡然,“我不会放弃继续往下查,对方迟早会找到我身上。” 周妙彤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良久才叹息道:“你就不能等等吗?他的报应不远了。” “迟来的公道还有什么意义?” 见周妙彤不答,宁远起身就要离开。 “你见过他的!” 宁远停下,回头看向周妙彤。 “你见过他。” 周妙彤又重复了一遍,“调查统计局副局长,严景文!” 国民政府直辖机关单位中有一个军事委员会,委员会下辖单位里最臭名昭著的就是调查统计局了,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军统! 回到会馆,宁远开始计划如何刺杀一个政府要员。 这件事吴老板和周家都不方便参与,自己到时候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就算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可他们不一样,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可没办法抽身。 王妈送来晚饭,宁远食不知味,囫囵吞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或许是出于愧疚,周夫人让周妙彤送来的信封里装着的钱远超预料,这倒让宁远的计划有更多的选择。 一斤硝酸钾,二两硫磺,三两木炭;再加上白糖助燃,制成的土炸药想要人性命不难,但怎么把炸药带到严景文身边? 先不说自己能不能见到严景文,就算见到了,保镖也一定会对访客搜身,机会渺茫。 严景文或许不知道他下令解决的鉴冰和宁远一直在找的柳文玲就是同一个人,可既然已经有人对自己调查柳文玲的事有了反应,自己就不好打草惊蛇,主动暴露。 但可以让他来找自己! 宁远琢磨了半晌,月上中天时才闭上双眼。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宁远都窝在实验室研究优化制取青霉素的流程。虽然条件有些简陋,但在他丰富的临床经验和知识储备下,出现的问题都被一一克服,他的眼光如此超前,以至于大多数时候没人听得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过有了结果,建立标准化的生产方式也就不是问题了。 不用知道为什么,只要知道怎么做就行了。源源不断的青霉素被生产出来,吴老板带来的伙计也开始熟悉这一套流程,他已经好几次打探宁远的口风,开始盘算着扩大生产规模开工厂了。 花女们的病症在使用了青霉素后得到了明显好转,广谱抗生素在没有产生抗药性的人身上效果显著;一时间宁远的名字在花楼里流传开来,亲眼见过之前那些患病花女们好转,又有不少花女求上门。 宁远来之不拒,也不收钱,免费为她们治疗的同时还一视同仁的教授制取青霉素的办法,好让这些弱女子有个一技傍身,之后也能顺理成章的加入吴老板的药厂成为女工,算是有个出路。 民国以后,由于官场禁嫖的禁令没有了,官场中人应酬饮宴,都离不开花女。而官场的某些政治交易又必然在这种场合进行,因此,宁远的事迹就传到了上面人的耳朵里。 第10章 接触 自从那天周夫人送客后,宁远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听到有关周公馆的消息了。 所以当王妈告诉他周公馆派人来请的时候,宁远着实有点惊讶。 “宁医生。” 周夫人派来的司机微微低头以示尊敬,“少爷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一直吵着要出去。夫人不放心,请宁医生过去看看。” 宁远算了算时间,周怀义的伤的确差不多该好了。 “知道了,等我收拾一下。” 回到房间抓紧时间洗把脸,宁远换了身衣服就上了车。 道路两旁的梧桐树一如既往,只是周公馆门前多了个周妙彤。 见到宁远后,周妙彤立刻迎了上来,“你听我说,严景文也来了!隐藏好你的情绪,千万不要让他发现不对!” 宁远点点头,轻车熟路的来到周怀义养伤的房间。 房间里此时站了不少人,除了东道主周夫人和病号周怀义之外,有过一面之缘的严景文也在。 “宁大夫,麻烦你了。” 周夫人上前打圆场,“严局长听说怀义恢复的不错,特意上门探望。怀义也嚷着要回去工作,这才劳动你过来看看,要是真的完全恢复了也好随了他心愿。” 宁远扫了一眼严景文和他身后的几个保镖,镇定自若的上前检查周怀义的伤口。 “恢复得很好。只是新生的肌理还很脆弱,最近不要剧烈运动,以静养为宜。” 周夫人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转脸又换上一副担忧的表情。 “你这孩子真不让我省心。” 周夫人作势就要抹眼泪了,“周家可只有你这一个男丁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周家的列祖列宗?” “你父亲跟着孙先生闹革命,结果把自己命都丢了,要是你也步了你父亲的后尘,我们孀母孤女的可怎么办?” 宁远明白了,这话是说给上门的严景文听的。 果然,椅子上八风不动的严景文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劝慰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怀义你就好好休息吧,过阵子再回来报到。” 一直没有说话的周怀义扶着椅子站起身,想要送严景文出门却被他拦下来。 “不必急于一时,现在养好身体才是第一要紧的。” 听上去周怀义好像在严景文手下做事。 想起初见周怀义时他所受的枪伤,还有之后他为了掩盖枪伤所做的那些动作,宁远已经差不多猜到这是一场谍战戏了。 周夫人擦干眼泪,和严景文客气了几句就要送客。 却没想到严锦文指了指在一边看戏的宁远,“宁先生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吧。” 周夫人偏头看了看紧张的周妙彤,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刚准备上前解围就听到宁远回答道:“好啊,南京会馆,谢谢了。” 周妙彤下意识的握紧母亲的手臂,周夫人另一只手搭在女儿的手上轻轻拍了拍,“那严局长可要帮我好好的把宁先生送回去,过两天还要辛苦宁先生到周公馆复诊。” 车子里气氛有些沉默,宁远看了看前面的司机和护卫,压低声音凑到严景文身边问道:“严局长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严景文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可看到宁远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时,皱起的眉头松开不少。 “就不能是其他事吗?” 宁远眉毛一扬,“如果不是生了病,谁会愿意主动找医生?” 主打的就是一个不谙世事低情商。听着宁远隐晦的斥责自己不该讳疾忌医,严景文晒然一笑,“宁先生的名字我可是早有耳闻,不知道先生愿不愿意给我个面子,让我做东为先生接风洗尘。” 宁远无所谓的点点头,“这会儿还没到饭点,不过喝杯咖啡来份下午茶刚好。” 严景文也不生气,“那就按先生的意思,喝杯咖啡吧。” 咖啡厅里,宁远看着服务员送来的咖啡直摇头,“我的那份要三勺奶,两勺糖,再加可可和奶油。” 服务员一脸问号,“不好意思,这位先生。可可是什么?” “巧克力。” 宁远翻了翻菜单,“没有就算了,再要两份三明治,吐司边记得切掉。” 说完抬头看向严景文,“严局长呢?有什么忌口的吗?” 严景文显得有些讶然,宁远手上的菜单都是英文,“先生还懂洋文?” “在国外求学,不会英文才是怪事吧。” 宁远眨了眨眼睛,“我学医,很多医学著作都是用拉丁文写的,在入学之前我们学好几门外语。” 如何让一个社会地位比你高的人主动和你结交? 除了利益捆绑外,最简单的办法无外乎是展现自己的能力,让对方看到你的价值,愿意为此投资。 而宁远此时所做的不仅在展现自己的能力,还在各方面打击严景文的自信,让他意识到自己和宁远之间的社会地位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悬殊。 这套办法简称pua,在现在西方全文化全面入侵的时代显得尤为管用。 而事实也正如宁远所想的那样,严景文的态度少了三分轻慢,多了些打量。 “和宁先生一样。” 严景文挥手让服务生退下,饶有兴趣的问:“先生是在哪里求学?我记得公派留学生里似乎没有先生的名字。”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 宁远一本正经的骗人,“坐落在一个叫阿卡姆的小镇,地方不是很大,但其考古,宗教学,历史,心理学和医学等专业已然达到世界巅峰水平。” 严景文还以为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野鸡大学,毕竟在他看来自己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不会有什么名气,至于宁远所说的在很多领域达到巅峰水平,恐怕也只是自吹自擂,抬高身价的手段。 “密斯卡托尼克和哈弗是兄弟学校,密大的创始人曾是光照会成员,在各界都有不俗的影响力。” 严景文抬头,只听宁远笑着说道:“就连爱因斯坦都曾经在密大授课,我有几个认识的学长现在都在休斯顿设计航天飞机呢。” 第11章 开始行动 宁远一通胡扯,把严景文唬的一愣一愣的。 “密斯卡托尼克不公开招生,是由各个兄弟学校推荐入学的。” 宁远笑笑放下咖啡杯,“所以名声不显,就连本地人知道的都不多。” 严景文并不担心宁远骗他,“以宁先生的才干,屈居在家庭医生的职位上太浪费了,不如我为先生举荐,谋个一官半职也好啊。” 宁远不答,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严景文图穷匕见,“只要先生点头,国民政府必然不会怠慢了先生。我也听说了,先生打算开办药厂?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委员长必会大力支持。” 说到底,严景文是瞄准了青霉素带来的巨大利益,难怪这么殷勤。 宁远也不以为意,还是那句话,说到底这些利益对自己而言并不是不可割舍的。而且相应的关窍吴老板派来的伙计已经学得八九不离十,接受治疗的花女们也会一部分,只要有心,迟早都能撬开道口子。 “这个你还是跟吴老板谈吧,只要能用之于民,我没什么意见。” 吴老板不会拒绝,从严景文身上获得的情报价值也不会低。有了利益牵扯,严景文反而能成为一把保护伞,吴老板会主动维持这段关系伺机而动的。 宁远视钱财如粪土的形象愈发有说服力,严景文都准备好动之以名利了,没想到这么轻松就得到了宁远的同意。 “宁先生颇有上古贤人之风,真是叫我汗颜啊。” 严景文很是热情,张罗着要为宁远谋个官职,“还请宁先生不要推辞,只是挂个名,不用每天点卯。有了这层官皮,先生也能省下不少麻烦不是?” 严景文安排的职位是卫生署常务次长,常务次长的在卫生署的地位不低了,除了署长和副署长,就是宁远了。严景文给的好处不可谓不大,显然还有拉拢的意思。 宁远想了想,没有拒绝严景文抛出的橄榄枝。 正事谈完了,宁远也就没有继续待在这儿的理由了。婉拒了严景文送自己的提议,宁远在路边叫了辆黄包车回了会馆。 一进门就听见王妈在喊,“小全子,宁先生回来了。” 小全子从后厨窜出来,嘴里还流着油渍。 “小全子来过好几次了,只是你不在,我就留他吃了饭。” 王妈手脚麻利的叠好晾晒的衣服,“宁先生可用过饭了?早上你刚走吴老板就让人送了只烧鸭,热热就行,不费什么工夫的。” “吃过了。” 宁远含笑应道:“麻烦王妈了,我自己来。” 说着就取过自己的衣服,领着小全子上了楼。 “这是您要的曼陀罗种子和毛地黄。” 小全子从怀里取出油纸包,小心打开后推到宁远面前。 宁远随手掏出一张大钞递给小全子,“好了,去吧。” 小全子笑的开心,小心收好钱后识趣的离开。 宁远把药草收好,抽空去了一趟实验室,把刚拿到的药草处理了,小心放在容器里收好。 他有自信小全子不会说出去,杨老对待学徒一向严厉,要是让他知道小全子偷拿东西给自己,受顿皮肉之苦还算轻的。 再说了,这点剂量不致死,顶多是心律不齐和血压过低。就算杨老知道了也不打紧,只说自己要研究新药就行了。 隔天晌午,严景文派人来接宁远,卫生署常务次长的批令已经下来了,需要宁远拍张照片留档。 严景文自然不会放过邀功的机会,不仅亲自迎接,还让卫生署的署长作陪。 几人寒暄片刻,卫生署署长在得到严景文并不隐晦的明示后识趣的先告辞,临走前不忘送宁远一个大礼。 “这是教会医院送来的,我们拿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借花献佛送给宁次长。” 这是一套精致的器械,手术刀和止血钳亮着银光,叫许久未见过它们的宁远忍不住露出笑意。 “多谢严先生。” 宁远一改常态,主动伸手示好,“我带来的器械都被抢劫一空,这份礼物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严景文没有多想,伸手和宁远握在一起,还故作宽慰的拍了拍,“宁次长来的正当其时。放心,委员长最看重人才,不会让你埋没的!” 宁远笑得有点生硬,“严先生,哦,该叫您一声严局长了。往后还请多关照。” “好说,好说。” 严景文亲热的拉着宁远为他介绍各个办公室,宁远也有意拖时间,直到中午才逛完。 “宁次长还住在会馆?不如我让人分套房子给你落脚。” 严景文眼看到了饭店,也就顺理成章的让宁远留下来吃饭,席间聊起来,严景文自然不介意多施恩。 “这是惯例了,官员优先安排住所,解决了后顾之忧才能更好的为国效力。” 宁远点头应承下来,放在桌下的手指不停搓动,有透明的碎屑从他手上脱落,混入尘埃中无迹可寻。 第12章 报复 严景文位高权重,能抽时间带宁远逛逛意在告诉所有人新来的次长是他罩着的,吃过饭,就有人来请示工作了。 “宁次长自便。” 严景文说完就要起身回办公室,宁远点头微笑,心里默默倒数着时间。 “严局长!” 走廊里传来一声惊呼,秘书冲进来看了看,一把抓住宁远。 “宁次长!严局长突然感觉不太舒服,你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宁远上前一看,严景文手背和脖颈处泛起红疹,密集的一片很是吓人。 “宁先生。” 严景文靠在墙壁上艰难的呼吸着,“我的手臂没知觉了!” 宁远眉头一皱,“可能是突发心脏病,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严景文摇摇头,喉咙动了动发出不成调的声音。 “都散开!别围着!” 宁远转头对六神无主的秘书呵斥道:“安排车!快!” 众人一哄而散,宁远扶起严景文坐上沙发,让他张嘴检查咽喉。 “扁桃体肿大,应该是有炎症。” 宁远对有些惶恐的严景文说道:“好消息,不是心脏病,可能只是普通的病毒感染之类。” 当然不是心脏病了,海芋的汁液会引发瘙痒、肿胀以及发疹,但外用不会引发生命危险。 作为现场唯一的医生,宁远主动坐上了开往医院的车。随行的其他人都不懂这些,都由着宁远摆弄严景文。 到了医院,医生接手后就没宁远什么事了。来到洗手间处理掉手上残留的干涸胶水,镜子里的宁远嘴角翘起;胶水在手上形成一层保护膜,海芋粉末会因为保护膜的存在而不会让宁远发疹。 病房里一阵兵荒马乱,护士脸上抑制不住的恐慌让众人纷纷侧目。 宁远站在角落里笑得神秘,在这个医疗技术还没成体系的时代,过敏反应的概念还未确立。 “体液说”的没落意味着这种通常由食物引起的奇怪的特异性反应找不到理论依据,医生们在问过过敏史后没发现病因,自然也不会联想到过敏上,反而因为接触到严景文皮肤上残留的海芋粉末让自己也起了红疹。 医生们自然而然的得出这是一种新型传染病的结论! 这下可闹大了,整个医院简直是要炸锅了! 严景文所在的病房被全面隔离,所有和他有过接触的人都要接受检查! 卫生署署长和副署长都赶到现场查看情况,作为新上任的次长,宁远无疑有责任出面对接。 “情况不太妙。” 宁远戴上口罩示意署长别靠近,“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追溯感染源,我和严局长接触过,还要观察一段时间,这件事就要麻烦你们二位了。” 这可不是说笑的,要是控制不住闹起瘟疫就了不得了。署长方面也不敢怠慢,连声吩咐副署长安排下去。 “宁次长,这儿就交给你了。” 自己的小命要紧,再说也不是渎职,追查感染源的理由宁远都送上门了,署长自然顺水推舟,忙不迭的甩掉这烫手山芋。 “严局长的是由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立刻让人送来。” 这正是宁远想要的,病人自然是没权利要求什么的,现在医院里管事的自然就只剩下宁远这个卫生署次长了。 把其他病人转移后,这座医院就成了一座孤城,只有几个护士医生被留下来照料疑似患上传染病的人。 “严局长。” 躺在床上的严景文脸色惨白,几个护卫也不见踪影。 宁远点燃一捆草药,“这是苍术和艾叶,各处熏一遍消毒。” 严景文神情紧张,“宁先生,不必这样草木皆兵吧?” 宁远紧了紧口罩,“传染速度实在太快,要是大面积蔓延开,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严景文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不见,木楞的看着天花板。 宁远也不在意,把点燃的草药放在铁盘上就离开了。 曼陀罗种子有致幻的作用,毛地黄会导致心律不齐,血压过低甚至昏倒,二者混在气味浓烈的苍术和艾叶里无法察觉。 严景文身上的红疹瘙痒难耐,已经抓出好几道血痕,可闻着这股味道,痛痒感竟然渐渐消散,眼前看到的东西也变得模糊,不多久就沉沉睡去。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夜色渐深的走廊显得有些刺耳。 宁远去而复返,托盘里是从药房顺来的麻醉剂,手术器械反射着银光,莫名有些渗人。 “我不会杀死你,那样太便宜你了。” 宁远面无表情,在严景文脖子上注射了麻醉剂,把他翻个身后取出手术刀。 第一刀下去时,严景文的手臂因为应激反应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垂了下去,像躺在砧板上的肉任由宁远宰割。 或许是求生本能,严景文用力睁开了双眼,昏沉的大脑无法支持他的动作,只能用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感知周身的一切。 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一样盘绕在脖颈后,虽然没有痛处,但那种若有若无的触觉仍让神智不清的严景文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宁远的技术没的说,能以本科学历稳坐住院医的位置,没两把刷子怎么行? 从后颈出切开一道微小的伤口,宁远眼疾手快,细长的镊子从伤口伸进去扩张通路,手术刀泛着寒光,精准而麻利的切断了脊椎连接处的几根神经! 平静到缺乏起伏的声音在严景文耳边响起,这声音飘忽不定,像是从天上传过来的。 “从今以后,你脖子以下就永远不会有知觉了。” 声音穿过氤氲的烟雾,漠然而缥缈,“世界再也没有人能让你恢复。好好看着吧,你引以为傲的权势是怎么像流沙一样从你手里溜走的,没有人会在乎你,没有人会尊重你,你的后半生会被困在床榻上,连生理问题都需要有人帮忙。” 严景文瞳孔放大,冷汗从额头滑落,没入枕头中消失不见。 此时严景文已经是力倦神疲,一切都像是一场大梦,严景文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第13章 事毕 这一夜除了宁远,所有人都辗转难眠,煎熬着等待太阳升起。 一大早就有人等在医院门外,宁远过去一看,来人竟是还需在家休养的周怀义。 “宁先生。” 周怀义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家母放心不下,让我来看看情况。” 宁远笑笑,“我没事,替我谢过令慈。” 说来也是好笑,宁远这还是第一次和周怀义正经说上话,前几次见到周怀义他都昏迷着,之后见面也少,而且都是些病人和医生之间的问答。 “局长也听说了,很是关心,让人着手调查严副局长这几天的行踪,有了些发现。” 卫生署派出的人正往这儿搬石灰,周怀义脸色一正,“据严副局长身边的亲信供述,严副局长在几天前和日本战俘有过接触。事发后卫生署也派人过来调查过,发现了两例麻风病!” 好嘛,瞌睡来了送枕头。 不管是真是假,宁远大可因势导利把责任往严景文身上推,理由都是现成的。 搬石灰的人动作飞快,放下物资就跑了。 没了旁人,周怀义又话锋一转:“上头很生气,统计局现在也不能待了,连没有发热起疹的都要观察一段时日,大伙怨声载道,这会儿怕是没空理会罪魁祸首。” 宁远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下有些不解,之前不是还劝自己等等吗?怎么这会儿又透露这些给自己知道? 宁远眼中的狐疑毫不掩饰,周怀义咬牙说道:“你知道他去见日本战俘是为了什么吗?” 不等宁远摇头,周怀义自己就说出了答案,“冈村宁次!” 这个人在侵华战争中犯下累累罪行,实在是罄竹难书。之后还曾出任关东军副参谋长镇压抗日力量,对抗日根据地执行三光政策,手段颇为老练毒辣。 “此人在日本投降后还打算负隅顽抗,还和蒋xx搅和在一起,据说是因为冈村宁次拒绝向共产党投降,而将所有武器装备都移交给国军。蒋介石还发了封密电对他在接收过程中的合作表达了感谢,承诺会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为他辩解求情!” 宁远双眼微瞑,已然清楚蒋xx打的什么算盘。 “冈村宁次有丰富的和中共军队作战的经验,蒋xx认为他还有用!” 简直是无耻到家了! “你们打算怎么做?” 宁远盯着周怀义,“我能让严景文永远闭嘴,可这么做没有意义,根源还在冈村宁次身上!把他找出来才是治本的办法!” “我们已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报社,到时候蒋xx迫于民意,会慎重考虑启用冈村宁次的主意。” 周怀义目光锐利:“一旦防守力量出现松懈,我们就会找机会杀了冈村宁次!” 宁远脑筋快速转动。严景文如今成了一枚弃子,只要冈村宁次的事一登报,他十有八九会背锅,那时想让他永远闭嘴的可不只是自己了。 “他知道的太多,就算你不动手恐怕也没多长时间可活。” 周怀义沉声道:“你是医生,别为他脏了你的手,不值得。” “晚了。” 宁远抬头,隔着铁栅栏和周怀义对视。 “严景文已经瘫痪,再也站不起来了。” 周怀义沉默半晌,“你太心急了。他要是在你手底下出事,你会被怀疑的,到时候” “帮我个忙。” 宁远打断了周怀义,“收敛好柳文玲的尸骨,送到扬州东关巷一个叫哑三的人手上。” 周怀义无奈道:“她的身后事我会处理,你自己保重吧。” 说完就转身离开。 宁远转身回到医院,庭院里的夜来香在清晨湿润的空气中吐露芬芳彰显自己的存在。在树下站定,宁远折下一只带花苞的枝条,淡青色的花朵如同一个小小的玉簪,幽幽馨香沁人心脾。 楼道里寂静的如同鬼蜮,只有宁远的脚步声回荡。 病房里,严景文满头大汗,眼皮一阵颤动缓缓睁开。 “你醒了。” 一睁眼就看见宁远面无表情,俯身看着自己。 见严景文醒过来,宁远脸上露出笑容,“严局长,昨晚休息的好吗?” 想到昨晚的噩梦,严景文下意识的想抬手揉太阳穴,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严景文颤声问道:“宁次长,我这是怎么了?” “严局长真是太不小心了。” 宁远不紧不慢的摆弄着插在瓶子里的夜来香,“上头交待的事虽然要紧,可要紧不过自己啊。” “严局长还不知道吧?你见过的那些日本战俘中有人患上了麻风病,这种病会过人;麻风杆菌会侵蚀你的肌肉和神经,失去感知造成畸形,严重的可能会造成多处器官功能和神经的永久损伤,甚至终身残疾。” 巨大的恐慌袭来,严景文拼命想要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真的动弹不得。 恐慌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昨晚那个声音!是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宁远的笑容更深了,“严局长一定是太过恐惧,都说起胡话了。” 严景文张嘴想叫人,宁远眼疾手快塞进一卷纱布,还顺手绕了几圈打了个结。 “人手不够,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严局长忍忍吧。” 宁远悠闲地靠在椅子上,“这可是高级病房呢,和普通病房隔着一栋楼,你就是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应的。” 严景文不死心的继续叫喊,宁远也不急,就这么看着他做无谓的挣扎。 “好了,我也看够你的狼狈样子了。” 见宁远起身要离开,严景文消停了一会儿,对他猛摇头,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宁远置若罔闻,径直下楼来到大厅对留下来的医生护士说明了麻风病的注意事项,让所有人不要随意走动。众人一听是麻风病早就慌了,哪里还有异议,都按宁远的吩咐销毁从病人身上换下来的衣物。 外面开始下起小雨,宁远坐在庭院走廊上,看着在细雨中摇曳的草木微微出神。 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女人从雨中走来,淡蓝的上衣深黑的裙子,在油纸伞下微笑。 她是那样的恬静纯真,如同初春树梢上的新芽。 宁远看着这个并不陌生的人在自己身边坐下,半晌,她的声音幽幽响起。 “谢谢。” “不客气。” 宁远偏过头,目送柳文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雾中。 第14章 面相 再睁开眼时,眼前已是那片无边苦海。 幽深的轮回孔隙消逝,后土的身影再次出现。 “如何,你似乎受益良多?” 宁远顺着后土的目光看过去,浅浅的灰光从虚空中汇聚,渐渐组合成一道奇异的身影。 后土颇为满意,“我果然没看错人,就算没有我的刻意引导,你还是走上了神道。” 宁远定睛看了一会儿,转头问道:“这是什么?为什么我感觉他好像在亲近我?” “这就是你。” 后土挥手摄来那道身影,“不过这是在其他人眼中的你。你的所作所为,被你影响到的那些生灵的认知组成了这个你。那些愿力念头孕育了这尊面相,让你跨入了神道的门槛。” 无数灰色的精神结晶萤火一样飘了过来,那道身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暗绿色的皮肤,浅褐色的衣裳,左手抱着一个陶罐,其中荡漾着绿光;右手持一面小幡,幡面上流转着彩色的波纹。头戴各色灵芝纠缠而成的宝冠,面带祥和的微笑。那张脸和自己有六七分相像,只是那双眼睛,瞳孔和眼珠浑然一色泛着白翳,看上去有种莫名的诡异感。 “面相?” 身影抬头看向宁远,宁远不解的问道:“他有自己的意识吗?” “如果在其他地方,你的确要担心这尊面相会被信徒的欲望侵蚀扭曲。” 后土笑了,“但这里是苦海,香火信仰中的欲望会被磨灭,只留下纯净的愿力。” 说着,挥手将那尊孕育完全的面相扔回宁远怀中。 “至于其他东西,你要从这尊面像上自己看了。” 白眼绿肤的面相一接触到宁远就和他合二为一,宁远像死机一样停了一会儿,随后面露异色。这尊面相大部分是由宁远在民国世界传授众人制取青霉素和用海芋粉末诈称传染病两项传说组成的。陶罐能以香火信仰为材料孕育出治病救人的灵药,彩幡能让人发疹瘙痒,都和这两项要素息息相关。 只是功效上有些差强人意,灵药不能延长寿命只能治伤,要是病入膏肓它也无可奈何;彩幡引发的红疹并不能致命,只能起到干扰作用。 不过也不是没有意外之喜,宁远双眼微动,白翳附上眼睑。 面相附身后,苦海对宁远而言不再是不可感知的。 远方的幽暗处有一颗散发白光的精神结晶,海水的阻力也没那么严重了,宁远动作迅速的摘下那颗结晶。 虽然没有从中得到世界坐标,但质量远胜之前的精神力注入面相中,还是不失为小补。头顶上的灵芝冠一阵蠕动,长出一朵洁白的芝草,阵阵药香传来,让宁远精神一振。 “别高兴的太早,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后土的声音渐渐远去,“此时的你和婴孩无异,什么时候真正登临神位得了天道诰封才算入了门。” 宁远目送后土回归,下一刻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瞥向头顶,海面上会是什么光景? 逶迤蜿蜒的光带如龙蛇起舞,透着天光的水域渐渐清朗,宁远小心探出水面,明星荧荧,照得水面上一片通透。 只是这偌大的世界寂寥无人,望着水天交接处,叫人更觉得孤独。 水面平静无波,这苦海中的水也颇有神异,离开水面后竟直接消失不见。 宁远自娱自乐了还一会儿,心中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复又回到水下捡拾精神结晶,什么时候感觉累了就休息一阵子,浮出水面看看天上的明星。 这日宁远运气不错,找到了两块品质不错的精神结晶,莹莹白光随着宁远冲出水面,引来了好奇的目光。 可惜第一块结晶中没有世界坐标,让宁远好一阵失落。 “你是什么人?”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宁远吓了一跳,他猛地转过头,惊讶的看到半空中漂浮着一艘巨船! 这艘船远比宁远生前所见到的航空母舰大,周身闪烁着各色灵光,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船首上,几个衣着艳丽的女子正好奇的看着宁远。 这些女子乌发黑眸,只是衣着用料实在清凉。 宁远下意识的别过头,心中警惕起来。 不等那些女子继续开口,宁远一个猛子扎入苦海。 穿上传来一阵议论声,只是隔着水,宁远听不真切。 没过多久,一条丝带落入水中,宁远仔细一看,赫然发现丝绦上写着字,只是莫名的危机感让宁远没有选择靠近。 片刻后,一叶扁舟从巨船上飞出,轻盈的落在水面上。小舟上闪烁起灵光,暂时抵御住苦海的侵蚀。 一个身披白纱的赤足女子问问的落在舟上,看着水下的宁远面露诧异。 “阁下可是这苦海中孕育而出的神灵?” 女子似乎很惊奇于宁远的存在,“我等是天妃乌摩座下的阿修罗公主,还请阁下现身一见。” 宁远犹豫了一下,本体跳出面相遁入苦海更深处,控制着青肤白眼的面相探出水面。 “公主缘何至此?” 阿修罗公主回道:“我与众姐妹奉命前来搜集甘露,不想得遇尊驾,倒是让我们省事不少。” 说罢从腰间取下一个皮袋扔了过来,“我们姐妹只需三百甘露即可,袋中所留权当是尊驾的酬劳。” 宁远拿到袋子心下就是一沉,这袋子摸上去细腻光滑,材质怕不是什么动物的皮! 那阿修罗公主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万种风情。 “尊驾可愿帮忙?” 宁远沉默片刻,抽开系在袋口的红绳往里看去,只见袋中空间广阔塞得满满当当,目之所及都是血色的棱形宝石,细探才发现这那是什么宝石啊,扑面而来的满是呛人的血气! 阿修罗公主止住笑容,“这是血海中凝成的血精,只要一颗就能化开一片汪洋,补益气血再好不过了。正合尊驾所用。我等以此换取苦海中的甘露,尊驾以为如何?” 所以她所说的甘露就是精神结晶?宁远看着袋中的血精暗自凝神。 苦海中众生灵除了后土大神外都只余阴质残魂,血精对宁远确有好处,能加速转化阳质是其一,对面相的成长也有助益。 但宁远清楚精神结晶的珍贵程度,不说那纯净的愿力,要是得到世界坐标可就撞大运了,所以在他想来这项交易并不等价。 “三十颗。” 那阿修罗公主脸上一僵,皱眉道:“尊驾未免太过吝啬了,不过举手之劳,竟也不愿相助吗?” 宁远摊手,“这种成色的。” 纯白的辉光倒映在阿修罗公主眼中,宁远明显感觉到她的呼吸有一瞬的急促。 双方僵持间,宁远注意到又有人从巨船上飞下,立刻将手中的袋子扔了回去,沉入苦海中作势要走。 那阿修罗公主见状忙答应下来,“一言为定,我等无法在此长居,甘露若是准备好了就唤我名字,我名叫无忧妙!” 说完就飞身后退,那叶扁舟也坚持不住,彻底被苦海吞没。 第15章 因果 巨船向上跃升,载着阿修罗公主们离开苦海。 宁远回到面相中,若有所思的看着袋中的血精。彩幡一卷,从袋中取出一颗血精石浸入苦海中,散开的血气吸引了苦海深处的恶物,无数只眼睛睁开,望向血气的来源处。 宁远丝毫不慌,后土留下的印记大放光辉,驱散了汇聚过来的恶物。 苦海之水荡起微波,宁远果不其然的发现从血精石中洗涤出一条条黑丝,随后被苦海消解,化作点点荧光沉入海底。 那个名叫无忧妙的阿修罗公主不是好人啊,虽然自己也打算坑她来着。 纯净的血气在宁远一呼一吸之间被纳入魂体,阵阵暖意在胸中涤荡,渐渐的,宁远发现自己周身开始在黯淡的水下发光。 魂魄所属的阴质开始转化为阳质,感官开始恢复,如水雾一样的清凉感在指尖蔓延,心念所致,宁远飞身来到一块精神结晶前将其取下。 不过几息的工夫,宁远就找到了五块散发白光的精神结晶。 但还是不走运,没有发现世界坐标。 六道轮回吐出这些结晶,宁远也不失望,挑出两块明显要大一圈的自用,另外几块放进袋子里到时交给无忧妙。 忙碌了好一阵子,宁远搜集了二十几枚精神结晶,但其中只有一块拥有世界坐标。 六道轮回再次出现,把宁远送往那个未知的世界。 结晶中的记忆已经被消解的差不多,只留下几幅残缺的画面,想来都是结晶的主人心底最深处的执念。 宁远睁开眼时,面前是一条倒映着弯月的河流;河面不过十几米宽,河岸周边连个矿泉水瓶也没有,不像是有人活动的样子。 在精神结晶中留下的画面里,宁远清楚地看见了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在现代文明社会少有这样干净的风景,这地界应该算是人迹罕至了。 顺着河道往前走,一人多高的芦苇丛遍布,让人举步维艰。 宁远这一路走来着实狼狈,好在前方不远终于透出一丝光亮,让宁远精神一振,脚步都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拨开芦苇叶,光亮的来源是一座桥;桥上的路灯引来许多昆虫围绕,在这寂寥无人的深夜里显得有几分诡谲。 顺手卷了桥上挂着的横幅遮身,宁远这才有心思感知这个世界。 双眼蒙上白翳,透过面相的眼睛,宁远发现这片山林里萦绕着某些沉重的东西,像气又像雾,漫无目的的在月光下飘荡着,像是在嬉戏。 神念延伸过去,宁远忽然发现这些东西自己并不陌生,它们和在苦海中消解的亡魂没什么两样,只是浑浑噩噩没有太高的灵智,不像是人魂,似乎是山中飞禽走兽死后的一点灵光融入地气而生,也算是天生的地灵。 这些地灵也感知到了宁远的神念,大部分立刻作鸟兽散遁入地下躲藏。 几个胆子大些的,或者说灵智最弱连什么是危险都不知道的地灵却主动迎了上来,似乎是因为宁远没有敌意,它们好奇的围在宁远身边转动,不时主动触碰宁远的神念发出语焉不详的信息。 宁远尝试用神念询问哪里有人?地灵们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像小狗闻味道一样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耐心陪地灵们玩了一会儿,宁远和它们告别后沿着这座桥往前走。 这里是一条公路,路口拐弯处随处可见缓冲带。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宁远神色一动,退到路边等待。 轰鸣声此起彼伏,射灯光从不远处的拐弯闪现,一排豪车接连从宁远面前开过,没有一辆停下来询问宁远是否需要帮助的。 宁远也不以为意,放下手臂往车来的方向走去。 青肤白瞳的面相飘在宁远身后,淡淡的芝草药香驱散了疲惫,源源不断的为宁远恢复体力。 还没走几步,远光灯突然从背后照过来。 不知为何,有辆车调转方向追了上来,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问道:“兄弟,需要帮忙送你一段路吗?” 宁远看着司机不说话。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宁远那双不正常的眼睛。 “他的眼睛!” 副驾驶上的女生微微皱眉,“身上还没穿衣服,不会是从哪家疗养院走丢的吧?” 年轻小伙挠了挠头,“不至于吧?这附近都是荒山野岭,最近的疗养院都隔着有几十里路呢。” 女生撇了撇嘴,“让他一个人在这儿迟早会出事。算了,反正你也是最后一名,就当做个好事吧他送到警察局去吧。” 年轻小伙有些讪讪然,“我是为了安全起见才没把油门踩到底的,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车上就算了,不是还有个你吗?我哪里舍得让你冒险。” 女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故作嗔怒的轻轻拍了一下年轻小伙。 宁远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打情骂俏,开门坐了上去。 “要出事了,快联系医生。” 在宁远的视界里这对情侣周身原本隐隐不祥的红色已经转白,莫名的预感从心中浮现;那座桥上原本不会出事,唯一的变数就是自己招来了地灵!这会儿那些地灵恐怕还没散去,难说从那儿经过的人会遇见什么状况。 小伙怔住了,和女生对视一眼,表情狐疑的问:“怎么了?你!” 后视镜里,宁远那双眼睛恢复了清明,吓得小伙惊出一身冷汗。 宁远也不多做解释,“回头去找你的那些朋友,如果能联系上,让他们马上停车!” 女生也脸色一白,低声说道:“我们调头吧,和响哥他们会合再说。” 小伙擦了擦汗,觉得女朋友说的有道理,人多力量大,一打方向盘就往来处追了过去。 4个轮子跑的就是比两条腿快,没过多久宁远就看到了那座桥。 桥上早已是人仰马翻,几辆车都撞在一起不成样子。宁远扫了一眼心中稍安,都不算太严重,最严重的那个撞上方向盘造成鼻骨骨折,其余人都只是皮外伤,休养几天就能痊愈。 “响哥的车!” 女生打着电话,突然发现桥下的水里还飘着一辆车,立刻惊呼起来! 小伙立刻喊人过来帮忙,河水有些深,他们折腾了好一会儿都没把人救出来。反而是泡在水里的车开始。反而是泡在水里的车,已经快要被淹到顶了。 第16章 救援 年轻小伙急的团团转,抬头对桥上的女孩吼道:“还要多久?快没时间了!” 女孩也急得不行,整个人都在发抖。 “救援已经出发了,但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到啊!” 下来帮忙的人也都变了脸色,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这时有人提议说砸窗户,年轻小伙抱头哀嚎,“响哥车上的窗户都是用高强度玻璃做的,快要跟防弹玻璃一个级别了,等我们砸开响哥早就淹死了!” 众人束手无策,徒劳的拉拽门把手。 宁远凝神看向半空中纠缠在一起的地灵,它们似乎受到了惊吓,正在到处乱窜,带起阵阵阴风。 神念触碰到这些惊恐的地灵,宁远手里出现一枚赤色灵芝,不过小小一枚,色泽却比朱砂还要深沉。 充盈的血气立刻吸引了地灵的注意,宁远放开手,地灵们蜂拥而上将那枚赤芝吞噬干净。 安抚好地灵后,宁远来到河边,常人无法看到的面相飘至水中。已经炼化阴质获得部分阳质的面相此时已然能对物质世界进行干预,探手穿过车门,微不可见的吧嗒一声,从里面锁住的车门竟然被拉开了。 几人合力把车里的司机抬上来,只是他已经昏迷,脸色惨白没了血色。 宁远越众而出,伸手搭在他脖子上检测脉搏。 “还活着。” 双眼闪过白翳,宁远把人翻了个身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肚子,几口水吐出来,已经有微弱的呼吸了。 直升机的螺旋桨撕裂空气,在桥上降落后,迅速把重伤员运走。 小伙这才有工夫和宁远搭话,“大恩不言谢,你救了响哥一命,我们都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段宵明绝不推辞!” 宁远指了指裹在身上的横幅,“给我找身衣服呗。” 这些闲得发慌,出来找刺激的富二代自然不会随身携带换洗的衣物,段宵明翻翻找找,最后还是从自己的车里找出一条毛毯拿给宁远。 没过多久,救援人员就找到这里。 确定所有人都得到照顾之后,段宵明才招呼女友跟宁远上车。 女孩名叫张瑶,或许是因为女性天生的性格特质,她比段宵明更早意识到不对,此时看向宁远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 救护车奔赴医院,肾上腺素退下来之后,段宵明感觉手脚都有些发软,为了安全起见也没开自己那辆车,而是蹭的救护车。 车内的气氛很诡异,前面的司机不知道发生么了什么事,后车厢里只有宁远三人。张瑶的脸色像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精彩,而段宵明此时也回过神来,不时转头窥探宁远,眼中满是诧异。 宁远是怎么知道会发生事故的? 从宁远一上车他就发出示警,段宵明都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多耽误了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张瑶用手肘撞了撞段宵明,微微摇头示意他别出声。 宁远此时也无暇理会两人,地灵尝到了赤芝血气的甜头,此刻都跟在宁远身边眷念不去。 为了不让救护车重蹈覆辙,宁远只得尽力抚慰。好在没多久就离开了林地,地灵们恋恋不舍的盘旋片刻,最终还是回返了。 连绵不绝的灯火把城市照的宛如白昼,在宁远看来,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光焰,如果不是已经开始转换阳质,面相可能会受伤,这恐怕是地灵们不愿意靠近城市的原因之一。 救护车停下,宁远下车后不知道该去哪儿。自己现在完全是个黑户啊,户籍系统中查不出消息,在这世界上和任何人都没有交集,这在科技化世界是难以想象的,势必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在搞清楚这个世界的具体情报之前,还是不要太引人注目为妙。 目光落在段宵明和张瑶身上。 办法恐怕要落在他们两个身上,作为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富二代,他们的消息渠道绝对比道听途说来的靠谱。 “进去吧。” 宁远冷不丁开口,吓了两人一跳。 “进去?进医院吗?” 段宵明一脸懵,还是张瑶接话道:“会有人照顾他们的,我们进去也只是添乱。不如我们开间房,你先去休息吧。” 张瑶指了指医院门口的警亭,“等会儿会有人找我们问话,你这情况也不太适合接受问询。” 宁远摇摇头,“我需要亲眼确认一件事,只是看一眼就行。” 小情侣面面相觑,领着宁远进入候诊室。 那些皮外伤的正在接受处理,几个只是擦破皮的幸运儿正议论着什么,见到段宵明和张瑶进来忙围了上去。 “瑶瑶,这次多亏了你们。” 一个女孩握住张瑶的手,“要是李响出了什么事,我爸不知道会怎么收拾我。” “这又不是我们想出来的主意。” 张瑶忍不住吐槽,“是李响自己要飙车的,我们都是被他叫出来作陪的倒霉蛋,怎么能怪到我们身上去?” 女孩心有余悸,喃喃道:“真是太奇怪了,我们的车刚上桥就看见前面几辆车都突然失控了。李响开得最快,听倩倩说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踩了刹车,后面的车避不开,都撞了上去。” 宁远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径直往李响所在的病房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一个男声有些激动的说:“我没骗你们!真的就是突然浑身发冷,然后就看不见东西了,就像被谁遮住眼睛一样!” 医生自然不会把他说的当真,解释道:“可能是突发低血糖或者太过劳累产生了幻觉,李先生,你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宁远挑起百叶窗,透过玻璃看到病房里挤满了人,灼灼光焰驱散了仅存的一点黑气。 这就是所谓的人气吧。 宁远双眼微微眯起,确认了李响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后转身离开。 段宵明和张瑶见状也顾不上和朋友寒暄,几步追了上来。 “对了,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 张瑶笑盈盈的开口:“我们也好联系你的家人朋友。” 宁远侧目,这就开始打听自己的底细了? 第17章 收获 张瑶认定宁远来历不凡,安排的酒店也不是那种不入流的,装潢很豪华。 “这是我大伯名下的酒店,你只管住下就好。” 张瑶笑吟吟地开门,“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管家会为你安排。” 宁远并没有接话茬,还是和之前一样保持沉默。 张瑶也不恼,拉着段宵明离开。 换下身上的毯子,宁远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家居服穿上,这才躺在床上闭目休憩。 这方世界并非完全与超凡脱离,地灵还有存身之所就足以说明问题。 只是上限不高,恐怕灵气早已干涸,超凡之力已然濒临绝迹。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也有三分钉;只要能有收获,费些时间心力不算什么。 宁远勾起嘴角,聪明人都更愿意相信自己调查到的东西,而非从别人口中得知。等张瑶发现自己只能查到一片空白后,自己才好方便行事。 隔天一早,宁远离开酒店往医院走去。 医院的位置不算特别好,附近都是老社区,管理不是太严格。很多人看准了机会,在医院附近开小旅馆,医院出门左转就是丧葬一条街,骨灰盒、花圈、寿衣这类殡葬物件应有尽有。 在一个棺材铺前站定,宁远发现了不一样的波动,不顾来往的路人投来的诧异视线,定定的等在门前。 日上三竿,棺材铺的老板开门迎客了。 老板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刚开门就被一动不动的宁远吓了一跳。 “小伙子?你是来取寿材的?” 老板疑惑问道:“我记得今天没人预约啊?不然我就早点开门了。” 说话间让开位置放宁远进来。 “我没订过寿材。” 宁远进门,眼神落在门口神龛上的木雕上。 “我为那尊神像而来,老人家可否割爱?” 老板动作一缓,看向宁远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东西。 “倒是老头子眼拙了,原来是同道中人。” 将宁远请进后堂,老板上了壶茶,不紧不慢的说道:“既然不是外行,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东西我是要带进棺材里去的,什么价钱都不卖。” “老先生不听听我的价码吗?” 宁远浅酌一口,抬眼对老者笑了笑。 “我说了,不管什么价码都不会卖。” 老板脸上不见了客气,端起茶杯就要送客。 宁远手指微动,一枚赤芝就出现在手中。 “如果我用这东西换呢?” 老板动作一顿,面不改色的把茶杯放了回去。 “竟然还能找到成色这么足的灵药,看来是我小觑了天下人。” “阁下怎么称呼?” “宁远。” 老板点点头,“宁小友。道上人给面子,叫我一声赵三爷。你叫我老赵就好。” 说着就起身取来那尊神像,“这是我家先辈传下来的,上好的紫檀木,还在观里受了三百年的香火。” 宁远不在意老赵的自吹自擂,他只是发现这尊神像能让阴神寄身,是上好的养魂木,或许对面相有所助益才提出交易的。 老赵看向赤芝的眼神很灼热,宁远毫不怀疑他对拿下赤芝的决心;要不是摸不清自己的底细,说不定老赵就要强取豪夺了。 宁远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任老赵说的天花乱坠,他就是不开口。 等老赵绞尽脑汁把肚子里的好话说了个遍,宁远才在他喝水的间隙出声。 “你是识货的,我也不罗嗦。” 宁远给自己又倒了杯茶,“这东西怎么来的我不追究,只是到底是有损阴德的事,任老先生如何口吐莲花,来历不正是事实,可别想用这套话术唬我。” 老赵脸色不变,好像完全没听出宁远话里的挖苦。 “你想要什么?” 放下神像,老赵在宁远面前坐定,“只要我有的,你尽管开口!” 下地淘沙的人身上总有一股土腥气,倒不是宁远鼻子灵,而是纠缠在老赵身上的黑气经久不散,一看就是和死人长时间打交道的。 虽说棺材铺子来往的都是丧亲之人,可这种程度只可能是法医和入殓师,连昨晚在医院里见过的李响都没这么严重。 宁远只是诈他,老赵的身体长期被阴气浸染,已然寿数不长。要是能得到赤芝补充血气,少说还有五年时间可活,种种折磨人的病痛也有机会好转,由不得他不动心。 这下主动权到了宁远手里,他也不多废话,直截了当的开口:“这尊神像,再加上一笔钱,你就能把赤芝拿走了。” 老赵已经做好了出血的准备,没想到宁远就这样轻轻放过了,不由诧异道:“你可想明白了,出了铺子门我们就钱货两清,可别后悔啊。” 宁远垂眼,再抬头是双眼已经蒙上一层白翳,一股阴风吹起,让老赵打了个寒战。 “我暂时住在东边的天然居。” 袅袅青烟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宁远背后出现,香炉里刚插上的的线香飞快地燃烧起来。 取走神像,宁远手里又出现一枚赤芝,“想要吗?你知道该用什么换吧?” 老赵情不自禁地点头,目送宁远离开。 跨出门槛的瞬间,阳光照了过来,宁远影子在身后被拉长,在老赵惊骇的目光中出现重叠! 似神似鬼的存在与跨出门的宁远合二为一,门上辟邪的八卦镜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散落一地碎片。 老赵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此情形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可真是见了鬼了!” 老赵喃喃道:“这世道竟然还有能日游的鬼神!” 抱着神像的宁远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冤枉老赵了,虽然这东西十有八九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可受了香火也是事实。或许是察觉到了这东西的神异,在老赵之前经手的人还真把神像在道观庙宇里存放过不短的时间。 侧耳倾听残留在神像上的细碎絮语,宁远不禁勾起嘴角。开门红总是会让人高兴的,何况他有预感,老赵那边有收获的几率很大。 河畔的柳树下,宁远抱着神像坐在长椅上,看似在望着远方发呆,实际上他试图从絮语中解读出有用的东西。 只是这些絮语断断续续的,除了一些祈求平安、顺利生孩子之类的内容,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第18章 扶乩 张瑶和段宵明再次出现在宁远面前时,时间已经过了五天。 房间里有电脑,宁远这五天时间里都在网络上搜集自己需要的信息,对这个世界也有了较为清楚的认知。 不少论坛上都有怪谈传说流通,只是少有闹出人命的;其中绝大部分只是意外,让人浑身酥麻无力的‘鬼压床’居然是因为电热毯漏电,深夜巷子里的哭声是因为猫叫的声音被风扩散了有些失真。 至于楼上的弹珠声、有人跑动之类能用科学解释的帖子和视频就更多了,都是用来搏关注的,没什么价值。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收获,宁远看着桌上打印出来的各种资料伸了个懒腰。 佛道两门,民间教派,那些出现过超凡力量的组织如今泯灭在时间之中,那些以往被视为不传之秘的典籍现在无人问津,完全开放出来了。 张瑶举起手中的外卖晃了晃,“我们给你带了吃的,趁热吃吧。” 宁远也不见外,三人在客厅的圆桌上大快朵颐。 “昨天有人过来找你。” 张瑶嗦了口粉,声音有些模糊不清,“是个中年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这间套房是记在我名下的,要不是他问起来,我们连你的名字叫宁远都不知道呢。” 宁远嗯了一声,“是来送东西给我的。” 张瑶咽下嘴里的食物,提醒道:“我打听过他,和黑白两道都有些关系。只是之前手段不是那么见得了光,闹出过几次不小的事,现在还在公安局的通缉名单上。” 宁远三两口吃完盒子里的蒸饺,“我知道他的部分底细,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张瑶见宁远胸有成竹,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对了,李响今天出院,我们待会儿要往医院去一趟,你要再去看看吗?” 一直闷不作声的段宵明突然开口:“响哥家里的长辈在政府部门工作,只要他愿意帮忙,保证能为你弄出个谁都检查不出问题的户籍。” 张瑶似乎没料到男朋友这么沉不住气,有些嗔怪的拉了拉他的衣袖,为他找补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前段时间李想家里出了件大事,要是你能帮得上忙,他们一家人都会感激你的。” “说清楚一点,出了什么大事?” 如果自己能帮上忙,宁远当然会出手。精神结晶的主人自己还不知道是谁,能让白道出面调查最好不过了。 二人脸色一喜,张瑶忙说道:“是李响的小堂弟,前两个月刚高考完,他独自一个人骑单车去西藏旅游,半路失踪了。他家里人找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儿消息,虽然大家都不愿意说出口,但我们都知道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没有亲眼看到尸体,所以李家人还一直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 宁远微微点头,“所以你们想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 “如果还活着那自然是最好。” 张瑶也知道希望渺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能找到尸体也好让他们死心,张叔叔夫妻俩为这事儿憔悴了不少,我们实在是不想看到他们继续受折磨了。” “这是积功德的好事,我自然乐意帮忙。” 宁远神情凝重,“只是我需要先说清楚,我不一定能找得到他,在得出结果之前还是不要让你家人知道,免得又让他们伤神。” “这是自然。” 张瑶忙说道:“就算结果不如人意,我们也只有感谢的份儿,绝不会迁怒到你身上。” 宁远也有心试试搜集来的法术,吩咐道:“替我准备带有细沙的木盘,还要一尺长的黄布,朱砂和锥子。” 段宵明立即联系人准备东西。 张瑶则有些好奇又有些敬畏的问道:“这是要准备扶乩吗?” 扶乩又称扶箕、架乩,来源于古代占卜问神术,请求神灵指示,或与人唱和,或示人吉凶,或与人处方,各地方法仪轨不尽相同。 宁远点点头,“你知道他的出生日期吗?我要以此推算对应的十天干和十二地支,好得出生辰八字。” 张瑶脸上难掩兴奋,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这时段宵明也带着宁远要的东西上来了。 将黄布裁成条,用朱砂写上生辰八字。黄布一端系在吊顶上,一端绑着锥子垂下,直直的指在沙盘中央。 在张瑶和段宵明紧张的注视下,吊着的锥子晃动起来,锥尖在细沙上画出意义不明的线条。 两人连呼吸都慢了下来,生怕发出声响打扰了宁远。 锥子动的更快了,可宁远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自己卜问的是李响的堂弟是生是死,面相损失了部分力量,锥子的动作也说明得到了响应,扶乩是正常进行的。 可锥子在沙盘上画出的线条没有意义,无法解读! 锥子停了下来,宁远也松开扶着沙盘的手,张瑶和段宵明凑过来一看,不由得愕然。 沙盘上的线条看似毫无规律,可细看之下,不难发现都是些大小不一的回环。 “宁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二人倒是没怀疑这是骗术,东西是段宵明准备的,吊顶上的灯也是他拆的,宁远不可能做手脚。 宁远没有回答,把沙盘恢复原样之后再次扶乩。 这回问的不是李响的堂弟是生是死,而是他现在身在何方。 这一次得出的结果更出乎宁远的意料,锥子晃动,在沙盘上留下能被解读的信息。 宁远取出地图,把解读出的消息标注在地图上;让他想不通的是,地图上标记出了4个不一样的位置。 指着落在西藏地区的位置,宁远问道:“他是不是去过这里?” 张瑶看后点头,“李恒原计划是沿着川藏路线走的,差不多会经过这里。” 宁远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先去这里找找看,我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但这里应该能找到什么东西。” 段宵明在电子地图上放大那个位置,“这里靠近色林错,附近有个很大的湖。常居人口不算少,我联系那边的人帮帮忙,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 第19章 后续 在钞能力的加持下,段宵明只用了不到三天时间就有了发现。 “宁大师。” 匆匆赶来的段宵明脸色很不好看,宁远此时正在研究张瑶带来的一面鎏金镜,闻言抬头看了过去。 “我这边找到了尸体!” 段宵明头发蓬乱,双眼通红,但神情中又带有几分解脱的意味。 张瑶叹了口气,“也好,李家伯父伯母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宁远却嗅到了不对劲,放下手中的鎏金镜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段宵明坐下,打开手机里的照片推到宁远面前。 “搜索队在一群秃鹰的指引下找到的,当时尸体飘在水面上,被秃鹰啄食。” 段宵明揉了揉脸,叹道:“李恒的死不是意外,是他杀!” 照片里的人已经在水里泡的发胀,巨人观对普通人的认知实在是个不小的考验,再加上被秃鹰啄食过,早就看不清长相了。 张瑶脸上一白,几欲作呕。 好一会儿缓过来,张瑶说道:“都这样了,你是怎么确定他是李恒的?” “和他一起被找到的还有背包,里面的证件和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但有这个。” 段宵明划动手机,放大另一张照片。 “这是去年我送的那双鞋,这个款式只发行了十双。” “为什么断定是他杀?”宁远问道。 段宵明顿了顿,面露不忍,“他的胸口有刀伤,器官全不见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只有微不可闻的鸣笛声和空调运转的声音。 宁远先是恍然,难怪卜问李恒是生是死得不出结果,他的身体还有一部分在运转! 想到这里,第二次扶乩得出的另外三个地址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宁远眉头紧锁,只觉得遍体生寒。 乩盘再次被架起来,锥子在细沙上点出四个地址。这次得出的地址都有了变动,李恒的尸体被挪动,对应的地址出现变化很正常。可另外三个也动了,这就意味着 转头在地图上标出其他三个地址,宁远声音低沉,“让人去这三个地址看看,或许能有收获。” 张瑶显然比男朋友更快理解宁远的意思,双眼圆睁,不敢相信的说道:“你的意思是——!” 宁远点头,“这些器官恐怕在别人的身体里!” 性质一下子就变了。 凶杀加器官交易,这绝不会是第一次作案,量刑标准一下从无期拔高到了死刑。 段宵明也顾不得其他,立刻打电话联系李响,把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李响立刻安排人把尸体带回来,一个小时后人就出现在宁远面前。 一见面李响就给了段宵明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这人笨嘴拙舌的,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但你这回帮忙找到小恒的事我记一辈子。” 段宵明轻轻拍了拍李响的背部,劝慰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总算有了个结果。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也不要太伤心了。” 张瑶有些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提醒男朋友别忘了正事。 段宵明这才恍然,忙介绍道:“响哥,这是宁远宁大师。上次你出事就是他救了你,小恒的下落也是他找到的。” 李响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取出名片递上来。 “李家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还算有点儿能量,宁先生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保管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李响这话说的颇有几分自傲,显然并没把段宵明所谓的‘大师’一说当真。 不过宁远到底救了他一命,又帮忙找到了李恒的尸体,于公于私自己都不能薄待了他。 宁远也没当回事,既然难打交道那就暂时不打。 “我倒真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宁远取出一张画稿,风格古朴的庭院中一棵开满白花的高大树木耸立,比院墙高出很长一截。 “我想找到这个房子的主人。” 三人面面相觑,张瑶疑惑道:“找人倒没什么问题,只是还有其他线索吗?光凭这个就想找人,好像不太现实吧?” 精神结晶的主人不知为何只留下了极少的记忆,其中这棵开花的树和古朴的庭院出现过很多次,其他的记忆大多都无法用语言直观描述,更像是某种特殊的味道而非视觉画面。 宁远想了想,“这个人好像有眼睛上的问题,应该是色弱。不过他的鼻子特别灵,能分辨出差别很细微的味道,或许是从事厨师行业的。” 李响越听越纳闷,不过这几个线索大大缩小了查找范围,以李家的影响力这件事也算不上太难办,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段宵明忙着在李家人面前露脸刷存在感,和李响一起回了李家。倒是张瑶,这姑娘之前出国留学,和李响不是很熟,家族生意和李家也没有太多牵扯,嘴上说了几句节哀顺变就了事了。这几天她一直待在隔壁套间里,每到饭点就会准时过来,似乎对这些神鬼之事颇有兴趣的样子。 在神秘学领域,宁远自己都只是个初学者,只不过占了面相的便利才能顺利扶乩,也乐得多个人帮忙。张瑶会三国语言,所有俄文资料和部分英文文献都是由她翻译的,倒也真让宁远省了不少事。 当初就是张瑶提议送宁远去警局的,虽然对她而言只是一次偶然的善心,但到底是种下了善因,宁远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 “宁大师,不如我们下午去老街转转看吧。” 张瑶指了指盖在桌上的鎏金铜镜,“这东西就是我在老街看到的,怎么样?” 这面镜子是仿唐朝的海兽葡萄纹镜,以高浮雕葡萄纹为主题纹饰,间饰海兽、鸟雀、蜂蝶、花草等图案,华丽而繁缛。 只是兽形钮明显是后面接上去的,雕镂手法完全不一样。 “还行。” 宁远指尖从镜面上划过,常人不可见的波纹晕开,一道模糊的身影在波纹中一闪而逝。 “拿回去挂在门上,也算能起到点作用。” 张瑶脸上一喜,“这东西落在我手里也算是明珠暗投,可惜了。不如宁大师收下,物尽其用,要是这面镜子以后能救人于水火,也算我积了功德。” 宁远自然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点点头笑道:“那我就收下了,之后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 第20章 鹤骨笛 李恒的事看似告一段落,但宁远并不觉得李响等人会轻而易举的揪出凶手。 就算那些器官贩子再怎么迟钝,李家这么声势浩大的追查下来就算是聋子也能打听到风声了;那些器官贩子只要不傻,现在一定会断开与外界的联系躲一阵子避避风头。 李家在国内影响力非凡,但在国外他们就鞭长莫及了。 而那些接受非法器官移植的人也不是这么好找的,这到底是违法的事,没人会自己找不自在自曝。 现在只能希望李家动作够快,和尸体不一样,人是会移动的,搜索无法移动的尸体都花费了差不多三天时间,一个大活人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接受移植手术后需要不短的休养时间,只要从需要器官移植的病人名单下手,还是有不小的几率能有发现。 “师傅。” 张瑶轻声开口,“赵老板到了。” 张瑶倒是乖觉,上次宁远收下海兽葡萄纹鎏金镜后就改口称呼宁远为师傅,宁远也没说什么,只是指点的时候更加仔细了。 “快请进来。” 棺材铺的老赵这段时间也来了两次,但拿来的东西宁远都看不上,交易也就没有达成。 距离老赵上次登门间隔时间不短,想来是自信这次能打动宁远。 “宁先生。” 老赵空着手进门,“我这是来做掮客的。” 宁远也不在意和谁做生意,有收获才是最要紧的。 “是什么东西?” 老赵说道:“鹤骨笛!” 知道自己没办法独吞赤芝的渠道,那就做个中间商赚差价。虽然心中犹有几丝不甘,但形势比人强,老赵也只有认了。 “我那位老友不便露面,还请宁先生移步。” 老赵的意思宁远明白了,鹤骨笛的来历也不太能见光。 三人出门坐上早就准备好的车,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周身和老赵一样萦绕着淡淡黑气,估计干的也是时常在地下活动的行当。 这会儿正年轻,气血充盈,等他上了年纪估计也会和老赵一样病痛缠身寿数不长。 车子并没有开出很远,拐过几条小巷子深入一片老小区。 小区是八九十年代很常见的职工楼结构,白色的墙皮已经脱落,贴满了各种小广告。 三人在小饭馆前下了车,穿过只容得下三人并肩的巷子,来到一处小楼前。 小楼只有三层,和附近其他动辄六七层的逼仄居民楼不同,还带一个小院子。 一个坐着轮椅的中年人打开门,“赵老三,你动作倒是快。” 老赵有些讪然,“老七,我” 中年人没理会老赵,示意宁远等人进来说话。 虽然腿脚不便,但中年人很热爱生活。院子里开满了各色花朵,齐腰深的大缸里养了几只锦鲤,婷婷袅袅的睡莲探出水面微微荡漾,一片生机盎然。 院子的石桌前,中年人取出一个木质书画装裱盒开启,黄色的缎面上赫然是一只古朴的骨笛。 骨笛微微发黄,泛着玉质光泽。 “赵老三说你有办法让我站起来。” 中年人冷声道:“只要你能办得到,这件东西就拿走。” 宁远定神看过去,骨笛上漂浮着一只小小的白鹤虚影,朱顶雪羽,修长的脖颈枕在翅膀上团成一团。 “东西不错。” 宁远看向老赵,“你的这位朋友是因为什么才导致双腿不良于行的?” 老赵低声说道:“早年出了意外,双腿气血凝滞不通,之后就变成这幅枯槁模样了。” 宁远掀开裤腿看了看,果然如老赵所说,长期血气运行不畅导致肌肉萎缩,不是什么难题。 伸手一张,殷红如血的赤芝凭空出现。 这些赤芝都是面相吸收血精的衍生品,面相头戴的灵芝宝冠上多的是,于宁远而言着实算不上多珍贵。 轻轻朝着赤芝吹了口气,赤芝化开成一道沸腾的血雾,融入中年人双腿。 中年人只觉得一阵刺痛感传来,随后就是酸麻肿胀,让他忍不住叫出声。 宁远合上装裱盒,起身就要离开。 张瑶跟在宁远身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喜极而泣的中年人,眼中炯然发亮。 “师傅,刚才你是用了袖里乾坤还是藏须弥于芥子?” 一出门,张瑶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我什么时候也能做到啊?” 看着张瑶满脸憧憬的样子,宁远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打击她的积极性。 张瑶够聪明,也有耐心;这段时间跟着宁远学习入定存神,已经能隐约感知到面相的存在了。 手上的鹤骨笛微微一震,虚幻的鹤影动了动,抬头看了一眼宁远。 宁远稀薄的神力被抽取,鹤影的动作变得更加灵活,昂首振翅欲飞。 神念交融间,一道不停变换的篆文显现,光华流转间没入宁远眉心。 宁远闭目凝神,竟然从中解析出一道法术! 和地煞神通中的调禽不同,或许是因为长久得不到灵气滋养的缘故,篆文出现损毁缺失,这道法术只能让人听懂鸟语,只是这种沟通是单方面的,施术者无法说鸟语。 不过也不是大问题,宁远立刻就想到了这道法术的数种用法;不提之后必然会遇见的灵禽,就是普通鸟类经过训练后也能起到侦查作用。 篆文化作活灵活现的飞鸟绕着宁远的面相上下翻飞,随后扑上褐色衣裳烙印在面相上。 这就是所谓的法意了,什么时候能将这道篆文彻底炼化成真变化百鸟时,这道法术才算修习到了深处。 这些奇异张瑶自然是看不到的,她的灵觉已经十分敏锐,只是觉得宁远手上的骨笛突然改头换面,随着宁远指尖划过变得透亮,有种说不出的缥缈轻灵之感。 “师傅?” 宁远突然止住步伐,张瑶轻声问道:“是有什么话要告诫赵老板吗?” 宁远摇摇头,沉吟片刻后开口:“既然你叫我师傅,我也不好藏着掖着,我先教你一道法术,看看你的悟性怎么样。” 张瑶大喜过望,点头如捣蒜,“我一定认真研习,不让师傅失望!” 第21章 虫术 一大早,走廊里就响起张瑶崩溃的呐喊声。 “别吵了!吃的马上就准备好!” 宁远正在画符的手抖了抖,沾满朱砂的毛笔越过纸面在桌上留下一道痕迹。 传授给张瑶那道阉割版调禽法术后,张瑶习练起来十分用心,为了检验自己的学习进度,她还特地去宠物店买了一对玄凤鹦鹉。起先倒还兴致勃勃,可随后这对聒噪的鹦鹉开始让人头疼了。 这对鹦鹉智商有限,除了吃喝拉撒之外,脑子里想的都是繁衍后代那点事。宁远第一次听到时觉得大为震惊,言语之开放露骨实属生平罕见。 一开始张瑶的调禽法术还没入门,鹦鹉的啼叫声只是有些吵闹。 直到那一天 “师傅,我刚才听明白大白小白在说什么了!” 张瑶满脸兴奋,眼里都放着光。 “不错。” 宁远点点头,“进度比我想的快的多。” 在这个灵力衰微的大环境下,普通人想要学会法术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虽然也有宁远让面相在张遥冥想时为她拆解法术精义的原因,但张瑶能如此顺利的修习法术一路精进还是让宁远稍感诧异。 张瑶脸上飞红,兴奋之意溢于言表,“我已经找到诀窍了,只要再花点时间就能完全吃透!” 说完也不等宁远给出反应,转身就出了门。 “我去试试不同品种的鸟类,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真正踏入超凡领域,张瑶的喜悦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宁远摇头失笑,看了看面相上愈发活灵活现的飞鸟不语。 每次面相对张瑶展现法意时,她对这道法术的理解也会在这个过程中被宁远吸收,着实让他省了不少事。 如果不是拆解法术真意是会损耗面相本就不多的神力,宁远很愿意广撒网,集众之力本就是神道所长,只当是提早适应了。 张瑶就这么在不知不觉间当了宁远的工具人。 把心力放回手中的古籍上,宁远继续在茫茫书山中耕耘。古籍中记载的法术有大部分是胡诌的,还有一部分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情况,只有极少的一部分能为宁远所用。 傍晚,张瑶提着两个鸟笼回来,笼子里是八哥和喜鹊。 随着张瑶在调禽术上的造诣愈发深厚,她房间里的鸟也越来越多,一群鸟儿在她耳边轰炸,搅得她都快要神经衰弱了。 宁远这几天研究虫术颇有所得,正打算搬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试试看能不能练出蛊虫,准备和张瑶说一声让她安排好,可一进张瑶的房间就惊了。 一群鸟儿叽叽喳喳吵作一团,什么这家的雌鸟偷雄鸟了,你吃了我的鸟食了,那边的鸟又把屎拉在别的鸟头上了,比乡村狗血爱情剧还热闹。 几片羽毛从天上飘落,宁远捂住鼻子打开窗,在沙发上挺尸的张瑶才呻吟一声坐起身。 一听宁远打算搬走,张瑶连连点头,正好也能有地方安置这些鸟儿。 “我记得森林保护区有一处地方很合适,都没有公路能到那儿。” 张瑶胡乱扎旗头发,揉揉脸打起精神,“我找人问问看,应该有人在那附近有栋避暑别墅,借过来住一段时间应该不是问题。” 这些琐事就交给张瑶安排,她让服务员帮忙把鸟都抓进笼子,打包送往郊区的生态保护区。 森林里的空气比城市好多了,度假别墅比酒店也不差什么,山下三四公里就有个小镇,需要什么东西了只要一个电话都都能让人送上来。 被这群鸟儿折腾了这些时间,张瑶早就精神不济了,把它们放在温室花园里就早早的回房间补眠。 宁远简单收拾了一下,披上雨衣就往山后望不到头的树林走去。 树林间的空地上长满了蕨类植物,厚厚一层落叶滋生出肥沃的土壤,行走间不是有各种奇异昆虫在脚下出现。 找了块巨石站上去,宁远凝神吹奏起鹤骨笛,高亢的鹤唳响彻林间,无数虫豕从腐败落叶下钻出,聚集在一朵赤红灵芝下踌躇不前。 一群蛤蟆率先动手,吞吃了不少虫子。 然后数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也游了过来,扑上去咬住蛤蟆缠作一团。 天色渐暗,树林中出现可怖的一幕,无数蛇虫蜈蚣游走在巨石下,没有一处能让人落脚的空隙。 笛声低沉下来,幽怨呜咽,如泣如诉。 暗青色的神力波纹一样散开,刺激的这些蛇虫更加躁动;不多时,地上就只剩下毒蛇和蜈蚣了。 赤芝在幽暗处闪烁红光,一阵血气散开,终于引诱的一条三指宽的灰蛇再也按捺不住,飞快的扭动身体冲了上去。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所有的蛇虫都互相撕咬起来,灰蛇还没靠近赤芝就被一条黑底白纹的异蛇咬了一口,身体扭动几下就此毙命。 看来用毒蛇的蛇毒毒毒蛇,毒蛇是会死的。 宁远停下吹奏,突然莫名其妙的想到这个问题。 厮杀还在继续,宁远冷眼看着,默默催动神力萃取死去的虫豕的毒性和血气汇入赤芝中。 赤芝血玉一样的质地渐渐变化,染上斑斓色彩;云朵一样的芝冠上出现一团彩雾,毒雾和血气引动了林子下深藏着的腐叶瘴气,深沉的黑气弥漫,顷刻间就杀死了一批毒性较弱的蛇虫。 褐青肤衫的面相出现,挥动手中的彩幡将毒气厉瘴收纳,保护宁远不被瘴气所伤的同时也能顺带着洗练宝物。 瘴气被凝练成实质,一根根丝线从中抽出,织入幡面成了一条彩带。 月上中天的时候,这场厮杀已经快要结束了。 黑底白纹的异蛇紧紧缠绕住一条红足蜈蚣,直至将蜈蚣绞杀! 满地蛇虫尸骸都在激烈搏杀中化作烂泥,月光被乌云遮住,只有这朵赤芝熠熠生辉。 异蛇盘在赤芝的伞盖上,身上的白纹开始蠕动,竟然褪下了一层黑皮! 洁白如玉的蛇躯盘绕,蛇信吞吐间赤芝中蕴含的血气毒性都被吸纳,异蛇不断蜕皮,身躯越来越小,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不到半尺。 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宁远翻身跳下巨石,食指点在白蛇眉心留下一枚血痣。 白蛇湛青的双瞳顿时染上血色,乖觉的顺着宁远伸出的手盘上左肩不动了。 细雨淅淅索索落下,把地上的血迹洗刷干净,林间污浊的空气也重新变得清新起来。宁远戴上兜帽,转身往别墅的方向走去。 第22章 扶乩的后续 别墅中灯火通明,张瑶像是刚睡醒,正捧着热茶靠在落地窗前欣赏雨景。 宁远心情正好,笑着问道:“怎么了?白天睡多了,所以晚上睡不着?” 张瑶脸上还残留着惺忪睡意,愣愣的看着窗外的夜雨发呆。 好一会儿才说道:“师傅,你说人死后真的会有魂魄吗?” “当然有。” 宁远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就曾亲眼见过人死后的魂魄。” 张瑶有些恍惚的笑了笑,“我又梦见我妈妈了。” 宁远叹了口气,张母陪着张父打拼半生,没想到打下一番事业,夫妻间的感情却冷淡了。两人也算得上是和平分手,可惜张母年轻时透支了身体,精神一松懈下来就不行了,临了没享多少福,只留下一个还在上初中的女儿。 好在张父还算念旧情,虽然身边女人没少过,但从没有想过要给她们名分,对张瑶也心存愧疚,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 即便如此,张瑶和他父亲的关系也算不上亲密。母亲的死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横亘在父女俩之间,无法弥合。 张瑶高中毕业后就出国留学,之后更是和父亲形同陌路。 想来张瑶之所以这么沉迷于超自然力量,未尝没有母亲的原因。 把空间留给张瑶,宁远安静的回了房间。 这一觉直睡到第2天中午,迷糊间宁远听见楼下客厅里传来争吵声。 “怎么了?” 宁远站在楼梯拐角处,看着正和电话那头争辩着什么的张瑶。 张瑶很勉强的笑了笑,“宵明那边有了发现,李恒的肝和肾都找到了,有一个出现了排异反应没能坚持下来。另一个倒是成功了,李家正在和他们打官司,也免不了牢狱之灾。” 顿了顿,张瑶有些犹疑的说道:“可李恒的心脏不见了。而且事情好像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宵明说他们在追查器官贩子的时候遇见了鬼打墙,就跟那天晚上” 一听这话,宁远立刻就有了兴趣。 “他们联系你是想让我帮忙?” 张瑶点点头,“那些器官贩子手里有枪,听宵明说警察抓捕的时候好像还搭进去两条人命。” “告诉段宵明,让他们尽快过来一趟。” 宁远饶有兴致的拨弄缠在手上的白蛇,“就说我答应帮忙了。” 张瑶愣了愣,松开捂住电话听筒的手把宁远的话转告给了段宵明。 段宵明和李响隔天早上就赶了过来,一路风尘仆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瑶瑶。” 段宵明一下车就看到了等在院子里的张瑶,对她招了招手,“等累了吧,怎么不打个电话问问我们什么时候到?” “没等多久。” 张瑶撒了把玉米粒喂鸟,“你们刚上山没多久我就知道了,特意算准了时间才出来的。” 似乎是才发觉了张瑶的脸色不太好看,段宵明忙说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这才让张瑶有了点笑意。 “别傻站着了,进来吧。” 张瑶把碗里的玉米粒全都倒在草地上,示意段宵明和李响进来,“师傅早上出了门,怕是要到入夜才会回来。你们先去客房收拾一下,都有味道了。” 一只混进来吃玉米粒的乌鸦突然跳到张瑶手上,头尾不停摆动,喳喳的叫唤起来。 张瑶侧耳听着,抖手将乌鸦放飞了出去。 乌鸦扑腾着翅膀,飞过几座山峰,在幽谷上空盘旋了几圈后落到宁远面前。 宁远此时正盘坐在石头上安抚一窝猫头鹰,和张瑶不同,调禽术只能听不能说的问题他能用神念解决。 白蛇在瀑布下的水潭中抓鱼,宁远这次出来就是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其他虫豕。这片峡谷是白蛇之前的居所,宁远想着或许会有它的同类生活也说不定;一路上各色毒蛇毒虫发现了不少,都成了白蛇的口中之物,但像它一样的异蛇却找不出第二条了。 宁远也只是短暂的失望了一下,来都来了,也不能空着手回去,所以就把目光放在偶然发现的猫头鹰身上了。 猫头鹰又叫林鸮,诗经中有一篇鸱鸮,指的就是猫头鹰。由于是夜间出来捕食的猛禽,因此听力格外敏锐,能听到猎物在地下的动静,甚至能看到常人不可见的东西。 宁远觉得这项本事能用在看家护院上,本着贼不走空的厚则顺手带走。 在最后一丝夕阳余晖落下之前,宁远抱着一窝猫头鹰出现在树林外。 乌鸦早就飞了回来,张瑶也从乌鸦口中得知宁远已经动身返回,让人送来一桌大餐预备好。 餐桌上四人围坐,宁远仔细听了一遍经过,突然饶有兴致的问:“不是已经找到接受器官移植的人了吗?有没有调查清楚他是通过什么渠道联系上凶手的?” “他不愿意说。” 李响脸上密布阴云,狠狠吸了口烟才说道:“他很直白的告诉我们,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只是会是十几年的牢狱之灾;要是他说了,那些人不会放过和他有关的任何一个人!” 段宵明苦笑着拍拍李响,“我们威逼利诱什么办法都用了,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可就是不愿意透露线索。” “警察就在旁边看着,我们总不能上去严刑逼供。” 李家毕竟还是要顾忌着法律的,和那群亡命徒不同,要是在这时候闹出能上法治头条的新闻,不是直接给有心人递刀子吗?到时候有理也变没理了。 张瑶抱着那窝猫头鹰正在给它们喂牛肉条,闻言不以为意的嗤笑一声。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什么时候你们李家成了没牙的病猫了?” “你家不是挖矿起家的吗?手底下多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矿工,不会这个门路都找不到吧?” 段宵明和李响看着张瑶大跌眼镜,认识那么久,这还是第1次看到她这么激愤。 “你们想到哪儿去了?” 张瑶看着男朋友不可置信的眼神也反应过来,怒道:“当然不是真的下手杀人!别看他嘴那么硬,找人吓唬一下他家里人保证能让他开口。” 宁远也笑着补充道:“这都是那些器官贩子的话术,吓人用的而已。他们不敢乱来,之前他们不是动了枪吗?造成的社会影响已经让他们自顾不暇了,哪里会闲的没事做冒险回来报复。” 李响沉声说道:“那些人的手段我也见识过,他一个普通人被吓住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啊,想要从他嘴里挖出消息,就要先打破那些器官贩子在他心中留下的固有印象。” 宁远笑了,“这就是我要做的了。” 第23章 佛牌 看守所中,宁远看着审讯室里的年轻男人皱眉。 那些器官贩子的确不简单! 年轻男人周身缭绕着黑气,这些黑气和宁远接触过的地灵有些类似,只是和几乎无知无觉、全凭本能活动的地灵不同,这东西看上去就让人不舒服,不像是正经路数。 褐衫青肤的面相挥动彩帆,想要把那些黑气卷过来;可彩幡刚碰到黑气,黑气就像架在火上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宁远凝神细看,黑雾翻腾中出现一张古怪的脸,哀嚎着抗拒神力的侵袭。 宁远的神念还没收回来,满是怨毒憎恨的哀嚎声如雷贯耳,踉跄着后退两步。 “宁大师!” 李响和段宵明忙扶住宁远,宁远倒没受什么伤,只是大脑一抽一抽的发疼。 “大意了。” 宁远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把他被捕时随身携带的东西拿过来我看看。” 李响立即让人去拿。 没多久,一个塑料篮子就被带到宁远面前。 从衣物中找出一块佛牌,宁远细细抚摸了一遍后把它捏碎。 “这是阴牌。” 宁远从碎片中找出一枚指骨,“我大概能猜到对方是什么路数了。” 佛牌是有阴牌和正牌之分的,所谓的正牌,是指泰国的寺庙,僧人亲自加持,然后销售以换取资金建造佛庙等佛教设施的牌,多为药师、龙婆系列。 而阴牌则被称之为古曼,是指由阿赞法师亲自设计并且牵扯着鬼、妖一类的元素来施法做牌,邪气很大。 “另外一个因为器官排异死了的人呢?他也应该有一张这样的牌。” 宁远看着这枚磨圆棱角的指骨,差不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去找找,我需要用另外这枚佛牌验证我的猜想。” 说完宁远就推门进去,在年轻男人面前坐定。 “杨先生,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 摊开手让他看自己手中的这枚指骨,宁远平静的开口:“这就是那些人留下的保险措施,你就是因为这东西才不愿意合作的吗?” 杨瑞脸色苍白,嗫嚅着想说话,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彩幡卷动,黑气都被面相打散吞没;杨瑞只觉得浑身一轻,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看向宁远的眼神立刻变得有些不同。 宁远起身离开,换李响进来。 李响黑着脸,没好气的甩出一沓照片,上面都是杨瑞的家人朋友。 在自身安全有保障的情况下,杨瑞没过多久就倒戈了,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李响。 接下来就是顺藤摸瓜等待时机了,宁远没有参与接下来的事,拿到另一枚佛牌后一样取出指骨。 而佛牌的运行机制也如宁远所料,用骨灰、泥土和尸油混合,包裹着取自同一人的指骨制成;只要有人折磨那个被取用指骨的人,所有带着佛牌的人都会感受到同样的痛苦! 真是好歹毒的法术! 宁远感叹道,如果不是因为灵气低迷,这种法术有八百种办法能要了杨瑞的命! 张瑶这次没有跟着过来,留在别墅里照顾鸟儿。和段宵明说不不明白,宁远也不想浪费时间和他解释,只是让他把这两块指骨送到火葬场焚烧干净。 当晚月上中天,宁远端来一盆水,把那面海兽葡萄纹镜放入水中。 镜面倒映着月光,一片清粼粼;面相挥动彩幡,将一道黑气投入水中,水面微微荡漾,渐渐显现出幻影。 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被绑着,浑身上下缠满绷带,仰面躺在石板上气若游丝。 宁远伸手拨动水面,视角转移到另一边。 男人所在的位置是一处佛堂,密密麻麻的油灯将幽暗的佛堂照的通明一片。 佛堂的神龛中,一尊两面四臂的黑石雕像面目森然;供桌上的铜盘里,一颗心脏还在跳动,为本就阴森的佛堂增添了几分诡谲。 就在宁远想要调整视角寻找施术的阿赞法师时,一只鸡爪一样的手出现在镜子中。 来人喂了半死不活的男人一碗粘稠的东西,隔着镜子宁远都感觉能嗅到血腥味。男人触电一样抖动,宁远眼见的发现他的左手少了三根手指,看来他就是那个被取用指骨的倒霉蛋了。 这时候宁远也看清了来人的面目,脸上满是沟壑皱纹,眼睛有些浑浊,头发花白看上去七老八十了。 可行动间毫不拖沓,灌药时更是一只手把男人提起来,不像是年老无力的样子。 那人喂完药后从香案上拿了一炷香在油灯上点燃,恭敬的插在佛像前的香炉中,突然,那人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像是发现了不对! 宁远立刻移开视线,不再看水中的镜子。 可还是迟了,镜面上起了一层黑雾,无论宁远怎么拂拭都散不开,反而渐渐有反客为主的迹象。 眼见事不可为,宁远直接打翻了水盆,没给对方试探自己虚实的机会。 第三次架起乩盘,宁远看是卜问男人所在的位置。锥子在细沙上点过,留下的痕迹解读后指向广西的十万大山深处。 简单告诉张瑶一声,宁远带着李响和段宵明出发前往广西。 三人假扮成驴友,开着两辆吉普车从桂林启程,朝百色红水河方向驶去。 一路上没有什么意外,近来自驾游的旅游出现在山里是寻常事,故而也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扶乩所指向的位置就在一处古寨附近,古寨少数民族风情浓郁,零星有几个驴友在吊脚楼前拍照。 三人找了间民宿住下,暂时没有打上门去的打算。 之前寨子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近几年有政策扶持,不少年轻人选择回乡工作。寨子中间的广场周围已经有不少小店,售卖手工艺品和民族特色饰品,还有些天南地北的特色小吃,一眼看上去比县城还繁华。 宁远借着拍照的动作掩饰眼睛的异常,赫然在人群中发现了为数不少的超凡反应,只是气息微弱,连张瑶都不如。 其中最强的是个满头银饰的年轻女孩,正在火堆旁吹奏芦笙。 宁远凑过去抓拍。 火星飞舞中,一队少数民族少女围着篝火翩翩起舞,裙摆随着旋转的动作划过优美的弧度,身上的银饰碰撞发出动听的叮当声,引得游客纷纷拍手叫好。 第24章 杨树 太阳快要落山了,寨子里的大部分人都聚集在广场,载歌载舞欢笑声不断。宁远让李响和段宵明留意那个少女,自己则摸黑往大山深处走去。 鹤骨笛婉转悠扬,山林的背阴面逐渐有黑影飘起来。 附近的地灵感知到了宁远的神念,开始朝这边聚集。 笛声一转,地灵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一哄而散,只有如水的月光在树梢间流淌。 白蛇从宁远袖口中钻出来,盘在草地上翘首以盼。 没多久,地灵们引着一群蛇虫回来了。 宁远故技重施,化开赤芝散作一道血气,引得蛇虫和地灵哄抢。 丝丝缕缕的彩瘴汇聚,宁远头顶上彩幡飘扬,各色瘴气在幡面上勾勒出五毒形象。此时的宁远周身被阴云厉瘴笼罩,身边是互相撕咬的蛇虫,谁看了就不会觉得是好人。 动静越来越大,翻腾的虫潮在草木上悉索作响,掩盖了细微的脚步声。 树后的阴影中投来窥探的目光,宁远故作不知,吹奏笛子刺激蛇虫的凶性,好让它们无暇分心他顾。 白蛇慵懒的抬起头,张嘴喷出一口红雾将敢于挑衅自己的蛇虫毒死。这是宁远之后才发现的,白蛇在经过神力浸染后有了能在腹中孕育红雾的能力,这种毒雾并非无穷无尽,和蛇毒一样是有数的。 红雾的毒性很奇特,被这毒雾一扑,轻则头晕脑胀浑身无力,毒气深入骨髓难以消除;重则发作时浑身如烈火灼烧痛苦不堪,非是药石可解。 白蛇光洁如玉的鳞片在月光下十分妍丽,游走间浮动一片流光。 各种毒气从虫尸上浮起,被炼入彩幡,幡面上的五毒形象愈发生动。 十万大山中蛇虫无数,宁远也没有赶尽杀绝,放任剩下的蛇虫吞噬血气,止住笛声就要离开。 躲在树后的人影似乎有些着急,一时不慎踩在了树枝上,清脆的断裂声让宁远停下脚步。 “谁在那儿!” 白蛇吞吐着红蛇信,昂首作势欲扑。 人影从树后转出,双方无声对峙片刻,来人缓缓说道:“这里是我的地方。” 没有敌意,只是语气里有些不爽。 宁远一头雾水,怎么这态度不对呢? “所以呢?” 宁远侧头看着他,似笑非笑,“你想要我交场地费?” “只是看不惯你这样暴殄天物。” 来人很冷静,也不像宁远以为的那样穷凶极恶,“我知道几个毒虫聚集的地方,保管五毒俱全。” 宁远有些诧异于他的态度,好像是自己想错了,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害我,万一你带我去的地方有埋伏呢?” 对于宁远的挑刺行为,来人也没有发火,“我需要你手里的灵芝给人续命,你死了我上哪儿找灵芝?” 宁远笑得很开心,既然有所求,那自己天然就处于有利的位置。 “我要是出了事,底下寨子里那个吹芦笙的姑娘也不会好过。”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群索居,但宁远猜测他呆在寨子附近的原因一定和那个有超凡力场的女孩有关。 这话激怒了他,树下幽影憧憧,一群野兽凭空出现,发光的兽瞳紧盯着宁远。 “都是样子货,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吧?” 这把戏唬得了别人却唬不了宁远,面相挥动手中的彩幡带起一阵风,野兽的身影被风一吹就化了,竟然只是伤不了人的幻术。 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后,宁远也不忘给个甜枣。 “好了,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提醒一句,让你别起歪心思而已。” 说着就甩出一枚赤芝。 “我叫宁远,你呢?”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这株灵芝。 “我的汉名叫杨树。” 说完就转身带路,“跟我来,附近有个山洞,里面有不少五步蛇。” 一路上杨树都很沉默,他披了件简易的斗篷,似乎有意隐藏自己的模样。 山洞不远,宁远还没到洞口就闻到一股腥气,往洞里看了一眼,果然又不少手腕粗细的五步蛇盘踞。 轻轻拂过鹤骨笛,不用宁远吹奏,一阵高亢的鹤唳就把洞里的五步蛇都吓破了胆,肚皮一番直接晕死过去。 彩幡收集了足够的蛇毒,灰黑色的长蛇形象活灵活现,已然火候不浅。 白蛇刚刚吞噬了足够的毒气,这会儿吃的够饱了,对这些无法反抗的同类兴致缺缺。 “你在采集毒气厉瘴?” 杨树看了半晌才发现门道,出声道:“这么干效率太低,换个地方吧。” 这次的路程就长的多了,杨树带着宁远来到一座小山山顶,指着另一边的山脚说:“到了,就是那儿。” 从山上往下看,杨树所指的地方是一汪湖水,四周群山围绕,就像一面镶嵌在大地上的镜子。 湖水所在的地势偏低,位于几座小山的交互处,是片洼地,四周的水都会朝这个方向汇聚。按理说湖水周围应该有不少动物出没,没有比水边更好的捕猎地点了,可诡异的是周围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没有。 宁远止住脚步仔细观望,这才窥到了几分虚实。 “这竟然是个风水局!想不到你还精通堪舆玄空术?” 杨树摇头,“不是我布下的,这是天然生成的。” 他解释道:“北方的山脉呈弓形弯曲,这片湖正对着反弓处,就像被弓箭拉弓处切到,箭矢所指的方向针对湖心,犯了反弓煞。” “左边山峰不高,可连着有七道刀削斧凿一样的笔直悬崖,悬崖之间的夹缝又细,风吹过来又快又急,犯了风水禁忌中的天斩煞。” “右边也不太平,错位相冲,好像被一把大刀切到,这又是触犯了壁刀煞。” 宁远在风水上的造诣并不深,闻言立刻问道:“那我们所在的这个方向呢?没有错位没有悬崖,总不会犯忌讳了吧?” “是这样没错。” 拿人手软,杨树说道:“你没注意吗?我们走的是山阳的南方,下面是山阴的北方,山阴的坡度远比山阳陡峭,无路可走,以风水学来说有气数已尽之意。” 说完摇摇头,“好好的众星捧月格局却变成这样一个凶地,真是可惜了。” 第25章 复杂的人性 宁远笑纳了杨树送的大礼。 三种煞气让彩幡隐隐形成实质,再加上众星捧月格局被破坏,镜子一样的湖面倒映着月亮,日积月累,水底沉淀着阴寒刺骨的月煞,难怪没有动物到湖边饮水。 宁远这次算是满载而归,看杨树的眼神都温和了不少。 杨树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紧了紧沾满露水的斗篷就要回转。 却听到宁远突然开口:“如果你是想救他,赤芝只能治标不治本。还不如用在你自己身上,你损失的寿数能补回来一些,至少不会是这副样子。” 杨树明显愣了愣,恍然说道:“之前偷窥的人是你!” “我们在追查器官走私案,从接受移植的人身边发现了佛牌。” 宁远面色平静,“佛牌里是一枚指骨,应该是东南亚巫师的路数。” 在杨树用幻术的时候宁远就发现端倪了,他手上可并没有沾染罪孽。 “这不是我干的。” 杨树双眼发直,喃喃道:“他们告诉我如果想让阿公活下去,必须要割下阿公的手指做替身供奉在庙里。” “我没想过害人!” 宁远静静听着,之后沉默良久。 杨树的阿公是个巴代扎,也就是相当于祭司、巫师的一种存在。 苗族的信仰体系是多神信仰,相信万物有灵,相信无论世间的一切都是存在“灵魂”的,所以诞生了沟通人与万物之灵的巴代法师。 故事本身并不复杂,甚至有几分老套,以让人心生怜悯的悲剧结尾。 杨树的阿公是巴代扎,属于比较汉化的那一类,用的法器都是法剑、令牌、法印、神杖等颇有道家色彩的那种。 而与巴代扎相对应的巴代雄属于苗族的原始宗教信仰,不同于巴代扎因为融合了一些其它产物变得以供奉道教三清为主,巴代雄仍然供奉祖先。 一切始于杨树的父亲进山打猎,那年时节不好,为了糊口,杨家阿爸顶着大雪进了山,之后就杳无音讯了。 杨家阿妈带着一双儿女艰难的活着,不管她再怎么卖力耕地也只是让着一家三口饿不死而已,全靠当巴代扎的阿公接济。 只是阿公到底年纪大了,下不了地;日常生活所需全靠做法事换取,时节不好,养活自己都艰难,哪有多的东西敬神。 地里的很多活杨家阿妈一个女人力不从心,寨子里有个家境富余的银匠时常过来帮忙。 这个银匠是全寨公认的老实人,乡邻都相信他的人品,没传什么闲话出来。多亏了银匠的帮忙,一家三口才能艰难求存。 杨家阿妈也心中感激,田地里有什么收获都不忘送一份到银匠家里。那个银匠还没有娶老婆,光棍一个,家里一应事物都是她帮忙打理;日子久了,难免有人打趣,劝他们凑活凑活一块过得了。 如果故事只到这里就划下一个完美的句号,也不失为一件美谈。 但人是复杂的,没有谁会永远是好人,也没有谁一直是坏人。 就是这么个老好人,一天夜里闯进杨家阿妈的房间欲行不轨。杨树当时还小,就这么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受辱! 事后,杨家阿妈也不是没有找族长申诉过,但没人相信她。 银匠申辩说是杨家阿妈自己愿意的,自己也想和她搭伙过日子,可她隔天就翻脸不认人,还要自己拿财货堵住她的嘴。 银匠之前所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没人相信他是这么个恶人,反过来指责杨家阿妈,处处给她冷眼瞧。 事件的第二个转折是杨树出门给郁郁成疾的母亲买药,偶然听见银匠在众人面前吹嘘他母亲是如何浪荡下贱,人尽可夫;当晚就有几个醉汉上门滋事,好在杨树抢先一步赶回去,带着母亲妹妹在阿公的坛口躲了一晚。 经此一事,杨家阿妈病的更重了,整日里茶饭不思,没多久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去见了她丈夫,死前双眼圆睁,显然极不甘心。 之后阿公就把还不记事的妹妹找了户人家领养了出去,和孙子饥一顿饱一顿的挨着,其间把自己的一生所学都传授给杨树,希望他能以巴代法师的身份谋生。 杨树长成少年后,阿公有一天突然无声无息的不见了,回来后就已经行将就木,气息奄奄。 当时杨树忙着照顾阿公,后来才知道银匠死在自家高脚楼外,死状极为凄惨。 他马上联想到阿公,趁人不注意把阿公带到某个隐秘的山洞里藏起来,免得银匠的家里人上门找麻烦。 阿公一个垂垂老矣的人,想要杀死身强力壮的银匠明显不太现实,唯一的办法就是法术了。 正如杨树所猜想的那样,阿公把命都舍出去了才招来邪祟报复银匠。 杨树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显得轻松不少。想来这么些年为了保守秘密,离群索居的日子不好过。 “你为了留住你阿公,和那些人合作了。” 宁远也徐徐呼出一口气,“这是与虎谋皮。那些人一早就准备用你做挡箭牌,那枚佛牌会让人找到你身上,能为他们争取到时间。” 说着又看向杨树苍老的脸,他和和吹芦笙的年轻姑娘应该是兄妹,从他的故事里推断,年纪顶多比他妹妹大个七八岁;现在这副模样应该也是留住他阿公的代价。 那些人还真是把资源利用到了极致。 宁远定定的看着杨树,“你阿公很痛苦,强行留下他只会让你们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接受器官捐献的人都会感知到骨头主人的痛苦,不需要花时间和心力确保指骨主人活着,杨树会把他照顾好。也把杨家阿公所受的诅咒转移一小部分到那些人身上,实现了对杨树救下他阿公的承诺,拿捏住了杨树的同时还不耽误赚钱,一石三鸟啊! “算到现在,你阿公也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你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只会害了他!” 生死是天定,杨树这样的修行人不会不知道。纵然是智计百出的诸葛武侯,强求命数也难逃功败垂成,招来灾殃的结果。 “我阿公之前用的法术不是什么好路数。” 杨树眼中满是疲倦和迷茫,“他没法子入轮回了,只要我阿公一死,魂魄就会落到黑傩神手里。我怎么能看着阿公永生永世受苦不得翻身?” 第26章 傩神 傩神的存在由来已久,可以从上古时代说起,具有浓厚的原始图腾崇拜意味。 从汉朝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由朝廷主持举办一种叫做傩祭的仪式。时间一般定在除夕的前一天,在除夕前举行驱邪仪式,意为除去旧年的晦气,迎来新年的期盼。到了傩祭当天,就会有一群青壮年男子,穿着特别的礼服,带上面容迥异的神秘面具,举着点燃的火把,跳着动作浮夸的傩舞走街串巷。 这种习俗逐渐演变的更为复杂。崇拜是一种古老的拥戴方式,而崇拜到了极致,便会产生神化。 之后傩祭这种最早起源于炎帝的驱邪仪式开始独立,衍生出名为方相氏的古老神祇,司掌驱疫避邪,甚至一度被列入国祀,成为正神。 再往后,方相氏的形象在王朝颠覆的过程中失落,傩祭这一古老的习俗却流传下来,只是祭祀源头指向了主持仪式的主祭,主持傩仪的大巫师升格成了新的“傩神”。并在漫长的时光里,成为民间普遍信仰的驱疫避邪之神。 宁远不得不谨慎考虑还要不要继续掺和下去。 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也有三分钉。 能存活至今,这个黑傩神绝不会是好相与的货色,不管它是怎么办到的,可总归不是谁都能轻易招惹的。宁远的面相虽然有些神异,但还只是神祇的胚胎,连野神都不一定能斗得过,更何况是傩神这种曾经辉煌过的存在? 要知道,面相的权能刚好被傩神克制,成为傩神补品的可能比全身而退可要高得多! 拥有属于自己的民俗,就意味着它有源源不断的香火信仰来源,再加上杨家阿公又是自愿和黑傩神达成交易的,于情于理宁远都犯不上节外生枝招惹它。 “帮我们一个忙。” 宁远取出另一朵赤芝,“可怜那孩子没个全尸,心脏还下落不明,没办法安葬。只要你帮我们找到那颗心脏,我们必会重谢!” 杨树看着赤芝双眼发热,但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摇摇头,“请动黑傩神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依我看,那颗心脏应该被它们送上供桌当了祭品。” “自从我供奉了黑傩神,每三天就要送上新鲜的兽心当祭品才能平安无事。要是用了那些厉害的法术,野兽的心脏就不能满足黑傩神了,所以” 杨树的迟疑意思很明确了,宁远沉默片刻,还是把手里的赤芝甩给了他。 宁远回到寨子时,天边已经隐隐泛白。这一夜宁远收获颇丰,但也因此得知李恒的心脏十有八九是找不回来了,三人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回去的路上,李响频频追问来这儿的目的,宁远随便搪塞几句,说是求助于一位老友,可惜也没问出个结果。 李响有些怀疑,如果只是拜访朋友那为什么要伪装成驴友? 警局那边有消息传来,李响被转移了注意,姑且信了宁远的话。 回到位于山中的度假别墅,宁远隔着两道门就听见张瑶崩溃的大吼声:松开!别拔它的毛!” 进门就看到张瑶在和猫头鹰打架,聒噪的鹦鹉被猫头鹰按在沙发上,嘴里还叼着几根色彩鲜艳的羽毛。 张瑶甩出一枚彩色藤球,色彩鲜艳的挂饰吸引了猫头鹰的注意,灰羽的小心型猛禽扑腾着翅膀追了上去,装死的鹦鹉这才得以逃出生天,嘴里骂骂咧咧的躲进笼子里。 “师傅!” 张瑶惊喜的看着宁远,“这么快就办完事了?我还以为要花上十天半个月呢。” 停好车的段宵明也推门进来,“宁大师出马就是不一样,那家伙马上就交代了,后面只用花时间等那些人自投罗网就行。” 张瑶简单问了几句,就被等着开饭的林鸮啄了好几下。 宁远累得不行,打了个哈欠,摆摆手示意两人自己要去休息了。 白蛇也恹恹的,顺着窗外的排水管道觅食去了。 宁远洗了个澡,沉沉睡了一觉,从中午睡到傍晚才醒过来。 张瑶和段宵明出门采购去了,在桌上溜了张便签,现在别墅里只有宁远一个人在。从冰箱里翻出一罐果汁灌下去,冰凉的感觉让他浑身一激灵,立刻没了困意。 无聊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宁远拎着一瓶饮料来到温室花园打发时间。 山里的温室花园空间很大,一排高度合适的白兰花树开满花朵,温室里芬芳满溢,伴着小巧的假山流水无比惬意,差点又勾起了宁远的困意。 贴满鹅卵石的小小沟渠里游着几条金鱼,圆形的水池已经有段时间没打理了,到处是藻类。 泛着绿色的水面有些倒胃口,宁远翻了翻放在躺椅边的书,随手拿起一本翻看起来。 刚看了两眼宁远就愣住了,书上的文字都被血红色的涂鸦遮住,根本看不清楚! 往后翻了几页都是这样,密密麻麻的死字触目惊心,慢慢的恶意扑面而来。 绿色浓汤一样的水面翻腾起来,一个身披熊皮,戴着朱红面具的身影从水中冒出来。 宁远丝毫没有慌乱,淡定的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熊皮人。 这是最典型不过的傩神形象,来人根本没打算隐藏。 祂是怎么找上门的? 宁远仔细想了想,自己是因为什么泄露的,难道是杨树? 傩神在宁远面前站定,宁远理都不理,自顾自的喝着饮料。 杨树应该不会这么做,他与世隔绝,没有能量查到自己等人的行踪。 那些器官贩子自顾不暇,敢在这时候冒出来调查自己不是找死吗? 突然,宁远想起自己让段宵明送去火葬场烧毁的指骨,那上面有傩神释放的神力! 该不会段宵明没听自己的,把指骨留下来了吧! 宁远抬头和傩神对视,傩神面具上的四只眼睛漆黑一片,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宁远。 宁远之所以镇定自若,完全是因为出现在眼前的只是傩神用地灵为媒介制作出来的投影,就算真要动手,面相能稳赢。 可下一秒宁远就绷不住了,他和面相之间的联系被隔绝了! 第27章 猪队友 是从未有过的事! 宁远整个人都愣住了,面相是另一个自己,怎么会有人能隔绝自己和自己的联系? 但随即他就反应过来,用力掐了自己一下。 果不其然,根本没有感觉到痛楚! 这是梦境! 梦境的世界开始融化,傩神没有制止宁远逃离梦境的举动,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 睁开眼,宁远发现面相就站在面前。 不放心的又掐了自己一把,手臂上传来的痛楚让宁远放下心来。 花园里静悄悄的,宁远从躺椅上起身,看着水池里的浑浊的绿水凝神。 一只地灵从水中飞出,漫无目的的在温室中游荡。 不用看宁远就明白了,地灵本就微弱的意识已经因为容纳傩神而变得支离破碎,无法得到任何信息。 宁远的眉头渐渐紧锁,自己本不想横生枝节,不料傩神却主动找上门了。 虽然不明白傩神为什么盯上自己,但祂都上门下战书了,自己总不能怯战装鸵鸟吧? 宁远思来想去,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就是祂看上了自己的面相,想以此进补! 面相的权能和傩神高度重合,引来垂涎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张瑶和段宵明有说有笑的拎着两个装满的大袋子下了车。 “师傅你醒了。” 张瑶脸上带着笑,“我给你带了卤肉饭和米粉,还有片好的烤鸭,可惜这家的甜面酱不太行,不然就” 看到宁远严峻的脸色,张瑶也意识到了不对,声音低了下来。 宁远也不废话,盯着段宵明问:“我让你烧掉的那两颗指骨呢?” 段宵明愣了一下,眼看宁远的脸色越来越黑,忙说:“响哥拿去了,他告诉我说想试试看能不能从骨头里提取出dna。我给他前还特地转告他残骸要送到火葬场烧毁,出什么事了吗?” 宁远扶额叹息一声,不管李响是大意忘记了还是有意为之,都把自己坑了! 良言难劝该死鬼,自己不该插手这么深的。 张瑶听段宵明说了一遍,也认识到了危险,忙让他打电话问问李响有没有把指骨送去烧毁。 “师傅?” 张瑶低声问道:“有东西找上门了吗?” 宁远点头,“只是上门下战书,还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张瑶有点慌,能让宁远这么严阵以待,怎么都不会是能轻易打发的角色。 “宁大师。” 段宵明脸色也难看起来,捂住听筒低声说道:“响哥说从那两枚指骨中顺利提取出了dna,之后他就没留意了。”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宁远是不想和李响这种猪队友扯上关系了。 “我让他帮我找的人他也没留意吧。” 宁远脸上一冷,“既然如此,那就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各干各的!在遇见什么事可别求到我这儿!” 那些器官贩子都不是好相与的,被人撵着到处跑怎么会没有怨气?现在消息已经出来的差不多,他们也该知道一直找自己麻烦的人是谁了,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宁远吹奏鹤骨笛,唤回在林子里觅食的白蛇。 这群鸟也是个麻烦,张瑶只带了那对鹦鹉和猫头鹰,其他的都放养在林子里。 两人收拾收拾就准备回去,城市里人多,鬼神不会轻易接近人群密集的地方;人气聚集形成的光焰会灼伤牠们。 段宵明一路上总想找机会说好话,都被张瑶使眼色制止。 宁远也不在意他们之间的机锋,直接放出神念留意周围的动静。 一路平安的回到酒店,宁远回了原来住的套间。 刚安顿好,张瑶就从门外探出头,“师傅,赵老板让人送信,说明天一早上门见你。” 宁远点点头,把那面海兽葡萄纹鎏金镜挂在门头上用作警戒,“那窝枭鸟能在黑夜中视物,要是发现它们有什么异动马上跑,找个人多的地方待着,真对上那东西我可能没余力留意你。” 张瑶点头,“我昨天就想问了,师傅,你说我们能不能把调禽术用在它们身上?” 宁远没料到张瑶竟然能想到反其道而行,颇有兴趣的摸了摸下巴,“理论上来说没什么问题,这样能另辟蹊径绕过施术者无法直接和鸟儿沟通的障碍,不用让施术者说鸟语,让鸟听得懂人话也行!” 师徒二人就此讨论起如何逆向施法,让鸟类听懂人语。 宁远派出面相入梦,为张瑶的实验提供便利,自己则冥思苦想如何对付傩神。 虽然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己能拍拍屁股走人,但找到一个世界坐标可不容易,这方世界还有很多隐秘没有弄清楚,要是就这么走了未免有些可惜。 想着,宁远把目光投向那尊面目模糊的神像。 经面相检验,这尊受过香火的神像的确有安神凝魂的功效,对神道修行者来说有不少益处,想来对傩神而言也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 只要能诱傩神入瓮,说不准自己能吃下最大的蛋糕,一举让面相得到充足的养分晋升! 心里渐渐有了打算,宁远也就不为傩神所扰,这一夜睡得香甜。 隔天一早,赵老三就掐着早饭时间上门。 “宁先生,许久未见了。” 老赵笑脸迎人,宁远也客气几句。 “许久不见了,赵老板风采依旧啊。” 两人在客厅落座,赵老三迫不及待的说道:“老七已经能和正常人一样走动了,医生说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训练,就很有可能完全恢复运动机能。” “倒是件好事,恭喜赵老板了。” 赵老三感慨万千,拍了拍腿说:“我欠老七的,要不是老七那次推了我一把,瘫痪的就是我了。” 宁远对赵老三的家务事不感兴趣,倒了杯茶递过去,“怎么?今天来找我不是有新生意上门?” 赵老三笑笑,“不瞒宁先生说,有人找上门享用三颗雷击子换取赤芝灵药,托我上门协商。” “雷击子?” 赵老三喝了口茶,解释道:“这是他家的家传手段,听说他家祖上是龙虎山的火居道士,只是天资不足,不得真传。学了些祭炼法器的手段和不入流的法术就下山成家,这雷击子就是他祖上传下来的。” “据说最上乘的雷击子要用雷击木制做,不过雷击木难得,他手上的雷击子是用上了年份的枣树结出的果子祭炼的。在枣核上雕刻符咒,每日早晚念咒颂持,炼成后威力不俗。好几次下地遇上怪事,都是靠着他手里的雷击子脱险。” 宁远心里一顿,这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当即点头答应下来,“我倒是对制作雷击子的方法更有兴趣,不如赵老板回去和你那位朋友商量商量,我愿意多拿出一株赤芝交换雷击子的祭炼方法。” 第28章 根底 赵老三自然是乐见其成,连连点头说会和对方沟通,完全不用宁远操心。 正事说完了,宁远也不急着送客,而是旁敲侧击打听起傩神。 “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赵老板走南闯北,堪称见识广博。” 喝了口茶,宁远貌似不经意的提起来:“川蜀地区多有寻仙问道的传说,我看之前的鹤骨笛也是从那儿得的吧?” 赵老三不疑有他,回答道:“是从一处楚国古墓里发现的,当时还折损了两个伙计。不过收获也的确丰厚,这一笔买卖做下来,起码十几年吃喝不愁。” 宁远就装的很感兴趣,“那座楚国墓里出土的东西还有剩下的吗?我愿意接手。” “哪儿能剩下啊。” 赵老三摇头,“死了伙计,那次下地的收成要抽出部分安顿他们的家人。这钱我可不敢贪墨,大家一切出生入死,要是没了信任可是会出事的。” 顿了顿,赵老三又说道:“不过我记得那次挖出来的东西里只有几块玉器还算看得上眼,其他的都是普通货色,怕是入不了你的眼。” 宁远连连摇头念叨了几句可惜,又话锋一转问道:“不知道西南地区有没有比较出名的同道,我也好上门拜会?” “你算是问对人了。” 赵老三颇有些得意,“别说西南地区了,就是东北那边我也熟。不过他们大多不好打交道,等我和你仔细说说。” “除了那些有名的佛道名山道场,民间法脉也没有断绝。东北的萨满请仙一派好手辈出,那些保家仙可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很有些手段。” “藏地喇嘛也不是好惹的,只是到底改革开放了,他们也只能吃老本,现在自保无虞,以后怕是会衰弱下去也说不定。” “还有就是云贵的草鬼婆,她们算是受影响最小的了,只是那些蛊虫到底没办法长久存活,那些蛊婆也只是逞一时之利,后继无人,也是日渐萧条喽。” 赵老三倒也不藏着掖着,细细的把各方势力说了一遍。 “倒是梅山水师和闾山派,近段时间发展的不错,虽然请不动神,但人多势众,给上面招安了。” 宁远也没催促,给足了赵老三面子,让他谈兴大发,说的更细致了。 “不过这些都还算是安分的,一向不敢生事。” 赵老三重重的放下茶杯,“那些把血祭巫术从故旧纸堆里翻出来才是丧心病狂。之前有些邪教或为敛财或为美色,大肆宣扬末日理论制造动荡,上头花了大力气整治才有所收敛。” “后面就有人现学现卖,搞什么‘重生派’、‘门徒会’、‘真佛宗’、‘华藏法门’,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正经路数,你可千万别行差踏错,到时候可就悔之晚矣了。” 宁远听出了赵老三话里的劝诫之意,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不会走弯路。 赵老三这才继续说:“就比如湘赣一带,为了发展旅游搞出了祸事。” 赵老三的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上栗县自古就有‘五里一将军,十里一傩神’的说法,傩庙、傩面具、傩舞遗存极为丰富,还有好多宋元明清遗存下来的古傩庙。有人看上了这块肥肉,趁人不备在祭祀上做了手脚,想一举吞并所有傩神的香火重现昔日的辉煌!” 宁远屏息凝神,手下意识的用力按在扶手上。 “就因为这事,上面动了雷霆之怒,连带着我们这些散人日子也不好过。” 说到这儿赵老三似乎颇有怨言,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不过他们也没捞着好,那傩神现在就和疯了一样一天一个主意,行事也越来越刻薄酷烈。他们原本是想着养出个神灵和保家仙一样传下去,现在倒好,谁敢请神上身就是个暴毙的下场。连借法的代价都比之前严苛了,也算求仁得仁吧。” “傩祭的事我也知道一些。” 借着喝茶的动作拖延时间,宁远脑筋转的飞快,不急不缓的开口:“听说是傩舞的主祭会暂时冠上傩神的名头,这次也是这样吗?那就奇怪了,以人身做神像,不死也会疯才对。” 香火信仰有毒,信徒的愿力念头是最容易获取的超凡物质,但其中包含着信徒的欲望。就连宁远有苦海之助,也是每次都尽量消除精神结晶主人的执念才放心吸收其中的精神力量。 当然,那些被苦海消磨的差不多的精神结晶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了,不过这种精神结晶中也不会留存世界坐标,算是有失有得。 “就如你所说的,傩神祭祀是个以人代神的过程。” 赵老三解释道:“那个领舞的主祭当时就精神分裂了,闹出好大的动静。原本各家坛口的傩神各不相同,粗暴的打碎了揉在一起,主祭到底只是个普通人,哪里能争得过那群鬼神。不仅身体被夺走了,连魂魄都没能走出来。” “谁能想到,误打误撞之下竟然搞出个非人非神,活像只僵尸一样的东西。” 赵老三至今想起还有些匪夷所思,“肉菩萨我也见过,可那东西只是用活祭铸神像,和木雕石刻的没有本质区别。可他们造出来的傩神人身神魂,说活着吧不算活,说死了吧又不算死,实在是不详。” 宁远摸着下巴,看着虚空出神,“所以黑傩神要求供奉包含气血的心脏,是为了让自己的肉身不至于僵死。这么看来祂还是有智慧的,眼光放的长远。” “你和他们打过照面?” 赵老三突然狐疑的看过来,“要不然不会知道黑傩神的名号。” 宁远就把杨树阿公的事说了一遍。 赵老三连连摇头,“没救了,除非能在他阿公死前彻底铲除黑傩神,不然早晚是要落到祂手里的。那后生用自己的寿元精血当利息是做赔本生意,别说救他阿公了,连他自己也要搭进去。” 第29章 发现线索 送走了赵老三,宁远心思又活泛起来。 既然黑傩神已经是人人喊打的境遇,说不得对付祂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困难! 正想着,张瑶拎着早饭进门。 宁远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段宵明,当即心下就跟明镜似的。 “宁大师。” 段宵明陪着笑脸,“我把您的身份证件送过来,都绑定好银行卡了,您过过目?” 随意看了看存折账户上的数字,宁远又瞥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张瑶微微摇头。 “说吧,又因为什么事找到我这儿?” 段宵明也知道李家这事儿办的不地道,低声说道:“李阿姨想请您过去吃个饭,以示感谢。” 如果这个邀请早来一天,宁远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但想要吞下黑傩神这块大蛋糕,就不得不借着李家的力量一起成事。 宁远拿捏好腔调,故作不屑的嗤笑一声,“我不欠李家的,要表示感谢早干嘛去了?何苦做出这些腔调来?” 段宵明无言以对,但想到自己受李家所托,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这个李阿姨是李恒的妈妈,这次请您吃饭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要谢谢您而已。” 宁远不接话,慢条斯理的打开包装盒吃早饭。 段宵明欲言又止,只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张瑶。 张瑶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宁远,开口把段宵明支走:“我是不是把豆浆落在车上了?你快下去看看。” 段宵明刚一走,张瑶就对宁远说道:“师傅,这回好像真的麻烦了。我刚联系几个朋友问了问,昨晚李家老太爷突发脑梗,现在还没有好消息传出来。要是他这根顶梁柱就此倒了,李家的势力就会大不如前。” 宁远之前也听张瑶说过,李家能有今天全靠他家老太爷搏出了局面。 李家老太爷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李崇文是李响的父亲,现任市委书记,娶的妻子是书香门第的独生女,夫妻两人膝下只有李响这一根独苗。 次子李崇武是李恒的父亲,没有从政,借着父亲和哥哥的面子经商,混得很开。妻子是大明星,但双方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夫妻关系,相敬如宾。 唯一的女儿走学术路线,早几年就婚姻破裂,现在单身,醉心于科研不问世事。 “生老病死是上天注定,非人力可以挽回。” 宁远挑眉,“既然兜兜转转又找到我这儿,老先生的病恐怕是人祸而非天灾了。” 张瑶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李响早晚会找到师傅头上,不知道师傅会不会出手?” “有生意上门为什么不做?” 宁远笑了,“只是这一次可就不能逾期支付了。” 段宵明开车载着宁远和张瑶来到一处风景优美的半山别墅,别墅的装潢颇有江南水乡风格,白墙黑瓦,素净却不失底蕴。 顺着水上游廊穿过垂花月亮门,宁远见到了别墅的主人。 脸色憔悴的中年贵妇挤出笑容迎上来,“宁先生,久仰。” 宁远也礼尚往来的说了几句节哀顺变。 四人在大厅坐下,贵妇介绍道:“我是席曼云,宁先生叫我席太太就好。” “席太太。” 宁远从托盘上挑了几样点心:“令公子的死我深表同情,可人死不能复生,席太太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席曼云脸上还是那副愁苦的样子,“既然宁先生敞亮,我也不绕圈子。” “我今天请先生过来是想请先生负责主持小恒的后事。” 李恒死无全尸,除了那颗心脏之外,肝也移植到另一个人身上取不回来了。 宁远不想在这些琐事上浪费时间,直接说道:“我从没有主持过这方面的仪式,席太太还是另请高明吧。” 席曼云闻言一颤,眼角坠下泪来。也没有继续纠缠,只是简短的说了一句:“这样啊。” 张瑶和段宵明有些不忍,偏过头去不看她。 宁远感叹一声:“逝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活下去。席太太,不要自苦!” 席曼云终于绷不住了,捂脸说道:“我去换身衣服,宁先生自便。” 大厅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张瑶坐立难安,不断对段宵明使眼色。 段宵明忙起身,“宁大师,这房子的风水是专门请人看过的,不如您来品鉴品鉴?” 宁远自无不可,一口吞下最后一块绿豆糕,起身往院子走去。 椭圆形的水池上横跨着两道桥,桥下一群锦鲤嬉戏,颇有意趣。 不过除了宁远,现在没人有心思欣赏。 宁远靠在栏杆上,突然发现墙角的一棵山毛榉树上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树干上用白色涂料画上了几道显眼的横杠,走近一看,这些横杠像是用来标记身高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显然不是最近画上去的。 树下用鹅卵石围了一个圈,几朵蓝色野花在圈里开得正盛。 宁远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抬头一看,隐没在茂盛枝叶中的小小树屋赫然露出轮廓! 该怎么说呢? 宁远的心情很难描述,只觉得五味杂陈。 宁远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 对段宵明招了招手,宁远问他:“这个树屋是李恒的吗?” “应该是吧。这是李家的私宅,一直是李恒和他父母住的。” 段宵明挠挠头,有些不确定的问:“宁大师是有什么发现吗?” 恰巧这时微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投下的阴影从段宵明脸上掠过。抬头看了看那座荒废已久的树屋,段宵明突然有点发毛,三步并作两步走脱离了山毛榉树的范围。 “走吧。” 宁远慢吞吞的走出阴影区域,“我有些问题想从席太太那儿得到答案。” 重新回到大厅的席曼云双眼通红,不过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席太太,在这幢别墅里工作过的员工有谁逝世了吗?” 宁远没有任何铺垫就抛出了这个问题,“或者在你们之前的住客,有谁不幸死去了?” 席曼云明显愣住了,缓了一会儿,她才回答道:“我和崇武是这栋房子的第一任主人,因为我喜欢清静,保姆在小恒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平时只有家政公司定时派人上门打扫卫生,不过她们都不在这儿住,所以我对她们也不是很了解。” “院子里那棵山毛榉上有刻度,是李恒的身高记录吗?” 席曼云点头,神色有些黯然,“小时候他最喜欢去树屋里玩,崇武就在树上留了标记,说是等小恒那天有了孩子,带着孙子孙女过来看看” 第30章 正面对战 “小时候他最喜欢躲在树上捉迷藏,我和崇武每次都假装不知道。那时候他多爱笑啊,活蹦乱跳的” 席曼云的目光空洞,愣愣的看着院子出神。 眼看席曼云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无法自拔,宁远也只得暂时等待。 目光在别墅里细细扫过,宁远果然又发现了几处和记忆中对得上的细节,或许是因为时间久了,有些家具摆设变了位置,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端倪。 视线扫过楼梯边上的墙时停住,墙上挂满了照片,大多是李恒一家人,也有李家老爷子和李响等人入镜的全家福。 照片上没有闲杂人等,而入镜的人除了李恒都活得好好的,好像可以确定精神结晶就是属于李恒。 可李恒不是色盲,这也是宁远把他排除在外的原因。 席曼云似乎是有段时间没和人好好沟通了,心里积压的巨大压力此刻有了宣泄的渠道,也顾不上和宁远等人不熟,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都是李恒生前的事。 宁远耐着性子听下去,突然灵光一现,发现自己好像先入为主了。 “席太太。” 宁远出声打断了席曼云,“你刚才说,李恒养了只狗是吗?” 席曼云不明所以,但还是说道:“是的,那只狗是他外公小时候送给他的,小恒很喜欢。” “小恒这次突然想自己一个人出门旅游,也是因为这只狗寿终正寝,不在人世了。” 席曼云叹了口气,“他把狗埋在树下,就在院子里。” 想到那块用鹅卵石围好的区域,宁远恍然。 感情自己要找的竟然是只狗! 难怪了,精神结晶中那些色彩黯淡的画面和奇奇怪怪的气味记忆就说得通了。 既然如此,李恒的事自己还不能不管了! 李响如宁远所料的求上了门,宁远也不推脱,上门为李家老太爷诊治。 老太爷在一天,上头就会卖李家面子,由不得李家人不关心。 私人病房里,头发花白的李家老太爷已经出现痴呆症状了,之前只是偏瘫,症状明显严重不少。 宁远想也不想的唤出面相,驱散了萦绕在他头部的黑气。 法术一停,老太爷的病情立刻就有了好转,只是想恢复到之前那样行动自如的地步还有些困难,需要好好调养。 这件事的附带效果也开始发酵,之前只是打击犯罪分子,现在他们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上面的大佬们物伤其类,一致同意加大力度抓捕那些器官贩子。 宁远也恰到好处的把黑傩神的事透露给李家,这下直接升级成恐怖组织了。 “宁大师。” 李响这回乖觉多了,“武当山派出的人到了,要不要跟他见一面?” 宁远正在把玩刚到手的雷击子,朱砂画上的符咒留存了一百五十多年,仍然鲜红如血不曾褪色。 “不了,论起伐山破庙的手段,道家才是熟手。” 心神微动,枣核炸出一丝电光。 “我孤家寡人一个,他们商量出个章程出来,我看看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忙就行了。” 李响离开后,张瑶开口问道:“师傅,这样会不会让人觉得你有些恃才傲物啊?” 宁远闻言看了她一眼,“你没看出来这是试探吗?” 对于会让自己费时间费心力的事,宁远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想让自己当出头鸟,除非扔出的饵料能满足自己的胃口。 当权者一纸调令下来,那些居于名山胜景的修道人就不得不出山。 这几天越来越多的佛道修行者汇聚,这些人到底底蕴非凡,很快就调动起一批生力军准备发起反攻。 “昨天不是说要让喇嘛们当主力吗?谁叫李恒是在他们的地界出事的。” 张瑶这几天算是大开眼界,四处社交连段宵明都扔到一边去了。 “喇嘛们也不是傻子,当然不愿意当炮灰。” 宁远放下手里的雷击子,似笑非笑的开口:“那群喇嘛也不是任人揉捏的柿子,真把他们逼急了,难说会做出什么事。大不了掀桌子不干了呗。说到底喇嘛们在西边很有声望,千百年间影响力根深蒂固,这才有底气一直若即若离不明确表态。等着看吧,会有人授意道士让步的。” 张瑶皱了皱眉,“那师傅你打算站那边?要是没个可以说得上话的,我们这种散人反而更容易被推出去。”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有地盘,所以才会受带制约。” 宁远搓了搓手指,“我就不同了,没什么无法舍弃的东西。上面更不会激怒我们,所以主力只能是佛道两家和那些被招安的,我们打打辅助走个过场也就完了。” 宁远当然不会轻易选择一走了之,黑傩神的目标是自己,可别人不知道啊。有这些人在,黑傩神就算是立刻打上门也轮不到自己出手。 “哦,我明白了。” 张瑶点头,“师傅你是在等他们送好处。” 道士和尚们吵了两天,总算得出了大家都勉强能接受的方案。 一行人直奔极西的无人区雪山。 这里地广人稀,闹出什么动静也好收场;而且喇嘛们占了主场,多少能更有点底气。 在一座位于山腰的简陋寺庙里,一队萨满在新搭好的祭台上跳起大神。 这是请神的仪式。 萨满们手舞足蹈,围着神像唱起祭祀的歌谣。 这尊神像就是宁远从赵老三手里换来的那尊,他此刻正配合的展现出面相,在萨满呼唤黑傩神的同时主动挑衅祂。 跪坐在地上的老萨满猛地睁开眼,低声喝道:“来了!” 一圈黑气在雪山上盘旋,不出所料的被神像吸引。 宁远毫不犹豫的激活雷击子,藏在神像下的雷击子轰然爆开,飞溅的电光就像刀切豆腐一样划破黑气! 不少年轻人面面相觑,这个黑傩神居然这么不堪一击? 领头的老道士喝道:“都警醒点,这只是黑傩神的一缕分神,对祂而言不痛不痒!” 宁远也知道不会这么容易,面相挥动彩幡拘来一道黑气,简单一探心里就咯噔一下。 “祂的本体就在附近!” 一道乌光闪过,所有人都觉得头晕眼花,几个年纪大些的更是脸色泛青,几乎要一口气喘不过来。 五花八门的病症出现在众人身上,这批生力军立刻就倒下了大半! 第31章 变数 面相第一次动用了右手的罐子,一道碧绿色的甘泉涌出冲刷在众人身上,虽然没有消除傩神的诅咒,但好歹缓解了部分症状。 身披熊皮,脸上戴着面具身影在一片乌光中出现。宁远是在场所有人中仅有的和黑傩神间接打过照面的,第一时间就发现黑傩神的身形凝实不虚,竟然是以真身出现的! 几位武当山的高功最先恢复过来,齐齐踏起禹步做法,把黑傩神围了中间。 万里无云的澄澈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北斗七星光芒大作,道士们手掐符印默念口诀,长剑笔直的指向北斗接引星光。 北斗众星八角垂芒,星光所到之处,种种晦气病气如同骄阳映雪,涤荡一空。 黑傩神动也不动,任由高功们施为。 北斗星光轮番在黑傩神身上扫过,发出水滴进热油中的滋滋声。 恢复过来的众人也各显神通,在北斗七星阵外布下层层罗网,配合各位高功削弱黑傩神。 形势一阵大好,可宁远的心却越提越高,莫名的危机感像针尖上不经意间闪过的寒光,让他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顺利解决谁也不希望废了半条命。 高功们只以为黑傩神是因为和肉身之间还没有彻底磨合完,为了趁机立威,更加卖力的催动北斗七星。一时间祭台上星光璀璨,晃得人睁不开眼。 宁远眼中蒙上白翳,盯着黑傩神那两对幽深的眼睛看。 还真让他看出了端倪。 黑傩神幽暗死寂的眼中渐渐有了神采,祂是在主动压制自己反击的本能,想要从精神错乱的状态中脱离! “祂想借着我们的手彻底炼化残留的傩神意识!” 黑傩神之所以在必须铲除的名单上不靠前,十有八九和祂完全没办法预料的精神状况有关。 和那些有计划、有章程,能煽动人心的邪教组织不同,黑傩神的精神状态决定了祂无法组织严密的活动,相对而言威胁较小。 但一个精神正常的瘟神可就完全不同了,黑傩神的权能本就更容易造成大规模破坏。 为了获得信仰存活下去,黑傩神必然会大肆散布瘟疫,只要是个智商及格的人就能知道祂的危险! 高功们对视一眼,手上的动作一缓,北斗星光悬而未落,齐齐看向老萨满。 老萨满敲响手鼓,借着还在进行的请神仪式窥探黑傩神的本质。 眼角一滴血泪落下,老萨满颤抖着倒下,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些什么。 服侍的弟子凑过去仔细听,立刻转头对所有人吼道:“王并的意识开始恢复了!” 王并就是当年傩祭的领舞,黑傩神是他的躯体中诞生的。 众人哗然,能在一众傩神的压制下恢复意识夺回主导权,王并的魂魄是有多坚韧! 眼下不是为王并惊讶的时候。 宁远手中彩幡挥动,阴寒刺骨的月煞箭矢一样飞出。 黑傩神浑身冒着白烟,熊皮都蒙上了一层寒霜。 高功们连连舞动手中长剑,北斗星光不断刷下,已然尽了全力。 现在双方就像是在赛跑,只要道士们能在王并完全恢复之前磨灭黑傩神的本质,王并也只是个孤鬼,翻不起什么浪花。 在一边当看客的喇嘛也动了,一列身穿大红色僧袍的喇嘛围了上来,手中或捧金斗,或持银瓶,有条不紊的往地上倾倒彩砂。 先是最外围的轮廓,喇嘛们面色庄严,勾勒出端坐正中的佛,然后是围绕在佛周围的神态各异的生灵,最后是围绕在世界周围那一圈缥缈的气。当砂砾画成的图画完成时,所有东西都恰到好处的拥有了各自的神采,和谐的构成了圆满的世界。 喇嘛们用数百万计的沙粒描绘出奇异的佛国世界,这是代表诸佛、菩萨诸尊的种子真言和一切经的文字义理,表示诸佛、菩萨种子文字的坛城。 坛城构图井然有序,方圆相间,几何结构精密,俨然世界的缩影。 宁远只觉得叹为观止。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黑傩神被星光诛灭形体时逸散出的恶浊之物都被坛城化去。彩砂所绘出的诸天人好像活过来一样,面带微笑手捻莲花,伴着若隐若现的缥缈云气飞舞。 坛城中的佛陀左手立于胸前结无畏印,右手覆于右膝,指头触地结降魔印,无边妙谛生出,使人内心安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远觉得那尊菩萨刚刚看了自己一眼。 道士们在坛城绘完之前就麻利的脱身,坛城中只留下黑傩神。 喇嘛们画完最后一笔,齐齐念诵经文,竟然开始动手毁坏显出神异的坛城。 庄严肃穆的佛国开始崩解,坛城以手轻拂即归空,最能呼应无常、幻化、不执着、空性的佛法本质。如此完全符合宇宙间不断经历成、住、坏、空之迁演,而无有停滞、执取,却能使传扬正觉之法脉无尽延续。 就在一切都好似要尘埃落定时,雪山突然震动了一下。 盘坐在地上念经的上师们脸色剧变,再也维持不住心境! “镇魔寺被毁了!” 坛城一阵变换,堪堪稳定下来。 被困住的黑傩神突然出声:“解开坛城界限放我走,不然我就掀了大昭寺!” 宁远倒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相传藏王松赞干布在建大昭寺时,白天所修建筑物,晚间即遭鬼神捣毁。文成公主依据中原的《八十种五行算观察法》进行卜算,推算出雪域的地形——俨如罗刹魔女仰卧之形,既“魔女晒尸”的格局。 此魔女头朝东,腿朝西,仰卧臂。而大昭寺选址的卧塘湖正是魔女的心脏位置。文成公主选了十二个地点作为镇魔寺的选址之地,通过修建这十二座镇魔寺,来镇住魔女的四肢与各个关节。 看来黑傩神是有备而来! 众上师目眦尽裂,为首的波杰活佛厉声喝道:“不要乱了心神!先随我除了这魔鬼,困局自然迎刃而解!” 喇嘛们这才定下神,齐齐诵经礼赞坛城入灭。 第32章 藏地女魔 上师们齐声颂唱经文,坛城入灭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而与此同时,黑傩神也没有坐以待毙,接连不断的地震让所有人都变了颜色。 地震越来越急促,影响范围也一次比一次大。就连庙宇所在的雪山上都隐隐看到有雪崩的态势! 屋檐上掉下一块碎瓦,众人都心神不宁,紧盯着坛城里的黑傩神。 眼看着坛城快要完全湮灭,黑傩神已经避无可避,此时却又陡生异变! 乌云漫上天空,道士们维持的北斗阵法突然接引不到星光,威势立刻弱了下来。 众人定睛一看,天上哪里是什么乌云,一张巨大的人脸遮蔽了天光,满是凶戾的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喇嘛们。 “女魔逃出来了!” 几个喇嘛被吓得浑身发抖,面无血色,扔下手中的笤帚抱头鼠窜,波杰活佛连连怒喝都拦不住。 女魔的左臂已经挣脱,擎天柱一样的巨手朝着雪山上众人就拍了下来。只见坛城中一道佛光冲天而起,女魔哀嚎一声,巨大的身影就此散去。 正要回归虚无的坛城微颤,就此散去灵性。面目慈祥的菩萨低眉,似有不忍,随即和众天人一起归入虚空之中。 黑傩神哪里会蠢到给喇嘛们时间发动后手,把身形一顿,化成一道黑眼冲天而起,竟是不管不顾的逃了。 众人阻拦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此次围剿功亏一篑。 宁远本来紧盯着黑傩神,可就在坛城崩溃的瞬间,那位菩萨的一缕灵觉入灭后竟然将一枚莲子凭空送入宁远的神魂之中。 莲子落下的瞬间,藏地上空凝聚的无穷信仰之力朝宁远涌了过来,竟然借着这些信仰念头凝聚成一尊虚影! 这道虚影一面二臂三目,身黑蓝色,头戴五股骷髅冠,发赤上扬,须眉如火,獠牙露齿卷舌,三红目圆睁,十分怖畏,右手施期勉印,持金刚杵,左手忿怒拳印,持金刚钩绳当胸,以骨饰与蛇饰为庄严,蓝缎与虎皮为裙,双足右屈左伸,威立在莲花日轮座上,于般若烈焰中安住。 无数经文映入脑海,宁远就跟死机了一样,只能愣愣的看着黑傩神逃走却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经文汇成一枚万字符佛印,想要落在宁远神魂中却被后土大神赐下的轮回印记逼退,宁远这才得以从过载状态中回神。 波杰活佛正带着一众上师为宁远护法,见宁远醒了,上前施了一礼:“有缘人请随我来。” 宁远这才惊觉自己惹上麻烦了,那尊菩萨名为大势至,又尊称大精进菩萨,与阿弥陀佛,以及阿弥陀佛的左胁侍观世音菩萨合称为“西方三圣”。 大势至菩萨临走前和宁远达成了一个单方面协议,解决藏地女魔,这尊新面相就权当是报酬;可要是没能解决,这无边信仰念力之海凝成的面相恐怕会成为宁远的拖累,让他在了断因果之前再难有寸进。 不过也不是强制的,宁远要是觉得事不可为,只管舍弃这尊面相就是了。 宁远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回捞够本了,要不要立刻跑路,大势至菩萨再厉害,总不能追到苦海找自己要债吧?当后土大神不敢抽他吗? 可仔细一想,诸天万界如恒河沙数,佛家的影响力可不是吹的,保不齐下一个世界就遇上苦主,到时候可就尴尬了。 在众人或惊讶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宁远面不改色,被喇嘛们一路护持迎进庙中。 这回可闹大发了,喇嘛们想置身事外也不能够,反而要好生对待道士们,商量如何解决藏地女魔。 宁远在后院山洞中坐下,立刻有小喇嘛送来酥油茶和糌粑,随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随行的一众上师都守在洞外,洞里只剩下宁远和波杰活佛。 波杰活佛刚想说话就被宁远伸手止住,“我知道,大势至菩萨给我留了消息。多的就不废话了,我们商量商量怎么解决女魔吧,你们有镇压她的后手吗?” “有。” 波杰活佛点头,“莲花生大师的金身就存放在雅鲁藏布江北岸的桑耶寺,只要用大师金身暂时镇住女魔,抓紧时间重新修筑被毁的镇魔寺,就能还藏地安宁。”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宁远苦笑,黑傩神怕是早就和女魔勾结在一起,虽然双方之间只是相互利用,但黑傩神不会眼睁睁看着女魔重新被镇压。唇亡齿寒,解决了女魔接下来就是他了,王并不会不明白。 夺回理智的王并比神志混乱的黑傩神更难对付! 虚影脸上嗔怒之色稍缓,脑后一轮智慧光照耀十方世界,竟让宁远得以窥见女魔虚实。 藏地之所以崇神礼佛,和地形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能偏安一隅不收外敌所扰,藏地的高原气候居功甚伟。唐朝时,当权者不是不想进军藏地,只是士兵踏入高原后,多有呼吸不畅,虚弱无力,严重的甚至会面部青紫痛苦而死!历朝历代这才保留藏地藩国的地位,让它成了一个地位特殊的存在。 藏人相信这是冥冥之中有神灵庇佑,信仰空前繁盛。 女魔是从对高原反应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存在!藏地妇女生育出的孩子远比中原地区的难以存活下来,如果没能在幼时适应高原环境,夭折是很普遍的事。 天长地久的,这种现象渐渐获得了足够的恐惧情绪,具现化出女魔! 恐惧也是一种信仰,而且比用善意获得的信仰更加深刻! 藏民从小时候就听着女魔的故事传说长大,离开故乡后可能不再保留父辈那样的虔诚信仰,但对于女魔的恐惧根深蒂固,让她在灵气困乏的现在仍然能保有强大的力量。 智慧光暗淡下去,宁远的眼睛却更亮了。 第33章 丹玛 上头很快就知道了,连夜派出联络员与宁远接洽。 魔女翻身造成的地动很是收割了一波负面情绪,镇魔寺周边大多都是藏地少有的人口聚居地,损失惨重。 宁远也不啰嗦,统合喇嘛和政府的力量先赈灾。源源不断的物资被送到灾民手里,再加上喇嘛们的耐心安抚,倒是没有发生太大的骚乱。 灾民们被安抚下来,混迹在其中想要浑水摸鱼的那些人就没有藏身之地了。 喇嘛们请出莲花生大师遗蜕,守在被摧毁的镇魔寺外时时警戒。 起先什么都没有发生,镇压女魔右臂的朋塘吉曲寺很快就修复完毕,菩萨金身落座的那一刻,众人都松了口气。 波杰活佛派出三位年纪较大的喇嘛坐镇,就算黑傩神趁虚而入杀个回马枪,三位上师也能借着地利抵挡片刻以待增援。 之后的布曲寺就没这么容易了。十二座镇魔寺有五座被毁,可这并不代表宁远等人只用重修被毁坏的五座。 为了保证剩下七座镇魔寺的安全,不得不分兵驻扎,免得黑傩神打主意。 现代科技还是有它的便利之处,政府部门派来的联络员急匆匆的过来,“宁大师,仲巴江寺出事了!” 宁远和波杰活佛对视一眼,“怎么说?” “维修队伍派出去的人遇袭,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但建材没能按时送到,工程进度必然会延缓。” 联络员手指滑动几下播放一段录像,“这是摄像头拍下的画面。” 视频中一群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身影行动如飞,逼退了守卫后大肆破坏运载建筑材料的卡车。它们行动间很有章法,扎破了车胎就走,并不是冲着伤人来的。 波杰活佛眯起眼睛,“是巴嫫!这种女妖食人血肉,很是凶戾!” 宁远问道:“是女魔派来的?” “应该没错。” 波杰活佛点头道:“她们往往会在夜色中袭击路人,吸血吃肉,甚至还会潜入居民家中,偷走婴儿食用。” “相传萨迦寺里的护法神和萨迦法王都会去抓捕这种女妖,用佛法感化她们,成为新的护法神,被称为“萨迦巴母”。” “既然萨迦寺知道如何和巴嫫打交道,能让萨迦寺的人出面解决吗?” 宁远撑起右臂扶额,“我们这边实在不能往外增派人手了,不然就跟葫芦娃救爷爷一样,全白送了。” “萨迦寺是萨迦派的主寺,所以萨迦法王和活佛地位等同;再加上现任法王和我们有些龃龉,还是你来下令比较稳妥。” 波杰活佛似乎不想过多透露家丑,简单说明了情况。 藏传佛教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各教派之间虽然不至于互斥对方为外道,但也绝称不上融洽,勉强算是个松散的联盟。 “萨迦派供奉代表诸佛力量、慈悲、智慧三种特质的金刚手菩萨、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三位菩萨合称三族姓尊,用象征文殊菩萨的红色、象征观音菩萨的白色和象征金刚手菩萨的青色来涂抹寺墙。” 宁远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这尊面相,“金刚手菩萨?和大势至菩萨有什么联系吗?” 波杰活佛笑了,“金刚手菩萨是大势至菩萨的忿怒相,也是三大怙主之一,另名秘密主。不管修学显宗还是密宗,在遇违缘时,若能祈祷金刚手菩萨,便能使所有的违缘消于法界。” 宁远其实不耐烦掺和进藏地佛教之间的纷争,只是这关乎自己的切身利益,不得不耐下性子听波杰说这一堆。 “我会让甘丹寺下发调令,想必萨迦法王不敢违背缘主的命令。” 宁远从大势至菩萨处所得的面相正是金刚手菩萨相。本寺所供奉的菩萨缘主却不亲近自己一方,从外道甘丹寺发下调令,这不是让密宗萨迦派低了显宗甘丹寺一头吗?萨迦法王会怎么看自己?波杰活佛这算盘打的未免也太响了。 “不必了!” 宁远脸上一冷,都什么时候了还放不下那点门户之见,非要等到大难临头,见了棺材才掉泪是吧! “帮我联系萨迦寺,我稍后会上门拜访,请法王先派出人手支援仲巴江寺!” 联络员看了看波杰活佛,低下头一溜烟回去帐篷中打卫星电话去了。 金刚手菩萨相脑后燃起一轮般若烈焰,令一众喇嘛低头不敢直视。 波杰活佛沉默片刻,朝着宁远行了一礼,寂然无声的盘坐下去在心中默念经文。 一行人来到布曲寺,这座镇魔寺周围少有人烟,难怪能黑傩神被轻易得手。 残垣断壁中,依稀可见褪色的壁画,门外的经筒散落一地,主殿供奉的虚空藏菩萨倒下佛龛,只有寺外的经幡依旧完好。 修庙的藏人先在经幡下的玛尼堆供上青稞饼,绕着玛尼堆走了几圈才开始清理倒塌的庙宇。 宁远看了看被波杰活佛护在身后的莲花生大师金身,让联络员安排好车子,明天一早就出发前往仲巴江寺。 到达布曲寺是已经是下午了,高原地区天黑的晚,众人忙活了好一会儿,赶在天黑之前把布曲寺清理出来。 时间紧迫,晚上会有人轮班工作。宁远吃过晚饭后,靠在墙上闭目休息。 太阳彻底隐没在地平线上,夜色朦胧,寂静的高原上只有做饭的篝火和架设的灯光亮起。 夜风中传来细微的叮咚声,宁远警觉的睁眼,发现就在众人离开庙宇吃晚饭的时候,竟然有人溜进布曲寺! “什么人!” 宁远低喝一声,众人都超庙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残破的寺院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十几个身穿白色藏袍的美丽女子,洁白的藏袍外披散着一头乌发,镶嵌红蓝玛瑙的发饰在夜色中都显得熠熠生辉。 “她们是“丹玛久妮”,十二丹玛女神,昔日莲花生大师用密咒收服的土地神,也是佛教护法神。” 波杰活佛出声制止了准备动手的众人,“十二丹玛护法神,这次前来可是因为女魔有什么异动?” 第34章 桑吉法王 一位身披彩色哈达的丹玛女神越众而出:“我们在不远处发现了一群巴嫫,她们正朝着这里赶来。” 波杰活佛忙仔细询问女妖现在所在的方位,并让那些修建庙宇的普通人快些躲避。 宁远则仔细打量着十二丹玛女神,她们的身影都显得有些虚幻,洁白美丽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她们的本质。之中有四位黑女神化身罗刹,为四魔女神;有四位红女神化身夜叉,为四药叉女神;最后四位白女神化身大勉姆,为四女医神。 女神们的本质来源于山谷、丛林和雪山,的确算是本土的土地神。 女神们似乎也发现了打量着自己的宁远,毕竟他身后的金刚手菩萨相在修行者眼中实在不容易被忽略。 一位有着通透冰雪眼睛的大勉姆女神对宁远深施一礼,宁远也低头回礼。 宁远心中是颇有些可惜的,十二丹玛女神原本都是自然神,如果不是被密咒所困朝着信仰神过渡,她们的力量不会衰弱至此。 如果有这12位土地神相助,女魔不会这么容易掀起地震。 波吉活佛向喇嘛们分派了任务,来到宁远身边说道:“我们避无可避,只能硬碰硬了。” 宁远此时已经听到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一阵阵古怪的笑声,像是枭鸟,又像是猞猁。 浑身沾满污秽的巴姆女妖已经踏入探照灯的范围,宁远也得以亲眼见到她们。 这群巴姆青面獠牙,长有利爪,赤红的眼中不见瞳仁,正对着众人咆哮! 黑暗中隐隐绰绰有什么动静,一双双发亮的兽瞳睁开,让众人心下凛然。 宁远毫不客气的先发制人! 彩幡舞动间,毒瘴疠气弥漫,无数五毒虚影在彩雾中若隐若现,直逼巴姆女妖。 想也知道过敏反应对女妖们没什么用处,宁远也就不浪费那点力气了。 喇嘛们围着玛尼堆跌坐,默念三世如来心咒八字真言,淡淡金光流转,让女妖们驱使的野兽无法靠近。 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此时也被毒雾逼出来,只是那些彩色毒瘴还没近身就已经消弭一空。 “王并!” 来者正是恢复理智的黑傩神! 宁远不禁咋舌,这个麻烦家伙怎么会不顾自己的虚弱,冒险为女魔站台? 心思转动,宁远留下金刚手菩萨相,驾驭青肤面相迎战。 黑傩神被道士们用北斗星光狠狠削了一通,力量大损,见到这块肥肉哪有不争的道理?立刻扑上去和宁远纠缠在一起。 硬碰硬的话宁远不是黑魔神的对手,双方才过了几招,宁远就落了下风。 黑傩神避开彩幡,一把抓住面相的左肩,就要欺身上前给与致命一击。 宁远却也不慌,等黑傩神靠的足够近时主动迎了上去,紧紧抓住黑傩神不放。 一动不动飘在玛尼堆上方当背景板的金刚手菩萨相如雷霆乍现,手上的金刚杵猛的砸上黑傩神的脑袋! 黑傩神躲闪不及,硬受了这一击! 血光乍现!黑傩神借着金刚杵的力道脱身,重新隐没在黑暗里。 金刚手菩萨相甩出右手的金刚钩绳,定住在半空中打转的面具碎片。同时脑后智慧光大盛,逼得黑暗中的黑傩神不得不继续远遁,连那群围着喇嘛们打转的巴姆女妖也被惊的四处乱窜,几只动作慢的被智慧光一照,身上立刻就着了火,没过多久就只剩下一具干尸,风一吹就散开,留下一地黑灰。 喇嘛们齐声诵道:“礼赞执金刚菩萨,能具足大威权,解一切地水火风空等所生之诸难,一切所求,无不如愿成就;命终之时,直生西方净土。” “别念了,吵死人。” 宁远对这群只会划水的喇嘛可没什么好脸色,“波杰活佛,给个主意吧。你要看守莲花生大师金身,不能轻动;我要守着你,免得金身被女魔毁坏。是追上去斩草除根,还是不管她们开始修庙?” 还不等波杰活佛定主意,和宁远隐隐对峙的黑傩神突然发出一声轻笑,随即消失不见。 宁远马上明白了黑魔神的意思,低声咒骂一句,立即联系那些转移的普通人。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才有了响应。 听着联络员的话,宁远脸上瞬间布满阴霾。 自己等人这几天忙着重修镇魔寺,可黑傩神却没有闲着,瘟疫早就悄悄在灾民中蔓延开了! 随着宁远等人修庙的也没能逃过,黑傩神在露面之前就已经先让那些普通人感染瘟疫了。 没了劳力,宁远和喇嘛们也只能亲自上阵,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石料,众人也只能徒呼奈何。 远处巴姆女妖们猞猁一样的声音接连响起,就在众人都以为她们要卷土重来时,几位身姿婀娜,披着青纱红帛的身影走了过来。 到了灯光下,宁远赫然发现她们竟然都长着4只手! 少女们面容秀美沉静肃穆,手腕和脖子上都戴着精美的饰物,只是手里提着的巴姆头颅还在滴血,这样的反差实在是太过突兀,宁远一时间都忘了问她们是不是友军。 “萨迦寺法王桑吉见过缘主。” 一个中年僧人含笑施礼,“缘主一下调令,萨迦寺上下就倾巢而出,前来护持缘主。” “桑吉法王。” 宁远也笑着回了一礼,“法王高义。” 桑吉法王托着一顶三重莲华经冠递过来,“萨迦寺能有缘主出世实在是万幸,本该通告萨迦派各支入寺观礼才是。只是出了女魔之乱,只得一切从简。” 宁远看着莲花冠有些懵,“给我的?” 莲花冠施金错彩,工艺繁复,额前和两侧共镶嵌有三颗硕大的红玛瑙,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还是次要的,在修行者眼中,冠上隐隐有璎珞祥云出没,护持住四方;周围无数曼陀罗天花坠下,鼻中还能嗅到香气,绝不是一般法器。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桑吉法王这样态度谦卑,宁远也不好给冷脸,笑着收下了莲花冠。 “缘主不用心中不安,这三重宝冠已经在萨迦寺中空置了三百年,如今能有菩萨缘主出世,也算不枉先贤将它铸造出来。” 桑吉法王一片真诚,宁远怎么好意思拒绝,双方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35章 办法 四臂的萨迦巴母们肃然而立,隔开波杰活佛。 宁远和桑吉法王一起进入残破的布曲寺。 “法王也听说了吧。” 既然桑吉法王给面子,宁远也不多绕弯子。 “现在疫病肆虐,我们原本打算重建镇魔寺的主意怕是行不通!” 宁远的眼神落在萨迦巴母等护法神身上,“然而大乱也是大争,只要萨迦寺能出面平息这场风波,自然能从中获取威望,重现昔日的繁荣。” “缘主说笑了。” 桑吉法王苦笑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无能为力啊。女魔厉害,萨迦寺的那点家底能守住都算勉强,如果不是缘主有令,我们哪里会愿意蹚这趟浑水。” “倒也不是让法王对抗女魔。” 宁远指了指周围的护法神,“我的意思是借萨迦寺的护法神一用,让护法神们就近取材,开凿石料修复镇魔寺。” 桑吉法王一愣,然后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宁远还以为他是舍不得护法神去做苦力,忙解释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政府正在为瘟疫焦头烂额,只要萨迦寺能帮忙撑过这段时间抢占先机,后面论功行赏可不得大大的记下一笔。” “缘主想岔了。” 桑吉法王无奈叹了口气,“我怎么会不明白缘主的好意,只是护法神办不到啊。” 宁远一头问号。萨迦巴母刚刚切瓜砍菜一样料理了巴姆女妖,这无疑证明护法神是能接触到实体的,又何来办不到一说? “历代法王都会将凶戾强大的女妖恶灵抓回萨迦寺,让其附身于面具之上,再用锁链将面具锁在护法殿。有些会慢慢被佛法感化,成为萨迦寺新的护法神,也就是“萨迦巴母”。而一些凶性极强,冥顽不灵的女妖则会想尽办法逃走。” “可是这些被佛法感化的“萨迦巴母”也就和护法殿中的寄身面具绑定在一起了。” 桑吉法王仔细分说原因,“离开护法殿中的面具越久,护法神们能存在的时间也就越短。我们能从雅鲁藏布江一路急行到那曲,这已经是护法神久未出动,有些积蓄的原因了。” 敢情是充电半个月,使用五分钟的那种类型。 宁远皱眉,还有四座镇魔庙需要修缮,眼下这种情况怕是有些难办。 运送石料的车会受到女妖侵扰,不得不分出人手一路护持,而且也没有足够的人力加快进度赶工。 反观黑傩神和女魔,肆虐的瘟疫和恐慌情绪会加快他们的恢复!看起来胜利的天平是在朝他们那边倾斜! “两位上师。” 那位有着通透冰雪眼睛的大勉姆女神突然出现了,黑傩神和巴姆女妖袭来时,十二丹玛女神都悄无声息的躲了过去。她们已经衰弱到只能在黑夜中显形,要是真的遇上黑傩神只会是送菜上门,也就没有在意。 黑肤的魔女神和红肤的夜叉女神也纷纷显现,站在大勉姆女神身后。 “我们能帮忙开凿石料、修建寺庙。” 宁远看着她们有些虚幻的身形,有些将信将疑的问道:“恕我多嘴问一句,你们要怎么开凿石料建材?毕竟以你们现在的状态恐怕难以影响物质世界?” 白肤的大勉姆女神说道:“念青唐古拉山神和雅拉香保山神会开采石料,我们再驾驭牦牛群把石料运送过来,之后再由草原神和雪山神修建。” 桑吉法王凑到宁远耳边低声说道:“这两位山神都不简单,如果他们真的愿意出手,别的不说,保护路上的运输车不受骚扰轻而易举。” 宁远沉声问道:“那么代价呢?你们想要什么?” 冰雪眼睛的大勉姆女神冷静的说道:“放我们自由!” “没问题!” 宁远当即就答应下来:“我请波杰活佛过来,莲花生大师的金身在他手里,你们商量就好。” “不!” 勉姆女神连忙制止,“我们不相信他会遵守承诺!” 桑吉法王也拉住宁远,小声解释道:“你这么做就是让波杰去死。十二丹玛神和唐古拉山神护法是藏教共有的,释放护法神的代价他承担不起,为了不违背誓言,事情结束后他就只能突然顿悟圆寂了!” 宁远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那怎么办?都火烧眉毛了,难道还要花时间等他们开会决定吗!” 桑吉法王摇摇头,“恐怕十二丹玛护法神想要的是缘主的保证。” “《大日经疏》记载,“西方谓夜叉为秘密,以其身口意,速疾隐秘,难可了知故。旧翻或云密迹,若浅略明义,秘密主,即是夜叉王也。执金刚杵常侍卫佛,故曰金刚手。”” “言夜叉者,即是如来身语意密,唯佛与佛乃能知之。乃至弥勒菩萨等,犹于如是秘密神通,力所不及。秘中最秘,所谓心密之主,故曰秘密主。” 法王双手合十,肃然道:“简而言之,金刚手菩萨是佛秘法的集结者。在领会佛之秘法方面,连弥勒菩萨都力所不及。若遇违缘,金钢手菩萨可使所有的违缘消于法界;修行遇到了障碍,或遇阴界鬼怪之恐怖,诵持金刚手菩萨名号以及心咒可制服一切魔道,消灭一切灾难,无所不愿,乃至直生西方极乐净土!” “明白了。” 宁远回头看着丹玛女神们,“意思就是说我也能解开束缚她们的密咒。” 桑吉法王点头,“正是如此。” 万字符佛印转动,无数旁人不可见的天雨曼陀罗纷飞,宁远眼中金光闪烁,看着丹玛女神们周身满是密咒符印的无形枷锁皱眉。 “好消息是我能解开你们身上的密咒。” 宁远眼中光辉褪去,“坏消息是密咒已经和信仰结合得太深,除非舍弃你们现有的躯壳,否则就算现在解开了密咒,它也会随着信仰重现。” 这是个需要慎重考虑的选择,一旦失去形体拒绝接受信仰,丹玛女神们就会回归大地不再拥有人格化形象!虽然还会有无形无质的灵觉存在,也可能会在漫长的时间中重新孕育形体,但这在宁远看来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因为重生的新神和原本的丹玛女神截然不同! 第36章 助力 出乎宁远意料的是,十二丹玛女神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这不是什么需要斟酌的代价。” 大勉姆女神通透的冰雪眼睛中盛满笑意,“我们只是要回去了。” 宁远默然良久,肃穆的点了点头。 丹玛女神很快就找来了唐古拉山神和雅拉香保山神,这两位虽然也为密咒所困,但他们自然神的本质还没有失却。 唐古拉山神是藏地最著名的山神,他相貌俊秀,身着白绸,头扎白巾,骑着白牦牛。他本是藏北念青唐古拉山脉的统治者,后来被莲花生大师收服为佛教护法神。 不过与力量衰微的丹玛女神们不同,他还是掌管冰雹的十八雹神之一,也是藏地著名的财宝守护神。喇嘛们也不敢对他呼来喝去,是个有本事听调不听宣的角色。 而雅拉香保山神则没有人形态,更加接近自然神;形象是龙首鱼身、肋生双翼的摩羯鱼。祂是水灾之神,曾多次掀起洪涝水淹羌塘牧场,牧民只有敬畏的份,不敢怠慢。 两位山神的加入大大缓解了人手不足的压力,无数黑色页岩被开采出来,丹玛女神们则驱赶着牦牛群运送石料。一个晚上过去,重修布曲寺的材料就准备好了。 唐古拉山神散出阴云遮蔽天光,好让力量衰微无法再白昼显形的一众草原神和雪山神能有更多的时间修缮布曲寺。 巴姆女妖们则被雅拉香保山神掀起波浪困在山洞中,运送材料的火车也能畅通无阻。 有了众神的助力,布曲寺只用了三个昼夜就修复完毕,虚空藏菩萨的塑像在经过喇嘛们诵经加持后重新回到神龛中,大殿里燃起酥油灯和檀香,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行人直奔西南方向的仲巴江寺,中途在本波山萨迦寺歇脚。 桑吉法王是东道主,自然是要先安顿好客人的,就吩咐寺中的小喇嘛将宁远带到后殿的大经堂休息。 萨迦寺规模宏大,宁远穿过一片白色塔林,来到幽静的大经堂。 八思巴时代的建筑很有特色,宁远一路看下来也觉得颇有趣味,倒不觉得路途遥远。 “缘主请。” 小喇嘛把宁远带到一处洞穴中,“这里是甲央修行洞,洞内的神水远近闻名,足以解乏。” 洞中是一汪活水温泉,热气将洞里熏蒸得温暖如春,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换上宽袍,宁远整个人泡在温泉中别提有多享受了。 连日来的奔波忙碌也让他疲惫不堪,如果不是有赤芝之助,早就坚持不住了。 白天要提防着黑傩神和女魔打上门搞事,应付上头的官僚;晚上还要调度藏地众神分配活计,免得一团乱麻,简直比做规培医生时还忙。 “缘主。” 冷不丁有声音在洞中响起,宁远吓了一跳,险些呛了口水。 “什么人!” 金刚手菩萨相念起即动,手中金刚钩绳甩出,却被金钺格挡开。 摩羯鱼从水源处跃出,缓缓游到宁远面前。 “雅拉香保山神?” 宁远有些反应不过来,“巴姆女妖脱身了?还是女魔又有异动?” 摩羯鱼形态的雅拉香保山神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宁远。 良久,雅拉香保山神才开口:“我们的时代快要过去了,你所做的一切到那时都会失去意义,不论是女魔也好、丹玛也好,都会消散在时间里。” “丹玛女神选择回归大地,唐古拉耶秀也只想在最后一段时间和纳木错神女为伴,他们都愿意接受消亡的命运。” “可我不愿意!” 雅拉香保山神话锋一转,直视着宁远:“我想活下去,即使是作为得不到自由的护法神,我也想活下去。” 宁远起身,搅动水波让热气随之升腾,“你想接手丹玛的信仰?” “不仅如此。” 雅拉香保山神说道:“丹玛们本就不想拥有人格,回归大地是她们的愿望。而我,只要能给我我想要的,和谁合作都没区别。” 宁远清楚了,黑傩神绝对和祂见过面,现在祂这是要好处来了。 “你要干什么是你的事。” 宁远满脸冷漠,“只一点,你要是阻碍了我镇压女魔的计划,我绝不会手软!” 双方对峙,洞中只有水珠落入温泉的滴答声。 宁远并不想和雅拉香保山神来个地下交易,至少在女魔之乱没有解决之前不会。 摩羯鱼没要到好处,一个摆尾转身离开。 宁远转头,“唐古拉耶秀,你也会和雅拉香保做一样的选择吗?” 身披白绸的俊秀山神从岩壁中走出,苦笑着摇头:“我已别无所求,只希望和爱侣共度余生。” 宁远定定的看着他,突然展颜一笑,“别说这种话,小心立了fg一语成谶。” 唐古拉耶秀叹息道:“我会看着雅拉香保,不让祂走上歧路。” “也请缘主见谅,雅拉香保得到的信仰以畏惧居多,难免性情偏激,一时口不择言冒犯缘主。” 宁远摆摆手,“冒犯倒不至于,毕竟祂还愿意帮忙,发发牢骚而已,难免的事。” “话说回来。” 宁远笑的真诚,“说不定我还要谢谢祂呢。” 见宁远这么说,唐古拉耶秀也就稍稍安心了。 “我是众山神之首,在护法神中也位列首座。雅拉香保出言不逊归根结底还是有我管教不严的过错,还请缘主收下这样东西,全当我替祂赔礼了。” 说着,手中出现一个镶金嵌玉的宝匣,塞到宁远手中。 “我是认真的,雅拉香保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呢。” 宁远笑纳了宝匣,目送唐古拉耶秀离开。 宝匣装饰的金碧辉煌,可宁远打开匣子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唐古拉耶秀给的赔礼不会就是这个匣子吧? 桑吉法王安顿好众人,立刻就往修行洞赶来。刚巧,宁远在大经堂换了身衣服往外走,两人打了个照面。 “缘主,差不多到了用餐时候了。” 桑吉法王笑着说道:“寺里的其他师兄弟正翘首以盼,只希望早点见到缘主呢。” 宁远忙盖上宝匣盖子,随着桑吉法王往大殿北侧的厢房走去。 第37章 意外 房间里满是中年喇嘛,宁远被拱卫上主座,一脸懵的接受喇嘛们的朝拜。 喇嘛们满脸肃穆,恭敬的奉上礼物。 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渠、玛瑙和珍珠等八宝堆满了宁远面前的桌子,宁远瞥了一眼桑吉法王,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准备些回礼。” 桑吉法王低声回应说:“不是在你手上吗?并没有失礼的地方啊?” 宁远低头看了看捧在手里的宝匣,却发现宝匣的金色质地变得半透明,其中出现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变化。 金刚手菩萨相闪动,宁远眼中出现了一道道金辉;金辉从匣子中飞出,落到喇嘛们眉心消隐无踪,喇嘛们喜笑颜开,看向宁远的眼神更加热切了。 ??? 宁远心下疑惑,忍住好奇等到所有喇嘛都朝拜完才询问桑吉法王。 “这是伏藏。” 桑吉法王指着宁远手中的宝匣说道:“藏传佛教教徒在其宗教遭受劫难之时藏匿起来,以待日后重新挖掘的宝藏。” 伏藏分为书藏、圣物藏和识藏三种。书藏即指经书,圣物藏指法器、高僧大德的遗物等。最为神秘的是识藏,是指埋藏在人们意识深处的宝藏。 传说,当某种经典或咒文在遇到灾难无法流传下去时,就会由神灵授藏于某人的意识深处,以免失传。当有了再传条件时,在某种神秘的启示下,被授藏经文的人就能将其诵出或记录成文,使得经典再次流传于世。 在藏区,很多说唱艺人都说自己是“神授艺人”,有些十几岁目不识丁的小孩大病一场或一觉醒来之后,竟能说唱几百万字的长篇史诗! “缘主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桑吉法王才反应过来宁远来的时候手里没有这东西,“难道是在修行洞里找到的?怎么上师们圆寂前都没说这事啊?” 宁远仔细端详着宝匣,随口说道:“唐古拉耶秀送的,说是为雅拉香保赔罪。” 桑吉法王也仔细看了看,肯定的说道:“应该是用来收敛识藏的容器,各家各派的经典都在里面了。” 作为财宝守护神,唐古拉耶秀拿出这东西合情合理。 桑吉法王演示了一遍用法,只要舍去一部分精神力,识藏中的经文就会被拓印在脑海中,用来传教再合适不过了。 在萨迦寺休息了一晚,隔天一早众人就朝着仲巴江寺出发。 修复镇魔寺的石料已经早早备好了,丹玛女神正在驱使雪人动工。 铅灰色的阴云遮蔽了天光,骑着白牦牛的唐古拉耶秀现身,表情很难看。 “有人往纳木错圣湖里投了毒药!” 唐古拉耶秀已然大怒,貌似平静的双眼之中掀起狂澜,他压着的暴戾翻出来一角,和他平时的温文尔雅反差惊人。 藏地护法神在被佛法感化之前,大多都是为祸一方的魔神。 苯教众神尤其如此。 供奉敬献众神的仪轨中既可以用五脏鲜血做供品,也可以用面团青稞酒替代。 事有轻重缓急,对于喇嘛们而言,纳木错的异变再要紧也比不上女魔,现在最重要的是重修镇魔庙。波杰活佛和桑吉法王对视一眼,都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明确答复。 唐古拉耶秀的脸色已经明显阴沉了下来,视线扫了一圈,定定的落在宁远身上。 “我随你走一趟吧。” 宁远倒也没推辞,下毒的人无非是想借此拖住唐古拉山神,好拖延时间。能让唐古拉耶秀束手无策,有这种本事也有这个意愿的,除了王并不做他想。 纳木错圣湖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美丽,原本清澈的湖面上到处都是水鸟的尸体。 纳木错神女从水中走出,满脸哀愁的向宁远行了个礼。 宁远也回了一礼,捧起一汪湖水仔细查看。 “还好,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任由湖水从指缝流走,宁远对纳木错神女说道:“毒性被湖水稀释后已经无法致死了,深水区域的鱼类没有受到影响就是最好的证明。” 水体的自洁功能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毒素完全代谢,唐古拉山上不断汇入的冰川融水以及降雨仍然在不断壮大纳木错的面积,毒性只会越来越小。 再说了,湖水矿化度本来就高的吓人,宁远毫不怀疑能从湖水中化验出大半个化学周期表。 “至于这些水鸟,恐怕他们才是毒素的载体。” 宁远捞起一只野鸭,剖开一看,果然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野鸭的内脏已经发黑,似乎是感染了某种病毒。 又捞上来几种不同种类的水鸟,解剖后都和那只野鸭一样,是感染病毒而死,死后的尸体又对纳木错造成二次污染。如果放任不管,毒素就会不断累积,每一只因此而死的动物都会成为新的污染源。 “好了,先把周围的动物都驱散,别让其他动物吃了这些死去的鸟类造成扩散。然后把因感染而死的尸体好好处理,最好是一把火烧干净。” 唐古拉耶秀一个呼哨引来秃鹫,藏地文化中的天葬就是让秃鹫吞食死者遗体;这种鸟的胃酸能分解坚硬的骨头,就连吃下腐肉都能平安无事,倒是处理污染源的好办法。 调禽的法术宁远已经用的得心应手,秃鹫们你争我抢,聚集的越来越多。 既然纳木错的事是虚惊一场,宁远也就不久留了,告别这对夫妇就回返仲巴江寺。 来时步履匆匆,去时也无心观景。宁远联系了还在仲巴江寺的桑吉法王,得知镇魔寺的修复进度喜人,其间并没有遇上意外。 既然那边没事,王并费尽心思搞事就只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想明白这点,宁远反而放慢脚步不急着回去了。 马路延伸的尽头出现一个小镇子,或许是因为瘟疫肆虐,镇子里一片萧条,少有人活动。 补给了些物资,宁远找了处宾馆暂歇。以往时常有背包客过来旅游,宾馆的装潢也很拿得出手,这会儿没有人来了,生意冷清的多。 老板很热情的招待了宁远,登记时还邀请他一起吃晚饭。 夜色渐深,宁远从浴室出来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候。来到一楼餐厅时,宁远愣了一下。 除了老板和老板娘,竟然还有人在。 “又见面了。” 那人表情晦涩,苦笑着对宁远打了个招呼。 第38章 过招 宁远脸上没有一丝意外,像是见到老朋友一样抬手打了声招呼。 “没想到能在这儿再见到你,最近还好吗?” 杨树的双眼布满血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亏了你的血灵芝,好的不能再好了。” 宁远在杨树对面坐下,果然发现他的状态比上次见面时好了不少,脸上树皮一样的褶皱消散了不少,勉强能看出真实年龄。 老板也没想到这两个客人竟然是老相识,连连说真是有缘分,端上晚餐就和老板娘避开了。 晚餐很丰盛,自制的酸奶粘稠甘甜,配上在石板上烤熟的牛肉十分解腻。 藏地的夜晚寒风凛冽,如果不吃些高热量的食物会撑不过去。 滚烫的奶茶入喉,宁远觉得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了。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吃着东西,这里的牛肉性价比超高,量足味美鲜嫩多汁,绝对对得起它的价格。 就在老板诧异的眼神中,两人一言不发的吃完了所有食物。 宁远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说出去散散步消食,带着一直沉默着的杨树离开宾馆,在空旷的草场上散步。 两人在路灯下站定,杨树好几次欲言又止,如坐针毡静不下来。 “我猜得到你的来意。” 宁远开口打破沉默,他的上半张脸没入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是黑傩神让你这么干的吗?” 杨树脸上满是挣扎,嗫喏着开口:“他答应我只要能拖住你,就会放我阿公自由。” “他要你拖住我多久?” “至少7天。” 杨树低下头,不敢和宁远对视。 宁远顿了顿,抬头看向天空。 满天星辰孤独而浩瀚,清冷的星光落在宁远眼里,穿越了时空凝结成永恒。 没有了城市的工业污染,透过干净的大气层能清晰的映入眼中。 宁远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停下脚步,好好看看身边的美好事物。驻足仰望天穹,满天繁星以微不可察的速度旋转,美轮美奂。 直到夜深了,呼吸带出的白气提醒宁远温度已经低到一个临界点,他才抽回目光慢悠悠的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依然沉默,宁远没有再和杨树说什么,径直回房间休息去了。 隔天一早,宁远下楼吃早饭,却看到杨树已经早早等候在餐厅。 “早啊。” 宁远笑着对杨树打了声招呼,好像昨晚的对话只是一个虚幻的梦。 要了壶清茶,宁远又在杨树面前落座,表情平静的问了句:“吃早饭了吗?” 杨树摇头,脸色几次变换后终于忍不住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声谢谢。你救了很多人的命!” 宁远早就猜到王并这么做的意思了。 如果杨树没能拦下自己,接下来放在天平上的就是无数普通人的性命! 要是让宁远等人成功镇压女魔,接下来被当成重点打击对象的就是黑傩神这个造成藏地动荡的罪魁祸首!早晚也会步女魔的后尘! 唇亡齿寒,现在帮女魔就是救他自己,黑傩神哪里敢不尽力? 一般情况下,无论宁远怎样选择都不会有好结果。不管这些人的死活吧,事后难免会有人扔过来一口黑锅。管了也不会得到掌声,上面那些人只会说要以大局为重,宁远这么做难免会招来指责,两边都讨不到好! 宁远抬头对杨树笑了笑,不紧不慢的品了品藏地黑茶。 世上本无黑茶,马背上运往藏地的茶叶原都是绿茶。由于道阻且长,又风雨兼程。期间,被淋湿的茶叶在布包里发酵,变成了经过二次发酵的“黑茶”。 深度发酵后的茶叶去了青气,滋味更为醇美。浓厚橙红汤色温润剔透,轻轻啜饮,香气扑鼻,醇和回甘。 放下茶杯,宁远悠哉开口:“王并出招我接着就是了。你转告他,让他别再发疯似的散播瘟疫。就像这黑茶,继续发酵下去只会烂成一堆渣滓,切记万事要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不能贪心啊。” “对了,告诉王并,还要把那孩子的心脏还回来。” 宁远笑得肆意,“他要是敢耍我我就掀桌子,女魔死不死我不管,他敢耍我就死定了!” 仲巴江寺,波杰活佛和桑吉法王开始发现不对劲了,镇魔寺已经修复完成,怎么宁远这个话事人失联了? 联系唐古拉耶秀,这位山神却说宁远两天前就回返了。 桑吉法王急得跳脚,立刻抓着联络员要求上面派人寻找。 联络员把消息传上去,给出的反应却很冷淡,只说疫情当前,抽不出太多人力,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桑吉法王再急也只能望洋兴叹,无可奈何。 这边的宁远倒是过得轻松,窝在房间里看书发呆,书看不下去了就叫上杨树出去逛逛,一点都不为自己被困发愁。 这七天对宁远来说过得飞快,对杨树而言就是度日如年了。 这天夜里,无所事事的宁远凑在餐厅看电视,和老板夫妇说说笑笑,还顺便学了点藏语。 老板夫妇也很愿意教他,指着电视上的藏文字幕用略显生硬的普通话解释它的意思。没当宁远闹了笑话,夫妻两会拍着桌子大笑着解释歧义,双方倒也相处融洽。 电视上正播放新拍摄的电视剧,雪山上的美丽女神靠在白牦牛身上,播撒种子为大地带去丰饶。 看着电视上慈悲温和的女神,宁远嘴角翘起隐秘的弧度,a计划搁置了还有b计划,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百用不厌。就像宁远一开始对张瑶三缄其口,谁都会更愿意相信自己花时间精力查到的事实。 黑傩神不是全知全能,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王并啊王并,我出的招你发现了吗? 一夜无话,由于网管祭出和谐大法,镇魔寺的异动都局限在一个小范围内,外界并不知晓。 早上醒来,宁远果然看见杨树手里多了颗用水晶封存的心脏,黑傩神或许是不愿意再和宁远纠缠,乖乖的交出了李恒的心脏。 第39章 胜手 阔别七天,桑吉法王再次见到宁远时还以为是幻觉。 揉了揉眼睛,桑吉法王冲上去抱住宁远扯开嗓子大嚎:“缘主啊!大事不好了!” 宁远还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镇魔寺出事了?” “这回可是出大事了!” 桑吉法王面露惶恐,“波杰没能保住莲花生大师金身,被恶贼夺走了!” 没了莲花生大师的金身,女魔自己就能腾出手拦住喇嘛们,别说修缮被毁坏的镇魔寺了,不让女魔继续搞破坏引发地动就谢天谢地了。 “哦。” 宁远脸色如常,慢条斯理的说道:“八成是黑傩神干的,现在金身恐怕早就被他毁了,找上门也没用啊。” “要是让女魔脱困,西南地区从此之后再无宁日了!” 桑吉法王急得跳脚,“缘主!你可要想想办法啊!” “淡定淡定。” 宁远笑呵呵的安抚桑吉法王,“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顶着,你们别急,有人可比你们更急。” “你们跟上面派来的联络员沟通过了吗?他们怎么说?” 桑吉法王有点回过味儿来了,脸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上面一点都不着急,只是一味的让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说着,眼睛就不由自主的看向淡定的宁远,狐疑的问:“缘主的意思是上面早有对策?” 宁远笑笑不答,反问道:“今年的青稞快要成熟了吧?时节不好,正赶上疫情,望果节的活动可要搞的比以往更声势浩大才好,也好去去晦气。” “命都快没了,谁还有心思参加望果节?” 宁远摇摇头,“越是这种时候,祭祀活动越能安定人心。等着吧,上面用不了多久就会下发通知到各个寺院,今年的望果节可有新噱头了呢!” 公元5世纪末,雅砻地区已经兴修水渠,开始使用木犁耕地,农业生产比较发达。为了确保粮食丰收,农人绕田地转圈,求天保丰收,这就是望果节的雏形。但这个时期,望果节还不是一个正式的节日,而是开镰收割前的一种活动。 而在之后悠久的岁月中,望果节越来越多的染上藏地各教派的色彩,活动内容比过去更丰富。后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逐渐演变成传统的庆祝丰收的节日。望是指庄稼,藏语叫望卡或兴卡,果是转圈的意思,即绕着丰收在望的庄稼转圈,所以望果节可以直译为绕着田地转圈的节日。 就在这一片压抑的气氛中,望果节很快就到来了。 这一届望果节举办的格外隆重,足足要举行三天。 各寺院都得到了通知,一大早就有喇嘛带领村民前往青稞地里转圈。 由手捧香炉、高举幡杆的人作前导,由高举缠绕哈达的木棒和羊右腿的喇嘛领路,领着持青裸穗或麦穗的本村乡民绕地头数圈后,把各种谷穗插在粮仓和神龛上,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届时,身穿各色藏袍、腰系彩绸带的藏民打着彩旗,毕恭毕敬地抬着青裸穗、麦穗扎成的丰收塔,塔上系着洁白的哈达,敲锣打鼓,带着美好的祝愿唱着颂歌祈求丰收。 望果节虽然历史悠久,但节日所供奉的对象并不是某位明确的神灵菩萨,更趋近于原始的大地崇拜仪式。 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老年妇女跟在喇嘛身后,藏族家庭中老祖母的地位十分崇高,她们跳起舞蹈,绕田地三圈后摘下一簇青稞带回家中,插在谷仓门头或安置在神龛里。 转完青稞田后,众人聚在一起举行文娱体育活动,到夜里都燃着篝火载歌载舞。 宁远坠在后面,回村时被老婆婆塞了一碗寓意祝福的青稞酒才被放行。 活动到达高潮时,喇嘛们掀开蒙在神像上的红布,鼓乐齐鸣哈达飞扬,手持象征吉祥彩箭的女神面目丰盈,神情慈悲。 喇嘛们为民众开示,这尊女神名为丰盈母,是各教派共尊的大地母。 望果节积累的海量信仰潮水一样涌入大地,正要苏醒的女魔脸色大变,猛的睁开眼! 她的本质正在被信仰扭转! 灾厄和死亡的权能正在被丰收与保护替代,高原反应的神秘面纱也被揭开,电视媒体上铺天盖地的科普节目戳破了气压的本质!再有几位有名望的活佛为节目背书,民众很快就相信了节目里所说的内容。 女魔失落的本质逐渐被新的要素替代,眼中的凶戾逐渐褪去,转变为祥和。 信仰之潮一波接一波的涌动,化作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深入大地。 这片天地为之一清,仿佛触手可及的天宇明净如洗。 宁远凝神看过去,无形的神力涤荡这方世界,黑傩神散布的瘟疫被驱散,他自己也被这片土地抗拒,被潮水一样的神力驱离这片土地。 云端里一位慈眉善目的金冠女神显现,普通人眼中只看到道道祥光映在雪山顶,引得不少虔诚信徒连连叩拜。 宁远端起青稞酒对不远处的桑吉法王示意,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原本还有人对宁远答应释放十二丹玛护法神心有不忿,但现在有了丰盈母,也都各自闭嘴不敢置喙了。 嗔怒的金刚手菩萨相因缘了断,不再是以往那样怒火滔天,完全属于宁远控制了。 随着宁远的神念深入,金刚手菩萨相变得面目温和。头戴骷髅冠,手持金刚杵和千叶青莲,含笑垂眸令人见之欣喜。 因果已了,这第二尊面相可以说让宁远一步登天,有了和阿修罗公主无忧妙平等对话的底气。 神道等级森严,最低等的是不入流野神,没有天道赐下的神道符诏为凭证,不在保护范围之列。宁远之前得到的青肤面相就在此列,神光暗淡发灰,难入正祀之列,属于淫祀。 往上一级就是九品八品的小神,得了天道赐下的白色神道符诏,算是有编制的公务员。只是神力仍旧不大,多是些土地和小山神水神。 再往上一级就是七品六品的红诏神灵,这个等级的神都称得上是个中好手,基层干部;各地郡城隍、大江大河主要支流所属的水神大多在这个等级。 分界线是红诏之上的金诏,四品五品的神灵就成了中级干部,不能视若无物。像是大江大河的水神和除五岳之外的山神、杂星星神、天将一类,少有为了香火发愁的。 然后是青诏、紫诏这等有名有姓的大神,非大乱不出,是王母老君坐上宾,平时难得一见。 不知道是不是看在后土她老人家的面子,大势至菩萨给的报酬着实可观,差不多有神道四品的等级。只是佛教和神道之间有细微的差别,得到大佬天使投资的私企和政府部门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第40章 了结 此间事了,宁远也该调转枪头找黑傩神的麻烦了。 全盛时期的方相氏至少能维持在金诏,但王并这个缝合怪撑死了就是红诏这一级别。大环境不景气,他能被新生的红诏丰盈母撵着走,恐怕就算能维持红诏位格也是勉强。 桑吉法王自然是恋恋不舍,不过宁远去意已决,他也不能强求。萨迦寺在护法神这条路上浸淫良久,丰盈母的神像当仁不让的摆在了护法殿,这下萨迦派的话语权可就猛地往上提了一大截,叫法王怎么不对宁远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缘主感恩戴德? 又收获一大堆贡品,宁远也没忘了答应十二丹玛的事。 护法殿中满是阴森可怖的鬼神面具,宁远在天色将暗未暗时等来了丹玛们。 女神们少有的喜形于色,金刚手菩萨相手中千叶青莲拂过,密咒枷锁纷纷脱落。 重获自由的十二丹玛恭敬的施了一礼,随后身体崩解归于无形。 宁远沉默着目送她们消散,心中默念往生咒为她们送行。 把一切都处理妥当,宁远挥挥手坐上专机离开了这片土地。 “师傅!” 张瑶早早的等在候机厅,一见宁远出现就又蹦又跳的招手。 宁远把桑吉法王临走前塞满的大箱子交到段宵明手里,“回去吧,有些日子没在跟前,你的调禽术练得怎么样了?” 张瑶还不知道宁远心心念念想的是怎么白嫖法术进度,只以为师傅关心自己,考察自己有没有偷懒,忙点头说道:“成功了成功了,我能让那窝猫头鹰按照我的指示行动!” “不错。” 宁远点头肯定了张瑶这段时间的辛苦,“这次藏地之行收获颇多。我已经和萨迦寺法王打过招呼了,从今往后你就在萨迦寺挂名,只是为了不让人说闲话,萨迦寺的经文典籍你还是要通读的。” 张瑶大惊失色,“师师傅,您的意思是我要当尼姑了!” 一边正吃力搬箱子的段宵明也看了过来,期期艾艾的问道:“那瑶瑶还能嫁给我吗?” “只是名义上的,自然嫁娶无碍,毕竟藏地少有女性修行者存在,免得招人非议而已。” 张瑶对宁远助益良多,宁远早晚是要离开的,也不好耽误了她。毕竟叫自己一声师傅,也不好辜负了她这一身上乘根骨悟性,萨迦寺的护法神体系和自己之前教她的冥想存神很有些共通之处,转修起来也容易。 这还是看在宁远的面子上桑杰法王才同意的,不然以藏传佛教的尿性,女性不会有机会被接纳。 回到天然居的套间,宁远打开箱子把上师们觐见时供奉的佛教八宝摆出来,通透的珊瑚砗磲经受了数不尽的经文加持,算是正经开过光的,价值连城。 挑挑拣拣的,宁远翻出一串琥珀念珠递给张瑶,“好好拿着,这段时间可不会太平。” 念珠上刻有梵文咒语,是个不可多得的老物件。 张瑶随身带好,这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师傅,您还记得答应曼云阿姨要为李恒料理后事吗?她可一直记着呢。” 宁远翻出两个巴掌大的檀木盒,低声叹道:“难为她愿意等,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盒子里正是李恒的心脏,被封存在通透的水晶中完好如初。 再次见到席曼云时,她的脸色已经好多了。 “宁先生。” 席曼云微笑着落座,对于宁远前脚答应自己后脚就了无音讯的事丝毫没有芥蒂,“先生有空就好,别的都是小” 宁远取出水晶放在桌上,席曼云迟疑片刻,立刻抬眼看向宁远。 “幸不辱命,这是李恒的心脏。” 席曼云眼圈立刻就红了,颤抖着抱起水晶连连道谢。 宁远只是感叹,“总算是不负所托。至于丧仪,这是藏地供奉的贝叶经书,和他一起入土安葬就是了。” 留下张瑶看顾,宁远来到庭院中的毛榉树下。石子围成的墓碑上花朵已经快要凋谢,幽微的香气残留。 光影斑驳中,从树后绕出一只黄毛小狗,小狗吐着舌头蹭了蹭宁远,欢快的绕树转了几圈,蹦蹦跳跳的躲入草丛消失不见。 后续的丧葬法事宁远没有露面,窝在房间里蒙头大睡了一夜。 夜里入梦时宁远已经把各派的经文微言大义一股脑的灌进张瑶脑海,隔天早上张瑶捂着头哀嚎,没能准时起床喂鸟又被一顿折腾。 了却一桩心事,宁远现在也能专心对付黑傩神了。 上次见面时,金刚杵砸碎了王并的傩神面具,落下的碎片被宁远得到。 有了碎片在手,宁远出招就能从容的多,至少王并没办法隐藏行迹。 水中的镜面清亮一片,宁远手中青莲拂过,层层波纹荡开,密林山洞中黑傩神赫然显现。 王并扭头对上虚空投来的视线,大氅一掀蒙蔽了水镜术法的探查。 宁远笑得狡诈,手中千叶青莲轻点破开蔽目的障碍。 王并几次试图摆脱锁定,都无功而返;最后实在没脾气了,也不管宁远还在偷窥,跌坐在蒲团上闭目不动了。 这边的宁远撇撇嘴,这么玩不起的吗? 来而不往非礼也! 宁远眼中精光一闪,神念远远飞出操纵着一个无知无觉的地灵飘进洞里。 第41章 收网 藏身于十万大山中的王并此时也心绪难平。 此时女魔之乱已经平定,化身丰盈母的女魔再也不可能成为他的盟友,反而会因为他之前散播瘟疫的事反过来与他为敌。 谁让现在只有他这一只出头鸟? 为了安全起见,王并不得不蛰伏在这深山里暂避锋芒。却不想自己躲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都没个清静,宁远时时用水镜术骚扰他,搅得他日夜心神不宁,唯恐宁远带人杀上门。 虽说表面上还能做做入定的样子,但实际上心中焦躁不得安宁,哪里还能静得下来? 弓弦一样绷紧的神经长久得不到松弛,饶是王并也有些受不住了,只觉得心神俱疲,难以为继。 虽然宁远有傩面碎片在手,但王并也不是吃干饭的。 每次宁远施法确认他的位置时,王并都会扰乱气机,让宁远得不到具体地址。再加上深山地势环境复杂,王并又在老巢经营多年,暗地里不知道打通了多少地道,就算宁远真的碰运气找上门,他也有底气从容逃脱。 啪的一声,祭坛上的蜡烛炸开灯花,王并的双眼也条件反射看了过去。 微微摇曳的烛火突然凝固不动了,王并心头一跳,立刻闪身往暗道洞口里钻。 一路疾驰,跃出洞口后王并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祭坛所在的暗洞,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是有人在用幻术耍自己。 静止不动的烛火微微暗淡,下一刻光华大盛,幽蓝色的火光取代了温暖的橙黄,在这不见天日的暗洞里更显诡谲阴森。 “你就这点能耐?” 王并走近祭坛,嗤笑一声:“如此看来是我高看你了,只会用这种不入流的伎俩糊弄人。”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岩壁上的水珠滴落的声音。 宁远并没有被王并的激将法扰乱心绪,仍旧不紧不慢的隔空施展幻术。 祭坛上的漆黑神像突然眼睛活泛起来,直勾勾盯着王并,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下一秒,面目狰狞的神像跳下神龛,径直朝王并扑了上来! 王并神色漠然,右手双指并拢往前一竖,无形的气刃就将袭来的神像劈开。 神像立刻散作烟尘消隐无踪。 “你就会用这种手段恶心人是吧?” 王并突然展颜一笑,“这反而让我知道你的色厉内荏!还以为你有多了不得,没想到也只是个表面光鲜的草包!” “你这种货色竟然能得到菩萨眷顾,那群秃驴还真是瞎了眼,竟不怕所托非人!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别以为料理了那蠢货就有多了不得,你不过是占了大势,走运而已!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垃圾话说完了,王并还不忘分化宁远,话风一转开始循循善诱。 “你以为那些人有多信任你,你跟我们是一样的!没了我,你就是下一个被铲除的!” “留着我才是对你而言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只要我一天不死,他们也不会对你动手,我们完全可以联手成就一番大事业!” “你是大势至菩萨亲选的缘主,这是喇嘛们亲眼见证的,天然就有统治藏地的名义!只要你能把藏地握在手里,就相当于有了一张免死金牌!我们完全可以向西南方向扩张,避开中原地区,那些人就不会把时间精力花在抓捕我们身上。说不定还会暗地里支援我们,扶持我们取代别国政权,做个藩王!” 宁远暗自惊讶,原来这才是王并和女魔结盟的深层原因。这样的计划不可谓不深远,一旦让他得逞,这根钉子就再也别想拔出来了。 不得不说王并蛊惑人心很有一套,如果换成是这方世界的本土居民,十有八九会被他煽动,热血沸腾的投入到王并建立政教合一政权的计划之中。 不过越是如此宁远就越觉得王并的下场不会好到哪去,一旦上面意识到王并的危险性远超之前所想,王并只会得到迎头痛击。不会再有和黑傩神相关的只言片语留存,所有和王并有关的信仰都会被视作邪教,会被毫不留情的彻底根除。 只怕到时候王并想和女魔一样改换门庭都不可能了,没人会容忍一只随时杀死自己的狗存在! 一股黑烟从岩壁中渗出,绕着正慷慨激昂的王并转了几圈。 王并只以为宁远被自己说动了,立刻趁热打铁:“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拿到手的才是自己的!与其盼着他们手下留情放你一马,不如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对你下手,这二者的区别你能分得清吧?” 细微的声响从背后传来,王并转头却只见到被打散的神像幻影再次显现。神像脸上的诡异相容依旧,张开血盆大口,里面一层层嵌套的牙齿闪着森然白光,猛地吞下了王并的脑袋! 王并当然不会被幻术伤害,但宁远这么做的意思很明显表示了拒绝。 被戏弄的愤怒充斥了王并的脑海,挥手击散幻象还不够,暴动的神力把地洞搅得一团糟。 祭坛上的神龛落下,撞在石壁上碎了一地;神像面目残缺,半边身体都成了碎块。 就在王并以为宁远已经离开,心中怒火稍降时,神像第三次咧开嘴笑了。 细微的触碰从背后传来,王并怒意大炽,猛地回头就要开骂。 不料这次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神像了,而是眉目含笑的金刚手菩萨相,菩萨手中的金刚杵迎头痛击!在王并额头留下一枚金光闪闪的万字佛印! 菩萨手拈千叶莲花,漫不经意的挥手,笑盈盈的遁入花雨中消失不见。 王并刚想还手就觉得额头一阵剧痛,后退几步倒在地上抱头闷哼。 这边的宁远满意的点点头,拂过水面撤销了水镜术。 完全掌握金刚手菩萨相后,宁远也就明了该如何使用各种神通。 金刚手菩萨担有接引信众飞升极乐世界的职责,这让祂能出现在任何与自身有牵扯的地方,只要有人嘴里念起或者想起,金刚手菩萨就能循声出现,履行接引之职。 至于在王并额头留下的佛印,则是菩萨消除违缘权能的具现化。除非王并能定下心消除杂念,否则只会越来越痛苦,杂念炽盛只会引动无名业火,如果三个月内没能降服心魔,定性凝神,用不着宁远动手他也会化为灰烬。 第42章 借刀 “师傅,赵老板来了。” 张瑶从门外探出头,“还带了两位客人。” “请他们到客厅稍候,我立刻就来。” 上回修行界众人集合起来攻伐黑傩神,却被他放出藏地女魔脱身,还借道门众位高功之手解决了困扰自己多年的隐患,让众人大大的丢了面子。 现在解决了女魔,化戾气为祥和,宁远的名字也随之传扬开。在危难时被大势至菩萨选中的不是僧侣喇嘛,而是宁远这个散人就已经够让人议论一阵子了,更不用说他还手段凌厉的处理了女魔,早早的布局让藏地喇嘛心悦诚服听候调遣,俨然已经不可忽视了。 “宁先生。” 赵老三起身向宁远打招呼,宁远则用点头和微笑回应。 “他们是我当年认识的朋友,都是家学渊源的修行家族出身。” 赵老三也不是第一次介绍生意了,知道宁远不喜欢听废话也就开门见山了。 “都是一样的问题,想从宁先生手上求药的。这是马梁,家里是出马仙;这是吕连,他奶奶当年也是远近闻名的走阴人,能和无常说得上话,交游广阔。” 出马仙倒还罢了,立堂口请仙家是要折寿损精气神的,还不如培养护法神来的方便。现在这种灵气匮乏的时候,仙家可是会吸出马弟子的血苟活的,已经偏离正道归入旁门了。 倒是走阴人一脉,宁远很感兴趣。 这是养阴德的路子,走阴人通常还会兼任问米的活计,算是民间最常见也最隐秘的职业。说它常见是因为说不定你邻居老奶奶就是干这个行当的,说它隐秘是因为这种职业通常不会宣之于口,不是熟人介绍来的走阴人不接待。 走阴人通常不会有太高的修行,更多的是和地府众神打交道拉关系,所以一到灵气低落的时候手段就废的差不多了。 可论起关系,谁能比背后有后土撑腰的宁远关系更硬?要是遇上一个有地府存在的世界,宁远可是有本钱在地府横着走的。 马梁和吕连可不敢像赵老三一样随意,有些拘谨的低着头。 宁远很快就和赵老三谈好了价格,顺便让张瑶也出来和修行界的人打了个招呼,免得以后自己离开她没有能帮衬的人脉。 张瑶也机灵,本来就和赵老三见过几次,关系不错。钞能力开路下张瑶很快就拿到了联系方式,临走前还附赠了几颗宁远带回来的天珠,哄得两人眉开眼笑,连声保证会到场参加张瑶的婚礼。 顶着宁远弟子的名头,修行者们还是要给她点面子的。 宁远考察了几句萨迦寺的经文释义,也就放张瑶忙自己的去了。 趁他病要他命。 宁远联系武当山的众位道长,把自己探知的王并藏身地告诉了他们。虽说只有大致的范围,但道长们有的是人手,人海战术加上现代科技,就算王并是狡兔有三窟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不过王并说的倒也不是胡诌,宁远自己也有所察觉,上面派来的联络员对自己的态度隐隐有些不同了,之前自己能调动的人手现在叫不动了,资料库里的权限也被悄悄下调,很多消息都对自己封锁了。 宁远也不在意,自己来历不明,被提防是再正常不过的。 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吧。 回过神来,宁远挑起趴在枕头上呼呼大睡的白蛇微微皱眉。 这小家伙有些排不上用场了,该拿它怎么办呢? 眼下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让它从属于疫神相,等到夺走王并的傩神面具取得方相氏的力量,白蛇也能顺理成章的晋升为方相氏座下的施瘟神。它的蛇毒本就和瘟疫相符合,相性很高,不失为一条坦途。 另一种是走佛教的路子,金刚手菩萨可以拥有天龙八部众护法,其中的龙众本就是巨蛇所化,走化龙的路子行云布雨也差不到哪儿去。 宁远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它自己选,白蛇已经通灵,被宁远摇醒后人性化的愣了愣,像是还没睡醒一样。 听宁远说完之后,白蛇用实际行动展示了自己日益成长的灵性,它表示傻瓜才做选择,自己两样都要。 宁远也不以为意,和张瑶一样灌了它一脑袋佛经就把它放回去继续睡了。这次白蛇是真的要冬眠一段时间了,小小的脑袋里装了这么多东西,够它消化很长时间了。 抓紧时间搜罗了一批秘传法术,宁远只剩下一个目标了。 “玄真道长。” 宁远驱车来到十万大山,在小山坡上看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玄真。当时玄真和几位师兄弟合力布下北斗法阵,却阴差阳错的让王并恢复了神志,玄真道长一直颇为自责,和宁远对接时积极响应,还出力游说各派一起搜捕王并。 “宁居士。” 玄真老道打了个稽首,“不久前已经发现了王并,可惜玄元师弟没能拦下他,被他冲出包围躲进天坑里了!” 宁远心里清楚王并逃不远,有佛印在身,他也只能以天险拖延时间罢了。不及时镇压杂念,焚身之苦会让他痛不欲生。 “今日一定要让这孽障殒身于此!” 老道士牙一咬脚一跺,狠下心递上一盏赤铜灯:“还请居士出手相助,这盏七星灯全当劳动居士大驾的酬谢!” 赤铜灯早已残破不堪,握柄处本该有六个分支,各有一盏灯座,高低错落和主灯组成七星之形。现在却只有孤零零的一盏主灯座,价值大打折扣。 不过既然是白得的,还要什么自行车? 宁远收下七星灯,有些好奇的问:“道长和王并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老道士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宁远也就没在追问。 眼看玄真道长走远了,联络员才悄悄漏了底。原来玄真和王并之间还真有血海深仇,玄真俗家亲戚逃荒时把一双儿女交给他照看,却在下山历练时命丧王并之手。沦落到和杨树的阿公一样魂魄不宁,这可是老道士仅剩的亲属了,自然不会和王并善罢甘休。 第43章 结束 宁远在地面上以逸待劳,神念感知中王并像兔子一样被撵得到处跑,显得很是狼狈。 额头上的佛印还没驱离,王并哪里能逃得了? 每次当他浑身燥热,烈火焚身时,不用多久玄真道长就会找上门给他来上一记五雷轰顶。而想脱身也没办法,虽然宁远不知道这片地下洞穴有多少个出口,但他能实时掌握佛印标记的位置,稍加干扰就能让王并寸步难行。 追逐游戏持续了一天一夜,玄真道长带人把王并团团包围。 “好孽障!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玄真道长脸色铁青,手中剑锋直指王并。 王并闭上眼不理会玄真道长的叫骂,趁着这短暂的时间驱除杂念,免得交手时没有还手之力。 或许是死亡的危机激发了他的潜能,双方交手时王并居然还隐隐占了上风。 其中也有地利原因,在这地洞里玄真道长可没办法接引星辰之力。每当玄真道长师兄弟想布阵困住王并时,王并就会马上转身开溜,宁愿多挨几道五雷符,也不愿被困在阵法中。 打到现在双方都已经疲惫不堪了,几个老道长毕竟是肉体凡胎,这一天一夜的奔波对战已经让他们吃不消了。 王并也没好到哪去,他现在就是只暴露在烈日下的鱼,每一秒都要承受烈火焚身的痛苦。 双方僵持良久,还是老道长这边先出了状况。 地洞长久的被神力浸染,到处是毒素瘴气,一个老道长突然脸色发青,喘气喘的跟风箱一样,下一刻双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师弟!” 王并也不恋战,趁着道士们无暇他顾,喷出一口满是瘟毒的黑气作掩护逃脱包围圈,转身又往地洞更深处逃去。 玄真道长被瘟毒逼退,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王并消失在黑暗中。 地下河暗道中,金刚手菩萨相静静的站在水面上。 王并从水中跃出,警惕的望着守株待兔的宁远。 “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宁远笑了,“我怎么样都不能放过你。谁让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呢?”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手底下见真招吧!” 王并可不会傻傻的以为只要自己交出宁远想要的东西就能活下去,当下双手连动,先下手为强主动攻了上去。 种种瘟疫毒素一波接一波的涌上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馨香,连纯净的地下水都染上了斑斓的色彩。 金刚手菩萨双目含笑,手中千叶青莲轻轻一点撑起法界,王并散出的瘟毒就像荷叶上的露水,轻描淡写间消影无踪。 桑吉法王曾赠给宁远的三重莲花金冠如今正戴在金刚手菩萨头上,金光流转间大放异彩,撑起一幢满是璎珞的祥云宝盖照亮了这片黑暗。 虚空中洒落曼陀罗花雨,周围妖氛为之一清。 原本趁机调转身形原路返回的王并只觉得天地倒悬,乾坤反复,再睁眼时自己已经落到宁远手中了。 菩萨手中金刚杵一晃,伴随着阵阵嗡鸣声以雷霆之势击在王并额头,王并只来得及苦笑一声,就被引动的熊熊业火焚烧殆尽。 业火来的快,去的也快。王并死的干干净净,只留下方相氏面具和魂魄被煅烧后的残余。 看着手中被业火洗练干净的淡红色精神结晶,宁远若有所悟。苦海消解万物的伟力和业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是殊途同归?还是后土大神和佛门背后的大佬之间有什么隐秘交易? 摇摇头驱散杂念,现在考虑这些对自己来说还是太过遥远,等到自己强大到一定程度,该知道的东西自然就会知道了。 菩萨相悄无声息的消散,如同夏日焰火熄灭一样自然。 在郊外山顶上停下车,宁远静静地看着入夜的城市灯火,无声无息的做了告别。 回到苦海的宁远这次没能见到后土大神,方相氏面具和面相的融合很顺利,顺利晋升为九品白诏。 得到天道诏令的瞬间,宁远的神念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神魂来到一处未知之地留下代表自己真名的篆文。 苦海之上突生异变,璀璨繁星之中有一道白光落下,径直落在面相眉心,留下一道庄严神圣的青绿色纹饰。 面相周身的神光猛的一亮,由原来暗淡的灰色转变为纯正的白色,从此之后这尊面相有了称谓--傩神相! 异变还没有终止。 在宁远惊讶的目光中,一尊新的面相出现!全身呈翠绿色,周身放射出虹光,竟然是尊比傩神相还强上几分的菩萨相? 这固然值得惊喜,但宁远惊讶的原因不在于此,而是这尊新出现的菩萨相竟然是女身! 新面相一面二臂,面容姣好,二八妙龄,身材纤细,虽然是翠绿的肤色,但也无损绝伦美貌。头戴五珠宝冠,身佩各种璎珞珠宝,着各色天衣,下身重裙,其形象华贵美丽,慈祥庄严。 没过多久菩萨像就孕育完成,宁远神念一探才知道原因。 这尊菩萨相名为难度母,是因宁远解放十二丹玛女神、扭转女魔的本质为丰盈母、以及间接救助藏地灾民而诞生的,一诞生就有相当于神道八品的力量,权能是保护和消除苦难。 或许是因为十二丹玛女神和丰盈母都是女性形象,其中丰盈母的本质更是和生育有关,才让这份愿力不可避免的沾染了阴性,所以令难度母相也显现出女身。 宁远抓耳挠腮,最终还是忍着心中那点别扭感入驻了难度母相。 难度母相正面作战是个战五渣,但所拥有的权能很万金油,能派上用场的地方绝不会少。 心中那点别扭很快就消失了,宁远没过多久就适应了性别转换,甚至有闲心揽镜自照,对着镜子里的美貌顾影自怜。 远方传来细微的声响,似乎是被刚刚天道赐下诏令的动静吸引,天空中一个小小的黑点正朝着宁远的方向疾驰而来。 宁远突然有种莫名的心虚,下意识的隐去难度母相,以傩神相示人。 第44章 俱卢城 天空上的黑点速度飞快,没过多久就显现出大体轮廓。 宁远凝神看过去,立刻就认出来这是阿修罗公主无忧妙所乘的巨舟。 巨舟在半空中停住,身着轻纱的无忧妙飘然而至,一双妙目顾盼流波,似笑非笑的看着宁远。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尊神。” 无忧妙半倚在小舟上,欺霜赛雪的臂膀从半空垂下,皓腕上只松松的系了一根红线。 “想来刚才的动静也是尊神弄出来的,难道是捡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宁远也不理,反而后退了几步。 “这是答应你的东西,如数交付。” 说罢从乾坤袋里取出30枚白色精神结晶甩了出去。 宁远之所以愿意答应这笔交易,有一半是因为这个乾坤袋。他可不喜欢每次进入新世界都浑身光溜溜的,这次回来之前他特地搜集了一批不同时代不同风格的衣物装在乾坤袋里,这样的尴尬有两次就已经够了,不需要出现第3次。 无忧妙果然被精神结晶吸引了全部注意,饶有兴趣的拨弄着,脸上的笑容毫不掩饰。 “尊神果真守信。” 无忧妙收好精神结晶,换了个姿势靠在小船上。 “这甘露我是有多少要多少,尊神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只要价钱合适,就没有我弄不到手的东西。” 你可拉倒吧。 宁远心中暗暗非议,话可别说的那么满,早晚有被打脸的时候。 见宁远不说话,无忧妙神色一肃,“你若是担心不知行情受我蒙骗,大可自行前往俱卢城一探究竟。” 这阿修罗公主虚空勾勒出地图,“从这里一直往上就能看到血海,俱卢城就在血海中间,要是实在找不到路,你随便找个能喘气的问问,血海没人不知道天妃乌摩的居所。” 宁远第一反应是鸿门宴,嘴里打个哈哈就应付过去。 无忧妙看出宁远心怀警惕,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留下一块入城令牌就翩然离去。 回到苦海,宁远花了点时间熟悉傩神相新增的权能;傩神有施疫与除疫之能,隶属于瘟部,算得上前景远大;毕竟不管时节如何,瘟神总归是不愁香火的。 休息了一段时间,宁远又开始了自己的淘金事业。 有了金刚手菩萨相保驾护航,更深层次的水域也能涉足了。 只是忙活到现在,发现的都是些白色等级的精神结晶,红色等级的连个影子都没见到,更别说在这之上的金色了。 不过宁远也不挑,白色等级的精神结晶现阶段也够用了。要是真从红色或金色等级的精神结晶里发现了世界坐标,宁远可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身板够不够那些本土大佬折腾的。 毕竟从等级越高的精神结晶里得到的世界坐标,武力值上限也就越高;白色等级精神结晶里发现的世界坐标都能跳出一群大佬,更别说红色等级了,跳出个青诏等级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神念扫过一片幽暗水域,宁远不由得一愣,竟然发现了一枚黑色的精神结晶。 这倒是奇了。 宁远有些好奇,除了灰白红金青紫之外,还有其他颜色的精神结晶? 取下黑色的精神结晶,神念往里面一扫,宁远的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结晶中的记忆十分混乱,让宁远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在宁远仔细梳理这些记忆时,记忆画面里昏黄的天空上出现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似乎发现了隔着记忆窥探的宁远,恶意满满的看了过来。 宁远吓了一跳,在记忆中略显虚幻的身影散开,赶紧跳转到另一个记忆深刻的画面。 天空中的眼睛再次出现,不仅盯死了宁远,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地面! 宁远这回确认这只眼睛的主人是真的发现自己了,毫不犹豫的退出记忆! 虽然不知道碰见什么东西了,但他总不可能到苦海来找自己麻烦。 心中刚刚升起的自得立刻烟消云散。 金刚手菩萨相有神道四品的力量又如何?除非自己愿意转投佛门,不然这尊面相的上限就固定在四品,难有上升空间。 心神一动,六道轮回凭空出现。 对于宁远送过来的黑色精神结晶,六道轮回不像之前一样追溯其中的世界坐标,反而有些嫌弃,不想接近的样子。 在宁远的一再请求下,六道轮回不情不愿的给出肯定的答复,随后摄走阿修罗公主无忧妙留下的令牌,6个轮回通道交错旋转,打开一扇通往未知空间的门,不由分说就把宁远吞了进去。 宁远一脸懵,眼前是一片赤红的汪洋,只有一座巨大的城池孤岛一样矗立在汪洋上。 “这里是血海!” 宁远心中暗暗叫苦,他可没忘了第1次见面时无忧妙在血精石中留下了后手,这娘们不像好人啊! 六道轮回再次显现,还不等宁远开口就吐出那块令牌,随即消失不见。 令牌上的符文亮了一瞬,无忧妙立刻感应到宁远的到来,只是此时天妃乌摩还在讲法,不好突兀离席。 云床上,天妃乌摩正襟危坐,正以神念演练种种阿修罗妙法。 正入妙境时,天妃乌摩突然一顿,似乎被什么分了心,神念演化的种种妙法蓦的崩溃,归于无形。 “无忧妙。” 那阿修罗公主忙起身行礼,“弟子在。” “城外有贵客登门,你速速代我迎接。” 城外的宁远正头疼,和血海相比,还是苦海更让他有安全感。 无忧妙飞出城池,迎了上去。 “无忧妙公主。” 宁远头皮发麻,强笑着打了声招呼;这会儿实在想不出脱身之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无忧妙仔细打量了一番宁远,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说道:“随我来。” 俱卢城方圆不知多少里,光是外城的城墙就足以遮天蔽日,无数巨舟进出,反衬得城墙更显巍峨。 俱卢城的主人,天妃乌摩端坐在血色莲花轮上,头戴骷髅冠,身披黑袍,笑盈盈的看着宁远。 “见过天妃。” 宁远打起十万分精神,上前见礼。 第45章 天妃乌摩 “无忧妙公主盛情相邀,晚辈冒昧登门实在是叨扰。”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宁远态度还是很谦卑的。 天妃乌摩只是含蓄地笑着点头,像是看某种珍稀动物一样盯着宁远。 宁远一咬牙,也顾不得肉痛,狠下心来取出那颗红色精神结晶奉上。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天妃笑纳。” 一旁的无忧妙看的眼睛发直,狠狠咽了口口水,在乌摩的示意下接过这颗精神结晶。 “有心了。” 乌摩悠然开口:“你我两家毗邻而居,今日你第一次到此拜见,该是我给你这后辈见面礼才是。” 说罢又吩咐无忧妙,“我记得上回寿辰时,曾有人送上一枚空青石,你立刻去库房里找出来。” 阿修罗公主低眉顺目,点头称是,随即恭敬的退了出去。 “不知小友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天妃一双妙目灿若晨星,清凌凌的看过来。 “老身的修行虽不及后土娘娘万万分之一,可好歹比你们这些晚辈多活了些时日,自问还是有些阅历,说不得能为你解惑。” 宁远迟疑片刻,还是取出那枚黑色精神结晶。 天妃一看就知道宁远想问什么,但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托起那枚红色精神结晶反问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无忧妙公主曾说过,这是甘露。” 乌摩微微点头,“我等乃是天魔一脉,一切有情众生所衍生的七情六欲,于我等而言都是修行资粮。” “越是无法忘怀的情感,于我等而言越是有所助益,设身处地体验生灵的喜怒哀乐,对我们天魔而言乃是至高无上的享受。我等迁居至血海,就是为了此物。” 天妃乌摩展颜一笑,“所以小友不必惊慌,我等与你交好只为图利,并未起恶心。” “再说了,有后土娘娘看护,诸天神佛谁都要卖你三分面子。只要你不错了主意,谁都不会把你怎么着。” 这话一出,宁远心中稍定。先不说那些大神通者能在后土娘娘动手前把自己挫骨扬灰,就是那些有名有姓的神灵哪一个背后没有了不得的靠山?惹了小的带出老的,底下的关系盘根错节,理都理不清。自己可没有想着狐假虎威,借着后土娘娘的名头胡作非为。 天妃端坐在云床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宁远不断变换的脸色。 “既然你常居苦海,想必不会不清楚甘露的由来。” 天妃此时终于说到正题,“有情众生的魂魄各有归处,被苦海剥离的七情六欲就会凝成甘露。不过也有意外,若是有人以污浊沾染上先天之真性的胎光,被污者就再也不能转世为人了。” 说罢,天妃伸手指向宁远手中的黑色精神结晶。 “譬如此类。真灵已污,灵智不存。就算入了六道轮回,也只能转身为朝生暮死的虫豕,不知要历经多少次轮回才能补回真灵。” 天妃似笑非笑的看着宁远,一双墨瞳中亮起幽光。 “你这个后生倒是胆大。寻常人见到这东西都避之不及,你居然主动搅进去?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说着就抬手放出一道神光照向宁远,宁远好悬没跳起来转身逃跑。 神光在宁远周身一绕,又回到天妃手中。 宁远赫然发现神光里多出一道诡异的标记,标记诡异非常,像是一只将醒未醒的眼睛。 突然!竖瞳猛的睁开,寥寥几笔线条勾勒出的标记有了神韵,里面是宁远熟悉的森然恶意。 “放肆!” 天妃目光一厉,呵斥道:“你这腌臜货色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当真是不知死活!” 天妃脑后跳出一道虚影,三头六臂,凶恶非常! 一手持弯刀、一手持斧钺、一手捧骨碗、一手捏肚肠;剩下的两只手臂拿着人躯往嘴里送,怒发飞扬。 当中的那个头颅垂下双眼,凑上去一口吞了那只竖瞳。 宁远倒是没被吓住,只有后怕。记忆中看到的那个邪神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留下后手,自己还毫无察觉! “多谢天妃出手相助。” 宁远这话说得真情实意,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天妃帮自己处理了这个麻烦是事实。 虚影满意的嚼了几口,随即吐出一道灵光。 天妃笑道:“这是那方世界的路引,你收着,说不准什么时候你想找回面子呢。” 宁远接过灵光一看,竟然是世界坐标。 再次拜谢后,无忧妙公主捧着一枚水晶球款款而来。 “这空青石汇聚乾坤奥妙,足堪大用,就当你送来甘露的回礼吧。” 天妃手掐印诀,一道乌光落在宁远眉心识海。 “你既登门拜访,我自然要送上见面礼以表亲近。这是大阿修罗成就法,修成后能摄取你所杀之人一身精气,即可增长法力,也能恢复伤势;修行至深处便可化身大阿修罗,与佛陀果位等同,乃是血海魔道秘传。” 宁远凝神观法,心中一跳。这法门不用守清规戒律,也不用修持心境,只要杀生就能精进,实为可怖! 与之相配的还有各种天魔秘法、杀生大术,囊括宁远想象的各种阴毒咒术、鬼蛊降头、血腥法器祭炼之法。 只一条,这法门在生杀夺予中将种种杂念化为杀意,磨砺出无穷无尽的搏杀之法,很有些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意境,立意颇深;一旦修行此法之人沉迷杀戮反而会失去自我,化身为只知道杀戮的阿修罗,落入下乘万劫不复。 饶是宁远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总纲是还是心神为之所摄!天衍万物,为了争夺生存资源、让自身生存下去而互相为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此法绝非暴虐残忍,以杀生为乐趣的邪道! 而是大气堂皇,衍化天道运行万物,万类生灵以杀生为手段,以此争命求存的正法! 立意不可谓不恢弘,纵然宁远心中天然抱有抗拒抵触情绪,也为此法意境中的‘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深深震撼。此法记载的种种杀戮手段完美契合了人性中的杀戮本能,不用言语心魔蛊惑,就有一种沉醉之感,让人忍不住继续看下去。 天妃见宁远脸色变换,脸上渐渐出神也暗暗点头:“众生生于此世,难道是靠着吃斋念佛才活下来的不成?还不是靠吞噬其他生灵的血肉才有了今日。” “道佛有颓败之日,礼法有崩坏之时,唯有厮杀之道与世长存!” 宁远悚然惊醒,大汗淋漓的从杀戮欲望中挣脱,颤抖着说道:“晚辈受教!” 第46章 再出发 天妃抚掌大笑,“一切因果,一切束缚,都要以杀证之。一切恩怨纠葛都求个念头通达,以杀止杀。看似入了邪道,可天道之无情、可怕残忍之处更甚妖魔!” 宁远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道:这就是所谓的万事皆虚万事皆允吧。 识海中的大阿修罗成就法篆文突然被傩神相手中的散瘟幡吸引,幡面上的五毒颜色渐渐变深,原本色彩斑斓的彩带也变得发黑,不复旧状。 贪、嗔、痴、慢、疑,等五毒心化作无形魔障,遮蔽修行人的本心本觉,不得明心见性! 难度母相和金刚手菩萨相光华大作,识海中那枚万字佛印亮起,和大阿修罗成就法篆文分庭抗议,二者相互交融又相互克制,殊为奇妙。 宁远缓缓突出一口气,“观天之道,执天之行!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天妃所赐法门与佛有缘。万物之类,五行之属,成住坏空,莫不如是。宇宙由序而乱,万物向死而生。修行求道由死而生,乃是偷天之法,逆天而行岂无报应?” 天妃笑的更开心了,“你能想到这一层,可见在佛法上颇有造诣。代天行伐只是中乘,你还是未解其中深意啊。” “也罢也罢,若是学了我岂不是落入窠臼?后土娘娘对你寄以厚望,岂是我能轻易置喙的?且去,且去。” 说罢,大袖一拂,不等宁远分辩就把他送回了苦海。 苦海还是一成不变的风景,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空无一物,满天繁星交织出瑰丽璀璨的紫色、玫红色、幽蓝色光辉。 宁远飘在海面上,缓缓消化识海中的信息。 有了刚才的感悟后,宁远再看那些凶戾咒术就没有那种抵触情绪了。在杀戮中磨炼本心,保持灵台清明,不滥杀就是修行。 力量没有正邪之分,而是看如何运用,刀子杀了人总不能怪刀子太锋利了吧,这和刀没有关系,而是该归罪于拿刀的人! 手中的空青石轻若无物,其中隐隐绰绰有一片阴影,周围全是水,很像女孩子喜欢的雪花球。 神念探进去一看,宁远顿时惊讶的无以复加。 空青石中有一座巨大的岛屿,岛屿上植被葱郁,不时还有飞鸟从天空掠过。 只是这些当然不足以让宁远惊讶,天上飞过的鸟儿脖子修长,胸前有粗糙凌乱的橙色羽毛,有四根褐色尾羽。它的翅膀又宽又大,头部有红色的冠,粉色的嘴长的离奇,尖锐的鸟喙锋利如刀刃。 宁远默然,又看向鸟喙叼着的肥硕黄毛老鼠,忍不住爆了粗口,“xxxx!” 接下来发现的其他物种更加佐证了宁远的印象,紫皮肤的蛇、会走路的深蓝色植物球根、头上长角的黄色毛虫、挂在树上的弯月状虫茧,宁远的下巴久久不能合上,惊讶开始转变为惊喜。 “芜湖!” 一头栽进水里,几只浑身赤红眼神呆滞的鲤鱼被惊起,溅了宁远满脸的水花。 “nice!太棒了!” 宁远从未如此失态过,儿时的梦想竟然有一天成真了! 苦海中的日子从此不会枯燥无聊了。宁远乐呵呵的搜寻精神结晶,觉得心累了就钻进空青石中撸撸狗逗逗鸟;或许是放松心态的原因,宁远竟然连着找到了两枚拥有世界坐标的白色等级精神结晶。 细细梳理得到的记忆,宁远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画面一转,宁远出现在一片湖水之上。不是他用了能踏水而行的法术,而是这片湖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宁远粗探之下就有将近一米厚,别说站个人了,恐怕公交车开上去都没问题。 从乾坤袋中取出斗篷披上,宁远神念一扫就发现了记忆的主人。 冰层下沉睡着一具尸骸,因为冰块的保护,他的身体没有出现发胀巨人观,眉目清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回想了一下记忆中他家的方向,宁远化开坚冰把尸体取了出来。 这是一个即将死亡的世界! 四季不在分明,春天和秋天会在不久的将来彻底消失,只剩下凛冽的严冬和暑热的酷夏。 放眼望去,大雪覆盖了大地,一片琼装玉裹中冉冉升起的青烟就格外显眼了。 轻轻扣门,院子里正屋有人应了一句:“谁啊?” 宁远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得继续扣门。 屋里有人掀开门帘往外看,目光落在穿着斗篷的宁远身上时愣了一下,这冰天雪地的,穿的这么单薄不冷吗? 随即就发现了宁远抱着的尸体,立刻大喊起来:“快进来!老赵!有人溺水了!” 屋内一片喧哗,又有人出来了。 领头的中年人顾不得自己差点摔跤,抱着一床被子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 宁远把尸体轻轻放在雪地上,中年人手搭上的瞬间就知道他没救了。 小心拂下脸上的冰碴,中年人眼圈一红,失声道:“是池海!池海死了!” 声音很快就引来了村里其他人,几个大妈凑过来一看,吓得连连后退。 “是池海,快去叫翠芬过来吧!” 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注意送池海回来的宁远,宁远在一片骚乱中悄无声息的离开。 池海的执念就是回家见母亲,宁远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容易的愿望。 刚踏出村口,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我的儿啊!妈来了!妈来了!” 宁远低声念诵往生咒,末了朝着山边的松树林走去,身影几个闪烁就消失在茫茫山林中。 第47章 注意 几辆黑色商务车呼啸而过,整齐的停在警局门外。 等在门口的中年警察连忙迎了上去。 “孙局长。” 最前面那辆商务车里下来一个看起来不到30岁的年轻女人,她挥手制止了中年警察想寒暄几句的打算,“我们也算老相识了,闲话不多说,先办正事要紧。” 被叫做孙局长的警察擦了擦额上的汗,脸色古怪的在前面带路。 “小廖啊,我们发过去的监控视频你看过了吧?” 年轻女人点头,“就是因为看过,所以才会急着确认真伪。” 孙局长脸色发白,轻声说道:“监控里出现的死者名叫池海,在双集镇的气象站工作。事发之前池海就曾和站里的领导请过假,其他同事也知道他家离的不远,之前休息的时候池海也经常回家,所以也没人对他这两天没回消息觉得有什么不对。” 说话间,众人就来到了会议室。 廖舒翻开准备好的文件仔细看了一遍,“池海的人际关系很简单,父亲早逝,只有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据我们了解,不管是大学同学还是参加工作后的同事,对池海的印象都很好,他没有机会与人结仇,所以不大可能是仇杀。” 孙局长点点头,“法医做过尸检,没有明显创伤也血液中也没有药物残留。所以我们推断应该是一起失足落水导致的意外,这两个月天寒地冻的,一脚踩滑了掉进水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廖舒持不同意见,“死者穿着雪地靴,鞋底还有防滑用的鞋钉,意外落水的可能性不大。” “俗话说善泳者溺于水,或许池海就是因为准备充分才掉以轻心出的事。” 孙局长对池海的死因并不是太感兴趣,“不过我这回让你们过来不是为了池海,真正值得查证的是把池海的尸体送回来的那个兜帽人。” 会议室里静了一下,廖舒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衣领,轻咳一声,认真的对孙局长说道:“此次随行人员中有市里的信息技术专员,他会验证视频的真伪性。” 就在二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身材瘦弱的技术专员已经连接好了电脑设备。 孙局长忙点头,“这里的很多年轻人都出去务工,家里只剩下老人小孩。为了安全起见,大部分年轻人都在家里装了摄像头;再加上林业局为了防止盗伐安装的,我们得到的监控记录有很多,都拷贝好了。” “不用了。” 技术专员推了推眼镜,“我们会派人过去沟通,请孙局长帮忙指个路就行。” 孙局长也没有在意技术员明显有质疑的态度,只是两眼发直,默默点头。 门口停着的商务车很快就四散而走,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相关视频就全被带了回来。 技术人员忙着分析监控视频是否被人为造假,廖舒双手撑住下巴,看着视频中那个带着兜帽的身影微微眯起眼睛。 宁远还不知道有关部门正在紧锣密鼓的调查自己,他此时正站在山巅断崖上俯瞰雪景。 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尽,雪化成的水凝成冰挂在树梢上,雾凇沆砀,好一片冰雪琉璃世界。 高亢的鹤唳声响彻在寂静的山林中,一群丹顶鹤正在未被冻结的溪水边梳理羽毛。 宁远飘然而下,化身为一只蓑羽鹤混入鹤群中,在溪水中嬉戏畅游。 鹤群休息片刻,振动翅膀飞上天空,只留下鹤唳声在幽谷中回响。 会议室里的工作也有了结果,几个技术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迟疑的向廖舒作汇报。 “廖组长。” 廖舒回头看过来:“有结果了吗?” 技术员再次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我们把视频的每一帧都单独截出来检查过,时间戳很连贯,没有被更改过的痕迹。”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些视频是真的,没有被造假?” 技术员欲言又止,半晌才憋出一句:“是的。” 廖舒转过头看向大屏幕上忽隐忽现的身影,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这不科学!” 被放大的视频中,看不清面目的身影穿着复古斗篷,鬼魅一样在树林中飘动,身形忽隐忽现,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雪林中。 “立刻联系部长,我们遇上了没办法用科学解释的事!” 蓑羽鹤在前方引路,鹤群一路向北,飞过乌苏里江,来到目的地符拉迪沃斯托克,这里又曾被叫做海参威。丹顶鹤们会在这里度过繁殖期,等到幼鸟羽翼丰满,又会向南回迁越冬。 宁远愿意花时间这么做并非是因为闲来无事。傩神相晋升九品白诏时,依附在傩神相上的飞鸟篆文似乎也从中得到了好处,一尊虚幻的飞鸟面相从识海中出现,脱离傩神相自立门户。 为了让这尊飞鸟面相顺利诞生,宁远才化身蓑羽鹤为鹤群领航,希望能从中获取让面相成长的要素。 离开鹤群,宁远又化身海鸥落在返航的渡轮上。 这艘渡轮要回返黄海,船员们检查过一遍绳索后就回船舱休息去了,宁远变回人形,坐在船舷上看着海鸟们追逐那些被波浪卷起来的鱼。 听着海鸥们口音各异的骂街声,宁远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可惜这一切都会迎来毁灭。南北极的冰川开始融化,据池海检测,近8个月来海平面上升了超过两米,就连河流水位都上升的异常迅猛! 等这个寒冬过去,冰雪解冻,不知道有多少地方会产生洪涝灾害。 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气候就会开始变得异常,而人类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灭顶之灾到来。 而宁远想要的,就是在这场灾难中收获信仰推动面相晋升,毕竟有方相氏金诏的本质打底,傩神相晋升红诏几乎是一路坦途。 当然,宁远也会竭力保下更多的人,光拿钱不干事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宁远可不会选择为此背负上因果。 货轮在港口停靠,宁远也化成飞鸟落在塔吊上,低头看着脚下忙碌的工人。 在宁远的法眼视界中,货轮上的几个水手身上蒙着一层黑气,显然是有祸事临头。宁远分神查看四周,果然发现牵引集装箱的钢索有异常。 塔吊垂下牵引绳,等在下面的水手用对讲机联系塔吊操作台指引位置,接过钢索后动作麻利的挂上集装箱的接口,随后通知操作台可以起吊了。 集装箱刚运上半空,一根钢索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音,居然就这么被崩断了! 原本水平吊起的集装箱立刻失去平衡,货物冲破箱门落了下去,位置正好对着那几个水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扑了过来,卷起狂风将水手们带离危险区域。 货物接连掉下,各种精美的桦木家具落到地上摔的稀碎。 那道身影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只留下几片羽毛在微风中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