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柔弱小师叔》 1. 第 1 章 震耳欲聋的雷劫声中,朝岁阖眸,复又睁开。 雷雾拨开,迎接他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光景,一大盆冷水迎面泼来。 “我不过是赶走了你后院那些莺莺燕燕,你竟然想不开去跳河自尽!你疯啦!”锦衣男子一掌拍在桌面,险些将桌案拍碎。 他将盆里残余的一点水,也泼向了朝岁,嘴里气急败坏道:“让你跳河,我、我泼死你算了!” 突然被水打了一巴掌的朝岁,抹去脸上的水,斜首眼角微敛,“你谁啊。” 锦衣男子动作一停,上下打量面前青年,片刻之后,他夺门而出,朝清幽小院里正在煎药的素衣人道:“不好了哥!” “稳重,好歹是一宗之主,”江叶草教训道,回过头,“发生了何事。” 江叶骅指了指脑袋:“小师弟这出问题了。” 江叶草:“?” 临近傍晚,天边被大片火烧云覆盖,红艳艳,夕阳如血。 朝岁一袭白衣走出门,清隽白皙的面容上,残留着几分湿意。 他右手拎盆,朝他们瞥了眼,一个也没理,溜溜达达朝院内莲花池走去。 嗅到师弟与过往不同的气息,江叶草与江叶骅对视了眼,面露疑惑。 朝岁挽起袖口,半截白皙细腕露了出来,他一边在莲花池取水,一边在心间淡然道:“继续说。” 出现在他脑海中,自称系统的声音顿了顿,听话的继续讲解起来。 这是它见过最淡定的宿主了! 打盆水的功夫,朝岁从系统那了解的差不多了。 简而言之,他在渡劫的最后关头穿书了,来到了另个位面,需要完成任务才能回去,此行相当于他那世界的天道,给他设下的飞升劫考验。 他现在这具身体,名叫沈白休,在这修真界别的没有,就是背景大,靠山多、还有强。 他有一个师尊,六个师兄姐,个个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道君、魔尊、妖皇、女君....... 这一脉的传承,堪称无敌,直到原主的出现。 原主不仅天赋不及前几位,出师后没有半点造诣,还成了仗势欺人、四处作恶、喜欢强抢美男的断袖恶霸! 他掳到洞府里的男宠,比皇帝后宫三千佳丽还多,他整日混迹其中,寻欢作乐,酒池肉林......这些行径,让原主在修真界声名狼藉,犹如过街老鼠,人见人厌。 换作旁人,众人倒不会如此激愤。 可他是仙尊徒弟,那些受人敬仰的师兄师姐们的小师弟,众人爱屋恨乌,将他视作玄尊一脉最大的污点,日日夜夜口诛笔伐。 朝岁稳稳端着水,望向正凝视他的五师兄和六师兄,这两人是亲兄弟,亦是师兄弟。 按系统所讲,眼下的情况,是原主的五六师兄终于看不过去了,觉得不能放任小师弟如此,于是来到原主住处,驱散了他后院的男宠们。 原主不敢反抗,再没有了快乐,心灰意冷之下,跳河自尽了。 被两人救回来了后,五师兄在屋外给他熬药,六师兄江叶骅,也就是刚才泼他水的那个,在屋里气急败坏地教训他。 十二月的寒天,冷水泼面,朝岁半身湿透,立在院子寒气刺骨。 望着在莲花池里打水的朝岁,一袭素衣的江叶草,握着煽火熬药的折扇,沉吟道:“举止确实有些怪异,过去看看。” 江叶骅:“听你的,哥。” 两人靠近,朝岁正好转过身。 江叶草语气柔和:“小师弟,你当真不知我们是谁?” 朝岁:“五师兄,我怎会不记得。” 江叶骅问:“那我呢?” 朝岁欲言又止。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江叶骅瞪圆了眼,难以置信道:“小师弟,你不会独独忘了我吧!” 朝岁面露犹豫之色,靠近打量,“你是......” 江叶骅急了。 哪有这个道理,记得哥哥不记得他,江叶骅把脸向朝岁凑去,恼道:“你看仔细了,我这么英俊的......” “啪——” 他话未说完,一大盆水结结实实泼在了脸上。 哗啦啦的冰水顺着他那张英俊面容淌下,十二月的天,江叶骅被冻的呆了呆,难以置信地看向朝岁。 青年穿着湿答答的白衣,一手捏着木盆,似笑非笑望着他。 目光敞亮,勾唇一脸无畏。 意识到朝岁是在报仇之前的泼水,江叶骅张了张嘴,第一时间的反应竟不是生气,而是不可置信。 他记忆中的师弟,生性怯弱,胆小怕事,对他们这些师兄更是唯唯诺诺,平时见到都埋着脑袋,不敢抬头正眼看,说句话都紧张的吞吞吐吐,看得人着急上火。 他驱散他后院那些男宠时,沈白休便站在一旁,只微微红着眼,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 害得他以为此事无关紧要,谁知转眼,这师弟就受不了打击跳河自尽了。 而现在,他竟敢泼他。 江叶骅迟疑不定地擦去脸上的水,若不是门中有心法护体,他要怀疑沈白休被夺舍了。 既不是夺舍,不会是傻了吧...... 江叶草也看出朝岁不对劲,兄弟俩一合计,先将朝岁打包带走,带回青阳宗看照,以免再生不测。 路上,朝岁适应完这具金丹期修为的身体,闭目养神,系统的声音响起,“仙君的任务对象,就在青阳宗。” 系统说着,朝岁刚开辟的灵海中,多了本书。 “他的身份是青阳宗弟子,你的师侄,嬴辛。” 朝岁粗粗翻了遍,书里讲的是根正苗红的仙门弟子纪元楚,一路匡扶正义,铲除邪魔歪道,终成大道的修仙故事。 而其中,与他同门的师弟嬴辛,就是他成道路上遇到最大的阻碍。 “嬴辛是这位面的灾星,未来要为了一己之私灭世的大魔头!”系统义愤填膺道,“他自幼内心阴暗偏执,是个病娇,实在坏透了!” 病娇? 生病的时候喜欢撒娇么。 朝岁没想到一个邪魔反派,还有这性格,他微微颔首,抬指在颈间比划了下。 “知道了,任务是除掉他。” 依书里的结局,最后纪元楚也不是嬴辛对手,想必这就要天道费尽心思,把他另个位面送来的缘由,助主角一臂之力。 朝岁合上书,问题不大。 “不,不是对付反派,”系统小声道,“仙君的任务是攻略他,让他喜欢你,好感达到一百就算成功!” 朝岁:...... 这算什么任务。 系统补充道:“附加:仙君不可脱离原主人设。” 朝岁捏着下颌,视线落在逐渐淡化的书籍。 原著开篇主角和反派已经十五六岁,而原主沈白休入青阳宗的日子,按时间线,此刻主角和反派入宗不久,大魔头现在不过十三四岁,书里的一切还未开始。 什么攻略反派,分明是哄小孩儿玩....... 呵,要不顺路买颗糖。 * 华灯初上,三道流光掠过青阳宗山门上空,落在南山峰上。 片刻之后,沈白休来青阳宗的消息不胫而走,弟子们一阵喧哗。 南山峰。 “师弟,这里是我的一言堂,你只管放心住下,”江叶骅带朝岁站在高处,指向灯火通明的各大峰,边介绍边道,“以你的辈分,在青阳宗许多长老见了,都要道一声小师叔,你在这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不快哉!” 江叶骅只差没明说,快别惦记你那些莺莺燕燕了,向前看。 像他和哥哥,开宗立派搞基建,培养根正苗红的正道弟子多快乐! 一人之下? 朝岁眉梢往上微微一挑,没说话。 五六师兄是两个抽卡达人,隔三差五就要收一批亲传弟子,青阳宗内,上至某某长老,下至刚入门的新弟子,都有叫他们师尊的,宗内辈分杂乱。 江叶草有双慧眼,主要看仙根资质收徒,江叶骅则任性到极致,掷骰子收徒,一收一箩筐,故而收来的弟子大都造诣有限。 但今年,他抽了两张绝世卡。 一个是拿了救世主角剧本的气运之子,纪元楚,另个是拿了反派剧本的灭世大魔头,嬴辛,他要拿到好感值的任务对象。 朝岁换了身衣物,安顿好,天已经完全黑了。 室内烛火明亮,朝岁盘膝打坐,这世界的修行之法与他熟知的有多不同。 在他原来的世界,有开辟灵海之说,这里则是识海。 朝岁锤炼灵海之际,系统“叮”了声,提醒道:“检测到纪元楚在习武场与嬴辛产生了剧烈冲突。” 主角和反派打起来了。 朝岁正想晚些时候会会任务对象,闻声稍作收拾赶了去。 习武场在青山峰,是弟子们平日练剑修习法术之地。 朝岁去的路上,听说了来龙去脉。 江叶骅徒弟成百上千,越收越多,发现不可能挨个悉心指导后,开始摆烂,只在每月初,在宗内藏下十枚蝉玉,凡能找到者,才能荣获他这个掌门师尊下月的亲自指点。 因此,每月初的蝉玉之争,腥风血雨。 今夜主角和反派之间的冲突,就是为了一块蝉玉的归属。 朝岁赶到时,场面已经剑拔弩张。 月下习武场一角,张牙舞爪的树影倾倒在地,随夜风摇曳,犹如鬼手拂过树下一行人。 朝岁朝那望去,人堆中,分外显眼英俊的两个青稚小少年,一白一黑。 白衣少年独自站在一端,从朝岁的角度,只能看到侧影,他垂下的睫毛长长的,皮肤很白,一只手捏着半截被斩断的枯枝。 另只手半握,方才好似拿着什么东西,此刻掌心却是空荡荡的,指尖发白。 在他对面,四五个人面色不善。 为首黑衣少年个子很高,衣着华贵,面容俊美凌厉,修长手指把玩着块剔透的蝉玉,一双凤眼斜睨,眼神轻蔑,“......筑基都没到的废物,也敢跟我抢蝉玉。” “废物!听到没,说你呢!” 他身后,宛如炮灰的跟班上前,推了白衣少年一掌。 这跟班已有筑基,这一掌暗中用了体内所有灵力。 朝岁看到白衣少年硬挨了这掌,被推得后退,狠狠摔在泥泞里。 黑衣少年“嗤”了声,四周随之一阵哄笑。 朝岁嘴里咬着根狗尾草,倚在树下看戏。 事情来龙去脉一眼可见,主角运气好,找到了蝉玉,被反派一伙人中途拦截,抢走了。 小朋友打架。 还是单方面的欺凌,恃强凌弱。 不过这嬴辛,倒很有反派样,小小年纪就有一群跟班小弟,还挺嚣张。 此处动静不小,习武场许多弟子注意到了,却无一人敢靠近,看向黑衣少年的视线带着忌惮,还有对白衣少年爱莫能助的同情。 显而易见,这类事情没少发生。 原著虽然从两年后开始记载,但此刻的嬴辛,显然已经凭借小小年纪,惊人的筑基大圆满修为,在弟子中有着很高的威严,没人敢惹他不快。 主角受了内伤,艰难地从泥坑里站起来,抬起脸,趁这功夫,朝岁看清了他的模样。 少年生得十分好看,眉眼清隽,鸦羽似的睫毛很长,一双黑得匀称的眼睛,夜里像是盛满了星辰。 他紧抿着唇,一缕散乱的额发擦过眉眼,脸色苍白。讥笑声中,少年垂睫默然,青稚小脸,瞧着弱气又漂亮。 朝岁嘴里咬动的狗尾草微微一顿。 主角还挺标致,唇红齿白的,就是弱了些。 “是我找到的玉,”对面人多势众,他这声,实在有些执拗和不识时务。 果然大笑的一伙人,脸黑了,不约而同看向了为首黑衣少年。 朝岁看到自己的任务对象,眉眼在刹那变得阴沉,他歪了下头,嘴角冷冷挑起,“你再说一遍。” 他手持利刃大步上前,正打算亲自动手,鼓掌声从树下传来。 众人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之前空荡荡的榕树下,多了一人。 身影修长清瘦,一袭红衣,外罩白绒大氅,青丝如瀑,正倚在树下懒懒鼓着掌,月下眉眼清冷,姿容不可方物。 众人看得愣了愣。 “你们在做什么,”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方才趾高气昂推人的跟班,注意到朝岁腰间挂着峰主才能佩戴的令,料想是哪个位高权重的长老,脸色一变,知道遭了。 竟被长老逮个正着,他们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无人回应,朝岁看向嬴辛,淡声道:“说话,” “我......”嬴辛攥紧蝉玉。 在旁边跟班疯狂暗示下,少年桀骜的眉眼耷拉下来,不情不愿道,“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切磋武艺。” “你呢?”朝岁侧首。 主角一身白衣被剑气划破了几处,瞧着有些狼狈,他抬起脸,黑眸倒映出朝岁的面容,行礼道:“回长老,他们抢走了我寻到的蝉玉......” “少胡说八道,小心我......”黑衣少年寒声,冷眼扫去,不料半路对上朝岁淡淡的目光。 威胁的声音一没,嬴辛握紧另手的蝉玉,扭过脸: 哼。 见老大败下阵来,小弟们仍在竭力辩解,“长老明鉴,蝉玉本就是......” 朝岁:“够了。” 众人脸色一白,完了完了。 朝岁视线划过嬴辛一伙人心虚的表情,他没想到自己来这世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欺负小孩儿。 既要提升反派好感度,他只有站在嬴辛这边,跟他一起欺负主角,当主角的磨刀石,颠倒黑白了。 他站直了身,质问主角:“你说蝉玉是你的,可有证据,” 话音落下,他看到还在泥坑里,灰头土脸的小可怜主角,像是没明白他的意思,漆黑好看的眸,愣愣看着他。 朝岁暗啧了声,嘴上振振有词道:“玉在旁人手中,没有证据,凭什么说是你的。” “就是就是,” 眼看长老有意偏帮,峰回路转,几个跟班忙跟风道。 “蝉玉上有你的名字吗!” “你个炼气底层的废物,给你也是浪费!” 蝉玉白净无瑕,自然没有‘纪元楚’三个字,众人七嘴八舌的讨伐中,孤立无援的主角,紧抿了抿唇。 朝岁见差不多了,抬手让那些人安静,回过身,打算与嬴辛对视一眼。 系统无法时刻探查嬴辛内心,只有他与之四目相对的时候,才能捕捉反派对他的好感度。 意识到朝岁在偏帮他,嬴辛之前的些许忐忑消失殆尽,眼睛亮了起来。 他勾起嘴角,倨傲地朝主角抬起下颌,眼神轻蔑,一副‘你奈我何’的讨打模样。 朝岁忍住给这少年反派一点爱的教育,捏住他下颌转了转,正对着,微微俯下身。 黑衣少年愣了愣,瞪大眼睛,无措而茫然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 朝岁等了两秒,系统毫无反应。 “系统?”没有回应。 朝岁又唤了两声,系统毫无波动。 怀疑系统休眠了,朝岁松开了嬴辛下颌,直起身,余光扫到还站在原地,未离去的主角。 他挑眉斜睨,正巧对上少年漆黑的眼。 “叮——”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 “检侧到好感值-1-1-1.......” 朝岁:“??” 等等。 什么玩意。 为您提供大神 封空 的《穿成柔弱小师叔》最快更新 1. 第 1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2. 第 2 章 【“涂岭大比,玄衣少年持剑从半空缓缓坠下,一招将纪元楚本命剑斩断。 周围惊呼声不断,纪元楚脸白如纸,半跪在地吐了口血,悲痛欲绝地望着陪伴他十年的元灵剑。 他伸出手想要拾起地上碎剑,眼前衣摆微动,少年乌靴踩在了断剑上。 纪元楚抬头,嬴辛勾唇在笑。 他眉眼却是冰冷漠然的,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嘲道:‘纪元楚,连自己心爱之剑都护不住,你可真是废物。’ 话落,他当着纪元楚的面,无情地将剑身踩碎,冷笑离去。 纪元楚捧着碎剑,双目染红。 ‘嬴辛、我势报此仇!’”】 朝岁一字不落,背出原著嬴辛出场的情节。 这才是反派的正确打开方式。 按原著剧情,时间在两年后的涂岭大比,现在告诉他,两年前的当今,被人抢走宝物,推入泥泞无力反抗的白衣小可怜,才是嬴辛,还是被纪元楚带人欺凌的...... 这算什么,两年河东,两年河西。 不需三十年,反派和主角处境直接互换。 朝岁真诚发问:“你给我看的书里,确定真实?” 好感值掉成负值,系统比朝岁还难过,声音蔫蔫的:“是真的,此乃天道推演的命书。” 唉。 被它寄予厚望的玄音仙君,出师未捷身先死,已经被小魔头列入了黑名单,成为敌视对象了。 系统眼角憋泪,想了想,在朝岁面前维护主角道:“玉蝉在弟子之间本就可以争抢,是小魔头自己找到了没藏好,被发现了。纪元楚凭本事抢的,只能怪小魔头自己太弱。” 朝岁没说话。 涂岭大比,嬴辛十五六岁,青阳宗弟子第一,金丹大圆满,纪元楚不过筑基大圆满。 而现在,嬴辛炼气一层,随便哪个踏入灵级的人都比他修为高,纪元楚是筑基大圆满。 也就是说,两年时间,嬴辛从炼气底层,突破即将元婴境的修为,朝岁见过各种各样的天才,但这种情况,不是用‘天赋异禀’四个字,就能简单说通的。 要么嬴辛用了其他手段提升灵力,要么,他现在在藏拙,不是表面的炼气底层。 而纪元楚,堂堂天灵根,古往今来第一稀世灵根,两年间,修为停滞,竟未再精进一步,简直天灵根之耻,诡异过头了。 林间恢复宁静,周围人已经散去,只有纪元楚被朝岁留了下来。 朝岁看了眼纪元楚手中的玉蝉,视线又落在他背负的长剑,“你的剑不错。” 原本单独被留下,惴惴不安的纪元楚,闻声扬唇,骄傲道:“这是我纪家世代相传的宝剑,元灵。” 纪家十年前被灭了门,只有幼年的纪元楚,被元灵剑救了出来。 他将元灵剑,视作唯一的亲人。 纪元楚说着,想要取下剑给朝岁观赏。 手伸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指尖蜷了起来,手握成拳,耷拉的眉眼看向夺到手的玉蝉。 元灵病了。 他寻问了许多长老,都无能为力,只有宗主师尊能救。 可师尊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只是他座下万千弟子中的一个,就算再努力修行,再出类拔萃,也得不到任何优待。他只有通过玉蝉,才能见到师尊,央他救救元灵。 “玉给我。” 纪元楚脸色一变,下意识握紧了玉蝉,像只警觉的小猎犬,盯着朝岁。 朝岁:“只是一看。” 纪元楚放下心来,将玉蝉交给了他。 玉蝉精美,玉质独特,握在手中有种柔和的冰凉感。 朝岁打量了会:“你就是这片林间发现嬴辛寻到玉蝉的?” 纪元楚正抱着元灵剑,埋头低蹭暗淡的剑柄,闻声下意识摇头道:“不,我是在习武场练剑,听赵师弟说后赶来的,然后发现嬴辛手里果然拿着......” 话到一半,意识到被套话了,难以置信地望着朝岁。 这长老好阴险。 朝岁险笑出声,他捏着玉蝉放在月下,从灵海涌出的炁体输入其中。 顷刻,不染一丝杂质的玉蝉内,浮现出血红的虚影。 形似一枚种子。 朝岁微眯起眼,将玉蝉扔给纪元楚,“好了,还你。”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类东西。 是什么,连他也无法确定,那瞧着人畜无害的少年,好像真是个阴险狡诈的小魔头。 * “嬴辛,你没事吧,”习武场几名弟子围来,见少年白衣沾泥,一身狼狈。 “纪元楚太过分了,平日就仗着修为高不可一世,如今还与赵黔那些人为伍!” 嬴辛长睫微微垂下,遮了眸瞳,嗓音平和:“我没事。” “唉,”一人无奈摇头,诅咒道,“听说沈白休来了,宗主还要派弟子去侍奉他,真希望纪元楚被看上,叫他吃吃苦头!” 另人闻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也太狠了。” 沈白休,他们这位名义上的师叔,是何等可恶人物,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谄上欺下。 他天资极差,连他们这些寻常弟子都不如,修行至今,才金丹修为,不知哪来的泼天运气,能成为玄沐仙尊座下弟子。 就凭着这身份,沈白休知道没人敢动他,出师后就为非作歹,整日飞扬跋扈,在修真界拳打各大世家,脚踢诸大仙门,又是索要宝物,又是强抢好看的男修,各方势力被他惹了个遍,偏偏不敢对他下手。 虽然沈白休拜师时,道君等人早已出师,与这师弟并不熟悉。 但毕竟同门一场,谁也不敢赌,对沈白休下手后,那六位会不会念及同门之谊,为师弟报仇,这才让沈白休逍遥快活了多年。 如今来了他们青阳宗,虽说在江宗主眼皮底下,他不敢做什么,可宗主时常云游四方,一旦离开,天知道沈白休会有多无法无天。 “听说被他关在后院的男宠们,一个个被他折磨得遍体鳞伤,满身鞭痕,被宗主放走时,一个个欣喜的痛哭流涕,叫嚷着‘重见天日’了!以他的癖好,倘若被选中去侍奉他,轻薄是小,被扒一层皮才是大啊!” 一弟子绝望哀嚎。 “宗主好狠的心啊!” “放心吧,你相貌平平,不必担忧,倒是嬴辛......” 众人齐刷刷望去,嬴辛嘴角微不可察动了下,“他不会选我。” 众人不解,嬴辛回首,望向交织树影下,低声与纪元楚说着什么的身影。 青阳宗有一百零八座山峰,峰主令形状各不相同,朝岁腰间挂着的峰主令,呈菱状。 他没记错的话,是南山峰的主令。 南山峰常年无主之峰,如今峰令突然挂在了一个陌生青年身上。 沈白休今夜傍晚抵达青阳宗,此人除了是他,还能是谁。 嬴辛目光平静地落在玉蝉上。 眉眼淡漠。 * 青山主峰。 江叶骅伏案翻着弟子名册,头疼不已,南山峰偏僻幽静,了无人烟,让沈白休在那独居显然不可能。 “哥,你说派谁去。” 江叶草不紧不慢沏着茶,事不关己道:“你是宗主,我只是闲散人士。” 江叶骅夺走他刚沏好的茶,哼声道:“你跟师尊说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半月前,许久没有音信的师尊,突然给他们所有人出了一个课业,课业内容就是小师弟沈白休。 沈白休入门时,只有江叶骅还跟在玄沐仙尊左右,比起江叶草和其他师兄姐,他对沈白休熟悉些,好歹相处过一段时间,其余人,对沈白休最多几个照面。 师尊课业,江叶骅认认真真作答了。 没多久,就收到师尊回应,他还看到了其他人的作答。 道君大师兄给的答案是:“跟我,安。” 魔尊二师兄的答案是:“师尊仁慈,闻其顽劣不堪,来魔界,我送他入魔狱,让其每日千锤百炼,死而后生,不怕他死性不改。” 妖皇三师兄:“愿为师尊解忧,然私以为,小师弟天生貌美,风流些实属正常,跋扈些亦可谅解,无需修枝剪芽。比起这个,师尊现在何处,小时十分想念师尊,每日在妖界盼着师尊......” 女君四师姐:“反驳三师兄,师尊明鉴,弟子愿亲自教导,教小师弟何为男德。” 他哥:“下同。” 江叶骅最实诚,洋洋洒洒几千字,给出了对于小师弟,未来几百年清晰的人生规划。 玄沐仙尊看了,甚是满意,给了他“去做”两字,于是教导小师弟的责任,就落在了他身上。 江叶骅咬牙切齿道:“你既下同,别想撇清关系,让师弟洗心革面,你也有责任!” 江叶草无奈地摇摇头:“好吧,我给你支招,你让小师弟自己去挑。” 江叶骅犹豫道:“可是,放任他挑喜欢的,我担心他真的丧心病狂,对那些弟子.......” “笨呐,你忘了后院那些人,小师弟有自己的眼光,”江叶草品茶,弯唇笑道。 “你让他先挑喜欢的,再把他挑的全部剔除,剩下的随便选。” 江叶骅眼睛亮了起来。 对啊,沈白休也不是见到好看的就下手,某种程度来讲,他比寻常人还要挑剔得多。 就让他选,再给他踢掉。 嘿嘿。 朝岁打了个喷嚏,将披着的大氅裹紧了些,一手推门,另手掐指算了算。 嚯,江叶骅在高兴什么。 打他坏主意? 朝岁没有深究,比起这个,他有更要紧的事。 他开辟不久的灵海,封闭了。 原主这身体灵根先天有损,故而止步金丹,畏寒体弱,但就在刚刚,他用灵海之炁探查玉蝉后,发现了另个秘密。 原主体内似乎还有什么禁制,灵炁的出现,将其惊动了,两力对抗,初开辟的灵海不敌,被迫封闭了。 看来这世界比他想象中有趣,还有那赤红种子,室内温暖,朝岁脱下大氅,换了身衣裳,盘膝打坐重新开辟灵海。 这次比之前艰难许多,朝岁小心锤炼着灵海,将其从米粒大小一点点扩展。 在他原来的世界,灵海是修士至关重要的东西,只有灵海强大,才能释放出强大的领域,在敌人踏入领域时,才能主宰一切。 子夜,万籁俱寂之际。 无形的领域,自室内青年身边缓缓散开。 朝岁闭着眼,在灵海中,却能看到了周遭一切,这一看,他发现了候在门外,不知来了多久的两个黑影。 朝岁挑了挑眉。 没想到青阳宗的第一夜,原主就被盯上了。 “沈白休怯懦孱弱,”察觉朝岁蠢蠢欲动的心思,系统出声,“仙君切莫做脱离人设之事,外人面前,也要装弱。” 朝岁哑然,还用装? “我现在本就很孱弱啊。” 朝岁拢起被子,一脸忧伤的躺在床上。 他睡觉盖被子,出门连绒毛大氅都披上了,还用装孱弱么。 * 夜深,天色漆黑。 两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前,在朝岁睁眼一脸惊惶时,瞎了只左眼的男子,手掌一扬。 迷魂烟弥漫,朝岁头垂了下去,柔软的青丝散在枕间,陷入昏厥。 另个瞎了右眼的男子,望着那张清冷白皙的面容,惊讶道:“想不到沈白休还有几分姿色,拿他养痋,未免可惜了。” “这是门主要的人,”先前男子冷声,“走吧,青阳宗可不是能随意逗留之地,离开比潜入更难。” 朝岁在灵海里,打量着两人。 能在江叶草和江叶骅的眼皮底下,闯入青阳宗,这两人来历不简单。 对原主用痋术,朝岁视线落在两人一左一右的瞎眼,还有脖颈边,衣领遮了一半的乌红图纹。 巫幽门。 原著里,隐藏在暗处操控一切的门派,门主神秘,修为深不可测,无人见其真容,门人善痋善蛊,皆心狠手辣之辈。 书里巫幽门到最后才浮出水面,没想到,这么早就盯上了原主。 这两人,应是黑煞与白煞,门内数一数二的高手。 黑白两煞背着朝岁,身形鬼魅,一路避开暗哨,朝接应点走去。 后半夜,即便再勤苦的弟子都入睡了,夜色笼罩的青阳宗,一片沉寂,难见人影。 弟子居住之峰,属于嬴辛的榻上却不见身影。 * 一座环池假山中,月光照不到的黑暗深处,嬴辛盘膝坐在阵中,额心一抹邪异红印。 他摊开的掌心上方,浮现出一个酷似种子的赤红虚影,虚影一显,无形的灵力从四面八方,被强势地掠夺过来。 片刻之后。 嬴辛睁开眼,望着颤动中,隐隐有发芽之势的魔种。 天灵根的灵力,果然比旁人纯粹许多。 收了手,嬴辛打算离开,生长在出口处的灵草,忽而无风自动。 嬴辛眼神微变,悄无声息地靠近,朝假山外望去。 昏沉夜色中,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背着个人。 那人身量单薄,穿着雪白寝衣,衣摆边,青线绣着朵栩栩如生的小莲花。 夜风拂过他脸侧乌发,借着月光,嬴辛看清了那张白皙面容。 他黑眸微眯起来。 是沈白休。 与此同时,在灵海中洞察四方的朝岁,注意到假山中的嬴辛。 少年躲在暗处,隐藏了气息,黑白两煞都未发现他的存在,靠着在灵海释放的领域范围,所有东西无处遁形,朝岁这才能发现了他。 想到那颗藏在玉蝉中的虚种,朝岁将人上下扫视了遍。 还未找到端倪,他就看到小魔头发现这边动静,意识到发生何事后,顶着张清隽无害的脸,拔了根灵草。 少年不太熟练地将草株放在嘴里,随后抱着手臂,身体往山石一靠。 似曾相识的看戏姿态。 朝岁:“......” 小魔头还是个学人精。 此地位于青阳宗边界,再往前,便出宗了。 望着歹人背着朝岁渐行渐远的身影,嬴辛缓缓闭上一只眼,又闭了另只,嘴角微弯。 ——没看到,不禀报,不知道。 朝岁将他的笑意尽收眼底,眉梢往上挑了挑。 背着朝岁的黑煞,突然感觉到搭在肩上的手,指尖动了动。 他心头一惊,那是特制的迷魂烟,沈白休怎会醒的如此快,黑煞停下脚步,正打算察看朝岁情况,背上的青年已经醒来。 不仅醒来,他竟还有力气挣扎着,朝不远处一座破败假山望去。 “好师侄,勿做傻事,” 朝岁担忧的声音响起。 好似为了阻止某个打算舍命救他的正义小师侄,朝岁往那方向,声嘶力竭: “别管师叔!你先快——逃——” “快——逃——” “逃——” 黑白两煞脸色瞬变,危险的目光投去,嬴辛嘴角笑意凝住。 唰得黑了脸。 为您提供大神 封空 的《穿成柔弱小师叔》最快更新 2. 第 2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3. 第 3 章 天将明,幽冥海域。 一艘魔舟在风浪中起起伏伏,横渡海域,朝远处使去。 “欸、有话好商......” 话未说完,朝岁被推进了昏暗的货舱里,在他身后,又一个身影被扔了进去。 黑煞将两人绑在一起,冷声道:“在这老实待着,别耍花样。” 舱门“砰”的合上,如铜墙铁壁般,隔绝了外界声响。 一片死寂中,朝岁动了动捆在身后的手腕,轻声叹息:“师侄,你真傻,何苦陪师叔走这一遭。” 与他背靠背,手腕绑在一起的嬴辛,在室内孤灯照耀下,眉眼低垂,一言不发。 朝岁微微回头,似想看人:“不过有你陪着,师叔安心多了。” 嬴辛冰凉的指尖嵌入掌心,面若寒霜。 两人手腕用同根绳绑着,朝岁察觉这点动静,眉梢微扬。 生气啦。 他正想说话,少年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响起,“师叔如何知晓我藏身假山中。” 还知道叫师叔,不错。 朝岁道:“你都叫师叔了,我们用的自然是同一心法,你运功时,我能察觉到心法的存在。” 入宗时,江叶骅给他的徒弟们,人手一本的独门心法。 嬴辛皱起眉头,他确实修行了。 原来是心法暴露的缘故,他道那两歹人都未察觉,沈白休如何知晓。 “不过、我没想到里面的人会是你,嬴师侄。” 微弱的灯光划过脸庞,嬴辛闻声沉着脸,身后的朝岁喋喋不休。 “玉蝉之事,我那般不公,师侄却不计前嫌,小小练气层,直面巫幽门黑白两煞,也要相救师叔,师叔我......感动的都要掉泪了。” 嬴辛眼神微变,竟是巫幽门的人。 巫幽门源自上古巫族,门人擅长用痋蛊邪术,炼制操控尸傀人儡。 据他所知,黑煞和白煞上次现身,是在十年前,做的事,便是用痋术控制了七个化神境修士,自爆于圣古魔坛。 一场轰动三界的盛大献祭。 落到他们手中....... “师侄,你睡着了吗,”刚停下的声音又响起,惴惴不安,“他们二人好生凶恶,我们会死吗,” 嬴辛:“......”要死也是你先。 嬴辛眼神冰冷,在掌心掐出血印的指尖,悄无声息松开。 几不可察的血腥味中,少年掌心,浮现出乌红的种子虚影,他抿紧发白的唇,正要催动。 掌心一软。 舱内孤灯熄灭,一只手握了上来。 黑暗中,五根纤长的手指,像微凉的软玉,在牢牢抓住他的手。 瑟缩的声音随之响起:“师侄,我不安的厉害,快与我说说话。” 嬴辛冷冷甩开。 没成功...... 他年岁尚小,灵力被封的情况下,与朝岁比力气,完全不是对手。 掌心施法被断的小种子,宛如刚冒出尖儿的火苗,还未燃烧就被拍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另个人的温度,贴着掌心传来。 嬴辛紧抿着唇,鸦羽似的睫毛微颤了颤。 他到底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多次挣扎无果,精致的白皙脸庞,流露出一抹孩子气的恼红。 “松开、”“松开——” 少年恨恨的,有点咬牙切齿。 朝岁心底发笑,松开自然是不会松的,好不容易逮到了。 朝岁灵海。 水光潋滟,扩展成一片清湖的灵海中央,浮现出一枚用炁缠绕的乌红种子。 它在炁里颤动,魔气染红了清澈的湖水。 朝岁敛去笑意,盯着魔源种。 “你没有要说的吗。”他问系统。 给他的命书里,可没讲,嬴辛体内有一枚魔源种,就是这东西,让其能掠夺旁人修为,操控人心。 系统不解:“重要吗。” 系统虽有意识,却非人,所有观念由它的创造者赋予,朝岁未与它争辩。 “这魔源种,先天还是后天。” 系统茫然:“有区别吗。” 朝岁:“自然。” 魔源种,相当于天地间所有魔祟之气的本源体。 倘若是后天出现在嬴辛体内,意味着,旁人将这魔源种放入了他体内,本不属于他。 此人目的不知,但于世,总归不是好事。 难以想象,这世间有如此神通广大者。 倘若是先天魔源,随嬴辛而降生,则意味着,魔源种本就是赢辛身体的一部分。 这部分,如果是他体内某块骨头。 那就是魔骨。 如果是眼睛,就是魔眼,手指,就是魔指...... 魔源种与他一体,他是天生魔神。 “你不是说他是灭世大魔头,”朝岁淡声道,“虽然两者都能让他达此成就,但前者,将魔种取出毁灭,不会对他产生影响,后者,可就不一定了。” 系统似懂非懂:“如此说来,是后天魔种。” 朝岁:“提升好感度的任务,也是为此?” 在他原来的世界,未曾诞生过魔种,但他曾在本残损天卷中,看到过记载。 魔源种一旦现世,就是不详、毁灭之兆。 既然魔种是一切的根源,系统作为这世界天道演化之物,所做的一切,定然都是为了销毁它。 系统没想到他这么快猜到,犹豫了瞬,坦然道:“仙君所言极是,魔种在他体内多年,无法硬取,只有当他完全放下戒心,才能将魔源从他体内取出摧毁,这是唯一的办法。” 朝岁沉默无言。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他看起来,像是小孩眼里,亲和力十足的知心哥哥吗。 “负几。” 系统垂泪,好感度为负的时候,无法衡量出具体值。 但嬴辛被黑白两煞抓住的那刻,望向朝岁的那一眼......它估摸...... “是要挫骨扬灰的程度。” 朝岁:“......” 借着握紧的手,朝岁用炁将两人连接一起,在灵海里,窥探着嬴辛体内的魔种。 所有神识聚于灵海,朝岁在外的身体,没了意识掌控,宛如睡着了般。 船只在海面起伏不定,风浪袭来,剧烈的摇晃间,他身体往后一歪,软软的靠在另个背脊上。 被迫负重的嬴辛,沉下脸。 他微侧过头,想把人叫醒,脸颊却猝不及防碰到了一缕发丝。 细软的触感让嬴辛一愣。 背后的人好似睡着了,脑袋随着船板摇晃,拂动的青丝从他眉梢刮过。 带着轻轻蹭动的味道。 有点痒。 嬴辛手指蜷了下,将脸转了回去。 也是这时候,他嗅到淡淡的清香,似来自那抹发丝,又似来自身后人的衣物。 清香似曾相识,嬴辛过目不忘,对味道亦是如此。 这香味,他在青阳宗嗅到过,宗内独有的花株,月昙。 听闻江叶草酷爱此花,让尚衣局给他衣裳的时候,用月昙染一遍,故而他的衣裳都带有月昙的清香,常年不散。 嬴辛侧首,看向朝岁垂地的雪白衣摆。 一朵小青莲在上面盛放。 * 南山峰。 有了主意,连夜带着弟子册来找朝岁的江叶骅,推门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人呢?” 他绕过屏风,望着空荡荡的床榻,刚一靠近,神色瞬变。 是迷香的味道。 他心头一惊:“哥!不好了!” 赶来的江叶草站在床边,嗅了嗅空气中的迷香,眼神微冷。 “是巫幽门。” 江叶骅神色瞬变,他们与巫幽门在暗中打过多次交道。 知道这些人手段,江叶骅当即召人来,江叶草拦住:“等等。” 江叶草手指在半空一捻,空中消散的月昙清香重聚起来,在月下汇成一条青丝,蜿蜒向远处伸去。 江叶骅面色一喜。 小师弟还有几分运气。 今夜匆忙,南山峰什么都未置办,他派人取了些他和兄长的新衣裳给沈白休,幸而,他选了件江叶草的穿上。 “走。” * 一卷巨浪打来,魔舟防御罩闪了闪,黑夜里散出幽光。 朝岁神识从灵海退出,脸色发白。 少年被他抓住的手,不知何时挣脱了,阴冷潮湿的气息从地板涌来,朝岁睁开眼,浑身发冷,视线有些恍惚。 原主体弱,动用灵海比用灵力更损身费力。 门口传来铁链摩擦声,一道身影提灯步入,他走近,朝岁才看清楚。 白煞换了身衣物,左肩红线绣着巫幽门徽,粗粗一看,竟像朵茶花。他看起来刚沐浴了番,鞋子、发扣也换了,只有瞎了的右眼,蒙着的黑色眼罩未变。 “来得正好,给我拿件衣物,”朝岁嚷道,“我冷的厉害,继续下去要染风寒了。” 白煞笑了,用脚踢走身前的杂物:“无妨,你是门主要的人,他定保你长命无恙。” 练成痋尸,万年不腐,可不长命吗。 “要我?”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 白煞挑眸,手里灯笼在朝岁脸边晃了晃,看到青年抬起精致的眉眼,欲言又止。 “那个......我虽男风,却挑得很,只喜欢小白脸,你们门主.......” 白煞嗤笑。 早听说沈白休是个断袖草包,这是以为门主看上他了? “那你要失望了,我们门主身高八尺,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大......” 话音一没,白煞眼神一寒,瞬间掐住朝岁脖颈。 “你套我话——” 青年脆弱的脖颈在他手中,险被捏断,白煞看着那不知所措的惊惶神色,冷静下来松开了。 沈白休若能想到这点,也不会是沈白休了。 尽管如此,白煞不敢再大意,眼神带着残余的阴鸷看着朝岁,又看向了他后方的嬴辛。 之前时间紧迫,未细细打量这少年,他总觉得看到这小鬼,有种奇怪的感觉。 白煞正要绕过朝岁,“其实比起你那门主,我应该更喜欢你。” 白煞脚步一顿,朝岁微眯起眼,颇为遗憾地看着他,“如果你没瞎眼的话,想必更符合我的审美。” 白煞似笑非笑:“你看清楚了,我可不是小白脸。” 朝岁目光越过他,落在后方的黑煞:“至少比你身后的人白。 白煞回头,门大敞着,黑煞不知何时来了。 黑煞还穿着混入青阳宗的服饰,冷声半斥道:“你话太多了。” 白煞不悦地睨了眼他,正要开口,“轰——”一声巨响,魔舟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防御罩碎了。 察觉到四周不知何时笼罩的两道强大气息,两人神色同时剧变。 是江叶草和江叶骅。 竟然这么快寻来了。 两人靠痋术控制过七个化神境修士,但那布局已久,何况同为化神境,那几位和江叶俩人却不是一个等级。 交起手,他们完全没有胜算。 黑煞毫不犹豫道:“你带他走,不必管我。” 白煞:“放心,我头也不回。” * 波涛汹涌的海域上方,江叶骅一掌震碎防御罩,拂袖立在魔舟上空,眼神凌厉。 “给本宗主滚出来!” 魔舟摇摇欲坠,甲板上,七横八竖倒了大片被震晕的巫幽门人,为数不多还有意识的身影,面色惨白,畏惧地望着江叶骅。 “江宗主好大的火气,”白煞现身,似笑非笑。 朝岁和嬴辛中间的绳索被斩断,被他一手抓着一个。 “我道是谁如此胆大,”江叶骅冷眼扫去。 “十年前让你逃了,这次,你就和那你这鬼鬼祟祟喜欢偷袭的同伙一起留下吧。” 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的黑煞神色一变,还未出手,眼前身影已消失不见。 “上面。”淡淡的嗓音传来。 黑煞抬头,被江叶骅从半空一掌打落。 白煞如他之前所言,头也不回,可惜他的前路也被封了。 江叶草取出腰间的折扇,挡了挡鼻尖:“你们身上的毒痋味还是那般难闻。” 白煞笑而不语。 与同为人质的朝岁不同,嬴辛很清楚,与对峙的双方而言,他是无关紧要的存在,死了最多给予一点眼神。 他不能寄希望与任何人,只有想办法自救,嬴辛紧抿着唇,努力唤醒体内的魔种。 就在这时,一旁的朝岁忽然问他:“怕不怕水,” 嬴辛冷眸看他,还未开口,视线中,朝岁朝他笑了笑,“别怕。” 嬴辛微愣。 白煞随意放开了右手,被绑着手腕的嬴辛,没有支撑点,直接朝昏暗的幽海落去,转眼被翻起的海浪吞噬。 白煞望着皱起眉头的江叶草:“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弄花花草草的人,最是冷血。” 江叶草盯着他,右掌翻动:“我先擒住你,再救人。” 白煞冷笑,正要带朝岁急退,被他抓住肩膀的朝岁,胳膊肘忽地往他瞎了的右眼方向拐去。 白煞条件反射地右手挡眼,左手转抓为掌,反应极大地一掌打在朝岁肩上,将人击飞。 待他回过神,人已脱手。 知道今日事败,白煞虽恨,却未迟疑,直接朝远处掠去。 在抓人和救人之间,江叶草不假思索正要救人,传音入耳。 “别管我,抓他。” 江叶草意外至极,却未有半点停顿,化作一道流光朝白煞追去。 白煞那瞬间的反应极大,足足七八成的掌力,朝岁带着掌力余威从半空坠下,落至魔舟,没有半点停滞。 “砰——”船只四分五裂。 他随之跌入海域。 嬴辛被无穷无尽的海水包围着,不断被推向阴暗深处。 绳索有禁锢灵力的作用,越挣扎捆的越紧。 他曾听一位老人说,天无绝人之路。 可天似乎喜欢绝他的路。 当他动用魔源里的力量,将绳索化为灰烬,挣脱出来后,却发现犹如凡人般孱弱的身躯,在强大的海流中像只蝼蚁,即便手脚能动,用尽所有力气,也只能看着海面愈来愈远。 冰寒与黑暗不断吞没他。 长久的窒息感让嬴辛意识变得模糊,他竭力挣扎,眼皮却越来越重。 他心里的不甘与怨憎到达了极致,眼睛却只能无力闭上。 “砰——” 骤然一道沉闷的炸声,穿过海水,发出的波动将嬴辛昏沉的意识唤醒了些。 他微弱地掀起睫毛,上方火光滔天,数之不尽的断裂船板,燃烧翻转着掉入海里,宛如末日之景。 混乱中,隐约一道身影穿过它们,逆着火光,破水而来。 嬴辛竭力分辨,却看不清真假。 直到一抹气息逼近,猛地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拽了过去。 为您提供大神 封空 的《穿成柔弱小师叔》最快更新 3. 第 3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4. 第 4 章 嬴辛醒来的时候,身在青阳宗。床前几个熟悉的身影,正议着什么,看到他睁开眼,惊喜不已。 “嬴辛,你醒啦!” 其中一个上前,打量他脸色:“感觉怎么样,你也太冒险了,那两人可是元婴境强者!” “是啊,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另人艳羡道。 “现在全宗上下,都知道嬴辛为了救沈师叔,直面巫幽门恶徒,殊死搏斗的事了!如此功劳必会得到嘉奖,说不定,能得到中品灵剑!” 青阳宗弟子的待遇,由修为来定,他们这些练气层弟子,只能得到凡铁铸成的剑,连初品灵剑都摸不到。 中品灵剑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何止啊,沈白休虽声名狼藉,但他什么身份,仙府里随意一样宝物都是高品法器,他可是大大表扬了嬴辛,纵使宗门草草了事,他也定不会亏待嬴辛,”知情人道。 “要知道,他随手赏给后院那些男修的东西,都是九转灵丹、千丝软甲、凌霄宝剑......” 众人倒吸口凉气。 这些有价无市的稀贵东西,随便一个,元婴修士都要抢破头。 他们只知道沈白休风流成性,四处强抢民男,却没听过,他后院那些男宠,待遇比、比他们宗主还好! 青阳宗开销大,他们宗主一个月,才一件低品灵剑的俸禄呢。 “嬴辛,好好养伤,你的福气在后面呢!” 众人一副眼看着少年要飞黄腾达的模样,一个比一个兴奋。 当事人坐起身,神色却不见波澜,嬴辛指向床角叠放的一件黑红斗篷,“这是谁的。” “哦,”一人道,“沈师叔背你回来的时候,披在你身上的。” 嬴辛乌黑的睫毛,轻微抖了一抖,掀起看向那人。 说话同门,见他神色疑惑道:“我看大小合适,不是你的吗。” 嬴辛视线落回斗篷,默了片刻,看向了手腕。 原来不是梦......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沈师叔,感觉跟传闻中不一样。” “可不是么!都说他是个好男色成性,逼良为娼的断袖恶霸,我还以为容貌甚丑,今早一见,比谁都长得好看。” ...... 南山峰。 “阿楸~” 朝岁身披毛毯,盘腿坐在榻上,刚接过汤药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谁在背后叨他。 朝岁扶着昏沉沉的头,此刻没心情掐算,几百年未曾尝过病痛滋味,他连抬指,手都是软的。 酸苦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散,朝岁端起一勺,入口险些吐了出来。 江叶骅眼疾手快,给他按了回去,“哥哥亲自给你熬的,都是上好的灵草,醒了就快喝。” 朝岁眼神幽然,江叶骅当没看到,示意身后弟子端张椅子来。 他拂袖坐在榻前,一边监督朝岁喝药,一边纳闷道:“你怎么比我还先回宗。” 在幽冥海域,朝岁受伤落海后失去了踪迹,后来用玉简给他们报了平安,说没有大碍,上岸准备先回宗了。 听说他没事,他押着白煞也回宗了,剩下的交给了哥哥和赶去的长老。 谁知回来发现,朝岁人已经在宗内了,听长老说,他回来有一会儿。见朝岁在睡觉,江叶骅没有把人叫醒,但越想越不对。 这会朝岁才醒来,他忍不住问起:“我可是化神境,你怎么比我还快。” 朝岁有气无力地掀起眼皮:“你猜。” 江叶骅:“......” 朝岁继续蒙头喝药,他救下嬴辛后,本想与两人汇合,谁知少年额头妖异的魔印冒出来了。 他没法,只有带着嬴辛单独上路,路上还给他买了件斗篷遮掩。 朝岁被药苦麻的舌头,抵了抵上颚,脸皱成一团。 早知道,也给自己买一件,感染风寒他只是说说而已,谁知还真能得。 江叶骅打小是个不会思考太久的人,除了玄沐仙尊的课业,没有能让他想上半炷香的事。 不知道就抛到脑后。 “还有大半碗,多喝,喝完。” 他在朝岁受伤的肩膀轻按了下,看青年疼的龇牙咧嘴,“哼,这还叫没事,元婴掌力,能把你个小金丹五脏六腑都震碎,算你运气好,白煞那掌应该只用了一成力,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朝岁把空碗重重扣在江叶骅手里,揉了揉发疼的左肩。 若非他用灵海展开领域,卸了白煞七成力,这会已经是海域亡魂了。 这伤,可不能白受,“白煞关在何处。” “伏魔狱,”江叶骅起身,“你安心养伤,我现在就去严刑拷打,宗内竟然混入了巫幽门的人,看我把他们全部揪出来,给你报仇。” 青阳宗有他和哥哥一起布下的阵法,外人不惊动一花一草,来去自如是不可能的。 除非宗里有他们的内应,还不止一个。 “我看未必是混进来的人。” 江叶骅将碗交给弟子,闻声蹙眉:“你是说,宗内有人被策反了。” 朝岁摇头:“你忘了他们最擅长什么了。” 痋蛊之术。 江叶骅神色微变,就在这时,急匆匆脚步声传来,一声急报。 “宗主,一个自称巫幽门使者的人来了——” * 升仙道场。 一个手持巫幽门令的黑袍男子,立在高台上。 从江叶骅手中逃走的黑煞,在他身后,捂着左边眼罩, 道场是弟子们修行之地,清晨弟子极多,听闻巫幽门的恶名,又惊又惧地聚在一起,直到江叶骅赶来,绷紧的神色才松了松。 “竟然还活着,”江叶骅看到黑煞安然无恙。 黑煞好似没听见,目不斜视,安静站在黑袍男子身后。 “江宗主年少有为,出手也是雷厉风行,不给人留一点活路,我可是废了好大功夫,才把人救回来。” 江叶骅:“救了还来送死。” “江宗主误会了,我是来谈和的,”黑袍使者翻掌,手执一个木质方盒。 “我门人六煞现在贵宗,特携此礼,来接他回去。” “可笑,”长老怒斥,“我青阳宗,是与尔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吗,既然来了,一个都别想走!” “老骅,”江叶骅身边的蓝衣男子,商量道,“你有白煞在手,这使者就交给我岚水宗如何,我对巫幽门也有很兴趣。” 江叶骅:“滚。” 黑袍使者:“江宗主以为如何。” 江叶骅冷笑:“痴心妄想。” 黑袍使者将盒子往前一展:“宗主还未看这里面是何物,” “没有必要。”江叶骅抬指,长老们立即会意。 使者无奈摇头,略带嘲讽道:“难怪江山主舍了灵山,也要跟在你这个弟弟身边,你话说得太早了,江宗主。” 使者掀起盒盖,看清里面何物,人群一片惊哗。 只见一只偌大的青色痋虫,卧在盒内,四翅闭合,长相奇特,足下百趾。 许多弟子不自觉退了步,背负元灵剑的纪元楚,却红着眼,骤地上前一步。 “元楚,别冲动,”令越拉住他。 纪家尚未灭门时,与令家交往甚好,令越与纪元楚认识多年,对纪家惨案知晓的比旁人多些。 惨祸发生前,纪家出现了大量痋蛊,十年前,也是黑白双煞策划化神境修士献祭的时间,故而,纪元楚一直认为,此事与巫幽门脱不了干系。 仇人近在眼前,纪元楚什么都听不进去,甩开令越就要冲上高台。 一个清瘦身影挡在了他前面,“过来,帮我个忙。” 纪元楚看着人,脚步一顿。 江叶骅看到痋虫的那刻,心里涌起不妙之感。 天下痋虫,母痋为大为尊,子痋为小为卑,母痋又以颜色深浅和足趾等分高低。 使者手里的痋虫,非同小可,他不会无缘无故,带一只母痋来。 见江叶骅沉默,使者笑道:“江宗主怎么不说话了。” 赶来的七星长老道:“宵小莫要猖狂,诸位还在等什么,随宗主一起伏魔!” 黑袍使者看了看他,忽而一笑,他伸出根手指,在盒侧一弹。 受了惊扰的母痋醒来,躁动不安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声。 在刹那,所有人头晕目眩,脑海大大小小的回音不断,运功抵御才缓过来。 但为首七星长老和身旁两位长老,还有人群中不少弟子,反应竟格外剧烈,他们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吟,捂住脖颈摔倒在地,痛苦的扭成一团。 “你、你们何时下的子痋......”七星长老不可置信,他颈间皮肤,浮现出子痋扭动的身影。 黑袍使者不做理会,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叶骅:“江宗主,如何,今日这人我带得走吗。” 江叶骅看着大片倒地的弟子,面色阴沉。 这么多人中招,情况比他想象的还糟,母痋可控制子痋,两位守阵长老都中了痋术,难怪黑白两煞在宗内来去自如。 黑袍使者勾唇,低嘲道:“江宗主不是大乘境下第一人,厉害得很么,怎么不说话了。” 蓝阆胳膊肘碰了下江叶骅:“欸,这使者是不是与你有什么仇怨,他好像对你意见很大。” 江叶骅此刻没有心情与这岚水宗主玩笑。 母痋在黑袍使者手中,他可以通过母痋,肆意操控众人体内的子痋,无论是吞噬人体血肉还是让子痋与宿体同归于尽...... “江宗主,我耐心不多,”使者幽声寒笑。 “宗主,别管我们!”七星长老修为高,用灵力镇住体内子痋,持剑站了起来,厉声道。 “绝不能让他们如愿!” 若今日,让巫幽门使者带着白煞踏出青阳宗,只怕不到片刻,此事就会传遍大江南北。 青阳宗身为正道魁首,颜面扫地,以后在修真界如何立足,身为宗主,江叶骅名声亦会受损,遭人讥笑。 “废话真多,”使者不悦地眯起眼,指尖落在盒身,“看来得多给你一点厉害瞧瞧,” “住手,” 使者看向江叶骅。 “人给你,”江叶骅沉声,吩咐道,“把白煞带来。” 黑袍使者在高台,得意地大笑起来。 笑声笼罩在众人头顶,底下弟子们双目发红,死死握紧手中灵剑。 他们青阳宗,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江叶骅,你不是一向心高气傲,你的傲气呢,”等人的空荡,使者嘴上不依不饶。 “空有修为,不过如此,若我想要,你宗主之位今日都要让给我。” “贵使,正好我在此,不如说说我岚水宗有多少中痋之人。”蓝阆出声。 “多的话,我这宗主之位倒是可以让给你。” 黑袍使者瞥了眼他,不屑地哼了声。 蓝阆上前:“怎么还瞧不起了呢,不带这么区别待遇的,难不成你只看得上叶骅兄的东西。” 黑袍使者藏在兜帽下的眼睛,冰凉地看着他,正要说话,神色微微一顿。 江叶骅抬头看了眼,耷拉下脑袋:“......哥,” 江叶草手持折扇,在他脑门随手轻敲了下:“沮丧什么,别人暗中布局多年,你一时半会就能比过。” 江叶骅:“可是这么多人中痋,命在旦夕,我却......” “他们不会鱼死网破,”江叶草淡声道,“把白煞给他们便是,之后再寻解痋之法。” 江叶骅看着他,点了点头:“好。” 江叶草微笑。 高台上,黑袍使者狠狠握紧了手中的方盒:“江山主如何知晓不会鱼死网破。” “因为你们不敢。” 黑袍使者从牙尖挤出四字,“有何不敢。” “因为你们巫幽门,还不能撕破脸面,”江叶草面色平静,看向使者的目光,却有种让人胆寒的锋利。 “若这些人因痋而亡,你们能威胁青阳宗的东西也没了,巫幽门虽神秘,然百密也有一疏,你们敢下死手,就要做好青阳宗疯狂报复的准备。” 江叶草折扇指向高台:“届时我以灵山起誓,杀尽你们巫幽门,寸草不生。” 江叶草很少用杀字,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而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在意弟子的生死,只不过,容不得江叶骅被人欺负到头上罢了。 黑袍使者长指不受控制地低颤起来,猛地一下嵌入了盒身。 他常年炼制痋蛊毒物,整只手都是乌青色的。 此刻指尖被盒木尖屑划伤,血流出来,竟衬得那只手有些苍白。 他看向江叶草,好半晌,低低笑了起来,“是,巫幽门不会,” “但我可不一定,”黑袍使者微微抬头,露出半截阳光里,毫无血色的下巴,还有格外鲜红的唇。 “江山主——” 他勾起血唇,低笑起来的年轻嗓音,染上一抹起伏的癫狂。 “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觉得同归于尽也不错——!” 江叶草视线落在他下半张脸,眉头忽地拧了起来,这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不好了宗主,”奉命去伏魔狱取人的长老,脸色难看,“白煞不见了。” 江叶骅下意识看向了高台,黑袍使者察觉他的视线,面色森然,目光从江叶草身上移开,在他和长老之间打转。 “怎么,难不成要告诉我,你们把人弄丢了,我没时间与你们玩了,” 他抬起木盒,“我数到三,再不把人交给我,我杀死母痋,就按江山主的愿,一起陪葬。” 江叶骅嗓音发紧:“谁带走了。” 使者:“一。” 长老磕绊道:“不、不知,听守卫说,是个披着大氅的貌美青年,拿着位同副宗主的令牌。” 使者不耐:“二、” 江叶骅眉头一皱。 副宗令?披氅貌美? 难不成...... “三~~~~” 一声越过使者的嗓音,突然在斜对面的暸望台,玩笑似的响起。 为您提供大神 封空 的《穿成柔弱小师叔》最快更新 4. 第 4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5. 第 5 章 众人望去,高高的望斗台上,说话的青年从白煞身后走出,身形修长清瘦,披着件毛绒绒的雪白大氅,乌发别着一支桃木簪。 似是病了,那张精致如画的脸颊,透着病弱的苍白。 他一手抓着白煞,乌润的睫毛垂了垂。 不知是不是有意的,他选的望斗台,比黑袍使者所在的玉台,还要高上数丈。 黑袍使者抬头,按住了往后滑落的帽檐,看向他。 “这是?”蓝阆望着那似曾相识的面容,迟疑不定地问。 江叶骅:“师弟。” 蓝阆瞬间吸了口凉气,不可置信:“真是沈白休?!” 与青阳宗众多一脸茫然的弟子们不一样,他见过沈白休。 记忆中,沈白休一向打扮的花枝招展,像只孔雀儿,身上服饰没有五种颜色,不会出门。 他还喜欢施粉黛,偏偏技术不好,时常把脸画的像能辟邪般,当然,也有可能他的审美就是独特。 总而言之,不会是望斗台上的模样,瞧着完全不同,整个人从头到脚,好似被世间最干净澄澈的水洗涤过般,红衣雪肤浸没在阳光里,仿佛镀了层金灿灿的圣光。 蓝阆惊呆了。 “你不会是记恨我那一掌,想报私仇吧。”被他抓住镣铐的白煞柔声。 朝岁:“你怎么知道,要是把你放走了,我这伤就白受了。” 白煞眼神冷了几分,似笑非笑的警告道:“劝你别生是非。” “师弟,”江叶骅传音道,“我知你委屈,但眼下大局为重,不可任性。” 朝岁掏掏耳朵,当没听到。 底下江叶骅看懂他的意思:“......” 黑袍使者出声:“你就是沈白休。” “你怎么不数了,”朝岁朝下朗声。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黑袍使者微眯起眼,看了他半晌,目光望向江叶草:“因为江山主说得不错,巫幽门不打算鱼死网破。” 他抬起木盒,指尖在母痋上一敲。 刚恢复的七星长老,瞬间痛苦地捂住脑袋,身形摇摇欲坠,其余中痋弟子,则是几近抓狂,抱头痛叫。 黑袍使者幽声道:“但我有的是法子,你看过子痋进食吗。” 子痋以血肉为食,江叶骅急声:“师弟!” 朝岁往木栏上一靠:“没见过,今日正好,多谢。” 黑袍使者笑了:“好,早听说玄沐仙尊七徒弟,自私自利,最喜欢见死不救,果不其然。” “沈白休!你、你个狠心的!” 得知朝岁身份,几个围在七星长老身边的长老,又急又怒, “这里是青阳宗,你休要为非作歹,听宗主的!” 朝岁不理。 长老气急,就要上去捉他。 江叶草忽而道:“听闻凡是母痋鸣叫,即便不是亲母,也会引起周围子痋躁动不安......” “但只有亲母,才能控制子痋,”江叶草视线缓缓落在黑袍手中的青色母痋,“贵使如何证明,你那只,是这些子痋亲母。” 此言一出,反应过来的众人哗然。 是啊,他们几乎本能的认为黑袍使者手中,就是操控这些子痋的亲母痋。 毕竟子痋是他们下的,母痋一定也在他们手中。 没人怀疑过真假。 望斗台上,白煞握紧了手。 “哎呀......被你猜中了,”黑袍使者像个小孩似的,大笑起来,他掐死了手中的母痋,随手扔开木盒。 “来得匆忙,远在宗门的血衣痋没能带来,那可是我的宝贝,我也舍不得让它随意出现。” “真的吗。”朝岁出声,问的却是身旁的白煞。 白煞冷冷扯起嘴角:“不然你以为如何。” 朝岁盯着他那只独眼,轻声:“我以为......就在你身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声哗然。 负责关押的执法长老道:“不可能,我早已将他全身所有东西搜走,别说母痋,连个痋卵都没有。” “是么,”朝岁抬手,指尖划过白煞完好的左眼,落在他右边黑色眼罩上。 “这里掀开看过吗。” “沈白休!”白煞陡然厉喝,剧烈挣扎起来,似要撕了他。 朝岁微眯起眼,一手掐住他脖颈:“怕什么。” 白煞在瞬间收紧的指骨中,几近窒息,双目因缺氧发红,他望着近在咫尺的青年,头一次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沈白休早就猜到了,在海域冒险攻击他右眼的时候...... 不、不,或许更早,在说倘若他没瞎眼,比起门主会更喜欢他的时候...... 白煞瞳孔缩了缩。 这绝不是沈白休!要不......他们所有人被玄沐门人骗了! 青年眼里的淡漠,非见惯生死,趟过尸山血海,磨砺不出来。 黑色眼罩被揭开—— 阳光照了进去,那只不见眼珠的空荡眼洞里,一只六翅千足,颜色血红的母痋,安静的在里面沉眠。 众人难以置信地望着这幕。 白煞竟然狠心用自己的右眼作为了痋巢,用来饲养母痋...... 就在众人被这幕怔住,还未反应的时候,沉默许久的黑袍使者,阴冷的目光落在朝岁身上,食指微转。 在他身后的黑煞,瞬间暴起。 与白煞一样,他也戴着黑色眼罩,只不过,他的眼罩掉落,里面是争先恐后,密密麻麻飞爬出来的毒痋。 得见天日的毒痋,铺天盖地,一半散开扑向了底下众人,一半袭向了望台上的朝岁。 黑袍使者:“杀了他。” 眼看朝岁被毒痋包围,电光火石间,一点剑光乍现。 快如闪电的长剑呼啸而来,元灵出鞘,释放出的刺目星光,让四周痋虫如雪消融,发出哧哧哧的声音,迅速退了去。 与此同时,江叶骅一声厉喝:“哪里逃!” 黑袍使者混乱中离去,江叶骅欲追,却被黑煞拦住。 黑煞早已死在海域,此刻的他,五脏六腑已被痋虫喰吃干净,沦为了痋傀,比活着的时候更难对付,宛如人形兵器。 江叶草见状,身形一闪与黑袍使者交起手。 升仙道场一片混乱。 有克制邪物的元灵剑庇护,朝岁倒是轻松许多,他回头看了眼出现在左右的少年。 “谢了,”他将手里的白煞推给他,“这个给你,可以揍一会。” 纪元楚眼睛微亮,压抑着嗓音小声道:“谢谢师叔。” 站在剑光里,犹如被星辰笼罩。 朝岁靠在栏边,观察底下飞舞的毒痋,还有手忙脚乱、斩杀痋虫的弟子们。 他目光逡巡,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个熟悉的身影。 朝岁望去的时候,嬴辛也正看着这边方向。少年面色微白,身量尚有些单薄,站在人群中,比起周围挥剑斩痋的同门,他连护身的法器都没有,手里空荡荡的。 但他所处之地,成群结队飞去的毒痋,犹如遇石水流,自行一分为二,绕过他,攻击了其他人。 说不清是惧怕还是服臣。 朝岁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有些意外,但也没那么意外。 想到自己回宗后,四处宣扬,大大表扬了他,朝岁望向了漆黑的眸。 见他回望,嬴辛却转过头,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朝岁:“?” 不认识了。 他正纳闷,就看到原本绕道的毒痋,收到号令似的,蜂拥而至将少年包围起来。 随后证明什么似的,少年被毒倒,挣扎着摔在了地上。 朝岁瞪圆了眼,望着还在不断朝他扑去,真实啃咬的毒痋:“......” 要不要这么狠,他又没说他不正常! 朝岁有点郁结。 早知道不看了,小魔头太谨慎了,谨慎到有点如履薄冰。像只吃过苦头的小猎犬,知道在长大前,只能缩成一团,才能小心翼翼保护自己。 “借缕剑光,”头也不回地,朝岁道了声。 正在逼问白煞的纪元楚一愣。 借剑光......怎么借? 他视线落去,就看到朝岁食指一转。 指尖缠绕的剑芒,好似有了灵识,汇成一条细丝,接着如离弦之箭,破空“咻”地一下,穿入人群某个角落。 嬴辛闭着眼,在黑暗中数着毒痋在身上啃噬的血洞。 一个、二个、三个......以他底层的修为,至少要很多、很多伤口才不会被怀疑...... 还是有点疼的。 嬴辛唇色苍白,冰凉指尖蜷了蜷,数到第七的时候,周围痋虫好似突然消失了,没了动静。 他疑惑睁开眼,黑眸倒映出一缕星光。 白天不会有星辰。 他目光穿过重叠交织的毒痋,看到望斗台上,白影拂动,还有刚刚垂下的细白长指。 为您提供大神 封空 的《穿成柔弱小师叔》最快更新 5. 第 5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6. 第 6 章 朝岁放下手,累的低喘口气,回头发现纪元楚盯着他,有点呆愕的模样。 朝岁微微挑眉,别告诉他,这里的修真界没有这法术。 元灵剑不是普通的剑,有剑灵存在,只不过被封印了。 纪元楚虽不知,却隐约有感觉,故而说出‘元灵剑病了’的话。 借剑光不难,与剑灵商量即可。 剑灵听命剑主,故而他动手前问了纪元楚,纪元楚懵懵懂懂点头,剑灵得了首肯,自然不吝借予。 “过来,”朝岁干脆勾勾食指,“我教你。” 纪元楚双眼发亮,扔下鼻青脸肿的白煞走来。 嬴辛起身,从卷袖内揪出一只毒痋。 之前围绕他的痋虫尽数落在了脚边,只有这只及时躲起来,避开剑芒的毒痋活了下来。 毒虫在指间瑟缩颤栗。 “真可怜,”他怜悯的说。 那张清隽白皙的少年面容,却没有丝毫垂怜之色,嘴角甚至弯起微末弧度。 这时,他眼角余光在别处扫到了一点星光。 嬴辛侧首望去,离他不远一名持剑苦战的弟子,头顶上空,飘下了雪花似的光亮。 是柔和如星辰般的剑芒。 不止那名弟子,整座道场渐渐安静下来,众人抬头,漫天剑芒如雪花飘落。 底下万千毒痋无处遁形,瑟缩后退,争相逃离。 嬴辛嘴角笑意微顿,看向了高处。 望斗台上,一切星辰的源头元灵剑悬在半空,纪元楚一掌抵在剑柄,在他法力催动下,一点点星团从剑身飘出。 剑光宛如飞舞的蒲公英,随风洒向了四方。 少年脸上难掩兴奋,时不时歪头,看向旁侧披着雪白大氅的身影,一贯充满傲气的眼睛,闪闪发亮。 青年低声说什么,似乎是:“不错。” 嬴辛脸上笑意消失,冷冷看着。 他蜷指捏死了毒痋,在众人无不惊愕于这如梦似幻一幕的时候,踩过痋尸,独自离开了。 纪家祖上辉煌,有过数位大乘境强者的荣光,十年前灭门,只剩纪元楚独苗。 纪元楚会些独门秘术,并不奇怪。 朝岁拍拍主角肩膀,交代别把他卖了后,兀自回了房。 风波过后,江叶骅让人送来碗药。 朝岁喝了两口,停道:“这不是早上的。” “哥哥追人还没回来,”江叶骅走进晚枫亭,哼声道,“知道哥哥亲手给你熬的药,有多珍贵了吧。” 朝岁没说话,径自放下碗。 早上汤药苦是苦了点,确实非比寻常,用了许多稀珍药草,还加了特别的东西。 江叶骅忙活了半天,得了空赶来,他在朝岁对面坐下,自个儿拿起茶杯,倒了杯茶。 刚倒好,朝岁手一伸抢了去,“谢了。” 江叶骅掀起眼皮,哼声看了眼他,想起正事,重新拿过一个杯子,边倒茶边问:“我说,你如何得知母痋在白煞瞎眼中。” 清茶冲淡了药味,朝岁舒坦了些,说:“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江叶骅一乐:“假话。”他就喜欢与众不同。 “假话就是,黑白两煞闯入青阳宗将我掳走,来回没有惊动任何人,自是用了手段,他们擅长痋蛊诡术,所以我猜,他们用诡术控制了宗里一些人。要控制子痋,母痋一定在他们两人身上,至少将我带走的时候,是如此。” “后来在魔舟,我见白煞甚爱干净,入舟就沐浴,浑身衣物焕然一新,连发扣都没放过,唯独没换眼罩,那眼罩还十分乌黑陈旧,和黑煞的一模一样,所以心生怀疑。” 江叶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疑惑道:“但或许有其他缘由呢,还有,我听哥哥说,在海域,你传音让他一定抓住白煞,既然两人都有眼罩,你怎么不猜母痋在黑煞身上。” “因为我被他们的同门之谊感动了。” “都说巫幽门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你们来时,面对两大化神境,插翅难逃的绝境,黑煞修为更高,却让白煞先走,自己留下断后,这等情谊......” 朝岁修长如玉的手指,晃了晃茶杯:“说实话,有点感人。” “原来如此,”江叶骅想了想。 如此倒是合理,不过,“说不定,黑煞是暗恋白煞,才让他先逃呢。” 朝岁轻晃的指尖一顿。 这是他未曾想过的道路,但嘴上不能输,他幽幽地瞄了眼江叶骅,“他们都是男子,能想到这层,到底我是断袖还是你是?” 江叶骅正品着茶,闻声一口水险些喷了出来,“呸呸,我才没有那嗜好。” 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出了,缓了半晌,江叶骅才恢复过来,“假话都合理,那真话呢。” 朝岁右边眉梢一挑,半眯着眼懒笑, “掐指算的。” 江叶骅:“......” 他失笑摇摇头,这才是假的。 一旦踏入修仙之路,命数就与凡人不同,民间占卜术自然失效,修真界倒有专门的测算法,但此乃窥天机之术,能不能算得准是一回事,算准了能不能承受泄露天机的业果,又是一回事。 反正就此事,天下能精准推演出母痋所在之人,江叶骅思来想去,只有师尊......还有大师兄,或许也能。 想起一事,江叶骅摊手道:“什么位同副宗主的令牌,我怎么没听过,给我瞧瞧。” 朝岁把一个雕成草状的令牌丢给他。 江叶骅瞬间瞪大了眼,站起身道:“这是我给哥哥的,怎么在你这!” 青阳宗是江叶骅年少时一手创建的,江叶草出灵山后才入了宗,他在青阳宗,虽如坐镇宗内的太上长老般,但不要实质的职位。 江叶骅担心哪个不张眼的认不出哥哥,还有行事不方便,于是要把宗主令给他,结果被骂了回来。 江叶骅委屈了整夜,还闹了出离宗出走,后来察觉没人发现他离宗出走了,又灰溜溜回来了,还带着自己亲手雕刻的一枚令牌。 青阳宗有专门记载令牌的图册,宗主令、一百零八座山峰峰主令等都记录其中,按高低等级划分。 这枚令牌,被他让人画在了宗主令旁,代表仅次宗主令。 他把令牌给了哥哥,但惨遭嫌弃。 “丑。” 然后,这东西就被扔到角落粘灰去了。 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江叶骅摸了摸年少时刻的‘草’令:“哥哥给你的,原来还在啊。” 朝岁:“借的,” 江叶骅眼珠左右飘忽了下:“真的丑吗。” 朝岁:“真的。” 江叶骅:“......” 朝岁无情道:“这是我见过最丑的令牌,” 其他令牌,但凡有别致形状的,都是繁花柳叶状,卷云高山状,就这令牌是草,还是丛杂草。 江叶骅郁闷地把草令递回去:“哥哥既然给你,你就收着吧。” “是借,”朝岁纠正。 “五师兄可比你这个只画大饼的六师兄靠谱多了。” 江叶骅瞪圆了眼:“谁只画大饼了,我画什么大饼了!” 朝岁自顾自地收起草令,江叶骅在对面幽幽看着他。 沈白休入门时,只有他还跟在师尊身边修行,记忆中,这师弟看到他总是唯唯诺诺,一副好似他仗着师兄身份,仗着修为高,欺负过他一般。 因而对这师弟,他谈不上喜欢,但因为是师弟,又没惹过他,故而也称不上讨厌。 何时敢这么跟他说话了,难不成,还在因他驱走了那些男宠记恨他? 此事他确实强硬了些,脆弱的小师弟都被刺激得生无可恋,跳河自尽了,说不定现在是触底反弹了。 自觉理亏,江叶骅掩嘴低咳了声:“此次你立了大功,可要什么嘉奖,随便说。” 已查清白煞养在眼中的母痋,确实是血衣痋,名列天下第三的凶痋,难怪巫幽门要派人来,不止他们青阳宗,其他仙门亦有多人中招,若非此事暴露出来,难以想象,来日会有何等祸患。 如今母痋在手,逼出子痋只是迟早的事,还能借此研究痋术,实在是赫赫大功。 朝岁惊讶:“任何?” 江叶骅犹豫了,偷瞥了眼腰间袋子。 老实说,他还没有沈白休富裕,沈白休声名狼藉,很大部分是因为仗势欺人。 这“欺人”中,一部分是对看上的男修一个不放过,还有部分就是四处打劫,软硬并施要别人上供宝贝,他仙府里的宝物,几乎都是不正当的来物。 江叶骅身为正道魁首,自然不可能如此行事,青阳宗又是大仙门,日常锄强扶弱,乐善好施,导致开销如流水,他这个宗主都穷得很。 月月俸禄还要养他哥哥那些名贵的花花草草,实在囊中羞涩。 朝岁小声嘀咕:“画饼界第一人。” 江叶骅瞬间涨红脸,将储物袋“啪”的掷在桌上,“你只管说,大不了给你凑。” 朝岁正准备掂掂储物袋,停在袋边的指尖一顿,察觉到奇妙的灵气,他露出些许诧异,“里面是什么。” 江叶骅弹指解开:“东西可太多了,自己看。” 朝岁伸手探入,摸出几块烨烨发光的石头。 他原来的世界也有灵石,但与之不同,这里的灵石,里面竟然有清炁存在。 江叶骅看着朝岁如同第一次看到钱般,将灵石在手中来回转弄,心里觉得不妙,果然下一秒,就看到小师弟抬眸,头一次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我要这个,很多很多。” 江叶骅:“......”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道:“袋子里,其实有几样不可多得的法器,都是稀世......” 朝岁:“就要这个。” 江叶骅:这个小师弟真的很不可爱。 临近傍晚,亭外枫叶在冷风中沙沙作响。 受子痋受困,前来向朝岁道谢的长老们,还未走近,意外在亭内看到十分有同门之爱的一幕。 他们一向难解风情,不知柔肠何物的宗主,竟知道驱寒问暖了,只见他死死按住青年准备脱下的大氅:“师弟,身体要紧!莫脱下着凉了!” 朝岁:“我没事,六师兄多虑了。” 江叶骅:“不不,你正病着。” 朝岁:“我没事!” 双方按着大氅,眼看迟迟脱不下来,僵持之际,朝岁斜眸瞥向亭外长老,朝江叶骅意有所指的挑了下眉。 一宗之主欸。 江叶骅咬牙切齿地松开。 几位长老只瞧见朝岁将大氅一展,整个人蹲躲在桌面后,不知在捣鼓什么。 “你们来做什么。”江叶骅没好气道。 为首七星长老,忙行礼道:“宗主,我们是来向沈白......咳,向小师叔道谢的。” 七星长老瞧着年岁比江叶骅大,实则还是江叶草的弟子,按规矩,得叫他和朝岁师叔。兄弟俩广收弟子,这也是江叶骅在朝岁来宗门时说的,宗内上至长老,下至弟子,一大半要叫他师叔的缘由。 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向臭名昭著的沈白休道谢,感觉实在微妙,何况论年岁,他们比沈白修大许多,叫起来实在别扭。 七星长老身后三位长老,稍作咳嗽,也道:“多谢小、小师叔相救。” 躲在桌子后面,忙着从储物袋搬运灵石的朝岁,手抽空往上招了招,示意知道了,“小事,不必记在心上。”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看到彼此不可置信的神色。 沈白休恶名在外,他们来时已做好大放血,纵使被敲竹杠的准备,没想到沈白休会施恩不图报。 “这......”几人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感。 他们揣着储物袋就要上前,被江叶骅一挥手拦住:“下去下去,别来打扰师弟。” 见宗主如何爱护师弟,几人只好行礼告辞了。 等他们走后,朝岁也挑选的差不多了,他抱起把大氅塞到满当当的灵石。 少说有千来块。 “先这样吧,”朝岁眯眼笑笑,随后头也不回地飞溜进了房间。 “亭内风凉,师弟先进去了,六师兄自便。” 江叶骅心如刀割,这是他的私人财物,虽说青阳宗也是,但总归是不同的。 储物袋好似扁了许多,江叶骅孤零零站在亭内,重新系在腰间。 枫叶摇曳,一道身影出现。 “哥!”江叶骅正想吐苦水,发现江叶草身边空荡荡的,惊讶道:“他从哥哥手中逃走了。” 江叶草擅长追踪术,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到有人从哥哥手中逃脱。 江叶草眼帘微垂,神思不定地看着扇边的血迹,低应了声。 以为他在失落,江叶骅立即正色道:“兄长下次就能抓到了。” 江叶草看了眼他,眉眼渐渐放松下来,随后轻笑了笑:“知道了,现在来算算账。” 江叶骅茫然:“什么账?” “你说呢,”江叶草将折扇别在腰侧,卷起素衣袖子。 “之前人多,给你留了薄面而已,在你眼皮底下,那么多弟子长老中痋,七星长老更是与你时常见面,你的警觉呢。” 江叶骅脸色一变,惊慌地退了两步。 “哥......” 室内,在蒲团上打坐的朝岁,骤然听到了外面一声凄厉到变了音的惨叫。 “嘎——” ......? 幻听吧。 朝岁自顾吸收起灵石里的清炁。 神识进入灵海,发现之前还有清湖大小,如今只剩脸盆大的面积,朝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痛。 原主灵力不济,无论是卸白煞掌力,还是入海域救嬴辛,一路上,他用的都是自己的灵炁来支撑,以往灵炁多,朝岁未曾觉得运功消耗快,如今用的比纳入的快,他才惊觉珍贵。 好在,如今多了个法子来补充灵炁。 朝岁闭眼,灵石在他掌下失去光亮,变成普通石块的同时,他灵海里,犹如被添了桶水,脸盆大小的面积往外扩展了些。 朝岁幽叹口气,扔掉碎石,开始吸收下一个。 罢了,蚊子腿也是肉,上千块灵石积累起来,也能用。 夜幕渐垂。 离青阳宗数千里一座山峰。 漆黑的林,一道黑袍身影跌跌撞撞,摔入荆棘,“噗”地吐了大口鲜血。 兜帽滑落,露出张俊美到阴柔的年轻面孔。 月下他头发散乱,肤色极白,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白苍颜色,染血的嘴唇鲜红得惊人。 挣扎了几许,还是无力站起。 他狼狈伏跪在地,不知想到什么,先是阴狠低低发笑,而后状若癫狂放肆大笑。 最后,无人的寂静里,他乌青手指死死抓着掌下荆棘,尖锐的刺扎进皮肉,鲜血直流。 所有笑意消失,江宴一双眼睛红的像要滴血。 “我警告过你,不要去,” 男人低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江宴默了许久,看着眼前深幽色的衣摆。 “......门主。” * 江叶骅脑袋蒙着块布找来的时候,朝岁已经打算睡了。 他难得关心:“六师兄摔了?” 江叶骅没答,脸一阵青一阵红,丢给他两样东西,一本记录弟子的名册,一本南山峰职务名册。 “你孤身在南山峰,总归不好,何况如今伤势未痊,需要弟子来侍奉。”江叶骅解释道。 “名册上面有全宗弟子的画像、修为.....很详细,看顺眼的,写在南山册上。” 朝岁边翻看边道:“师兄不会又画饼吧。” 江叶骅:“什么意思。” 朝岁斜眼看他:“就是我挑哪个,最后都不能如愿。” 被一语击中的江叶骅:“......” 以前未发现,他好像与小师弟八字不合,十分犯冲,这都被猜到了。 “师兄怎么不说话了。” 江叶骅深吸口气:“你只管写,只要被选中的弟子同意即可,还有谁能从中作梗不成。” 朝岁提笔:“那我就放心了。” 朝岁洋洋洒洒写了会,将自己所需要的,都写在了南山册上。 江叶骅接过一看,沉默起来。 系统在灵海里,看不到朝岁所写,急道:“仙君写嬴辛二字了吗。”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既要提高好感度,得把人弄到南山峰来才行。 朝岁肯定道:“写了,” 系统长松口气,看来仙君还是记得任务,也难怪,毕竟是与他渡劫紧密相连之事。 默了良久的江叶骅:“认真的?” 朝岁:“自然。” 江叶骅揣着两本册子离开。 次日一早,青山道场。 得到消息的弟子们,密密麻麻聚集了幕台外,议论纷纷。 “南山峰要开荒,招收弟子了!” “南山峰可是灵气充裕之地,若能进入其中,修行事半功倍!” “这种好事,什么时候轮到我啊!” “南山峰可是大峰,至少需要上百名弟子,说不定就被选中了。” “你们清醒点!住在南山峰的可是沈白休!你们忘了那些传闻......忘了吗?!” “可是,我昨日瞧沈师叔......不似传闻模样,” “说不定是装的!”“有本事你装一个看看,昨日多亏沈师叔,不许你污蔑!” ...... 长老看着底下吵闹的人群,扬声制止后,拿着叠好的名单,朗声道:“峰内职务所需的弟子,沈师叔已经选好了,就在我手里。” 想到名单,他眼皮忍不住跳了下,继续道:“稍后我会将名单贴在告示处,自行观看,宗主给你们三日时间考虑,有意愿者,三日内,到管事堂领腰牌,过期不候。” 此言一出,寂静的道场又沸腾起来。 还是第一次听说,给弟子机会,自行决定要不要去的。 “看来宗主还是爱我们的,吓死我了,我才不去。”“照照镜子,先看自己入不入沈师叔的眼吧!” “别吵,名单出来了,快看!” 嗡嗡闹闹的众人瞬间挤去,下一秒,无论期待的还是嘲讽的,尽数沉默了。 只见那张铺满笔墨的纸上,赫然写着—— 【告全宗弟子书: 峰主沈白休,现诚邀以下弟子共创南山辉煌,他们分别是: 看门弟子:嬴辛。 奉茶弟子:嬴辛。 扫洒弟子:嬴辛。 劈柴弟子:嬴辛。】 ....... 鸦雀无声。 不约而同的,众人看向了一个人群中格外醒目的清隽少年。 齐刷刷的视线中,少年一言不发地低了低眸,嘴角紧抿。 为您提供大神 封空 的《穿成柔弱小师叔》最快更新 6. 第 6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7. 第 7 章 沈师叔心愿名单太过独特,众人一时不知,是他太过青睐嬴辛,还是故意为难,想看少年笑话。 猜不透,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嬴辛,看热闹的、同情的还有少许羡慕的,都想知道嬴辛面对如此厚爱,作何反应。 但手持木剑的少年,在少许停顿后,只略一朝众人颔首。 他朝道场尽头的旭日崖走去,眉眼平静,青稚面容看不出喜怒。 众弟子望着背影,一时哂然。 今年宗内招收的新弟子里,有纪家独苗纪元楚、令家少爷令越、药王谷清欢......都是修真界家世好,天赋高,备受瞩目的年轻小辈。 一入宗,立即成了各长老眼中的宠儿,弟子们艳羡的对象。 除了这几人,同期入宗的近百位新弟子,各方面平平无奇,在宗内就如同路人一般。 其中,只有嬴辛是个例外。 虽然他没有任何家世背景,没有出挑的天赋,但入宗没几日,大家都认得他了。 入宗那日,管事堂前聚集了所有新生弟子,乌泱泱一群人,被喊到名字挨个上前领物样,轮到“嬴辛”的时候,就看到立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中,一个格格不入的少年。 嬴辛穿着单薄的粗布衣裳,一袭暗淡低沉的深棕色,袖袍衣领洗到有些褪色。 连新生弟子随行奴仆,都比他穿的好,但他瞧着并不狼狈。 少年站在堂前海棠树下,头发乌长,额前碎发在风中,往两侧微扬,轻轻刮过笔墨勾画般的眉梢,他抬起脸,精致的五官线条,正介于褪去孩子气,转向青涩而凌厉的少年气。 他眼珠颜色比常人要黑,有种极致感。 很多人就此记住了。 这样漆黑的眼,堆满冰冷时,定是令人背脊发凉,然而明亮时,又犹如海上升起的月辉。 众人印象中,嬴辛一直是后者。 少年黑眸明亮,即便遭些无妄之灾,被人欺凌时,也未真正冷过脸,最多那时常弯笑的清隽眉眼,平静垂下。 于是每当这些时候,大家都忍不住替嬴辛打抱不平,口诛笔伐,斥责那些仗势欺人者。 除去个别因嫉妒他讨女孩儿喜欢,爱挑事的弟子,上至长老师兄师姐,下至同届弟子,众人对他都有好感,毕竟除了天赋低,少年长得赏心悦目,性情好,修行勤苦......没有别的缺点。 见嬴辛走了,同行弟子赶忙追了去。 其中一人郁闷道:“沈师叔到底何意,之前还大大表扬了嬴辛,说什么甚为欣慰,结果奖励就这?!” “谁知道呢,”另人摇头,“那么多杂事,嬴辛就是有分身都乏术。” “我看沈白休就是纯刁难人!”手持灵剑的弟子愤慨道。 打抱不平间,几人见嬴辛来到崖坪,像往常一般开始练剑修行,不由道:“嬴辛,你就不恼。” 清晨旭日初升,崖坪上,只有一棵偌大的松树。 风声阵阵,似乎吹入了眼,嬴辛长睫颤了颤,半垂遮住漆黑的眼,唇角弯出人畜无害的弧度。 “师叔如何看重我,为何恼怒。” “看重?”持剑的弟子扶额,忍不住道,“嬴辛,你别把人想的太好!沈白休只让你一人去,心思之可怕不得不防,你若去了,来日南山峰就你二人,他如何对你,你都反抗不得,何其可怖!” 嬴辛不赞同的摇摇头:“我觉得师叔不是那般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幸好宗主给了选择的余地,任他异想天开,那么多琐事,傻子才去。” “就是,何况嬴辛伤未好。” 嬴辛昨日被毒痋咬伤,手背和胳膊好几处血洞,说来奇怪,“嬴辛,你被咬的地方怎么不见乌青。” 持剑弟子撩起袖子,他不慎被毒痋咬到的地方,有掌心面积的乌青毒素,而嬴辛的,仿佛单纯破皮咬走了点血肉般。 嬴辛看向被咬伤的手指,默默往后藏了藏,“痋虫毒性不一,大概我运好。” 持剑弟子不疑有他,后怕道:“幸而是远远不及血衣痋的毒痋。” “那可不,”另人道,“血衣痋可是天下第三的威名,若非母痋如今在宗门,巫幽门动动手指,那些人都会变成没有意识的嗜血痋尸!” 想到昨日那鲜红的千足母痋,一人寒栗道:“血衣痋如此才第三,第一第二又是谁,” “听说第二是赶尸痋,中此痋者,意识存在,但鲜红的血肉会变成干尸,受母痋控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血衣痋还可怕,活受罪!”说话的弟子沉吟道。 “至于第一的地狱痋,没人见过模样,只听说此痋昼伏夜出,喜欢喰食人体生机和修为,中了此痋,无论多强大的修士,都会变得苍白病弱,比凡人之躯还不如,等完全失去抵抗,这时候,地狱痋才开始活动。” 十二月的瑟瑟寒风中,弟子幽声道:“据说它游动的时候,是溶骨化血之痛,但最可怕的是,渐渐的,中痋者不会感觉到疼痛,他会先是丧失视觉、听觉、味道......最后五感尽失,不知时间流逝,不知外界一切,变成仿佛被囚禁在无尽黑暗与幽冷地狱里的人,永无天日。” 几个弟子目瞪口呆,这三大痋,一个由生到死,一个生不如死,一个不知生死! “我要是中了,不如趁早死算了。” “可不是吗,尤其最后一个,不就跟坠入地狱一样,还是一个人的地狱!” 崖坪狂风四起,嘀嘀咕咕的几人,背脊发凉。 他们止了话,抬头意外发现嬴辛没练剑。 木剑被放在了一旁,嬴辛靠坐在树下,身量单薄瘦弱,一双黑得匀称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手发呆。 松叶飘落,太阳迎面升起,少年脸颊却透着苍白,仿佛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 日上三竿,朝岁被系统绝望哀嚎吵醒。 “仙君——仙君——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任务吗?!” 朝岁揉揉耳朵,翻身披上绒毯,连脑袋一起蒙住,懒散的声音从毯内飘出,“急什么,等会就来报到了,我诚意已经拉满了。” 系统:诚意? 朝岁含混“嗯”了声。 青阳宗弟子数千名,他只选了嬴辛一人,少年是他唯一的选择,诚意还不够么。 系统沉默,好半晌,小声提醒道:“可是,仙君现在不是仙君了。” 他知道宿主的生平,也知道朝岁往日何等地位,在他原来的世界,被玄音仙君选中,这对任何一位弟子而言,确实是平步青云的欢喜,死后能记在族谱上的荣光。 可是现在不一样啊。 系统悲泣,“他肯定不会来。” 朝岁掷地有声:“不可能。” 晌午。 朝岁喝着冷茶,指尖不紧不慢地敲敲茶杯。 日暮西垂,朝岁微眯起眼,吃完刚摘的灵果,舌尖抵了抵牙根。 一整天了,山门口还未有任何动静, 朝岁略一思忖,头也不回地,将果核抛到身后树根,离开了山峰。 系统担心朝岁做出什么将人强绑上山之事,赶忙道:“其实不可惜!就算给他个轻松职位,小魔头也未必会来,他身上秘密多,何况玉蝉、巫幽门之事,定是怨憎仙君的,仙君切莫再轻举妄动了。” 事到如今,系统算是悟了。 它的宿主,不止是朝岁,还是在另个位面传说级别的名字,朝玄音。 无论是幼时在皇朝当养尊处优的小殿下,还是少时跟着老仙道游历九州神川,到后来名扬三界,从来只有别人争相求得他好感的份,他不需要对谁上心,也没对谁上心。 这任务,恐怕在他看来,就跟逗小孩儿笑一样。按他一贯性子,不惹哭已经烧高香了,还笑呢。 系统猜的八九不离十,朝岁孑然一身,肆意惯了,还真不习惯时时顾及另个存在。 既然以己度人的想法错误,那他用别的办法,让人自己来。 不是难事。 * 月下昏暗的崖坪,嬴辛独自在空旷的树下,盘膝打坐。 并未打坐太久,他睁眼醒来,起身之际,视线忽地恍惚昏暗。 嬴辛唇色微白了白,缓了会,他离开崖坪,路过道场告示处,他目光冰冷。 痴心妄想。 嬴辛冷冷弯起嘴角,打算离开,几个身影朝名单走去,其中一个格外熟悉。 纪元楚一拳打在告示上,夜里“砰”的一声巨响。 少年咬牙切齿地盯着名单,一脸不甘愤怒,旁边令越劝道:“听说嬴辛和小师叔一起患过难,青睐他些,也难怪。” 纪元楚怒火中烧:“谁说的,师叔说了,本来想选我,只不过担心我干琐事耽误修行,这才退而求其次,选了嬴辛!” 令越不知竟还有此事,他只知道好友这两日,眼巴巴守着南山峰外,就是想被选上,安慰道:“如此确实可惜,但事已成定局,别再说了。” 纪元楚左右望了眼,小声道:“没有,我今天拿玉蝉去求宗主师尊,求到了。” 少年有点得意:“嬴辛不去,就是我的了。” 嬴辛在暗处冷笑,谁想去就去。 回了房,嬴辛躺在床上,闭眼却难以入眠,鬼使神差,脑海记忆中,望斗台上,两人在元灵剑芒中笑的格外扎眼...... 辗转反侧到深夜,嬴辛黑着脸坐起来。 想的美。 子时。 一个少年身影,悄无声息来到管事堂内,腰间挂上了一个又一个南山木牌。 奉茶的,守山的,膳食的...... 朝岁躲在暗处,咬着根灵草,眉梢微微一挑。 喏, 还说不是小孩,这就上当了。 比起成全自己,小魔头果然还是更不愿意成全别人。 为您提供大神 封空 的《穿成柔弱小师叔》最快更新 7. 第 7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8. 第 8 章 南山峰亮起孤灯,朝岁披月回房。 临睡前,他摘下两片清灵草绿叶,放在嘴里嚼了会,慢悠悠咽下。 还挺甜。 嬴辛会这般被骗来了,与系统而言实在是意外之喜。 欣喜过后,看到朝岁慢吞吞吃药草的做派,它又惴惴不安,谁知是近水楼台还是城门失火。 系统试探性道:“仙君之后有何打算,” 打算? 朝岁放下变成灰烬的灵石:“收集灵石。” 他从江叶骅那要的千块灵石,已经吸收完了,灵海内扩大了不少,比之前的湖还广,自然要再接再厉。 “......我是说,任务。”系统道,“以后,大魔头可就与仙君同在南山峰,朝夕相处了,仙君可有提升好感的良策。” 本来准备躺下的朝岁,坐了回来。 他支颐斜眸,望着灯烛倒映在墙面的影子,沉思片刻:“放心吧,我有经验。” 虽然没有良策,但他有经验。 系统惊讶:“什么经验。” 据他所知,朝岁以前在修真界的待遇,属于三岁小孩撞见他,都要双眼放光地把手里糖葫芦孝敬给他。 而玄音仙君是不会推辞的,顺手接过就吃了。 都知道他孤冷,平日懒洋洋的不爱理人,但没人不喜欢他。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是声名狼藉的沈白休,系统有点不放心。 这样被人捧惯了的仙君,能有什么与人相处的好经验,主动起来,还不如按兵不动,效果可能更好。 朝岁察觉系统的不信任,挑起的眉梢染上一丝不愉。 什么意思。 瞧不起他这个天上地下,九州第一人缘花。 “很难吗,”朝岁嗤声躺下,双手枕在脑后,轻晃脑袋很快给出了高分答卷。 “等小鬼来了,我就像个好长辈那般,让他在南山峰吃好喝好穿好,再教他修行,再给些法器、丹药......让他就知道,比起以前,现在是什么神仙日子。跟着我这个好师叔,有多快活。” 系统不可思议,竟然像模像样的。 朝岁弯唇有点儿得意。 不就是养小孩么,他虽然没有养的经验,但有被养的经验。 老仙道以前骗他跟他走时,就是这么给他画饼的。 “小殿下天资卓越,龙章凤姿,留在皇朝可惜了,不如拜我为师,跟师父我走,我带你御剑游历天下山川,朝饮那琼浆液,晚品那百仙果,夜沐那瑶池水......比你在皇朝的日子快活多了!” 朝七岁信了,至于后来么..... 朝岁轻轻磨牙,就是跟着臭老道整日风餐露宿,不是在喝西北风,就是在喝西北风的路上,还琼浆液呢,连朝露水都没有。 当然,他不会这么对嬴辛,他从不画饼诓人。 难得想到臭老道,朝岁安静的在榻间躺了会,弹指熄灯,翻身将神识浸入灵海。 罢了...... 到底是老头遗愿,他会尽早回去,渡完飞升劫的。 一夜无眠。 朝岁神识退出灵海,已日上三竿。 临近晌午,没在山门看到嬴辛影子,昨日摘的清灵草,叶子已经拔秃了。 朝岁放下光秃秃的草株,回屋拎起茶壶,开始烧水。 傍晚,山门口仍没有任何动静。 南山峰在宗内数一数二的高耸,朝岁坐在山顶树梢上,眯眼望向弟子居住的山峰。 系统不安起来:“大概是要收拾的东西太多了。” 朝岁低哼不语。 好小子,说好三日内,不到最后一刻不来。 第三天,果然还不见任何身影,直到子夜,一个少年身影,灰绸白纹,在皎洁的月中踩点踏入山门。 “欢迎,”鼓掌声从斜方海棠树传来。 嬴辛脚步微顿,黑眸朝树上望去。 海棠在夜里绽放,鼓掌的人一袭红衣,席坐树间。 圆月悬在后方,他绛红色的衣摆坠下,眉眼低垂,带着丝丝笑意。 “看来今夜不用我守山了。” 系统失声:“仙君!”这和说的不一样! 朝岁丢下话就走了,哪里不一样,他又没说不让小魔头干活。 朝岁头也不回,身后嬴辛站在原地,平静地放下包裹,从里面拿出‘守山’木牌,挂在腰间。 “你看,人家多有觉悟。” 系统绝望,这样只会让好感度越来越低。 朝岁:“我是在如他所愿。” 系统不明白,但不妨碍它开始焦虑,或许,它得想想办法了。 嬴辛来时做好了准备,但怎么都没料到,朝岁会在山门等着。 等他么,还是等纪元楚...... 这两日,纪元楚可一直躲在暗处看他,以为直到今夜,他都没去过管事堂,晚上都收拾好东西,买烟花准备来南山峰庆祝了。 呵。 嬴辛嘴角弯笑,挂上腰牌。 他没有点灯,借着月光孤身穿梭在南山峰,开始夜间巡逻。 即便朝岁今夜不说,他也会如此。 初来一地,少年习惯性要熟悉地势,就像占山为王的野兽,巡视领地一般,只不过,少年现在最多是只小狼犬。 南山峰很大,来此倒有绝好的修行之地,以前需躲在偏僻荒凉的假山里,如今只要避开朝岁即可。 嬴辛绕山思忖着,想到花间拍手的红衣身影,他鸦睫轻垂,根根睫毛在夜里弯出冰凉弧度。 最好老实些。 若真不知好歹......他就将他变成没有意识,任他操控的傀儡。 回房的朝岁,蒙头打了个喷嚏。 他掐指算了算:“......” 虽然不知小魔头在盘算什么,但应该很有梦想。 将整座南山每寸地纳入完视线,天已经亮了,嬴辛找了间空房,放下包裹。 他没有像样的法器,只有些衣物,嬴辛整理之际,外面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 “人呢,不会还没醒吧。” 朝岁难得起了个大早,他站在走廊尽头,见人出来,挑眉晃了晃手里的名单。 按规矩,新入峰的弟子,需到该峰管事那里报到,随后安排一切事务,南山峰没有管事,自然由他这个峰主代劳。 很快,朝岁站在青石台阶上,开始了安排和任命。 “昨夜的守山弟子何在。” 嬴辛站在下方。 少年一夜未眠,脸上却不见倦色,眉眼清隽,嘴边挂着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浅笑。 他腰间木牌微晃,规矩行礼道:“弟子在。” 朝岁露出欣赏之色。 不错。 这明亮的黑眼珠,无可挑剔的表情,不知道,还以为他多期盼来南山峰呢,多喜欢他这个师叔呢。 朝岁微微颔首,看了看名单:“好了,今天你休息吧。” 嬴辛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应声行礼,打算离开。 “奉茶弟子何在。”声音忽地响起。 嬴辛刚抬起的脚顿住,放了下去,他抬眸,看向了台阶上的身影。 朝岁疑惑地张望四周,又问了遍:“奉茶弟子何在?” 嬴辛嘴角笑意淡了些,声音却更柔和:“弟子在。” 朝岁颔首,一只笔在名单上划动,不知在瞎忙什么。 他头也不抬:“好,扫洒弟子何在?” 嬴辛沉眸:“弟子在。” “膳食弟子何在。” “......弟子在。” “劈柴弟子何在。” “弟、子、在——” ...... “很好,都到齐了。”叠起名单,朝岁很是欣慰地朝下方望去。 少年眉眼冷淡垂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咦。 小师侄怎么不笑了,是生来不爱笑吗。 朝岁不是苛刻的峰主,他看了眼点完名,已经晌午的天色,立即安排道:“今日无事,膳食弟子和奉茶弟子当值即可,其余弟子休息。” “膳食弟子领命,”嬴辛抬眸,一字一顿道。 “奉茶弟子,也领命——” 朝岁看着那双长睫下,漆黑的眼。 四目相对。 系统绝望哀嚎,这是随时要暗杀的程度! 大概是债多不愁,朝岁见少年不愿再笑的模样,还挺乐呵,他将名单收起揣到袖中,“午膳做好叫我。” 溜溜哒哒回了房,他在临窗坐榻前,拨弄棋子。 系统憋了许久:“仙君就不怕他往饭里......” “下毒?”朝岁不以为然,“我可不怕......” 系统:“吐口水。” 朝岁默了默:“你心真脏。” 系统哼声,朝岁手持黑棋在桌面点了点,琢磨道:“最多放点小虫尸体吧,什么毛毛虫,蜘蛛。” 系统头皮发麻:“仙君心也不干净,” 待饭菜上了桌,朝岁捻起一块黑炭似的锅巴,“看,就说你心脏,人家根本就没有那么恶毒的心肠。” “好不到哪去,”系统看着烧焦的饭菜,“他故意的。” 嬴辛自幼颠簸流离,很早就学会生存两字,不可能像个没做过菜的人一样,弄出这黑焦焦难以下咽的东西。 朝岁尝了点,焦米在齿间咔咔响,仿佛在吃石子般。 嬴辛站在一旁,等着他黑脸,但朝岁吃完,抬起脸:“不错。” 他神色太过自然,让人几乎以为认真的,“你要一起吗。” 嬴辛温顺谢绝。 朝岁不再相劝,埋头吃了起来,直到他吃完饭菜,发现嬴辛还站在原地。 朝岁:“有事?”叫他吃又不吃。 嬴辛沉默,落在空碗的视线透着丝丝怪异。 他怀疑,朝岁没有味觉。 朝岁当然不会没有味觉,只不过,他七八岁,随臭老道四处游历的时候,在荒郊野岭,百里不见人烟的地方什么没吃过,他一身娇惯的少爷脾气,就是那段时间,被消磨干净的。 这点饭菜才哪到哪,何况...... 老实说,比他做的好吃多了。 午后天色微暗,十二月的天灰沉沉,似要下雪。 朝岁品着热茶,忽然想起一事,他拿出张药方准备递给嬴辛。 对上少年微妙的眼神,他动作一顿,想起今日只有奉茶和膳食弟子当值。 朝岁绝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他幽叹口气,在嬴辛含笑的目光下,将峰主令和药方,一并塞给了他,有点欣慰道:“峰内弟子不济,幸而还有小师侄在,就幸苦小师侄走一趟了。” 问题不大。 小师侄永远在他面前。 嬴辛眼底笑意消失,将药方揉到掌心。 他从未见过如此奸猾之人。 * 灵药堂。 “嬴辛?!”惊喜的声音响起。 瞧见药堂前的乌发少年,蒲宋白快步上前,脖颈挂着的翡翠珠串,在半空一晃一晃的。 “真是你啊。” 嬴辛微微颔首。 这是他来青阳宗路上认识的人,蒲宋白师从江叶草,江叶草所有弟子都随他在无量峰修行,故而入宗后,两人便没有再见。 蒲宋白想起近日流言,担忧道:“你在南山峰可好,小师叔没为难你吧。” 嬴辛看了眼刚选好的药,还没说话,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他循声望去,路口走来两个身影。 令越拍拍好友肩膀:“别恼了,小心走火入魔,我给你买瓶清心丹,” 纪元楚一言不发耷拉着脑袋,令越安慰道:“不就是被嬴辛那小子摆了一道么,没事,晚些时候,我偷偷带你去见白煞。” 纪元楚更无精打采了:“白煞被转到暗塔关押了,旁人见不到。” 暗塔是只有峰主和长老才能去的地方。 嬴辛的手摩挲着峰主令。 纪元楚俊眉烦躁地皱起,抬头发现灵药堂的身影,他停下脚步,脸色更阴沉了。 察觉他的视线,隔着飘落的树叶,嬴辛白皙的脸,不见一贯的谦逊良善,他无声勾唇,带着不加掩饰的嘲意。 纪元楚顿时气结,若非令越拦着,险些扑上去。 他的直觉果然没错,这个嬴辛,打从第一眼起,就莫名其妙对他抱有敌意。 只不过以前装一装,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师叔待我极好,”嬴辛转过头,回答蒲宋白的问题,轻描淡写道,“刚刚还亲自给我做饭了,晚些时候,还会亲自教我法术。” 纪元楚真是气炸了,气完又有点委屈。 他修为更高,为何沈师叔不选他,这个病怏似的羸弱同门,才炼气,浑身上下除了长得好看些,还有何好的。 嬴辛离开药堂,心情终于愉悦了些。 有时候,人会没有缘由的讨厌一个人,可惜他不是。 路间枯叶在脚下碎响,想到幼时在满月之井所见,少年垂下淡漠冰冷的目光。 他对纪元楚抱有的不是敌意,而是杀意。 南山峰灵气充沛,下午有了空隙,嬴辛在峰内打坐,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 他瞥了眼药包,拎起朝药炉方向走去。 嬴辛虽精通药理,但朝岁让他抓的这些药,杂七杂八,混合在一起不知想治什么病。 嬴辛端着熬好的药,进入大敞的房间。 朝岁房门虽敞,屋子里却十分温暖,点着数盏枝叶状的烛灯,微风里,星火似的闪烁。 像是睡着了,他侧过头,靠着临窗坐榻。 似乎因为懒,他发冠不竖,只用红稠绑着及腰长发,一整日下来,红稠松散,窗户敞了条缝隙,细风吹动,几缕半长的青丝便顺肩滑下。 落至半空,发尖轻轻荡动,伴着那张灯下线条柔和的脸颊,有种肉眼可见的柔软。 柔软? 嬴辛眉梢泛起微末痒意,因这瞬间的想法,脸色沉沉。 他手指捏紧药碗。 朝岁一睁眼,就看到少年不怀好意的视线,“......” 虽然他喜欢戳破小孩面具,但也不喜欢随时被这般盯着。 嬴辛很快移开了视线,恢复到一贯模样,“师叔,药已经熬好了。” 他站在背光的地方,周围光线偏暗,衬得他皮肤越发的白,睫毛则像染了墨,一张充满少年气的脸,像是幅完美的水墨画,看的人有些恍惚。 朝岁想到原著里,关于大反派少时的描写,着红衣,就是最明丽的少年。 笑时像个乖巧良人,谁都想不到,那笑是裹了糖的毒药,小魔头瞧着人畜无害,实则是朵生长在地狱里的彼岸花,漂亮却惊人的危险。 而这只是他少时模样,等他彻底长大,褪去少年青稚,又是另副模样。 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漆黑狭长的眼,即便在盯着人时,也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看久了会有种毛骨悚然感。 “师叔?” 似乎发现他在走神,嬴辛唤了声。 朝岁端过药碗一饮而尽,他亲自写的药方,带着甜味,喝完朝岁正打算递回去,视线落在嬴辛左手食指。 那里有痋虫的咬痕,少年手指皮肉意外干净,不见毒素沉积。 朝岁记得被那毒痋所咬,虽不致命,但解毒要大半月,宗内许多受伤的弟子,被咬的地方青一块紫一块。 察觉凝视,嬴辛下意识收回手,但还未动作,就被朝岁抓住了手腕。 嬴辛挣扎无果,抬头瞬间,黑眸变得冷厉,入目朝岁清冷的眉眼,薄唇微动。 “我问你,你是不是......” 嬴辛心下一沉。 被猜到了。 嬴辛暗自唤醒魔源,正打算将面前的人吞进黑雾,听到他温声道:“你是不是很疼。” 嬴辛一愣,声音入耳,他却不太明白对方在说什么,直到朝岁轻碰了碰他指间的小伤口,“问你,疼不疼。” 被碰过的地方,仿佛有火灼了下。 嬴辛陡然把手抽了回来,鸦羽似得长睫扑簌起来。 似是屋内灯火太过柔和,他竟瞧见,这师叔冷淡的眉眼,染上几分堪称温情的东西。 嬴辛因这缕错觉惊的睫毛颤了颤。 他蜷紧泛红的指尖,视线不自在地从朝岁脸上移开。 装什么,别以为能骗得过他。 嬴辛紧抿了抿唇,没有揭穿,只右手接过空碗,朝门口走去。 房门合上的声音响起,直到身影消失在眼前,朝岁才微眯起眼。 嬴辛猜的不错,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少年是不是中了痋术,体内有比那毒痋毒性还要强大得多的痋虫,所以毒痋遇到他,才会退避三舍。 那些本该残留在他身体的毒性,在他体内痋虫面前,不堪一击,入体就被吞噬的干干净净...... 如果当真如此,为何在升仙道场,面对那青色母痋和血衣痋都没有反应。 难不成, 朝岁微微愕然。 他体内的痋虫还在血衣痋之上。 为您提供大神 封空 的《穿成柔弱小师叔》最快更新 8. 第 8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9 章 系统没想到嬴辛中了痋术。 它虽天道演化之物,能洞察的东西却有限,几乎都在给朝岁看过的命轨书里,不知在嬴辛身上,还有这隐藏信息。 打破僵局的办法出现了。 系统兴奋异常,“仙君——!只要我们酱酱酿酿,就能提升好感值!” 朝岁穿着白衣红绸坐在屋顶上,捧着坛清酿,品了两口,“只有酿酿,没有酱酱,好好说话,” 系统正要细说,朝岁瞅了下酒坛,略一回味甘甜,半眯起眼懒声道:“好好说也没用。” 系统:...... 朝岁不是贪酒的人,尝了点味就放在了一旁。 背后一轮圆月缓缓升起,他往后倒去,躺在坚硬的屋脊上,手枕脑后不以为然道:“不帮。” 系统一噎,在灵海里气鼓鼓。 血衣痋名列天下第三,在它之上,只有赶尸痋和地狱痋。 以嬴辛拥有魔源种的资质,无论是十三岁练气底层,还是看似修士实为凡人般的体质,怎么想,都是地狱痋的杰作。 地狱痋没有子母,只有幼虫和成中的分别,入体就会吞噬宿体的生机,随着它成长,宿体会渐渐开始失聪、失明、失味......直至六感尽失,致人意识虽在,却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犹如被关在漆黑阴冷的地狱,永无尽头。 因其之狠辣,以及入体便扎根命脉,难以解开,即便是举世无敌的大乘境修士,遇到了也要头疼一番,只有金蝉脱壳,放弃真身这一方法,故而此痋被誉为万痋之王。 地狱痋已经数千年未曾现世,如今在嬴辛体内出现。 系统以为,这是攻略小魔头的好机会!只要他们帮他解决了地狱痋,嬴辛定会对朝岁感激得一塌糊涂,呜呜哇哇。 毕竟此时的嬴辛,不是来日只手遮天,不可一世的魔神,仅是个如履薄冰,日日走在刀尖上的十三少年。 面对人人闻风丧胆的地狱痋,他也会害怕,也会恐惧。 多么好的机会。 臭仙君,咋那么任性呢! 系统气结。 即便不是任务,面对身中邪痋的小少年,竟袖手旁观。 ‘XX玄音,X冷漠、X无情、X铁石心肠——!’系统含混不清的哼哼,说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渣渣话。 朝岁虽听不清它在吟唱什么,但那仿佛斥责负心汉的语调,他听懂了,月下眉梢微微一挑。 沈白休有张白皙清冷的面容,朝岁截然不同。 他从小生得俊,还有双分外占便宜的含情目,笑时眼尾带着微翘,斜飞入鬓的剑眉,哪怕满带嘲意挑起,也让人难以生厌,甚至有种招人心乱的肆意痞气,因此惹了不少风流债。 此刻不知心间所想,但顶着另人的面容,青年挑眉时,看起来有点儿不近人情的冷漠。 屋顶凉风阵阵,朝岁摸了摸腰间,取出一支白日做的竹笛。 他没吹,一手转着长笛,哼着不知名的曲调,腰间细长的红衣带飘动,许久轻声道:“我只救一种人,” 系统试图讲理:“我懂,小魔头作恶多端,实在不值得救,但......” 朝岁敲了敲笛身,指尖发凉:“无关善恶。” 年少时,他曾少年意气,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什么都要救,什么都想守护,颇有天上地下,都要插插手的意思。后来发现,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他救。太过自以为是地介入旁人因果,擅把自己当成救世主,有时与刽子手没有区别。 皎月悬在空中,长笛阴影落在漂亮的眉眼,朝岁有些沉默。 系统才不管那些弯弯绕绕,它只知道:“呜——” 朝岁揉揉额角:“主要是擅入因果,会遭天谴,” 他道:“怕怕,懂不懂?” 系统:“......” 懂了,它也怕。 “再说了,”朝岁斜眸,瞥了眼远处竹林。 “那本天机所化之书里,两年后,他可曾有半点被地狱痋所困之象,说明在此期间,他已经想办法解了痋术,你担心什么。” 系统咕哝道:“我才不是担心。” 它怎会担心给位面带来灾厄的魔物,只不过,觉得这是提升好感的机会。 毕竟小魔头纵使天性邪恶,也抵不过年幼,说不定还存了一点薄弱情感,待他成长起来...... 系统心底一寒。 当真没有半点机会了。 系统的惴惴不安,没能传递给没心没肺的仙君。 朝岁在含着酒香的夜风吹拂中,闭了闭眼,青丝泄在臂弯和檐顶间,神色悠然。 喝了几碗自制良药,感觉弱不禁风的身体又行了。 他正得意呢。 至于嬴辛,都叫小魔头了,自有他的手段。 两年后的原著开篇,以纪元楚视角,这小魔头可是所谓的天之骄子,圣地少主,身份尊贵,青云榜第一,仙门弟子魁首,后面还有神器认主,众星捧月...... 这些与他如今处境半点不沾的东西,都是他自己一点点添上的。 无需任何人相助。 系统痛心疾首:“可是任务呢。” 说好的,等少年来南山峰,让他知道有个靠谱的好师叔多快活,结果这几日,尽是忙着端茶倒水,扫洒庭院,劈柴煮饭...... 它要是嬴辛,非劈了这臭师叔不可!还谈什么好感! 靠谱小师叔不知从哪摸出根灵草,在嘴里咬了咬,含混不清道:“我有良策,别急。” 系统吐血。 它想了一夜,想破脑袋,想不出朝岁有何妙计,直到天蒙蒙亮。 在屋顶睡了觉,得得瑟瑟吹了夜冷风的朝岁,睁眼起来,头晕目眩险些从檐顶摔下去—— 系统惊喜,原来如此。 病了,他病了。 好机会。 平日欺凌师侄,专横跋扈的小师叔,一朝卧病在床,苍白病弱,双目泛红,像朵小白花一样柔弱可怜。 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师叔,指尖发白,无力地连碗药都端不起,少年心里有些异样。 他不计前嫌,悉心照顾,守在榻前不眠不休,两人关系因这场风寒,大大...... “嘟嘟嘟——” 突如其来的嘈杂声音,打断系统思绪。 灵海外,朝岁艰难下了房顶,浑身发软地坐在檐下台阶,神色如系统想象的一般,苍白柔弱。 那嘴和两只手,却没停着,吹着呕哑嘲哳的笛声。 “嘟噜噜~嘟噜噜~” 嬴辛修行了一夜,方入眠,被门外鬼哭狼嚎的声音吵醒。 他沉着脸起身,见没有消停意思,披上外袍,开门望去。 微亮的天幕下着细雨,门外,穿着白衣红绸的青年坐在阶前,身形清瘦,握着竹笛。 天色昏沉,他抬头,露出分外苍白的脸,精致的眉眼瞧着有点萎靡,独坐门口等人的模样,有点眼巴可怜。 病了? 嬴辛按在门扉上的手指微蜷,清晨冷风吹在指间小伤口。 又疼又痒。 他乌黑的睫毛微垂。 朝岁指指笛子,又指了指喉咙,嬴辛放下搭门的手,顺明其意。 他染风寒,嗓子哑了。 朝岁吹了下笛:“嘟嘟。” 嬴辛:“要喝药。” 朝岁摇头:“嘟嘟。” 嬴辛拧眉,听着起伏的音调,“丹药。” 朝岁无奈,终于放下竹笛。 “......饿了,” 他扬起沙哑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艰难挤出几字。 “要吃软饭。” 嬴辛:...... * 一碗热粥见底,朝岁抱着竹笛,病怏怏上了榻,嬴辛端走碗筷,刚到门口。 “嘀嘟~” 嬴辛睫毛垂了垂,过了会,拎了壶热水回来。 朝岁双手捧着杯盏,慢吞吞喝完,心满意足地指尖在长笛轻点。 “嘟嘟。”拿走。 嬴辛抿唇,过了门槛,耳朵还没清静一刻。 “嘟嘟——”火炉。 嬴辛捏了捏指,片刻之后,冒着热气的暖炉放置在室内。 外面雨势渐大,取炉时,嬴辛淋了些雨,额前黑发被微微打湿,朝岁侧卧在榻,望着他往炉里添木炭的身影,微眯起眼。 他吹吹笛子:“嘟——” 要听懂朝岁笛音的意思,其实不难,他不仅很会吹笛,字调还都踩上了。 嬴辛、 这次他在叫他名字,很正经。 嬴辛夹炭的动作顿了顿,回过头,露出湿润额发下漆黑的眼。 四面相对,朝岁朝人晃晃指尖空杯:没水了。 在灵海里的系统,几近抓狂。 不要在这时候对看,它直面那双黑瞳深处的冷沉,很有压力的! “如何?”朝岁接过少年沉默递来的热水,问它。 他昨夜其实没在睡觉,一直在锤炼灵海,染风寒是回事,卧病在床是另回事。 原主真身有道禁咒,就是这禁咒的力量,曾与他积攒的灵炁对抗,致使灵海关闭,昨夜他又试探了番,用更强大的灵炁对抗,结果就是一夜病重。 生病在朝岁意料之外,不过是个机会,有句话是...... “仙君,”检测完嬴辛的态度,系统蔫了吧唧的,下了最后通牒,“你很可能被趁病要命。” 朝岁:对。 就是这句,趁你病要你命,多好的机会。 系统觉得有必要向朝岁科普一下人设。 这不是正确的攻略方式,是在作死! 嬴辛并非善茬,性情也并不温和,相反,他天生有着极强的毁灭欲,是个阴狠毒辣,喜怒无常的人,原著后期那般乖戾阴暗,暴虐无道,才是他的本性。 如今不过年少身陷囹圄,许多骨子里的东西压着,看不出来而已。 但他耐性是有限的。 系统很绝望。 嬴辛身上秘密很多,一旦不装了,摊牌了,就是朝岁被贴上死亡名单的时候。 到时候别说任务了,鱼死网破,它连帮谁都不知道。 系统试图让朝岁知道严重性:“嬴辛体内的魔源种,已经汲取了诸多力量,很快会诞生出黑炎,黑炎能将万物焚烧干净,落得大地空茫茫一片,仙君灵海之炁都难以抵挡。” 朝岁倒吸凉气,道了声“可怕,” “如此我还不是他的对手了。” 系统沉声:“黑炎诞生在即,仙君切莫再做挑衅之举。” 朝岁:“还有吗。” 系统:“什么。” “魔源。”朝岁在原来的世界,仅从残卷里得知了一丁半点。 系统此刻知无不言,沉吟道:“魔源种是天地魔祟阴气的本源体,不仅能吞噬释放这些邪气,祸害三界,还能左右人的恶念,恐惧、贪婪、怨憎......因而嬴辛能用它操控人心,将人变成他的傀儡,听他号令。” 系统说完,听到朝岁低低的担忧声:“险些忘了,他现在会这招了吗。” 终于知道怕了,系统心间有了丝丝慰藉:“多半不会。” 很难的啦。 它查看青阳宗上下,没有人被埋了祸心,沾染魔根的倒是很多,纪元楚就是其中之一。 沾染魔根者,嬴辛已经能悄无声息掠夺着这些人灵力了。 他像是默默排兵布阵的棋士,时机到了,盘面都是他的棋子,无论自愿与否,都得为他所用。 系统不希望朝岁变成嬴辛眼里,和这些棋子等同的存在。 沈白休身份特殊,嬴辛不会轻易动他,但继续下去,系统也不敢保证,故而再三叮嘱。 不知仙君听进去没..... “嘀嘟嘟——”该喝药了。 没有。 系统抓狂。 为您提供大神 封空 的《穿成柔弱小师叔》最快更新 第 9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10 章 病了两日。 江叶骅进屋时,朝岁裹在厚重毛毯坐在榻上,捧着茶盏,时不时一个寒栗。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一脸苍白病态。 方睡醒坐起,那双冷淡的清眸泛了红,水雾雾的。 “啧,”江叶骅在榻前来回走了两步,“小师弟,你这般,我都不忍离去了。” 明日,他和哥哥要去妖界。 妖界特殊,十二月与一月交汇之际,血月会从妖界升起。 当夜,妖邪之气会达到顶峰。 他们三师兄身为最强大的妖皇,受到的影响比所有妖都要剧烈,故而每年这时候,他和哥哥、四师姐都会去妖界相助。 “白煞如何,可有交代。”朝岁带着鼻音,含糊道。 血衣母痋虽在他们手上,但如何控制母痋引出众弟子身上的子痋,别说青阳宗一派仙修了,就是寻常的巫幽门人,都不知道如何做。 说起此事,江叶骅脸一阵青一阵红,昨天咽下的火气重新腾了起来。 那白煞,各大刑罚用遍了,竟是硬骨头,不吐露巫幽门半个字。 他听闻后,昨夜亲自去了暗塔,发现此人确实嚣张,一边不交代,一边还有力气挑衅他。 奄奄一息都要大放厥词,说这些天受的苦刑都是给他挠痒痒,他们青阳宗,是不是在跟他小孩过家家。 若非一众长老拦着,他挽起袖子,打算连夜学搜魂术了。 搜魂术是阴恶邪术。 此术可夺取记忆,半点不用费口舌审问,不过邪术之所为邪术,便是因为有违天理。 被搜魂者,除了要忍受神魂撕裂的痛苦,事后轻则失忆,脑海一片空白,重则魂飞魄散。 身为仙修,若用此术,变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与邪修何异。 白煞就是捏准这点肆无忌惮,皮肉之苦很难让他开口。 故而一时间,审问僵住了。 朝岁见他神色,猜到大概,能狠心挖掉眼珠做痋巢的人,皮肉之苦算什么,恐怕白煞在青阳宗受刑的日子,比在巫幽门还轻松。 江叶骅见他的杯里冒着热气,望了眼门口:“我那弟子给你烧的热水。” 朝岁挑眉:“嗯。” 江叶骅想到正在扫洒庭院的少年,确认了朝岁对其的态度,“我那弟子如何得罪你了,”全峰的活儿,要他一人完成。 病的这两日,全峰回荡的笛音是烦了些,但此事朝岁有些冤。 今日才是扫洒弟子第一次当值。 也就扫扫门庭,而且他怎么也没想到,小魔头连用法术偷懒都不会。 他这个年纪,已经学会御风诀,将地面的枯枝烂叶野石头扫起,丢到臭老道身上,弄个小土堆埋了。虽然臭老道转头召风卷起漫山遍野的枯花野草,给他直接盖了个山丘,他钻出来都花了几天几夜。 臭老道欺负他那时候灵海小。 虽说,至少比现在的旷阔...... 神识扫了眼现在的灵海,朝岁难得有点郁闷,他抿了口热水,“连法术都不教,还师尊呢。” 江叶骅瞪圆了眼:“我第一天就把内门心法教了,还要怎样,师尊教我时,也是如此。” 心法在,剩下的法术去道法阁查阅修行即可,谁还手把手教,又不是小孩,何况每月有玉蝉供他们争抢,赢了还能得到他亲自解惑。 “想当我徒弟的,外面抢破头了,你还为他叫冤,”江叶骅道,“暮古圣地早想把他们那少主塞给我了,我不要而已。” 七千年前,世间有十方圣地,后因灾劫纷纷覆灭,如今只剩三大圣地,暮古正是其中之一,虽有落寞之势,然祖上荣光,族内曾有飞升者,子嗣后裔修行起来比旁人容易许多,且圣地有神器相护,底蕴强大。 朝岁朝门外望了眼,嗓音残留着几分哑意道:“说不定过些时日,缘分就到了。” 江叶骅见他不适,没有多留,将一瓣干莲叶递去,“哥哥说若病痛缠身,可佩戴此物。” 江叶骅说着颇为纳闷。 他记得往日在师尊身边修行,沈白休修为低归低,体魄并无异样,好歹金丹修士,哪会动不动感染风寒,之后只听闻他出师后诸多恶举,没听说弱不禁风。 怎么来他宗里了,身子骨愈来愈弱,还一病三日,颇有一蹶不振的迹象。难不成,真是跳河自尽后刺激太大,道心破裂,真身摇摇欲坠了。 江叶骅心虚地碰了碰鼻尖,想了想,拿出点刚发的俸禄,分了朝岁一小半。 “拿去补补。” 朝岁低嗅莲叶,指尖摩挲着叶片纹路,琢磨之际眼角余光扫到灵石。 他眨眨眼,将灵石捞到了怀里。 先吸,吸完灵炁再说。 江叶骅走后不久,榻前多了堆灰暗的灵石,朝岁重新睁开眼,细长手指捻起莲叶,左右打量。 莲叶上有法咒存在,触碰时,原主体内的禁咒有所缓解。 江叶草多半知道什么。 朝岁捏下颌沉思,视线中,多了颗红彤彤的灵果。 “后山摘的离火灵果,”不知何时,嬴辛站在榻边。 少年睫毛很长,离近了,一根根乌睫清晰可见,带着微卷的弧度,“很甜,师叔尝尝。” 他弯起眼睛,似乎心情不错。 灵果颜色红艳,表面凝了水珠,放在手心丝丝冰凉,些许甘甜在指尖弥散。 朝岁眨了眨眼。 果子没毒,但相处几日,他看出来了,小魔头心里有毒。 回忆今早自己没做什么,只在系统撺掇下,送了他一个可以拉近彼此距离的礼物,朝岁默默吃起灵果。 算了,总归是好的。 一旁视线落在他枕边的干莲叶,嬴辛捏指,晦暗不明的眸光转回朝岁身上。 江叶草江叶骅离宗了,此去妖界,至少大半月。 血月将至...... 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在此之前,还有些事要做。 * 江叶骅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在是常态,众人习以为常,宗内一切按部就班,唯有暗塔处的守卫多了些。 是夜。 暗塔壁灯幽然,白煞被关在底层,地面施有法咒的铁门环绕形成牢笼。 他躺在铺着干草的石床,摸了摸被块布蒙住的瞎目,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 青阳宗是他见过最沽名钓誉、最愚蠢的仙门,如他一般的阶下囚,竟然还有地方睡觉,被沈白休当众扒得干干净净的瞎目,也被用干净布料蒙着。 沈白休。 思及此名,白煞心间恨极。 他已经完了。 从血衣痋落入青阳宗的那刻,他就已经完了,如今即便从青阳宗逃出去,对门主而言,也不过是注定被丢弃的废物。 他不似江宴得天独厚,值得门主上心,除非、除非他拿回血衣痋,再戴罪立功,带走沈白休,还有青阳宗至宝......或许有机会。 白煞在心间盘算着,忽而,空荡荡的通道尽头,传来动静。 白煞不以为然。 这些日子,每日都有长老来严刑拷打,施展苦刑,但这全宗上下,找不到一个毒辣的长老和核心弟子。 所谓的惊雷鞭,震魂针,九幽冰火......算什么苦刑,他被关的这些天,指甲盖都未被掀起一个。 白煞无不嘲讽地想,若是哪日落在他手中,不如让他来教教他们,什么叫严刑拷打。 低缓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白煞慢条斯理地抬起头,不仅没有丝毫畏惧,甚至带着轻笑:“今日倒是早了......”些。 视线中,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驻足门外。 烛火在昏暗的墙壁燃烧,来人露出清隽眉眼,漆黑的眼看着他。 白煞露出意外之色。 “是你。—— 那个藏在假山里,想救沈白休的青阳弟子,他记得叫嬴辛。 在魔舟时,他看到少年,隐约有种奇怪感觉,颇为不适,可惜还未细细打量,被沈白休打岔支开了。 “你来做什么。” 嬴辛晃了晃峰主令,彬彬有礼道:“我来请教痋术,” “还有,”他站在门外忽而一笑,骨节分明的手指舒展,黑雾无声弥散开来,充盈在各个角落。 “拿走你一点东西。” * 暗塔所在之地,与南山峰遥遥相望,中间竖有数座大峰。 深夜灯火连绵不断,最是明亮的青云峰,一群群弟子结束历练,结伴下山。 刚从宗外赶回来的纪元楚,一袭华贵紫袍,腰悬朗玉,像是哪来的贵公子。 令越看到人影,快步过去,纪元楚阴沉着脸,俊美凌厉的五官透着戾气,令越见状猜到大概,压低声音安抚道:“都说了,搜魂术哪有那般好找,就算找到,你也不能学,不怕被发现逐出师门吗。” 元灵剑被黑布包裹着,纪元楚抱在怀里,一言不发走了两步,地面枯枝被踩的粉碎。 令越心下微叹,拍了拍少年肩膀。 他与纪元楚总角之交,知道其心里藏着血海深仇,白煞迟迟不吐露十年前的祸事,他心中着急,哪怕使用邪术也再所不惜。 但且不说能不能学会,搜魂这等级别的邪术,不是谁都能拿到修行之法。 “纪师兄,”声音从后方传来。 两人回头,令越皱了皱眉。 来人穿着绣线精细的锦袍,嘴边有颗痣,手握中品剑,身后跟了好几位弟子。 是赵黔。 入青阳宗,除了有幸被江叶草和江叶骅收为弟子,还有两条路,十年一次的入宗试炼或成为某长老的弟子。 赵黔就是后者。 他修为平平,勉强到了筑基后期,凭实力和运气都入不了青阳宗,不过来头大,是暮古圣地一个旁系子弟,故而有长老愿给几分薄面,将他收入座下。 见赵黔靠近,对纪元楚摆出讨好模样,令越皱了皱眉。 赵黔在宗内耀武扬威,他不喜此人,尤其上次他不在,纪元楚抢了嬴辛玉蝉,若他猜的不错,就是赵黔怂恿的。 说来奇怪,赵黔出身圣地,同门包括他在内,这厮谁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对两个人态度莫名。 一个是嬴辛。 他对嬴辛轻蔑又忌惮,想下手欺凌,又不敢亲自动手,只嘴上说说,然后派身边的人去欺压。 对纪元楚,则带着若有若无的讨好。 “纪师兄,看你眉头紧锁,可有何困扰,” 纪元楚心情不愉,冷着面孔本不想搭理,蓦然想到赵黔来自圣地,说不定对搜魂术有所了解。 他在赵黔有些期待的神色里,张了张嘴。 窸窣动静响起,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撇开挡路树梢。 这是条荒僻的曲径,平日无人,许是没想到路口站了这么多人,嬴辛驻足,一手还保持着拨开树梢的姿势,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 落叶在地面沙沙作响。 赵黔讥笑了声:“这不是备受我们沈师叔青睐,南山峰唯一弟子么,三更半夜去何处了,难不成伺候得我们师叔不高兴,被扫地出门了。” 树下幽暗,看不清面容神色,嬴辛手指微蜷了蜷,随后轻描淡写地折断树梢,扔到一旁。 “你好像没弄清自己的身份,你只是宗内客卿长老的弟子,与玄门一脉没有任何关系,” 他淡声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叫师叔,你都不配。” 赵黔黑了脸,看着嬴辛目露凶光。 玄门,是指玄沐仙尊门内。 嬴辛表面说的是玄门,实则指代什么,只有他们两人清楚。 赵黔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呸——”了声,有恃无恐道:“再怎么都比你个灾星废物强。” 嬴辛从出生就是弃子,圣地少主已定,死了也轮不到他。 想不通一贯避让的人,今日怎么讽了回来,还点他身份,赵黔上下打量,终于知道这抹怪异感哪来的了。 嬴辛穿的有些太好了。 他外披了件金边玄色的斗篷,内着柔蓝色丝袍,束发之物由布条换成了一枚精致的银扣。 少年乌发间,一条红缎笔直垂下,尾端系了颗雪白玉珠。 倒不是这些服饰有多贵重,而是哪来的,明明以前都是穿着最单薄便宜的弟子服。 “沈白休对你倒是不薄。”赵黔咬牙切齿。 本以为是去南山峰受折磨的,谁知享福去了。 在圣地,这灾星可是过的连奴仆都不如,什么时候能有件好衣裳了,难不成,真让他找到靠山了。 赵黔又惧又嫉,带着两人上前道:“你发间珠子不错,拿来我给你保管。” 他想要打压少年,效仿幼时在圣地,一群人将小天煞孤星踩入泥潭再也起不了的模样。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心些。 令越看了眼身旁,十分意外。 纪元楚出奇安静,忘了艳羡,只皱眉望着树影间的少年,“阿令,你觉不觉得他与平日不一样。” 令越没听清:“什么。” 纪元楚默了瞬,摇摇头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赵黔往前走。 他的前方,嬴辛长睫半遮的眼,仿佛幽深无波的潭水,深不见底。 路边沙沙作响的风叶声,不知何时停了。 一小段路,赵黔莫名出了身冷汗,好似前方走向地狱了般,他壮胆似的冷笑了声,拿出平日做派,阴测测道:“你该感谢还有纪元楚两人在场,否则,这等偏僻之地,我弄死你都没人知晓。” 嬴辛目视四方,忽而弯起眼睛。 “有道理。”他道。 随后视线落在后方两人,低笑说了句,“你们一起好了。” 赵黔还没明白意思,嬴辛睫毛轻轻一掀,露出冷瞳的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如插翅难逃的网扑面而来。 赵黔呼吸一窒,下意识想要逃跑,腿脚全被束缚了般,定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两步之遥,嬴辛笑着看他,像在看一只黔驴技穷,正垂死挣扎的蝼蚁。 看了看,少年脚步微动,似是想要近距离观赏。 想到圣地传闻,赵黔瞳孔惊恐地缩了缩。 “叮——” 骤然一声脆亮的铃铛声,打破了窒息的宁静。 紧接着,便是清脆愉悦的“铛铛~”“铛铛~”声。 嬴辛止住步伐,脸上笑意消失殆尽。 少年变得生性不爱笑似的,眉眼阴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众人循声望去,视线落在嬴辛腰扣系着的一个坠饰——敲木鱼的光头小和尚。 仔细看,木鱼是铃铛。 随着小和尚敲动节奏,发出“铛铛”的轻快脆响。 与此同时,嬴辛四周灵气环绕,将他包裹起来。 这是召唤铛。 有人在施法唤他离开。 突如其来的声响,将所有人从莫名的恐惧拉了回来,恍然做了场梦。 神智恍惚的赵黔回过神,发现铃铛,陡然大笑起来。 他冷冷嘲讽:“像拴狗的铃铛。” 纪元楚:“好想要。” 纪元楚:“......” 他瞪向了赵黔,一脸不悦,赵黔默然。 另一边,嬴辛消失在原地,落在南山峰一座瀑布岸边。 此地是朝岁白日发现的风水宝地—— 仙水帘瀑。 帘瀑边的栈道间,架着座有结界的木屋,四季如春。 轰隆水声震耳欲聋,嬴辛看向屋前点着孤灯,卧在藤椅上的身影。 水珠飞溅,青年晃了晃绯袍下的白皙手腕,一条红绳系在上面,中间绑着与他腰间相同的木鱼铃铛。 “去哪了,找你好久。” 嬴辛紧抿了抿唇,审视朝岁四周。 茶水,满盘离火果,暖炉,披衣,熏香......样样齐全。 嬴辛舌尖抵了下牙根,平和的嗓音才缓缓出口,“师叔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朝岁随后从在桌上抽了本书,掷了去,“睡不着,劳烦师侄读个故事。” 嬴辛指骨收紧,险些把话本扬了。 “怎么不过来,”朝岁挑眉,指向身旁小凳子,“我还给你准备了坐处。” 嬴辛站在原地。 半晌,在朝岁注视下,他敛了敛黑眸,翻开话本坐了过去。 “相传在千年前,在十方圣地掌控三界的时候,一位圣地大能,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天资聪颖,道法自然......” 结界将轰隆水声阻拦在外。 少年嗓音清冽,入耳如山涧潺潺泉水,字字清晰。 本是无聊之举,此刻倒真有几分享受,朝岁惬意地闭了闭眸。 一炷香后,随着他睫毛没了颤动,另个清冽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完全静了声。 嬴辛阴森森看着熟睡之人。 灵海里的系统:“......”救命啊,仙君快醒醒! 它觉得不妙!! 神识同样在灵海的朝岁,略一沉吟,发现醒不过来了。 他好奇嬴辛如何做到的,透过领域,看到嬴辛掌心浮现出一簇黑炎,低头靠近了他。 黑色火焰照亮了雪白清冷的面容。 躺椅上熟睡的身影,穿着绯红长袍,青丝席地,在逼近的黑炎中,他皮肤有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嬴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他的时间不多了,南山峰是个好地方,他不希望血月焚痋的时候,有任何变数。 而沈白休...... “你说,他会不会把火呼在我脸上,烧的我神形俱灭。”朝岁询问。 系统在灵海里缩了缩。 魔炎离的太近,即便躲在此处,它也会受到影响。 “如果是我的话,多半会,”没人理,朝岁自言自语,“那这身体就死掉了。” 系统几近崩溃。 它命真苦,真的。 本就极难攻略的阴郁反派,摊上个喜欢在雷区蹦跶的仙君,一点都不好好做任务。 朝岁看向角落瑟瑟发抖的灵团。 这是系统本体,此刻像个棉花球,吓得开始不自觉吸四周灵炁。 朝岁伸手拍了拍吓瘫的软团子,边安抚,边让它把吸进去的灵炁吐出来。 “开玩笑而已,他不会杀的。” 系统不大相信,嬴辛分明是看死人的眼神。 朝岁揪起它,往外怼了怼,系统这才发现,逼近朝岁的危险黑炎已经退去。 可没等它松口气,就看到嬴辛划破手指,任殷红血珠流了会,指尖放在了朝岁唇间。 微微一蹭。 试探过后,他弯起嘴角,从那微凉唇瓣重重擦过。 血顷刻染了上去。 系统心间一哽。 这是—— “嗜我之血,以我为道,尊我之令,以我为王.......” 在将朝岁变成任他控制的傀儡,系统遍体生寒。 好阴狠的心!好险恶的人! 魔头果然是魔头,朝夕相处多日,纵仙君有不妥之处,闹腾烦了些,也不必将人变成傀儡吧。 亏它还教仙君给他买好看的衣裳发饰,厉害的佩剑法器,屋里摆放准备教他的法术卷轴...... 终究是错付了! 系统泪眼汪汪向朝岁望去。 仙君一定伤心极了。 系统回过头,发现灵海里,一直懒洋洋的俊俏神魂,竟难得打起了精神,流露出丝丝兴奋。 系统:“?” 第一次做傀儡的朝岁:紧张。 * 清晨破晓时分,天边一缕曙光穿过缝隙,落在木屋床上的青年身影。 他乌黑睫梢微颤,缓缓掀起。 仍是平日模样,一片清明,只是若有人能望进眼眸深处,就会发现那有缕朦胧黑烟。 “师叔醒了。” 朝岁看向说话的人,在床边守了一夜的少年,笑容明朗无害。 朝岁没有回应,安静坐着。 嬴辛眼神微变,片刻他歪着凑近脑袋,斜侧从下而上的视线,细细打量朝岁。 朝岁嘴角险些翘起。 视线中,第一次施展傀儡术的少年,竟像只好奇的小灵宠,毛茸茸凑近脑袋。 似是觉得四周没有危险了,那双褪去伪色的黑眸,出奇的亮堂。 朝岁任他打量,随后抓住某个空隙,四目相对—— 系统在灵海瞬间陷入沉默。 朝岁:“说话。” 短暂沉寂后,系统发出石破天惊的尖叫,“啊啊啊啊——” 它是愚蠢的:“而你,我的仙君,你是真正的神!” 朝岁在灵海的神魂,看着狗腿子似的绕他打转的系统,挑了挑眉:“如何。” 系统激动的快要落泪:“报告仙君,好感已经拉满!” 它从来没想过,还能这样反向操作,逆风翻盘。 原来仙君心里,一直惦记着任务—— 灭世大魔头若那么容易攻略,天道也不会费尽心思,找另个位面的顶尖人物来。 少年天性凉薄,就算为他挡刀死在勉强,那双淡漠的眼,也不会泛起多少波澜。 现在不同。 无论过往恩怨,青年现在变成自己的傀儡,自然可以给予信任,不仅如此,嬴辛还把他当成了自己所有物。 好感瞬间转负为正,且顷刻间,来到了最大值。 朝岁嘴角勾笑,斜斜挑起的俊眉,流露出一点儿大尾巴狼的得意。 他没系统想的那般多,只是单纯偷个懒,哄小孩太难,哪有骗小朋友容易。 一直挨揍的小狼崽,终于舍得亮亮爪牙,把他变成‘自己人’了。 可喜可贺。 朝岁神魂起身。 任务完成,收拾收拾走了,他极具仪式感的,用指尖掸了掸衣上不存在的灰尘。 系统见状:“仙君去哪。” “任务完成,当然是回去渡劫了。” 系统哑然:“好感值没到一百。” 朝岁微眯起眼,“不是拉满了吗。” “是满了,达到了他对任何事物好感的顶峰!”系统解释道,“但好感值没到一百。” 朝岁撇嘴,坐了回去:“那现在多少。” 系统报了个数字,朝岁险些以为听错了,“多少?” 系统重复了遍:“七。” 朝岁:...... 投入百分百信任,相当于自己分身的傀儡,好感值才七,犹如正常人看路边花草的水平...... 那一直以来,其他人在少年眼里,是什么。 路边垃圾吗。 为您提供大神 封空 的《穿成柔弱小师叔》最快更新 第 10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11 章 嬴辛只有一张残卷。 卷上记载的摄魂术,将人的七情六欲,五毒八苦视为薄弱点,魔源种内聚集了大量阴暗,利用魔源侵入,可以无限放大人心阴暗面,汇成心魔,继而控制人心,将其变成悉听尊便的傀儡。 嬴辛早早学会此术,真正施术,却是第一次。 残卷不完整,并未记载中术后的傀儡,会呈现何种模样,他不确定地看着朝岁,又摸出残卷,反复对比。 卷上角落一行小字:术法一旦成功,无需刻意引导,傀儡自会行动。 ——指不需要做指令,傀儡自会感应,心领神会,按他的想法来做。 此时坐在床边的傀儡岁:乖巧、端正。 只趁少年不注意,眼角余光偷扫了眼残卷。 灵海里的神魂,随之探探脑袋,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木头人,能和小魔头心灵感应的,他表现的太僵硬了。 朝岁汲取经验,微微放松身体,正巧嬴辛收回残卷,侧首看来。 少年睁着黑眸,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 朝岁正琢磨怎么蒙混过关,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只见他悠悠站起,到桌边去了趟,又来到了嬴辛身前。 浅淡木香弥漫的屋里,青年微微俯身,如玉白皙的双手捧着茶盏,奉给了少年。 “嬴辛师侄请。” 朝岁:“......” 灵海里,玄音神魂出离愤怒了,系统顿了顿,嘎嘎笑了起来。 似是对试探效果很满意,少年好看的眉梢染了笑,随后想到什么,将茶盏推了回去,“师叔喜茶,还是师叔喝吧。” 朝岁将冷茶一饮而尽,缓缓眯起了眼。 好样的。 少年并不清闲,他有许多要忙的事。 身为傀儡,朝岁理所当然跟在左右,见嬴辛回到住处,收拾行李,似要出趟远门。 暗塔一行,从白煞那得知情报,嬴辛改了主意。 他要去妖界,离血月最近的城池,婆娑城。 妖界离修真界相隔万里,他没有江叶草江叶骅那等来去自如的修为,此行至少个把月。 离开之前,他先解决沈白休这个大麻烦。 南山峰极大,许多荒废的亭台楼阁,嬴辛来后,朝岁是不管他的,想住哪自行清扫。 因而他的住处与朝岁相隔甚远,一南一北,中间横跨了好几座荒凉庭园。 朝岁以往只在门外闹腾,还是第一次踏入嬴辛住的地方,空旷的楼阁,他只占了件小房间,里面属于他的东西很少,就像初来南山峰时,少年只背了个半大的包裹。 嬴辛拿走了些路上用的东西,准备离开时,又停下脚步。 楼上有座衣阁,就在前日,被朝岁派人填满了,尚衣堂连夜赶制,都是上好的料子,一件比一件精致华贵。 出门在外,此等招摇显眼的衣服自是不能穿。 朝岁见他上楼,不解地跟着,停在衣阁门口。 嬴辛在诸多衣服里翻找,没一会就找到了。 衣服被嬴辛身形挡住了,朝岁还没看到,少年莫名地,回头看了眼他。 下一秒,朝岁在心灵感应下,不受控制转过身。 “?” 显而易见,少年不想让他瞧见自己在找什么。 朝岁这人,天生有些反骨,本来没什么兴趣,见状他悄然展开领域。 一朵莲花,悄无声息出现在嬴辛斜侧。 歪斜着,探了探叶尖。 让他瞅瞅。 系统看着瞬间缩小的灵海,哑然。 大炮打蚊子,仙君是知道怎么该省就花,该花就省的。 嬴辛找出的衣物,没什么特别,就是件普通的黑斗篷,衣边掐着红色。 朝岁觉得,还没有他昨夜穿的那件,带有金边的玄色斗篷好看。 一件斗篷,有何需要藏着掖着的。 难不成怕傀儡眼红? 朝岁背对着哂笑。 只看背影,自是不知他的神情,嬴辛收回视线,拿斗篷的手指蜷了蜷。 少年皮肤本就白,搭在黑斗篷的修长手指,在颜色映衬下,有种近乎不见血色的白苍。 他的睫毛却是极黑,鸦羽般的颜色,分外好看。 凭空生出的小莲花,轻晃了晃。 嬴辛带走了这件,离开时,扫了眼琳琅满目的衣阁,视线最后落在门口斜倚的朝岁身上。 长睫无声垂了垂。 看穿人心于他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不过他不太能看透这个师叔,但即便他看不透,也能看出送他衣物时,青年态度——此举并非他本意。 而是为了某个目的,虚假、拙劣的手段。 那双清冷散漫的眸子,也不像是会想到给人置办衣物的人。 并非本意,又要做。 他看不透,也猜不到朝岁目的,他讨厌这种未知的威胁,如何能留他。 朝岁意外发现嬴辛的小金库。 旭日崖。 嬴辛时常修行打坐的地方。 崖边有棵苍老的松树,少年身姿矫健地跃上树,猎猎风声中,寻到位置,掀开一片树皮,取出藏在树干里的灵宝袋。 朝岁捏着下巴,看嬴辛清点袋里的法器。 小鬼藏的够深,天天拿着柄破木剑,还以为他真的一穷二白。 金库不止一处。 嬴辛往悬崖一跃,在峭壁间,长指拨开奇石,取出洞里的储物袋。 袋里都是灵石。 朝岁眼神微妙,跟着又去了几个隐蔽地方,一番收获了好些储物袋,少年挂在腰间,快比他富有了。 朝岁拔了根野草放在嘴里,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嬴辛清点着家当,莫名觉得哪里不对,他陡然抬头,青年咬着草根,坐在潭石上,静静望着这方向。 傀儡有时会无意识做些原来的习惯举动,不足为奇,这还是种很好的伪装,让旁人看不出他的异样。 嬴辛看了看,那双清眸深处,映着朦胧黑雾,他放下心来,继续做自己的事。 嬴辛独来独往惯了,整理完,才发现如今不是孑然一人。 他要带上沈白休。 一上午的时间,朝岁已对如何当傀儡,颇有心得。 那摄魂术有些手段,中术之人并非寻常木偶般的僵硬傀儡,只是身体没了主意识,就像魇住了般,但一些习性始终留着。 与施术者没有联系时,就自顾自的,修行打坐,或是饮茶看书,在外人看来,与平常无异,只是显得安静了些。 嬴辛并未动作说话,但朝岁心间莫名一动,径直取了些衣物,开始整理行囊。 当他手落在一件雪白寝衣时,指尖顿了顿。 站在不远处的嬴辛,眸光微凝,朝岁有所感应,不自觉看了过去。 少年抿唇:“怎么不见了。” 朝岁看向寝衣缺失的一角。 寝衣是衣堂做给江叶草的,他来青阳宗第一夜,被两煞从床上掳走时穿着的,就是这件。 寝衣雪白,衣摆边有朵青线绣成的小莲花。 此时,那朵小青莲不见了,缺了这片衣角。 朝岁没想到嬴辛还记得,略一回忆,他指向了对方从衣阁拿走的黑斗篷。 傀儡自是知无不言。 “换的。” 嬴辛睁着漆黑的眼,愣了愣。 那时朝岁将人从幽冥海域捞出,少年湿漉漉的额发下,眉间有妖异的魔纹,显眼的很。 朝岁在幽海附近的小镇,买了件斗篷给他遮住。 没有睡觉带钱的习惯,朝岁从榻上被带走,全身半文钱都没有。 他站在店外,看来看去,身上就那朵栩栩如生的小莲花,值些银子,那店家也是识货人,看出青线不凡,做工精美,答应换了。 老实说,当时撕下衣角青莲,还有点卖儿子的感觉。 朝岁敛去回忆,神色悠悠地把衣服放下,又拿了起来。 反复几次,他斜斜一瞥。 到底想干嘛。 嬴辛站在窗边,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黑瞳。 天边余晖落在身上,他紧抿着唇,察觉朝岁的视线,一言不发地侧过脸,眉眼沉默。 朝岁挑眉,将寝衣塞进储物袋。 寻常弟子离宗,需要报备,朝岁自是不用,将位同副宗主的草状令牌往腰间一悬,带着嬴辛,大摇大摆离开了青阳宗。 赶在天黑前,两人到了一座城池。 ——中枢。 寻常修士,赶赴远地,倘若有钱,灵舟和传送阵最方便快捷,中枢城就是专供这些的地方,城内遍布各大传送阵和灵舟。 妖界与修真界相隔太远,寻常传送阵无法抵达,只有灵舟可用,前往妖界的灵舟不是时时都有,最近的一艘在明日晌午。 在客栈落了榻。 华灯初上,店小二多瞅了眼室内两人,点灯退去。 好俊的少年,还有个不露面的青年,是师徒么。 朝岁掀起面具,撇嘴端起茶盏,兀自喝了两口,嬴辛视线落在他身上,片刻摸出残卷,反复看了看。 创造此术的人,刻意让傀儡保留了些自身的习性,以掩人耳目。 沈白休的名字,在修真界太过如雷贯耳,为了避免被认出,他让人戴了面具,看情况,是不喜欢戴面具了。 不过与他没关系,他还没有闲到照顾一个傀儡的喜好。 嬴辛准备合上残卷,目光又落在卷末残缺地方,最后一行小字。 是解术之法。 他余光落在一抹黑色,手指在残卷微微一掐,抿唇合上。 客栈坐落在闹市,窗下长长的街道灯火辉煌,人潮往来,熙熙攘攘,很是喧闹。 朝岁来到这位面,还未正儿八经离开青阳宗,看过外界,他一袭白衣坐在窗边,手臂枕着窗台,明眸张望街内灯火。 清风拂面,青年发丝在腰后微微荡起。 朝岁心头一动,回头看向桌案,原本伏案翻阅术卷的少年,移开视线,语气微冷。 “看我做什么。” 朝岁:“?”不是你想要我看的吗。 朝岁能细微控制身体,但不多,除非他彻底解开此术,眼下朝岁没有这个打算。 小鬼还真难伺候。 朝岁暗啧了声,把头转了回去,听到后方合书的声响。 嬴辛起身,不知对方想做什么,朝岁只管轻车熟路地跟上,一路来到繁闹的集市。 集市有片地,专供散修贩卖法器灵草,嬴辛在里面买了些药草,都是疗伤所用的,血人参,万灵芝...... 和平日嘴角总是噙笑的模样不同。 朝岁发现小魔头独处的时候,确实生性不爱笑,十三四岁,本该是极爱热闹,嬉笑玩乐的年纪,他却对街市的繁闹没有兴趣。 哪有这么闷的小孩。 朝岁不解,抬手头也不回地,拔了根路过的糖葫芦。 “欸、欸你这人!长得有模有样,怎么不给钱!” 嬴辛在吵闹声中回头,视线一顿,看到了被小贩拦住,兀自吃着糖葫芦的青衣身影。 “......” 扛着糖葫芦棒的小贩,收到灵石,看了看面前模样标致的少年,想到自家小孩也差不多大,面色稍缓。 “这是你师兄?怎么也不说话,害我以为他蒙面吃白食,即是误会,便算了,”小贩说着,另抽了根糖葫芦,递去,“小友,送你......” 一只玉白的手,中途接过:“多谢。” 小贩:“......”有些无良师兄啊,就是仗着辈分,可劲欺压小师弟了! 天知道这根糖葫芦,朝岁背了黑锅。 他眯眼看向眉眼带笑,很是体贴的嬴辛,“没关系,我师兄喜欢,就让他吃吧,谢谢你。” 这小魔头不爱吃甜的,让他当恶人,还表现出受恶毒师兄压榨的模样。 小贩走时,鄙夷地看了眼朝岁,又偷偷塞给嬴辛一个。 朝岁:“......” 这三串糖葫芦少吃一串,都灭不了他的怒火。 红羽飘落,一只火烈鸟从城墙飞过,停在阁檐上,朝岁瞄了眼,叼着快吃完的糖葫芦,收回视线时,无意瞥见街边小摊的一排书籍。 封面字眼十分醒目。 《替身而已,纯爱天下——沈白休》 底下小字:炸裂!!! 后院三千?非也!风流滥情,非也!为你揭露沈仙主少时千古绝恋,那夭折的初恋,心死的白月光! 朝岁:哦? 原主还有这等情史,他后院那些,都是谁的替身? 他停下脚步,拿起刚翻了两页,盯上一个名字,摊主递给他另本,“道友,这本卖的更好。” 朝岁瞅了眼。 《玄门团宠沈白休》 底下小字:人见人厌?非也!师尊不疼师兄不爱?非也!玄门团宠小师弟来啦! 朝岁:......哦。 杜撰之人不会头皮发麻嘛。 意识到都是瞎扯的话本,朝岁打算放下,摊主赶忙道:“这还有其他的,江宗主知道吗?” 摊主从后方拿出一摞:“这些可都是热销。” 朝岁粗粗一扫:《霸道宗主强制爱》、《霸道江宗主和他的掌心啾》、《霸道宗主独宠我》...... 朝岁脑海浮现出江叶骅的模样。 霸道? 有一点吧,但不多,估计芝麻点大,不知为何他的话本如此青睐这两字。 摊上几乎都是玄门一脉的话本,魔尊XX、妖皇XX,女君XX,山主XX......最多的是江叶骅,其次沈白休,两人各种杜撰拉郎配。 朝岁发现有两人神隐了。 玄门师尊和大师兄呢,积威太甚,墨客柿子挑软的捏? 那玄沐仙尊不出现,朝岁能理解一二,修行到了某个境界,即便只是名讳出现,都会产生一定的念力,世人不知,但也会下意识避开名讳,非有要事,不提名号。 这等境界,已形如人间供奉的神灵一般。 朝岁不知在原来的世界,有没有人把他写进话本,但他时常能听到某些声音,一些身处黑暗,颤抖着唤他名号,乞求他出现的声音...... 一路上,朝岁走走停停,这次停的有些久了。 嬴辛视线落在他手间的话本。 朝岁右手不自觉递了去,他方才翻开《替身而已》的那页,是墨客写的前言,似是为了增加此书的真实性,写道: 天门剑下,即墨尘,少时曾在玄沐仙尊身边随行半年,沈白休此时也拜入了仙尊门下,两人年纪相仿,即墨尘天生剑骨,千年一遇的剑道奇才,天资卓越,一剑霜寒十九洲。 少年一袭白衣,半年朝夕相处,沈白休对其心生爱慕。 无奈即墨尘无情剑成,不沾情爱,沾之犹如砒.霜,沈白休心碎不已,之后即墨尘离开,沈白休出师,开始了放荡不羁的日子。 世人只知沈白休风流成性,不知他后院佳丽三千,清一色素白衣裳,模样更是照着即墨尘刻出来的,他只喜欢那一款,不仅如此,为了不打扰即墨尘修行,四处欺男霸男的沈白休,唯独没碰过天门剑下人士,可谓爱之深,遇到剑修,也是能避则避。 呜,这掩藏在花心风流之下的大情种!看官快快翻开下一页,随墨客一起看两人当年的爱恨情仇、这些年的虐恋情深,隔海相望吧! 哭到你肝肠寸断! 嬴辛拇指摩挲着书页,看向了身旁的人。 据他所知,即墨尘确实在仙尊门下修行了一段时间,而沈白休,确实有传闻,只喜欢一类男修,尤其是素白衣衫的,以致很长一段时间,素白衣衫卖不出去,没人敢穿在身上。 而世人皆知,剑尊修行之地,就在南海无涯角,无涯海角另一端,是北。 好巧不巧,沈白休的仙府就在北面。 这句隔海相望,倒是有几分意思。 嬴辛看了看朝岁,从青年神色看不出异样,但他想,变成了傀儡,还会无意识拿起这本书,足以说明些事。 嬴辛嘴角冷弯,将话本扔回地摊。 残留了些意识,最大的弊处就是,倘若遇到某些能唤起对方强烈情感的人,傀儡可能会做出越主的事。 即墨尘...... 嬴辛皱眉,看向通天阁上屹立的火烈鸟。 朝岁正打算拿串糖葫芦,腕间忽地一紧,嬴辛抓住他的手腕,转身朝另个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四周人群一阵喧哗。 呼啸的破空声传来。 朝岁感受到这方天地,颤动的灵气,在他后方,陡然涌现数道强大的剑气,其中一个剑气最是冷锐逼人,带着至寒的霜雪之气。 朝岁回头,数道长鸿从远处夜空掠来,几乎转瞬之间,落入了通天阁。 等众人回过神,只看到夜空残留的恢弘剑气,宛若一串灿然流星。 “即墨,你在看什么,”通天阁内,方入座的红衣小孩,虽是小孩模样,翘腿仰躺大咧咧的动作,却半点不像孩提。 他询问之人,一袭白衣,立在窗边,身形如修竹一般挺拔,俊雅脸庞如披冰霜。 即墨尘没有说话。 方才御剑经过,他好似看到下方人群,有个酷似某人的身影。 即墨尘紧抿了抿唇,冰眸遥望街角,陡然捕捉到某个背影后,眼神微变,径自消失在原地。 朝岁被拦住了。 他看着骤然出现在前方路口的白衣剑修,眨眨眼。 “好久不见,”那人嗓音倒是好听,只是如结了冰,一字一顿道,“沈白休。” 嬴辛有些后悔,出门没有让人把面具戴上。 朝岁正想着是原主哪个熟人,身体自己动了。 他本以为是嬴辛的意思,直到右腕费力挣脱少年的手,对上那双骤然冷沉的黑瞳,他才意识到,这举动与嬴辛无关。 不是他,不是嬴辛,那便是原主残留的意识了。 朝岁十分惊讶,这还是他来这世界,第一次感受到原主的意识。 他与沈白休之间,不是夺舍关系,准确来讲,是沈白休与系统达成了某个交易,自愿献出了真身。 交易的内容他不得而知。 反应如此大,难不成与这剑修有关? 朝岁不由自主想到方才看到的话本,嘶,莫非是真的。 嬴辛发现朝岁脱离控制,也瞬间想到了那话本,街角人来人往,他看着朝岁与剑修隔人相望,脸上表情一点点淡去。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要把自己的傀儡抓回来。 剑尊也不行。 就在这时,朝岁动了,却不是走向白衣剑修。 在即墨尘对视两眼后,朝岁身子不由自主地,麻溜一转,就近躲在了嬴辛身后。 随即他像个小鹌鹑似的,脑袋缩了起来,低头埋在嬴辛颈后,好似想要对方把他遮住。 即墨尘像是终于发现了嬴辛的存在,冰冷审视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嬴辛顿在原地,因身后动静,整个人微微僵住。 朝岁在后面涨红了脸,郁闷地随原主意识缩起来,额头抵着少年后颈,而后催促似的轻撞了撞。 “快、快带我逃——” 为您提供大神 封空 的《穿成柔弱小师叔》最快更新 第 11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12 章 朝岁长这么大,还没躲在一个小屁孩身后过。 虽说十三四岁的少年,在修真界已能独当一面,但比起对面那个白衣剑尊,还有自个儿,这点年岁就是凑个热闹,不是小孩是什么。 躲在个小孩身后,屈膝、弯腰、埋头、抓衣,瑟瑟发抖...... 这情况,朝岁脸皮够厚也撑不住。 尤其是他那低埋的脑袋,在嬴辛修长的后颈,催促似的轻拱了拱。 出门在外,少年脑后绑了个马尾,干净利落,此刻因他拱动,乌黑的发梢凌乱起来。 近距离贴着,他半张脸都埋在嬴辛马尾发里。 朝岁睫毛低颤,冷不丁,嗅到格外干净的味道。 是少年乌发,好似在哪沾了书卷气息,有着烟雨中,弥散的一缕淡淡的清新墨香。 还挺好闻。 朝岁低嗅了嗅。 他呼吸贴近后颈的刹那,嬴辛黑瞳微微颤动,面色犹如绷紧的弦,随时会皲裂般。 “你是谁?”即墨尘寒眸凝视,没等对方说话,又道,“让开。” 嬴辛抬了抬睫,忍住后颈异样,右手往后摸索,想要抓住朝岁手腕。 这是他第一个控制的傀儡。 只要是他的东西,他就不会轻易交出去。 何况以即墨尘的修为,离近了,多半会察觉朝岁身上摄魂术的存在,届时他也逃不了。 嬴辛黑眸沉沉,思忖着如何带人脱身。 三朵指尖大小的莲花,悄无声息绽放在朝岁四周。 他绕开嬴辛伸来的手,直起了腰。 嬴辛伸到后方的手扑了个空,本想回头,右肩微沉,一只手从后面搭了上来。 那只手很是好看,指节清瘦,五根手指修长如玉。 嬴辛看了眼,还未设防,整个人被朝岁的手往后一勾,瞬间撞上了他,朝岁顺势俯身前倾,衣襟贴着少年后背,以一种勾肩搭背般的姿态,将人半揽到怀里。 虽仍是嬴辛挡在前面,这半护的姿势,看起来,与之前截然不同。 朝岁终于畅快了些,眯眼打量对面的白衣剑尊。 嬴辛却挣扎起来,反应比被埋后颈还大,他未与人这般亲近过,青年怀里有股清冷的松雪香,似有若无笼罩着他。 他浑身不自在,挣扎无果,脸色铁青。 朝岁用原主金丹修为叫嬴辛乖了点后,抬眸看向即墨尘,本欲寒暄两句,毕竟是让原主难得起反应的人,身后出现一个不速之客。 “沈白休——!竟然是你!” 声音刚落,数道致命暗箭隔空袭来,朝岁脚下随地莲摇曳方向,正要一动。 “铮铮铮——” 银霜凝成的结界出现了他后方,将暗箭尽数挡下,红衣孩提落地,气急败坏道:“即墨,你做什么!” 即墨尘拦在了他和朝岁之间,默了默,吐出几字:“先来后到。” □□看到朝岁就红了眼。 这狗日的沈白休,一直龟缩在仙府里,前不久去了青阳宗,又有江五江六护着,他迟迟没有动手的机会,今儿终于给他逮到落单了! “什么先来后到,即墨,你知道我变成这幅模样是谁害的,你给我让开!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 朝岁听这语气与原主有关,略一打量孩童,隐隐猜到身份。 东洲火境主,赤枭。 赤枭修炼了一种功法,九转金身,原著里,他最后一转关键时刻,被沈白休阴差阳错打断,变成了孩童模样。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哪怕与即墨尘私交甚好,也拦不住赤枭报仇的心思。 眼见好友不肯让道,他冷笑一声,就要出手,“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打断剑拔弩张的气氛。 千机和尚双手合十,劝道:“两位施主莫因小事伤了和气,此行至关重要,不容差错。” “小事?”赤枭扬起手中鞭子,“啪”一下,地面四分五裂。 小孩个矮,低低的视线被即墨尘挡完了,他绕过即墨尘,老气横秋地阴沉沉望去,“沈白休,我与你不死不.......” 即墨尘后方,空空如也。 人呢? 缩头乌龟,又逃走了! 朝岁打了个喷嚏,眉梢斜斜一挑,还想看热闹的,只是手腕被嬴辛拽着,一路拉回了客栈。 房门合上第一件事,就是察看他的眼睛。 四目相望,嬴辛望进清眸深处。 他的食指并拢,仿佛在朝岁额间试探,确定这身体内没有任何魂息波动,嬴辛垂睫加强了术法,与此同时,朝岁听到有点心碎的声音。 “叮——检测到好感值-5,余2。” 朝岁哑然,本就不富裕的好感,雪上加霜。 系统不知怎的,竟还乐呵:“还有二,真好,真的。” 朝岁怀疑它得了失心疯。 系统这次是真满足了,幸而朝岁神魂在灵海藏着,少年察看不到,对于他方才的举动,就会归结于原主看到即墨尘时,过于激烈的情感,导致短暂挣脱了他的控制,产生越主行为。 即墨尘不在的时候,他还是悉听尊便的乖顺傀儡。 所以,残留了点微末好感。 但仅剩微末,随时可以弃之。 客栈房门紧紧闭着,嬴辛坐在灯下,注视着古籍有点心不在焉。 天门剑尊、火境主、千机和尚......都来了,他们要去哪,什么事能同时请来这些人。 尤其是即墨尘,修无情剑道,甚少过问世事,剑尊之位,已无需给任何人薄面,能让他出山,一定是关乎苍生的某件大事。 嬴辛指尖扣了扣桌面,沉思之际,目光落在了朝岁身上。 朝岁拿着最后一串糖葫芦转悠,察觉目光,斜视回去。 嬴辛靠近灯火,他黑瞳柔润,看了他片刻,嘴角弯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师叔对剑尊倒是特别。” 这话有点秋后算账的意思,朝岁琢磨,好歹有两个好感值,嬴辛不至于跟一个没有主意识的傀儡过不去。 嬴辛:“那话本所写,原来不是空穴来风。” 朝岁默然,他没想到,嬴辛能跟傀儡聊起来,这与自言自语有何区别。 少年表情还很丰富,黑眸润润的,斜支着头看他:“剑尊对师叔更是特别,要是他知道我所作所为,我一定完了。” 他嘴上说着完了,眼睛却跃跃欲试的眯起来,毫无畏色地含着笑。 朝岁在灵海,挑了个大大的斜眉:“?” 傍晚时候少年独处,眉眼阴郁,十分沉闷,好似被乌云高山压着,不见平日待人时的美好模样。 他以为小魔头私下闷的很。 没想到这会,就像打开了某个开关,愉悦了起来。 不是虚假的笑,他就是在高兴。 能让他高兴的事,大约不是好事。 风打在窗户的声音渐大,浮云遮月,夜空乌沉,嬴辛起身合了窗,借着灯火,伏案翻阅舆图。 室内寂静,很长一段时间,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朝岁在旁饮茶,偶尔扫过一眼舆图。 图上婆娑城,画了一轮血红月亮,结合嬴辛今日准备,朝岁估摸,此行多半与他体内的地狱痋有关。 血月悬空,是天地间阴邪之气最旺盛的时候,至阴至邪至妖之物,在这夜,都会异常活跃,痋蛊亦在三者之中。 原著里,两年后的嬴辛并未受到痋虫困扰,此行当成功了。 系统所言,倒不是朝岁无情到见死不救。 只是旁人前路自能搬走的石头,他给人踢走了,算什么。 就算这石头很大,可能压得死单薄的少年,然个人自有命数,与人无尤,何况他从始至终,没在嬴辛身上任何求救的影子。 很早以前,他就收敛了少时轻狂,路见不平就自以为是的多管闲事。 他有过教训,在旁人没有央求相助的情况,打着为其好的名号擅自介入,从救世主到刽子手,只在一念之间。 窗外寒风凛冽,几点雨滴轻轻打在窗上,朝岁捧着暖手炉,兀自走到榻前打算休息。 一道劲风将窗“啪”地打响。 面灯火摇曳,空气中有股寒霜之气。 再次见到即墨尘,原主没了反应,不过也有可能,是眼前这个即墨尘为剑气所化的缘故。 雨势不大,绵绵细雨洒在客栈院子里。 即墨尘负手立在檐上,身形挺拔,白衣如月皎洁。 朝岁瞥了眼院内树影间一个少年身影,在心灵感应下,率先开口:“别来无恙,你来中枢尘做什么。” 即墨尘:“护送一样东西。” 朝岁:“什么东西。” 即墨尘注视着他,冰眸带有审视的意味:“沈白休,你何时好奇心这么重了。” 在那寒气逼人的注视下,朝岁面色如常,眉眼弯笑:“我关心你嘛,别这么冷淡。” 像是没想到他会说这话,即墨尘微愣,旋即错开视线,冷冷抿起了唇。 暗处的嬴辛,漆黑的眸子望着青衣身影。 他可没有让朝岁说这句话。 “是危险的东西,”即墨尘还是开了口,意味不明道,“很多魔物觊觎,路上不会太平。” 朝岁了然:“那你小心。” 即墨尘:“管好你自己。” 顿了顿,大约觉得语气太冷,他又道:“晚上别睡太死,若是......” 屋顶风大,朝岁披着雪白大氅,捧着暖手炉,左右张望心不在焉,话到一半的即墨尘,见状面色淡去,冷漠道:“反正仙尊不在,我也无需管你死活。” 听到两字,朝岁耳朵微动,清眸直勾勾望来,即墨尘面色更冷,拂袖消散,“你那虚丹修为,好自为之。” 金丹就金丹,啥叫虚丹,他哪虚了。 朝岁无声抗议,虽说剑尊说的没头没尾,但他知道对方来做什么了。 中枢城不太平。 朝岁方才张望,发现城内魔瘴环绕,高低起伏,瘴气最多的地方,就是即墨尘等人落榻的通天阁。 多半与护送之物有关。 瘴生魔物,中枢城里已潜伏了大量魔物。 回到房间,朝岁被按在座椅上。 嬴辛指尖点在他额头,有种冰凉感,那双黑眸紧紧盯着他,眼神晦暗。 他在怀疑,但找不到证据。 事实上,朝岁确实中了摄魂术,只不过存在反抗的余地,而他老实如鸡的时候,是找不出任何破绽的。 嬴辛试探许久,久到朝岁昏昏欲睡,眯起两眼,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下头。 额前碎发垂散,嬴辛抵在他额间的手指,被柔软的发梢轻轻一扫。 他指尖蜷了蜷,缩了回去。 离天亮还有大半夜,朝岁寻床卧下,今日动用了两次领域,他没有锤炼灵海,而是闭了眸,沉沉睡去。 晚间半梦半醒,旁侧床榻往下塌了塌。 朝岁睡觉很霸道,一张床要占大半。 烛火熄灭,室内光线暗下,嬴辛在寂静中挨着床边,与朝岁隔了段距离躺下。 他睡不着,黑夜里辗转反侧。 以往每年血月夜,体内的地狱痋都会格外活跃,痋虫藏在命脉处,就算大罗神仙来了,都压制不住,他只有在漫步边际的黑暗与幽静里,困苦熬过这一夜。 今年血月还未降临,地狱痋已经开始影响他了。 这是幼痋趋于成熟的标志,一旦幼痋变为成痋,将再无法剔除,只有提前舍弃真身,或是随真身一起,茧于痋虫制造的地狱,虽生犹死。 以白煞所言,婆娑城离血月最近,一旦抵达,地狱痋活跃程度将达到顶峰,甚至成形浮在表面。 他要做的,就是在痋虫浮出的刹那,用魔炎将其烧毁。 这次血月,是他唯一的机会。 那漆黑生不如死的地狱,他再也不想去,更别提永远留在那。 嬴辛喘了口气,在榻上翻来覆去,背后的人不知是不是醒了,短暂的动作后,一床被角轻轻搭在了身上。 嬴辛愣了愣,唇角悄然抿紧了。 朝岁睡觉不规矩,踢被子翻滚是常事,他半梦半醒,冷不丁踢了脚被子,脑海“叮”了声。 系统欢喜道:“+1!” 什么加一,朝岁朦胧揉了揉睡眼,不知发生了何事。 片刻,窸窣动静在床边响起,接着他肩头一软,有被子被捏着盖了上来。 朝岁没睁眼,他睡意浓郁,无暇探究小魔头为何半夜大发善意,还给他盖被子。 可没一会,他听到了“+1”。 短暂沉寂后,系统小声:“又、又加一.......” 朝岁:“?” 他没有回头打草惊蛇,床头悄然绽开了一朵小莲花。 朝岁头发很长,睡下后,一头青丝凌乱地铺散在枕被间,他睡姿不端正,三两折腾,即便嬴辛已贴紧床边,狭小寸地,依旧被发梢侵占进来。 不知是衣着还是发丝,朝岁周身有股清洌的松雪香,在鼻尖萦绕,嬴辛试图视之不见,可没一会,这人就不安分地动了动身。 一缕跑到他枕边的发梢微翘,不经意擦过他脸颊。 青丝细软。 黑夜里,有种轻蹭脸庞的柔软。 嬴辛有刹那的恍惚,想起来曾经感受过的,相似的绒毛触感,他睁开眼,望着背影清瘦的身影。 床头莲花无声摇了摇叶子,探出花叶。 朝岁视线中,嬴辛黑眸一直盯着他,盯了许久,他苍白指尖碰了碰那缕发丝。 反复几次,少年弯弯嘴角,朝岁听到“+1”的声音。 他看着深夜把玩人头发的小魔头,眼神幽幽。 原来有这癖好。 为您提供大神 封空 的《穿成柔弱小师叔》最快更新 第 12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13 章 跨界灵舟中途损耗厉害,一座中枢城,半月最多往返一次。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因而前往妖界的灵舟,挤满了人,乌泱泱都是人头,形色各异的修士,还有赶在血月前回妖界朝圣的小妖。 灵舟两层有茶座,两人来得早,提前找了个靠窗位置。 人多起来,周围闹哄哄,众人七嘴八舌,有的说起昨夜之事。 “我亲眼所见!剑尊为了沈白休对火境主拔剑相向,最后还是千机大师来了圆场!” “荒缪,剑尊和火境主多年好友,怎会为了沈白休与其动手,何况火境主还是受了沈白休所害!他岂会包庇!” 朝岁支颌回忆。 有包庇么,说的难道不是先来后到。 以他看来,原主和即墨尘有点情谊,但不多,昨日一瞧见即墨尘,他第一反应像看到阎王判官般,有种无处遁形,被看透了的感觉,所以原主残留的意识,想要藏起来。 倘若真如话本里的白月光,怎会作此反应。 形如高山一般的灵舟,发出沉重声响,轻微晃动,即将启程入云。 这时,众人透过窗户,看到一艘中等大小的白玉舟,从半空缓缓落下。 舟上刻有“天门”两字。 茶室瞬间议论起来:“来接剑尊的吧!” “以剑尊的修为,怎会需要乘舟,” “自然不是给他准备的,剑尊此行,身边除了火境主、大师,还有一些圣地的长老和弟子。” “我昨日路过通天阁也瞧见了,看衣着是暮古圣地。” 朝岁下意识看向了对面。 嬴辛神色平静,黑色额发被风微微吹起,睫毛都未颤动一刻,拎起茶壶往杯里添水。 “剑尊孤高,一向不与圣地打交道,怎么与他们结交了。” “没有结交,我听说,只是帮暮古圣地护送一样东西去天池。” 天池位于天门境内,是能净化一切邪祟之气的瑶池。 嬴辛端起茶杯,嘴角漫出一抹笑,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其他。 暮古有何需要净化的东西,人心吗。 “听说是曾经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古时魔灯,七刹灯!” ‘咔’地脆响。 朝岁凝眉,看向嬴辛手中碎裂的玉杯。 碎裂的瓷片,将他五指扎的不住流血,少年恍若未闻,用力到紧绷的指骨,泛起冰冷的白苍。 他抬起黑沉的眸,满脸戾气。 山大的灵舟在空中有条不紊的飞行,喧闹的茶室内,靠窗处的两人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桌面只留下了几块染血碎片。 淡淡的血腥味,顺着大敞的窗户飘出,风一吹,卷到四处。 “七刹灯是什么?”朝岁对这世界的法器,并不熟悉。 “可困魂魄的魔器,神魂一旦被七刹灯收入其中,将饱受烈火灼烧之苦,魔灯以魂力为灯芯,会将人的魂力榨干直至最后一滴,魂飞魄散,其间过程,如凌迟一般痛苦。” 系统道,“曾有大魔用其肆虐人间,残杀了无数亡魂,暮古仙祖将其打败后得到此灯,随后将七刹灯换了个用法。” “七刹灯有捆缚神魂之用,许多大魔邪物,身死魂不散,能继续作恶。暮古仙祖便用七刹灯,束缚了一个又一个邪魂,流传万年后,催动七刹灯剿杀魂魄的方法已经失传,暮古后人,只知道如何用灯困住邪魂,久而久之,灯内积攒的邪魂太多了,必须清除。” 朝岁恍然大悟,天池之水能净化万物,灯内邪魂一经触碰,定会魂飞魄散。 难怪即墨尘亲自护送,七刹灯内,积攒了上千年的邪魂,数量之多,邪魂之强大,途中一旦有所差错,有人将这些邪魂放出,势必掀起腥风血雨。 那么问题来了,嬴辛想做什么。 “不奇怪,”系统闷声道,“邪魂对魔源而言,是大补之物,他会盯上无可厚非。” 朝岁想到那豆点大的魔种:“你确定,他现在能吸收那么多邪魂增强力量?” 魔源分几个阶段,现在仅是初级的种子形态,自是做不到。 系统不假思索:“他可以为以后留着,或者就是单纯想作恶,放出那些邪魂扰乱天下。” 想到后者,系统头皮发麻,觉得自己真相了。 先天魔物,生来毁灭欲极强,即便本性不坏,也会被心间的暴戾之气引导着践踏一切,破坏人世。 系统:“他做出这事,半点不奇怪。” 有些人行恶事不需要理由,单纯以别人痛苦为愉悦之事,天生邪恶。 朝岁捏着下颌没说话,他遇到这类人,永无悔改之心,留不得。 虽说他叫嬴辛小魔头,但他不觉得,嬴辛是为了这个目的。 倒不是他相信少年不是那类人,而是嬴辛不会那么蠢。 还有不到十天,就是血月降临的时候,前往妖界灵舟只有这一艘,他跳了下来,就意味着在血月来临前,无法赶到婆娑城。 准备了这么久,带上全身家当,要去婆娑城赌一把除掉体内的祸患。 朝岁很好奇,灯内有什么,让他放弃了只此一次的机会。 七刹灯被放在白玉舟塔顶,戒备森严,有即墨尘等人坐镇,他又靠什么拿到手。 白玉舟速度极快,倘若没有阻碍,晌午启程,傍晚就能从中枢抵达天池,但路途遥远,两地中间秘境、雷泽多不胜数,许多地方需绕道或放缓速度,故而想抵达天门,至少得明日破晓。 七刹灯作为名响三界的古时魔器,对任何魔物、魔修都有着无可比拟的吸引力。 昨夜潜入城内的魔瘴,都是些弱魔,碍于即墨尘等人威慑,没敢动手,真正有威胁的大魔,还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没寻到沈白修,赤枭气恼了一夜,坐在白玉舟里,黑着张娃娃脸。 千机和尚背靠一面挂有‘禅’字的墙面,敲着木鱼。即墨尘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站在窗边。 直至傍晚,赤枭终于忍不住,看了看窗前白衣。 “我说,”他语气没有昨日的怒意,因稚气嗓音,听起来倒有几分关切意思,“即墨,你和沈白休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他就是......” “不是,”即墨尘冷声。 否认的如此之快,赤枭反倒眯了眯眼,他表情变得诡异,随后欲言又止地看向了好友,正欲说话。 即墨尘低声:“小心。” 话音刚落,白玉舟“砰”的巨响,剧烈的晃动起来,接着惊慌失措的声音,此起彼伏。 圣地长老跨入门槛,眉头紧锁:“厉蜃派人来了。” 赤枭脸色一变,险些骂人,魔尊竟然来凑热闹了,光明正大来抢,看来是要跟圣地彻底撕破脸面,不留情意了。 “来的是谁?” 几人说话的功夫,白玉舟结界被破,原本潜伏四面,虎视眈眈的魔物,瞬间蜂拥而至,攀爬进来。 圣地长老刚要开口,一串铜铃荡起似的悦耳嗓音响起,听的人不自觉失神,全身发软。 “镜主,东海一别,别来无恙。” 赤枭垮了脸,千机和尚睁开眼,起身道:“魔尊座下四大护法来了两个,看来对七刹灯势在必得了。” “说什么鬼话,走,会会他们,”赤枭调整好情绪,身形一闪,率先消失在室内。 千机和尚随之离开,只有窗边白影未有动作。 圣地长老紧缩的眉头,落在即墨尘身上时,微松了松。 虽有意外,好在即墨尘在此,有他看守,除了玄门那几个,没人能带走七刹灯。 白玉舟在海域上空遭到埋伏,连落地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横在半空。 舟上一群甚少离开圣地的弟子,头一次看到书本里的魔物,不少吓得面色惨白,尖叫起来,让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这、这是什么?” 靠栏的弟子刚持剑击退魔物,低头看到一大片黑影,从海面远处游来,转瞬之间,齐齐涌出了海面。 是积攒了诸多怨气的水鬼,嗅到七刹灯的气息,犹如朝圣般涌来。 “小心——”话刚出口,靠栏弟子脚踝被只伸长的黑色手臂拽住,往下一拉。 攀附在舟底的水鬼王,张嘴吞下,嚼的哧哧响。 看到这幕的年轻弟子,肝胆俱裂,“孽障,找死!”圣地长老一声怒喝,祭出法器混元锏打去。 尝到人味的妖鬼,望了眼塔顶,准备横扫而去,没曾想挨了混元锏,半条命差点丢了。 意识到法器强大,他开始纵身躲避。 一边闪躲,一边抓人入口吸食灵力。 这妖鬼有些本领,身形飘忽不定,宛如烟雾难以捕捉,长老一时难以奈何。 没想到片刻之后,妖鬼靠食灵进化,很快连他祭出混元锏都不是对手了。 甲板鲜血横流,妖鬼将混元锏一脚踢飞,饱餐了顿,看向塔顶。 那里有着格外诱人的气息,妖鬼飞奔上去,却在半空,被塔顶圣地旗帜散出的赤光,击飞回去。 匍匐在地的长老,愕然地望着赤光。 暮古所有旗帜上,都有法咒凝成的圣地图腾,这法咒威力非凡,但只有仙祖嫡脉才能催动,诸少主都在圣地,为何图腾亮起了。 虽不知图腾法咒为何被激活了,但此刻与他们而言,无疑是件大喜事, “快!”长老吐了口血,挣扎着从地面爬起来,招呼所有弟子,“大家快躲进去圣光里!” 阴沉海域上空,突然亮起的旗帜,宛如黑夜里的圣灯。 鬼邪无敢侵入者。 众弟子表情呆愕,他们还未看到过图腾亮起如此强大灼目的赤光,连圣主催动时,都不及此等耀眼。 嬴辛站在塔顶背面,将脚下水鬼踢走,面色冷沉。 便宜他们了。 他本不想用这招,谁知...... 朝岁摸了摸鼻尖,清眸左瞟瞟右瞄瞄。 哎呀,不好意思。 他也没想到原主是废金丹,战无渣,连普通的水鬼魔物都打不过。 本以为能有点用处的金丹傀儡,成了累赘。 嬴辛脸上倒没有难看,狂啸穿过的海风中,他侧了侧身,玄色衣袍飘动,看向了朝岁。 赤光覆在脸颊,他原本清隽的眉眼,染了几分妖冶颜色。 “都被缠住,七刹灯旁只剩即墨尘了。” 朝岁哑然。 话是这么说,但就他看来,外面那些人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即墨尘顶。 塔顶里面才是最难的。 嬴辛只说了这话,没有再开口,“铛铛”脆响,他换了两人腰间的铜铃。 这是召唤铃,一主一副,朝岁挂着的是正铃铛,可以将副铃铛佩戴者召来,此刻嬴辛将两人的换了。 系统瞬间炸毛。 太心狠手辣了!小魔物自知不敌,竟然打算让朝岁当挡箭牌。 和剑尊交手的时候,召来朝岁给他挡刀! 卑鄙、恶毒! 朝岁也想到这点,他反应没系统那般激烈,灵海神魂略一挑眉。 倒是个方法,不过,召唤术快得过剑尊一击吗,何况,他也就能挡一次,后面该如何。 以即墨尘的境界,就算五感尽封,也能随意捏死他俩几百遍。 所谓能焚尽万物的黑炎,如今只有一小簇,贸然亮出,恐怕捉鸡不成蚀把米,以后在修真界彻底没了退路。 想不到嬴辛能用什么手段,朝岁沉思之际,右腕被冰凉的手指握住。 他疑惑看去,嬴辛脸颊迎着赤光,他眼珠乌黑,里面倒映着清冷面容,眼尾映着的微红,让他瞧着,像是有点念念不舍。 但这只是假象,事实上,朝岁只从他弯起的嘴角看出一个信号。 他貌似要牺牲了。 “砰”一声响动,放置七刹灯的塔门,被人踹开。 古灯前的白衣剑修,转过身,看向不速之客。 即墨尘没想到,第一个闯进来的,会是沈白休,他眉头皱了起来。 虽然知道沈白休一贯胡闹,爱劫法宝,没想到圣地法器也敢盯上。 “出去。”即墨尘冷声。 换做常人,早已被剑尊冷色斥退,朝岁神色如常,还有点嬉皮笑脸:“别这么冷淡嘛,我只是看外面凶险,你一人在此,过来关心你,我们可是老相识。” 学人精。 昨晚随口一句,又被他捡到了。 朝岁摸不住嬴辛想做什么,便老实地顺着感应行动。 往前走了两步,一块冰凌在他脚边,横斜入地。 “我再说一遍,出去,我就当今天没见过你,”即墨尘负手立在高处,像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般,“否则,我就告诉仙尊......” 朝岁哂笑,小朋友打架告状呢。 一点威胁力都没....... 身体抖了抖,脚下像有千斤重,莫名不肯上前了。 朝岁惊讶,原主竟这么怕玄沐仙尊,听到告诉师尊就怂了。 体内一面是术法催动上前,一面是原主本能意识,朝岁正琢磨要不加入其中,身后一股掌劲袭来。 劲风将他直接击飞,扑向了放置七刹灯的高台。 即墨尘反应极快地动了身,就在朝岁以为要给他来个一刀斩的时候,他被稳稳接住,落了地。 朝岁看着近在咫尺的古灯,又看了看一手还落在他腰侧的剑尊,眨了眨眼。 朝岁没有被扶腰的习惯,站稳后,别扭地打算拍开再道谢。 即墨尘先一步松了手,随即那张本就披了寒霜的俊脸,如覆了乌云般,变得阴沉铁青。 “你没事吧。”朝岁见他脸色难看到极致,稍一靠近,即墨尘如避蛇蝎般,骤然退了步,纤长睫毛近乎惊惶的颤了颤。 “别碰我,”白衣低喝,气息不紊到近乎在喘。 朝岁皱了皱眉,就在这时,冷寂的掌声从门口传来,一身玄色服饰的嬴辛站在门内,乌发红唇,嘴角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眉眼神色,说不清是赞叹还是嘲讽。 “我不过用了三层力,剑尊对我师叔还真是紧张。” 即墨尘自是记得昨夜被朝岁揽到怀里的少年,他皱了皱眉,“你是青阳宗弟子,你想做什么。” 赤枭等人还在与护法纠缠,尚未分出胜负,借了图腾的光,圣地长老等人倒有了休息时间,塔下嗡嗡闹闹,有人要上来。 嬴辛不打算再废话,直接朝高台走去。 朝岁目瞪口呆。 他十三岁的时候,都没这么嚣张过,视剑尊如无物。 “退下,”即墨尘冷声,“不然我直接杀你。” 嬴辛已经靠近了,他站在台阶下,望着即墨尘红到惊人的嘴唇,歪头一笑,“听闻剑尊不喜欢说废话,今日为何说了这么多。” 嬴辛视线落在即墨尘按在台沿的手,看着那指骨一点点蜷起,颤抖着发白,他弯起眉眼, “等剑尊站稳了,再说这话吧,” 几乎在他这话刚落下,像是再也克制不住,即墨尘“噗”地吐了口血,身体支撑不了,朝地面倒去。 朝岁眼疾手快地把人接住:“你没事吧。” 即墨尘拧眉,面色痛苦地抓住他手臂。 一声嗤笑。 步上台阶的少年,苍白清瘦的手一边取出古灯,一边淡声道:“师叔若真担心他,还是离他远些吧。” 嬴辛视线落在朝岁青色袖间,即墨尘抓着的手。 好似看到了有趣的事,他黑润的眼珠微转,一张刚迈入少年阶段的脸颊,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还舍不得松手,会死在道法反噬下的哦。” 即墨尘手指骤然收紧,他抬起脸,露出布满血丝,犹如入魔的寒眸。 朝岁听到道法反噬,意识到什么,微微愕然。 即墨尘修的是无情道,会遭反噬,只有一种情况,他动情了。 情字对修无情道的人而言,如同裹了糖的□□。 “甜吗,”嬴辛问。 这两字,倒没有嘲讽的意思。 嬴辛看着即墨尘还在收紧的手指,黑眸流露出一点茫然不解,但这点疑惑,很快烟消云散了。 “碰一下都反噬成这样,”他嘴角微微一翘,嘲讽道,“喜欢多久了,不会是年少时就喜欢吧。” 朝岁扶着即墨尘,在灵海的神魂揉了揉额角。 小混球,再多说两句,他怕要忍不住一脚将他踹下台阶了。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无声威胁,嬴辛没有再说,捧着七刹灯离开了。 系统在灵海里有点害怕,少年已隐隐有了原著里的影子,看穿人心太厉害了,又狠又疯,想攻略难如登天。 朝岁释放领域,将昏厥的即墨尘放下,双掌翻动,十指飞快交叠,施了个术按进他体内。 修为越高,道法反噬的结果越严重,即墨尘因不止一次被反噬过了,只不过,这次剧烈了些。 朝岁替即墨尘稳下翻涌的灵力,就退到了一旁。 他站在窗边,看向外界。 所有人还未意识到古灯已被带走,包括远处斗的如火如荼的魔尊护法,那些水鬼魔物,倒是嗅着味,很快转移了目标。 朝岁看着往朝嬴辛消失地方,瞬间追去的妖鬼,眉头微蹙。 恐怕这才是考验的时候。 “别等了仙君!”系统在灵海心急如焚,“他体内有魔源,他现在可不能死啊!” * 朝岁在一块近岸的礁石后,找到了人。 深夜,一个浪接着一个浪,无休止地扑在礁石上。 少年半垂着眼,坐在阴冷潮湿的暗处,脚边扔着沾满血腥味的外袍,面色苍白如纸。 在他对面,那大妖鬼,被混元锏钉在另块礁石上,四分五裂,没了气息,浓重的死亡味道,让周围水鬼魔物退散,不敢上前。 混元锏克制妖鬼,不知何时,被他捡到了。 朝岁发现自己确实小瞧和多虑了。 小混球归小混球,少年每步都留了应对之法。 但他此刻最好奇的,是嬴辛哪来的灵力,使用混元锏,那长老好歹有金丹,他凭炼气层的修为,就算混元锏在手,如何能打败进化后的妖鬼。 朝岁在领域里隐藏了气息,嬴辛发现不了他的存在,朝岁趁此,肆无忌惮的打量。 这一细看,他皱起眉。 嬴辛丢在脚边的外袍上,殷红的血都是他自己的。 他腹下插着柄薄如蝉翼的尖刃,那尖刃很小,埋的很深,而那插的位置,很倒霉的,是所有修士的命脉所在。 嬴辛命脉比常人还要脆弱,碰不得,因为那是地狱痋栖息的地方。 痋虫一旦受到刺激,会瞬间活跃起来。 方才的疑惑有了答案,朝岁沉下脸,眉梢染上一抹薄怒。 这刀刃是他自己捅的。 痋虫本身极弱且胆小,冷刃逼近命脉,会让蜗居在那地狱痋感受到恐怖的威胁。 收到惊吓的地狱痋,短时间内,会陷入假死状态。 在这空隙,嬴辛多年以来被汲取、压制的力量会得到释放,趁此机会,嬴辛用混元锏解决了妖鬼。 但此举就是饮鸠止渴。 一旦痋虫醒来,受到强大刺激的痋虫,将像发了疯般躁动,届时,只怕无需血月,就能让他六感尽失,置身地狱。 朝岁抿紧了唇,神魂透过领域,紧紧盯着靠在礁石上的身影。 不知道他的注视,刚解决妖鬼不久,少年低喘,眉眼透着戾气。 古灯被他抱在怀里。 短暂休息后,他擦了擦嘴边的血,想放下古灯,突然感觉到什么,他低头看着腰腹血淋淋的伤口。 伤口不疼了...... 周围好像也安静了下来...... 所有声音在逐渐消失,四周安静的可怕,嬴辛单薄的睫毛颤了颤。 他苍白的唇,维持镇定似的抿紧了,随后冰冷的手,将古灯放在身前。 朝岁清眸无声注视着。 古灯里,到底有什么邪魂,值得他如此疯魔不计后果。 一抹乌云遮住月色,夜空昏沉,下起了零丁细雨。 少年浑身湿透的坐在礁石上,孤零零点了盏灯,在浮现出诸多邪魂,充满光怪陆离的灯影中,他寻觅许久,将被挤到角落的一小团魂魄拨了出来。 那甚至不能叫魂魄,就是几个碎片,四分五裂。 朝岁看不出是何物,直到在七刹灯的魂光下,少年将其缝缝补补的粘了起来,他才看清是何物。 一只小猫。 毛茸茸的,乌黑圆眼睛的小猫。 它甚至不是灵宠,长得也不好看,就是只绒毛灰不溜秋的小猫。 朝岁看不出它是如何死的,但死状一定很惨,否则不会连魂魄都四分五裂了。 嬴辛将小猫魂魄放出来,就灭了灯。 朝岁有些沉默,既不是丧心病狂的想要力量,也不是想要世间大乱,舍弃这么多,原来是为了救只被困的猫魂。 离开七刹灯的束缚,魂魄自有该去的地方,那猫魂没有任何记忆,也不知道面前少年是谁。 它只在嬴辛手边,短暂的停留了下,就要走了。 嬴辛没有其他动作,看着小猫魂魄离开,低垂的眼帘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猫魄往前走了两步,不知为何,又回头看了眼嬴辛,旋即犹豫地仰起小脑袋,在他掌心做了个轻蹭的动作。 发现蹭不到,猫魂眨了眨懵懂的圆眼睛,微不可察的低喵了声,这才扭身离开。 朝岁看到嬴辛染血的指骨蜷了起来,咬紧唇角,良久才重新抬起头。 他将七刹灯随手扔到一旁。 像是终于想起了其他事,嬴辛看向了命脉处的利刃。 没有痛觉,他将薄刃拔的很痛快,痛快过后,少年望着染血的刀刃,黑眸露出点点迷茫。 他将尖刃一转,在左臂划了两下。 还是没有痛觉。 嬴辛神色有些失望。 这时,一点铃铛声闯入了耳中,以为是自己腰间的召唤铃,他埋头看了看。 离得太远,召唤铃无用,何况即墨尘应当醒来了,打断召术轻而易举,而且......他也没有力气了。 嬴辛盯着敲木鱼的小沙弥,不知怎的,想起青年给他系上铃铛时,弯笑的眉眼。 衣服法器什么都是假的,给他系这铃铛时,倒是真的。 嬴辛恼火地用指尖拨了两下。 不响。 险些忘了,主铃铛是不响的,只有副铃铛才...... 嬴辛顿住,他一抬头,一袭青衣的朝岁站在对面礁石上,面容沉静,比平日深些的漂亮眸子,安静注视着他。 不知看了多久。 朝岁本以为嬴辛会问他何时苏醒的,怎么逃过他术法,抑或说些平日伪装惯了,好听的话,再不济,来点真实的嘲讽话。 可少年愣愣看了他一会,陷入沉默。 最后,大概觉得自己这血迹斑斑,半聋半盲的模样,有点滑稽可笑。 他默了瞬,抬起带有血污的脸,黑眸雾雾的,低声道:“你想笑就笑吧。” 他语气平静,正如那张漠无表情的青稚脸颊。 朝岁注视着直到现在,也没有半点松动,那双小孤狼似的黑眸。 他立在原地良久,最后无奈地叹口气。 服了。 一袭青衣浮现出眼前,嬴辛仍保持着那淡漠眼神,像只输了也不投降,蓄势待发着,随时要反扑的小兽。 朝岁在那注视下,面无表情地伸去手。 嬴辛不知他想做什么,但下一秒,他发顶微沉,一只软玉似的手摸了摸他脑袋。 “乖点,”青年轻声道,“我就破例这一次。” 为您提供大神 封空 的《穿成柔弱小师叔》最快更新 第 13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14 章 第14章 朝岁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没有那么通天的本领,也不知解决地狱痋的办法。 他只会一招,不针对地狱痋,但可解决任何东西——因果。 只要找到因,他便能一叶斩因果,让地狱痋消失于无形。 海面吹来的风带着潮湿腥味,穿过礁石,呼啸入耳,嬴辛抬起被摸的脑袋,怔望着面前青衣,忽而,他黑眸里多了一片落叶。 凭空出现的,从头顶上方,缓缓坠落的梨花树叶。 一只冷白修长的的手,横空拦住,落叶落在朝岁掌心。 时间在这刻静止了。 天空浮动的乌云停滞,海域近岸,扑向礁石的浪花止住,风停,万籁俱寂。 朝岁执叶阖眸,复又睁开。 白昼如夜,重重乌云如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盘旋天上,压的人喘不过气。 十三年前的暮古圣地—— 轰隆一声雷鸣,似要将苍穹撕裂。 一声啼哭落地,圣殿高堂,供奉万年的神佛祖像,尽数崩塌。 老祭祀浑身是血倒在祭坛上,面色惨白,颤微的手指朝向那深处宫殿,“是他,就是他!不详灾祸,天煞孤星......圣主,此子留不得.......” 圣像废墟中,脸色难看的华服男子,拧起眉,看向那座乌鸦环绕,魔气冲天的宫殿。 殿内,弥散着血腥味的床榻上,面无血色的柔美女人,抬指朝襁褓婴儿伸去,带着天下最温柔的神色。 女人手快触到小脸蛋的时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却无奈垂了下去。 再无生机。 殿内瞬间被悲伤掩埋:“夫人、夫人!” 大门被一掌轰开,大步迈入的男人,目光在榻上短暂停留一刻,阴沉的视线,落向了懵懂望着脸边指尖的男婴。 “杀了他——” 惊雷落下,闪电照亮男人森冷的面容,他对身后一群暗侍下令。 刚降生的婴儿没死。 一团幽紫色的火焰,笼罩着他,有世间最强大的魔源存在,没人杀得了他,反而对他动手的人,尽数被火焰吞噬,惨叫着燃烧殆尽。 那火焰灭不了,将兰花宫烧的干净,烧的白茫茫一片灰烬,还在燃烧,直到乌云散去,一缕天光落在紫焰上,烧了三天三夜的焰火,才如冰雪消融般,奇迹的消失。 朝岁回头,看到一座落了锁的破败院子,枯藤绕墙,苍老落下的叶子铺了一地。 院内,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孩提,在老树根下挖着土,他瞧着四五岁,脸蛋很小,蓬头垢面灰扑扑的,眉眼倒是清秀,一双黑亮明澈的眼睛,精神却很萎靡,瘦弱的身体透着一种病态的白苍。 孩童费力地拨开土壤,几根小手指揪出一截草根,放入嘴里填饱肚子。 过了会,他又去掀起墙角的石头,挖出石下潮湿土壤里爬动的小虫。 嬴辛有记忆起,就被关在一座庭院里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起来,四面铜墙铁壁,隔着高高的墙壁,偶尔听到能嬉笑的声音,他艰难地爬上墙檐,拖腮望着远处玩闹的孩童,懵懂的黑眸,露出迷茫之色。 他好像和那些小孩不一样。 至少,他是不能出去的。 咚咚! 敲击声从另一面传来。 男童飞快地跑到墙角,墙角,盘子大小的洞间,缓缓递来一个盛满饭菜的碗。 墙壁另一边,奴仆男子朝身旁侍女,比了个“嘘”的动作,低声道:给你看个好玩的。??[” 话落,奴仆朝洞口说:“收到饭菜,应该做些什么呀。” 男童一下跪到地上,乖顺地朝洞口磕了好几个响头,稚气嗓音充满感激:“多谢圣王大人恩赐,” 侍女“噗”的笑出声,笑过嗔怒的瞪了奴仆一眼,“你倒是不怕这邪魔,还会找乐子。” 奴仆得意洋洋道:“好玩吧,我还能让他学狗叫,你想听吗,我让他叫。” 这小邪魔没接触过人,不知礼义廉耻,分不清好坏,他说什么,对方都相信,以为表达感谢就是这样的。 碗很快被递了回来,里面的饭菜已经没了,半粒米都没剩。 侍女嫌弃地捂住鼻子,那饭菜都是馊的,酸臭味令人作呕,也不知小邪魔怎么吃下去的,还吃的津津有味。 “算了,走吧,臭死了。” 奴仆失笑,小邪魔没尝过人间烟火,把他这碗馊饭当作世上最好吃的东西,还把他当成唯一来看望,世上最好的人呢。 “好吃吗。” “好吃,”男孩还没走,乖顺地守在墙动另一端。 犹豫了瞬,他一只脏兮兮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出洞口。 侍女吓坏了,奴仆也是一惊,差点抄起碗筷狠狠砸去,定睛一看,那只小手里,攥着朵白色藤花。 “我没有别的东西,这个好看,给你......” 奴仆险笑出声,要说没人教导,小邪魔竟然还知道感恩。 一点狗都不吃的残羹剩饭,就对他摇尾乞怜,感激涕零了。 噗。 “真好看,”奴仆捏着嗓子,将藤花踩到泥泞里,“还有吗。” 男孩眼睛先是微亮,随后失落地看向满墙枯藤。 都是枯枝,只有这一朵...... 不过还有个花苞,即将绽放。 担心被虫鸟吃掉,嬴辛蹲守在花苞边,雨幕中,他用两手挡着雨点,小胳膊抬到酸疼。 奴仆不是时时来,在圣宫低层伺候,他只在大人管事们那受了气,才找这个原本身份尊贵的小邪魔,发泄心中怨憎。 小邪魔大多时候还是靠自己,只偶尔能吃到,那些比草根虫子好吃多了的美味佳肴。 日复一日,奴仆很久很久没来过了。 这天,墙角再次响动。 他看着已经枯萎的小花,小脸沮丧,正准备开口,这时,洞口 传出了另个焦急颤抖的声音。 “小公子,阿武惹了大祸,你救救他!” 嬴辛不太明白意思,但用稚气的声音问:“怎么救。” 侍女颤抖着,将一张符纸给他:“用这符,将你左肩紫火包裹起来,给我。” 小邪魔周身的无名之火,随着他长大,汇聚在了左肩,只有遇到危险时才会释放,这也是他能活下来,被关着而不是被杀死的原因。 没人能取下紫火,只有嬴辛自己能。 侍女要这紫火,是为了杀圣地三爷,嬴辛的三叔叔,只有他死了,惹恼对方的奴仆才会被无暇顾及,留得一线生机。 侍女低估了紫火的威力,那元婴境后期的三爷,被紫火瞬间吞噬,接着火焰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幸而如今的圣地,备了天池之水,以净水将紫焰熄灭。 当夜,嬴辛第一次离开幽庭,被带走了。 圣地刑宫,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哭狼嚎之地,饶是麻木冷血的侍卫,也是第一次对小孩施用酷刑逼问。 几个血淋淋的稚气小指甲,拔得让人不忍。 “快些说,你把紫火交给了谁,好让我们对三夫人有个交代!” 到底是小孩,嬴辛黑润眼珠里,痛的水雾雾,忍着没落泪。 他一声不吭的抿紧唇,被扔进了毒蛇窟,浑身咬满伤痕。 刑宫外,刚被放出的阿武,焦急地走来走去。 没了神秘紫火护身,小邪魔与寻常孩童没有区别,一定受不住严刑拷打,很快会把他们供出来。 侍女脸色惨白:“怎么办,可是你让我这么做的!” 两人惴惴不安的守了一夜,第二天,看到两个面露倦态的侍卫出来,脚靴布着血污,神情复杂唏嘘交谈。 “还不肯说,”“我头一次觉得自己造孽。”“幸好梅夫人来了,先停会吧”...... 奴仆和侍女不可思议地对视了眼。 竟然没把他们供出来。 那宫中八十八种酷刑,谁进去都要脱层皮,常人一道酷刑都受不住,何况小孩。 深感劫后重生的奴仆,长松口气,思忖片刻:“纵使今日不说,明日也可能把我们供出来,未免夜长梦多......” 奴仆面色一狠,在侍女耳边低声说起来。 昏暗的地牢内。 面容温婉的女子,系着雪白披风,看着牢里奄奄一息的小孩,露出怜悯之色。 兰夫人生前与梅夫人交好,两人亲如姐妹。 梅夫人曾是医修,会些医术,她走到血迹斑斑的嬴辛身旁,运灵疗伤,又派贴身侍女端碗热粥来。 贴身侍女虽不情愿,还是不敢抗命,她看着心善的梅夫人,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给小邪魔,小邪魔却傻子似的,每吃一口,都要愣很久,时不时看向碗里的白粥。 奇怪,和他以前吃的饭菜味道不一样。 吃了肚子也不疼。 嬴辛小 脸露出迷茫不解,吃完低嗅了嗅。 “没毒,”贴身侍女忍不住冷嘲,小邪魔还挺谨慎。 嬴辛没有说话,直到傍晚,他旁边关押的邪修,怒气冲天的将守卫递来的饭菜打翻,“都馊了,那狗吃的来糊弄老子!想毒死老子!” 守卫哈哈笑道:“就是专程给你的,你也就配吃它。” 几粒米汁飞溅到脚边,嬴辛拾起一粒,牙齿嚼了嚼。 很熟悉的味道。 男孩长长的睫毛垂下,蜷缩在角落,半张小脸隐没在黑暗中。 “小公子,我们来看你了,”奴仆和侍女环顾四周,飞快地将碗筷递给嬴辛。 “一定饿了,快吃吧。” 嬴辛看着碗里饭菜,轻轻一嗅,他抬起脸,“怎么和以前的不一样。” 奴仆眼底的鄙夷一闪而过,好歹最后一顿,给他吃顿好的,没想到山猪吃不了细糠,还犹豫起来了。 “我特意给你买的好肉好菜,快吃吧,都是我舍不得吃的东西!” 嬴辛黑眸看了他片刻,血淋淋的指尖伸去,从碗里抓了团饭。 一栏之隔,他看了看死死盯着他的奴仆,还有面露紧张的侍女,忽而很乖巧地唤了声“圣王大人。” 奴仆吓得赶忙捂住他的嘴:“别乱叫......唔?!” 男孩将手里的饭塞到他嘴里。 短短一刻,奴仆惊恐的瞪大眼睛,眼球中,倒映出嬴辛漆黑的瞳孔。 他微微歪头,一脸天真的问:“好吃吗。” 奴仆痛苦地捂住喉咙,窒息般在地上打起滚,发出濒死的哀嚎。 侍女尖叫着浑身颤栗,腿一软,跪坐在奴仆尸体边。 视线中,一只小手递来,就像那日递去洁白美丽的藤花一般,“圣王夫人,你也尝点吧。” 嬴辛很快被放出地牢。 他的父亲,暮古圣地的当代家主外出回来了,不知怎么,顾念起一丝父子情。 三爷夫人虽恨,却不敢违背圣主的命令。 嬴辛没有再回幽庭,圣主将他交给了梅夫人抚养。 六梅宫,雪落梅枝,幽香弥漫,风景美如画。 嬴辛被带进去的时候,穿着柔黄色衣裙的梅夫人,正陪一个比他长几岁的小孩放纸鸢。 看到他时,那双温柔的杏眼露出疑惑之色,听闻圣主的吩咐,梅夫人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将怀里的嬴桀交给贴身侍女,转身温婉地微微一笑,朝嬴辛伸手道:“好,过来吧。” 嬴辛记得梅夫人,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对方来看望过他,还给他疗过伤,喂了粥。 他犹豫地抬起手,梅夫人贴心地避开嬴辛受伤的地方,握住冰凉小手。 “外面冷,快随我进屋。” 嬴辛黑眸望着握住他的手,女子长指纤细,带着从未有过的暖意。 嬴辛抿了抿唇,小身体被牵着跨过门槛。 他在六梅宫住了下来,尽 管宫里的人并不待见他,但梅夫人待他很好,他身上穿着的衣物,都是梅夫人亲手绣的花样,嬴辛在这里,学会了很多东西。 可惜好景不长,梅夫人病了。 嬴辛正在修习法术,听闻后,丢下剑跑了去。 屋内灯火明亮,门被推开。 梅夫人一副病容坐在床边,正给睡熟的嬴桀盖被褥,室内的烛火落在她脸上,梅夫人满眼温柔。 嬴辛不自觉停下脚步,将大喘的气咽回喉中。 梅夫人扭头看到门口男童,盖被子的手一顿,指尖微微掐紧,身体轻侧下意识将嬴桀遮了遮,随即挤出一抹笑:“九嚣,你怎么来了。” 九嚣是他的字。 嬴辛沉默地捏紧小手。 他看得出来,梅夫人其实有些怕他,他想,许是因为那些宫人私下说的传闻。 嬴辛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学着弯起嘴角,使自己瞧得人畜无害些。 梅夫人一病数月不好,甚至越发严重。 黑云聚集在苍穹之上,冷雨沙沙落下,嬴辛在自己的屋子里,点灯察看快翻烂的药籍,反复确认后,他揣上几株自养的药草,朝梅夫人的房间走去。 长廊转角处,梅夫人的贴身侍女和一行人端药走过。 贴身侍女无不怨念道:“梅夫人身子骨一向很好,突然病重,久久不痊,一定是那小邪魔克的!” “可不是吗,”她身旁一人,讳莫如深道。 “他出生时,就克死兰夫人,一声啼哭,满殿神佛祖像尽数倾倒,此等魔物,大祭司都说了,他是个天煞孤星,只会带来灾厄,靠近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唉,梅夫人就是太顾念与兰夫人的情谊了,也不为桀公子想想,说到底,小邪魔也是圣主子嗣,要是......” 几人说着,侍女眼角余光看到转角地面,放着几株湿漉漉的灵草。 其中一株,染了血般乌红。 贴身侍女拾起,难以置信道:“这是血灵草!” 血灵草是以精血灌溉长大的稀珍药草,这般大小,至少得培育上千年。 “谁啊,把这么珍贵的灵草,随意扔在此处。” “管他呢,先给夫人拿去制药。” ...... 躲在暗处的嬴辛,看向侍女们折返的房间,盯了室内灯火许久,锦袍小身影闷头走进雨幕。 圣地极为广阔,六梅宫与他原来住的破院相隔甚远,说是翻山越岭不为过。 踏出宫门,天色黑沉,嬴辛不知该去哪。 但他想,得离六梅宫远些,越远越好。 冷冷的雨打在身上,黑夜里,嬴辛漫无目的的跑了会,实在冷的受不了,在间柴房外的草垛里躲起来。 熬了几夜,他浑身湿漉漉的闭了眼,半梦半醒。 夜深,他感觉全身冰凉,头晕目眩,颤抖的睫毛难以掀起。 额头烫的厉害,柴房废弃多年,积灰甚厚, 没人发现干草垛里蜷缩的身影。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嬴辛昏沉的意识,听到一声细弱的“喵”。 没一会,点点绒毛蹭过他脸腮,柔软到不可思议。 那些软软的绒毛,冷夜里,带着白天晒足阳光的温暖气息。 嬴辛睁开眼,一只小猫用毛茸茸的脑袋,来回轻蹭着他,似乎想把他叫醒:喵~?_[(” 雨还在下,嬴辛艰难的坐起来,将脚底打湿的小猫抱到了怀里,他垂下眼帘看了许久,轻声问:“你也没地方去吗。” 小猫在他怀里挨蹭,嬴辛白嫩的手摸了摸那脑袋,眉眼微弯:“没关系,以后我们一起。” 他在六梅宫学到很多,可以养活他们的。 没过几天,梅夫人病好了,嬴辛听到这消息,松口气的同时,脑袋沮丧的耷拉了很久。 原来真的是他,他真的是会带来灾厄的人...... 嬴辛小手握着长长的笔,沾墨,写了两封信,一封交给圣地之主,一封交给梅夫人。 他想,他还是适合一个人。 “你应该不会......算了,”犹豫许久,嬴辛还是把小猫放回了相遇的地方。 他独自回到原来的住处。 第二天早上,那被他堵住的墙洞外,传来抓挠的声音,嬴辛没有再如以前小狗般趴在那,看向洞口另一边。 他已经知道了礼义廉耻,他推开没了锁扣的大门,绕到墙壁另一面。 晌午阳光明艳,小猫灰不溜秋的绒毛,都被照的金灿灿,暖洋洋,它叼着比自己还大的池鱼,一双懵懂黑圆的眼睛,用爪子抓挠着洞外石,想要进入庭院。 发现男孩身影后,小猫晃晃脑袋,走到他腿边,环绕着蹭了蹭,仰头示意嘴里的猎物。 “喵呜~” 小孩连爪子都没有,怎么捕猎呀。 一人一猫在幽庭里住了下来。 春去秋来。 这年,嬴辛六岁。 圣地试炼,十岁以上的孩童就可以参加,这年破天荒的,圣主让年仅六岁的嬴辛参与。 嬴辛得了第一。 他站在最高最耀眼的圣地图腾边,底下是长老们难看凝重的脸,身旁是得了第二,面目近乎扭曲的嬴桀。 圣主笑了笑,拿起闪烁的图腾:“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嬴桀跟在嬴辛后面,到了没人的地方,仗着年长几岁,他用蛮力将嬴辛推到在地:“你怎么做到的,背地里,可劲修行了吧!” 嬴辛六岁,已炼气中期,嬴桀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他只是不想与他动手罢了,嬴辛拍了拍衣上灰尘,起身道:“梅夫人可安好,我许久未去请安了。” 嬴桀“呸”了声,“别假惺惺,你要是真的感念我娘对你的恩情,你还跟我争?邪魔就是邪魔!不知感恩,离我远点!” 嬴辛长睫低垂:“我没有与你争。” 他若要与嬴桀争,对 方连第二都拿不到手。 试炼地,他还为嬴桀除去了许多威胁,否则,他连第二都拿不到。 嬴辛不想与之冲突,每次遇到嬴桀,都是能避则避。 试炼第一,让他短时间内,成为众矢之的,圣地明里暗里的目光都投幽庭里。 嬴辛并不畏惧,一如既往抱着自己的小猫,安分地待在院子里。 嬴桀回到六梅宫,将桌面琉璃盏“啪”的打碎,掀桌踹椅。 父主偏心,让那个什么嬴辛参加试炼,如果没有嬴辛,他就是第一了! 那邪魔,实在可恨,整天待在幽庭里摸猫垂钓,不见修行,灵力却长得比谁都快,自己还比他大几岁呢。 可恨,实在可恨! 室内砰砰咚咚的动静,惊动了外面宫人,一行人赶忙进屋,其中一个手里还牵着正溜的五条狼犬。 嬴桀饲养了很多灵宠,这几条狼犬,是他最喜欢的,宫人都好生伺候着,养的脾气大,一个比一个威猛凶煞。 嬴桀平日看到狼犬,早上前喂食了,今日烦躁的很,瞪了眼就让宫人带走。 宫人听命,正打算带五犬离开,嬴桀落在大狼犬身上的目光一顿,忽而弯起嘴角。 “等等。” * “嬴辛,那日对你出手,是我不对,”嬴桀站在院门外,望着男孩稚气的脸庞,低头道,“我娘让我来道歉了。” 嬴辛小眉头微微蹙起,嬴桀在他印象中,不是会道歉的人。 “我娘昨日旧疾复发,卧病在榻,晚上还念叨你了,” 嬴辛愣了愣,逐渐长出指甲的指尖,蜷了起来。 嬴桀将腰间宫玉扯下,递给他:“这是门玉,你快去六梅看看她吧。” 宫玉冰凉,带着丝丝梅花香,嬴辛攥在手里,抿唇点点头。 他没有过多的想什么,回屋里,拔了些栽种的灵草,拿着玉,一路小跑去了六梅宫。 嬴桀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恶意地弯起嘴角。 他转过头,看向了庭院里,晒太阳打滚的小猫。 呵。 嬴辛赶回来的时候,院里牢树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见了...... 他的小猫、不见了...... 几簇染血的猫毛,被冷风吹着挂在了枯藤小白花上,摇摇欲坠。 “哈哈哈哈——” 太阳落下的时候,好几个嘻嘻哈哈的孩童笑声,在座偏僻的冷宫里回响。 宫内,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笼子里,五条人高马大的狼犬,舔着血淋淋的牙尖,嘴里还叼着小猫的残肢断节。 “这表演真好看,”嬴朗拍手叫好。 “嬴桀,你在哪找的猫,倒是有几分厉害,被关在里面挣扎了这么久,花狼差点被它抓瞎了眼,若非被关在笼子,逃不了也施展不开,恐怕,这几头狼犬都不是对手!” “荒谬,”嬴桀冷嗤,“那点厉害 算什么,还不是被我五条狼犬,咬着脑袋甩来甩去,围着戏耍,最后全身都像破布娃娃一样撕扯开了!” “哈哈哈,正是!”嬴绝道,“话说那猫是个哑巴吗,为何不叫一声,还想听听惨叫的。” 听到这话,嬴桀笑吟吟的脸黑了下去。 哪里是哑巴,他就听过这猫对嬴辛喵喵的叫。 想到在铁笼里挣扎了许久,直到最后,依旧保持战斗姿态不肯惨叫一声的小丑猫,嬴桀心情不悦地踹了脚牢笼,让人把狼犬放出来。 “还给我。” 一个声音忽地,在后面响起。 嬴桀回头,大门处,一个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年幼的男孩,站在黄昏中,瞳孔如墨,面容却像雪一般白。 “我的猫,还给我,”他低声,稚气的嗓音带着几不可查的颤。 嬴桀第一次听到嬴辛有点害怕的声音,他露出稀奇的笑,想了想,回头指向了铁笼间的斑斑血迹,充满腥臭口水味的猫毛。 “看不出来吗,辛弟弟,你的猫......到处都是哈哈哈......” 他身后嬴绝与另个孩童,跟着大笑起来,只有嬴朗愣住,惊愕地微微退了步。 竟然嬴辛的,疯了么。 黑眸里最后一丝期翼幻灭。 铁笼里,狼犬一个个狰狞的张着大嘴,嘴里流着混血的口涎,凶恶可怖,有的还在嚼着什么。 狂笑声、咀嚼声齐齐落地,仿佛惊雷劈裂了天空,冷雨刷刷落下。 嬴辛瞳孔剧烈缩着,只感觉眼前的东西都碎掉了,身处在地狱一般。 阴暗,冰冷,让人窒息的漆黑地狱。 他视线被血色覆盖,一步步朝铁笼走去,铁笼四周,第一个察觉不对的嬴朗,快退了步:“嬴辛,我不知道是你的猫,我会魂魄之术,可......” 嬴桀瞪了他一眼,旋即得意洋洋的摸出一座盏灯:“没用,这残魂已经被我扔进七刹灯了,嘿嘿,它现在应该魂飞魄散了吧。” 嬴朗大惊:“嬴桀!” “慌什么?”嬴桀冷声,站在高台朝底下的小身影望去,一脸轻蔑,“出来,把他按住。” 几个金丹侍卫瞬间将扑向他的男孩按倒在地。 嬴辛挣扎着,双目如染了血般赤红,身上逐渐弥散出阴冷的魔气,嬴桀丝毫不惧,笑吟吟道:“果然是邪魔,我如实告诉父主。” 意识到不对,最先赶到的梅夫人,看了眼疯了般挣扎的男孩,腿一软。 滔天的魔气,很快引来了圣主、长老,一大半人聚集在冷宫里。 圣主冷眼看向被压跪在地的嬴辛,又看了看嬴桀,视线最终落在了七刹灯内。 他不在意嬴辛身上的魔气,毕竟从小孩降生起,就如此了,他看着闹哄哄的场面,拧眉道:“谁拿走的七刹灯。” 嬴桀没想到父主既不问铁笼猫犬,也不问嬴辛身上的魔气,单拎出七刹灯。 他心虚的摸了摸鼻尖 :“是辛弟弟,我也是刚赶到?,母亲旧疾发作,我今天整日都跟在母亲身边,不曾去过圣堂。” “是这样吗。”圣主问穿着柔黄衣裙的女子。 梅夫人捏紧手绢,对上微微抬起的赤眸,她咬着唇,避开了小孩的视线:“是,一定不会是桀儿......” 什么猫猫狗狗的生死,都是小事,小孩间打闹,盗取七刹灯,才是大罪! 嬴辛颤了下唇,随即低低笑了起来。 还充满孩子气的稚气笑声,响彻冷宫,不知他为何不怒反笑,但那略带沙哑的笑声,却让在场所有人,感受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味道。 包括圣主。 “夫主......恐怕等不到及冠,你就控制不了他了,我、我倒有一计......地狱痋,”女人剪影倒映在窗口。 走出圣殿后,被扇了一巴掌的嬴桀,委屈地唤了声“娘。” 梅夫人将手帕几乎撕碎,恨铁不成钢地盯了他半晌,到底是亲骨肉,且木已成舟,她叹口气将嬴桀抱到怀里,安慰道:“没事了,有娘在。” 唉。 希望兰姐姐在天有灵,莫怪她。 事到如今,她别无他法。 母子俩在檐下相拥,朝岁捻叶站在空旷的不远处,望着他们,表情淡到有些漠然。 原来地狱痋是这么来的。 找到因了。 还差最后一点。 幽庭内,月亮的斜光照在枯藤上,秋冬交错的傍晚,有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一个男孩沉默地坐在池边,手里碾着朵藤花,一点点揉碎。 夜越来越深,雨落下来,淅淅沥沥打在池面。 这是他被种下地狱痋的第一晚,凄风苦雨的夜晚,耳边的雨滴声渐渐被抽离,视线中的月光也逐渐变得暗淡。 赢辛坐在冰冷的池岸,陷入无尽的黑暗。 他的怨憎,与黑暗一起增长。 一个修长的青影悄然走近,背着月色,举着一柄红伞挡雨。 “看着我。”他低声。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嬴辛微微愣住,眼前昏暗的一切,像重新被绘上了颜色。 他抬起头,青年垂眸看他,月下宛如神祇,眉眼竟有点淡淡的柔和。 “可以醒了。” 眼前的画面一散,犹如破碎的镜子,宛如从梦中惊醒,嬴辛睁开眼,视线被一片落叶挡住。 他愣了愣,甩开叶子,一抬眼,便看到张朝他挑眉的清冷面容。 距离很近。 坐在礁石上的青年,斜眸瞅了眼,示意少年还抱着自己腰肢的双手。 “还想抱多久。”! 封空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5 章 嬴辛像是做了场噩梦,醒来脸色苍白,冷汗润湿的发丝贴在额间,还没回过神,他漆黑的瞳孔透着茫然。 被朝岁一提醒,才发现自己此刻半蜷在对方怀里。 他手臂将人腰身环着,脑袋歪斜靠着,倚在了朝岁身上,弯起的指骨发力,是死死抓紧,生怕对方离开的动作。 不知怎会变成这样,嬴辛乌黑的睫毛抖了抖。 带着寒意的海风吹过,他深吸了口气,准备松手,一股清幽的莲花香碰到鼻尖。 嬴辛微愣,不由自主想起了梦境,那道撑伞的身影,立在月下,宛如遗世独立的青色莲花。 这是海岸,怎会有花香。 “小朋友,还不松手,” 他正思索,耳边响起懒懒的催促,声音带着假意琢磨一番后的调侃腔儿。 “不会抱师叔抱上瘾了吧。” 嬴辛倏地收回手。 大概觉得理亏,面对‘控诉’和‘栽赃陷害’,他先沉默了会,又不太甘心就此噎住般道:“我不是小朋友。” 再过不久,他就十四岁了。 朝岁哼笑:“只有小朋友才会说自己不是小朋友。” 他动了动维持许久的姿势,揉着发麻的肩膀,举证道:“我们大人,都是一笑置之。” 冷风随海浪一起袭向礁石,朝岁穿着浅白色的中衣,青丝垂散,单薄衣衫勾勒着清瘦身形。 外袍自是不会凭空消失。 嬴辛望着裹在身上的青色外袍,眉眼本就沉寂,闻言发现说不过,干脆闷着脸不说话了。 两人交谈间,一股寒意从另端传来。 即墨尘一袭白衣,盘膝坐在干净的石上,左边悬着一剑,右边放置着七刹灯,冰眸冷冷注视着他们。 嬴辛霎时警觉起来,朝岁的手掌落在他肩,轻按了按。 “放心吧,堂堂剑尊,不会跟小孩儿计较。” 即墨尘冷看了眼他,却没有反驳。 一梦醒来,有些东西变了。 不知中间发生了何事,嬴辛没有轻举妄动,他眼神不明地脱下外袍,准备还去。 “醒了就行,”朝岁含混不清的说了声。 他支颐坐着,困倦至极似的眯着眼,说完这话后,毫无征兆的,身体软趴趴栽向坚硬的石面。 嬴辛反应极快地伸手,把人捞了回来,朝岁额头一低,嗑到他右肩上,如墨发丝撞了满怀。 嬴辛嘴角微紧。 隔着柔软的中衣,他指腹触碰到朝岁,冰凉的触感让他愣了一愣,回过神后,本欲推开的手顿住。 耳根地方传来,浅浅动静,青年像是累极了,发出沉眠的均匀呼吸。 嬴辛指尖微蜷了蜷,半晌侧过了脸,没有其他动作,任清瘦身影倚着他睡觉。 他抬手扶着朝岁,自醒来后,乱糟糟的脑子更乱了。 他想起了梦境中看到的身影。 青年撑着红伞,低头看他时,露出的容颜,恍若神祇般俊美又陌生。 嬴辛不自觉看向了身边的面容。 不一样...... 他在想什么。 嬴辛抿了抿唇,正打算收回视线,余光透过几缕遮挡的青丝,看到师叔软白的耳垂间,有颗朱砂小痣。 漂亮到灼人。 嬴辛黑眸微怔,以前有这痣么。 他无法确定,这时,即墨尘起身,剑随主动飞悬在他身后。 “给我吧。”即墨尘走近。 黎明将至,海潮将礁石四周淹没,很快这里会没有落脚之地。 即墨尘一身白衣俯了俯,手指探向朝岁胳膊。 他的手掌修长有力,根根指节如修竹般,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准备将昏睡的人拎起带走。 嬴辛眼前阴影落下,他好似没听到,不仅没理,还自顾自的将手臂横了过去。 即墨尘的手,被微微挡住了。 他冷眸看着小狼护食一般的嬴辛:“此处湿冷,你要坐在这等他醒来吗,还是,你有力气带他离开。” 少年黑眸望着他,张张嘴,最后没说话,伸长手臂固执地挡着。 即墨尘读懂了那眼神流露出的意思,手背的青色筋络,明显起伏了下,嗓音掺了冰般的冷,“你觉得我会对你师叔图谋不轨?” 荒谬。 “剑尊误会了,”短暂的整理了乱糟糟的思绪,嬴辛恢复了平日模样。 他自是不承认,他也没有那么担心沈白休。 他认真道:“我是为剑尊考虑,” 即墨尘面无表情。 分不清这是不是威胁,他看着嬴辛微微凌乱的乌黑发顶,想到塔顶时,少年弯唇,青稚面容满怀恶意的笑。 此等心性,假以时日,必成一方祸害。 即墨尘冰冷的目光注视良久,最后转落在熟睡的白皙脸庞上,拂袖收起七刹灯:“七刹灯无碍,这次放过你,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话落,即墨尘扫了眼朝岁,化作一缕剑光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前,察觉这方天地异动,有股令人惊心动魄的气息,他赶到时,那气息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坐在礁石上的朝岁,正无奈地扒拉腰间的手。 一番拉拉拽拽,发现少年抓的很死,硬扯下来,说不定会折断指骨,他有点郁闷地叹口气,浑身别扭的调整姿势。 察觉即墨尘的到来,朝岁热络地打了声招呼。 即墨尘的剑,直接横在了嬴辛脖颈上:“把他交给我,不许包庇。” 剑未出鞘,却寒气逼人。 即墨尘曾一剑震山河,霜寒十九州,自此后,他的剑再未出现过,更别说持在手中。 今夜之事,他着实动怒了。 朝岁望着那覆有霜色的雕花剑鞘,食指轻弹,四两拨千斤地,往外轻轻推了推。 “不可能,这 是我师侄,让你带走了,我回去没法跟六师兄交代,要知道,他最疼爱嬴辛了。” 即墨尘沉眸,剑身低鸣。 空中流动的风,染上一抹肃杀,他毫不退让道:“就算江宗主在此,我一样不会绕过他弟子。” 朝岁刚断过因果,筋疲力竭,灵海空荡,原本日积月累的几片湖,干涸的连一滴水都看不到。 这会莫说与即墨尘交手,他随时可能昏过去。 见即墨尘如此态度,朝岁沉吟道:“那这样好了,我们做个交易,你也不想今夜之事,来日重演吧。” 他说的,自然是塔顶砒.霜。 即墨尘纤长的睫毛淡垂,意味不明的眸光看着他:“所以,你终于打算自杀谢罪了吗。” 朝岁:“......”倒也不必。 原本只是猜测,听到谢罪两字,朝岁证实了些心中所想。 他就说嘛。 原主和即墨尘之间应该有点情谊,但不多。 即墨尘那陷情极深的模样,显然不对劲,多半是...... “我想办法帮你解决情咒,”朝岁望着那张冰雪雕琢般的脸,正色道,“你睁只眼闭只眼,当今夜之事未发生过。” 即墨尘冷声:“现在能解了?当年怎么没法。” 朝岁想起谢罪两字,摸了摸鼻尖:“毕竟是我下的嘛,这么多年,我也甚是愧疚,夜夜难安,一直在专研解咒之法,终于有点头绪了。” 即墨尘凉飕飕道:“以为我还会信你。” 朝岁一手半抱着嬴辛的肩,一手举起:“我发誓。” 即墨尘:“连仙尊都做不到。” 朝岁:“谁都不是无所不能的。” 即墨尘面露意外,像是第一天才认识他般,目光在朝岁身上来回打量。 最后他持剑冷冷一转,贴着嬴辛脖颈。 “若我不答应呢。” 朝岁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老老实实与人商量了。 吃到了修为低弱的苦,他幽叹口气,耷拉的眉眼有些发愁。 即墨尘见他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嘴角冷挑,正要说话,朝岁幽幽的嗓音传来。 “其实某些时候,我这个人是没有道德的。” 即墨尘拧眉,还没明白意思,朝岁探出白皙的指尖,在他布满霜意的剑鞘,轻轻挠了挠。 这一勾挠,相传能撼动十九州的长剑,骤然像被道小闪电击倒了般,颤着抖了抖,不住往后缩去。 即墨尘手指一软,险些做了件丢尽剑修颜面的事。 ——剑差点从手中掉落。 即墨尘面色铁青,死死盯着作恶的人。 朝岁晃着碰到剑鞘的白皙长指,半眯起眼,露出无赖似的笑,“你不答应,我可就碰你了,不止碰,我可能还会摸你的手,碰碰你的头发,哦,我还能每夜趴在你耳边,给你讲好听的情话......” “够了!闭嘴——” 即墨尘方才冰霜似的面容,泛起不正常的红。 他死死握住手中剑,深吸着气,看朝岁的视线,像恨不得把他生嚼了。 即墨尘上次见到沈白休,还是百年前,两人年少,一同在仙尊身边修行的时候。 分别多年,未曾见过一面,他只时不时听到沈白休出师后,干的一些荒唐事。 百年不见,没想到这厮越发不要脸了。 即墨尘看着还在发颤的剑,嘴角紧抿,冷眸渐渐染上一丝近乎自恼的怨愤。 “此事我答应你,”他最终收了剑,看到朝岁心满意足的神色,“你倒是对这师侄护得很。” 朝岁耸肩:“没办法,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话落,他低了低头,嬴辛闭着眼,黑色额发被冷汗润湿,安静垂着,睡梦中,他乌色长睫不安的颤动,在月下投落了淡淡阴影。 少年生了幅好皮囊,逐渐舒展的五官透着俊,皮肤很白,唇红红的,实在有点赏心悦目。 朝岁轻啧了声。 倒也不全是苦衷,他挺喜欢这便宜师侄的,白白净净,像朵花,要是再乖一点就好了。 朝岁手掌在那乌黑的发顶,胡乱薅了薅。 即墨尘收了回忆。 他离开后,海岸归于宁静,天穹渐明,旭日带来的光亮照在礁石上。 嬴辛从醒来后,就隐隐察觉哪里不对,他感知体内动静,灵力探到命脉,毫无阻拦的时候,他整个人微微一僵,呼吸近乎停滞。 不见了,地狱痋...... * 朝岁恢复意识的时候,体内的神魂先苏醒了,一睁眼,看到欲言又止的系统。 “仙君太胡来、不,太努力了!” 因果之事碰不得,寻常人沾上就要遭天谴,不知朝岁哪学的通天本领,一叶斩因果,等同于真正的只手遮天了。 这个天,还是天道,系统想想就头皮发麻。 朝岁头疼厉害的,神魂揉着额角,随口道:“没那么严重。” 系统环顾四周干涸的灵海,眼神幽幽。 是啊, 只是灵炁尽无,短时间内没法重塑灵海......而已。 其实,确实不算严重,断因果是何等逆天之举,换个修士,早已经天谴,人都没了,只消耗灵炁,这点代价几乎等于没有。 但朝岁如今不在真身内,没有那浩瀚无垠的灵炁,好不容易扩大的灵海,一朝回到解放前,系统实在心疼,最重要的是,它没有家了。 悬在半空,哪来浸在灵海里舒服。 看着试图重新锤炼灵海的神魂,系统幽声提醒:“仙君,灵海受创,短时间内是无法凝聚灵炁的。” 原主体内,有道处处压制灵海的禁制,断因果前,朝岁特意吞下了江叶草给的一片干荷叶。 荷叶上的法咒起了效,这次禁制并非出现。 “禁制未现,灵海怎会受创,”他不解,扶额道,“ 我还头疼,一定是原主真身出了问题。” 系统:“......这次和原主没关系,仙君这是透支了。” 朝岁入鬓俊眉一顿,斜斜挑起。 什么玩意。 系统解释道:“灵炁不足,仙君施法时,把灵海根底的炁都刨出来了,灵海透支严重,只有等恢复元气才能如初。” 朝岁灵海空过,但没透支过,迈入大能者境界的时候,他体内灵海之广阔,已经堪比八大洋。 原本从家财万贯的首富,变得兜里拮据到只剩一两个铜板,已经不习惯极了,现在直接负债累累。 朝岁嘴角弯弯,朝下了。 好在他这人,春风得意惯了,练就出一身云淡风轻,视金钱如粪土的能力,他揉了揉额角,没一会散漫的“哦”了声。 没了领域,看不到外界情况,神魂乖乖在原主真身归位,睫毛微颤睁开了眼。 他在一艘妖舟上。 妖舟宽敞华丽,舟间阁楼十八层,金碧辉煌,每层楼檐下悬着四方铜铃,声声脆响,穿梭在云海之中。 幽香弥散的阁楼里,候在榻边的侍女,双手捧着一只狐狸模样的玉雕,柔声道:“吾皇,仙主醒了。” 沈白休虽是金丹修士,但他出师时,玄沐仙尊赠了他一座仙府,梵音仙府。 拜仙府所赐,沈白休行走各界,勉强有了个尊号,就是仙府主。 意识到在说自己,朝岁望了眼窗边的少年,随后目光落向玉雕。 吾皇,难不成是....... “小师弟,来我妖界何必坐什么中枢舟,”玉雕内传出极好听的男子声音,像晚风中,弥散的低醇酒香,带着醉人的蛊意,“你说一声,三师兄派人来接你就是了。” 朝岁哑然。 行踪这就暴露了。 也不奇怪,前往妖界的每艘灵舟,里面坐着谁,妖界定有专人盯梢。 “师弟,你怎么离开青阳宗了,”江叶骅的声音随即传出,担忧到,“忘了上次被巫幽门掳走的事么,你现在很危险,别乱走动。” 话落,他意味不明道:“还拐走我弟子,你想做什么啊......” 到底是谁拐谁。 朝岁瞥了眼窗边面色不变的人影,不知这小鬼,先对江叶骅说了什么。 他浅浅应了声,江叶骅纳闷道:“你来妖界做什么,你不是受不了妖气嘛。” “六师弟何意,”玉雕另端,立马传来不满的声音。 “自己弟子说的话都不信,当什么师尊。小师弟是念及血月将至,担心我这个三师兄,担心到寝食难安,才决心冒险潜入妖界!哪怕力薄,也要誓死守护我!拳拳之心天地可鉴,你凭什么怀疑。是这样的吧,小师弟。” 朝岁表情微妙:“是的。” 江叶骅委屈的闭了嘴。 又交代了几句,玉雕光华散去,侍女将狐狸玉雕放在茶几边,恭敬的行礼退去。 室 内瞬间只剩两人。 朝岁睡了一天一夜,在此期间,嬴辛将当夜之事,回忆得清清楚楚。 见软榻上的身影醒来,少年翻着书,表面垂下眼帘,默无表情,实则手指几乎将书页揉碎。 他这个师叔...... 地狱痋的消失,一定与其有关。 刚得到这个结论,嬴辛在刹那间,想到了许多,诸如朝岁何时得知他体内有地狱痋的,如何解决的,又如朝岁还知道什么,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他体内的魔源...... 许多想法在脑海闪过,到最后,他望着昏睡过去的苍白面颊,脑海朦朦胧胧只剩下一个念头。 是为了帮他除掉痋虫,才这样累的么...... 此刻见人清醒了,嬴辛敛下黑眸所有情绪,侧首望去。 他嘴唇微动,想问朝岁有何目的。 还没出声,朝岁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率先响起,问罪道:“嬴师侄啊,你得赔我一样东西。” 嬴辛定定看着他:“什么东西。” 朝岁指向腰间:“记得么,我这原来挂了片晒干的莲叶,现在不见了。” 嬴辛注意到过那叶子,莲叶在夜间,流动着繁复的法咒痕迹。 不是寻常莲叶。 想起苏醒时,闻到的清幽花香,嬴辛眼神变幻不定:“与我有关?” “当然了,”朝岁比划着,帮少年回忆。 “当时我见你面色不好,走近摸了摸你的头,本想替你把脉,没想到我这护身法叶,一下化作流光钻入了你体内,我召唤不出,你又晕了过去,我只好坐在石上等你醒来。” 嬴辛愕然。 他用灵力试探命脉,没发现地狱痋,不放心,用魔源又试探过一遍,确认痋虫不复存在了,但有个取而代之的东西——一朵极小的,莲花虚影。 难不成是那荷叶所化。 纯粹误打误撞,他这师叔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东西,一声哼笑。 “那可是我师尊,你的师祖,玄沐仙尊赠我的造化莲叶,天下仅此一片。” 嬴辛微微睁大了眼。 地狱痋有多难根除,嬴辛再清楚不过了,哪怕朝岁换个名字,他都不会相信。 但众所周知,玄沐仙尊千百年前,就迈入了飞升境,倘若是他倒真有可能,这世间,应该也只有他能做到此事...... 合情合理,但不知为何,嬴辛有点不大相信。 他漆黑的眼,带着几分莫名的固执,看向了朝岁,不知自己想得到什么答案。 茶几上,摆着几株鲜活的灵草。 朝岁下了榻,俯身摘了两片叶子,放在嘴里嚼着。 察觉嬴辛视线,他顿时好奇似的问:“话说,你吞下那造化叶,可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比如看到了谁。” 嬴辛脸色一变。 当然看到了。 就像身临其境,梦境中,那年冰冷的雨夜,月下青衣红伞。 那人站在他面前,低头露出一张他未曾见过,犹如神祇的俊眉玉容。 那眼睛很漂亮...... 是双介于凤眸与桃花眸之间的多情眸,眼尾微翘,倘若含笑与人对视,恐怕世间没有几人不会脸红心跳,被逼的率先移开视线。 “原来你看到师尊了啊。”朝岁佯装惊讶。 没想过那人会是玄沐仙尊,嬴辛愣了愣。 “他好看吗。” 忽而,一个声音落在耳边。 嬴辛抬眸,才发现朝岁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 见他不答,青年一手撑在桌边,俯身微眯起眼,近距离看着他。 “问你呢,长得俊俏吗。” 嬴辛坐在椅子上,冷不丁被拦住起身去路,他长长的睫毛,不自在的垂了垂。 不知是被朝岁这话问的,还是因俯身平视,那张清冷面容凑的太近,少年白皙的耳根,浮起一点薄红。 朝岁眼尖瞅见,神魂顿时得意地像只大尾巴狼,几乎快翘起尾巴。 嚯,小孩还会害羞。 他确实生的很俊。 “坦率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拍了拍少年的肩,毫不脸红的夸赞道,“你师祖当年,可是九州一枝花,人见人爱呢。”! 第 16 章 朝岁已许久没这么飘飘过,自得完,又生出几l分小惆怅。 他怀疑自己老了。 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处处张扬,不知收敛为何物,连修真界的穷乡僻壤,都知晓,有个横空出世,叫朝玄音的人物,惊才绝艳,可谓是天上地下,最明艳的少年。 他回首过往,出生就是皇朝人士,还是位娇生惯养的小殿下,七岁被位老仙道从皇朝拐走,之后摸滚打爬,南征北战,行遍九州山川,十二岁,成为修仙界最年轻的金丹修士,名扬天下,十七岁孤身入幽州,驱灭魔灵,横扫妖狱,及冠之年开宗立派...... 这些往事回忆起来,恍若隔世。 令朝岁有些惘然。 可他琢磨着,今年也才二十七岁,怎么过往就像前半生了。 许时是触碰因果的缘故,没心没肺的一枝花,得意过后,竟有点伤春悲秋。 嬴辛本在懊恼方才反应,耳根发红被人不客气的扒了个干净,转眼就看到罪魁祸首,一脸怅然。 朝岁按了按他肩,深深凝望了眼他,语气带着老气横秋的沉重:“好好珍惜现在,白驹过隙,弹指之间,以后再也没人叫你小朋友了。” 话落,他背对着落日余晖,讳莫如深地回到软榻,掀被钻了进去。 “唉——” 幽幽叹息,从被褥下闷闷传出,听着竟有点孤独可怜,弱小无助。 嬴辛望着软榻上的鼓包。 太阳落下,窗外完全暗了,他才垂睫收回视线。 是夜,妖舟穿梭在云层中,来到修真界与妖界交汇点,各界交汇点往往混乱无比,毫无秩序,不少邪修埋伏于此,趁火打劫。 不过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来打扰竖有妖皇旗帜的船舟。 妖舟一路畅通无阻,没入妖族地界。 夜色渐深,奉完茶的侍女退去,厢房内寂静无声,翻动书页的声音都几l不可闻。 嬴辛视线落在古籍上,有些心不在焉。 没有地狱痋的束缚,他本该迫不及待的修行,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心乱,有事想不明白的时候,就会翻翻书籍,至于书里的东西,看进去没有,看进去了多少,不得而知。 嬴辛按住页角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卧在榻上的身影已经睡着了。 与傍晚躺下时的姿态不一样,朝岁整个人,长手长脚伸展开了,被褥斜斜搭在腰间,只遮了小半身。 好几l次,床榻传来动静,嬴辛都以为人要醒来。 他用余光注视,无一例外,都是朝岁在翻身或是朦朦胧胧换个睡姿。 这会侧卧朝灯的睡姿,倒是维持了许久,但青年似乎睡的不太舒适,眉头皱着,即便是在灯烛照耀下,嘴唇和脸颊都毫无血色,裸露在外的皮肤,更是白的近乎缺乏生气。 嬴辛看了眼,抬手合紧身边的轩窗。 半时辰后,朝岁翻身起来,带着一扫阴霾的架 势,睡前的怅然仿佛是镜花水月,旁人眼神不好产生的幻觉。 窗外夜色浓郁,朝岁掀窗,将被阻拦在外的皎洁月光,与细风一起放了进来。 少年伏案翻书,专注的模样,犹如要上京赶考的书生,朝岁扫了眼,随手扯了张桌上宣纸就走开了。 嬴辛余光看到他坐到茶桌边,将纸叠来折去,不知在捣鼓什么。 朝岁这觉睡的过于踏实,踏实到都稀罕的做起了梦。 梦境里,是很早以前的事,有天,臭老道问他,以后要做什么,他说修行,修行到最高的境界,站在顶峰。 臭老道问他然后呢,朝岁答,引来雷劫,得道飞升。 修真界已经数万年没有人成功飞升了,雷劫不现,形成了一种令所有高阶修士绝望的僵局,朝岁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着宛如天方夜谭的话。 老道既没有打击他,也没有鼓励他,只追问再然后呢。 朝岁被问到了。 他没想过那么多,琢磨道,飞升后,大概会看到更广阔的天地,再然后,继续游山玩水。 臭老道便笑了起来,说他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小朝岁被问烦了,拿起刚街头卖艺买的馒头,塞到他嘴里。 这问题即便现在问,朝岁也没法回答。 他奉行及时行乐,逍遥一天是一天,不过朝岁很久没有自在逍遥了,境界越高,枷锁反而越多。 事实上,年少时,他看到路边奔腾的快乐小狗,都要问候一声,后来别说问候小狗,一只蚂蚁发现捡到的糖渣是他吃的,都要把糖渣供起来当传家宝。 被捧惯了,他性子就收敛起来了。 来到这世界,没人捧惯,朝岁一些性子就压不住了。 他瞅了眼窗边的人。 嬴辛看书一目十行,今夜翻动书页,却如龟速,入目的文字仿佛一个也不认识了。 挣扎几l许,他余光朝茶桌边的身影瞄了一眼。 那人自顾自的,一张纸也玩的不亦乐乎。 嬴辛收回视线,案上烛火落在长睫,在眼底洒下一片阴影。 即墨尘轻描淡写掀过七刹灯的事,显然不是因为天门剑修有多心慈手软,喜欢给人机会,毫无疑问,是沈白休的缘故。 就算造化莲叶是意外,嬴辛也想不通,这师叔为何帮他,他用摄魂术将其变成傀儡的行径,直到现在,对方也没有半点表示...... 看不出朝岁有何目的,不知对方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另一种如履薄冰感,让嬴辛心烦意乱。 嬴辛捏紧手,有些走神。 一个东西忽地砸在了他脑袋上,随即“啪嗒”,落在了书案边。 是只纸蛙,四脚短短的。 嬴辛拧起眉,还没转过头,又被砸了下。 他黑瞳冷沉,朝茶桌边望去。 朝岁身前一堆纸玩意,斜支着头,一手百无聊赖似的捻起纸猫。 注意到少年眼 神,他挑了挑眉,“这就是生气啦,对救命恩人就这个态度?” “你不算......” 朝岁不以为然道:“即便不算,造化莲叶,可是师尊给我用来压制体内旧疾的,你吞掉了,我旧疾发作只能挨疼了。” 话落,他捂了捂心口:“我现在就很不适。” 嬴辛抿唇,只要不是瞎的,都能看出朝岁在装。 但从昨夜到现在,青年确实面无血色,比平日苍白,想起睡梦中皱起的眉,他眼神晦暗不定。 朝岁瞅见他松动的面色,眉梢一挑:“你放心,师叔我不是狭恩图报之人。不过我这旧疾发作实在难受,要不......你给我表演一下那个吧。” 他提议完,“咻咻”几l下,纸猫纸狗等一堆东西扔了过去。 这次都扔在了嬴辛面前的书案上。 嬴辛黑眸有一瞬茫然。 那个是哪个。 朝岁食指在唇边抹了下,比划道:“就是这个......” 嬴辛看懂了。 他表情瞬间淡去,黑着脸,朝岁像没发现,弯起一边嘴角,指向桌面那些纸玩意。 “就是你那个‘嗜我之血,以我为王’,让它们动一动......” 此话落下很久,没有任何回应,朝岁盯着一动不动的纸物,遗憾道:“不行吗。” “连这都不行么,”朝岁望了眼那张灯边低沉的面色。 “真的不行吗,当时不是挺厉害的?” 不知是在吸气还是呼气,少年胸膛起伏了两下。 片刻之后,似是为了让他闭嘴,桌面上的猫猫狗狗,青蛙蚂蚱,接连动了起来。 朝岁挑眉笑了,正打算鼓鼓掌,这时外面一声提醒:“仙主,炤华城到了。” 妖舟在城内舟台缓缓落地。 铜铃阵阵,竖有妖皇旗帜的华贵妖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众人注视下,一个修长清瘦的青年身影,出现在高台上,面露病弱之态,似为了讨喜庆,穿了身红艳衣裳,眉目如画,容貌甚是漂亮。 在他身后出现的少年,一袭玄袍,刚走了两步,就被青年拽到身边。 “我这样是谁的原因,嗯?谁吃了我那莲叶?”长长的台阶前,朝岁一手搭在少年肩膀,“扶我,不许跑。” 嬴辛垂着眼帘,被青年从背后贴着,淡淡的清香弥散开来,有种无处可逃感,他浑身不自在地侧过脸。 ......还说不是狭恩图报的人。 出了舟,朝岁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他看着长台阶,无视了少年的不情愿,一手搭着嬴辛借力。 正打算下去,系统在脑海里“叮”了声,“+1” 朝岁:“嗯?” 他意外挑眉,看着嬴辛冷沉的脸,脑袋凑近了点,笑道:“原来你很高兴啊。” 话音刚落,系统陡然尖叫,“-1-1-1......” 朝岁得意的嘴角一顿,变得面无表情。 什么喜怒无常。! 第 17 章 妖界地势复杂,崎岖山峦占地面积是修真界的数十倍,为数不多的平地城池,都建立在妖都玉京四周,形成包裹之势。 炤华城正是毗邻玉京的大城之一。 血月将至,妖皇居住的玉京都,戒备森严,炤华城平日通向玉京的大门设置了结界,只有夜间才会开放通道。 “请沈仙主耐心等到亥时,先在城内游玩一二,炤华城繁华,软红香土,定不会让沈仙主觉得无聊。” 得到消息,炤华城主,第一时间出现在了降落的灵舟边。 解释完,他略含深意地看了眼朝岁,示意身后捧着纱罩的侍卫,“另外,吾皇特意交代......” 城主还未说完,停放灵舟的高台下,妖来妖往的街市,不知谁眉头一皱,发现了什么,向停在长阶缓步台的朝岁,怒喝了声。 “是你这厮,沈白休——!还敢来妖界!” 刹那间,原本猜测红衣青年身份的人群,发出一声声不可置信的哼怒。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认出妖皇师弟,城主心里一咯噔,再想把纱罩盖在朝岁头上,已经晚了。 妖民们神色各异,看着朝岁的视线,不少露出鄙夷。 他们这任妖皇时醉,天选妖皇,爱民如子,又是那位仙尊大人的爱徒,简直完美无缺,要说有何污点,就是这曾经打着他旗号,来妖界招摇撞骗的同门师弟,沈白休了! 当年得知妖皇小师弟来了,妖族们热情无比,好吃好喝的待他,结果这厮,以观赏宝物为名,怂恿众妖办了场赏宝大会。 大会当天,众妖纷纷献出自己珍藏多年的宝物,万万没想到,一夜之间,沈白休盗走他们拿出的宝物,随后逃之夭夭,溜回了修真界。 后来妖皇得知,给予了补偿,但他那师弟沈白休,仅此一役,已经成了妖族的过街老鼠。 炤华城主,其实就是当年被沈白休骗走宝物的妖族之一,不过他因祸得福,沈白休将他珍藏的赤枫伞弄坏了,妖皇为了补偿,让他掌管了炤华城。 见朝岁面对群情激愤的众人,一副贵人多忘事的模样,炤华城主赔笑道:“仙主莫怪,虽是陈年旧事,然而难免有人未能释怀,我们炤华城的百姓,其实民风淳朴,热情好客,并无其他恶意的。” 朝岁挑眉,看着底下一群朝他挥舞狼牙棒、龇牙咧嘴的小狼妖。 民风确实淳朴,一群小娃娃,还争着抢着,给他展示掉的小奶牙有多可爱。 一道目光,从不远处望来。 朝岁若有所感,朝不远处的天香阁望去,三楼一扇木窗边,有道墨绿衣角一闪而过。 朝岁凝眉,还未细看,余光忽然注意到长阶底下,妖群中,一个仰高长脑袋,扭动身姿的妖类。 蛇。 是蛇...... 忘了多少年,未曾让这东西出现在眼前,朝岁闭眼,复又睁开。 那条蛇影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成了 两条。 似乎觉得站的不够高,蛇头高昂腾起,瞬间超过了周围人群,隔空与他对视,吐着蛇信。 朝岁:“......” 肩头一紧,嬴辛侧首望去,左肩玄袍被抓的皱巴巴。 朝岁几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嵌入了他衣里,指尖紧紧蜷着,带着颤意,这颤意开始很小,紧接着,不受控制地剧烈了起来。 眨眼之间,不仅是手指在抖,他一截雪白手腕从绯袍探出,跟着抖了起来。 底下群情激愤不假,但嬴辛没想到,会吓成这样。 还在看,蛇头竖瞳咧嘴,不知在朝他诡笑什么。 朝岁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有种想要发疯跺脚,仿佛蛇已经爬到脚下,即将缠到他身上的感觉。 童年阴影难以抵抗,因这物,他至今不敢称无敌。 “走——”朝岁艰难吐出一字。 嬴辛步下剩余台阶,袖口却被往后微拽,朝岁有气无力道:“瞬、移......到那个天香阁。” 不知是不是听出话中虚弱,嬴辛没有多言,反抓住朝岁冰凉手腕,指尖微微一顿后,两人身形一闪消失在长阶间。 天香阁。 嬴辛眼神诡异,看着没有第一时间落座的朝岁,而是检查似的,将桌椅板凳、头顶地板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如坐针毡地落座。 朝岁脸上有种从未有过的白,捂着脑袋,闭目满脸挣扎之色。 一闭眼,都是朝他摇晃的蛇脑袋。 淦—— 在朝岁灵海的系统,瞬间被一系列的哔哔声包围。 素质系统:唔? 屏蔽了什么,仙君竟然在说粗鄙之言? “客官从修真界远道而来,落座天香阁,”小二倒了热茶,热情道,“真是让我们天香阁,蓬荜生辉!” 话落,小二未曾问要点什么,已经开始上菜了。 朝岁独自缓了会,一睁眼,饭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满汉全席。 他看向了对座,钱带够了吗。 嬴辛长长的睫羽垂着,食指顺着茶沿转圈,不知在想什么,察觉他的视线,眸光斜瞥。 朝岁朝斜对面一扇屏风望去。 “是那边贵客交代的,”小二解释。 他说着,那绘有日月山峦的偌大屏风,缓缓折起,两个侍从退开,屏风后的景象露了出来。 一个穿着墨绿长袍的男人,独在雅座饮酒,俊眉深目,坐姿很是随意,身后站着几个低眉侍从。 细风临窗,男子紫冠束发,左手戴着玉板指,察觉他的注视,骨节修长的手指转着酒盏,似笑非笑停了下。 “既然来了,就尝尝,”他漫不经心的饮完杯中酒,起身道,“我很喜欢的一道菜,当作见面礼,” 男子起身,垂下的墨色宽袖,宛如天边翻涌的黑沉乌云。 朝岁望着那格外高大修长的身形,挑了挑眉。 “哪道?” 墨绿男子笑笑,幽深眸光从嬴辛落回朝岁身上。 他拂袖而去。 一个结了冰的寒霜果,在他身后,被放在了朝岁面前。 朝岁望着离去的墨绿身影,一言不发地拨了拨寒霜果。 这门主,还真大摇大摆,肆无忌惮。 * 候在阁外的一道黑袍,毡帽下,露出张惨无血色的脸,江宴眉目狠戾,看到缓步出来的墨绿身影,才收敛了戾气。 但也只是稍稍收敛。 “门主,”江宴寒声,“他现在身边没有旁人,我去擒住他。” 巫幽门主低笑了笑,转着玉扳指:“你恐怕擒不住他。” 江宴拧眉,正不屑开口,男人淡声道:“他认出我了。” 江宴脸色瞬变:“怎么会!就算是门中人士,都未见过门主真容。” “谁知道呢,”巫幽主不以为然,“说不定是看我高一些,不顺眼。” 江宴眼底血光闪过:“那更不能放他离开,梵音仙府......” “无妨。” 三冬末,穿过天穹乌云的阳光,都透着肃冷的味道。 男人戴着的玉扳指,浮现出极淡的黑色,他嘴角带着一丝冷峻的笑意,说不清是何意味,“我现在对另件事,深感兴趣。” 朝岁将寒霜果在手心抛了抛。 寒冬腊月,虽说妖界比修真界暖和些,但请人吃冷果子......朝岁思来想去,“你说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指不给我们好果子吃?” 话音落下,不见回答,他目光从果子移了过去。 嬴辛在走神。 少年独自思量着什么,额前碎发低垂,微微遮住了眉眼,他泛白的指尖,在杯身无意识游动,带着莫名烦躁的味道。 “你怎么了。” 嬴辛无法回答,进了这阁楼,他便察觉到一抹奇怪的气息。 他本能的感到压抑烦躁,可心里同时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体内的魔源种蠢蠢欲动,像要生根发芽了般。 嬴辛眉眼不受控制地蒙上戾色,有种毁灭的欲望与躁动,甚至无暇顾及朝岁与那长袍男子说了什么。 那人何时走的。 “砰咚——” 杯盏落地声响起。 仿佛找到宣泄口,嬴辛目露寒光地望去。 楼梯口,一个富贾打扮的豹妖,正推搡着个清秀的白衣青年,嘴里怒骂道:“我花钱买下你的,你个贱奴,连端杯酒都端不好,要你何用!” 那白衣青年看起来瘦弱,被一推,便狠摔在地。 怒斥声中,他无助可怜地爬起来,眼泪汪汪,目光环视三楼众客,试图找根心软的救命稻草般。 这一瞧,还真被他找到了。 “沈仙主,快救救七叶!” “什么沈仙主,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你可是我花灵石买来的!” 朝岁虽不明白这精 怪与原主有何瓜葛,但这人,他今日非救不可了。 他朝七叶精勾勾手,七叶瞬间喜极而泣,“我就知道,仙主没有忘记七叶。” 一身富态的豹妖见状,正要怒斥,身旁朋友胳膊肘碰了下他,瞥了眼朝岁后,低声说了几句。 豹妖脸色瞬变,露出忌惮之色,随后又不太甘心的道:“妖有妖法,这是我花银子买的。” “多少钱。”朝岁出声,白衣精怪躲在了他背后发抖。 豹妖轻哼:“三百灵石。” 朝岁下颌微扬:“给他。” 嬴辛黑眸盯着他身后的七叶,意识到在对自己说话,面无表情道:“没有。” 朝岁眯眼:“你袖子里,我刚才摸到了,应当够了。” 嬴辛双眸漆黑,朝岁挑眉:“是的吧。” “仙主,”草株化成人形的青年,在朝岁身后慌张的叫个不停,直到豹妖拿灵石离开,才稍安的跪坐在朝岁身边。 “我好想你啊,仙主。” 朝岁看着挨挨蹭蹭的七叶精,在对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激动颤声中,缓缓明白过来。 这是原主后院的小男宠。 被江叶骅驱赶后,不知怎的,被卖到妖界当起奴仆。 七叶泪眼朦胧。 以前他从未觉得在梵音仙府有多好,被江叶骅赶走后,还以为脱离苦海,再也不用对着整日发呆的沈白休了。 万万没想到,外界对他这种小精怪来讲,就是地狱。 他一出来被人逮住,没了沈白休庇护,辗转被卖到了妖界,整日被打被骂,太苦了! “呜仙主,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朝岁望着黏黏糊糊的小精怪,没有推开,视线从他白衣上的一枝花,又落在他面颊。 很好,没错。 这小精怪,原形是草药重楼,又名七叶一枝花。 朝岁毫不犹豫道:“既如此,就留在我身边吧。” 七叶欢喜地双手抱住朝岁胳膊,脑袋轻蹭他绯红袖袍,柔声道:“仙主放心,七叶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伺候......” 蹭动的脑袋一顿,七叶看向给完灵石回来的身影,少年那双黑眸凝来,莫名让人心底发凉。 七叶缩了缩脑袋,对嬴辛身份琢磨不透,但察觉对方不善的眼神,还有那张唇红齿白,过于优越的少年面容,他心下微惊。 莫非,仙主换喜好了。 虽然少年瞧着可怕,但仙主可是他唯一的靠山,他万万不能轻言放弃。 七叶只停顿了一下,脑袋继续在朝岁袖间蹭动,撒娇似的。 朝岁看着七叶那头垂散晃动的发丝,长指捻起一缕,低嗅了嗅,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淡淡的硫磺味道。 太棒了...... 重楼乃驱蛇草药,有这成精的七叶一枝花在,那些蛇妖,都得绕道走。 七叶因他动作,两颊泛红,羞 答答地瞅了眼近在咫尺的青年面容。 仙主以前都没这么喜欢他,看来小别胜新婚,他的衣食父母哇,他再也不要离开他了! 欢喜之际,想到仙主身边还有个人了,七叶忍不住瞄了眼桌边,没有落座的玄袍少年,他嘴角微勾,露出点得意的挑衅笑容。 呵。 连仙主喜好都不知道,还穿着那黑不溜秋的衣袍,跟他比,还差的远咧! 嬴辛看着那得意的嘴角,原本漠无表情的脸,忽而有了神色。 像是看到了有趣的东西,他微微歪头,乌润的眼眸,露出浅浅笑意。 担心炸了蛇窝,朝岁没有胡乱走动,一下午,都在天香阁待着,直到夜色渐深,才来到通向玉京的大门前。 灯火阑珊,这里聚集了大量入京的妖。 朝岁看着城门大阵形成的结界,面无表情,但凡灵海还剩有一滴,他都要穿过这结界,而不是站在此地傻等。 城主见他面色不好,解释道:“仙主莫怪,这阵法是御都大阵,一旦开启,就是妖皇也左右不了。” 城主已小小清了场。 以朝岁为中心,三丈之内都没有人。 饶是如此,三丈之外黑压压的妖族,仍让朝岁如芒在背。 他只有尽力不去想,黑暗中,脚边会不会小蛇蹿来,身后会不会有晃动的蛇头...... 朝岁幽叹口气。 他的驱蛇草,方才妖潮拥挤,一时不察走散了,还有嬴辛,吃完晚饭就不知去哪了。 他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竟找不来。 距大门一街之隔的暗巷。 一个含笑的少年嗓音响起,玩笑似的:“你再给我表演一下那个。” 七叶蜷缩在角落,给朝岁买的糖豆洒了一地,瑟瑟发抖地几乎快吓回原形。 “我、我什么都没做过。”他眸子倒映出尖刃的寒光,颤声道,“我只是看了你一眼而已。” “那你怕什么,”少年低眸,轻声细语。 “来......再看我一眼。” 话落,他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里匕首,往前一探,七叶几根睫毛瞬间被寒光削落,望着离眼球只有毫厘距离的匕首,七叶尖叫出声,瞳孔剧烈缩了起来。 “对、对不起,呜......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七叶快崩溃了,他看着蹲在身前,好似下刻就要挖掉他眼睛的少年,脸色惨白。 他没想过,仙主身边还有个更可怕的小恶魔。 他的求饶,甚至没有让少年表情有一丝松动。 昏暗的巷角,嬴辛眉眼微弯,带着人畜无害的笑,长指将匕首微微一翻。 寒光照亮七叶面无血色的脸。 “啊——” * 亥时已到,眼看城门即将大开,还不见两人身影。 朝岁皱眉,正打算去寻,一股淡淡的味道从后面靠近了。 “ 七叶——” 话音一没,朝岁回头,意外看到一袭玄袍,青色发带飘动的嬴辛。 ?想看封空的《穿成柔弱小师叔》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面露奇怪之色,这味道...... 嬴辛将他反应尽收眼里,黑眸划过一抹冷意,但冷意很快逝去,他上前了步,一个陌生的香囊,在少年腰间晃动。 朝岁按下疑惑:“你刚才去哪了。” 嬴辛:“买香囊。” 朝岁看向他身后:“看到七叶了吗。” “他今天,不是一直跟在师叔身边吗,”嬴辛语气莫名,“怎么,他不见了。” 朝岁颔首,忍不住又看了眼嬴辛的香囊。 什么香囊,还有硫磺的味道,难不成...... 轰隆一声—— 城门打开,即便城主也控制不了场面,拥挤而来的妖群,瞬间掐断朝岁的猜测。 他面色发紧,瞅了眼相隔甚远的香囊,不动声色地朝嬴辛挪了步,又挪了小步。 最后,他干脆破罐破摔,一把将少年揽了过来。 师叔抱下师侄怎么了。 嬴辛斜眸,看了眼右肩修长白皙的手,又看了看紧紧贴着他的青年,眉眼淡漠地挣扎了两下,“师叔做什么,我头发可不香。” 什么香不香的。 空气中蛇妖的气息,让朝岁头皮发麻,恨不得跺脚跳到少年的背上。 察觉怀里的挣扎,他死死抱住,近乎哄道:“别动别动昂——” 嬴辛长长的睫羽在灯影间,微妙一垂,随后整个人慢慢止住了挣扎,异常乖巧道:“哦。” 吐出一字后,他低眸望着香囊,漆黑的眼,露出讥讽之色。 不自量力的东西,他站过的位置,就算不愿,也不许旁人占,还想挑衅他。 给他一点终生难忘的教训。 暗巷深处—— 七叶蜷缩在角落,捂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眼角憋泪。 ......小恶魔。 竟然把他头发剃了做成香料。! 封空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8 章 妖都玉京,夜间一望无际的城池,袒露在半红的圆月下,结界散去的那刻,无风无声,众人却感受到巨大的阻力,有股力量在制止他们进入。 这是妖皇的威压。 即便无意识,也令万妖颤抖。 众人又惊又畏的走过城门,视线中,乌沉天穹混着浅红的颜色,月亮悬在玉京唯一的高峰上空,红光洒落,底下是灯火阑珊,以妖皇居住的红玉宫为中心,酒楼花巷,繁街闹市,清一色明艳红灼的灯笼。 红玉宫内。 一座殿门半敞的寝殿,飘出低落的嗓音。 “你们说,小师弟见到这幅模样,可会嫌我,”软幔低垂,在轻风中微微荡漾。 帘幔后的卧榻,一个身影坐起,满脸忧愁。 “不会吧,”江叶骅吃着西瓜,仰头猜测道,“他虽不记得三师兄原来的模样,但同门师兄弟,何来嫌弃之说,依我看,最多笑话一二。” 啪! 刚吃两口的瓜,被打落在地。 江叶骅朝卧榻瞪圆了眼,下一秒,被只手按着脑袋转了过去。 “三师兄多虑了,小师弟变了许多,现在很是稳重,何况,”江叶草在毯席间铺下几块灵石,摆弄道,“三师兄原形,比大多数妖都好看,无需担忧。” 妖时醉斜支着头,卧在宽敞的床榻上,漫不经心道:“还是你会说话,老五,” 江叶草浅笑:“三师兄好像格外在意小师弟。” 他记得妖时醉早已不在意真身模样,血月半临变回原形,竟因朝岁要来早早躲到了床榻里,还以纱幔遮住。 纱幔后,妖时醉嗓音幽幽:“谁让这些师兄弟,师尊最喜欢他了呢,我可吃味极了。” “有吗,”江叶骅茫然,“师尊向来一视同仁的。” 妖时醉哼笑,转起佛珠手串:“举止可以控制,心口却难,我们那小师弟,惯会对师尊撒娇了。” 江叶骅神色莫名。 最喜欢在师尊面前撒娇的,难道不是他这个三师兄么。 一旁研究阵法的江叶草,出声道:“今夜鱼龙混杂,小师弟修为低,别被人盯上了。” “我已派大将前去接应,很快就会带他来的。” 江叶骅想到之前候在宫门,比他还高大威猛的妖将,兴致勃勃道:“那只吞天巨蟒?听说原形比城池还大,哪天让我与他打一架吧!” 妖时醉拨弄菩提珠,似笑非笑。 “他还小,只有山丘大,别欺负小孩。” * 炤华城入妖都的通道。 洒向城门的月色忽地被遮挡。 阴影覆盖。 众妖抬头望去,一条黑压压的吞天巨蟒摇尾靠近,所过之处,瓦砾楼阁颤抖不已,好似下刻就要崩碎。 “是巨蟒大将军!”人群中,一声惊呼。 吞天巨蟒乃传说级别的妖兽,平日里,甚少看过将军真 身的众妖,看到如此魁梧的身量,兴奋的欢呼起来。 “将军威武!”话说,那头上是什么?” “好像是把座椅。” “谁啊,还想坐在咱们大将军头上!” “听说妖皇的小师弟,沈白休来了.......” 威风凛凛的巨蟒,山丘大的脑袋探到城门,顶着小小的座椅,视线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妖皇派他来接应师弟,器重之意不言而喻! 来之前,听闻妖族许多人厌恶沈白休,他特意变回原形,对那些小妖施以震慑,还贴心的带了把椅子,给足了对方排面,此行尽善尽美,回去后必得妖皇夸赞。 巨蟒大将军挺了挺骄傲的长颈。 一切都很完美,就是....... 人呢? 朝岁人已经傻了,远远看到摆尾靠近的大物,他带着垂死病中,回光返照的力气,抓着嬴辛飞溜跑了。 一口气跑到不知名的角落,朝岁喘着气,沧桑地耷拉眉。 驱蛇草对这等妖蟒,自是半点没有用。 他已经忍不了了! 嬴辛看着蹲在墙角的身影,眼神古怪,朝岁飞快地翻转手掌,交织变幻的十指结印。 四周灵气猛然一颤。 紧接着,一缕青烟从那白皙的指尖,飘了出来。 朝岁:“......”可恶。 这世界与他所在的位面修行功法不一样。 他灵海没有炁,想借原主灵力展开领域,可惜原主灵力不足,当然,就算够了成功展开的概率也极小。 决定领域展开的因素有很多,炁只占了半边,还有自身对四周方位的判断,对天地的感应,悟道深浅......简而言之,就是天赋。 朝岁看着青烟发愁,察觉嬴辛的视线,忽而想起什么:“你学法术吗,我教你。” 嬴辛眸光落在他手上,睫毛轻轻一垂,点点头。 少年表情堪称乖顺。 这种时候,他是半点不客气,十分虚心。 如朝岁所料,嬴辛很快学会了,尽管只是初级阶段,没有任何攻击性和防御性的领域,但足以让他将方圆数十里的地盘收入囊中。 在这区域里,明里暗里所有东西,无处遁形。 朝岁将手按住他肩,略一阖眸,将少年感知到的一切享入脑海。 行走在领域里的各妖,都是以原形的姿态呈现,朝岁短短扫了眼,现在身处的地方很好,周围没有任何蛇影。 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朝岁指了条路,一串顺着长阶摇曳而上的红灯笼,重重叠叠的楼殿之上,一座屹立的红玉宫。 “想象你迈一步,就出现在那。” 炼气的修为,并不足以实现远距离的瞬移,但嬴辛天资极强,初开领域范围便格外广阔,将红玉宫也包含其中。 在领域里,可随心念抵达任何地方。 嬴辛试探性的探脚,这 时,地面忽地颤抖起来。 朝岁眼神微变,借着嬴辛的领域看到了动荡源头,一座屹立在高峰后方的锁妖塔。 里面最底层,单关了一个妖兽,八条魂锁,九层封印。 城门口,正寻找朝岁身影的巨蟒脑袋一转,看向了玉京唯一的高峰,拜月峰。 “将军,是貔貅在挣脱锁链!”妖兵来报。 ‘貔貅’两字,一时激起千层浪。 城门拥挤,人潮涌动,闻声瞬间炸开了锅,恐慌的气息弥散开来。 “糟了,貔貅不会要逃出来了吧!” “快、快退回炤华城!” 让众妖如此恐慌的貔貅,还得从千年前说起。 貔貅原本是传说中,与龙、凤、龟、麒麟并列的瑞兽,早已消失绝迹,然而千年前,上任妖皇不知从哪得到了一只幼年貔貅。 貔貅乃招聚财宝,纳食灵石的瑞兽,并无杀伐戾气。 可妖皇为达目的,将貔貅培养成一只贪婪凶恶的妖化瑞兽。 貔貅可吸收灵石法宝,转化为自己力量,意味着只要给它足够多的财宝,它就能无限变强,所向披靡。 于是妖皇开始饲养妖化的貔貅,靠着这手段,妖皇镇压着各地蠢蠢欲动的妖王,风光一时。 但很快,妖皇就无法满足貔貅这个无底洞了。 囊中羞涩,没钱了。 而此时的貔貅,已经变得贪婪成性,暴虐凶恶,发现妖皇不能提供给它足够多的食物,它开始在妖界大肆杀戮,靠自己掠夺财物。 妖皇不是它的对手,被它一脚踩死。 妖皇的暴毙,直接导致底下的十大妖王,为妖皇宝座拼杀。 那段时期的妖界,混乱无比,一边是肆虐的妖化貔貅,一边是为妖皇之位屠杀同族的各大妖王,可谓是流血漂杵,尸骨如山。 后来,是这任妖皇妖时醉,平定了十王之乱,而另边的貔貅,被他的大师兄,修真界道君封印了。 彼时貔貅身形已遮天蔽日,瞧着比上古凶兽饕餮还庞大可怕,道君将其体内的财宝之气尽数打出,貔貅在变小后,被封印在了锁妖塔内。 它是千年前,妖界动乱的祸端源头,众人怎能不怕。 好在这动荡只是短短一会,巨蟒将军变回原形,手持长戟,安抚民心道:“别担心,貔貅时常如此,锁妖塔戒备森严,又有道君封印,它不可能逃脱。” 准备逃窜的众妖,这才松口气。 另边,嬴辛发现,他那师叔不知为何,双眸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散着诡异的光。 * “小师弟,你终于来了!” 弥漫着幽香浅雾的寝殿内,江叶骅屈起一腿,坐在玉台地毯上,一瞧见门口身影,立马招手示意。 “哥哥去布阵了,我在这守着,快来见过三师兄。” 朝岁走近,映入眼帘的就是幅挂在纱幔间的画。 画中男子一袭华 袍,站在红枫树下,面容瑰丽无双,长指拈花,一双妖异蛊惑人心的眼睛,真正的妖里妖气。 朝岁想起原著对妖时醉的介绍,他是半妖,小时候受人族和妖族双重厌恶,颠簸流离,直到遇见玄沐仙尊,才有了安身之处。得仙尊开导,他化解了心中怨愤,后在妖界动乱,上任妖皇暴毙,十王争权夺位,血洗妖界的时候,他回到了妖界,将四分五裂的妖界归一,平复纷乱,掌了妖皇之位。 但除了玄门一脉,没人知晓他半妖身份。 每年血月从妖界升起,是天地送给妖族的礼物,在血月照耀下,所有妖族的力量都会增强。 妖时醉不一样。 与传闻中,江叶草几人前来助他控制体内强大力量不同,他们其实来是保护他的。 因半妖缘故,每年血月,都是妖时醉最虚弱的时候,而他体内有一样妖族秘密至宝,神器炼妖壶,在他虚弱的时候,炼妖壶很容易挣脱束缚,故而需要借助同门之力。 朝岁看了看那美男画像,料想妖时醉此刻是原形,多半介意真身,想在他面前维护师兄颜面,故而挂了这幅画。 “上次见小师弟还是十几年前,”含笑低声在帘幔后响起。 “听老五说,你变了许多,让三师兄好好瞧瞧。” 朝岁看着遮挡视线的帘幔,正想说怎么瞧,一只毛绒绒的狐狸脚,从幔下探出,按在了他左边脸颊。 “嗯......”粉色肉垫搭在了朝岁的脸侧,轻按了按。 “瘦了。” 朝岁眉角抽了下,将狐狸脚扒拉下去。 装什么可爱小狐狸,他记得原著里,妖时醉的真身分明是只...... “多长点肉,几个师兄弟里,我可最懂你了,”妖时醉眯眼笑道,“知道你在修真界过的不开心,我妖界没有那么多规矩,等血月过去,我就带你去花巷饮酒作乐,叫上十个百个小倌,醉生梦......” “师兄!”江叶骅打住道。 “我的答卷可是第一,小师弟现在归我管,不许带歪他。” 妖时醉哼一声。 这时,江叶草一袭靛青长袍,走入殿内。 他上下看了看朝岁,不见制干的荷叶,料想他已经服用:“如何?” 朝岁微微颔首:“很有用。“ 江叶草面上浮现浅浅笑意,随即道:“四师姐路上耽搁了,明早才来,你别怕。” 他们女君师姐,怼天怼地,最不喜欢的就是滥情风流之人。 妖时醉毕竟是师兄,得给几分薄面,沈白休则无需顾虑,故而沈白休最怕这位师姐了。 听他这么说,朝岁想起一事。 原著里有段回忆,回忆内容就是四师姐被有心人设计,绊住了脚,耽误了来妖界的时间,导致赶来的前一夜,玉京夜变,从锁妖塔放出的妖兽,在京内肆虐,妖时醉这边人手不够。 猜到那些人的真实目的,江叶草当机立断,弃车保帅,牺牲了妖都 玉京,与江叶骅守在了妖时醉身边②,让神器晚了十几年,才落入那些人手中。 朝岁沉吟道:“我来时,在炤华城看到了巫幽门的人,大概是门主。” 江叶骅脸色一变,拍案怒道:“在哪,还敢来,他长什么样的。” 朝岁从怀里摸出切了小半的寒霜果:“这是他给我的,味道还不错,一起尝尝?” 许是早猜到巫幽门会插手,妖时醉与江叶草并未过多反应,只是隔着帘幔对视了眼,眉头皱起。 巫幽门在各界都扎根极深,妖界亦是,貔貅作恶,上任妖皇暴毙,十王之乱血洗妖界,背后都有巫幽门的影子。 他们料到了巫幽门会有动作,但门主来了,在他们意料之外。 那门主深不可测,既来了,这次动静就不会小。 今夜定不太平。 江叶草食指落在闪动着光亮的灵石上,眼神晦暗不明。 “如此说来,师姐可能被故意拦住了,师兄身边至少得有我与叶骅俩人在,倘若此时,他们将主意打在貔貅上,将其放出塔,没人拦得住。” 妖时醉:“无妨,此事重大,你去锁妖塔。” 貔貅虽只剩半条命,但它一挣脱大师兄的封印,就能靠掠夺财宝快速恢复。 千年前,若非大师兄出手,这只貔貅能从妖界霍霍到修真界,无人能敌,他也不是对手。 而那时的貔貅,本质还是幼兽。 千年后,一旦放出,只会更加恐怖。 即便今时的他能解决对方,但至少,今夜妖界要遭殃了。 妖时醉身为妖皇,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不,他们在声东击西,”江叶草毫不犹豫道,“我和叶骅,今夜必须守在你左右。” 妖时醉拧眉:“这样,我与你们一同前往。” “不可,师兄哪都不能去,”江叶草摩挲着手中灵石,意味深长道,“这里是御都大阵的中心,无论发生何事,师兄,你最要紧,不可离开此地。” 不仅是妖时醉的安危,还有至关重要的神器炼妖壶。 听懂他的意思,妖时醉默了瞬,陡然笑了:“难怪大师兄说,你是最像他的。” 江叶草低眉道:“大师兄谬赞,倘若他在,定不会如此两难。” 在旁的江叶骅茫然道:“你们在说什么,那貔貅是要被放出来了吗,那我们呢,不管么。” 妖时醉表情阴沉,江叶草看着江叶骅的表情,无奈的叹口气,抬手拍了拍江叶骅的脑袋。 “比起貔貅,炼妖壶落在他人之手,才更要命,到时候牵扯的就不只是玉京,妖界,乃至修真界、魔界.......牺牲一小部分,是权衡......” “不对!”江叶骅陡然厉声。 江叶草一愣,江叶骅眉头深深拧了起来,“哥哥说错了,” 小部分人的命也是命,性命不该被拿来权衡。 江叶草看着江叶骅渐红的眼睛,一时 也沉默了,这时,在旁一直安静吃着西瓜的朝岁,放下叉子,抬了抬手。 那个......貔貅我要了。 ?本作者封空提醒您《穿成柔弱小师叔》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殿内一默,妖时醉江叶草江叶骅:??? 起猛了。 他们金丹小师弟要做什么。 站出来单挑貔貅? 不知朝岁想做什么,但想到从他那搜刮的灵石,江叶骅鬼使神差道:“我相信你小师弟。” 他觉得小师弟本质和貔貅一样,都是吞金兽。 只不过貔貅吃的杂一点,不止灵石,法宝金银都吃,小师弟挑食,则只钟情灵石一种。 朝岁端起剩下的西瓜出门了。 倘若知道江叶骅心中所想,他定是要虚怀若谷谦虚一番。 不至于,貔貅得天独厚的吸炁能力,把金银珠宝里面的一缕小炁都能吸走,而他只能从炁源充沛的灵石里汲取,只有人家一点皮毛啦。 * 朝岁找到人的时候,嬴辛独自坐在空旷的台阶上,少年一头乌发,青色发带飘动,施法的手指飞快翻转,背后的血色月光,朦胧幽然。 很玄妙的高阶法术,一种将领域内的天地,尽数掌握在手中的感觉。 研究的越深,嬴辛表情越迷茫。 如此厉害的法术,也没有任何反噬,为何教给他。 不怕他反手对付他吗,这么快就忘了摄魂术,他可是对他下过手的。 还有...... 在领域里,他可以看穿所有人的神魂,唯独朝岁的看不清,只有点点青影。 “好吃吗,甜不甜。” 回过神,青年明眸含笑。 嬴辛眸子微怔,视线从朝岁白皙的脸颊移开,吃完最后一块瓜果。 “师叔想做什么,”无事献殷勤,他深谙此道。 朝岁没想到嬴辛如此上道,果然吃人的嘴软,他也不藏着掖着,将少年往身边拉了点,凑到耳边嘀咕起来。 等灵海自然恢复,要到猴年马月。 他已经忍不了了。 * 是夜。 毫无征兆的,锁妖塔颤抖起来,紧接着,一声妖兽怒吼响彻玉京天穹。 众人夜半从梦中惊醒,出门一望,吓得浑身颤抖。 “貔貅逃出来了——!” 玉京唯一高峰,拜月峰顶,一个浑身冒着金光的神兽,在血红的圆月中,咬碎了足枷,如痴如醉地吸收着外界自由的空气。 终于出来了,他千年的愤怒! 貔貅一声低吼,刹时天地变色,玉京都内飞沙走石,摇摇欲坠的拜月峰几近崩塌。 “不好了!快、快去禀报妖皇!”众人惊慌失措地跑向了红玉宫。 还没赶到,不少人腰间的囊袋,便剧烈颤抖起来,旋即里面的灵石法宝,尽数化作流光,涌向了拜月峰顶。 “糟了!貔貅在吞噬财宝!” 众人望着无数流光包围中,身 形逐渐变大的貔貅,露出惊恐之色。 玉京内的金银珠宝、灵石法器,堆积如山,将这些东西吸收完毕,这貔貅恐怕会比千年前的力量还强大! “桀桀桀桀——”貔貅放肆吸收着城内所有宝物。 他的身体,很快如鼓起的气球般,眨眼之间,峰顶都难以容下他。 “必须打断他。”巨蟒将军沉声,率众持长戟袭去。 吞天巨蟒乃远古妖兽,血脉极强,然而他此刻不过是只年幼巨蟒,貔貅吹了口流光,便将他拦住,一记隔空劲力将他击入护城河水。 “不自量力。” 貔貅冷笑,继续吸收着法宝力量充盈自身。 巨蟒将军都未能阻止,众人面色惨白,眼看着貔貅身型变大,发出冰冷笑声,“等我吸收完宝气,就把你们都杀了,以泄我千年之愤!” 众人惊慌逃窜,绝望之际,忽而有人道:“奇怪,你们看,他体型许久未增长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拜月峰顶,四面八方的流光仍不断朝貔貅涌去,然而貔貅阁楼大小的身躯,仿佛到达了极限,再未变大。 力量越大,身形也该越大才对。 “怎么回事,难不成貔貅体内有限制?” 异想天开。 貔貅满眼讥讽。 他们貔貅一族吃多少,就能增长多少,没有上限,眼下不过他被困了千年,胃口变大罢了。 多吸收一点灵石,他就能继续变大变强。 “桀桀.......” 张狂的笑声中,貔貅睥睨着天地,却没发现底下众人看他的眼神,渐渐从惧怕转为诡异。 在远处的江宴黑了脸。 峰顶间,不知为何,吸收了财宝力量的貔貅,突然不长反缩,越变越小了。 “你怎么回事?”江宴忍不住传音道。 貔貅也察觉不对,它抖了抖缩到只剩苍树大的身躯,故作镇定道:“慌什么,我、我只是胃口变大了,吸收的慢了些。” 话落,貔貅猛然一吸,红玉宫内的灵石法宝,都难逃劫难,纷纷化作流光涌入它体内。 饶是如此,也没能阻止貔貅不断变小。 它像是漏气了般。 貔貅在这刻,也迷茫起来了。 短暂的思量后,它爪子刨了刨土,下刻拼尽全力,使出了吃奶的劲:“吸——” 刹那间,这方天地所有的灵石财宝,都汇成流光,宛如把天上的星星都吸引过来了。 貔貅感受着体内力量在源源不断的增加,咧嘴一笑,立马再接再厉。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站在它后方,单掌朝向那不断缩小的身影,学着道:“吸~” “吸——” “吸~” 及至天亮。 经过一夜奋战,最终变成幼年形态的小貔貅,茫然的刨了刨土。 是它还不够努力吗。! 第 19 章 晨曦间,一只玉白的手从后方伸来,将貔貅一把拎起。 小貔貅四爪凌空扑棱,挣扎无果,扭过脑袋,发现抓他的不过是个金丹修士,屈辱的泪水流了下来。 呜。 虎落平阳。 朝岁拎起小貔貅就走了,在他身后,玉京大街小巷,朝拜月峰张望一夜的人群,瞳孔微微颤抖。 竟然是他—— 沈白休!! * 红玉宫。 寝殿一座枫庭内,变成俘虏的貔貅蹲缩在角落,面临着拷问。 “就是这小东西要毁天灭地?”江叶骅一指按在它脑袋上,转了转。 貔貅面露凶光,龇牙咧嘴,就要扭头咬回去,一只修长的手拍了下它后脑勺。 白日变回人形的妖时醉,一袭淡红华服,头戴玉冠,那张瑰丽俊美的脸庞,在阳光下透着似笑非笑的寒意。 妖时醉懒声问道:“找死?” 知道这妖皇对它最是不善,貔貅选择了隐忍,双目憋泪地埋下头。 “瑞兽可否告知,昨夜谁救你出的炼妖塔。”江叶草穿着浅白的素雅衣裳,挽袖沏茶,温声询问。 貔貅眸光闪烁不定,这人气质倒是很温和,但...... 它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热气溢出茶盏,江叶草不紧不慢的倒茶,“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人的手毫无血色,指甲乌青是吗。” 貔貅难以置信的仰起头:“你知道那个戴有弑神令的人!” “弑神令。”红枫树下三人齐齐皱眉。 貔貅见江叶草表情:“你不是知道吗?” 江叶草微笑:“刚才猜的,现在确定了。” 貔貅一默,圆溜溜的眼珠转了转。 听不懂,所以到底知不知道。 “下一个问题,”江叶草问,“弑神令长什么样的。” 貔貅这次说什么都不开口了。 妖时醉俯看着貔貅,反手为掌,按在那脑袋上:“快些交代,不然我将你剥皮抽筋炖了吃,瑞兽可补的很。” 感知到神器炼妖壶的存在,如今战斗力趋紧零的貔貅,不敢造次,但它亦不愿泄露消息,让面前这些讨厌的人如愿。 思量许久,它一脸凶恶,带着宁死不屈的瑞兽傲骨,妖时醉一哂,正要给这家伙一点苦头吃。 “你们别欺负它,”一个声音遥遥传来。 朝岁休整片刻,换了身衣裳,姗姗来迟,一抬眼,看到被围聚在石缝角落的貔貅,不由出声制止。 他穿着靛蓝色衣袍,衣摆轻垂,其上绣有纷飞竹叶,从庭间红枫树下穿过,肤白若雪,清冷如画的眉眼含着浅浅笑意。 貔貅愣了下,随后意识到是峰顶逮住它的金丹修士,瞬间怒红了眼。 但很快,随着朝岁的靠近,它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澈起来。 青年身上有股格外熟 悉的味道,就像许多许多财宝气源在靠近它,让人如痴如醉。 可对方不是财宝,不是同类,而是仙修...... 貔貅茫然,却忍不住想要凑近。 它不知朝岁身上,为何会有那浓郁到,仿佛遥远故乡才有的庞大财气。 但它看着朝岁,有种安心的感觉。 犹如昨夜幸苦积攒的财气回来了。 朝岁一到,小貔貅犹豫了瞬,顺从心意躲到了他身后,只探出个脑袋,虚张声势地瞪向妖时醉三人。 三人诧异。 疯了么,这家伙,知道在向谁寻求庇护吗。 朝岁瞅了眼脚边的瑞兽,大方的摸出一块灵石,放到它面前:“乖,给你吃。” 貔貅愣了愣,望着朝岁眉宇间的柔和,难以置信。 它没想过落难的时候,会有人类对它施以善意。 小貔貅默了瞬,埋下脑袋,沮丧道:“我吃不下了,我、我好像病了呜.......” 话没说完,貔貅猛一哽咽,许是朝岁身上的财气太过温暖,它有种看到族人的感觉,昨夜积攒的委屈,一下如溃堤的洪水般涌出。 它伤心的大哭起来:“我已经丧失了吸收财宝的力量,吃再多也没用了。” 努力皆是妄然,它已经废了。 “唉......”朝岁眼神幽幽,蹲身摸了摸貔貅的脑袋。 “倒是可怜,这样,以后跟着我吧。” 小貔貅不可置信地抬头:“我可以不被关起来吗。” 朝岁颔首:“我帮你剔除妖性,以后你随我行善,争取成为一只真正的瑞兽。” “可是我病了,现在、”小貔貅耸了耸鼻尖,爪子微微刨土,落寞道,“现在我只是个丧失了能力的废兽。” “无碍。” 小貔貅刨土的爪子一顿,抬起头,面前青年如心软的神般,眉眼微弯。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治病的。” 小貔貅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世上竟有这么温柔的人。 这是仙人吧。 旁边几道视线变得诡异,看了看认贼作父的貔貅,又看了看眉目温和的朝岁。 背脊无端发凉。 头一次从小师弟身上感受到了可怕。 被招安的貔貅,将昨夜之事全盘托出:“来救我的,不止那弑神令主,还有十人。” 妖时醉听完对那十人的描述,指尖轻晃的酒盏停滞,脸色沉了下去。 难怪能轻易闯入锁妖塔,是千年前死去的十妖王。 “痋术,”江叶草低声,“多半是在血衣痋之上,排名第二的赶尸痋,他用赶尸痋控制了那些妖王的尸体。” “早知该碎尸万段,不留全尸,”妖时醉皱眉,眼里划过一丝冷意,“那巫门使者是何来头,不仅痋术如此厉害,弑神玉令也在他手中。” 弑神玉令是七千年前,覆灭十方圣地之人所 炼制的一样邪器。 玉令沾染了无数鲜血,且都是化神境及之上,大能者级别的强者,所向披靡,故而成为后世谈之色变的邪器,谓之弑神。 相传只有诸天神器能与之对抗。 “弑神令沉寂数千年,无人见过模样,你如何确定是它。” 小貔貅卧在朝岁脚边,低嗅灵石,含混不清道:“感觉是,我好像以前见过。” 它来历成谜,知道他们难以触碰的秘幸,不足为奇。 朝岁对这弑神令很感兴趣,正要说话,一个倚在亭柱边的女子,抱剑打量他,来人肤白秀丽,墨白道袍纤尘不染,眉宇有股出类拔萃的英气。 原主四师姐,女君慕千秋。 慕千秋原著出场不多,但她有个徒弟,在原著地位如同女主,慕绵月。 根据时间线,恐怕就是这次路上收的。 朝岁记得那小妮子不知为何,能看到元灵剑里的剑灵,也因此,和纪元楚越走越近。 见朝岁是第一个发现她来到的人,慕千秋意外笑了:“来时我听说了昨夜之事,貔貅逃出塔,小师弟布局多年力挽狂澜,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她站直了身,襟带飘飞,缓步走到朝岁身边,探出了纤长雪白的手掌。 “小师弟如此精通命数,不如帮我也算算。” 几人围坐在树下玉桌,江叶骅在旁道:“四师姐,你说什么呢,师弟何时精通命数了。” “你们不知道啊。” 慕千秋诧异,看了一眼朝岁,她将剑放在桌面,坐下接过江叶草递来的茶。 “外面都传遍了......” 晌午,玉京最大的酒楼。 楼内座无虚席,中间摆台的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起昨夜之事。 尽管不少人亲身经历,仍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掺和几句。 讲到尾声,说书先生一拍案:“只见天光乍现,一袭红衣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那恶兽身后,玉手犹如探囊取物般,将其拎了起来!那人玉手修长,旭日在他身后升起,他眉眼淡漠,面无波澜的神态,无不显露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信然,一刹那,恍若真神降临!” 众声哗然,立马嘀咕起来。 虽说目睹那幕的人,皆有如此错觉,但对方可是沈白休,骗走了妖族一堆宝物的贼人。 “依我看,他就是捡了个漏!” “非也,虽说貔貅古怪变小,但潜在危险不容小觑,我看沈白休出手果决,面容不见惧色与惑然,多半真如先生所言,貔貅古怪与他有关。” “说起来,当年沈白休骗走的就是财宝,而巧的是,貔貅吸取的就是财宝之力,或许他此举与貔貅有关呢。” 众人惊愕,确实太巧了。 “听说沈白休在修真界,也四处掠夺宝物,直到最近才收敛,随后马不停蹄来到了咱们妖界,正巧,赶上了貔貅逃出来作恶的节骨眼,细思极恐啊.......” 一人脸色微变:“你是说他是罪魁祸首,背后放出貔貅之人! 蠢钝?[(,倘若是他,敢那么大张旗鼓出现吗,他分明是阻止貔貅作恶的那个!”话落,气愤的狐妖顿了顿,缓缓说出自己的结论。 “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以我猜测,沈白休四处敛财,其实就是为了在昨夜,孤注一掷对付貔貅!” 酒楼内哗然一片。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思路。 “不对,且不说沈白休用何手段,他敛财多年,如何早早得知,貔貅昨夜会出塔作恶呢?” 狐妖高深莫测道:“别忘了,他可是仙尊的弟子,仙尊会推演算命数,沈白休多半继承了他的衣钵。” 说书先生低咳了声:“正是,我也有此猜测。” 说话先生拍案道:“其实答案很简单,当年沈白休用推演之术,察觉貔貅之祸,无奈天机不可泄露,他无法告知旁人,只有自行敛财,默默积攒与貔貅对抗的力量。” 众人哑然。 这简直不可思议。 沈白休背负了多年骂名,辱没,竟是为了他们妖族大义忍辱负重? “他真是这样的人吗。”还是有人不敢相信。 说话先生叹口气:“别忘了,他是仙尊爱徒,咱们妖皇的小师弟啊!倘若真是个卑劣不堪,贪财好色之徒,仙尊慧眼,怎会容他拜入门中!” 一片沉寂。 是啊,不相信沈白休,还不相信仙尊和妖皇吗。 一声低叹。 沉静良久的酒楼,有人轻声道:“难不成,真是我们误解他了......” “倘若如此,他多年在黑夜中独行,何等困苦,真正的孤勇者啊!” 一群挥舞狼牙棒的小狼妖,听的眼泪汪汪。 那人,原来是菩萨心肠啊...... 不知自己快封圣的朝岁,连打了几个喷嚏,拿出了提前备好的芥子。 貔貅不在,几人无需装了。 妖时醉问起来:“小师弟,我宫里的玉珠宝石全部变成石头,妖库都空了,貔貅吸走的财源去哪了。” 当年,若非大师兄将貔貅体内的财源打出,恢复了大量财物,他穷到要带妖族攻打其他界了。 如今一夜之间,繁华玉京成为最穷的都城,妖库没了,财源也不在貔貅体内,他得知道去哪了,能追回多少。 “在这,”朝岁指向手中芥子,“这是师尊给我的芥子法器,里面空间很大,昨夜,我就是用它吸走了貔貅的财源。” 江叶骅:“如此简单,只要把财源散出,就能复原大多财宝。” 朝岁摇头:“这芥子有个毛病,准进不准出,只有里面的空间完全填满,才能打开。” 江叶骅惊愕:“那怎么办。” 身为宗主,他完全能理解妖时醉的痛心。 “别急,现在芥子已经有三分之一的财源,只要再往里面注入三分之二,就能打开了,”朝 岁将芥子放在玉桌中间,沉吟道, “当务之急,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找来更多的灵石给我,我来打开芥子。” “好!”江叶骅立即拍案起身。 妖时醉掀起眼皮:“好什么。” 江叶骅慷慨道:“三师兄放心,我青阳宗还有最后一条灵矿,可以先给你凑来投入芥子法器,等法器盈满打开,再还给我就是了。” 面对如此真挚的情谊,妖时醉脸上不见半点感动,他歪头看向江叶草,指指脑袋。 “五师弟平日费心不少吧。” 江叶草浅笑:“还好,” 妖时醉捻起芥子,抛给了脸不红心不跳的朝岁:“行了,小师弟你这算盘,打的我头都疼了。” 小师弟现在蔫坏蔫坏的,还想忽悠他继续赞助财宝呢。 只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朝岁感受着灵海的充沛炁源,唇角溢出点儿笑。 解释给了,信不信就不管了。 反正他不还,也还不了。 几人围坐的不远处,嬴辛站在游廊间,无声注视着朝岁,表情露出丝丝疑惑。 他还是第一次瞧见对方如此愉悦。 慕绵月摘了几朵海棠来找师尊慕千秋,走在廊间,一抬头,看到了倚在朱红廊柱的身影。 少年穿着玄袍,腰间挂着香囊,修长手指捏了片枫叶,乌黑的头发被青色发带绑在脑后,察觉她的视线,侧过了脸。 风撩起了少年几缕长发,露出漆黑的眼。 慕绵月顿在原地,只浅浅一瞥,少年脸上没有表情,继续旁若无人地看向不远处。 她目光跟着过去,发现师尊的身影还有几位师叔。 拜师不到两日,慕绵月分辨不清谁是谁,她跟着看了会,发现黑眸在看谁后,美丽稚气的脸蛋,忍不住露出笑来。 “你在看青衣师叔?” 慕绵月梨涡甜笑道:“青衣师叔真好看。” 话落,她察觉少年脸上有了神色,长长的睫毛低垂,哼一声,嘴角弯起的弧度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其他。 嬴辛正要开口,忽地看了她一眼,带着意味不明的探究。 玉桌边没人穿着青衣,朝岁这会,穿的是靛蓝长袍。 “你说的青衣,是他吗?”嬴辛指去。 慕绵月颔首:“是啊。” 她说完,发现嬴辛眼神瞬变,紧紧盯着她,那双漆黑的瞳,陡然生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压迫感。 “他长什么模样的。” 慕绵月莫名有些怕,她捏紧海棠花,缩着脑袋小声道:“就是青衣乌发,绑着红绸发带,眉眼很漂亮,脚边有朵摇曳的莲花啊。” 嬴辛指尖猛地嵌入枫叶,长睫微微战栗,低垂了下来。 ......是梦境里的样子。 慕绵月说着,欲言又止地指向嬴辛,问出了看到第一眼就有的疑惑,“师兄,你心口为何有个种子。” 这话宛如平地惊雷,在嬴辛耳边炸开。 他垂下眸,望着面前娇小的女孩,眼眸深处,流露出一丝极其森冷的情绪。 慕绵月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陡然间,感受到一股阴冷,侵入了皮肤,好像要钻进血肉里。 她瑟缩的握紧海棠花,想要告辞,眼前一片阴影洒下。 嬴辛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力道大的绵月险些落泪,她被迫抬起脸,一双眼眸在黑眸注视下微微颤动。 嬴辛盯着那双眼睛。 很快,在极端的恐惧下,女孩眼眸多了一对瞳孔。 是重瞳。 传说中的瞳眼之一,相传能看透任何东西,即便隐藏得再深。 绵月娇小的身躯整个都在发抖,视线中,少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里的冰冷漠然,让人不由自主的恐惧。 有那么瞬间,绵月感觉他要杀了自己。 但少年瞥了眼不远处,最后垂下鸦羽似的睫毛,捏指近唇,不知是警告还是诅咒,低念道:“嘘,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你这双眼睛会消失,知道吗。” 这声音落下,绵月脑海仿佛涌入了极度恐惧的东西,她牢牢记住这话,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随后好似过了许久,绵月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廊下玄衣少年。 不知发生了何事,记忆好像缺了一部分。 “你的花掉了,”面前少年浅笑,睁着乌润的眼眸,拾起地上的海棠递给她。 恍然记得她刚走过来,准备找师尊,不知怎么花就掉了,绵月不好意思的挠挠发丝,道谢接过,随后近乎本能的没有停留,飞快跑开了。 嬴辛看着娇小的背影远去,脸上笑意淡去,变得漠然,半晌他视线穿过枫枝红叶,落在一个树下的清瘦身影。 朝岁发现女主跑来,回了下头,正巧透过半遮的枝叶,看到了廊下的注视。 想到昨夜相助,朝岁正打算朝人笑笑,少年鸦睫一垂,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动作带着躲避的意思。 朝岁神色莫名。 怎么了吗。! 第 20 章 朝岁发现嬴辛在躲他。 来红玉宫好日,看到少年的次数屈指可数,昨天他在竹林里瞧见人,刚要叫过来,这家伙用他教的领域,消失不见了。 过河拆桥都没这么快,难不成叛逆期到了,未免太早了些。 想不明白,朝岁终于忍不住,一早堵在了门口。 嬴辛一开门,走廊间,一个百聊赖咬动灵草的人影,听到动静,侧首望来。 天色不佳,蒙蒙细雨斜入廊内,这人偏站在栏边,肩前和丝都沾了些湿意,他概自我感觉良好,觉精神抖擞,殊不唇瓣都泛起了冷白。 瞧见他,还挺高兴,眉梢一挑走过来。 嬴辛垂下眼帘,当没看到朝另个方走去,这举动,直接让朝岁眯起了眼。 他身形一闪,挡在了少面前, 嬴辛抿了抿唇,侧身走左边,想绕过他,朝岁伸长手臂,嬴辛脚步一顿,走了右边,他右臂又展了展。 接二连三被阻拦,嬴辛转身换了个方。 他瞬移了次,依旧没甩开,朝岁像地鼠般,总能从地洞里一下蹿到他身前,番下来,青似乎还寻到乐趣,笑出了声。 后,朝岁一袭长袍,回到原点将人堵在门口,语气有点意。 “怎么不躲了。” 他问了句废话。 为什么不躲了,当然是因为逃逃,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了。 听到朝岁猫捉老鼠的戏谑笑意,饶是嬴辛再擅长遮掩情绪,脸也沉了。 他声捏紧了手。 从走廊尽头路过的江叶骅,猛然瞧见朝岁笑吟吟的,身前自己徒弟低脑袋,被欺负了似的。 江叶骅瞪圆了眼,正打算上前伸张正义,想了想,没有打草惊蛇,回头江叶草告状了。 似乎忍忍了,嬴辛抬起头,露出寒星似的眸子。 四目相对,朝岁愣了下。 灵海响起系统欲言又止的声音:“好消息,检测到仙君还是处在好感值的巅峰。” 看那双乌沉的眼眸,朝岁表情淡了下去:“直接说坏消息吧。” 系统小声道:“坏消息,好感值剩三了。” 天不见,不为何,少突然差别的憎恶起所有事物来,对世间一切的高好感值,由七降到了三,有了厌世倾。 朝岁终于相信,嬴辛确实很有当邪魔的资质。 太难缠了。 系统安慰道:“其实还好,仙君威武,现在仍代表了他在这世间,喜好的天花板。” 天花板岁:嚯,是不是还骄傲一下。 哼。 雨打在瓦檐上,满世界都是淅淅沥沥的声音。 下午,朝岁斜支头,坐在观景台,让人搭了个架子,百聊赖地煮起酒。 一个身影出现在眼前。 朝岁抬眸,穿素雅衣裳的江叶草,拂袖坐下,他腰坠一玉,间别古朴的松枝簪,装饰简单,透两袖清风的自 在。 原著里,在朝岁来看,江叶草是除了那道君以外,深不测的。 不是修为多高,而是心间的东西很深。 没想到江叶草找来,朝岁面露疑惑,歪斜懒散的姿态,坐正了些。 他还有话问,江叶草似乎道他想问什么,拎起酒壶道:“莲叶不是专为你准备的,咒禁我体内也有,不止我,除了叶骅不情以外,都存在。” 朝岁微眯起眼,原主体内的咒禁格外强,不触碰便罢,一旦触及致其,必遭到强烈反噬。 他灵海补了番,有了小片海湖,初步成形,即便如此,也奈何不了咒禁,每次动用灵炁,都要在不触动咒禁的范围之内。 上次斩因果,若非江叶草给的莲叶,他遭反噬重创。 朝岁想了想,所有弟子都体内有:“师尊所为?” 江叶草轻笑摇头:“师尊若如此,倒好了。” 朝岁拧眉,江叶草望白雾雾的雨幕:“我不你们为何,但我是因现师尊体内咒禁,力虽薄,却想分担一二。” 朝岁恍然悟。 玄沐仙尊个徒弟,皆心细如,都察觉了师尊体内有强的咒禁恶,于是引入己身,试图为其分担破解。 唯独某霸道宗主,有霸道没有细心,在朝夕相处中没能现师尊异样。 所以这家伙,是乘境下第一人,毕竟体内灵力以肆忌惮的使用。 刚走到观景台下的江叶骅,猛地打了个喷嚏,他眼睛一眯,透过楼梯鬼鬼祟祟看上方。 小师弟,不在跟哥哥偷偷说他坏话吧。 来龙去脉,朝岁捏下颌沉思起来。 原主虽行径恶劣,对他这师尊,倒是真心敬重爱戴。 不过...... 电光火石间,猛然想起一事,朝岁眼睛睁了两倍。 依即墨尘所言,情咒百分百是原主下给他的,而原主并不喜欢他,此事便是阴差阳错了。 那么,原主究竟想把情咒下给谁。 当两人都在玄沐仙尊身边修行,剔除即墨尘,剩玄沐师尊了....... 啪—— 目瞪口呆的朝岁,脑海炸开了烟花。 他对原主的认,在刹那,受到了排山倒海的冲击。 这家伙,竟然肖想自己的师尊!是个逆不道,欺师灭祖之徒! 朝岁难以理解,因为他是个有师尊的人,而想到那恶的臭老道,朝岁怀疑起人生。 江叶草见朝岁呆,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小师弟怎么了。” 朝岁沉默许久:“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叶草轻笑:“心很软的人,是个很好的师尊。” 朝岁脸色稍好了些。 了,毕竟天下师尊不一样,自家那个,心软没看出来,坑蒙拐骗倒有一手。 “法叶不能用,多半用一次,”江叶草捻起衣袍,将煮沸的酒倾入杯盏,叮嘱道,“师弟在这期间,莫要触碰咒禁。” 朝岁应声,端起热腾腾的酒盏。 江叶草看了一眼他,温和眼眸,忽而含笑:“我听叶骅说,你今早调戏他徒弟,拦不让人家出门。” “咳咳——” 酒在喉间猛地呛了下,朝岁剧烈咳嗽起来。 什么叫调戏,他还没有聊到调戏小朋友。 缓过气,朝岁舌尖顶了顶腮,表情莫名。 好啊。 江叶骅就是这么宣传他的。 江叶草莞尔:“看来不是了,” “当然,”吐出两字,朝岁纤长的睫毛掀了掀,忽而有点郁闷道,“五师兄,你说有个难缠的小鬼和一个和蔼温善的前辈,本来相处挺好,小鬼突然变了脸色是为何。” 江叶草一笑:“概是前辈对他不好吧。” 朝岁:“不,前辈体贴入怀,人间楷模。” 江叶草上下看了看那位体贴入怀的前辈,含笑点头:“既如此,反过来想,许是前辈太好了,像个蜜罐子,他不习惯。” 朝岁犹豫了瞬,谨慎地谦虚了下,“倒也不是那么好。” 江叶草掩唇笑了,将酒换成茶,放在呛过的青身前,“这个不该由师弟回答。” 谨慎的纠正完,朝岁琢磨江叶草前句,摊手道:“我不明白。” “便举个例,”江叶草道,“假如师弟看到一朵花,伸手触碰,却现对方是条毒蛇,还被咬了,下次再看到花,还伸手摸吗。” 不不说,这比喻与朝岁而言,太有震撼力了。 他默默将端茶盏的手,缩回了袖子里,江叶草继续道:“一次不涨记性,两次,三次,四次后呢,还敢摸吗。” 朝岁:他剁手证道。 虽然这比喻令朝岁坐立难安,但他明白了江叶草之意,若有所思地颔首。 在被咬过的少眼里,他就是有能伪装成花的毒蛇,装蜜糖的砒.霜。 感觉到危险避而远之,这是厚非的自我保护。 寻常人一朝被蛇咬,还十怕井绳,何况是他......被丢弃在黑夜中,憎怨滋生的小邪魔。 “多谢师兄指点。” “不客气。”江叶草抬手,笑在朝岁顶摸了摸。 这动让朝岁浑身一僵,有极速降辈的憋闷感,好歹是个仙君,被摸头还不能反抗。 一道暗中观察许久的视线,见状难以置信的抖了抖。 竟然摸小师弟的头。 为什么! “哥——!”一个脑袋猛地从楼梯口探出来。 江叶骅这嗓子喊太过响亮,喊完对上两人视线,察觉反应过激,一没了下文。 绞尽脑汁,想不出有何要事,江宗主迟疑了瞬,小声道:“我饿了。” 朝岁:...... 江叶草似乎也言了,不过还是起身走过去,抬手在那脑袋上,敷衍地拍了拍,“行了,安静点,别吵到小师弟。” “哦。”江叶骅满意了 些,眉眼弯起来。 两人步下楼梯,人影不见,朝岁还能听到江叶骅叽叽喳喳说话。 “哥哥刚才在和师弟说什么,”“小师弟现在狡猾的很,”“哥哥别被他骗了,” 江叶草:“师弟听到。” 江叶骅这次噤了声,随后哼哼唧唧了一路。 两人拐入游廊。 朝岁透过雨幕,看到江叶骅在后面双手抱颈,闹脾气似的越走越慢,直到江叶草奈在前方停下。 “走快点。” 见被注意到,江叶骅这才重新笑了起来,三步并两步的上前。 “来了来了。” 两人并肩,渐行渐远。 原著里,兄弟俩关系就很好,朝岁对这幕并不奇怪,但有人似乎不这般认为。 朝岁微微歪头,看观景台对岸的空中阁楼。 一个穿黑袍的青身影,站在雕栏前,死盯两人消失的方。 那张帽檐半遮的脸,神情近乎扭曲。 察觉景台内的注视,江宴侧抬起脸,他的脸惨血色,眼角却带绯红的颜色,余光回视,眼神轻蔑而阴怨。 朝岁许久没看到如此明目张胆,挑衅愤恨的目光。 他若有所思地朝人举了举手中酒盏。 修长的手指略一翻转。 杯中温酒,如空中冷雨,尽数坠落在地。 再看,给你上坟祭酒了。 江宴脸色瞬间阴沉,正欲上前,一手掌按住他的肩膀,巫幽门主从后方走出。 他原本不在那,不过,悄声息出现了。 朝岁早察觉到巫幽主的气息,等现身,但他没料到,对方能隔开他的领域。 这人要走,以他现在的实力,拦不住。 而此事,与灵炁多少关。 朝岁略含诧异地看人,巫幽主浅笑,穿的墨绿长袍,乎与身后朦胧黛山融为一体。 尽管不朝岁做了什么,但他若有所感,薄唇淡淡道:“别急,很快就再见。” 朝岁微眯起眼。 好像小瞧了,原以为这世间有玄沐仙尊能让他有分兴致。 * “门主,为何不让我用弑神令杀了他!”江宴乌青长指嵌入掌,面色不甘。 巫幽主把玩菩提手串:“我说了,你不是他的对手,有没有弑神令都一样。” 江宴失声:“怎么......” 巫幽主长眸半敛,江宴一默,垂下了头。 “别让我说第二遍,”巫幽主语气喊淡淡警告,拇指抚过菩提,漠然道,“你若真不甘,就早些将嬴九嚣给我抓来,” 说到此事,江宴脸色难看。 这些天他潜伏在暗中,不止一次想要出手,结果都被那鬼小子提前察觉,避开了。 除非闹出动静,否则不能悄声息将人带走。 他是不怕闹的,但门主提的要求,不惊动一草一木,将嬴九嚣抓走。 “嬴九嚣有魔源护身,为何自找麻烦,非要悄然带走。”江宴不解。 巫幽主冷笑:“因为你连这都做不到的话,我很失望。” 江宴脸色一变,神色流露出浓烈的不安,片刻,他动了动喉咙,正要说话。 “算了,还是我你吧,” 紫色火焰在指尖跳跃,巫主深邃的五官映火光,森冷漠然,他嘴角却是笑的。 “让他没有戒心,主动靠近就以了。” 江宴皱起了眉。 那小子警觉的很,睡觉一阵轻风都能惊醒,让他卸下防备主动靠近,难如登天。 还有那沈白休,尽坏他好事。 江宴满脸戾色,指甲将掌心挖的鲜血直流。 费了许多力气救出来的貔貅,纯废物不说,还归顺了他。 比江叶骅还该死! 弑神令在腰间轻晃,江宴回过神,深吸口气,眼神闪烁不定。 当务之急是抓走嬴九嚣,门主亲自要的人,虽然不为何,非要在血月之前将沈白休从红玉宫引走,但门主如此说,他照做便是。 江宴垂眸盯一株毒草,盯了许久,忽而想起什么,鲜红唇角弯了起来。 他道了。 * “你真要留它,不还要带回清阳宗吧。” 雨连下了日,天穹乌沉。 师兄师姐聚在一起商量要事,被赶出的江叶骅,有郁闷地来找更小的师弟。 还没进屋,他看到门边抱金元宝,低嗅过瘾的貔貅。 貔貅这瞧眉清目秀,眼睛圆溜溜的,小爪子刨来刨去,但江叶骅没忘记,它不过是以为自己废了,将朝岁视救命稻草,才收起所有爪牙罢了。 朝岁下棋,头也不抬道:“我又不是你,给人的饼一定是实心的。” “你还惦记呢,”话落,江叶骅后后觉,“难怪师兄师姐方才叫我画饼侠!你在他们面前就这么说我?!” 朝岁不紧不慢道:“你在五师兄面前,不也这么宣传我吗。” 江叶骅微噎。 想到朝岁所指何事,悻悻嘀咕了声:“真记仇。” 江叶骅扭头望了眼门口,不放心道:“倘若它道真相,到候复仇怎么办。” 朝岁执棋的白皙长指,不以为然地在半空晃了晃。 “没关系。” 道不道没有区别,不喜欢吃软的,就吃硬的。 江叶骅现朝岁在自己和自己下棋,一阵言,准备陪这聊的小师弟来一局,手落在棋盒边,现一封压在下方的信。 “七叶亲笔......七叶是谁?” 朝岁:“被你从仙府赶走,流落到妖界的草精。” 江叶骅反应过来:“你们何旧情复燃的!” 朝岁面表情地将信递给他。 他派人寻过,今早到消息,他的驱蛇草看破红尘,剃出家了,这是给他的辞别信。 看完信件,江叶骅放下心 来:“人各有志。” 朝岁指腹摩挲棋子,感受光滑的棋面,没有说话。 江叶骅凑来对弈了局,拂袖默不吭声地走了。 讨厌。 连小师弟都下不过, 江叶骅走后,眼瞧朝岁收拾棋子,准备再自己跟自己谈笑风生的下棋,系统捉急起来。 “仙君,任务、任务!” 系统本以为江叶草一点拨,朝岁有所动,谁自那日起,竟连嬴辛的面都没见过了,整日独自在房内下棋。 朝岁:“观棋不语。” 系统牙痒痒,朝岁将黑棋在桌面敲了敲,看了半晌,神色奈地叹口气。 棋面扑朔迷离,观之不透。 朝岁略烦地放下棋子。 他静默日,想弄清自己到底是花还是蛇罢了,推演上百局,后五比五平了,第一百零一局,江叶骅来,意打断了。 系统有所隐瞒,或许不是故意的,但其说的话半真半假,至少在先天魔源还是后天这件事上,有出错。 斩因果,他看到的是嬴辛一出生,就有魔源。 是生来即有,与他一体的,天生魔神,并非后来旁人放入他体内。 任务的尽头是除去少体内的魔源,说不定,与嬴辛而言,他就是伪装成花的毒蛇,表面是蜜糖实则是砒.霜,不过不自罢了。 倘若如此,小孩潜意识察觉到威胁,躲他远远的,没有任何错。 天道有阴险,被借刀杀人不是不能。 “我说小师弟!” 朝岁沉思间,输到丢盔弃甲灰溜溜跑了的江叶骅,又折了回来。 “我弟子怎么回事,我好日没瞧见他了。” 朝岁正烦:“你是他师尊还是我是。” “我是,但你是师叔,算起来也算半个师尊,”江叶骅厚脸皮,振振有词,“何况是你拐他来这的,他纪小,红玉宫毕竟是妖族之地,别跑丢出事了,你做师叔的,看点啊!” 朝岁一枚棋子掷了去。 素质系统听到**师叔:“?”仙君又说粗鄙之言! 臭老道有一个徒弟,朝岁没给人当过师叔,师尊更不用说。 但江叶骅的话提醒了他。 既然占了人家师叔的身份,多少负点责,没有验,但他有被师尊导的验,半个师尊差不差吧。 魔源虽是天下邪祟之气的源头,本身却善恶,倘若被悉心引导,亦能造福苍生。 换做半月前,他是不有此觉悟。 不轻易插手旁人因果,便是因为如此,见过枯藤下挖虫吃草根、雨幕独坐池边的小身影,想到那个小孤狼似的黑眸,袖手旁观就难了。 朝岁将其视介入因果的后遗症。 现在后遗症了。 朝岁幽叹口气,扫了眼棋局,准备起身寻人。 他想通了。 他早过了当棋中人的候,管与他对弈的是谁,对方棋局布的有多精妙,不高兴 就掀桌,否了。 这是臭老道他的,对弈中战不胜的绝招......耻但有用。 管他花还是蛇,他能自己定。 朝岁将棋子放回盒内,当务之急,先证明自己不是毒蛇,不然小鬼要一直躲他。 思来想去,朝岁将手默默缩到怀里。 老实说,江叶草的话讲到他心坎里了,以己度人,他是论如何不再拈花惹蛇了,除非...... 朝岁转了转眼珠。 傍晚候,天渐渐黑了,雨势更,本就戒备森严的玉京,街上人影更加稀少。 雨中迈哒哒脚步,朝岁走了十条街,寻到一处卖糖葫芦的地儿。 就是这个了。 朝岁挑了挑眉,提步迈入其中。 一道视线远远隔雨幕,悄然望来,若有所思。 * 雨噼里啪啦打在瓦砾上,天完全黑了,雨幕重重。 一个身影立在窗前,看起来像在呆,夹雨丝的寒风打在身上,都恍若未闻。 嬴辛垂长长的睫毛。 展开的领域中,他视线落在趴在朝岁门口,独自玩灵石的貔貅。 看了许久,他微湿的额低垂,黑眸露出一丝讥讽,道了声:“蠢东西,真好骗。” 窗户被啪㈢”地合上,隔绝了外界嘈杂的雨声。 嬴辛眉眼淡漠,回到房内正要打坐,鸦黑的睫毛在烛火中,忽而垂了一抹弧度。 室内灯火摇曳,险些熄灭。 嬴辛盯仿佛被风吹开的窗户,眼底划过一抹寒光。 他右手翻转,黑炎乍现的刹那,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猝不及防出现在窗缝,轻晃了晃。 掌心黑炎渐渐暗下,嬴辛紧抿了抿唇。 很快,外界边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剪影浮现在窗间。 青背倚窗,嘴里咬根野草,似乎有些别扭,小声道:“喏,别闹小孩脾气了,给你。” 嬴辛觉笑,他才不是闹小孩脾气。 但那双黑夜中,小孤狼似的黑眸,紧紧盯那串糖葫芦。 他不喜欢甜的,但某个傀儡,连吃了三根还意犹未尽,说是喜欢吃的东西了...... 那般的人......想到给他这个么。 “要不要?不要我走了。”熟悉的嗓音。 此话落下,室内寂静许久。 一道闪电划过漆黑天际,嬴辛伸手,低垂眼帘握住了。 那根糖葫芦覆冰冷雨意。 握住的刹那,嬴辛现自己蠢到家了。 “唔......” * 朝岁溜溜达达回到红玉宫,一边庆幸自己买的多,吃了一路还留了串,一边拿出捂在怀里的糖葫芦。 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串在朝玄音看来,诚意的糖葫芦,率先探了进去。 左右一晃。 “喏,要不要,甜了。” 没有回应,里面安静的过于诡异,朝岁晃动的白皙手指停滞,皱了皱眉,旋即一脚踢开了门。 室内一片空荡,狂风从敞的窗户灌了进来,灯烛尽灭,窗外夜色黑暗。 空气中,夹杂一抹阴冷的气息。 ——“很快就再见。” 朝岁捏紧手中的糖葫芦,凝望夜色的眼,渐渐凝霜。 *** 素质系统:??! 封空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1 章 星月穿过窗边榕树,碎碎点点的光落在嬴辛脸上。 一群灰色长袍的人影来来往往,犹如傀儡,面无表情地在一片药圃里,搬花运草,捣弄草汁。 空气中弥漫着微涩的药草味。 嬴辛与块石头绑在一起,睫毛微动,安静审视着四周。 这些灰衣人像看不到他,忙着做自己的事。 灰影中,穿着唯一鲜艳衣裳的身影,站在一株含苞待放的并蒂昙花前。 江宴俯身打量片刻,不紧不慢地撩起袖子。 冷白手腕露了出来,他握住匕首反手一割,鲜血滴滴答答,浇灌在其中一朵花上。 下刻,两朵昙花,在月光中缓缓绽开了。 一朵血红,一朵纯白,妖异又圣洁的在清风中摇曳。 嬴辛眼神微变,深深看了一眼江宴。 这是只记载与古籍中,早就销声匿迹的奇花,仙鬼昙。一朵令人谈之色变的剧毒邪花,一朵令人趋之若鹜的疗伤圣花。 此地除了仙鬼昙,还有许多奇花异草,这巫幽门使者,不止会痋术,还会药毒。 察看完药草,江宴似乎终于想起了人,朝他看去。 与在外裹着黑袍,毡帽遮脸的模样不同,江宴在自己的地盘,打扮的格外显眼。 他穿着果绿色的长袍,远远看着,像春来柳枝长出了嫩芽,整个人充满了生机。 他右腕带着五颜六色的珠玉手链,腰间束着四寸宽的墨色腰封,封边掐着一圈金线。这人还在发间编了许多辫子,长长垂下,每根辫子都缀了几片小草叶。 江宴脸上挂着笑,缓步走到嬴辛身前。 抛开那不怀好意的讥笑,他其实有张不错的脸,是出挑的男生女相。 五官阴柔精致,眉细长,眼清朗,看不出是个作恶多端的邪道中人。 相反,更像是备受宠爱、天真无邪的世家少公子。 但年轻男子脸上的恶意,不加掩饰。 “喜欢这东西,你几岁了,蠢钝到这地步。”江宴站在嬴辛面前,嘲讽地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 嬴辛看了眼他,没说话。 江宴不喜欢唱独角戏,见嬴辛不理他,脸上的假笑消失,他阴着脸蹲下身,用糖葫芦在少年手臂轻轻一敲。 “不会说话是不是。” 下秒,那糖葫芦化作布满尖刺的妖藤,缠绕上嬴辛胳膊。 密密麻麻的刺扎入,顷刻,嬴辛衣袖润出一片深红,妖藤越颤越紧,尖刺像只野兽锋利的齿牙,要将他手臂咬碎般。 嬴辛睫毛颤了下,脸色发白,看到这幕,江宴终于满意的呵呵笑了起来。 他缓缓捏住嬴辛缠满妖藤的手臂,乌青的指尖稍稍用力,听到吃痛的闷哼。 “疼吗,可不能怪我,会相信这种东西,只能怪自己太蠢。” 江宴愉悦笑着,指骨加大力道,似乎想将嬴辛手臂完全废掉。犹如万千 的针扎入血肉,嬴辛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睫羽低垂着,遮住了那双黑眸。 知道得想办法自救,嬴辛扬起嗓音,微哑道:“我有个问题。” 江宴手中动作不减,笑意深深:“说。” 嬴辛忍着疼,侧首看向在一堆奇花异草中,显得格外平凡的小黄花,“你也喜欢月见草。” 江宴:“怎么,你也喜欢?” “不,”嬴辛冒起冷汗,勉强扯起一抹笑,“我只是在叶草师叔那,经常看到罢了,他应该很喜欢。” 收紧的妖藤一顿,江宴手指力道停了下来。 他松了手,脸上的笑意如阵轻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略带迷茫的怔愣和错愕。 那双盯着嬴辛的乌瞳,微动了下:“有吗。” “当然了,”嬴辛缓声道,“江叶草师叔素来喜欢养些花草,在宗内,有整座山的药圃,不过种在他庭院的,能日日看到的,却只有夜晚才能盛开的月见草,因是凡草,弟子间还经常说起此事。” 江宴的手缓缓垂了下来,整个人迟疑不定,半晌,像是不敢相信般,再次求证。 “你没骗我。” 嬴辛瞥了眼血迹斑斑的衣袖,清隽眉眼,漫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 “我骗你做什么,此事全宗上下都知道。” 江宴眼尾睫毛格外长,此刻轻轻煽动,低着眉,一时好似没了话,他这副姿态,竟有几分意外得到糖果,不知如何表达欣喜的孩童表现。 “还有吗。”许久,他问。 嬴辛看着那正常起来,细看与江叶草眉宇有几分像的轮廓:“比如。” 江宴没有开口,只阴沉看了他一眼。 嬴辛耸肩:“我记得,江叶草师叔很爱护那些月见草,有次师尊不小心踩坏了几株,还被冷声斥责了,那是我第一次瞧见,师叔对师尊冷脸。” 嬴九嚣的师尊,自然是江叶骅了。 江宴起身,踱步在嬴辛面前走来走去,发间细辫带着小草叶摇摇晃晃。 虽在极力掩饰,但他正欢喜的不知所措。 嬴辛微微歪头,仿佛再苍白的脸色,也妨碍不了他看戏的兴致,那黑眸深处,藏着一丝冷冷的嘲讽。 就在这时,暗影穿过一扇门,提灯走近,行礼道:“宫主,门主让你过去。” 江宴咬着指甲,像是回过神:“知道了。” 他常年与蛊痋毒草打交道的手,中毒了般,指甲盖乌青,但意外的很干净,修剪的圆润整齐。 “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嬴辛道,“为何抓我。” 江宴此刻心情很好,连带看江叶骅这个徒弟,都顺眼了不少,“谁让你是最好的诱饵,抓你,自然是因为有人会来救你。” 嬴辛一哂,试图讲点实话:“那你要失望了,江叶骅与我徒有师徒之名,他并不会亲自来救我。” “江叶骅算什么东西,”江宴先骂了句,随后瞥了眼他,“说的是沈白休。” 得到个更荒诞的答案,嬴辛表情淡了下去??[,冷笑一声,靠在身后的石头上。 这人真有病。 嬴辛心间烦躁,将眼睛一闭,不一会儿,脚步声去而复返,以为是江宴,直到对方走近,他才若有所感地睁开眼。 在炤华城酒楼见过的男子,巫幽门主。 “你真让我失望,”来人叹息似的说,脸上却没有任何波动。 嬴辛皱眉,在酒楼里不适感再次涌现,魔源在体内颤动,一种想要毁灭眼前一切的戾气与躁意,令他血液灼疼。 嬴辛紧盯着来人,黑眸注视着那身紫袍,忽而,意识到什么。 巫主嘴角冷笑:“记起来了。” 嬴辛语气莫名:“是你。” 巫主抬起乌靴,眉眼冷漠地踢了踢困缚少年的绳子,紫色火焰刹时将妖藤燃烧殆尽,“你降生时,我曾施下一缕九幽业火护你周全,结果你为了两个欺你,戏弄你的奴仆,将业火交出,愚蠢。” 嬴辛面无表情道:“我不会再上当了。” “是吗,”巫主淡声,“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少年胸膛突地起伏了下,嘴角紧抿了抿。 “听到师叔对貔貅说,要出门买好东西送人,转眼发现,他竟然拿着最喜爱的东西,出现在了自己的窗口,”巫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意外之余,高兴的得意忘形了吧。” 嬴辛垂着眉眼,面色阴沉。 “换做之前,你第一反应该是厌恶、猜忌......”巫主视线低垂,注视着一言不发的少年。 “什么改变了你,命脉处的青莲么。” 嬴辛霍然抬头,对上似笑非笑的眼眸。 “喜欢看漂亮的东西?” 嬴辛黑瞳冷沉,巫主低眉转了转玉扳指,忽而充满兴致地问:“你觉得江宴如何。” 嬴辛拔起一株灵草,揉碎覆在血淋淋的手臂上,眼帘低垂默无表情道:“不相熟。” 他对那个连情绪都控制不了,随时要犯病发疯般的人没有兴趣。 巫幽主:“是么,但他体内有一样东西,你应该熟悉......” 斑驳树影,紫袍身影薄唇勾动,嬴辛敷药的手一顿,淡漠的嗓音随着沙沙寒风,传入耳中。 “都有魔源,”那声音诅咒般道, “只不过,他只有微末,是我种入他心间的。 而你,天生占满,会更变本加厉。” “现在,你觉得他如何。” 单纯的又问了遍,男人没有期待任何回答,只看向了远处,微微一笑。 “来的真快。” * 婆娑城。 一座孤峰断崖上,悬着肉眼难以看到的金色高塔。 朝岁站在猎猎狂风中,朝空荡荡的地方望去。 若非展开了领域,他都无法看到,在那上空,隐藏着座金色的九层高塔。 清晰 有力的掌声响起,出现在塔门前的紫袍身影,拍了拍手:“你果然看的到。” “要进塔吗。”他笑着问。 朝岁没答,白皙的指尖捏着根野草,扫了眼似曾相识的宝塔,将草茎折了折,“姑且一问,是冲我来的,还是他。” 巫幽主:“有区别吗。” 月色清冷如水,落在朝岁眉眼,如覆了一层寒霜,他低声道:“如果前者,我会让你和你那手下,死的很惨。” 系统在灵海里视线飘忽,瞅着朝岁神魂不敢动弹。 它知道,仙君最讨厌旁人因他受难,曾经有妖邪奈何不了他,为了威胁他,带走了对他非常重要的人。 那场灾祸,险些断了朝岁的仙道。 至今仍是他心间一道疤。 “各占一半,”巫主浅笑,“但如果不是你擅自插手,另一半也不会存在。” 后面这话,只差没指着朝岁说,就是你了。 朝岁若有所思地颔首,嘴角冷弯:“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这吧,反正你只是个次身,无关紧要。” 巫幽主面露意外。 他的确不是真正的门主,也可以说是,不过,他只是主身用来挡劫化煞的分.身。 当日巫幽主走后,朝岁思忖不久,就明白过来为何对方不被领域笼罩,能隔开领域了。 这人如同即墨尘剑气所化的身体一样,被风一吹就散了,只不过更高级一些,与主身比较接近,但也只是接近而已。 巫幽主轻声:“你果然不是沈白休,你是谁。” 朝岁身形一闪,直接出现在他身后,嗓音清越而冰冷:“等见到你的主身,我会回答这个问题,好梦。” 说着好梦,月下塔门都被他反手一掌,震碎成了金色碎光。 * 一路畅通无阻,朝岁来到嬴辛所在的塔层。 没想到入目,少年半点不像被抓来的,反而像来做客的。 嬴辛待在一间厢房,里面摆设应有尽有,天寒,夜间肃冷,室内中间还贴心的放了火炉。 朝岁进屋时,火烧的正旺。 几个侍从围着少年,驱寒问暖,有的端着果盘,有的给他披了件绒毛大氅。 朝岁:...... 察觉他的来到,侍从们对视一眼,面露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朝岁没理那些喽啰,见嬴辛无事,他直勾勾越过,顺手拿走一个灵果,边吃边往里面的大床上一躺。 若非靠貔貅补足了炁,他还真不一定是那次身的对手。 不是打不过,只是触动了体内咒禁,反噬起来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疼的厉害。 这九层金塔,那巫主次身将其叫做九幽塔,但朝岁一看,眼熟的令人发指。 什么九幽塔,在他所处的修真界,这宝塔有个震耳欲聋的名字,昊天塔! 别说他进来了,就是远古大神入塔,都难出去,好在这塔有损,威力大打折扣,不过短时间 内他出不去,震碎的塔门眨眼就恢复了,金光灼灼,比之前更坚固。 猜不透巫幽主将他困在塔里做什么,朝岁吃完果子,翻过身闭上了眼。 人没事就行,他先睡一觉。 几个巫幽门徒,看着青年旁若无人,仿佛自己家一般睡起来,目瞪口呆,放下东西对视一眼就小心离开了。 嬴辛看着众人离开,回过头,眸光盯着青丝洒了一榻的清瘦身影看。 良久,他起身慢慢走到床边:“师叔。” 没有回应。 过了会,少年嗓音低低道:“师叔也被抓来了吗。” 朝岁:“?” 竟然有这种想法,他坐起身,郑重其事道:“是啊,跟你一样。” 月光穿过窗口照在床上,朝岁青袖滑落,露出红了一圈的雪白手腕:“看吧,这还有勒痕。” 嬴辛眸子漆黑,盯了他半晌,不说话了。 朝岁见他沉默,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事,歪头看他:“不会以为我是来救你的吧。” 嬴辛脱下大氅,堆在没有被子的床上,眉眼平静:“师叔有心,以金丹修为想必也无力。” “知道就好。” 嬴辛抿唇,不吭声了。 朝岁扫了眼厚实的氅衣,他现在冷的厉害,没有客气的往身上一扯,躺回了床上。 他侧枕着,望着床边的少年,好看的眼睛眯了半晌,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摸出一串糖葫芦。 “铛,给你——” 朝岁以前小时候有个病痛,或闷闷不乐的时候,良心偶尔发现的臭老道,就是这样变戏法哄他的。 少年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黑润润的眸子里,盛着朝岁看不懂的东西。 朝岁纳闷道:“要不要,不要我自己吃了。” 老实说,要是不接,他其实挺开心的。 似是看出他暗里的期待,嬴辛鸦黑的睫毛一垂,拽了过去。 朝岁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下,翻过身,将背对着人。 罢了罢了,睡觉。 想睡着是不可能的,没一会,朝岁就听到后方脆响,嚼碎山楂外裹糖的声音,咔嚓咔嚓。 他半张白皙的脸浸在月光中,眼神幽幽。 这时,嬴辛忽而低声问:“师叔,你觉得江宴如何。” 话落想到朝岁不知道是谁,他补充道:“就是来过青阳宗的巫幽门使者。” 其实无需解释,察觉嬴辛不见,朝岁掐指算了下,就抓走他的人生辰八字,一生命数大概算出来了。 想了想,他不以为然道:“一个不安的疯子。” 就算不看命数,瞧那充满戾气、怨憎、狂躁而不可理喻的模样,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床边吃糖葫芦的嬴辛,动作一顿,睫毛低垂,在窗风中微颤了颤。 “他才是江叶草师叔的亲弟弟。”他说出自己的发现。 两人种植灵草和修剪方式都一模一样,不是同门就是本族。 朝岁淡漠的“哦”了声,也说出了自己演算的结果,“但五师兄已经不记得他了,以为江叶骅才是亲弟弟......他自找的。” 嬴辛不说话了。 朝岁不算心思多细腻的人,不过,听到咀嚼的脆响突然消失,他还是转身看了眼。 少年坐在床边冰凉的地板上,低埋着头,后脑勺对着他,瞧着闷闷的不知在想什么。 朝岁伸手,在那受伤的手臂戳了下:“不疼了?” 嬴辛被那一下,碰疼的几乎闷哼了声,他微恼地侧过首,正巧看到朝岁微挑的眉梢。 “想什么呢,你跟他可不一样。” 嬴辛微微睁大眼。 他知道...... 嬴辛嘴唇颤了下,还没问出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率先搭在他乌黑的发顶。 不甚熟练的乱摸了摸。 “别担心,”朝岁安慰道,“他是世间第一倒霉的话,你才第二,” 嬴辛:......! 第 22 章 “不好了哥——!” 目送朝岁离开玉京,还让他照顾貔貅,江叶骅有种临行托孤之感。 他匆匆赶回红玉宫,一嗓子吼出,推开门时,自家兄长,三师兄,四师姐,正围坐在茶几边玩骰子,旁边四师姐爱徒安静沏茶,时不时给他们杯中添点。 外界狂风骤雨,殿内和谐悠闲,一片岁月静好的场景,江叶骅险些气炸。 “小师弟走出大阵了!” 御都大阵一旦开启,只能出不能入,凭师弟金丹修为,外界对他来说就是龙潭虎穴,倘若出事,他们在阵内也爱莫能助。 江叶草回头,招手道:“知道了,过来坐。” 见兄长对他招手,江叶骅脸语气稍软和了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小师弟出结界!”他又道了遍。 茶几边一只白狐,掏掏耳朵,妖时醉道:“行了,最后知道的人还嚷嚷什么。” 朝岁离开红玉宫时,他们就知道了。 小师弟留了几句话:有要事,能解决,多保重。 “小师弟自有思量,你没发现你那叫嬴辛的弟子,也不见了么,”妖时醉狐狸爪摇着骰,指了指慕千秋后,接着教训道,“你修为虽高,但太过粗心浮气,小师弟都要走到结界了,才发现追去,黄花菜都凉啦。” 听着妖时醉凉飕飕的嘲笑,江叶骅脸一阵青一阵红,最后在江叶草拉拽下,闷头坐到他身旁,独自气恼。 没有沈白休时,他在师门是最小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姐等人都未出师门,那时他整日就是这样被训。 梦回宗欺时刻,江叶骅心梗,余光扫到几人玩骰子,更恼了。 玩乐也不带他。 “该我了,”被妖时醉指到的慕千秋,指尖在骰子上微微一敲,沉吟道,“既然说起小师弟,我就为他正名吧。” 想到这次见到朝岁的发现,慕千秋捏着下颌:“小师弟并非风流成性,据我看,他从还在娘胎里起,就连个相好的都没有。” “噗——”江叶骅一口茶,喷在了狐狸尾巴上。 “咳咳咳。” 什么东西?? “啊楸~” 远在婆娑城昊天塔内的朝岁,猛打了个喷嚏。 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将厚实的大氅严严实实裹在身上,眼神幽幽。 谁在笑话他。 被这一滚闹醒的嬴辛,睁开黑眸,正巧看到秋水般的眸子。 近在咫尺,几乎能清晰地数对方长睫的根数。 嬴辛默了默,鼻尖嗅到朝岁身上一缕淡淡的清香,犹如夜间花开的味道。 他浑身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往后移了些。 另边虽然反应不大,实则都震惊意外的妖时醉和江叶草两人,被慕千秋摇骰子一点。 “五师弟,你来。” 江叶草瞅了眼扁着嘴给妖时醉擦狐狸尾巴的江叶骅,略一沉吟,温和的 眉眼露出点点笑意,“那我讲个秘密,叶骅小时候长得很漂亮,像个小姑娘。” 正给狐尾擦水的江叶骅,动作一顿,抬起那张五官英俊硬朗的男子脸庞,不可置信。 他小时候竟然像软绵绵的小女娃? “你记错了吧,师弟,”妖时醉狐狸爪将江叶骅的脸掰过来,左右看了看,“粗枝大叶的,哪里漂亮了。” 江叶草饮茶浅笑道:“真的。” 看了会,妖时醉嫌弃地丢开,“算了,看不出来,要是姑娘倒好了,多一个师妹。” 江叶骅咬牙切齿,他自幼有着英雄豪杰梦,得知年幼时像软绵可爱的女娃娃,如同晴天霹雳,此刻又被嫌弃,他有点委屈地看向哥哥。 “那是孩童时候了,其实挺可爱的,”被江叶草笑着揉了揉脑袋,江叶骅脸色才好了些,拿起茶几上的果子吃起来。 妖时醉以前就喜欢戏弄江叶骅,见他吃东西,立马道:“还吃,以前在师门,五师弟的灵丹药草,都叫你吃了长个去了,现在人高马大的,还吃呢。” 江叶骅气的脸红,又嘴笨说不出话来,只能放下果子。 以前在师门,他那时候小,没想过为何自己的灵丹药草都是双份,后来才知晓,是哥哥把自己的给他了。 吃碗饭,江叶草都怕他吃不饱,要把自己碗里的分给他。 他以为是兄长吃的少,还乐呵呵的想着自己真能干,可以给兄长分担饭菜,不浪费,后来江叶草这些举动被师尊师兄发现,才得知真相。 他们无父无母,小时候江叶草带他靠乞讨求生,两个孩童整日风餐露宿,经常挨饿,即便拜入师门,往事如烟,哥哥还是觉得以前亏欠他了,没把他照顾好,所以有了这些举动。 他年幼,对那些往事不太记得,哥哥倒是记在心上。 “别多想,三师兄是在夸你长得高,”江叶草将果子塞回他手里,“都是万里挑一的顶级妖果,尝尝。” 江叶骅瞥了眼妖时醉,哼了哼,带着几分得意吃了起来。 妖时醉没眼看:“五师弟,你太惯他了。” 江叶草眉眼露出浅浅笑意,看着咔咔咔吃着妖果的人,低声道:“他小时候很瘦弱,体弱多病,现在这样很好。” 妖时醉耸肩,没话说了。 他记得,江叶草和江叶骅是在师尊一次外出游历时捡回来的。 那时江叶草受过很重的伤,失去了记忆,只依稀记得有个弟弟,两人相依为命,弟弟跟着他吃了很多苦,他昏迷不醒的时候,都要把江叶骅拉着,生怕丢了。 他向来惯着江叶骅,在师门时,江叶骅整日哥哥哥哥的,像鹦鹉般,有时妖时醉看不惯,就去教训他。 这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妖时醉狐狸爪拍了拍嘴,打了个哈欠。 后日就是月亮完全变红的时候,他已经白天都要以妖身的形态了,精神也愈发萎靡。 “血月妖气浓郁,妖族都会躁动不安, 这几日,劳烦你们帮我看着点了。” “三师兄客气了,”江叶草从怀里取出一片布有法咒的荷叶,交给两人。 妖时醉与慕千秋心照不宣的接过能解咒禁的叶子。 发现就自己没有,江叶骅在旁瞪着眼,江叶草回过头,就看到眼巴巴的人,他无奈地摇摇头,也给了一片。 妖时醉嘴角抽了下。 全师门唯一没发现师尊受咒禁所困的人,拿法叶做什么。 不知三师兄在鄙夷他什么,但不妨碍江叶骅心满意足的接过,欢喜地放入囊袋里。 三人议事,他习惯性被打发,找江叶草要了点灵石就出门了。 小师弟让他照顾貔貅。 他哪会照顾,喂点灵石算了。 江叶骅独自往朝岁住处走去,苍穹渐亮,连日大雨偃旗息鼓,地面积了深浅不一的水洼。 江叶骅跨过水坑,忽而想到什么,整个人蹲在水坑边,探了探头。 水面倒映出的脸部轮廓,冷硬利落,剑眉深目,是十分凌厉的长相,因他惯笑,添了份亲和俊朗。 像小姑娘么。 江叶骅纳闷,正此时,那平静的水面仿佛滴入了水珠,泛起涟漪。 一条布满荆棘的妖藤朝他袭来,江叶骅反应极块地横掌拍碎,眉头紧锁。 谁在暗中监视。 * 婆娑城,血月前夕。 清晨雨过天晴,被困在昊天塔内的朝岁,立在塔窗前,俯瞰底下孤崖。 一颗高大的松树下,一袭碧绿长袍的江宴坐在石上,散在腰后的黑发凌乱披着,白靴点点,搅乱了脚边平静的水洼。 三个妖修站在他身侧,面色或惧或畏,其实一个手持玉简。 玉简闪烁,另端有人在说话。 离得太远,昊天塔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朝岁只能目视,难以听到风声。 崖边狂风猎猎,玉简传出寡淡的声音。 “不敌,损了一个次身。” 江宴表情怪异。 虽是次身,却也是门主,他看不出沈白休有这本事。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玉简另端道:“别去惹事,让他在九幽塔内。” “......知道,”江宴一字一顿。 他也没功夫把心思放在沈白休上,有更重要的事。 捻起三缕长发,江宴熟练地扎起长辫,玉简内,巫主淡声道:“我没有更多的意见给你,只一点,你不需要与任何人正面为敌,那不是你擅长的。” 反过来说,无论是毒、痋、蛊还是咒,擅长的都是他。 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江宴自顾自地辫着发,末了起身,除了皮肤过于白苍,他眉宇俊秀,眼眸细长,发间缀了小草叶的辫子,轻轻荡漾,心情甚好地扯起红唇。 门主不在,甚好。 一刻也等不了,他开始着手准备。 御都大阵,传闻中一旦开启,大罗神仙都难以攻入。 “好可怕,”他悠声自言自语,脸上却没有任何敬畏。 忽而,发现塔窗视线,江宴背对着曦光,望向透过塔窗俯视他的朝岁,那张姣好的面容,陡然露出张狂讥笑。 “被关起来的蚂蚱,出不来。” 朝岁:......你过来。 “你出来啊。” “你过来啊。” 隔空互嘲,最后朝岁率先闭了嘴,他实在没有必要,和一个神智不太清楚的人在这计较。 朝岁垂眸回身,随后手臂一展搭在嬴辛肩膀,将挣扎的少年揽了过来。 “不许跑,”他低声,对着黑眸幽幽道,“竟然说我们是蚂蚱......走,去把他在塔内种的草都拔了。” 给他拔秃秃。! 第 23 章 朝岁最终没有毁掉江宴的药圃。 这里的奇珍异草太多了,毁了未免暴敛天物,其中无论是疗伤圣药还是致命毒草,放在外界,都是各方势力要抢破头的存在。 他审视这些药圃,最后走到一片月见草前,挑了挑眉。 朝岁从月见草前的石头下,挖出了几本医籍。 叫医籍实在是美化了,里面密密麻麻的字,写的都是令人致死、致残、致幻的毒药,针对范围,下至路边蝼蚁,上至化神境大能者,令人不寒而栗。 朝岁从这些书里,看出来了,江宴有多无聊与恶趣味。 他甚至研究了,如何削弱乌龟一族的寿命。 一本正经的写下,使长寿龟的子嗣,统统变成短命龟,致其灭族的方法,以及如何让兔子的腿变成比乌龟还短,还有如何让黄鹂鸟美妙的声音,变成和乌鸦一样嘈杂难听......等等。 他总想把好的东西摧毁了。 几乎每本医籍,都只写到一半,后面似乎不耐烦了,字迹越写越潦草,直至完全写着与医药无关的东西。 ——哥哥。 医籍后半,都是这两字,纸上笔墨深深浅浅,混着被水珠打湿干后的皱痕。 ......小毒物,不会像个小孩一样,边写边哭吧。 朝岁嘀咕了声,将医籍放回原处,转头看到嬴辛盯着月见草中间,一棵山茶树发呆。 朝岁走近,发现山茶树干,有着无数条划痕。 划痕很浅,像是用指甲留下的,山茶树上,开了唯一一朵妖异的花。 不是白色,紫色,黄色......而是阴郁不详的黑色。 黑色的山茶花。 那颜色与嬴辛的黑眸,几乎一致,他愣了愣,感受到体内魔源的颤动,着了魔般伸手触碰。 朝岁没来及阻止,山茶花化作一朵流光,从少年指尖钻了进去。 嬴辛脸色一白,晕了过去,朝岁接住向地面倒去的身影,无奈地叹口气,将人带回住处,放在了床榻上。 “只是一点记忆而已,” 朝岁斜支着头,看着睡着般的少年,嘀咕道。 “应当不会有事吧。” 与此同时,嬴辛脑海闪过了大量片段,只不过,都不是属于他的。 是那黑色山茶花的主人,江宴的。 * 江宴人生最初的记忆,是场混乱的杀戮。 刀光剑影,漫天飘落的竹叶,飞溅的鲜血,罡风在耳边呼啸,夹杂着尖叫、哀鸣、祈求......最后依稀凝为一句。 “逃——小叶,带弟弟快跑!” 恍然间,一只比他大点的手紧紧拉住他,朝远方跑去。 过了很久,所有痛苦的声音,被甩在后面,直到完全消失,江宴懵懂地望向身旁的人。 那人跪在溪流边,泪如雨下。 察觉他的凝视,只比他大两 三岁的孩提,小大人似的,用袖子擦了擦他脸蛋上溅到的血。 以为他吓傻了,将他抱到怀里。 “没事了,弟弟,别怕。” 哦。 是哥哥啊。 江宴从那场屠杀中回过神,冰凉的脸蛋,往哥哥颈间埋了埋。 “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耳边,哥哥嗓音微微哽咽,低声道。 这些人生最初记忆,很快如风中吹散的烟,只残留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犹如梦魇般,将他惊醒。 不过小江宴是不怕的。 因为一睁眼,哥哥就在身边,知道他做噩梦了,会安慰着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摸着头。 在江宴记忆中,这世界总是很冷,四季好像只有寒冬。 他和哥哥一直穿着单薄衣衫,睡过最温暖的地方,就是铺着干草的破庙里。 时至凶年饥岁,大城小镇,都有流离乞丐,他们并不是唯一无家可归者,不少与他一样大,四五岁的小孩流落街头,四处乞讨。 可江宴从不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 他也不喜欢别人叫他“小乞儿L”。 为了这事,他与一个‘邻居’乞丐,打了一架。 对方比他大几岁,不过他才不怕咧。 江叶草回来,就看到江宴一手挥舞着小拳头,一手捏着石头,脸上挂着伤,正和刚结识的乞丐朋友打得不可开交。 没有半点犹豫,江叶草放下粥,加入了战斗。 打完朋友,江叶草指着江宴脸上的伤痕,愤怒道:“为什么欺负我弟弟。” 朋友鼻青脸肿,捂着被江宴砸得血淋淋的眼睛,哇哇大哭:“我才没有欺负他,是他先打我的!” 江叶草气焰一下弱了大半,得知来龙去脉,气焰彻底没了。 乞丐朋友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只是叫了他声小乞儿L,问他几岁了,他就用石头打我。” 本以为是对方趁自己不在,欺负弟弟,谁知是弟弟先打的人,江叶草愧疚的分了一半稀粥给乞丐朋友,剩下的在江宴咕噜咕噜喝的时候,摸了摸那小脑袋。 “为何打人,” 江宴还有点婴儿L肥的小脸,喝粥时涨鼓鼓的,可爱极了。 他表情却不可爱,像只捍卫地盘的兽崽,气势汹汹道:“我才不是小乞儿L,” 没人要的才是乞丐。 “我还有哥哥,才不是没人要的小乞儿L。”他倔犟道。 江叶草眼睛微红,瘦弱的手臂将弟弟紧紧抱着。 “哥哥肚子怎么在咕咕叫,”把小脸埋在他怀里的江宴,不懂道。 江叶草揉着他的后脑勺:“因为有个果子,叫咕咕果,哥哥路上吃了一个。” 江宴眨了眨琉璃般的乌黑眼睛。 原来是这样。 他们住在一个昏暗潮湿的洞里,江叶草从来不让江宴出去,外面的世界如何,江宴并不知晓,他每日提着一盏流萤小灯,在洞 里乖乖等哥哥。 他怕黑。 流萤小灯,是哥哥在林间抓了一夜萤虫,给他做的。 像星星一样漂亮。 江宴最讨厌冬天,尤其讨厌下雪的时候。 那个被他打过的邻居乞丐死了,死在一个大雪天。 哥哥发现他好几日没回来,出去寻找,最后拖着一个硬邦邦的尸体回来了。 不知冻死的还是偷人吃食被打死的,邻居乞丐变成了尸体,死尸瘦如枯柴,面色泛着紫青,单薄衣衫破破烂烂,难以遮体,全身僵硬的蜷缩着。 而邻居乞丐,其实不过七岁,与哥哥差不多的年纪。 江宴第一次真正感到害怕。 他十根白嫩的小手指,紧紧握住江叶草的手,他想,自己再也无法独自在洞里等,看着哥哥出去了。 邻居乞丐就是一去不返,回来变成这样的...... 江叶草找了片地,将人埋了,为其立了块简陋的木碑。 江宴很害怕江叶草再出去,好在哥哥第二天没出门,洞内一盏萤火小灯照着,他啃着半块脏馍馍,好奇的问:“哥哥吃咕咕果了吗。” 哥哥似乎不太舒服,脸色很白,但面对他时,眉眼总是噙着温和笑意。 “嗯。”他摸了摸他的头。 江宴知道哥哥说谎了,因为整天,他们都在一起,而哥哥没吃过任何果子。 他想问,可哥哥看起来很累,双眼微微闭着,靠在冰一般冷硬的洞壁上,面色疲倦。 外界银装素裹,呼啸的寒风夹着雪,他们栖身的山洞很小,哥哥用枯枝石头挡着洞口,没有风灌进来,即便如此,还是冷的令人浑身发抖。 他望着哥哥布满倦意的脸,小身体凑过去。 人间的冬天太冷了,他们只有依偎在一起,才能暖和些。 第三天,哥哥又拿出半块馍馍,给他后准备出门,江宴倔犟地拉着江叶草的手,要求带上他。 江叶草怎么劝都没用,这时,呼啸的风雪中,隐隐传来狩猎般的低沉脚步声。 江叶草皱眉,对着江宴比了个“嘘”的动作。 江宴不懂,但他很听江叶草的话......除了在哥哥要离开他的时候。 突然安静的山洞,在洞外沉沉徘徊的脚步声中,弥散出一种无言的可怕。 许久,外面的脚步声消失,但江叶草没有出去,直到夜间,才推开洞口那些用来遮风挡雨的树枝,拉着江宴走出。 邻居乞丐的小坟墓被挖出来了。 坟边,是一堆灰烬,江叶草给他立的木碑、以及和荒山枯枝燃烧后的灰烬。 灰烬上方,有个树枝搭的架子,上面还吊着骨头。 “是野兽吗。”江宴有些害怕,邻居乞丐以前时常给他讲山林里有豺狼虎豹,会吃人。 他看向哥哥。 发现哥哥面色苍白如纸,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一幕。 江叶草发着抖, 想起昨日徘徊在洞口的沉闷脚步声,还有今早雪地里看到几个大人脚印,心间涌起铺天盖地的后怕。 他紧紧握住江宴的手,看着弟弟稚气白嫩的脸蛋,遍体生寒。 尸体、尸体都...... 饥荒年,这座城的百姓,都疯了。 他们不能在这里待了。 江叶草带江宴连夜跑了,几乎在他们离开的不久,一群鬼鬼祟祟的身影,锲而不舍的来了。 他们发现了小山洞,黑夜间,饥瘦无肉的脸颊,幽幽目光,犹如恶鬼一般。 “哥哥,流萤灯怎么办。” “不要了,以后哥哥给你重做一个。” 江宴腮帮鼓了鼓,半晌耷拉着眉眼点点头。 可是,里面的流萤小虫怎么办,没有他喂,他们会饿死的。 早知道,该放出来了...... 江叶草很快兑现了他的承诺,江宴得到了新的流萤灯,他们靠着这灯,穿过无数个黑夜中荒野、落败的城池、偏僻的村落...... 半年后,他们停留在一座小镇——千古镇。 千古镇自古以来,是鱼米之乡,吃穿不愁,又处在一座修真界门派的管辖边界,十分安宁,不过饥荒年,大家也变得捉襟见肘。 但他们在这里的日子,比起一路颠簸流离,好了许多。 江叶草欲作童工,可惜都嫌他小,挥手打发了。 他只好做起老本行,镇上乞丐很少,却各个凶恶,突然来的兄弟俩,由于长得眉清目秀,乖巧异常,总能讨到比他们更多的善心。 被两个小孩抢了地盘,这些乞丐哪里能容忍。 江宴跟着哥哥像小老鼠一样,白日躲来躲去,只有深夜,趁那些乞丐流汉睡觉时,才敢出来,遇到几个好心夜行者,或者酒楼客栈,讨要点残羹剩饭,哥哥还会帮店小二等擦桌搬凳。 江宴在一旁,吃着剩下的包子,偶尔店小二或者其他人,会忙里偷闲地过来,摸摸他的头,朝他投来怜悯的目光。 江宴会躲。 他不喜欢除了哥哥以外的人,摸他脑袋,而且,就像不喜欢“小乞儿L”这个称呼一样,他也不喜欢那些人怜悯的目光。 他不明白,为何要怜悯他,他没觉得哪里过的不好。 他有哥哥,还不够吗。 江叶草空闲时候,会给他扎小辫子,没有钱买珠饰,江叶草就用小草叶作装饰。 哥哥总是将他打理的很干净,指甲也修剪的圆润整齐。 店小二和大娘等人都说,他是他们见过最可爱的小孩,就算穿着简陋衣服,那些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公子,都没有他白净好看。 江宴不知自己好不好看,但总有人想将他拐走。 他第一次看到哥哥那么生气,拿着烂瓦,踩到凳子上,将那人脑袋砸的头破血流。 那人是镇上的大户,有权有势,酒楼客栈都是他的,这一下,他们在镇上彻底没了栖息之地。 当夜,下着磅礴大雨,街上没有万家灯火,一片昏暗。 他们像两条狼狈的小狗,被人赶走,浑身湿漉漉,蜷缩在镇门外的树下躲雨。 哥哥沉默的抱着他,他昏沉沉,半梦半醒,听到耳边茫然的声音:“哥哥是不是太自私了,阿宴,你要是跟了那人,至少衣穿不愁,再也不用吃苦了,你还是个富家少爷。” 饱一顿饿一顿,一年前,小江宴脸上那些的婴儿L肥已经没了,整个人显得瘦弱极了,身上没有多少肉,瘦骨伶仃。 沙沙雨声中,他蜷缩在江叶草怀里,所有风雨都被哥哥挡住了。 但江宴感觉到了,自己的颈间湿了。 “可我只有你一个弟弟......”到底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江叶草也会恐惧和害怕,他将怀里的江宴紧紧抱着,不肯松手。 “你要是不在,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江宴的小手,无声攥紧了哥哥衣袖。 凄风苦雨的夜晚,无人问津的小镇门口,四面没有任何天光与灯火,他和哥哥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相互依偎。 “我会一直在,哥哥,”江宴用稚气的嗓音,承诺道。 人在倒霉的时候,或许能迎来一两缕曙光。 千古镇,那日来了一群修士,交谈间,泄露了些修真界近来的要事。 江宴从未看到哥哥如此欢喜。 “爹娘没死!”江叶草紧紧抓着他的肩膀,眼眶红着,像是熬过了寒冬腊月,看到春暖花开般。 “他们在找我们!在小灵山!他们现在小灵山地界!” 什么爹娘。 他原来是有爹娘的吗。 江宴对这格外陌生的称谓,没有任何期待,但哥哥欢喜,他便欢喜。 江叶草要带他去小灵山,但他们还没走出千古镇,熬过一夜雨,江宴生病了。 小脸烧的通红,整个人都迷糊了。 不止他如此,镇上许多人都感染了风寒,几日后,众人才知道——可怕的瘟疫来了。 这场瘟疫带走了很多人,郊外尸横遍野,到处弥漫着尸臭味和苦涩的药草味。 不知哥哥从哪找的药草,整日熬给他喝。 江宴病情却没好转,迷迷糊糊间,他看到身边,哥哥憔悴不安的模样。 “我、我没事,”江宴皱紧小眉头,含混不清的说着,试图安慰哥哥。 可当夜,他连话都说不出了。 蜡烛燃到尽头,破屋里一片昏暗,江叶草不敢再犹豫,取下颈间挂着的福袋。 这里面装着的,是一片不知名的草叶。就是这东西,给他们江氏一族招来了杀身之祸。 江叶草恨极了它,但此刻无比祈求,这仙叶真有那么神,能治好弟弟的病。 他不敢先喂给江宴,自己先尝了小片,半个时辰无恙后,把剩下的喂给了弟弟,又寻了些干净的水喂给他。 守了一夜,连绵雨意中,江宴 的烧退了下去。 江叶草没有逗留,想带江宴离开千古镇?_[(,路上,看到了那赶他们离开的大户尸体,腐烂了,恶臭无比。 江叶草眼里流露出几分怜悯,不是为大户,而是瘟疫中,小镇里死去的所有人。 这场来自修真界的瘟疫太过凶猛,修士们自顾不暇,受到波及的凡人,只有死路一条。 但江叶草顾不了那么多,他要带弟弟去小灵山。 可他们最终没能走出千古镇。 千古镇与周围城池,被化作了瘟疫之地,不准里面任何人离开。 江叶草只有带弟弟回去。 绝望和恐惧在镇内蔓延,而江叶草无意发现,吃了那仙叶,他和弟弟体质都变了,他们的血能抵御这瘟疫。 流落的日子,江叶草知道了人心有多可怕。 他不敢想象,若是被发现,他和江宴会有什么下场,偷偷喂给店小二和大娘混血的水,已经是冒险之举。 他没有多余的善心管闲事,甚至担心会被发现异常,带着江宴躲在了山间一家破败的农户里。 这家农户里的人,已经死在了瘟疫中。 江叶草带着江宴躲在这,等待瘟疫解除,离开这里。 但这场瘟疫持续太久了,除了病痛,饥饿的困扰,也降临在这座原本衣食无忧的小镇上。 像是回到了去年难熬的冬天,而江宴,已不是会相信世上有咕咕果存在的小孩了。 他知道哥哥不是神仙,不是不用吃东西,也不是感觉不到饿,只是每日找到的东西有限,基本都给他了,哥哥在外靠着能识别百草,找些没毒的草叶蘑菇吃。 遇到好吃的果子,还要带回来给他加餐。 瘟疫还在蔓延,哥哥每日带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少,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充满了歉疚。 有时哥哥身上还带着伤,青青紫紫的,像被打了一样。 哥哥不想让他瞧见,江宴只能假装不知道,在有月亮的夜晚,借着说去院里,看小黄花盛开的时候,独自对着小花偷偷啜泣。 他是个没有用的累赘。 那小黄花叫月见草,只有夜间才会盛开,去的次数多了,哥哥以为他很喜欢这花,在山里找了些,移栽在院子里。 可没多久,下了场冰冷的雪,第二天早上,所有月见草都冻死了。 所以他讨厌冬天,更讨厌下雪的时候。 可江宴记忆中,总是有数不清的下雪天。 夜晚,冷风没能穿过哥哥修缮过的木窗,但雪落的簌簌声音,穿墙过瓦,落在了耳边,在寂静的深夜,像无限放大了,吵得人难以入眠。 当然,比雪声更大的,是他肚子咕咕的叫声。 也是因为饥饿难耐,他才睡不着。 江宴难受的捂着肚子,黑润的眼睛,在床边流萤小灯的照耀中,一眨不眨地望着身边疲倦睡去的哥哥。 不知在想什么,他盯了许久,提着流萤小灯,悄悄出门了。 千古镇上,还幸存了些人,其中有户与修真界大门派有关系的庄主,靠着仙人给的灵丹,安然无恙。 那山庄,是镇上唯一乐土。 像个世外桃源。 深夜间,一个小身影悄无声息潜了进去,像只灵巧的猫儿L,嗅着味儿L溜进了膳房。 打盹的护院没发现他,江宴将布袋塞的满满的,准备功成身退,背后忽然一寒。 他回过头,一只比他高大许多的灵犬,睁着绿幽幽的眼睛,望着他。 这是修真界的灵犬,什么都逃不过它的鼻子。 狗吠声,吵醒了护院。 世道艰难,这些人好不容易在山庄有了栖息之地,战战兢兢,眼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溜进了山庄,还偷走了许多吃食却没被发现,担心被责罚赶出,护院们纷纷抄起棍棒,向江宴瘦弱的小身体打去。 江宴瑟缩无助地抱紧怀里的馒头。 棍棒落下的闷声响起,意料中的疼痛却未袭来,江宴呆呆的被扑倒在地,江叶草将他紧紧护在怀里。 “原来还有个同伙,打——” 刹那间,粗壮的棍棒如雨点般,打在江叶草同样瘦弱的背上。 他死死将身下小孩抱着,一声不吭。 江宴刹时红了眼,浑身颤抖地要将哥哥推开,可是哥哥将他抱得前所未有的紧。 于是他只能像个痛苦而无力的小兽,躲在哥哥身下,发出微弱无助的哽咽。 流萤小灯掉落在地,被周围护院踩的失去了光亮。 它们甚至没机会飞出布袋。 统统死在了踩踏下。 无边黑暗中,低吼的狗吠,棍棒不断砸落的闷响,护院们的咒骂......所有声音混在一起。 血腥的味道,弥漫在空中,哥哥嘴角温热的血,淌在他稚气的脸上。 江宴要崩溃了。 不要......不要打了!?_[(”江叶草没有吭声,他护在怀里的小孩,却痛苦至极的嘶吼着,不住哀求,“别打哥哥、别打哥哥了!我还给你们......都还给你们!别打哥哥......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小孩稚气的嗓音,听起来那么颤抖,无助而绝望,江叶草想安慰,张嘴却吐出大口血。 他听到江宴撕心裂肺的喊叫。 江叶草晕了过去,他被打得半死,失去意识前还紧紧抱着怀里的江宴。 护院们也不想闹出人命,朝兄弟俩吐了几口唾沫,说了声“晦气,再来打死你们两个小杂种”的威胁后,把他们从后门丢出了山庄。 不知过了多久,江叶草醒来时,侧头看到江宴孤零零在他身边,双手抱着脑袋,两眼布满了狰狞的血丝。 见他醒来,小孩突然哭了。 他哭的满脸是泪,不住地说“哥哥对不起。” 江叶草忍着疼,抬手摸了摸那脑袋:“不是阿宴的错,阿宴只是太饿了,都是哥哥不好。” 在江叶草看来,都是自己不好,吃的都找不够,才让弟弟饿到半夜偷偷出去找吃的。 江宴将唇咬的血红,看向仅剩的一个压扁的馒头, ?想看封空的《穿成柔弱小师叔》吗?请记住[]的域名[( 馒头沾了血,是哥哥的血。 他突然控制不住,哇哇大哭起来,他哭的浑身颤抖,崩溃般抱着自己低埋的小脑袋。 泪如雨下。 不是的...... 他是很饿,饿的浑身难受,睡不着,但他白天吃了个果子,而哥哥两天没吃东西了,他想自己都那么难受了,哥哥一定比他更难受。 所以他跑出来了。 他想找东西给哥哥吃。 江宴哭着将馒头沾血的表皮,一点点撕下,颤着唇吃掉,将里面白白干净的地方,喂到了江叶草嘴边。 可江叶草又晕了过去,他遍体鳞伤,浑身冰凉。 江宴找了些干草,将江叶草围着,还生了火,试着让哥哥身体暖和些,他又去寻了些止血的药草,捣碎抹在哥哥受伤的地方。 但效果并不佳。 很快,江叶草身体不再冰冷,而是滚烫,与此同时,他气息变得微弱。 江宴害怕极了,他是不敢离开江叶草,将哥哥独自放在林间的,可他知道,自己必须去找郎中来给哥哥看病。 这夜对江宴来说,前所未有的漫长。 再也没有了流萤灯相伴,他独自穿过黑夜,跑到镇上药铺,捏着小拳头咚咚咚敲起门来。 一场瘟疫,所有东西都在减少,唯有医馆药铺,多了起来,里面的大夫,钱袋子比瘟疫前的大户们还多。 深夜被吵醒的大夫,愤怒到极点,发现是灰头土脸的小叫花子,更愤怒了。 “没银子看什么病!” 还是风雪天,夜间出诊,鬼才去。 那夜,江宴跑遍镇上二十七家药铺,只有最后一家,漫不经心给了他一点希望。 “你好歹把你哥哥带过来,大晚上的,谁跟你走啊。” 江宴跑了回去。 哥哥额头更烫了,像煮沸的水般滚烫,江宴不敢再浪费时间。 凭他的小身体,要直接背起江叶草显然是不可能的。江宴两只冻到发紫的小手,将干草搓成长条,制成绳子,又寻来一块木板,将昏迷不醒的哥哥放在木板上。 绳子一端系在木板上,一端绑在江宴瘦弱的肩膀上。 他小脸涨的绯红,用力拖着木板,在雪地里一点点前行。 山路崎岖,草绳断了好几次,每次断了,江宴都要摔个大跟头,有次直接从一条幽径,跌滚到山下另条窄路。 他摔得鼻青脸肿,脸颊和手臂,露在外的白嫩皮肤都是深深浅浅的擦伤。 更让他难受的事,几番折腾,哥哥伤势更严重。 可他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江宴抹了抹湿红的眼睛,对被摔到的哥哥说了声对不起后,耸着鼻尖,将绳子死死绑在腰间,继续拖着木板前行。 可他实在太弱小了,带着哥哥,即便拼了命,也只能像乌龟一样爬行着。 第二天临近晚上,他才把江叶草带到了那家“圣心堂”。 药堂里挤满了人,都是来寻医买药草的,以为江宴带了个死人过来,纷纷避开,低声议论着。 “那小鬼是不是也染了瘟疫。”“怎么能让死人进来!”“还看什么医啊,找地方埋了吧。”...... 江宴攥紧小手,一声不吭地抱着哥哥。 昨夜的大夫,过来一瞧,小孩浑身都是绳子勒痕,肩颈甚至勒出血,染红了破旧的衣裳。 随口一说,没想到小孩真的把那重伤的哥哥带来了。 大夫随意扫了眼:“不严重,只是些皮外伤,你在外等着,我先给这些人看。” 江宴张了张嘴。 “没银子就安静点,给你们就不错了。”大夫不耐烦道。 江宴不敢惹怒唯一的希望,在药铺众人同样不耐和冷漠的视线中,安静将哥哥移到角落,他背对着,用小身体挡着那些嫌恶的视线,不让落在哥哥身上。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 江叶草身体不再烫热,而是和外面雪一样的冰凉,他气息更弱了,气若游丝。 江宴慌了,他穿过人群,在呵斥和咒骂声中,小身体拼命挤到了前列。 “大夫!哥哥的伤真的很严重,你先......” “烦不烦!”郎中陡然厉喝,昨夜本是随口一说,还真当这是善堂了。 “这里每天都在死人,医药紧缺,瘟疫才是大事,你们这点病痛算什么,别死皮赖脸的,现在带着你哥哥滚出去!” 江宴被这劈头怒喝,吼的呆愣在原地。 人群中,不知谁把他往后使劲拽了下,江宴猛地踉跄,接着许多手伸来,有的抓他头发,有的抓他布满勒痕的肩膀,把他往后不住推去。 江宴咬着牙,耍赖皮似的挣扎着不肯走,却被越推越远。 最后,他和哥哥被丢出了药铺。 拴着干草的木板砸来,这次,他把浑身冰凉的哥哥护着,终于没让哥哥挨疼了。 可是,哥哥大概也感觉不疼了。 江宴伸出狼狈的小手,握了握江叶草的手掌,没有记忆中的温暖了,在逐渐冷去。 江宴咬了咬唇,看着圣心堂的牌匾,又看了看里面为瘟疫而来的人群。 他又冲了进去,这次,他没有被赶出来。 药堂后院,那郎中眼神诡异地看着他:“你的血,真能治好瘟疫。” 江宴使劲点头,挽起袖子,露出布满青紫擦伤的小胳膊。 “我给你取血,你给我哥哥看病。” 哥哥说过,绝对不能暴露,但江宴别无他法了。 只要能救哥哥,怎么都可以。 郎中没说话,只让人把江叶草抬到了后院一间屋子,随后取血离去。 半柱香后,郎中欣喜若狂 地看着重疫之人回光返照,他赶回后院,“你当真没说谎。” 有了这小孩的血,他要成名震天下,成为神医了!! 郎中用刀在江宴手臂,狠狠割了几下,一手拿碗,贪婪地看着滴滴答答不住淌下的鲜血。 江宴皱着小眉头,没有吭一声。 他忍着疼,直到郎中接了大半碗,惨白的唇才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我哥哥呢,怎么样了。” “放心吧,在好转了,”郎中道,“只要你听话,你哥哥不会有事。” 江宴微松口气,他被单独关在了房间里,哥哥在隔壁。 他虽不愿跟哥哥分开,但不敢惹怒郎中这根救命稻草。 那郎中一个时辰,取了三次血。 最后一次,江宴小脸没有半点血色,视线模糊,晕了过去,郎中给他喂了一颗药丸,他才恢复意识。 哥哥怎样了。 江宴小脸贴着冰冷的墙面,试图离隔壁房里的哥哥近点。 直到深夜,江宴听到外面闹哄哄的—— 都是听闻此处有能治瘟疫的圣心水,带上千金前来购买的访客。 圣心堂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里面的伙计,一个比一个欢喜,几个知晓内情的伙计,走过江宴所在的房间,低声交谈着。 江宴无意听到些奇怪的话,最后耳朵贴着门框上,听到恶魔般的话。 “他们是兄弟,那隔壁没救了的哥哥,他的血是不是也能治。” “管他呢,试试呗,” 江宴微微睁大眼,没有血色的小脸变得呆滞,像是被东西重重砸了下脑袋,整个人如置冰窖。 没救了,什么意思。 他们要用那锋利的刀,割哥哥的血...... 他们怎么敢,他要杀了他们! 江宴发疯似地踹起门,剧烈的响动,惊到了准备去隔壁的伙计,他们打开门锁,正要看看里面怎么回事,躲在门后的江宴,拿割血的匕首扎在其中一个腿上,接着在那人惨叫声中,跑了出去。 他没第一时间去隔壁找哥哥,而是趁着黑夜躲了起来,在众人寻他时,放了把火。 夜间风大,火势很快变大,已燎原之势燃烧起来。 在众人忙着救火时,江宴奔回江叶草所在的房间,拖背着冰凉的、仿佛变成尸体一般的哥哥,离开了圣心堂。 他甚至不敢去探哥哥的鼻息。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 * 这个冬天格外难熬。 很快郎中带人追了来,药铺没了还能再建,能取血的活宝贝可不能丢。 江宴拖着江叶草,逃窜中,最后来到了一座寺庙。 这原是座大寺庙,里面供奉了诸佛,瘟疫没来前,这寺庙香火很是旺盛,香客都道许愿很灵。 如今,只有稀稀拉拉几根香火。 江宴不敢生火,怕引来郎中,他孤零零趴在江叶草身上,试图让哥哥温暖一点。 可是,江叶草的身体越来越冷。 江叶草身上的伤口,即便被江宴用布和草药包扎着,依旧腐烂了。 除了腐烂的味道,江宴还嗅到了哥哥身上,死亡的气息。 前所未有的恐惧,充斥在江宴黑润无措的眼珠里,他生了火,用温热的火光让江叶草身体回暖,可依旧是彻骨的寒。 江宴走投无路地望向高大庄严的佛像。 天亮之前,他跪遍庙里所有佛像,磕了无数的头,用最虔诚的姿态祈求神佛显灵,救救他哥哥,他愿意替哥哥承担所有的苦难。 他愿意付出一切,只要把哥哥还给他。 江宴磕到额头破了皮,磕到庙内每个佛像脚下,都留有他的血。 直到黎明—— 枯枝燃烧的火光熄灭,江宴麻木地抱着江叶草凉透的尸体,小脸在哥哥手掌轻蹭了蹭。 他低着头,眼里的怨憎,染红了双目。 找到江宴的郎中,又气又怒,带人上前就要将小孩抓走。 江宴抬头,露出那张扭曲狰狞的小脸。 江宴的虔诚谦卑,没有得到神灵任何回应,滔天的怨憎,倒是为了他唤来了一个邪魔。 邪魔将郎中等人,如蝼蚁一般烧的神魂俱灭,然后给他一朵黑色的山茶花。 “你若吃下这个,我就满足你的愿望。” 别说一朵花,就是世间最恶最臭的尸体,江宴都能吃下去。 他从邪魔手里接过,吃下了山茶花。 没多久,五脏六腑疼的厉害,好似融化了,江宴疼的浑身冒冷汗,几近昏厥,那张小脸却是狂喜。 江叶草的身体重新有了温度。 江宴像是寒冬腊月,冻坏了,费尽所有力气终于找到一簇火的小狼崽,欢喜的凑到了哥哥怀里。 没多久,江叶草昏沉沉醒来,朦朦胧胧,看到双黑亮亮的眼睛。 他习惯性地伸手把弟弟搂住,发现小身躯在微微颤抖。 “阿宴,你怎么了。”江叶草嗓音虚弱至极。 江宴脏腑疼的厉害,心脏像被砸开一条口子,那朵黑色的山茶花,在他心口扎了根。 邪魔已经走了,他不想让哥哥担心,浅浅吸了口气,忍着疼轻声道: “有点冷,哥哥抱抱我吧......” 冬天太冷了,只有在哥哥身边,他才觉得暖和。! 第 24 章 哥哥醒了,真好。 江宴苍白着小脸,蜷缩在江叶草怀里,心想难熬的寒冬终于要过去了,很快春日就会来临。 来年果然春暖花开。 这场来势汹汹,声势浩大的瘟疫,在万物复苏的春日,突然如旭日照耀的冰雪,迅速消融,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间,仿佛从未降临过。 他们终于能离开千古镇了。 一路颠簸,来到了小灵山。 江宴见到了哥哥时常在他耳边说的爹娘,眉眼温和的男子,和一个温婉素衣的女人。 哥哥拉着他,灰头土脸出现在小灵山,小灵山那条看门犬,瞧着都比他们干净多了,爹娘抱着他们痛哭,哥哥也哭的厉害,只有他面无表情。 江宴有意识起,身边只有哥哥,所谓的爹娘实在是两个陌生人。 他没法表现出多高兴,不过哥哥高兴就好,小灵山是不是家他不知道,但至少,哥哥不用再拖着他这个小累赘,风餐露宿,流落街头了。 真好。 他紧紧拉着哥哥的手,看着哥哥欢喜的神色,小脸终于挤出一点笑。 与此同时,他心里某个角落,产生了浓烈的不安与惶恐。 有东西要改变了。 一个声音告诉他:哥哥的世界,不再只有他了。 果然很快,哥哥心里,原本只属于他的地方,突然涌入了很多人,多了爹爹娘亲,多了同窗朋友,甚至多了条小灵山的看山犬。 空间变得拥挤起来,挤到江宴渐渐喘不过气。 他们不再像以前,是彼此的唯一了,哥哥是,但他不是了。 他只有尽力踮起脚,朝哥哥使劲挥手,才能让哥哥在身边茫茫人群中注意到他,才不至于被那些人掩盖...... 江宴开始变得烦躁不安。 而这份烦躁不安,随着江夫人越来越鼓的腹部,彻底收不住,表现了回来。 来小灵山不过两月,母亲有了身孕,一群人说着双喜临门。 “喜欢弟弟还是妹妹,”总有人问。 都讨厌。 他无法忍受别人叫江叶草哥哥...... 江宴不明白,明明是他的哥哥,他一个人的哥哥,为什么突然也要变成别人的了?他不要跟任何人分享哥哥!他不要! 江宴内心所有的不安,终于压抑不住,转变为了外在的暴躁。 他变得爱砸东西,大吵大闹,有时会歇斯底里的吼叫,像只随时要暴怒咬人的小狮子。 只有在哥哥身边,他才会收敛。 江叶草不明白弟弟怎么了,以为只是不习惯,他带着江宴结识了很多新朋友,带他熟悉小灵山,抚摸看山犬的头,感受山间的潺潺泉水。 可弟弟脾气却越来越坏。 他不止一次,听到小灵山的人说,弟弟脾气暴躁,十分糟糕。 江叶草不厌其烦的解释。 不 是的,江宴很乖。 不管多怕黑,给他一盏流萤小灯,他就能乖乖在漆黑的山洞等他一整天,不哭也不闹。 不相信咕咕果后,他变得只吃一点点就说吃饱了,剩下的哥哥吃。 被千古镇乞丐驱赶时,他好几次险些被抓到,弟弟像只勇敢的小狮子,跑出来引开他们,最后兜兜绕绕,摸黑回到他身边。 他帮店小二擦桌搬凳子,弟弟在旁吃别人给的包子,从来只吃一点表皮白面,然后把剩下大半的包子,和所有馅里的肉菜都喂给他。 “吃饱了,哥哥不吃我就扔掉了。”弟弟不知道,自己皱起小眉头,努力绷着脸说谎的模样,可爱极了。 他帮大娘洗菜,手在冰水里冻的麻木,扯着嘴角说不冷。江宴从来不吭声,只等他洗完,才凑近小小的脸蛋,在他冰一般的掌心轻蹭,想给他暖暖,然后倔犟地拉着他的双手,捂在自己怀里,紧紧贴着那全身上下,唯一有点肉的软肚子。 这时候的江宴,浑身总是热乎乎的,小脸绯红—— 他会提前跑动,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好让整个身体热起来,然后像个暖炉,凑过来暖和他...... 弟弟真的很乖。 江叶草一遍又一遍的解释,可是没人信他...... 而江宴也像那些人口中所言,变得愈来愈暴戾。 他不知道弟弟怎么了,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紧紧抱着他安抚,就像以前两人相依为命时的那样。 这个时候的江宴,也是最安静的,没有白日戾气,那双黑而明净的眼睛,琉璃一样漂亮,睫毛长长的,唇红齿白,精致的像个瓷娃娃。 弟弟是他见过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孩。 怎么会有人觉得他不乖呢。 “喜欢弟弟还是妹妹。”逃不过的问题,终于来到该面对的时候了。 没人看到的阴暗角落,江宴充满压抑的小脸,狰狞又扭曲。 非要选一个的话,“妹妹吧。” 如果是弟弟,他就连哥哥唯一的弟弟都不是了。 江夫人临盆那日,江宴攥紧手指,甚至祈祷起来。 可上天从来听不到他的祈祷。 是个男婴。 一片欢庆的气氛中,江宴垂着眼,圆润指甲被牙齿咬的尖锐无比,掐在白嫩的掌心,鲜血直流。 哥哥要被抢走了。 黑暗的情绪肆意滋生。 黑色的山茶花,在江宴心里长出了根。 他不怀好意地来到产房,可一抬头,看到床前灯火阑珊,哥哥低头看那襁褓婴儿,眉眼弯笑。 那刻的江宴,仿佛被人蒙头一棒,被打得晕头转向。 他在门外呆呆望着,小脸由不可思议,转为茫然无措。 哥哥是忘了吗...... 他说过,只有他这一个弟弟的。 原本气势汹汹,像幼兽勇敢捍卫自己地盘的江宴,在那刻,像未战已败般, 灰溜溜地跑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 白驹过隙,一晃而过,他们来到小灵山已经五年了。 江叶草不再是曾经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靠乞讨,捡拾烂菜烂叶才能养活自己和弟弟的小孩了,而江宴,也完全褪去了幼年的模样。 他出落的十分好看,乌发红唇,皮肤如雪白皙,小时候琉璃一般的眼睛,更加耀眼漂亮,只不过长开后,多了抹狭长的凌厉。 偶尔敛眸时,有种慑人的阴郁。 不过这些阴沉,江叶草是看不到的,江宴在他面前,永远如小时候那般粘人乖顺,像朵枝头微微绽开的花。 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花枝早就长满了荆棘,没有绽开的部分,更是充满了堕落腐烂的阴冷味道。 “你觉得两个弟弟,哪个乖些。”你更喜欢哪个弟弟呀。∟[(” 问这话的人实在无聊。 江叶草也学会了虚伪:“一样乖,一样喜欢。” 其实怎么可能一样。 那个陪他走过最黑的夜,度过两年暗无天日,看不到尽头光亮的弟弟,自然是独一无二的。 江叶草始终记得,三弟弟江曜出生的那晚,夜很深了,他都快睡着了,听到怀里的江宴,在黑暗中颤声哭泣。 “哥哥,”江宴已经很久没有当着他的面哭了,“以后你不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了。” 他沉默的抱紧了江宴。 小孩直觉都很准,江曜从有意识起,就知道那个好看的二哥哥不喜欢他。 不仅是不喜欢,只有他们两人时,他甚至觉得,江宴想要弄死他。 比起二哥哥,他还是更喜欢眉目润朗,像块玉一样温和的兄长。 他本来也是叫哥哥的,但江宴不许。 这个二哥哥,好像所有人都怕他,爹爹娘亲不知出于歉疚还是其他,竟也事事顺着他,让他让着江宴,改口叫江叶草“兄长”。 凭什么呀。 最让江曜难以接受的,当他求助的看向兄长时,兄长在安抚似的摸着二哥哥的头,低声说着什么。 兄长偏心,他更偏爱二哥哥。 不过也只有兄长会如此,小灵山所有人,分明更喜欢他,都不喜欢二哥哥,包括爹娘,只是他们表现的方式,是对二哥哥略显疏离的妥协。 不过二哥哥好像完全不在意,他只整天粘着兄长。 小孩的恶意,有时不是出自本意,但确实充满了不怀好意。 就像看到别人手里有样东西,自己没有,不管喜不喜欢,他要抢过来,否则就一哭二闹。 “我要和兄长一起睡觉。” 他已经学聪明了,不再是被二哥哥扔掉枕头,让滚出去,他就会哭着被娘亲抱走的小孩了。 他会捡起枕头,倔犟的蹲在门外不让娘亲碰,眼泪汪汪。 最后,娘亲果然还是心疼他的,无奈地看向了兄长,带着几分的恳求,而兄长对他也是 有感情的。 毕竟他也是弟弟啊。 于是他成功在二哥哥泛红的双目中,蜷到兄长怀里,挤在了兄长床榻另一边。 最后二哥哥跑了。 听说他跑回自己从未踏过的房间,砸碎了里面所有的东西,大家都被吓坏了,没人敢进去,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无理取闹的小疯子。 他也确实是。 兄长眉头也皱了起来,但不像其他人,充满了对二哥哥的厌倦。 他只是疑惑二哥哥为何发那么大脾气,更因二哥哥被碎片扎得鲜血直流的手,眉头紧皱。 江曜看着床中空荡荡的枕头。 看吧,兄长果然更在意二哥哥。 不过江曜确信,兄长也是在意他的,不然二哥哥为何总是在兄长看不到的地方,嫉恨地看着他呢。 一天不成,他就二天三天,总不可能每天都有东西给二哥哥砸。 果然,最后二哥哥妥协似的,容忍了他的存在。 他大概实在舍不得兄长,更不习惯睡觉的时候,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人。 江曜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洋洋得意。 小孩也是有报复心的。 二哥哥发间缀有草叶的小辫子,都是兄长梳的,他也要兄长给他梳。 兄长起初拒绝了,温声解释道:“阿宴不喜欢别人跟他一样,兄长给你换一个发髻好不好。” “我不要,”江曜扬起稚气的嗓音,拉着江叶草的手撒娇地晃了晃,“就要二哥哥头上的那种。” 兄长无奈地叹口气。 江曜有些得意,看吧,兄长也是疼爱他的,因为兄长是个心很软的哥哥。 其实江曜不喜欢小草叶,更想在辫子上缀些漂亮耀眼的珠宝发饰,可比起好看,他更想看看二哥哥的表情。 二哥哥一早不知去哪了,回来时,拎着弥散有桂花香的糕点。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地面积了厚厚的银白,江宴披着大氅,内着一袭明丽的碧绿衣裳,乌发缀着小辫子,头戴两指宽的抹额。 跨过门框,他小脸冻得煞白,嘴里呼着冰凉的寒气,语气却很欢喜:“哥哥,你看,我给你买到了......” 声音戛然而止。 江宴脸上所有的表情淡去。 蹲在火炉边的小孩,乌发间,是与他如出一辙的发饰。 好似恶作剧成功了,江曜得意地晃晃脑袋:“哥哥给我编的。” 他也不是总乖乖叫兄长,像这种时候,他偏要叫哥哥了,一个称呼而已,江宴能拿他怎么样呢。 不过这次,江曜稍稍有些后悔,因为江宴注视他的眼神,比身后的风雪还冷,冷到让他觉得害怕。 好在兄长很快从里屋出来了,江曜立马躲到江叶草身后,只探出个脑袋,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吐了吐舌头。 “阿宴,怎么出去了,外面这么冷。” 江叶草看着江宴冷白的脸,微微蹙眉, 伸手想碰他的额头,江宴侧过脸,第一次躲开了他的触碰。 江叶草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了手。 “兄长,”陌生的字眼,从江宴嘴里吐出,把手里还暖和的糕点递给了他,桂花糕,你不是喜欢这个么。?_[(” 小孩抖了抖身上的雪,浓密的睫毛长长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说完他就走了,仿佛一刻也不想待了。 江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天起,也不再与他一起睡觉了。 夜间,埋在臂弯里的小脸,换成江曜。 或许是不习惯,江叶草睡不着,在昏暗光线里,反复看着江曜那张小脸。 江曜四岁了,也是唇红齿白,不过肉乎乎的,脸颊肉还有点多。 江叶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江宴四岁的样子。 同样的年龄,江宴在跟着他颠簸流离,饱一顿饿一顿是假的,永远是饿着的,偶尔清汤寡水,残羹剩肴都是大餐,江宴那还称不上多坚硬的牙齿,总要费力地咬着硬邦邦像石头一样的馍馍。 不过江宴从不愁眉苦脸,也不觉得自己在吃苦。 就像不许别人叫他小乞儿一样,他倔犟的认为,只要有哥哥在,没什么是苦涩的。 他还总会说傻话,有哥哥就够了。 那时江叶草就会想,笨蛋弟弟,从有意识起,就没见过好的东西,等日子好起来,他就知道,世上有很多很多好东西,会比整日扑腾扑腾跟着他这个哥哥好玩。 到时候,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整日围着他,把他当做全世界了。 可江宴好像没有变,还是很粘着他,又好像变了一点...... 回到小灵山后,每夜,江宴都要向他求证般问着:“哥哥,哪天你会丢下我吗。” 江叶草不明白他为何会问这种问题,并且不厌其烦的问。 不会。 当然不会。 “无论什么时候吗。”小孩声音充满不确定。 也只有这时候,江叶草能察觉到他心里的丝丝不安,他肯定道:“是,无论任何时候。” 得到满意的答案,江宴才肯睡去。 江叶草有些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江宴没有再问了,似乎是他把种的月见草,摘了两朵给吵着要的江曜的时候。 那天,江宴在月亮升起,月见草绽放前,把圃里所有的小黄花都踩死了。 随后他将所有碎烂的草叶,连着土泥扔在了江曜身上,像是要把他活埋了。 “想要,都给你。” 江曜哇哇大哭,娘亲心疼拍着江曜身上的土泥,看了看江宴,最后什么都没说,爹爹倒是终于忍不住了,呵斥了几句,一旁侍从们眉头紧锁,看向江宴的表情充满了难以理解与厌恶。 江叶草不明白为何会变得这样,但他还是把江宴掩在了身后。 他近乎固执的护着江宴,尽管他知道,江宴这样做是不对的。 可他是江宴、他的弟 弟啊。 当初他以为爹娘都死了,要不是还有弟弟陪着,他怎么可能熬得过那段艰涩困苦的日子。 ?本作者封空提醒您《穿成柔弱小师叔》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他应该早就像那位乞丐朋友一样,死在了雪天里。 那么冷的夜,乞丐朋友只能抱着冰凉的干草睡觉,而他怀里,永远有个小暖炉。 一起出门的时候,乞丐朋友总是茫然,漫无目的地捡拾着烂菜叶,既不想出来面对风雪,也不想回到冰冷的山洞,独自熬过漫漫长夜。 乞丐朋友没有归处,他不一样。 他有个弟弟,提着流萤灯在等他。 于他而言,那不是冰冷的山洞,是他和弟弟的家。 在那段漫无尽头,寻不到前路的黑暗日子,弟弟也是他的倚靠,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 那个所有人都畏惧的寒冷冬天,江叶草是不怕的,因为身边有个小太阳。 辗转反侧睡不着,江叶草看着江曜那呼呼大睡的脸,幽叹口气。 明天还是去哄哄弟弟吧。 江宴其实是最好哄的小孩,很多时候,他都不需要哄,招招手,那小脑袋就欢喜地凑过来了。 可是这次不一样。 江宴不再粘着他了,一夜之间好像长大了,也不再随意发脾气。 偶尔撞见江曜粘着他,不像以前,被抢了地盘的小狼崽般,火急火燎跑过来将人挤走,他只站在原地,隔着满庭白色的飘雪,安静地望着他们,脸上看不出悲喜。 他也不再需要他给他梳发了。 江宴自己扎了小辫子,尽管很丑,歪歪扭扭的,长短不一,甚至有些滑稽,但他不许任何人碰。 以前也是—— 无论娘亲还是侍女,江宴都不许,只让他给他梳,不然就随意披着。 现在,也不许他碰了...... 江叶草第一次从江宴脸上,看到了冷淡与疏离。 这对刚迈入少年阶段的江叶草,十分无措,他分不清弟弟是在闹脾气,还是终于后知后觉,知道世上不只有追随哥哥这一件事了,就像雏鹰展翅,要独自飞走了。 江叶草试着交流一二,但江宴想要避开他,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 因为江叶草每日有自己要忙的事,打坐修行、学堂听课、识草炼丹......空闲时间很少,而以前江宴不仅什么都要跟着,打坐都在一旁守着,休息时间,也要见缝插针,所以他几乎无时无刻,都看得到江宴的影子。 而一旦江宴想消失,白日他连对方半点影子都看不到,夜晚......江宴也早早地合了门。 上了锁。 江叶草站在门外,看见屋内一片昏暗。 江宴是很怕黑的,和他一起睡觉,床边都要点盏小灯,不然睡不着。 江叶草沉默的在窗台上放了一盏流萤小灯。 第二天再去看,冰天雪地里,被置在窗外一夜的萤虫,全部冻死了。 江叶草拎着死掉的流萤小灯,失落地走了。 室内,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隔着条细小的窗缝,望着他渐行渐远。 染血的指甲嵌入窗木,不过十岁的身影,脸上神情像是被困在牢笼里,挣扎了一夜的凶兽,瞧着那么狰狞可怖,又充满了绝望无助。 凶兽只能被关在笼子里。 一旦放出来,它会伤人的,不是吗。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小半年,在此期间,江宴精致的眉眼越来越淡漠,与此同时,他在某些方面表现出过人的天赋。 江叶草也是出类拔萃,但某些方面,都不及他,江叶草自是很高兴,甚至想像以前那样摸摸江宴的头。 弟弟个子长高了些,但江宴退后了步,不让他碰。 冷风穿过江叶草的指缝,他修长的手指微蜷,半晌将手收了回来。 “哥哥,”身后传来稚气的嗓音,江叶草有时会恍惚,回过头,看到江曜眉眼弯弯的小脸。 江曜脸蛋越发有肉了,圆润润的,很有富态。 江宴在他这年纪,是最瘦弱的时候,因为脸上的婴儿肥没了,瘦骨嶙峋到有些可怜。 江叶草沉默地摸了摸江曜凑来的小脑袋,一道视线落在他手上,江叶草看去,江宴默无表情的移开视线。 在他看不到的背面,江宴那张脸,表情嫉恨到近乎扭曲。 而就在这期间,小灵山发生了一件事。 有群黑衣人夜袭了小灵山,江宴察觉动静,一脚踹开门锁,跑了出去。 “哥哥!哥哥!”混乱中,他四处寻找着哥哥的身影,声音惊惶颤抖,“哥哥、哥.......” 声音顿住,江宴停下脚步,看到了噩梦般的一幕。 圆月下,一柄映着寒光的染血刀刃,在黑衣人手中,袭向了个素衣小少年的丹田。 江宴在那刻,脑海一片空白,心间的山茶花像是在燃烧般,一股无形的力量挣脱了枷锁,刹那涌去,穿过那黑衣人的身体,控制住那刀刃的方向,微微一转。 毫厘之间,刺入江叶草体内的刀刃,与灵核要害擦过。 与此同时,江叶草一剑刺死了黑衣人。 ......运气还真好。 江叶草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身后吓得不住发抖的江曜,小脸惨白。 差点死掉了,还好有哥哥赶来。 他抱着哥哥后怕地哭起来,江叶草头晕目眩,忍着疼,刚想安慰几句,余光看到不远处的身影。 他愣了愣,看到背对着月光的江宴,小脸苍白如纸。 还是在意他的啊。 臭弟弟,还以为真的再也不理他了。 江叶草浅笑了笑,想安慰好像吓坏了的江宴,因为江宴脸色看起来太难看了点,可他还未开口,就晕了过去,视线的最后,是江宴那双红透的眼睛,里面染血似的瞳孔微微缩着。 再醒来,江叶草睁开眼,就看到守在床边的久违身影。 江宴睡着了。 他坐在 床边凳子上,两只小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掌,脑袋侧枕着手臂,发顶乌黑,纤长睫毛随着呼吸泛起轻微颤动,洒落了小片阴影。 不仅睡着了,他还睡得很沉,像是很久很久没有睡过好觉般。 江叶草端详片刻,视线落在江宴握着他的手上。 很冷。 不再像记忆中的暖和,弟弟的手指,像冰一般寒冷。 江叶草试图像过去江宴暖和他那般,但他指尖轻轻一动,江宴就警醒了。 江宴醒来没有松开,而是就着那姿势,像很久以前那样,小脸轻蹭了蹭他掌心,看起来乖顺极了。 “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没有伤及要害,但短时间内下不了床了。 江叶草养伤期间,江曜被母亲带着来了一次,沮丧道:“对不起兄长,我不该贪玩跑出去的。” 要不是他,兄长也不会受伤。 江曜道歉的时候,江宴端着药碗坐在一旁,长睫低低垂落,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汤匙。 江叶草卧病在床的半个月,都是江宴照顾的,他像以前一样,再次寸步不离。 晚间,江宴也要上床一起睡觉。 江曜是不会再来凑热闹的。 小孩对新鲜东西的好奇,只维持的了那么一点时间,没多久就无聊了,而江叶草也不习惯夜里醒来,把小身体往怀里一捞,发现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江叶草看着身旁熟睡的面容,有点不解。 阿宴不也是小孩么。 他手指在弟弟光洁的额头碰了碰,怎么就不会无聊,永远不会厌烦似的。 无论如何,弟弟好像回来了。 江叶草心里欢喜,养伤的平静日子,江宴脸上日渐浓郁的笑和清亮的黑眸,甚至一度让他以为,回到了以前相依为命,最亲密无间的时候。 直到他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江宴亲手揭开了残忍的序章—— 江曜死了。 是溺死在湖水里的。 被发现时,江叶草甚至无法替江宴开脱半句,因为江宴的手,还抓着江曜的头发,将那已经浸到发白的小脑袋,往水里按着。 看到他们的到来,那张俊丽稚气的小脸,没有丝毫害怕。 像是期待已久,给他们看战利品似的,江宴将江曜不到五岁的可怜尸体,扔在了脚边。 “来晚咯。”像个小恶魔似的,他翘起嘴角。 话中带笑,唇瓣血红。 江叶草脑海一片空白,犹如身处在噩梦中,他恍惚的几乎站不稳,耳边是娘亲抱着江曜伤心欲绝的哀嚎,眼前是江宴那陌生的神情中,充满恶意的笑。 爹爹双目赤红地拔出剑。 “铮”一声,惊醒了呆楞的他,也惊醒了哭嚎的娘亲。 “小叶,你让开——!”父亲怒喝。 江叶草看着迎面的剑刃,脸色苍白,却站在原地不肯动。 身后的人似乎想出来,却被他 反手死死抓着,江叶草颤着唇,一字一顿道:“不.......我不让......” 他不能让开。 ?封空的作品《穿成柔弱小师叔》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小曜也是你弟弟!你疯了!”父亲失望怒吼。 江灵主手中的剑,其实也在颤抖,可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一个十岁就能残忍淹死自己亲弟弟的恶魔留着! 他伸手想要将江叶草抓走。 “够了——”江夫人颤声。 她终究觉得当年亏欠两个小孩了,都是亲骨肉,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 江灵主的剑最终放下了。 无形的痛苦弥漫在湖边,不过江宴是没有半点痛苦的,或许是因为在过去,他独自一人,在痛苦中挣扎了太久太久。 如今,他前所未有的畅快。 江宴低垂眼帘,视线落在哥哥拉着他的手,又看向了死去的江曜,反复转换间,干涸许久的心田仿佛有甘霖淌过,像蜜一般甜。 真好,哥哥最终还是选择他了。 讨厌的小鬼,早该消失了。 * 嬴辛在江宴无尽的恶意中,睁开了眼。 乌黑睫梢被根草叶轻拨了拨,有点痒,他侧过脸,对上床边朝岁等待许久的无聊神色。 “再不醒,我就要敲锣打鼓了。” 嬴辛沉默的坐起来,朝岁将草叶一收,见他神色,眼睛微妙地眯了起来,凑近问:“你不会是和江宴共情了吧。” 嬴辛哼一声,冷冷笑了。 怎么可能,他才不会像江宴一般怯懦,深夜把自己锁在屋里,独自与心间的黑茶花挣扎。 是他的话,早就弄死了惹他心烦的玩意。 倘若朝岁知道嬴辛在想什么,或许会郑重考虑,给他一点爱的教育,不过他哪里知道少年在最顶层,于是朝岁还在第一层的说:“无论何时,不能因嫉恨肆意杀戮,知道吗。” 嬴辛心间不以为然,但他沉默了瞬,还是说了句:“不是因为嫉恨。” 朝岁一愣:“什么。” 嬴辛黑眸看向他,淡声道:“他不是因为嫉恨杀了江曜,是因为害怕。” 若是因为嫉恨,早就下手了。 江曜是让江宴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惧,就像当年,他跪在满庙佛像前,无助抱住哥哥冰凉尸体时的恐惧。 黑衣人来袭的事,让他意识到了,江曜在哥哥心里,是能够以命相护的存在。 “以命”这两个字很可怕。 为了不让那份恐惧再次降临,他必须除掉让哥哥愿意“以命”相护的隐患。 他忍受了多一个人叫哥哥,忍受了哥哥身边的人不再是他,他说服了自己,不要伤害哥哥在意的人。 为此他强迫自己离得远远的,哪怕把门上锁,用铁链把自己拴住,也忍着不去找哥哥,他把掌心掐的全是血痕,狰狞得不成人样,甚至抄起匕首,无声划着手臂,深夜看着殷红的血淌下,笑着让自己保持清醒......这样独自熬过一夜又一夜。 他忍受了一切一切,退让了所有。 但江曜,触及了他最后的底线——哥哥的性命。 所以,他绝不会再允许对方活着。 不惜一切。! 第 25 章 嬴辛所言让朝岁有些意外,他未曾想过,驱使江宴残杀同胞弟弟的根源,会是夜袭一事。 因恐惧而不是嫉恨。 朝岁眼神莫名,指尖揪下一片灵草叶子,漫不经心放在嘴里嚼了嚼。 思量片刻,他近乎冷酷道:“都一样。” 嬴辛睁着黑润的眼珠,看向那张清冷得好似不近人情的脸。 被个小坏蛋像看冷血无情的大邪魔一样看着,朝岁心情微妙,眉梢轻轻一挑。 装什么。 他不信嬴辛看不出来。 江宴那时候,已经尽最大努力遏制自己了,但黑山茶在他心间生的根,只会越来越深。 忍得了一时,也忍不了一世。 小半年的远离哥哥,已经快让他发疯了,他就像时刻处在深渊边缘的人,随时可能坠下去。 就算没有江曜的存在,结局都是一样的。 江曜最多算催化剂,即便没有这个三弟,也有会其他人存在,因为江叶草不仅是他的哥哥,还是江叶草本人,以后会有至交好友,酒逢知己,拜师了还会有师尊、同门师兄弟,以后还会娶妻生子...... 江宴能忍得了上面哪个。 他杀的完吗。 杀完了哥哥所有在意的人,哥哥还是他哥哥吗,还认他这个弟弟吗。 一个怨憎能召来邪魔的小孩,加上魔源化作的黑茶花......一朵根源已经腐烂的花,不管盛开得多妖异美丽,都逃不过毁灭。 江灵主和江夫人最心疼的孩子,即不是喜欢撒娇的江曜,也不是无论怎么做都排斥他们的江宴,而是过早担负起哥哥这个责任的江叶草。 江曜死后,他们终于意识到,一直缠着江叶草的江宴有多不正常,他们想要保护江叶草,把江宴与其分开...... 杀戮一旦有了开始,很难停止。 这也是朝岁告诫嬴辛,勿要肆意杀戮的缘由。 但显然,少年并未听进去。 朝岁翻着皱巴巴的医籍,偶尔斜眸瞅上一眼,嬴辛注视着掌心的山茶花,黑色的光蕴照在他介于孩子气与少年间的脸颊,过于安静的恬和模样,透出些许悲天悯人。 朝岁可不会被这假象迷惑。 小魔头哪有功夫为道友默哀,他应该在借江宴前车之鉴,绞尽脑汁的思量,如何摆脱魔源的影响。 毕竟他不想变成像江宴一样的神经病。 朝岁猜的不错,思量许久的嬴辛,捏了捏黑山茶。 茶花化作点点碎光回到了枝间,这朵只是承载了江宴悲喜的记忆花,真正的魔源茶花,在江宴心间。 嬴辛眼神晦暗不明。 不知有没有想到解决之法,朝岁在榻上叼着草叶闭目养神之际,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似是好奇。 “若设身处地,师叔会如何。” 朝岁睁眼,略一思忖,唇角带上莫名的笑。 “我可不是一个温柔的哥哥。” 倘若他是五师兄,带着江宴艰难求生,四处流浪的时候,他才不会每天空着肚子,把吃的都留给江宴。 他会告诉臭小鬼,东西都是哥哥千辛万苦找来的,哥哥必须吃大半,没有贡献的弟弟最多一小半。 这样,江宴就知道他哥哥不是善茬,比起粘他,应该会选择忍辱负重,等有朝一日咸鱼翻身弄死他。 要是他这样没心没肺的哥哥,在他死时,那无助的小孩,也不会难过到怨恨世间的一切,不买烟火庆祝一下,就是念及兄弟情义了。 朝岁手枕脑后,琢磨道:“五师兄就是太好了。” 朝岁就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在皇朝,他是锦衣玉食的小殿下,被臭老道拐走,学会的第一件事,也是竞争生存。 因为臭老道不是什么温柔的师尊。 要从他那要点吃的,比登天还难,脏活累活都得干,还得遭受言语攻击,诸如—— “哎呀,师父为了这点干粮,腰也酸背也痛,老命都要豁出去了!但谁让你是为师最疼爱的徒弟呢,哪怕半点用都没有,只知道嗷嗷待哺,师父也不会嫌弃你的!” 在这巴拉巴拉中,朝岁拼命学着生存能力,终于,在他学会点技能后,能养自己了。 而这好吃懒做的臭老道,立马把两人的生存重任交给他了:“师父养了你这么久,是时候歇息了。” 朝岁从一个小皇子,沦落到为了点银子,在街头吹锁啦嘟嘟嘟卖艺,最初时,六七岁的小脸涨红,在一群好奇又含笑的路人围观中,羞的脑袋都不敢抬,后来脸皮就厚了,当众吹拉弹唱什么都行。 他有时也会反抗,臭老道不干活,他也不,大家一起饿肚子。 但臭老道有恃无恐:“小朋友就是天真,你可比我更不经饿,一定是你先饿死。” 最后果然是他先饿得不行,带上吃饭的家伙,嘟嘟嘟吹起来。 偶尔臭老道也会良心发现,在他生病的时候,塞给他一根糖葫芦,抱着他去暖和的客栈住。 但这只是偶尔,臭老道嘲讽技能满点,嘴就没停过,即便在他出师后,惊绝九州,人人称赞,臭老道也不远万里,时常来踹他两脚。 “行不行啊你,还要多久才能飞升,别人捧捧你而已,当真你就成笨蛋了,”臭老道死皮赖脸到一种境界。 “再说了,能飞升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带师父一起飞升。” 十七岁的朝岁被弄烦了:“知道了,带你一起带你一起!” 臭老道这才消停下。 后来一夜之间,臭老道的嘴就闭上了,而直到二十七岁的朝岁,也无法带人飞升,即便对方只是一抔黄土。 说来可笑,所谓悟道,参透生老病死,落叶归根是最必经路。 对万物的逝去不显悲悯,不一定是无情,也有可能是看透了,虽然某些角度来讲,这就是无情。 总之,在臭老道手中长大 的朝岁,是万万没有谦让的觉悟。 他不会如江叶草那般温和耐心,回到小灵山,有娘亲侍从侍女能照顾的情况下,还由着江宴,每天早早起来给他梳发编辫子,穿衣打扮。 更不会有那心,给弟弟种一院的月见草,大雪天去深山丛林,一只一只的找萤虫。 也无法忍受,一个小鬼把他所有时间都占了,去学堂要一起,吃饭睡觉要一起,和朋友闲谈要一起,连需要独处的打坐,都要带着弟弟...... 别说江叶草彼时不过十岁左右,如今的朝岁,都不可能有那耐心。 不仅不会, “知道种一院子的花草有多难,从种子到开花要等多久,付出多少心血么,”朝岁看向问他这话的少年,对上那双黑眸,凉飕飕道: “若我是五师兄,我会在江宴将月见草都踩坏后,将他拴在那,直到把草给我种回来为止,” 月见草既不是江曜的,也不是江宴的,是江叶草种的。 不是吗。 “对了,”朝岁幽声道,“敢把哥哥拒之门外,整夜整夜的晾在外面,我第一天晚上,就把门锁给他踹开了。” 他不是五师兄,可以在小小年纪用自己所有的耐心与包容,去纵容一个弟弟,当然,要是这样,或许就能发现躲在屋里的小孩,其实在独自煎熬了...... 嬴辛无话可说,并不得不的承认,若江宴遇到的是他这师叔,黑茶花就不会在心间生根了。 他注视着床间发丝披散的朝岁,看了半晌,没在那张脸上,寻到半点柔软的温情。 他想到梦境中举着红伞的青年,垂眸看他时,眉眼若有若无的柔和。 就像错觉一样。 大概觉得这话题有意思,没一会,朝岁又道:“若我是江宴,更简单了,等五师兄在破庙醒来时,我便要说有邪魔,有山茶花。” 某些方面,小孩懂事到让人有点心疼,至少这件事上,他是为了不让哥哥担心而缄口不提。 朝岁是这样想的,嬴辛无声抿了抿唇。 在这沉默中,朝岁嗅到点微妙的意味,他起身看向嬴辛:“怎么,你不会说吗。” “我会,”嬴辛语气淡漠,“因为我不会像他那般害怕。” 又是害怕。 朝岁纳闷道:“他怕什么。” 作为一个小孩,难道不是越害怕邪魔,越害怕吞下的山茶花,越要告诉哥哥,越要赶紧求救吗。 嬴辛看了眼他,眼眸犹如平静无波的水潭:“害怕是因为,见识过邪魔轻易杀死郎中的厉害,害怕告诉哥哥,哥哥会被强大的邪魔盯上报复......我不是他,不会在意江叶草师叔的安危,更在意自己......你也是,师叔。” 朝岁愣住。 他忘了,他代入是师父,是总归来说,还算靠谱的臭老道,自己一定会坦白,而江宴面临的是,一个只比他大三岁的哥哥。 面对这世间最强大的邪魔,尚是小孩 的哥哥,怎么能敌的过。 倘若是现在的灵山主江叶草,玄沐仙尊座下弟子江叶草,江宴或许会说出来,就像江叶骅从小遇到再大的困难,都知道叫哥哥那样,觉得哥哥无所不能,而那时候的江叶草,也确实如此,足以为身为弟弟的江叶骅解决所有问题。 江宴与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朝岁难得沉默了。 他与江宴不是一类人,有时候,确实会觉得难以理解, 他默了许久,看向与江宴更接近的嬴辛,清眸露出一丝茫然。 蹙眉低问:“就那么怕吗。” 嬴辛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 青年那双近在咫尺,纯澈干净的眼睛,流露出近乎天真的残忍。 就像没有七情六欲的神祇,不明白为何有人要穷极一生追逐他,只在对方倒在他身后烬灭时,才会回头看一眼,不解的问:“为什么跟着我。” 不过眼前这神祇,还有一点人气,至少他试图理解。 “我不知道,”嬴辛低声。 他不是江宴,不知道对方有多害怕,他也绝不会像江宴一样,因另个人的生死而诞生出恐惧这东西。 不过,“师叔不是说过,他是个不安的疯子吗,想来很怕了。” 朝岁神色莫名,说是说过。 他以为小毒物日夜不安,是因担心会失去哥哥,就像踩在悬崖边上,随时要掉一般惶恐不安,没想过其中掺杂了别的东西。 朝岁瞥了眼床头的几本医籍。 书籍前半部,这小毒物,记载了制作的上百种无解毒物,心狠手辣到拿手下来炼蛊炼痋制毒,甚至记录这些时,字里行间透着的都是愉悦与洋洋得意。 后半部,又像小孩似的,用深浅不一的笔墨,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哥哥’,伴着满页滴滴答答干了的泪痕褶皱。 仿佛每一笔,都落在了心上,都难过的想哭。 朝岁揉了揉额角。 江宴与他并无瓜葛,故而借其抓走嬴辛这一因果,他能顺势将其一生推演出来。 他不太理解江宴,所以很难共情,但就在方才,他想到一人。 如果代入的不是臭老道,而是皇姐.......他以前有个很温柔的皇姐,如果是皇姐,他也会守口如瓶,不会让皇姐为他担忧,更不会让皇姐为了他去面对邪魔。 因为他知道,哪怕皇姐再柔弱,也会为了保护他孤注一掷。 朝岁心口犯了疼。 久违的伤疤被触碰,又疼又痒,他纤长的睫毛扑簌不定,许久,目光落在沾有泪痕的‘哥哥’两字上。 说起来,上次的法咒莲叶,还欠五师兄一个人情...... 在嬴辛诡异的视线中,朝岁默默到月见草四周,刨了刨土,挖出带有荆棘的妖藤。 他挽起宽袖,细瘦的手腕从袖子里探出,妖藤缠绕上去,微微收紧,瞬间在白皙的皮肤勒出了红痕。 朝岁另手施法,两指落在妖 藤上轻轻一敲。 * 黄昏,十二月与一月交汇的这日,血月即将到来。 尚未完全昏暗的妖都玉京上空,狂风四作,透着风雨欲来的气息,妖时醉所处的红玉宫,更是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不止玉京,整个妖界天上地下的气氛,随着天边渐升的血月,都变得凝重。 只有一个离玉京十里的宫阁,气氛截然不同。 准确来讲,只有里面的一个人不同。 枝叶状的灯盏在殿内燃烧,散发着阵阵幽香,江宴独自哼着歌,兴高采烈在寝殿里翻箱倒柜。 像是要赴一场盛筵,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格外认真挑选着衣物,乌发间缀了小草叶的辫子,随着忙碌的身影,晃晃荡荡。 哼着不知名的欢快曲调,他心情很好,直到刚拿起一件衣裳,蓦然听到个声音。 由于太过诡异,江宴迟疑了瞬,眼珠飞快地左右瞥了瞥。 他好像产生幻觉了。 竟然听到了蚂蚱在说话。 这时,一截熟悉的妖藤,在眼皮底下晃了晃。 确认不是幻觉,江宴表情冷了下去,盯着那妖藤看,里面传来仅次于江叶骅的讨厌声音,是沈白休—— “江宴,你知道你今夜所行之事,为不归路,你现在停下,来得及,我们谈谈。” 从来只有他用妖藤监视别人,还是第一次有人反过来,与他对话。 江宴长长的睫毛低垂,玉面雪白,盯着妖藤看了许久。 那在白皙皮肤衬映下,如血染过的唇扯起了一抹凉笑,随后碾死蚂蚁般,将妖藤掐断。 “闭嘴,臭蚂蚱。”他烦躁的说。 另端的朝岁手腕一疼:“......” 果然没用...... 细白的手腕被扎得血淋淋,朝岁咬牙切齿地找来草药,在腕上缠了两圈。 一抬头,少年眼神诡异。 怀疑对方在用看白痴的目光一般看着自己,朝岁眯了眯眼,释放出一点危险的气息。 嬴辛理智地移开视线,余光扫过沾了血迹的细腕,黑眸深处,流露出一丝莫名情绪。 片刻,他道:“别白费力气。” 推演不出江宴动向,但能推演出今夜结果的朝岁,幽声道:“我是看在五师兄的面上劝一下,不试试怎么知道。” “没用的。”嬴辛肯定道。 朝岁意外:“你如何知道,” 江宴是巫幽门的人,多半为炼妖壶而来,趁着血月对羸弱的妖皇下手,大开杀戒夺走神器。 朝岁本想搬出五师兄,试试能不能拦下江宴的野心,可惜还没开口,就被掐断了联系。 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嬴辛语气莫名:“因为他目的不是炼妖壶,” 若他是江宴,他想的应该是,什么巫幽门,什么神器,什么无上力量,他有更重要的—— “夺回哥哥。” 所以再劝都没用。 朝岁一默,轻耸了耸肩,难怪推演不出破局之法,只能口头阻止。 这是死局,因为,“五师兄早就不是他哥哥了,现在是江叶骅的哥哥。” “他夺不回来的,”朝岁有点残忍的说。! 第 26 章 江宴所有的好心情,因朝岁一句话消失不见。 说他不可能达成所愿。 ......可笑。 精心挑选的衣裳变得粉碎,漫天碎布中,江宴倒映在铜镜里的姣好面容,渐渐扭曲。 他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凭什么不可以! * 伴着血红月亮,升到红玉宫上空,妖时醉困倦到了极致。 “我要沉眠了,”寝殿低声,他与江叶草最后商量起来。 “我有你们三人相助,并不担忧,只是我那些臣民......” 巫幽门倘若趁他血月力薄,扰乱妖界,妖族将会大乱。 “师兄放心,”江叶草一袭素衣,温和的眉眼,透着令人心安的沉稳淡然。 “我会尽力帮师兄盯着。” 妖时醉微微颔首,巫幽门擅长毒蛊痋邪之术,痋蛊只能造成小范围的惊扰,唯一能可能造成大范围的毒瘟,有江叶草在,不必担忧。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妖时醉握住江叶草的手臂,袖口微掀,他神色凝重地看着江叶草抵达腕间的咒禁枷锁。 江叶草是他们所有人中,替师尊分担最多的,他是双倍。 妖时醉拧起眉:“你太较真了。” 江叶草神色淡然放下衣袖,朝殿外望了眼,不甚在意地笑笑:“倒是冤枉叶骅了,他其实没那么粗心。” 他们师兄弟都发现了师尊体内的咒禁,朝夕相处,江叶骅其实也隐隐察觉不对了,只是江叶骅从小,有任何事一定先告诉他这个哥哥,所以来询问了他。 江叶草撒了谎,随便找个理由圆过去了,而江叶骅对他的话,从来深信不疑。 师尊对他们恩重如山,江叶骅可以为其赴汤蹈火,毫不犹豫为师尊偷偷分担咒禁,但他也有一点私心,这点私心就是江叶骅。 他舍不得让弟弟受咒禁折磨,又不能辜负师尊恩泽,所以承担了双份咒禁。 妖时醉蹙眉:“所以说你太较真了,你这些年,修为不进反退,只靠法叶强行压制咒禁,迟早压制不住,受到反噬的。” 江叶骅指尖揉着荷叶,淡声道:“师兄别担心,总有办法的。” 妖时醉劝不动,没好气地瞪了眼门外逗貔貅的江叶骅。 真不知道这家伙哪来的福气,可以在他这五师弟庇护下,无忧无虑肆意长大的。 连糊涂的小师弟都比他吃的苦头多。 “罢了,你一贯这样,以前还生怕江叶骅被谁拐走了般,随时要把人带在身边,现在倒是有进步了,” 妖时醉打着哈欠,带着炼妖壶沉眠道。 “交给你了五师弟,别硬撑,不行就带着你那宝贝弟弟逃命,师兄不会怪你。” 江叶草挑了挑眉,面露无奈。 他又不是临阵脱逃之人,不过必要时候,他确实会将江叶骅送走。 说他无情也好,他一定要把弟 弟放在第一位才行。 就像下意识的,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或许和丢失的记忆有关。 江叶草起身,出门看到拿着金元宝逗貔貅的江叶骅,手掌在那头上熟练摸了摸,“今夜别乱跑。” 天边升起巨大红月,江叶草低声道:就在我身边待着,知道吗。?_[(” 江叶骅想说自己修为很高,可以反保护哥哥的,但看着江叶草凝重的神色,不明觉厉地点点头:“好。” 他很听话的。 两人脚边,一截悄无声息藏在地底下的妖藤,在阴冷潮湿的黑暗中,低低耷拉着脑袋。 妖时醉和江叶骅所有的计划与防备,都以至关重要的神器炼妖壶为核心。 他们没人想到,巫幽门的人目标并不是炼妖壶,至少那个黑袍使者不是。 妖时醉不仅猜错了目标,还猜错了方法。 江宴并未下毒,而是借着血月照亮的光华,给了所有被照耀的妖族一份大礼。 一种令妖族血液沸腾,妖力快速提升的补药——迷途妖花。 本就在血月之夜,妖力剧增,会变得好斗暴躁的妖族,刹那间,在空气中弥漫的幽香补药助力中,进入了失去理智,返祖的沸腾时刻。 红玉宫内都乱了,吞天巨蟒、金鸟大鹏、三眼猿猴纷纷化为原形,伴着血红妖异的月光,如痴如醉地嗅着空气中的幽香,仿佛沉浸在一场美梦之中。 倘若有人阻止他们,必会获得无情厮杀。 血月照亮之处,暴戾的众妖开始烧杀抢掠,街头斗法。 妖界数千年的秩序,在血月与迷途花的双重作用下,顷刻瓦解。 与此同时,一个穿着绿衣,宛如夜间萤火的身影,出现在血月尽头。 他发间混着精心编织的辫子,每根辫上,一两片小叶草在风中轻晃,长身立在高处,欣赏着混乱无比的妖界,他轻拍了拍手,笑容妖异邪恣。 但没多久,他笑容就淡了。 红玉宫内。 正打算冲出去的江叶骅,被江叶草一巴掌打脑袋拍了回来。 江叶骅捂着脑袋,委屈道:“哥哥。” 江叶草蹙眉:“不许出去,你和师姐守着师兄。” 妖时醉的寝殿,现在反而是最安全的,宫内其他地方,妖时醉的心腹们正在互相残杀。 不想办法制止也不行,否则等不到明日天亮,妖族就要少一半人。 江叶草看向血月处,那道若隐若现的模糊身影,眉头微蹙。 这巫幽门的使者,当真好手段,迷途妖花本身是大补之物,既是补药而非毒药,哪来的解毒之法,只有另寻他法了。 就在江叶草思忖之际,异变突生。 像是一刻也忍不住了,注视红玉宫方向,嫉恨至极的身影,袖袍翻飞。 刹那间,红玉宫所有妖兽被拔地而起的藤蔓缠绕,接着以红玉宫为中心,各城各地开始出现布满荆棘的诡异妖藤。 婆 娑城昊天塔内。 正在给花草浇水的朝岁,忽而被一截妖藤困住手腕,死死缠绕起来。 他所在塔层,还有些巫幽门人,对面则是翻看医籍的嬴辛,突然如其的变故,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可等了半晌,他们安然无恙。 意识到被单独照顾了的朝岁:“......” 他无言挣扎起来,想要把妖藤挣开,没想到这妖藤坚韧无比,越缠越紧,几l乎嵌入血肉里。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原主本就虚高的金丹灵力,在瞬间,被这些妖藤吸走了。 朝岁脸色一白,突然被抽空,险些让他直接软倒在地。 “别动。” 朝岁回头,嬴辛不知何时放下了医书,盯着缠绕在他细白手腕上的妖藤,眸光闪烁不定。 察觉到这妖藤的凶恶,朝岁欲言又止,“救不救。” 不救就走开,他要开躺了。 嬴辛听到他散漫随意的语气,黑着脸,咬了咬后槽牙。 朝岁盯了他三秒,察觉手腕快勒断了,双眸一眯,泪雾蒙蒙道:“好师侄,快救救师叔啊~” 嬴辛黑润的眼珠微动,看了眼他,走了过来。 朝岁:“......” 什么臭小鬼,还得听好话。 不仅得听好话,还要遮遮掩掩,朝岁视线一暗,被嬴辛抬手遮住了眼睛,随后感觉对方拇指按在自己手腕,轻轻转了圈。 束缚的感觉消失,朝岁眨了眨眼。 是黑炎。 黑炎能烧掉这妖藤,嬴辛不想叫他看到。 嬴辛只有一小簇黑炎,催动了圈,他眉眼淡漠地打算收回手。 有纤长的睫毛沿着他掌心,上下轻轻一刮。 一阵酥麻。 嬴辛倏然收回捂住朝岁眼睛的手。 视线一现,朝岁就看到少年冷着脸,手掌在袖间蹭了蹭,像是想把什么蹭掉一般。 朝岁神色莫名,转头拾起地面小块未烧尽的妖藤,盯了半晌。 这些妖藤竟然可以吸收力量。 就像貔貅能吸收财气,纳为己用一般,江宴靠着这些妖藤,也可以不断吸收旁人的力量。 倘若整个妖族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吸收入体......那得诞生出一个上古妖神了。 朝岁难以置信地看向高峰上的身影。 他道江宴哪来的信心,可以同他一样打碎御都大阵,闯入红玉宫,达到碾压江叶骅等人的修为。 不成功则成仁,疯了么...... 是夜,一道惊雷划下,传闻中大罗神仙都难破坏的御都大阵,“轰”然被股浩瀚的力量震碎了。 天地动荡,隐藏在暗处的巫幽门人,瞬间齐齐现身,狂热的目光注视着从半空缓缓落下的绿衣身影,随着青年示意,他们疯狂地冲入了妖都玉京。 这是数万年未曾被攻破的妖都,今日要被他们巫幽门占领了。 “杀—— ” 漫天喧嚣中,江宴偏了偏头,额间一点妖异的赤纹,他琉璃似的眼珠微转,目光幽幽淡淡,隔着重重夜色与阻碍,落在一个望着妖藤失神的人影上。 江宴神色微动,下意识将人影四周的妖藤尽数撤走了。 江叶草四周,突然得到解救的吞天巨蟒和大鹏,清醒过来,茫然地看了看彼此的攻击动作,又看向了立在宫廷中央的素衣身影。 江叶草望着似曾相识的妖藤,神色有刹那的恍惚。 他好像见过这东西,如噩梦一般。 “哥——” 一声惊呼,打断了江叶草的失神,他神色一变,骤然看向了寝殿方向。 外面乱作一团,尤其哥哥还在外面,江叶骅哪里坐得住。 他匆匆抓起貔貅捆在寝门,勉强当作个看门狗,随后冲了出去,四处寻着江叶草身影。 就在他寻觅之际,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咒怨般阴冷道:“你管叫谁哥哥,你给我闭嘴。” 江叶骅吓了跳,见左右无人,捂住耳朵以为闹鬼了。 一袭绿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后方。 江叶骅凭着自己多年的直觉,纵使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还是本能地急身闪躲,可惜仍没来得及。 “砰!”的巨响。 江叶骅愣是被身后一脚,从走廊这端,踢到了走廊另端最后一根朱红柱子,一路廊间柱子被他尽数撞断。 轰隆—— 失去所有顶柱的走廊,刹时坍塌。 江叶骅腰酸背痛,觉得全身骨头断了,他灰头土脸地想要起来,还没起身,又被踹了脚。 “你叫谁哥哥呢,你给我闭嘴!闭嘴!” 江叶骅何曾受过如此大辱,被人踹的跟狗屎一样,意识到这人境界恐怖到一定程度,他打不过,便气急败坏道:“管你屁事,我就要叫!哥哥哥哥哥——唔。” 江宴一脚踹在江叶骅肚子上,蹲身死死捂住江叶骅的嘴:“我让你闭嘴!闭嘴!” 江叶骅终于看清是谁在打自己,看着江宴面容愣了瞬,又挣扎地呜呜了起来。 夭寿咯,遇到个神经病! 凭什么不要他叫哥哥,他偏要偏要! 江宴双目赤红,妖族的力量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入体内,他为了控制这股力量,必须保持情绪的稳定。 江宴深吸口气,忍着全身骨头都要撕裂般的痛,嗓音低冷道:“你再唔一声,我把你的舌头割了。” 江叶骅转头哼哼哼了起来。 江宴看着他满脸的不服与桀骜,不知想到什么,红了眼眶,怨憎道:“你个只会给哥哥惹祸的废物,抢别人东西的小偷,你该把哥哥还给我了!把哥哥还给我!还给我!!” 最后那声近乎暴躁的歇斯底里。 江叶骅被吼的一默,茫然地看着那双明明邪恶极了,却要坠泪似的眼睛。 什么小偷,哥哥...... 哥哥是他哥哥,谈 何还字。 江宴面对他迷茫的表情,好似看到个可笑的事,他冷冷扯起嘴角,朝江叶骅说着宛如来自地狱般的恶语。 “你骗我哥哥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你本就是个没人要的小乞丐!只是运气好,运气好.......” 江宴颤声,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沙哑至极。 像是失了力,混着无尽的委屈。 “你只是运气好,好到能抢走我倾尽所有换来的哥哥而已......” 一滴水珠砸在了江叶骅脸上,他微微睁大眼睛,瞳孔微缩。 江叶骅没哭过,不知道眼泪是什么味道。 在这刻,他依稀感觉到了,是冰凉的,充满苦涩和悲伤的味道。 江叶骅愣愣地望着面前,分明拥有近乎神一般的强大力量,却哭得像个可怜小孩似的人影。 直觉告诉他,对方没有撒谎。 可他真的不记得了。 江宴掌心按向江叶骅的额心,扯起一抹说不清是何意味的笑。 “你回忆不起来,我帮你。” * 江曜下葬那日,天灰蒙蒙的,林间飘起了细雨。 江宴坐在块高大的石头上,俯瞰那小小的坟墓,晃着两腿,仿佛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在检阅自己的战利品。 直到江叶草亲自江曜的尸体放入棺椁,他神色才有些许触动,琉璃般漂亮的眼眸,紧紧盯着江叶草一举一动。 江曜是哥哥亲自殓尸的。 真幸福。 江宴怔怔的想,不知道自己死的时候,能不能有这待遇。 大概有吧。 要是没有,孤零零入土未免太可怜了点,他做鬼都不甘心...... 置办完江曜的丧事,像是终于有时间了,也轮到了他的审判。 小灵山那些人和爹娘的想法,他是不在意的,他只想知道哥哥的态度。 那日在湖边,那个男人提剑要杀他,哥哥护着他,好生欢喜。 江宴本以为,哥哥轻则揍他一顿,重则送他去给江曜陪葬,一命换一命,倒是天经地义,如此他大概会难过,但不会怪哥哥。 不过哥哥还是舍不得他的。 果然,比起江曜,他在哥哥心里更重要。 江宴愉悦地勾起唇,双手托着下巴,就坐在坟外不远的石头上,看着江叶草背影。 可他等啊等,没等到哥哥回头。 下葬三天了,哥哥还在江曜坟前,甚至没回头看他一眼。 江宴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哥哥生气了。 为了一个已经从这世间消失的小鬼与他生气,不理他。 哈。 “哥哥,” 没有回应。 江宴眸光变得阴沉,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与不安,他晃动的双腿停下,跳下石头走了过去。 “哥哥。” 小墓前, 江叶草握着湿漉漉的纸鸢,玉似的手,指尖苍白,这是江曜生前最喜欢的纸鸢。 江宴站在他身旁:“哥哥。” 江叶草攥紧手中纸鸢,皮肤隐隐浮起受冷的青色。 江宴弯腰,小脸几l乎凑到江叶草耳边,“哥哥。” “......” 还是没有回应,林间一片寂静,江宴在雨幕中,望着江叶草那张冷淡湿润的脸,多日好心情烟消云散。 他歪头看着江叶草手中的纸鸢,又看了看江曜的坟墓,片刻一言不发地走了。 没多久,他拎着把断刃回来。 “嘶拉——” 尽管江叶草极快的抱到怀里,纸鸢还是被江宴猝不及防挥出的刀划烂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江宴。 达成所愿,江宴笑道:“哥哥终于肯看我一眼了吗,” 江叶草望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小脸,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最后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 “为什么,” “他跟我抢哥哥,不该死吗。” 从未想过是这个理由,罪魁祸首竟然是他...... 江叶草抱着破烂的纸鸢,眉目露出深深的疲倦,“江宴,你让我安静会好吗。” “不好——”江宴骤然拔高声音。 “你根本不是想安静,你只是在怪我,不想理我!” 他闹得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江叶草深吸口气,耐心终于也到了极限。 “是,”他看向特意穿着一身喜庆红袍,耀武扬威似的的江宴,眼眶泛了红,“你就没有半点悔过吗,” 没有。 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江宴这几l日,小脸上只有洋洋得意的笑。 果然,这话一出,江宴像是听到好听的笑话。 “我为什么要悔过,是他活该,” 说这话时,江宴歪头看向了江曜的墓碑,眼里充斥着嫉恨。 连碑上的字都是哥哥写的。 江宴红着眼,手掌握着的断刃,骤然一转,就要劈向新立的墓碑。 江叶草这次没让他得逞,左手捏住他臂膀,另手将断刃夺了过来,忍无可忍道:“够了!江......” 声音一没,江叶草整个人呆住。 江宴在他夺过刀的同时,突然撞了上来—— 顷刻间,鲜血从江宴温热的胸膛溢出,将他指尖微微打湿。 江叶草瞳孔皱缩,脑海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处在噩梦中般,恍惚的视线里,江宴扯起嘴角,忍疼笑得意味不明。 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快意。 “哥哥既然这么喜欢江曜,那把我的命赔给他好了,” 江宴双目泛起血红,用最后一口气,笑着朝身前呆住的少年低问,“哥哥满意吗。” 江叶草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忘了怎么松开血淋淋的断刃,带着奄奄一息的江宴回去求救的。 等他 回过神,江宴在屋里施救㈢_[(,他站在屋外,木讷地看着沾满弟弟鲜血的双手。 还透着温热...... 江叶草青稚鲜红的指尖发着抖,半晌,失去了所有力气,浑身发软地蹲靠在门外。 他眼泪终于止不住往下掉,埋着脑袋,头一次哭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 他不知道,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惊魂不定从室内出来的江夫人,抬眼看到的就是这幕,她只有十三岁的小孩,独自在屋外,哭的那么委屈、难过又无助。 江夫人心如刀割。 她回头看向刚救回来的江宴,缓缓捏紧手,挣扎许久的眸光,终于渐渐沉下。 她不能再让江宴影响江叶草了, 他迟早会害了他哥哥,她必须将他们分开。 * 杀戮一旦有了开端,就很难终止。 江宴九死一生被救回来,胸膛缠了厚厚的布,整日昏昏沉沉。 江宴讨厌这种感觉,眼前一片黑暗,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感受不到外界任何气息,全世界好像只有自己还孤零活着。 好在意识渐清时,他便能感受到些许触碰。 脸颊痒痒的,似乎有手在摸。 知道是哥哥的手掌,江宴立马想蹭一蹭,可惜动不了。 哥哥好久没有这样摸过他了...... 不能这样说,应该是他好久不让哥哥这样了。 也不能怪他。 江宴忍不住想,谁让那个臭小鬼整日学他,而对方一学他亲近哥哥,他就想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不仅如此,时间久了,他难免也会对哥哥产生一点怨念。 为什么啊,不是说过他们只有彼此的吗,不是说过只有他这一个弟弟的吗,不是说过他是最重要的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江曜也视作弟弟,为什么要把爹娘、还有小灵山那些人也放在心上,为什么除了他,还要在意那么多的东西...... 事实上,他也知道,哥哥是最在意他的。 如果他闹起来,江曜那点伎俩是没用的,加上爹娘也没用。 就像江曜闹着一起睡,他跑回房发脾气,哥哥还是会丢下江曜来找他,会到他房间来陪他睡觉。 可哥哥还是会在意江曜的,会对被丢下的江曜感到歉疚,因为那个也是弟弟...... 这也是他最痛恨的,怎么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当然,哥哥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可他看到哥哥辗转反侧,夜夜难眠,哪里猜不出是为何。 他舍不得哥哥那般煎熬,最后妥协了。 可妥协的次数多了,他也身心俱疲,到极限了...... 偶尔他也想赌一把。 仗着自己在哥哥心里地位还算高,还没有被别人超过的时候,让哥哥带他离开小灵山,离开这个他不喜欢的地方,他们像以前一样,回到只有两个人的时候。 可是他哪里敢赌,赌自己在哥哥心里的分量,能盖过爹娘、盖过江曜、盖过小灵山所有人加起来。 他哪来的信心,哥哥会愿意为了他,放弃这里无忧无虑的优渥生活,带着他这个弟弟四海为家,浪迹天涯。 要是赌输了,哥哥不愿意跟他走,他背上小包裹,是假装浑不在意地独自离开,还是灰溜溜地跑回来,继续死皮赖脸跟在哥哥身边呢。 多半是后者...... 江宴想,他可能有点没出息。 但很久以前,他们在凄冷的雨夜,被富贾像落水狗一样赶出千古镇的时候,他就在哥哥怀里承诺过,会一直在哥哥身边的。 就算哥哥忘了,他是不能忘的。 何况他试过了,忍了小半年远离哥哥,可听到有人说夜袭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看到哥哥为了保护江曜险些丧命,他更后悔的彻底。 他一开始就不该退让,不该让江曜出生,更不该放任别人进入他的领地,占据他的生存空间,他被挤得连个喘息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些人都该死。 悔过?他为什么悔过? 哥哥生气了,他可以道歉,捅一刀不够,他可以让哥哥捅他两刀、三刀四刀......捅到解气为止,他一点都不在乎。 但要他悔过,绝无可能,永远不可能! 他没有错。! 第 27 章 江宴从小有张精致的脸颊,无论内心多么狰狞,外表瞧着,都是乖良漂亮到有点可人,尤其是睡着的时候—— 盖着被褥,像个恬静安分的小孩,老老实实躺在榻上,五官逐渐展开的小脸,透着白皙稚气。 没有任何声音的幽静夜间,落在他眉眼的烛光,都透着柔和,根本看不出一点之前的歇斯底里,疯狂模样。 这样的江宴,会让江叶草熟悉很多,他摸了摸小孩毫无血色的脸。 好凉...... 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肉。 回到小灵山,长大了,个子也长高了,浑身肉却还是很少,分外清瘦。 江叶草视线落在江宴昏睡时,也紧紧握着的小拳头。 他掰开过,发现小孩以前总是被修剪整齐的圆润指甲,变得坑坑洼洼,全是咬印,掌心更是惨不忍睹,布满反反复复被覆盖的掐痕。 他不知道江宴何时如此痛苦的,也无法想象,小孩原本玉藕似的手臂上,那些狰狞可怖的刀痕,是怎么出现的。 江叶草整日整日坐在床边,看着那张昏睡的小脸,怎么也想不通,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江宴,为何变成那副模样,为何如此痛苦...... “你是不是病了,”江叶草摸了摸江宴额头,低声喃喃。 江宴自是不会觉得自己有病,甚至在伤好后,当江父江母提出要带他去佛寺祈福时,露出他们有病的眼神。 他早不信神佛了。 倘若神佛有灵,愿普度众生,为何当年他就在他们脚下长跪祈求,满天诸佛却对他视而不见呢。 江宴讨厌寺庙,不想踏进去一步,可哥哥要去,要他陪他去。 好吧。 哥哥的话,他可以忍忍。 寺庙是座千年大寺,伽古寺—— 去的那日,江宴被早早叫了起来,一踏入伽古寺的大门,眉头忍不住皱起。 空气中弥漫的香火味道,是他讨厌至极的,那高坐的佛像,更让他无比难受,仿佛回到了那日风雪冷庙中,走投无路的绝望。 他冷冷看着一脸虔诚跪拜的江夫人,片刻,又看向远处与住持交谈的江灵主和哥哥。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走。” 似是感受到他莫名的焦躁,江叶草在他发顶摸了摸,“再等等好么。” 哥哥好久没摸过他头了。 江宴眨了眨眼,异常乖巧道:“好。” 他和哥哥一起进了禅房,里面坐着个瞧着即将油尽灯枯的老和尚,与之对视一眼,江宴浑身不适。 哥哥安抚的拉着他,江宴脸色才好了些。 伽古寺有座高耸的普佛塔。 七千年前,修真界最德高望重的大法师,建了座佛塔,用来超度一位邪魔。 可惜,尚未实现便圆寂了,佛塔亦被毁坏。 伽古寺的普佛塔,便是依照那佛塔所建,此塔在修真界佛教众徒 心中的地位,如北斗一般。 那老和尚偷偷与哥哥说了什么,在门外无聊踢石子的江宴,不得而知,江叶草出来后说:“阿宴,你陪哥哥在这里清修好不好。” 江宴一刻也不想在这待。 但他看了看江叶草,抿唇道:“好。” 江叶草浅笑摸摸他的头,将一盏莲花灯放在他手里:“那在这等我,哥哥去收拾东西,很快回来。” 江宴想跟着一起回去,可是,哥哥的祈福灯要人看管。 不能熄。 他坐在奉灯堂外,一手护着灯不被风熄灭,眼巴巴望着大门处,从晌午等到黄昏,还没看到哥哥身影。 哥哥怎么还没回来呀。 他有些不安。 “阿宴,”母亲和老和尚又来了。 好烦呐。 从入佛寺,江宴心口翻涌的烦躁快压制不住了,他看向了老和尚。 老和尚眉头紧皱,低声与母亲说了什么,母亲脸色微变,稍作思忖走了过来。 “阿宴,我们去塔里等哥哥。” 江宴冷冷看着她:“为什么要去塔里。” 江夫人指向他手里的灯:“快到时间了,要把请来的祈福灯放在塔里,才能给哥哥祈福。” 江宴低头看着莲花灯,神色柔和了些。 虽然他是不信神佛的,但这是哥哥的祈福灯,假如不按规矩来,神佛要是小心眼,对哥哥不利可不行。 天快黑了,风声渐起,夜里的普佛塔灯火昏暗。 塔内压抑极了,抬头是满天诸佛,一座座庄严的佛像垂眸凝视,仿佛审判罪人一般。 江宴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深吸口气,捧着灯来到最高的烛台上,烛台集满了灰尘,他用袖子擦了擦,将哥哥的莲花灯小心放在了上面。 完成了。 江宴嘴角微翘,回过头,看到了神色不安的母亲和手持佛珠,神色肃穆的老和尚。 塔门在他们身后紧闭,江宴嘴角笑意顿了顿。 “阿宴,”母亲温声,似乎想解释什么,“阿娘陪你在这,驱除魔性好不好。” 什么魔性。 江宴视线落在她身后的大门,神色渐冷。 “哥哥呢。” 江夫人上前,紧紧握住江宴的手:“你不要怕,阿娘陪你一起。” 江宴仿佛听不到,一字一顿问:“哥、哥、呢、” 在他固执的询问中,江夫人眉头紧锁,解释道:“阿宴,你不能总赖着你哥哥,他......” “我最后问一遍,”江宴冷声抽回自己的手,黑瞳阴沉的可怕。 “哥哥在哪,” 江夫人忍无可忍:“小叶不会来了!你在这跟娘亲安心清修,等压制了魔性,我们再一起出去......” 后面的话,江宴已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不会来了? 可哥哥说过,很快 会回来的,让他在这等他,不是吗...... 哥哥是丢下他,不要他了嘛...... 不会的,哥哥不会这样对他。 江宴使劲摇了摇头,极力否认,可眼前一切渐渐变得光怪陆离。 周围的佛像像是在嘲笑他一般,咧着嘴角,悉心护了一下午的灯,也在嘲弄一般,摇曳着灯火嘻嘻哈哈。 “你闭嘴,”他指着眼前摇晃的女子身影,又看向了逼近的老和尚。 “别过来、都别过来——” “江夫人,快退!他体内魔气太甚!”大师一声厉喝,手持法杖与佛珠,朝满脸戾气的江宴打去。 砰! 江宴被法力打得撞在烛台上。 之前被他放在最高处的莲花灯,在剧烈摇晃中,“咚”地落了下来,狠狠砸在他额头上。 江宴头发散开,吐了大口血倒在地上,被莲花灯砸的头破血流。 江夫人尖叫一声,红着眼就要冲过来,被大师死死拉住,“夫人不可心软,你看他周身的魔气!” 熄灭的灯盏咕噜噜滚到眼前,快被打死的江宴,望着灭掉的莲花灯,又看向了窗塔外完全暗下的天穹。 哥哥很快回来。 哥哥,很快是多快。 天黑之前。 江宴攥紧手,眼睛渐渐红了,额头鲜血淌过他长长的睫毛,将他眼底染的一片血红。 天已经黑了,哥哥...... 江宴眼里闪动着的清醒与哀伤,都随着外界彻底消失的天光一点点烬灭,到最后,终于只剩冰冷的恨意,和嘴角癫狂的笑。 骗子....... 帮凶都该死。 * 小灵山。 行囊落在脚边,一个小少年惊慌失措地捶打着牢固的结界。 “爹爹、娘亲!你们快让我出去!!” “我们说好的,爹!!娘!!!” 从天亮喊到天黑,声音叫到嘶哑,没人理他。 而当夜,冲天的火光自普佛塔燃烧起来,阴冷的紫色火焰,照亮了修真界半边天。 所有人都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清冷的月亮,都被伽古寺那夜流出的血,染成了红色,挂在天边犹如血月一般。 江叶草喘着气终于赶到时,伽古侍已经沦为一片废墟....... 抑或说是,地狱。 血红的月亮下,地面遍布的妖藤,将一具具尸体垂吊起来,风中晃动。 江宴孤身蹲坐在台阶上,双手捧着盏碎裂的祈福灯。 听到动静,他抬起染了半边鲜血的小脸,眼神淡漠,嘴角麻木地微翘了翘,叹息似的道:“哥哥啊,你终于舍得来了。” 江叶草呆呆望着尸体中两个熟悉的身影,无声张了张嘴,他一下失去了所有力气,跪倒在地。 后方,赶来的人群望着这人间惨象,难以置信地惊呼悲嚎,齐齐 望向台阶上的披发小孩,仿佛在看世间最可怕的邪魔。 伽古侍乃当今享有盛誉的古寺?, 其内的普佛塔,更是佛徒心中的圣塔,一召噩耗传来,天下佛门大怒。 一轮圆月渐渐升起,月亮如潮水涌入寂静的古寺,大火过后,半空飘落的灰烬,如同下起了细雪。 冰凉如水的月光中,一个小孩被绑在高大的朱红柱子上,四周铺满了施有法咒的降魔木。 数十位神色肃穆的僧人,盘膝坐在八方,敲着木鱼,口念佛咒七天七夜。 这里像是要举行一场盛大的献祭,告慰曾经死去的无辜亡灵。 江宴脸上的戾气已经褪去,他左右垂垂眼,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四周的降魔木。 要被烧死了...... 尸体都没有,看来没有让哥哥殓尸的福气了,不过就算有全尸,哥哥大概也不愿意。 好几日了,哥哥甚至不愿意来看他最后一眼。 死到临头的江宴,睫毛轻轻煽动,还是有点难过。 “你可知错,”底下僧人掷声。 江宴眼里的一点脆弱散去,用沙哑的嗓音冷冷道:“我没错,秃驴。” “冥顽不灵。”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大雨沙沙落了下来,燃烧的降魔木却未受到半点影响,蹿起的火焰顺着圆柱攀升,在江宴脚底燃烧,带着灼热的气息。 很烫。 烫的好疼。 江宴却无暇顾及,他眨了眨眼,视线透过浓烟四处张望,试图从叫好的人群中找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片刻,他有点失望地低下头,看着缠绕而来的层层火焰。 不认错,哥哥连最后一眼都不来看他吗。 可他没错啊。 江宴倔犟的绷着小脸,火光照亮他的眼睛,看起来像全世界都在燃烧。 他要被火焰吞没了。 还是有点怕的...... 江宴缩了缩脑袋,到最后一刻,才感觉到一点对死亡本能的恐惧,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睛,自然流露出一丝可怜无助。 像只被遗弃的小狗,要被打死了。 “哥哥,”他有点怕的嘀咕了声。 很久以前,没了哥哥和流萤灯相伴,第一次独自趟夜路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路叫着哥哥的。 叫哥哥的时候,感觉哥哥就在身边,就不怕了。 江宴小声嘀咕,竭力安抚着自己,这时他那低垂的脑袋,好似被人用手按了按,耳边传来咬牙切齿的低哑声音。 “叫哥哥也没用了。” 江宴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左右张望果然什么都没看到。 可是下一刻,沦为废墟的古寺,地面倏然冒出许多灵草植株,像是重新焕发出生机一般,郁郁葱葱。 燃烧的降魔木上,生出的诸多草叶,将火焰完全包裹起来。 众人惊愕的望着天降神迹般的一幕,待回过 神,才发现柱子上的小邪魔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株草叶,在月下轻摇。 荒芜的郊野间,一个青稚清瘦的少年身影背着江宴,四处逃窜,身后是穷追不舍的佛修。 江宴沾着烟灰的小脸,脏兮兮的,他表情有点呆,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哥哥,”他不确定的唤了声。 江叶草红着眼眶,鼻尖轻耸:“安静点,忘了逃跑的时候不能说话吗。” 对,说话会被发现。 江宴将脑袋往江叶草颈间埋了埋,乖乖闭上嘴。 这是哥哥很早以前就告诉他的。 因为他们以前经常被驱赶,逃窜,总有人欺负他们两个小孩。 他们渐渐就变得很会逃,准确点讲,是哥哥变得很会带着他逃,而这过程中,他只要乖乖不出声就好了。 江宴两只细瘦的手臂,无声地环住江叶草脖颈。 真好。 原来哥哥没有丢下他啊。 江叶草感受到后颈微微湿润,灵力几乎耗尽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下唇咬的血红,将小孩背紧了些,继续在黑夜里,带着仅剩的弟弟拼命逃窜。 就像回到了多年前。 不同的是,他们都长大了些,而江宴这次闯的祸实在太大了。 一路逃亡,佛门都知道有个叫江宴的小魔头,罪不容诛,有佛门的地方,他们都不能靠近。 偏远村落也要小心,不知何时就会蹿出一个见过江宴画像的村民,给自己立一功德。 江叶草只有带着江宴,行走在无人的荒野深山里。 荒野中,流萤虫倒是随处可见,江宴已经不是眼巴巴等着哥哥做灯的小孩了,他自己做了一盏流萤小灯,递给了江叶草。 好些天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杀了爹爹娘亲,还杀了那么多人。 “哥哥不生我的气么。” 野外的夜空繁星点点,星辰璀璨,两人蹲坐在湿地石头上,四周是高高的芦苇,形成天然壁障。 风一吹过,苇絮飘飞。 “哥哥真的不怪我吗。”江宴歪着头,说这话时紧紧盯着身旁的少年,神情惴惴不安。 江叶草指尖拨了拨流萤小灯,看了眼他:“你觉得自己有错吗。” 江宴不说话了,黑眸定定望着他。 江叶草默了瞬,没有责备,只温和地笑笑,抬手摸了摸江宴柔软的发顶:“不怪你。” 江宴微微睁大眼:“真的吗。” 江叶草眉眼微弯:“嗯。” 他不会再怪江宴了。 他知道,弟弟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生病了,要怪只能怪他没有提早发现,等到江宴病到无可救药,病到病入膏肓的时候,他竟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是他的疏忽,不是吗。 江叶草放下流萤小灯,摸出伤药:“把手伸过来。” 江宴犹豫了瞬,握紧的小手探了过去。 果然,昨日才敷药愈合的掌心,又被指甲掐的血肉模糊。 “对不起哥哥,”江宴小心翼翼道,“我不是故意的。” 以前需要遏制心间暴戾情绪,总要找到发泄口,久而久之,他手指轻碰掌心就忍不住掐进去了。 他昨日才答应了哥哥,不掐的,可是......习惯了。 江叶草无声抿了抿唇,将伤药又一次敷了上去,在江宴血痕交错的掌心握了握,“那这样,以后忍不住蜷起来的时候,就来握哥哥的手,这样你的手指就会展开了。” 江宴眨了眨眼,试探性地反握住江叶草的手。 五指收拢,江宴眼里闪烁的微光渐渐亮起,就像走在悬崖边,突然抓住了牢固的树根,再也不用担心随时会坠下去般。 江宴小脸露出惊喜之色,江叶草轻笑摸了摸他的头。 到了晚上,野外虫鸣在不知名的角落,拉着小夜曲。 江宴靠着江叶草睡着了,偶尔一脚踩空般惊醒过来,惊惶无比地睁开眼,都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揉揉脑袋。 “没事,哥哥在。” 像做梦一样,江宴还是不可置信。 可是哥哥真的就在身边,活生生的,也不对他生气,就像很久以前那般,眼里只有他,其余什么都没有他重要。 江宴腮帮微鼓,惴惴不安的心渐渐放下,依偎地往哥哥怀里钻了钻。 真好。 那些人早该死了。 江叶草抱着身体发冷的小孩,将那睡梦中,不安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撬开,覆去温热的手掌。 寂静的夜林里,江叶草下颌在江宴发间轻蹭了蹭,灰暗的眸光不知看向何处。 他其实不太敢闭眼,一方面,逃跑的时候不能放松警惕,另一方面,他怕闭眼就会看到爹娘死不瞑目的面孔,看到江曜在湖水里泡到发白的小脸,还有那些悬吊在妖藤上的无辜僧人游客...... 可是他答应过江宴,不会丢下他。 这个承诺,他总要守住。 他曾经指着江宴手臂上的一条条伤痕,挨个问过,江宴倒是记得清楚,只是说起来有点犹豫。 “这个是哥哥把月见草给江曜的时候割的,已经很浅了。” “一两朵也不可以吗。”江叶草不明白。 “不可以,”江宴小心地看了眼他,见他神色没有异常,才耷拉着脑袋小声,“哥哥给我种的,我一朵都不想让给别人。” 江叶草沉默半晌,摸了摸他的脑袋:“知道了,是哥哥不好,以后不会了。” “这条呢,为什么划得这么深,” 江宴默了默,闷声道:“哥哥给他梳发,扎和我一样的辫子......我不喜欢。” 江叶草记起来了,也是那次之后,江宴开始远离他了。 “这么讨厌吗。”他只知道江宴有不喜欢与别人一样的习惯,没想过,只是一样的发饰,会让小孩那么在意。 江宴微 微颔首:“因为哥哥以前,只给我梳的。” 江叶草沉默,许久低嗯?”了声,将人捞到怀里:“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 他知道江宴会在意,可没想过,小孩会在意到这种程度,在意到无处发泄的时候只能自己伤害自己。 “哥哥没有不好,”江宴低声。 他知道自己这些举动是无理取闹,因为从一开始,当他搬着小板凳,闹着要跟着哥哥去学堂的时候,小灵山很多人,包括爹娘,就说他无理取闹了。 明明在以前很正常的事,到了小灵山,总有人制止他,让他不要随时缠着哥哥。 可他在这世上只有哥哥啊。 他不紧紧跟着,走丢了怎么办。 他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凭什么那些人,想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他放弃唯一拥有的东西。 他不要。 死都不要。 * 佛门中人十分执着,直到第三年,再也没有那两个小孩任何消息,才渐渐偃旗息鼓。 说不定,早就死了呢。 而长成期的小孩,一天一个样,江宴介于男孩和女孩之间的精致五官,漂亮之余,褪去了小孩的稚气,多了抹少年人的锋利,轮廓更清晰了。 他眉眼展开,浓密的长睫煽动,笑时盈盈,不笑时则透着抹阴狠。 十五岁的江叶草,俊秀非凡,眉眼多了抹柔和与沉稳,只不过,他眼下总是有着淡淡青晕。 夜里,挨着江叶草睡的江宴,感受到哥哥睡觉时的不安,低声道。 “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江叶草浅浅弯起嘴角,摸了摸那脑袋,轻“嗯”了声。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因为很久以前,在千古镇被乞丐壮汉们拿刀棍追赶的时候,才四五岁的江宴,就会像只勇敢的小狮子跑出来,拼命引走那些人,最后抹黑回到他身边,抱着他说:“哥哥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而现在十一岁的江宴,会更加勇敢和厉害。 江宴掌心的肉长好了,没了掐指的习惯,手臂上划伤也都没了痕迹。 江叶草望着江宴失神。 现在的弟弟,应该能照顾好自己了...... 他始终不知江宴怎么了,小时候那么乖的江宴,为何后来有了歇斯底里,丧心病狂的一面,江宴不肯说,他只能当对方病了。 两年了,他用了各种方法,依旧无法改变江宴的观念。 他只能尽可能控制他不发作。 这病,他无能为力。 听说天底下最厉害的玄沐仙尊,近来下山游历,如果是那位仙尊,多半能治好江宴。 江叶草带着江宴,寻寻觅觅半年有余,江宴不知他想去哪,但哥哥想去哪,他都会跟着的。 在此期间,江叶草体内灵力变得不稳,时常染病,江宴不知为何会这样,每每惊慌不安地把脉诊断,都得不出结果。 江 叶草只能无奈看着他:“没留意,一点风寒而已。” 江宴买了厚厚的大氅,将哥哥围了起来。 又要到冬日了。 “哥哥,我们去暖和点的地方吧。” 江叶草摇头,他听到消息,玄沐仙尊近来在天山一带露过面。 天山终年积雪,江宴看着江叶草清隽苍白的少年面容,并不想去,可哥哥说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仙尊。 当年两人为避瘟疫吃下的仙叶,大半片在江宴体内化作了妖藤,小半片在江叶草体内化作了灵株,两年多前,江叶草为了将江宴从古寺救出,损了根基,需要找地方静养修补,否则体质会愈来愈差,可他要带着江宴四处逃跑,没有时间停下,何况...... 他也累了。 江叶草已经快三年没入睡过了,一闭眼,都是些死气沉沉的脸...... 他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踌躇着写了封信。 这封信是担心仙尊以为江宴本性恶劣,不愿施救所写。 他不想仙尊误会弟弟,因为弟弟一开始,真的是全世界最乖的小孩,只是在他没注意的时候,不知怎么变得面目全非了。 他知道一定有原因的。 他希望仙尊能够看来弟弟其心本善的份上,饶恕他的罪恶,救救他,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向善机会。 而那些枉死之人,江宴犯下的诸多业障,悉加他身。 他愿意承担一切恶果。 虽然不是时时,但念力达到一定境界,会有神灵听到虔诚祈求的心声。 江叶草所写的信,为他指明了方向。 天山北,红叶碧水小云天。 江叶草欢喜之际,一口气好像松了下来,他头晕目眩地抓着信件,唇色发白。 江宴拎着桂花糕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幕,险些吓坏了。 他急急扶江叶草坐下,将灵力输入他体内,没一会,江叶草脸色好了些,揉着额角,似乎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你紧张什么,昨夜没睡好罢了。” 江宴嘴唇颤了下,没有说话,只紧紧握着他的手,眸里浮现出久违的不安。 江叶草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信件和一枚至青的玉璜交给了他。 “你把这封信,送到小云天。” 与那字一起出现的玉璜,是信物,只有戴上才能抵达小云天仙境。 “这是什么,哥哥呢。”江宴捏着信。 江叶草一脸倦怠道:“我想休息会,就不陪你一起了。” 来去至少要两日,江宴不肯:“我等哥哥一起。”天山脚下,还有大佛寺,哥哥独自在废旧的洞府里,要是有人寻来认出哥哥该如何。 江宴不愿冒险。 然而通常情况下,哥哥不退让的话,他是说服不了哥哥的。 江宴乖乖揣着信件,登上天山。 江叶草自是不放心,可他身体不适,又不想耽误此事,于是一路时常用玉简询 问。 听到玉简的声音,江宴也放心许多,快马加鞭赶到小云天。 可他到了小云天入口,临门一脚的时候,不得不停下。 一个久违到快要忘记的身影,站在入口旁望着他,饶有兴致的眸光,落在他手中的玉璜和信件。 “找到仙尊了吗。”玉简传来哥哥的声音。 江宴默了默,望着被夺走的玉璜,低“嗯”了声。 江叶草在洞内等了一夜,第一天,江宴没多久回来了。 小少年眉目比之前清朗了许多,兴高采烈地对他说着,小云天是怎样的仙境,说着仙尊有多仙人之姿,最后握着他的手,低声道:“不过还是哥哥最好。” 江宴轻声道:“哥哥,你别担心,仙尊说会帮我的,只是最近我要多去小云天才行。” 江叶草松口气。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有次偷偷跟着江宴去了小云天,天山北,雪厚无比,他跟着江宴的脚步,来到一座白雾飘渺的碧池前。 在那看到了腰间戴着玉璜的白衣身影,青年额间一点朱砂,恍若仙人,与世人口中的仙尊如出一撤。 江宴很乖地跟在对方身旁修行。 江叶草终于放下心。 鹅毛大雪盖住了血一样的枫叶,也遮住了江宴看向他的眸光,还有江宴身旁青年,眉眼凉薄淡漠的笑。 又一日,江宴一如既往地去拜访‘仙尊’。 哥哥忽然拉住他的手,在他头顶摸了摸:“阿宴,自己小心。” 佛寺最近来了个厉害的大师,以为哥哥在担心,江宴颔首道:“哥哥放心吧。” 江叶草嘴角弯了弯:“嗯。” 江宴愣了愣,他好久没看到哥哥这般笑了,不是浅浅的笑,而是真正放松释然的笑。 发现哥哥心情好,江宴侧头,脸颊在江叶草掌心轻蹭了蹭:“哥哥等我回来,给你带桂花糕。” 江叶草:“好。” * 小云天外,雪中枫红簌簌,树枝间染着血一般的颜色。 一个倚在树下的身影,修长手指把玩着玉璜,忽而看向湖边打坐的江宴,怜悯似的道:“还不回去么。” 江宴冷冷看向他,不是这邪魔让他老实待在这的吗。 不想和这危险的邪魔继续待在一起,江宴毫不犹豫地离开,路上,他想给哥哥买点桂花糕,可是想到那邪魔眼里的怜悯,他莫名心慌起来,什么都没买,急匆匆回来洞府。 善恶终有报。 江宴在古寺屠杀后的第三年,也迎来了自己的报应。 哥哥死了,死在了一个雪天里。 这次他甚至不在哥哥身边,他回到洞府,只有没有生气的少年尸身。 哦,还有一封哥哥留给他的信。 信里哥哥说,机会不易,要他跟着仙尊虔心修行,哥哥不是丢下他,只是太累了先休息。 江宴知道几年来,江叶草一直难以安眠,但他从 未想过,原来哥哥一闭眼,都是那些他以为哥哥已经忘记,放下的面孔...... 他曾经亲手造下的杀孽,化成了哥哥的梦魇,折磨了哥哥三年。 ⒍封空提醒您《穿成柔弱小师叔》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哥哥是自己不想活了。 哈。 江宴呆呆望着江叶草冷白的面容,呆呆看着再也不会回应他的哥哥,心间的黑山茶染了血,疼的变成了绯红。 他心口疼到窒息。 原来他把哥哥逼到这种地步了...... 是他错了。 对不起哥哥,是他错了...... 江宴仓皇无措地握住江叶草的手,学着小时候,贴着冰凉的掌心轻蹭,想要将哥哥暖起来。 可是他忘了。 他早已经不是哥哥身边的小暖炉了,他现在,自己都是冷的。 邪魔往往不怀好意,但确实总能在江宴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身旁,至少不像神灵,对他的祈求视而不见。 “......对不起啊哥哥。” 破旧的洞府内,江宴低声喃喃,用江叶草渐暖的手捂着自己寒凉的脸。 他知道江叶草费尽心力是为何。 但他无论如何,接受不了江叶草因他落到这下场。 哥哥还没过十六岁的生辰,才十五岁...... 他可以接受自己一切报应,但怎么能让哥哥就这样孤零零死在寒冷的雪天里。 邪魔这次什么都未让他交换,他只用了半条命,就救回了哥哥。 “这样就可以了吗,”邪魔提醒什么似的说。 “你哥哥可不是别人杀的。” 江宴浑身一僵,苍白小脸上,所有喜悦消失殆尽。 对。 是他‘杀死’的。 哥哥不能杀他为爹娘弟弟报仇,甚至不舍得怪罪他,只有折磨自己。 就算醒来,依旧会被因那些故人的打扰,陷入无尽的痛苦折磨。 江宴眸光一点点沉下,如同被黑暗侵蚀了般。 邪魔望着小孩眼底升起的一丝癫狂,嘴角微弯。 这才对。 他可不能让这么好的苗子,中途夭折了。 在江叶草刚恢复生机之际,江宴垂眸,抹去了江叶草的记忆,他又存了一点点贪心,保留了些小时候的记忆,只是稍稍模糊了。 等哥哥醒来,就只记得有他这个弟弟了。 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真好。 邪魔已经走了,丢了大半条命的江宴,脸色比死过一回的江叶草还惨白,他艰难喘着气,像小时候那般凑到少年身边,紧紧依偎着。 他守了哥哥三天,到了傍晚,江叶草终于依稀有了意识。 “水......” 听到求之不得的声音,江宴双眼一红,苍白的脸,顿时有了生气。 哥哥渴了,“我去给哥哥找水。” 江叶草迷迷糊糊感觉 身边的人离开了。 他想伸手,没拉住...... 洞府外不足三里,就有汪清泉,江宴灵力缺失无法瞬移,只能尽可能跑快些。 到了清泉处,他气喘吁吁地用手里包好的荷叶,来不及休息,匆匆盛了些干净的水。 他望着荷叶里清澈的水,勾唇准备折回去,脚步忽地一顿。 林间深处传来动静。 “阿弥陀佛,听说这几日有人在天山看到了小魔头江宴。” “不可能,竟然还活着么。” “谁知道,大师说的,四处找找吧。” 这里离洞府很近了...... 江宴止了止步。 交谈中寻水走来的佛修们,刚走到泉水,抬头一望, 一个瞧着十一三岁的少年站在树边,衣衫单薄,太阳在落下,他身后,一片冰寒的皑皑白雪。 佛修们面面相觑,小少年眉目清晰,面色苍白如纸,唇有些红,是那张与记忆中画像相似的脸,只是长大了些。 “阿弥陀佛。” 黄昏笼罩的林间,江宴转身逃跑的刹那,佛修们追了上去。 * 轰隆—— 冬雷阵阵,夜晚下起了大雨。 一个假意掉下万丈悬崖摔死的少年身影,沙沙雨声中,染血的指甲嵌入石壁,借着一路树根和陡壁,艰难从悬崖下爬了起来。 佛修们都走了。 哥哥,哥哥还在洞里等他...... 江宴擦了擦嘴角鲜血,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形,朝洞府方向走去。 刚走了两步,他腹处的伤口彻底撕裂,江宴脸色发白,支撑不住倒在了冷寒的雨夜里,他手指竭力挣扎蜷了蜷,想要起身,耳边噼里啪啦的雨声却渐渐远去。 江宴晕了过去。 地面混着血流淌的雨水,蜿蜒着,默默穿过泥洼草苔,流向无人问津的黑夜。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晌午好不容易放晴了,坐落在天山脚下的集市,重新热闹起来。 肉包子打狗,还被狗追了一路! 一个小叫花迈着双腿,仗着腿短但能跑,硬是被狗子追了三条街,还能喘口气拐个方向往山里跑。 那狗也是太久没尝过肉味了,追赶了去。 “都给你一个了!”小叫花叫嚷着,誓死保卫最后一个包子,被追到深山也不投降。 终于,在他跑进一个奇怪的地方后,那狗放弃了,畏惧似的退了退。 小叫花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正打算坐下吃包子,忽然想起什么,左看看右瞅瞅,才发现不知身在何处了。 他有些心慌得左右扫视,最后视线放在了身后洞口。 小叫花迟疑地走了进去,许久,在里面看到一个眉目清润,分外俊朗的大哥哥,只是大哥哥不知是死是活,脸色很苍白的样子。 对方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 是活的。 小叫花大着胆子走过去,凑近耳朵听了听,听了半晌,灰扑扑的脸颊满是迷茫。 什么弟弟。 还是递递。 想了想,他看向手里唯一的食物,递了过去:“你是要吃包子吗。” 江叶草头痛欲裂,朦朦胧胧睁开眼,看到个陌生的小孩站在面前,瞧着四五岁的样子。 “你说递递,是我给你递这个包子吗、”小孩茫然问。 弟弟...... 对。 脑海一片空白的江叶草,恍然想起来了,他有个弟弟。 这些天,他能感觉有个小身影在身边,依稀抱着他,有时耳边还会听到低声啜泣。 那哭声太难过了,难过到他没法安心入睡,必须竭力醒来。 江叶草头晕目眩地坐起身,不确定地看着床边的小孩,“你是......”弟弟吗。 小叫花恍然大悟般,摸出怀里珍藏的一张破布帛。 布帛上绣有‘叶骅’两字。 “我有名字,”小叫骅灿烂的笑了,“我是叶骅。” 叶骅...... 床榻上的少年低念了念两字,恍然想起,他叫江叶草。 对了。 是弟弟。 爹爹娘亲都死了,只有他带着弟弟活了下来。 脑海里模糊的小身影与面前的小孩重叠,“你是江叶骅,我弟弟了。” 叶骅挠了挠脑袋,有点蒙。 他发过一场高烧,之后有人叫他小傻子......他只知道自己叫叶骅,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大哥哥,你是说我叫江叶骅吗。”他不解道。 江叶草颔首:“还有,你该叫我哥哥。” 江叶骅“哦”了声,他是无所谓啦,“哥哥,你要吃这个包子吗,” 江叶草看着江叶骅单薄的衣衫,皱了皱眉,把披在身上的大氅将小孩裹了起来。 “哥哥不吃,你吃吧。” 江叶骅埋头吃起包子,旋即被江叶草拉着手,走出了洞府。 午后阳光正盛,一片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迹象。 哥哥的手好暖和。 江叶骅第一次被这么暖和的手握着,双眼发亮。 “别再吃冷包子了,”江叶草看着江叶骅瘦骨伶仃的模样,眉头微蹙,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小孩脑袋。 “乖,哥哥带你去酒楼吃暖和的饭菜。” 弟弟之前哭的那么伤心,他不能再让弟弟受苦了。 小叫花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在得到个天下第一好的哥哥,已经满足的时候,遇到了天底下最厉害的玄沐仙尊。 迟迟没等来拿玉璜前来的小孩,玄沐仙尊出关后,亲自来寻了。 “你曾经给我写了封信,这就是你说的弟弟?”青年玉面雪白,一点朱砂。 江叶草不记得写没写过信了,但意识到面前是谁,他立马回答了问题:“ 是,仙尊㊣,这是我弟弟。” 青年视线落在裹着厚衣裳,小脸紧绷的江叶骅身上,眉头微蹙,再次问了遍。 “你确定是他。” 江叶草被问得茫然起来。 以为仙尊看弟弟哪里不顺眼,他下意识把江叶骅揽到了怀里。 虽然仙尊说他们有师徒之缘,但若不带上弟弟一起,他是不会走的,就算对方是仙尊也一样。 他不能把弟弟丢下。 他答应过的。 “是。”江叶草肯定道。 玄沐仙尊深深看了眼他,视线又落在不远处躲在桂花糕铺子后,眼圈发红的小孩。 仙尊默了瞬,朝只有他注意到的小孩走去。 但就在那刹那,单薄衣衫还沾着血迹的小少年,转身跑了。 这一转身,少年气息便被人刻意扰乱了。 猜到是谁,仙尊皱着眉头,许久无奈地叹口气:“......走吧。” 江叶草颔首,拉住江叶骅的手,准备跟上师尊离开时,脚步恍然又顿了顿。 他莫名回头看了眼,身后人来人往,卖桂花糕的铺子飘着清香,铺前人影空空。 江叶草看了会,想不到自己还在找什么,他视线转了好几圈,最后落在身旁四五岁的小孩身上,心终于安了些。 他摸了摸江叶骅疑惑抬起的脑袋,眉眼温和地笑了笑。 “没事,走吧弟弟。” 此别对面不识,相忘于世。 “愿汝安好,喜乐无忧。”无人问津的糕铺木板边,有人用指甲轻轻写下几字。! 第 28 章 离血月最近的婆娑城,峭壁之上,无人能看到的昊天塔内。 朝岁捻起半截妖藤,反复打量。 吸走他灵力的妖藤被黑炎焚过后,老实许多,藤蔓上的尖刺变得萎靡,软绵绵。 朝岁白皙的指尖轻按,思量片刻,他看向正在翻阅江宴著作的嬴辛。 灵海里,好不容易有了大片湖住所的系统,在朝岁与巫幽门主副身交手后,又只剩一潭水的地方。 系统沐浴潭炁中,察觉朝岁心中迟疑,疑惑道:“怎么了仙君。” 朝岁:“我记得你说过,嬴辛是这位面诞生的最大邪魔。” 系统立马警觉坐起:“当然啦!他体内的魔源最是可怕!” 朝岁指腹按了按藤蔓上的软刺,眸光闪烁不定。 他需要重新推演了。 灵海内,盘膝坐在潭炁中的青衣神魂,拂袖摆出一面棋局。 黑白棋子交错,不一会儿,占满了整个棋局。 系统呆呆看着左边一个白衣神魂,右边一个黑衣神魂,中间一个青衣神魂...... 一气化三清,难怪二十来岁就要飞升了。 系统是这世界天道所演化之物,知道些秘辛,嬴辛是最大邪魔的话,为了平衡遏止他,一定会有与之对抗的存在出现,而主角纪元楚就是这世界天道选中之人。 俗称位面之子,天道宠儿。 故而纪元楚一生必定受天道眷顾,系统也会暗中帮衬。 系统偶尔会担心这样有失偏颇,会不会太惯宠纪元楚了,可此刻看到朝岁,它忽而觉得,他们这世界的天道,还是太含蓄了。 在朝岁面前,纪元楚顶多算个天之骄子,真正的天道宠儿在这...... 另个世界的天道半点都不装的。 与掐指一算不一样,推演更为正式精准,朝岁在灵海推演了二十七局,最后盯着棋盘上的死棋沉默了。 外界,朝岁目光转向江宴悉心栽种的月见草。 一簇簇小黄花,在血一般的月光中开得正盛。 他猜错了。 有件事好像也错了。 “你有过想要毁灭眼前一切的念头吗。” 声音入耳,正在一目十行,牢记各类毒药的嬴辛,长长的睫毛掀了起来,黑眸意味不明。 当然了。 不止一次。 在很多年前,他的怨憎就诞生过了。 “没有。”少年脸不红心不跳。 在月见草边蹲了许久,朝岁掸了掸衣摆沾到的泥,似笑非笑:“原来你是小圣人啊。” 听出他话中明显的戏谑,嬴辛眉眼微压:“不及师叔。” 朝岁擦了擦手,站起身道:“那倒不是,我有过非常愤怒的时候,想要拖着全世界一起陪葬。” 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嬴辛定定看着他。 朝岁耸了耸肩,他也是人。 除了真圣人,恐怕绝望愤怒之际,没人会忍不住产生怨念,想着:干脆毁灭吧,天地爆炸,大家一起死落个痛快! “你知道为什么我没付出行动吗。” 嬴辛捏了捏皱巴巴的纸,将看完的书放在了一旁:“你只是想想,一时愤怒而已,” 朝岁颔首:“还有,我那时不一定做得到。” 这话说的猖狂,那时就不一定了,现在呢。 嬴辛眼神诡异。 朝岁没察觉自己说了什么,他心思在别处,捏着妖藤,反复打量:“我问你,你现在能单挑一座修真界久负盛名的佛寺,一夜之间把所有人杀光,一个都逃不出来吗。” 嬴辛很早以前就学会了一件事,不利于自己的话不要说。 “师叔太高看我了,我只是炼气修为罢了,” 他也确实做不到,能在修真界享有盛名的佛寺,必是卧虎藏龙,大师云集,何况一夜之间,一个都没逃出来,需要多强大的结界才能密不透风到这地步。 朝岁睫毛簌簌,清眸倒映出小截妖藤,语气莫名:“是啊,你十三岁都做不到,别人更不可能了。” 突然在奇怪的地方被夸赞,嬴辛心情微妙地看了眼朝岁,还没说话。 朝岁拇指和食指微弯,中间留了点细缝:“何况,你现在都只有这么一点点。” 那场将伽古寺焚尽的通天紫焰,与嬴辛的黑炎有异曲同工之妙,皆为魔源所化。 嬴辛好歹拿着天花板级别的邪魔身份,前不久,才觉醒了一小簇传说中,能焚尽世间万物的黑炎,就那么一丢丢。 江宴十岁,体内的魔源黑茶花还是外来的,他哪来的能将寺庙烧尽的通天紫炎。 嬴辛盯着那细缝,不知道朝岁东一句西一句在讲何物,但不妨碍心情很糟。 他不想讲话。 可朝岁此刻推敲思量中,哪里管他想不想说话,问个不停:“你要是快被打死的时候,神智不清的晕倒,醒来时,发现周围的人都死了,你会觉得是自己杀的吗,” 嬴辛毫不犹豫道:“不会。” 朝岁补充:“要是正好你晕倒前,处在非常愤怒的时候,想要那些人都死掉呢。” 嬴辛:“一样,” 朝岁意外,旋即挑眉看到嬴辛睁着黑眸,一脸正气,“我是唯一幸存者,不可能是我杀的。” 朝岁一哂。 差点忘了,面前这位少年可狡猾得很。 都死完了,谁知道是谁杀的,反正无论是谁动的手,在嬴辛那,永远只有一个答案—— 他是无辜的幸存者。 朝岁眯眼笑笑:“所有人都说是你杀的呢。” 嬴辛不以为然:“所有人?谁啊,与此事无关的正道路人还是身边的亲人。” “我只有炼期修为,会相信这事的人太蠢了,”嬴辛提醒,黑眸划过一丝嘲讽,“路人有多害怕我才会当真,身边人有多不信任我才会当真.... ..又或者,柿子挑软的捏,一群人不敢去挖掘惹恼真凶,只敢能冤枉我一个.....” 嬴辛顿了顿,鸦黑色的睫毛低垂,忽然露出点少年人的稚气。 “冤枉我一个炼气层的小孩。” 朝岁:“......” 小邪魔竟然在他面前装可怜。 朝岁无言以对地摇摇头,果然邪魔也分大小王,面前这个手段显然要高些。 不管是不是自己干的吧,至少人家一定要站在至高点。 他甚至能想到,倘若是嬴辛,不可能像江宴那般恨不得把‘是我干的!是我干的!’写在全身,估计在嬴辛醒来时,就要钻进死人堆里,假装自己奄奄一息了。 这样,在江叶草赶来的刹那,他就能垂死喊“哥哥救我”了。 说不定,他还会掉眼泪,反指责江叶草,“哥哥难道以为是我杀的,在哥哥心里,我就是那样可怕的人吗?”“刚才邪魔掐住我脖颈的时候,我拼命叫哥哥,哥哥在哪里,为何没来救我.....” 至于正道路人,恐怕正道路过的狗,都要被他这个十岁的小幸存者踹一脚。 “那邪魔凶恶无比,再不抓住他,会有更多的人遭殃,还吃包子呢。” 不过人和人不一样,何况江宴那时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心如死灰,什么都无所谓,所以他既没逃,也没选择隐藏自己,而是抱着那盏熄灭的祈福灯,等着哥哥最后来找他。 朝岁看向半截妖藤。 他还要收回一句话,没有不成功则成仁之说。 吸收别人灵力化为己用的功法不是没有,用这功法的邪修也多不胜数, 但永远没人会像江宴一样疯狂,想借血月之夜,吸收整个妖界的力量,一面他们没那能力控制妖族,另方面,他们知道分寸,不会自寻死路,人修不是貔貅,没有那得天独厚永远撑不爆的体质。 只不过,江宴能承受的多一些,可也有尽头。 没有回头路的情况下,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死路一条了。 清风徐徐,血色月光透过塔窗,照在一群摇曳盛开的小黄花上,朝岁倚在山茶树下,歪头打量片刻。 “你猜错了,”他对忙个不停,收割四周奇花异草的少年身影道。 嬴辛绑着的头发乌黑,手持不知名的袋子,摘着并蒂昙花,闻声回头:“什么。” 树下青影睫毛轻垂,淡声道:“夺回哥哥。” * 红玉宫坍塌的长廊废墟中。 “你个没用废物!要不是哥哥用最好的灵草灵药给你从小调理体质,凭你的资质,几百年能到化神境巅峰,我给你几千年你都做不到,你哪次突破不是哥哥助你的,你哪次渡劫不是哥哥帮你提前谋划的!” “不是哥哥,你能拜得了玄沐仙尊为师,你能有这么好的同门吗,你能成为修真界最年轻气盛最了不得的江宗主吗,” “我只不过略施一点小计,放了一点痋在你青阳宗,几 百年,整整几百年,在你眼皮底下,你竟然毫无察觉!我要是想,你的青阳宗早就除了你这个宗主,变成我的傀儡!哦......” 想到什么,江宴看着江叶骅愣住的表情,嘴角弯起嘲讽的弧度。 我要是想,你这个宗主早就沦为我的傀儡,我说过,你就是个只会给哥哥惹麻烦,跟在哥哥后面的废物!没有哥哥,你什么都不是!” 冰冷妖异的血色月光照在江叶骅苍白脸颊。 要是平日,他必然毫不在意地嚷嚷:就是嫉妒他有哥哥护着吧! 可是现在,他嘴唇微颤,再也无法说出这句话。 幼时记忆变得清晰,他甚至记得,自己在遇到江叶草前,独自在天山脚下乞讨的日子。 天山百姓淳朴良善,虽然叫他小傻子,但对他都很好,每天都有肉包子和糕点吃,干净的糖水喝,所以他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后来,他就遇到了更高兴的事,在座破旧的洞府,遇到了刚刚苏醒的哥哥...... 哥哥以为他是弟弟...... 江宴没有再揍江叶骅,一袭绿意蹲在他身前,饶有兴致地打量江叶骅的神色。 他期待这天好久,期待看到江叶骅一点点碎裂的信念,逐渐崩溃的表情。 今朝如愿以偿,江宴愉悦极了,可他没欢快多久,就被抓住了手腕。 江叶骅脸色发白,紧紧抓住了他:“跟我走。” 江宴嘴角笑意顿住,眸中倒映着江叶骅颤抖却坚毅的眼神,他道:“跟我走,既然你才是,跟我去见哥......不,五师兄。” 江宴脸上笑意消失,好半晌漠然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江叶骅红着眼睛,表情却异常坚定:“既然你才是他弟弟,必须告诉五师兄。是他认错人了,是我占了你在他心里的位置,占了这么多年,我们去见师兄讲清楚!” 江宴冷冷说了声神经病,甩开他。 江叶骅这会爆发出无穷的力量,死死抓着江宴,江宴一时竟挣脱不开。 “别走,跟我去见五师兄!” 江宴烦了,将他的指骨折断,手腕抽了出来。 “我见不见轮不到你说。” 话落,他脚步挪动欲离开,小腿却被倒地的江叶骅一下抱住,“不许走!” 他坚持道:“跟我去见五师兄!” 江宴长眸阴郁至极,另脚踹了一下:“松开。” 江叶骅直接被踹吐血了,他的手臂却不肯松开,嘴里还不断说着:“你是不是不敢去见哥哥,你个笨蛋,五师兄很好的,对弟弟最好了!你是他弟弟,就算走入邪道!他也不会丢下你!你怕什么?!” 他被江叶草护着长大的,怎会不明白哥哥是怎样的人。 某种程度上,他哥哥实在不算是大善人,最在乎的就是他这个弟弟了。 他以前问过要是自己变坏了怎么办,哥哥不以为然地说,变坏了也是弟弟。 如果沦 为全世界也容不下的邪魔,也不要怕,他会带着他躲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你是怕哥哥为了匡扶正义,把你交出去大义灭亲?别傻了,” 我们小时候,是从人吃人的村落里逃出来的,你以为,我是靠仁善带你活下去的吗??_[(” 江叶骅从小就知道,他哥哥没有师尊和他那么强的善念,凡事尽力而为,如果涉及他,哥哥会直接不顾善恶的。 江叶骅其实不喜欢江叶草这样,不赞成这种善恶不分的做法。 他也不需要哥哥为他做到这地步。 但与此同时,他能知道哥哥很疼爱他,知道哥哥永远会站在他这边,这给足了他安全感。 虽然不太好,但世上有人,永远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抛弃自己,实在是让人很安心的事。 江叶骅看向那张阴郁白皙的面孔, 他其实不需要那么强烈的安全感,哥哥也知道,但他总是反复的说,真正想给的,应该是面前这双始终闪烁着不安的眼睛。 “你行恶事,我必将你绳之以法,但这些都等我带你去见哥哥再说......哥哥要是带你逃了,我、我就追杀你们,但你怕什么,你哥哥不会丢下你的!” 江叶骅咬牙切齿的想。 他才不是为了江宴,是为了哥哥,他最知道江宴在哥哥心间的地位。 难怪哥哥以前总要摸着他脑袋,对他说过最多话就是‘哥哥在’,而且属于他的东西,哥哥从来也不允许任何人碰。 在他小时候,曾经有个小孩拿走了哥哥给他的花灯玩,哥哥罕见的发脾气了,把他都吓到了。 其实他是无所谓的,他从小是个愿意分享的人...... 不过三师兄经常说,他是因为有恃无恐,知道哥哥别人抢不走,才那么大方,毕竟他从小有的东西太多了...... 江叶骅咬牙固执道:“你不许走,跟我去见哥哥!” 江宴面无表情,踹了脚小腿上的手臂:“松不松,” 江叶骅被这脚踹惨了,想嗷一嗓子,又觉得丢脸。 他还是不肯松手。 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江宴身后,上前低声道:“宫主......” 江叶骅本来被踹的头晕眼花,听到这称呼,莫名愣了下,他倒在废墟中,被冷汗润湿的眼睛看向江宴。 自下而上的视角,模糊视线中,其实最清晰的就是江宴乌发间,轻晃的辫子。 每条小辫子上,都坠着两三片草叶,摇摇摆摆。 江宴察觉视线,抽空踹了脚他,这一脚,彻底让江叶骅睁大了眼,“是你。” 他像是发现了件天大的事,不可置信道:“救我的人是你?!” 江宴闻声回头,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干踹了他腹部两脚,“我救你?呸,我日日夜夜想杀你了个废物、小偷、强盗!” 江叶骅被踹的这几下,彻底帮他回忆起来了:“就是你!” 江叶骅 肯定道。 他十七岁的时候,年少轻狂,外出历练,专挑那些旁人说去的妖邪之地,有次去了个传闻中大魔时常进行交易的魔窟。 结果还没开始伸张正义,捣毁魔窟,就被食人血魔抓住了。 他在那,不仅被下了致死致残的毒,还被像拎小鸡一样扔在一群妖魔鬼怪中参观。 昏沉沉要被分刮食之的时候,吵闹的魔窟突然安静下来。 沉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依稀望去,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一群黑衣人簇拥中走了进来。 此处几个修为最为高深的大魔,见到后都立马起身凑了过去,笑吟吟的,讨好似的说着什么宫主。 那身影谁也没理,只冷冷扫了眼他。 江叶骅头晕目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原本叫嚣着要尝尝玄门中人血肉的血魔等人,笑声听起来变得勉强。 魔窟里,那些光怪陆离的妖魔都散了去。 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那身影走了过来,把解药扔给他。 就在江叶骅以为对方大恩人的时候,那身影,突然开始踹他,像是恨不得杀了他般,发狠踹了起来,江叶骅一时弄不清这人到底要杀他还是要救他。 他被踹的最后一丝意识没了。 眼眸余光,就是那踹他的时,半空隐隐晃动的小草叶。 江叶骅回过神:“魔窟救我的人是你对吗,就是你!” “你给我闭嘴,”江宴眼神陡然变得狠戾,本该控制情绪的他,突然发狠地踹了起来。 “你个废物,十几岁出去闯,带着一群狐朋狗友,什么地方都敢去,要不是哥哥时常暗中保护你,你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你就仗着有哥哥!你个没有的废物,还开宗立派,人人敬仰的江宗主,就是仗着有哥哥!” 可他就是命好......仗着有哥哥,什么都有了。 江叶骅在江宴发疯般的踢踹中,终于坚持不住,松了手。 “你别走,给我去见哥哥......”江叶骅奄奄一息的,还在低声。 江宴双眸发红,带着滔天的怨念,给了他在这世界上最憎恨的人最后一脚,让其彻底晕了过去,再没了动静。 一片静谧中,他低喘了口气,体内骨骼在不断涌入的力量中,发出要碎裂般的声音。 咽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江宴红着眼睛,从废墟中离开了。 这时,他又听到了那蚂蚱的声音。 “放我出塔,”一截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妖藤,在脚边,拍了拍他的靴子。 “我认真的。” 江宴头也不回地踩碎妖藤。 做梦。 爱跳的蚂蚱就该好好被关起来。 很快艰难翘起来的藤蔓,朝江宴离开的方向抖了抖,里面传出青年幽幽的嗓音。 “那我会去找五师兄了,” 江宴脚步一顿,阴狠的眸光几乎将那妖藤搅碎。 远在塔内的朝岁,眨了眨眼。 巫幽门主将他困在昊天塔内,等他恢复修为强行出去,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他必须做打算。 “这样他就会放你离开?”少年捣着草药。 朝岁食指拨了拨那截妖藤:“谁让我长了嘴,还会他这邪术,远在昊天塔,也能与五师兄说上话。” 嬴辛神色莫名,随后事不关己地继续专注自己的事,将捣好的草药放入瓶中,开始了下一轮灵株搬运和收割。 少年勤劳的像只小蜜蜂一样,忙去忙去没停过,朝岁一脸闲散,抱着手靠在树边,嘴角弯笑。 这么多奇花异草,种在南山峰一定很养眼。 什么?是嬴辛给自己弄的? 不不,师叔师侄还分什么你我。! 第 29 章 朝岁盈盈笑意中,两人所在的塔层窗户,突然碎了一扇。 飘散的金芒中,他嘴角笑意淡了点。 推演可知天机,推演世间的一切,可惜无法推演人心,他只有靠猜,之前有七分把握,现在十分了。 他本也以为,江宴是要夺回眼中被抢走的哥哥。 而他唯一能夺走的方式,就是抹去江叶骅的存在,就像多年前,他抹去爹娘、江曜等人的存在一般。 如今的江叶草,修为高深,还有那么多厉害的同门师兄弟,岂是他轻易能完成的。 所以江宴需要绝对强大的力量,强到超过他们所有人,达到另一个无所不能的境界,这样他就能随意更改江叶草记忆,肆意抹去江叶骅了。 江宴确实这样去取得力量了。 可他选择的方式,是自取灭亡,他没有貔貅的体质,短时间内获得极强的力量,坚持不了多久的,最多半个时辰就会爆体而亡。 虽然他在这期间能集聚大半妖族力量,成为趋近妖神的存在,堪称无敌。 可不能长久,算什么夺回哥哥。 他孤注一掷要拿一点点时间,做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揍江叶骅一顿解气。。 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个,毕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当然还有可能...... 朝岁看向手腕间的咒禁,这个连他都束手无策,玄沐仙尊那等修为,也无可奈何的咒禁。 以江宴现在的力量,或许可以...... 凛冽的冬风从破窗闯入塔内,刮得朝岁脸颊生疼,他站在打碎的窗户前,朝外望。 夜空血月居中,四周浮动着乌沉沉的云。 隔空打碎了昊天塔窗,江宴收手,神色冷戾。 等一会,抽空杀了那蚂蚱。 江宴冷冷的想,抬起染血的靴子,避开地面草叶在枯叶间蹭了蹭。 忽而,他动作一顿,若有所感地侧过头。 青石路尽头站着个素衣身影。 身影眉目润朗,发间戴着一支桃木簪,腰间别着把扇子,手中长剑在月色中折射出冰冷血光。 江宴心脏骤然一跳,几乎下意识侧过脸,不叫对方看到面容。 是哥哥。 他在那刻,极速跳动的心脏,说不清是担心哥哥看到他记起什么,还是抱了一点点期待,对方能认出他...... “叶骅呢。” 江宴一顿,清醒了过来。 他眼底深处的微怯与期待,在短暂的错愕与微不可察的难过中,渐渐消散,隔着浓郁夜色,看向了持剑朝他走来的身影。 “他在哪,”找来的江叶草冷声,注意到江宴靴边的血迹,面若寒霜。 江宴不知是何滋味地弯了弯唇。 “死啦,”他饱含恶意道。 江叶草眼神在刹那变了。 江宴笑了笑,有点投降似地举了 举手:“骗你的,还活着,不过情况不太好,说不定等会就......” 江叶草抬剑指着他,冰冷的气息,肃冷的杀意,千丝万缕地朝江宴缠绕而来。 “我没心情与你说笑,他在哪。” 江宴终于没心情笑了,尽管他从刚才起,就笑的很难看。 他来时认真修剪过的指甲,圆润整齐,一点点没入掌心深处,鲜血淋漓。 “如果我不说呢,”江宴望着记忆中的眼眸,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要杀了我吗。” 江叶草眉头拧了起来。 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巫幽门使者真容。 没有穿那将全身裹得严实的黑袍,也没有发疯似的,狰狞扭曲笑容。 穿着一袭清丽绿衣,青年抿着唇看他,神色似常人平静,微微歪头朝他笑的时候,一瞬间不像邪魔,反而像个邻家弟弟,透着乖巧。 只有被他以长剑指时,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琉璃般好看的长眸,黯然了下来。 凝望他时,眼睛微微红了。 你要杀我了吗。 说这话时,那突然哑下的嗓音,透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微妙难过。 江叶草陷入沉默。 在江宴错愕中,江叶草收了剑。 许是青年红眼看他,倔犟的模样,让他一瞬间想到了江叶骅小时候,忍不住心中一软。 乌发间,坠有草叶的小辫子,也梳的很好看...... “我不杀你,”江叶草淡声,注视着江宴周身紊乱的妖力。 江宴冷白的皮肤,已经浮现出了血丝......自爆的前兆,而这人,还在贪心地吸收妖族的力量。 为了力量不择手段的疯子。 “你会自取灭亡。”撂下这句,江叶草转身离开,朝远处的长廊废墟走去。 被看出来了。 江宴瞥了眼手背凸起的青筋脉络,朝素衣身影望去。 在他注视中,一截藤蔓顺着剑身缠绕上江叶草的手腕。 形成了一条手环。 妖藤上仅有的一根小刺,几不可察地,轻轻扎在江叶草腕间。 扎完后,妖藤便退了去。 朦胧月色中,眼见人越走越远,江宴像是终于忍不住,浓密纤长的睫毛忽而一颤,浮起泪雾。 他朝那背影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其实......” 声音几不可闻,别人是听不到的,而江宴最后也只说了这两字。 后面的话,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即将控制不住妖力外泄的江宴,最终沉默的离开了。 再不走,这个地方会夷为平地。 他这次,又走得极为匆忙。就像当年在门外,看到哥哥抱着出生的江曜一般。 他再次如同战败的小狮子,丢盔弃甲地逃跑了,灰溜溜,离开了已经不属于他的领地。 只不过这次,他不会 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哥哥,我走了。】 刚看到废墟中熟悉身影的江叶草,脚步一顿,心头还未涌起的喜悦,被一种莫名的焦急与恐惧感覆盖。 他往前走的脚步沉甸甸的,坠了千斤,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告诉他得回去,他必须回头,否则有极为重要的东西,就要丢失了! 可江叶草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他终究没能看到,那双红通通望着他的眼睛。 * 江宴回到了昊天塔。 他也没有地方可去了。 塔门处,一袭青衣的身影,门神一般抱手倚着。 出乎意料,那幅皮囊下清绝欠揍的脸,没有露出嘲讽挑衅他的神情。 江宴本打算一招结果了对方,见状竟师出无名,虽然他一贯想做就做,不需要理由,但爱蹦跶的蚂蚱突然安静,他难免觉得奇怪。 与此同时,江宴终于明白,为何门主说他不是沈白休的对手。 因为面对的,根本不是沈白休。 现在可不一定。 江宴危险地眯起双眸,靠近后,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他与朝岁察肩而过,自顾自地进塔,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你现在如此厉害,神器唾手可得不要,诸界之主也不要,左右浪费,不如帮我个忙吧。” 朝岁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手腕。 他催动灵炁,腕间立即浮现出咒禁的痕迹。 这咒禁太恼人了。 原主修为到了金丹期再未精进一步,与之脱不了干系。修为越高,咒禁反噬越剧烈,原主畏忌,故而修为停留在了不受反噬的金丹期。 动用灵海之炁,比灵力还容易催动咒禁。 朝岁早就想解决掉了,但咒禁在体内,是个死循环。 一方面,咒禁过于强大,他如今的灵炁,远远不够与咒禁分庭抗礼,另一方面,两力相撞,没等决出胜负,真身会先承受不了自爆。 唯一解决办法是装柔弱,像原主那般保持战五渣的水平,永远不触动咒禁。 否则修为越高,受到的反噬越强烈。 而达到一定程度,哪怕不动用灵力,体内咒禁发作,反噬起来也会直接要命。 连玄沐仙尊都深陷咒禁之困,普天之下,也只有此刻的江宴,能帮人解决咒禁了。 朝岁懒洋洋地探去手掌:帮个忙喽。⑦⑦[” 似是没想过面前的人,会如此不要颜面,向他求助,江宴短暂愣住了。 待反应过来,他扯起嘴角,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幸灾乐祸道:“活该,等死吧。” 朝岁无奈地摇摇头:“可惜,看来我只有多去找五师兄要点法叶了,五师兄应该不忍心,看到我这个同门师弟被咒禁反噬而死吧。” 江宴笑意凝住,他长眸低敛,在刹那变得阴狠:“你别得寸进尺。” 朝岁放下衣袖,不以为然道:“我说什么了吗。” 江宴阴沉沉看了他一眼。 远处走来的嬴辛,拖着沉甸甸的草药袋子,抬眸就看到塔门处的师叔,挽袖露出雪白手腕,在江宴面前晃来晃去,带着笑不知在说什么。 关系很好的样子。 江宴推开阻拦的手臂进了塔,朝岁挑眉,朝靠近的少年道:“你瞧,莫名其妙,听不得别人与哥哥关系好,你可别跟他学。” 嬴辛黑眸扫了眼他垂下的衣袖,一言不发,又朝远去的身影看去。 片刻,他眼神晦暗地追了上去。 江宴来到全面光秃秃,唯一留存了片月见草的塔层。 不知那两个土匪,是觉得月见草最不稀罕,还是知道给他留点东西,小黄花一朵都没动。 幸而一点没动,否则他要将他们变成肥料。 黄花在风中摇曳。 望着年幼时就遇见的草株,江宴心情终于好了些,他勾了勾唇,一如既往地开始用最好的灵泉浇花。 他的皮肤开始龟裂,丝丝裂缝溢出了血,江宴恍若未闻,哼着歌,做着自己最喜欢的事。 一阵脚步声响起,他没回头,少年声音却传了过来。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嬴辛立在后方,望着蹲身给小黄花松土的年轻男子,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江叶草师叔门庭前,没有种月见草,种的是江叶骅师尊最喜欢的太阳花。” 给月见草松土的身影一顿,嬴辛淡声道:“江叶草师叔,也不可能为了一株无关紧要的月见草,对师尊发脾气。” 哼着的曲调渐没,江宴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嘴角似乎颤了下,他因松土沾满泥泞的手指,僵硬地蜷了蜷。 江宴张了张嘴,染了血的唇想说点什么。 “可不能怪我,”少年含笑的嗓音响起,“会相信这种东西,只能怪自己太蠢。” 江宴:“......” 这是他用串糖葫芦将人骗来时,说过的嘲讽话。 讨、厌、的、小、鬼。 报复心真强...... 江宴望着只有他在意的小黄花,明白少年是来做什么的了。 怕他不肯乖乖去死,来杀人诛心,送他一程的。 他成功了,江宴心想。 江宴体内的妖力再也控制不住,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疼。 他身形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 鲜血从江宴雪白的下颌淌下,滴在了从今以后,再无人在意的小黄花上。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江宴看着那双黑眸,意味不明地笑了。 “可惜,你要失望了......” 朝岁在塔外悬崖边上,点了炷香,不多时,一个身影从塔门方向走了过来。 一不留神就不见嬴辛身影,想到这位从来不是安分之人,朝岁略一思忖,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魔源本身危险而强大,对于想要拥有力量的人而言 ,这不是毒物,而是天赐之物。 没人会放弃这天大的香饽饽,就算带有毒也一样。 ?封空的作品《穿成柔弱小师叔》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嬴辛体内的魔源尚只是一枚种子,故而对心智影响不大,江宴五岁那年,心间被种下的,是已经成形的黑色山茶花。 后来,山茶花还在他心头扎了根,他无法摆脱控制,也无法不受影响。 嬴辛不一样。 但很快,也差不多了。 他幼时目睹小猫惨死却无力报仇的时候,就明白力量至上,实力为尊的道理,他对力量的渴望盖于世间一切,故而他会冒险。 同为魔源,只要他吞噬掉江宴心间的那朵,充满怨憎戾气的黑山茶,他体内的魔源种会快速长大,化形生根。 黑炎会由一小簇,扩大开来。 “拿到想要的吗。”朝岁打量着人,语气莫名。 嬴辛没说话,摊开了手掌。 在他掌心的山茶花,出人意料的,并非不详阴郁的黑色,而是红色。 如温热鲜血浇灌过一般。 红色的山茶花,对吸收怨恨祟气的魔源没有任何助力。 嬴辛漆黑的瞳孔,划过丝丝茫然。 他不明白,江宴何时摆脱了魔源的控制,化解了心中的阴郁愤怨。 朝岁意外,却没有那么惊讶,他注视着嬴辛少有的茫然,想了想道:“你曾经说,他最恐惧的是面对五师兄冰冷的尸体,其实在这之上,还有一个。” 就是哥哥是他亲手逼死的—— 没有任何报应,比这更让江宴痛苦了。 因为从一开始,他只是想救哥哥,为了救哥哥而吞下邪魔给的黑山茶,终究在江叶草因他而死的时候,染成了鲜血一样的红色。 那时候,江宴已经清醒过来了。 知道自己错了。 可他不能回头,他一回头,江叶草就要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的雪天里。 江宴可以接受任何恶果,但他不能容忍,哥哥因他落到这下场,所以他向邪魔求助,并欺骗了对方。 朝岁捻起红色的小山茶,巫幽门主都不知道,这山茶花是红色的。 他要失望了,给嬴辛精心准备的裹糖砒.霜,竟然真是颗糖。 只是带了苦味。 朝岁看向悬崖边的燃香,还有小半,江宴已经不在塔内了。 唯一留念的月见草,他也不要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 人间的雪都比修真界冷。 沧海桑田,时间会改变一切,七百多年前的鱼米之乡,早已找不到往日痕迹,没人知道这里曾叫千古镇。 世人只知这里几十年前,遭过一场劫难,有邪魔降临,杀了好些人,后来这地方被誉为不详之地,沦为了乱葬岗。 月亮无声的高悬在夜空,重重叠叠腐烂的尸体间,一个跌跌撞撞的孤零身影,漫无目的走了半晌,随后似乎走不动了。 他倒了下去,再也 起不来了。 也不想起来了。 在香燃尽前,江宴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曾经待了一年,算作半个故乡的地方。 妖界的血腥并未影响到远在人间的安宁,周围死尸为伴,寂静无声,江宴望着天空月亮,漫不经心地想。 这里沦为乱葬岗有他的功劳。 几十年前,忘了那天怎么了,好像是哥哥在灵山道场,给江叶骅置办了场生辰宴,修真界人人艳慕,五湖四海都是前去庆贺的,漫天烟火都放了七天七夜。 他那会在做什么,好像是捧着朵小黄花,吃着桂花糕,身旁伴着一盏流萤小灯。 他也在给自己过生日。 ......他实在很讨厌江叶骅,生辰都与他一样,害他在这天想离哥哥近点的时候,就算躲在灵山脚下的石洞里,都会被过于耀眼的烟花照到,照得他像只悲惨可怜的虫子。 他不是时时能控制自己,所以他换地方了,换到了被遗忘的千古镇。 结果也不安生,又让他瞧见了讨厌的医馆,和讨厌的郎中们。 不同的是,这些人在他眼里如同蝼蚁了,他随手掐死几人,众人吓得惊慌失措,腿软到爬着跑,望着一个个摇尾乞怜的面孔,他终于畅快了。 反正他时常发疯,无所谓。 江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最后选择了这里作为葬身之地,或许多年前,他就该死在这,所以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最终,只有他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不知道是他弄丢了哥哥,还是哥哥弄丢了他...... 意识在模糊,江宴浑浑噩噩的想到,那日从昏沉中醒来,他忍着伤痛跑回洞府,留给他的,只有空荡荡的石床,他火急火燎地四处寻找。 后来,他在路边茶坊看到了哥哥,欢喜靠近时,就听到哥哥叫了声:“弟弟。” 哥哥摸着一个陌生的小孩脑袋,眉眼柔和,叫着对方弟弟。 哥哥被抢走了。 就像五雷轰顶,被碎尸万段了般,江宴那刻真要疯了。 他红着眼睛要冲上去,告诉江叶草他才是弟弟!那个是不知哪来的小偷! 可他最终迟疑了。 不知是因为江叶草脸上那久违的,与他记忆中,如出一辙的轻快笑容,还是因为江叶草很快苍白的脸,头晕目眩的虚弱模样。 他这张脸......如果闯入哥哥的视线,会不会刺激到哥哥,忆起那些痛苦的过往。 是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哥哥...... 江宴躲在街角,静静看着那个陌生小孩,笑容满面,在江叶草身边驱寒问暖。 他跟了他们三日,偶尔他会蹲在路边找滩水,望着水滩里倒映的稚气小脸发愣。 他努力扯起嘴角,试图露出和那陌生小孩一样温暖的笑。 发现做不到了,他愣愣看着那张扭曲狰狞的面容,眼里露出无措茫然。 自己什么时候变 成这样了。 不记得了,但他已经这样了,怎么能再拖哥哥下水,他用指甲划着水面倒映的脸颊,血淋淋的。 真丑...... 这些年,玄沐仙尊门下,江叶草和江叶骅兄弟两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江宴随便就能打听到无数消息,而听到最多的,就是兄弟俩人关系多好。 江宴无数次想要跑到哥哥面前挥手,告诉哥哥,他才是弟弟,想要杀掉江叶骅,让他把哥哥还给他。 可事实上,他甚至没在江叶草身前露过面,只敢远远望着,还得披上严实的黑袍。 他怕哥哥记起自己。 今天看来,多虑了,哥哥已经完全不记得他...... 倒映在江宴瞳孔中的月亮,不知何时红了,他眨了眨眼,睫毛湿润。 他其实不想承认。 江叶骅在哥哥身边,已经七百多年了,而他只有十二年,抛开小时候不知事,算起来,在哥哥身边的日子竟然只有可怜的七年,连江叶骅的零头都不够。 他凭什么觉得,就算哥哥恢复记忆,会舍弃江叶骅而选他呢。 就算他没了一身罪恶,能重新回到哥哥身边,可他再也不想,再也不想跟人分哥哥了...... 哥哥要么是他的......要么他不要...... 江宴红着眼睛,缓缓抬起手。 躺在一堆尸体上的青年,像是在做人生最艰难痛苦的决定,最后,他两指颤抖着,在冰冷如水的月光下,挣扎又不甘地,低低打了个响指—— 红玉宫内。 鼻青脸肿醒来的江叶骅,头晕目眩地摇摇头。 他看着面前担忧的哥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一开口,什么都忘了。 “怎么了,”江叶草喂他吃了颗丹药。 江叶骅感觉自己好像想告诉哥哥什么,可他实在不记得了,挠挠头:“算了,没事。” 他担忧紧张的打量江叶草:“哥哥怎么样。” 江叶草嘴角弯起浅笑:“我没事。” 不仅没事,江叶草看向衣袖,眼眸深处露出一丝疑惑。 本该蔓延到腕间的咒禁,消失不见了。 折磨了他数百年,连师尊都深受其害的强大咒禁,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是从那妖藤手环,轻轻扎了下自己后...... “哥哥没事就好,我们走吧。”江叶骅嘴角露出灿烂的笑。 江叶骅心间的疑惑被打断,轻笑摸了摸江叶骅的脑袋,“嗯,走吧。” 等会天就亮了...... 打完响指,江宴恨不得把两根手指折了。 他也确实愤恨无比地折了,骨头折的咔嚓咔嚓,仿佛身体剧烈的疼痛,才能让他心间的痛苦少些。 就该让江叶骅记着,无论他告不告诉哥哥,江叶骅都知道,哥哥不是他亲哥哥。 有裂缝后,永远也回不到曾经了。 这样,世上就多一个人和他一样痛苦了。 多好啊。 江宴满怀恶意的笑起来,他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江宴呆呆望着天上寒月, 很久以前,也是在这个地方,每次他热乎乎凑到哥哥身边,夜间蜷在哥哥怀里,哥哥都笑着说他像暖炉。 可是他的心,已经冷了。 在他敲遍镇上二十七座药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抓错的时候,心就冷了。 他早就对这世界绝望了。 不再是能温暖哥哥的小火炉了。 江宴盯了寒月良久,最后妥协似的,放下了歪折的手指。 算了,他已经弄丢了哥哥的小暖炉,不能把他的小太阳也弄没了...... 讨厌的江叶骅。 江宴算着日子,在江叶骅夺走哥哥的第七百二十三年零七天,恭喜,以后彻底是他的哥哥了。 江宴赤红着双目,意识随着掉落的泪珠,一点点散去。 这次,是他不要哥哥了。 是他不要了...... * 悬崖边,朝岁望着猎猎寒风中,燃到尽头的香,青丝拂过的白皙脸颊看不出悲喜。 他身旁的嬴辛,想起一个诅咒般的声音。 “好好看着江宴,看看他的结局,你和他都有魔源,你终会和他一样......” 蓦然生出一点兔死狐悲的嬴辛,捏紧了手,低声又茫然:“师叔,我会和他一样吗。” 朝岁听出这话中淡淡的哀伤,意外地看向嬴辛。 不知有没有后悔送了对方一程,少年脸颊被寒风吹的发白,似乎被冷到了,勉强笑了下,“死后连个敛尸的人都没有。” 朝岁沉默了瞬:“不会,而且有人会为他敛尸。” 嬴辛错愕,黑眸微微睁大了。 *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拄着拐杖,行动不便的老妇人,出现了布满血腥和尸臭味道的乱葬岗里。 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她丢下拐杖,艰难地推开四周的尸体。 用干净的布帕将血淋淋的脸颊擦拭干净,那张苍老的面容露出了笑。 已经将眼睛闭上的江宴,被迫睁开了,他转了转红通通的眼珠,疑惑地看向跪坐在身边的老妪。 感受到对方擦拭他脸颊的温柔,江宴露出茫然之色。 他整天想着哥哥,不记得自己有过风流债。 何况对方这么老,还是个凡人。 老妪看出他的疑惑,轻笑道:“仙君大概忘了,我是小芜,七十多年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小芜是谁。 江宴看着那张布满褶皱的脸,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 也是这里。 那天他生日在千古镇发疯,一家医馆前,就跪了个泪流满脸的小女孩,带着她被恶霸打得奄奄一息的爷爷。 江宴什么都没做,只是发疯把医馆的里人都杀了,还有街上不顺眼的人,全都杀了。 后来,丢给了那小女孩一株灵草,他就走了。 那小女孩好像跟在他背后,跑了好久,一边努力跟着他一边抓着灵草反复说:“我叫小芜,仙君大恩,我会报答你!” 江宴漫不经心的想,一个小凡人,能报答他什么。 无聊。 望着与记忆中白嫩小脸完全不同的苍老面容,江宴一时没了话。 随便吧。 又不是哥哥给他敛尸,都无所谓。 老妪跪坐在江宴身边,小心抬起他修长的手,细细擦拭起来,一边擦拭一边感叹道:“数十年不见,我已老去,仙君风采依旧。” 江宴一哂。 他虽未自爆,却和自爆差不了两样,全身骨头碎了,皮肤被血染的鲜红,夹在一群腐烂的尸体中,恶臭无比。 乌发粘血,不用看,都知道小辫子上脏兮兮的,上面坠着的草叶也所剩无几。 哪来的风采依旧,面目全非还差不多。 看来人老了,眼神会不太好。 得出结论,江宴漫不经心地重新闭上眼,耳边传来老妇人喋喋不休的声音。 小芜说着这些年自己的经历,江宴不置一词。 凡人一生如此短暂,没有意思,江宴不感兴趣,甚至感到厌烦,直到对方说自己一生行善积德,终于在暮年,得到了神灵眷顾。 “没有神灵、”江宴忍不住,不耐地吐出这四字。 老妪语气柔和,解释道:“真的有,我看到了,而且我的愿望被神灵实现了。” 江宴望着那张充满岁月痕迹,宛如枯木的苍老脸庞,嘴角微翘,露出一贯讥讽。 “既然实现了,为何你还是这幅模样。” 凡人的愿望,除了不老不死还有什么。 老妇人一愣,笑着摇摇头:“仙君误会了,我向神灵许的愿望是,在仙君需要的时候,能出现在仙君身边,尽我所能帮助他。” 江宴被擦拭的手指顿了顿,侧过头,眸中倒映的那张苍老面容,露出柔和灿然的笑。 “现在实现了,能再见仙君一面,我已心满意足。” 江宴:“......愚蠢。” “我不是仙君,”江宴漠然纠正道。 老妇人细心打理着江宴头发,将血迹擦干,温声道:“我知道。” 这个曾经把镇子变成乱葬岗的青年,比起仙君,明显更像个邪魔。 “我相信善恶有报,仙君落在现在的地步,一定是做了恶事,但是有什么关系,” 老妇人拿出梳子,轻轻为江宴梳理乌发。 “纵使你是天下人的邪魔,依旧是我一个人的仙君。” 江宴:“......” 他沉默良久,最后抬起变干净的手,摸了摸老妇人的脑袋。 就像小时候,哥哥摸他的那样。 手掌温暖而有力。 在朝岁注视中的香火,在冷风中,终于熄灭了最后一点光。 他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 乱葬岗。 被江宴指尖划过苍苍白发,变成了黑色。 跪坐在江宴身边的老人,脸上的褶皱消失不见,枯萎容颜恢复如初。 “谢谢,”沙哑低颤的嗓音微微落下,“但我还是不喜欢除了哥哥以外的人,碰我头发......” 恢复豆蔻年华的女孩,拿着梳子的手一顿。 抚在她发顶的手,在说完这带有孩子气的倔犟话后,无声垂了下去。 意识到什么,小芜微微睁大眼睛,泪珠一颗颗掉了下来,她伸手想要抓住,却扑了个空。 青年用最后一点妖力,让她返老还童,今后无病无痛,不老不死。 没了半点力量支撑,他连仅存的身体都无法维系。 他彻底消散在了人间。 魂飞魄散,连尸体都不会有了。 小芜呆呆望着眼前消散的点点星光,她伸出手,拼命想要留住一点,可最终什么都没留住。 天亮之前,她终于忍不住,一个人趴在乱葬岗,痛苦的嚎哭起来。 “啊——” 她的仙君死了。! 封空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0 章 夜间一场大雪后,铺天盖地的寒意席卷了天地,血月过后,升起的旭日也没能融化皑皑白雪。 “这是何物。” 只剩碗盆大小的灵海内,系统糯米团子似的悬在空中,围绕着多出的东西打转。 是一株长了四片叶子的小草。 “仙君......”系统有心询问,被嗓音低低打断。 “安静点。” 出声的青衣神魂垂下长睫,不知是不是灵炁消减的缘故,搭在膝上的指骨泛了白,整体有种虚弱的透明感。 外界凛冽冬风中,一炷燃尽的香伫在崖边,渐渐凝霜。 嬴辛注视着昏暗的燃香,神色晦暗。他无法与江宴共情,或许能理解一点,但在他看来,江宴十分愚蠢,空有药理天赋不加以利用施展宏图,整日惦记着哥哥又拱手让人,七百年日日夜夜,只敢灰溜溜躲在暗处,独自挣扎折磨。 大概他最终也累了,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趁着血月结束了一切。 嬴辛心道,倘若是他,才不会任由自己沦落到这副田地。 江宴的心太小了,小到从懵懵懂懂的幼时起,就将相依为命的哥哥视作了全部,直到死,未曾改变。 他可不会。 他刨开心头,里面都是自己。 嬴辛无法理解,正如当日中了情咒的即墨尘,死死抓着朝岁手臂不放手,他觉得莫名其妙,将江宴与之归为一类。 都是愚蠢的,做着丧心病狂、不可理喻的事。 只不过即墨尘有理智,江宴等于没有。 都是笨蛋。 弱点太明显了。 嬴辛嘴角微微翘起来,惯来会看透人心,自认找到了解决魔源种的办法,因巫幽门主诅咒产生的兔死狐悲散去。 他恢复平日模样,半抬起了小腿。 少年绣有银线的白靴,坏心眼地踢了踢地面的雪,将燃香堆了起来,像堆了座坟墓。 安息去吧。 那些价值不菲的毒物他就收下了,清明时节,定有他一祭。 冰冷的雪润湿了白靴,感受到寒意,嬴辛望着堆起的雪坟,眉眼淡漠。 巫幽门主诅咒他,来日,他送他入土。 就在嬴辛反诅咒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朝岁身形微晃,伸手抓住了他臂膀。 青年五指间的冰凉隔着衣料传来,嬴辛被冷的回过神,视线刚落在苍白如雪的面容,腰身一紧。 朝岁忽地半搂住他,整个人低身靠了过来,带着雪天的凉意。 嬴辛愣了愣,未反应过来,右肩微沉,他略一侧首,脸颊隔着几缕青丝,无意与朝岁搭在他肩上的脑袋蹭了下。 几片雪花落在少年睫毛,微微一颤。 因突如其来的拥抱呆在原地,片刻,嬴辛黑润的眼珠才动了动,欲言又止:“师叔......” 没有回应。 陡然意识到什么,嬴辛反手扶住 下倾的身形,眼角微敛。 ......晕了。 悬崖边,寒风卷着雪花拂过。 一片银装素裹中,风啸声并不吵闹,反而为这方天地添了几分静谧感。 万籁俱寂中,属于另个人的重量压在了身上。 嬴辛心情微妙。 他一边扶住朝岁腰身,一边看向了深不见底的悬崖,黑眸露出几分茫然。 晕倒前竟然抱住了他,毫无防备地,像是把他视作了倚靠。 他很值得信任么。 不怕他将他扔下去? 他何时变成可以托付的存在了。 知道他这么多秘密,由于太过难缠,他甚至尚未思量好该如何对付,对方倒好,敢当着他的面直接晕过去。 嬴辛手掌划过朝岁腰后,轻贴衣带的长指微蜷了蜷,近乎相拥的姿势,让他心间涌起一抹怪异的感觉。 怪异到他浑身不自在。 好似这高深莫测的冒牌师叔,也有弱点,而弱点暴露的时候,他就成了对方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有种不知何时诞生出的亲昵。 嬴辛眼神晦暗不明,许久,到底没有把那些阴暗付之行动。 他跺了跺靴边的雪,调整好姿势后,将朝岁背了起来,最后扫了眼快被雪堆没的燃香,离开了风雪交加的峰崖。 瞧,死亡才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才不会落得和江宴一样的下场,他迟早成为超越九天,万劫不死的存在。 * 一场血月,深陷迷途妖花的妖族,在江叶草镇神香中清醒过来,熬过此劫,天亮之时,妖族修为齐齐增涨。 妖时醉一觉醒来,从心腹口中得知昨夜之事惊心动魄,本欲细问,发现江叶草一直很安静,盯着片染血的小草叶,脸色不好。 他挥手斥退了所有人,在只有两人的时候,蹙眉问道:“怎么了,可是咒禁发作了。” 江叶草垂着眉眼,沉默良久,不知是何滋味地动了动唇。 “......我的小灵核碎了。” 妖时醉神色一变,先是一惊,旋即冷静了下来。 江叶草拜入师门时,他正跟在师尊身边修行,颇为清楚。 江叶草体内有两个灵核。 初到师门时,他刚受过很重的伤,其中本源灵核是碎的,全靠另个偏小的灵核维系性命,后来经过调养,重塑了本源灵核,身体才逐渐恢复过来。 “没关系的吧,”妖时醉倒了杯茶,放在江叶草身前,安慰道。 “反正你早就不靠那枚小灵核维系性命了,聊胜于无罢了,就算碎了,对修为和性命不会有任何影响。” 江叶草望着茶盏里飘起的热雾,低眸不语。 妖时醉见他神色,想了想,扬声道:“我听说叶骅昨夜不错,你身子不适,外面的动乱都是他带人去平定的,现在还带着我的妖将们四处清剿巫幽门人呢。” 听到他说起江叶骅,江叶草神色才动了动,妖时醉见状,老生常谈道:“要我说啊,好歹一宗之主,虽说心思单纯没有谋略,容易被修真界歹人们阴,但阴着阴着阴到谷底就磨砺出来了,本来你不爱出世,更喜师尊大师兄那般的清闲日子,不如放手,自己逍遥去。” 妖时醉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以往早被江叶草打岔绕开了,这次却一言不发,敛眸沉思。 江叶草摩挲着杯盏,良久,似乎长长出了口气,师兄言之有理,其实叶骅早就能独当一面了,是我忧心过重,反倒束缚了他。⒉⒉[” 妖时醉一阵稀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下一刻,就隐隐听到碎裂的声音。 在江叶草手中的杯盏龟裂开来,妖时醉惊愕:“师弟。” 回过神的江叶草,意识到失态,长指松开道了声抱歉,妖时醉错愕地看着他。 几个师兄弟,江叶草与大师兄相近,养了一身气定神闲的淡然性子,妖时醉还是第一次瞧见他如此失态,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是灵核碎裂的缘故?”妖时醉皱眉。 江叶草没有回答,指尖碰到小草叶上的血迹,仅是轻触,便烫到般往回缩了缩。 “......我要闭关一段时间。” 妖时醉一噎。 他们这等修为,不会轻易闭关,一旦闭关说明事态严重,不是大喜事就是大坏事。 闭关短则几十年,长则百年,妖时醉忽而慌了起来,后悔劝说了。 他原来的意思,江叶草到幕后去,江叶骅有问题再去找他,可闭关的话,直接查无此人了。 修真界鱼龙混杂,还有几大倚老卖老的遗留圣地,压力比妖界,甚至魔界还要大得多,江叶草一闭关,江叶骅孤身,恐怕举步维艰。 妖时醉打算回劝,抬眸发现江叶草眉眼透着倦色,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五师弟也会累的...... 他心底微叹。 江叶草望向窗外风雪,记忆中孩提时感受到的寒意,席卷而来。 他突然冷的厉害,有种说不出的冷。 江叶草握紧修长冰凉的手,勉强扯起嘴角,“师兄不必担忧,你都说了,我不在时,叶骅更能独当一面些,这些年反倒是我限制了他......如今有小师弟在,不会有大问题。倘若不可,我出关便是。” 妖时醉欲言又止:“我知道,我是担心你,小灵核碎了......影响有那么大吗。” 江叶草嘴角紧抿,露出不知是何意为的神情。 他不知道,但,“好像有点。” ......很多点。 * 骤然被寄予厚望的朝岁,正和咒禁打得不可开交。 好消息:他咒禁解了。 坏消息:没解完。 江宴确实被他不要颜面的话震慑到了,担心他真会去找哥哥为他转移咒禁,于是替他解了,但又恶劣地留了一点。 以前咒禁 发作,威力强到能让朝岁神魂俱裂,感受到五脏六腑搅碎之痛,现在如同有根小针,时不时轻轻扎一下。 虽不伤根基,但着实恼人。 ?想看封空的《穿成柔弱小师叔》吗?请记住[]的域名[( 朝岁想把这根针拔了,没想到那条咒禁狡猾得很,越扎越深。 朝岁与之斗了小半年,对其烦恼程度,约等于嬴辛看书时,他拿起逗貔貅的狗尾草,在少年眼前晃来挡去的恼人程度。 嬴辛脾气比想象中好。 当然可能是被迫无奈,少年不是他的对手,离峰出走又舍不得幸苦搬运的奇珍异草,只有忍耐。 总之,嬴辛看书时被他烦来扰去,只最初似乎忍不住,黑眸紧紧盯着他,发现他露出得逞笑容后,就学乖了,学会了无视,看起来脾气好到一种境界。 他老神在在无视起来,朝岁就无聊了。 没了地狱痋的束缚,嬴辛日常就剩两件事,在南山峰打坐修行和看书,连峰门都不出,小小年纪闷的不行。 “他这也能叫反派?”朝岁哼声。 没见过如此安分的反派。 见不肯理他,朝岁无聊,丢下狗尾草带着貔貅外出觅食了,结果一离峰,当夜好感值就开始掉。 第二天晚上狂掉,第三天晚上已经惨不忍睹...... 朝岁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回去了。 是不是有病,出趟门都惹到他了。 朝岁回去一瞧,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长身体,一天一个样,但不管什么样,少年乌发红唇,长眸渐深,左瞧右瞧气色都好着呢。 任务要紧。 朝岁忍下了,继续在南山峰闲躺,琢磨着捞点人进来,不仅是无聊,峰里的杂事不能再交给嬴辛,他还没缺德到打扰旁人修行。 正巧原主后院的男宠们,流落在外大半年。 这些空有容貌修为不高的男宠们,大都与七叶一样,吃够了生活的苦,哭哭啼啼结伴而来,誓要与他死生不弃,此生同行。 朝岁有点感动,打算全部揽到南山峰。 嬴辛得到消息时,一群花红柳绿已经走到南山峰山门口。 他长身站在山门另一边,嘴角微弯。 笑意不达眼底。 身为大当家的朝岁,自然不管他的意见,嬴辛也没有任何意见,只黑眸看了会,凑到朝岁耳边,贴近那颗朱砂小痣轻声道:“师叔,养这么多人,要很多钱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当夜,众人被打发走了。 朝岁穷的叮当响,貔貅都饿馊了几圈。 不止他穷,青阳宗上下都囊中羞涩,自从江叶草闭关,江叶骅短暂沮丧后振作起来,他这一振作,青阳宗快倒下了。 江叶骅心善,离青阳宗万里之外发生了灾祸,都要派人前去接济拯救,惩恶扬善不图回报。 可以说,此举让他的福泽遍布了修真界各个角落,但与此同时,行善事需要大量的财力。青阳宗本身就不像其他宗门,招收走后门的弟子,抑或降妖除 魔收取报酬,并未广开财路,故而一向拮据。 江叶骅这一命令下来,短短半年,最后一条灵矿都挖完了。 ?封空的作品《穿成柔弱小师叔》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更可怕的是,青阳宗正道楷模的名声传到大江南北,所有人事无大小,都千里求助,每天的求助信堆积如山。 而一旦停止这种不求报酬的举动,之前世人有多赞美,反噬就有多凶猛。 江叶骅自身不在意名声,但他在意哥哥和师门的名声,在长老们喋喋不休中,一贯坚定的道心动摇了,变得沮丧起来。 他有点不明白,只是想尽力帮扶弱小,为何好像做了错事一样。 出任务回来的弟子,经常一脸委屈,说那些求助人太难缠了,去晚了要被骂,送佛没送到西也要被骂,低阶丹药和灵符还看不上,恨不得一人从他们口袋里掏走一个上品丹药和法器。 朝岁本不打算插手,眼见这位师兄眼里的天真都要被磨灭了,他的俸禄也要没了。 思来想去,他送了江叶骅两个字:“惯的。” 朝岁可不惯着。 他带上几名弟子,亲自出了两趟传说中十万火急的大任务,最后浩浩荡荡押了一灵舟的财宝回宗,途中,灵舟绕了修真界上空半圈。 第二天,山门口的求助信一下就少了。 所有人知晓,青阳宗有风险,求助需谨慎,因为仗势欺人,夺人宝物的沈白休重出江湖了。 遇到他来救你,要钱还是要命只能二选一! “还有,”朝岁提醒道,“血衣母痋有我功劳,不许借给任何仙门,要借拿钱来。” 修真界仙门诸多,自从知晓鼎鼎有名的血衣母痋在青阳宗,前来相借者多不胜数。 谁也不敢保证自家宗门内,没有中痋术者,若能借来血衣痋,便可一览无忧。 按江叶骅以前的意思,都是正道仙门,理应相互扶持,为何要谈钱。 听完朝岁所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这样是不是真的很蠢。” 朝岁意外看了眼他,想了想轻笑道:“不,你是与众不同,难能可贵,五师兄最喜欢你的应该也是这点,选择来青阳宗的弟子亦是如此。” 提到江叶草,江叶骅那迷茫欲坠的道心一下固若金汤。 “真的?” 朝岁肯定点头,不仅江叶草喜欢,江宴某种角度来讲也喜欢。 不然他怎么可能放心留江叶骅在江叶草身边七百多年,倘若江叶骅有一丝坏心思,估计早被江宴暗杀了。 反过来说,江宴七百多年暗中观察,都没从江叶骅德行上挑出半点毛病,江叶骅也是万里挑一,无可挑剔了。 江叶骅心一下定了。 夜幕低垂,道场上空满天星斗,他朝灵山方向看了会,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有点想哥哥了。” 以前外出历练,他和哥哥也有超过一两年不见的时候,但那是知道想见随时能见,闭关不一样,不能随意打扰。 朝岁神色幽幽,听着系统在灵海“嘟嘟嘟”的提醒声,他拍拍江叶骅肩膀:“你已经很好了。” 真的。 有个小混球,现在一到天黑不见人影就自动减好感。 朝岁忍无可忍。 他不敢相信,堂堂反派,竟然晚上不敢一个人在南山峰待。 不知怕鬼还是怕黑,总之就是悄悄害怕,非要有他一个大活人晃荡才安心些。 “唉。”! 第 31 章 三更天,朝岁磨磨蹭蹭回到南山峰,路过山门,放下刚拿到的俸禄,摸了摸走来的貔貅脑袋。 “饿了吧,快来。” 小貔貅呜呜两声,眸子深处泪光闪动。 经过朝岁大半年的精心调养,它病症已有多缓解,努力吸收十块灵石的话,能有半块的财气储存在体内了! 它没见过如此宅心仁厚的修士,沈白休就是他眼里的仙君!不管多拮据,都不会亏待了它。 “嗷嗷嗷~”貔貅感激到羞于人言表达,脑子在朝岁掌心使劲挨蹭。 朝岁欣慰拍拍,远远望着满是和谐画面。 一团灵石很快被貔貅吸收干净,朝岁灵海充裕了些,收回手,本打算和貔貅玩会。 系统:“嘟——-0.1” 朝岁:“.......” 涨的比减的快,绝对是他唯一忍到现在的理由。 朝岁拔了根灵草,咬着回到住处。嬴辛原本住在偏远竹林后,几个月前搬到了他对面,朝岁没回房间,越过莲花池上的小石桥,笔直走到亮着灯光的房门外。 噔噔。 他在门外敲了两下。 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里面那位:师叔回来了,别嘟嘟掉好感了。 朝岁其实不信嬴辛怕黑,但想到对方被地狱痋从小折磨到大,眼盲、失聪、丧失味觉......经历过五感尽失这些难以言状的恐惧,留有阴影不奇怪。 何况,不怕黑就是怕鬼了。 朝岁更难以置信。 抛开这两个,他想不通嬴辛哪里不对劲,总不可能真是粘他吧。 比上面两个解释还荒谬。 房门是大敞的,朝岁往内望了眼。一帘灯火,一袭玄衣的少年伏案观书,伴着几株窗台灵草。听到动静,嬴辛长睫掀起,底下眼睛映着烛光,黑润明亮。 他眉目渐深,展开的轮廓越发清晰好看。 朝岁火气消了点,揉揉额角道了声早些休息,倒不是他脾气多好,而是已经摸清了一点规律, “叮——好感+1。”朝岁转身,唇角勾笑。 系统一扫阴霾,欢快道:“好感度到二十一了!” 不像之前茫然,现在朝岁掌握了些方法,比如时不时在嬴辛面前晃荡,回来后第一时间来瞅瞅他,还有个重点,偏心一点点。 有次好感度一次性狂涨了十,是在他作为宗内峰主,要给青云榜前百弟子给予嘉奖的时候。 朝岁不想抠抠搜搜,又没多少钱,于是亲自炼了种性价比极高的丹药。 升仙道场,一群弟子站在台上,打头阵的主角纪元楚,年十四,青云榜第三,而队伍尾巴,坠着个堪堪排名一百的熟悉身影。 现在某人,不能再装弱,指责别人欺负他一个练气层的小孩咯。 朝岁一路幸灾乐祸送过去,到最后,笑吟吟递去一个丹药盒,在黑眸注视下,又塞给了他两个。 嬴辛看了看别人的,又看了看自己的。 其他弟子也注意到了,几个长老想说什么,朝岁我行我素惯了,行事没有向别人解释的习惯,他满不在意,手掌在嬴辛乌黑的发顶摸了摸,“额外嘉奖。” 他知道少年有多勤苦,即便被地狱痋困缚时,哪怕日夜做着所谓的无用功,都未曾懈怠过修行。 前些日子,大概发现了他炼的丹药价值不菲,分明想要,却不问他要,只拼命修行,终于在这日前挤到了青云榜前百。 一枚丹药是靠自己努力得到的,另两枚,是他对少年行为的褒奖。 朝岁没想过做任务,但这次涨疯了,好感狂涨了十,涨的他恨不得连夜炼千百枚丹药,将嬴辛围起来。 误打误撞,朝岁摸到些门道,可惜少年看穿人心的功夫了得,很容易分辨出虚情假意。 冒然做任务,适得其反。 朝岁只有见缝插针,偶尔不经意来一下,才有效果。 时间一天天流逝,朝岁掰指头算,离一百还差得远,照此速度得好几年。 系统安慰道:“万事开头难,好感值三十是个坎,后面就轻松多了,至少不会轻易掉了。” 朝岁听这意思,忙活了大半年,还拿着敲门砖没入门呢,他神魂一手托腮,一手百无聊赖地拨弄灵海里的四叶草。 过些时日嬴辛生辰,礼物虽然早就备好了,但他琢磨着不够,或许该再备份大礼,努力涨涨许久未动的好感。 到了嬴辛生辰那日,朝岁确实送了一份大礼,只不过不是给他的。 近些天,修真界有件大事,东皇圣地的第五鸷,欲迎娶修真界第一美人柳山雪,带上丰厚聘礼,直接登门了。 第五鸷这人,大有来头。 七千多年以前,诸界由拥有十方神器的圣地掌控,后来神器被夺,各方圣地接连落败,直至今日,只余下三大圣地,暮古圣地、东皇圣地与黔雨圣地。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圣地虽落寞,靠着底蕴依旧势力强大,一贯自视清高,对近千年崛起的各方势力鄙夷非常,自诩太上皇。除了玄沐仙尊一脉和个别出类拔萃的大能修士,他们给予一点颜面,其余人根本不放在眼里。 第五鸷就是东皇圣地现家主,第五漆明的胞弟,在圣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人飞扬跋扈,好色成性,且残忍凶恶,与他相比起来,强抢美男的沈白休甚至算得上乖巧良人。 这番表面带足诚意登门求亲,实则威逼施压,狼子野心。 柳山雪所在的柳家,本是修真世家,家父家母更是化神境强者,不想多年前,卷入了那场化神境修士自爆的盛大献祭,一夜之间,柳家损失惨重,国色天香的孤女顿时引来不少觊觎。 第五鸷就是其中之一。 柳山雪孤木难支,好在爱慕者诸多,寻常修士不敢惹众怒,而且早年行善,机缘巧合有恩于剑尊即墨尘,故而多年安然无恙。 直到前不久,东皇圣地改天换 地,腥风血雨中,第五漆明夺得了家主之位,掌管了整个圣地,其弟第五鸷在其夺位期间,难得安分,眼见兄长已为家主,顿时按捺不住了。 他要将觊觎已久的美人娶回圣地不可。 第五鸷没有藏着掖着,光明正大,甚至昭告天下似的耀武扬威,戴上聘礼浩浩荡荡赶到云州,一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的威势。 寻常势力倒罢了,圣地积威已久,即便众人愤恨抱不平,也无人敢出头。 第五鸷手段残忍,视人命如草芥,忤逆他就是个死字。 即墨尘即便愿为昔日之恩出手相救,不惜与东皇圣地为敌,但他出自天山门下,虽为剑尊,一举一动仍代表了天山剑修,冒然插手,此事多半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转化为天山与东皇圣地纷争。 “当日不过随手相救,念君之恩,庇护多年,然此番背后千丝万缕,望君勿为山雪妄动。” 即墨尘起身去云州前,便收到了柳山雪的书信。 柳山雪聪慧非凡,猜到此事或一开始,就是冲即墨尘背后的天山而来。 第五漆明野心勃勃,如今夺得圣地大权,必掀风起浪,放任其弟如此恶径,是想从修真界挑一个出头鸟来,此番无论谁为她出手,都将遭到圣地趁机发难。 她知即墨尘虽修无情剑,冷若冰霜,然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不愿对方因她入局,牵扯到身后的师门。 “柳姑娘冰雪聪明,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可惜了,羊入虎口。” 云州,一家酒楼内。 仍是男孩模样的东洲火境主赤枭,高坐凳上,双腿盘膝望向窗外。 柳山雪所在的暖香阁外锣鼓喧天,张灯结彩。 从两日前,阁楼外就聚集了东皇圣地的人,今天是约定的第三日,前来凑热闹的人群将暖香阁围得水泄不通,比逢年过节还热闹。 一袭白衣的即墨尘坐在对面,长剑置于案上,冰魄似的眼眸落向街头,那里身着红袍的第五鸷,坐在辇上风流快活。 察觉剑气弥散,赤枭皱眉道:“你不会真要出手吧。” 即墨尘微微蹙眉,不置一词。 赤枭赶忙劝道:“你看第五鸷身边四人,全是化神境的高手,不在我之下,哪里是来保护第五鸷的,分明是第五漆明身边的心腹,专门来给你下套的,他们有所准备,又身处闹市之中,你若出手,别的不说,未免伤及他人必然束手束脚,届时双拳难敌四手,被伤被擒,无论哪一样,都会被大做文章。” 即墨尘嗓音冷淡:“你不必再言,就算柳山雪与我毫无瓜葛,见此行径,我亦不会袖手旁观。” 赤枭头疼道:“倘若牵连天山该如何。” 即墨尘默了瞬,微抿了抿唇:“我会请罪,是非善恶在人心,我即无错,被逐出师门再所不惜,无论身处何地,我执剑,亦会护天山。” 赤枭见劝不动了,无奈道:“那你好歹换身行头。” 这么明晃晃,不是直接与第五鸷背后的 第五漆明说,他是即墨尘,他来入局了。 即墨尘:“都认得我的剑气,藏与不藏没有区别。” 赤枭一哂,无话可说,就在这时,一阵喧哗从街间传来。 柳山雪露面了。 暖香阁上的观景长廊,一个女子站在日暮中,静姝美丽,再素雅不过的衣裙穿在她身上,犹如霓裳。 “山雪,我已经给你三日时间考虑了,”第五鸷坐在高大的辇轿上,怀里抱着衣不遮体的侍女,仰头满脸不耐,“你再犹豫,我耐心可到极限了,柳家上下,你的兄弟姐妹,我这些天都关照着呢,我既如此诚心,你再不理,未免不知好歹了。” 话到最后,已是赤.裸裸的威胁,围观者不无愤慨,露出怒色,然而面对来势汹汹的圣地,谁敢轻举妄动。 守在暖香阁外的柳家门徒,昨夜不过私下道了句“第五公子欺人太甚,”就被一刀见血,灵核尽碎。 血溅在阁楼门阶,今日未干,尸体更是被为第五鸷拉辇的妖兽咔嚓吞了,死无全尸,惨不忍睹。 话落,见柳山雪站在廊前神情淡漠,第五鸷沉脸推开趴在身上的侍女:“给脸不要。” 他面容阴鸷,还未示意,身边手捧崭新嫁衣的灰衣修士,身形一闪,轻易碎了暖阁四周的结界,在一片惊呼中,站在了柳山雪身旁,皮笑肉不笑道:“柳姑娘,请吧。” 柳山雪虽弱不禁风,面容柔美,眉眼却有股比常人还坚韧的毅然。 面对化身境修士施法的威压,她浑身颤抖,几乎站不稳,却死死捏着手一动不动。 灰衣修士面容淡漠,见她不肯屈服,威压瞬间如高山崩顶般压了下来,刹那间,莫说处在中心的柳山雪,围观人群都站不稳,面色惨白地屈膝跪下,看向灰衣修士露出惊恐之色。 “这就是化神境修士的力量,恐怖如斯!” “第五鸷身旁还立了三位,恐怕今日就是剑尊来了,也难以善了。” “一出手就是四大化神,听闻第五鸷本人身上还有件极品圣器,不愧是东皇圣地,随便都是好大的手笔!” ....... 人声鼎沸中,柳山雪面如白纸,站在她身旁的灰衣修士,淡声道:“姑娘再不穿,我便亲自替姑娘换上了。” 酒楼内,赤枭拧起眉,气的几乎拍案,但他得为东洲负责,不可能明面上与东皇圣地冲突,何况实在不是对手。 在他对面,即墨尘一手按在了剑上。 赤枭心情复杂,不知该不该劝,就在这时,一道泠冽的破空声转瞬而来。 “咻——” 众人闻声抬头,只见日暮西垂,一支长箭犹如白日流星,长虹贯日,穿云破雾直朝灰衣修士而去。 那箭不知何处来,箭威不知有多强大,竟无视了化神境界的威压,以摧枯拉朽之势穿破了对方所有防御,一箭穿心,眨眼间,将人钉死在了身后的朱红墙壁上。 喧闹的天地,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放置嫁衣的掌托,没了支撑坠落在地,“砰——”地发出巨响。 底下众人如大梦初醒,浑身冷汗地望向阁楼,见灰衣修士被钉在壁上不知死活,顿时如水滴入油锅,炸开了花。 “是何人出手!莫非是剑尊!” “不,你细看那天外之箭,像是从万里而来,非箭术精绝不可能,术有专攻,剑尊箭术不差却不可能做到如此超神入化!” “莫非是箭皇萧家?” “更无可能,莫说萧家主年前初才迈入化神境,最多一箭制下元婴,岂能将化神境修士一箭毙命,就算是同境界的修士都不可能。” “我看那箭来自东面,莫非是那位大乘境下第一人......青阳宗江宗主,他出手了?!” “不对啊,我听闻江宗主近来不在青阳宗。” ...... 众说纷纭,窃窃私语议论的不可开交,第五鸷在辇车内,难以置信地站起身,他身旁的另一修士眉头紧锁,身形一闪出现在阁楼上,就要伸手拔出箭矢打量。 “咻——”一声,毫无征兆的,又是一支银白箭矢穿过日暮。 宛若一串流星划过天空,笔直呼啸而去。 这次东皇大能者有了警觉,不曾想,那箭矢靠近时,附带的威压如雷霆万钧,势如破竹地瓦解了他一切抵抗。 “轰”地一声,巨响过后,众人只见刚临步阁楼的大能者,被钉在了长柱上,面若死灰。 在箭尾轻轻震颤中,围观者神色由愕然转为了惊恐。 一箭一个化神境修士,这是大乘境修士出手了! 第五鸷脸色阴沉到极致,怒斥道:“何人装神弄鬼,去,把那两人和柳山雪给我带过来!” 他身旁两位修士面色紧绷,感觉到空气中泠冽的威压,不敢轻举妄动,欲劝说一二,第五鸷拍案而起,就要发怒,忽而一点寒芒乍现,从他脑袋堪堪擦过。 第五鸷所有的怒色在刹那烟消云散,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他感觉到了...... 穿在身上的护身圣器,裂开了一条缝隙。 再来一箭,就能直取性命。 第五鸷身旁两个修士不敢再逗留,当机立断,带着呆住的第五鸷和最后那支长箭迅速离开,留下两个不知有无生气的灰衣修士钉在暖香阁上。 “即墨,你别去!”面前的人突然消失,赤枭吓得面色一白。 好在即墨尘靠近的时候,没有任何箭矢袭去。 即墨尘运转灵力,拔下了一支箭矢,长指在箭尾微微摩挲,察觉到一抹似曾相识的微末气息,他难以置信地愣了愣。 “柳姑娘,你可有认识的大乘境修士。” 柳山雪回过神,凑近打量长箭,摇了摇头。 普天之下,大乘境修士屈指可数,无一不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 柳山雪费力地拔下另支长箭,余晖照耀中,冷锐的箭身染了一层温暖的光色,她轻抚了抚箭 矢,不知怎的,想到那日去浮光金山,在菩提树前,遇到个身后跟着灵兽的年轻男子。 她系心愿红绸的时候,青年驻足看了她良久。 本是唐突之举,许是对方眼眸分外清澈,还掺了些别的情绪,瞧着并不令人生厌。 青年手里还攥着根糖葫芦,她注意到,不由抿唇一笑,朝人微微颔首。 午后阳光穿过斑驳树影,落在青年白皙面颊,她瞧见那清冷眉眼渡了层温暖光色,看起来格外柔和。 柳山雪看着手中长箭,衣袖将上面血迹轻擦了擦。 无论是谁相助,她来日必报大恩。 即墨尘看向箭袭来的方向,眸光闪烁不定。 云州东面方向,为青阳宗镇守之地,江叶骅去了秘境,宗内除了他还有谁...... 不及天黑,震惊四座的消息传遍四海,在各界掀起了轩然大波,修真界第一美人背后的神秘箭神是谁,成了大街小巷,众人茶余饭后议论不休的事。 远在东边的青阳宗弟子,当夜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唯一知道是谁的嬴辛,生辰日前夕,背起在峰顶晕过去的青年回到室内,眼帘低垂面色晦暗。 他一开始也不知朝岁在做什么,察觉空中灵气颤动,赶到时,看到青年站在峰顶赏花亭边,斜倚亭边的朱柱,不知那寻来一张弓,长箭搭弦,朝西边天际拉开了弓。 他披散的墨发垂在腰后,面色有种从未见过的冷冽,近乎面无表情,长长的睫毛搭下来,单薄的青衫在山顶狂风中拂动,袖袍翻飞。 嬴辛不知那几箭威力有多大,但与生俱来的感知力,让他呼吸微滞,后背不自觉冒起了凉意。 而刚大显神威,震惊诸界的人,射了三箭不到须臾,瞥了眼他后,筋疲力尽地直接朝地面倒去。 嬴辛及时捞了一把,将晕过去的人往怀里带了带,才没让叫传说中的箭神与坚硬的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消息传来,嬴辛才知他这师叔,原来在英雄救美...... 修真界第一美人,柳山雪。 确实值得出手,难怪貔貅上次回来说,师叔在棵菩提树下见到个大美人,还看呆了。 原来那美人是柳山雪...... 天空如泼了墨般黑沉,南山峰,夜间唯一亮起灯火的室内,嬴辛黑眸注视着榻间身影,良久冷笑了声。 不是断袖吗。 竟然对个女子一见钟情,如此上心。 ......不对。 嬴辛神色微顿,险些忘了,这幅皮囊背后,是另个人—— 沈白休是断袖,这个自诩人见人爱,九州一枝花的可不是。 嬴辛后知后觉,虽然知晓两人不是一个,可他渐渐还是把人当成了沈白休,他的小师叔....... 他也只有如此,因为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真名。 像谜一样,不知何处来的,有何目的,何时会消失。 思绪 微微一顿。 嬴辛蓦地睁大了眼,想到一件从未思量过的事——面前这具真身里的神魂,或许有天,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天下之大,他却想不到任何对方可能去的地方。 说是师祖,他私下询过,照那些人所言,描述的玄沐师祖与之并不像。 不是师祖,又是谁。 骤然发现朝夕相处的师叔,其实像缕抓不住、看不见的风,不知何时就会消散,再无音信,嬴辛心乱了起来。 乱到生出一抹不安与无力感。 他下意识抓住了被子外的手掌。 朝岁的手修长白皙,摸着有着软玉似的触感,嬴辛回过神,不安躁动的心稍稍镇定下来。 但仅是稍稍,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倘若这道青衣神魂走了,留下的躯壳无论是身陨还是变回了原来的沈白休,他该如何,会变得怎么样。 那时候,他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留在这里做什么,晚间整座漆黑的山峰,他一盏孤室亮着,用餐没人坐在对面,看书时,也没有时不时扔到书页上的花花草草,他一抬眸,也瞧不见斜倚门边的身影。 他叫师叔时,也再没人应了...... 烛影摇曳,短短几刻,嬴辛发现自己竟然诞生了一种近乎惊慌的急躁不安。 伴着不安愈渐浓烈,他紧紧握住朝岁的手,与此同时,心头的魔源种微微颤抖—— 察觉到的嬴辛,宛如有盆冷水从头淋到脚,清醒过来,他注视着朝岁的瞳孔升起一抹不知所措的惊愕。 不对。 刚才一瞬间,他竟然在心慌害怕。 因面前之人随时可能消失,再也无处寻觅的可能性而不安害怕...... 嬴辛陡然松了手,先前的温情消失殆尽。昏暗不明的烛影落在低垂的睫毛,他半张脸隐没在光影里,良久沉沉的呼吸间,嬴辛眉眼变得漠然,甚至染上一抹阴郁的味道。 他惯会看穿人心,静下心来,也能清晰地剖析自己。 他未曾与人朝夕相处过,在暮古圣地,自有意识起,就身处在枯藤围绕的幽庭内,高高的围墙隔绝了外界一切,只能听到墙另端的声音,他习惯性一个人,也只能一个人。 后来他逃出了圣地,来到青阳宗,亦是如此。 他和颜悦色地对待所有人,对待那些一眼看穿无论好坏的同门,无论白日身边聚集了多少同行,到了夜深人静,他依旧是一个人,暗中盘算着自己的事。 可不知何时起,他竟然在南山峰安然住下了,习惯性周围多了个师叔,习惯性抬眸就能看到个青影晃悠,时不时来叨扰一二。 有时恼的人烦不胜烦,又有点莫名的......欢喜。 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对朝岁产生了某种难以抑制的习惯,就像快要离不开对方了一样。 嬴辛心底一寒,宛如险些失足坠入了悬崖,后背冒出了层冷汗。 他意识到,心头有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情绪因另个人波动,是极其危险之事,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 嬴辛低喘了喘气,注视着那张苍白清冷面容。 无人能看到的榻前,他漆黑的瞳孔,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中,渐渐变得阴沉。 他青稚的面颊,露出点点寒意。 既是不该出现的苗头,最好从一开始就掐断。 冰冷的视线落在了朝岁脸上,坐在榻边的嬴辛微微凑近,长指抓住朝岁在枕边一缕发丝。 他五指收紧了。 系统在灵海里瞬间头皮发麻,恨不得扯起嗓子将朝岁唤醒。 仙君快醒醒—— 是杀意!它感觉到嬴辛浓烈的杀意! 系统知晓好感临近三十有坎,在少年心头会产生质变,却未想到如此严重。 得天独厚的邪魔就是邪魔,对危险的判断力有种天生的野兽般直觉。 少年敏锐地嗅到一丝脱离控制的威胁,当机立断地要斩草除根,他意识到面前青年对他产生了某种威胁,本能地想要将一切扼杀在摇篮中。 小邪魔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翻脸速度比翻书还快。 前一刻像小孩怕失去珍藏之物般紧紧握住朝岁的手,下一刻犹如被踩到了禁区的凶兽,眼里杀意弥漫。 系统吓得瑟瑟发抖,可怜无助地祈祷朝岁快些恢复意识。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它的心声,朝岁睫毛轻抖了抖,迷迷糊糊睁开眼。 他意识恍惚,想到昏厥前的事,心间幽幽叹了口气。 本不该插手这世间的事。 但那女子与皇姐眉眼有几分像。 那可是小时候,给过他最好吃的糖葫芦的皇姐,是在他决定离开皇朝,跟随臭老道游历山川四海,被震怒的父帝母后关起来时,偷来玉钥悄悄放走他,半夜顶着漫天风雪,红着眼眶目送他离开的皇姐...... 哪怕只有几分像,仅凭这点,朝岁就无法真的做到袖手旁观。 青阳宗与云州相隔万里,接连穿云箭,尤其是最后一箭,耗费了他大量灵炁。 短时间内灵炁急速锐减,咒禁反噬虽轻,原主未曾驾驭过强大力量的真身却吃不消,导致他脱力晕过去了。 “我昏过去多久了。”察觉床边有人,朝岁侧首望去,嗓音带着抹低哑的含混不清。 “三日,”少年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朝岁视线模糊,看不清嬴辛脸上表情,虽然依稀察觉对方哪里不对,却未细思。 听到三日,他整个人先是顿了顿,旋即颤动的长睫放缓下来,微妙的停顿后,慢吞吞地嘟囔了句。 “那不是过了。” 意识到少年可能在榻前守了他三日,十四岁生辰,就在照顾病人中这么平淡无奈地过了,朝岁良心被轻轻戳了下。 他抿了抿唇,在视线渐清,与嬴辛短暂的相顾无言后,朝岁半坐起身,手掌探入枕下摸索着。 须臾,他摸出了一条菩提 手串。 “那个,”朝岁低咳一声,将菩提手串递给了榻前的少年, 不知是不是因微微沙哑,他低缓的嗓音,随着垂下的长睫染了一丝柔软。 “虽然已经过了......还是祝你生辰快乐。” 嬴辛黑眸倒映着悬在白皙指尖的菩提手串,微微怔然。 “仙君呀,带我出去觅食的时候,中途去了一座白雾环绕的大金山,”给了一块灵石,就尽数交代的貔貅,事无巨细道。 “金山上有许多菩提树,千百年的都有,其中一株九千年,菩提树上都被人挂满了红绸心愿袋,不过仙君没挂,他跃到树上,伸手把树梢刨来刨去,在漫天遍野的菩提树间挑选了整天,黄昏时候握着一把菩提子下来了,后来制成了一条手串,你没看到他戴吗。” “没有......” 嬴辛视线落在菩提手串上,冰凉的指尖微蜷了蜷,心底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慌无措。 就好像,要完蛋了。 绝对不能接。 嬴辛眸光冷冷注视着...... * “你要休息吗。” 朝岁打量低眸把玩手串的少年,见他眼下泛起淡淡青晕,估摸对方当真三天没歇息,多少有点歉疚。 他往床榻里面挪,伸手拍了拍身侧空出的地方,“要不要先上来睡一觉。” 嬴辛漆黑的眼注视着他,半晌微微颔首。 解决了一桩事,离天亮还有些时日,朝岁阖眸打算继续浅眠,系统在灵海里抓耳挠腮,不知该不该说。 许久,在朝岁快要睡着时,它还是小声说了起来,“仙君,在你昏厥时候,小魔头想要杀你,你还是提防着些。” 在系统担忧的提醒声中,朝岁缓缓睁开一只眼,片刻,又睁开了另一只。 他侧过身,凝视着对还在把玩菩提手串的嬴辛,眉梢轻挑了挑。 好样的,难怪醒来感觉少年不敢直视他。 “还给我,” 小混球。 嬴辛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礼物,在手里暖和了不到一炷香,被没收了。 少年手指空荡荡,错愕地望着朝岁。 有点不知所措。! 第 32 章 朝岁翻了个身,将没收的菩提串塞回枕下,身后静默良久,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床榻轻了些。 不管人去哪了,他侧头枕着闭目养神,不一会儿,房门传来声响。 空气中多了抹酸涩醇苦的药味。 大半夜熬药,少年大抵以为积极当个贴心袄件,能拿回自己的礼物,孰不知,朝岁嗅到那股药味的瞬间,面对床墙的眼神变得幽然。 他心想没几个喜甜的人能忍受药苦味。 “师叔,给,”面对拒绝交流的背影,一只手在朝岁肩膀轻轻推了下,“我用培元草、血元槐、灵元叶......熬制的,” 全是增补元气的草药,重点一个比一个死贵,装死打算让人倒掉的朝岁:“......” 他皮笑肉不笑地坐起,背脊靠在床头,脸皱成一团地接过喝完,末了看向床边黑眸灼亮的嬴辛,扯起一边嘴角,不知是赞赏还是其他,“幸苦了。” 潦草地说了句,朝岁躺了回去,没有其他半点表示的意思。 幽幽眼神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另个人身上。 在药力作用下,朝岁很快浑身发热,睡觉本就不规矩,他暖洋洋地踢了脚被子,迷迷糊糊间睡着了。 半梦半醒,似乎又给盖上了,他烦恼地翻了个身,不知在睡梦中嘟囔了什么。 被抓着的青丝从指缝间溜走了,嬴辛眸色幽幽,盯着朝岁背影许久,近小半时辰才睡着。 他睡的并不安稳,闭上眼,漆黑的种子在血一般的红色间勃动,显得不安躁乱,像随时要生根发芽。 嬴辛并不畏惧魔源种的增长,否则他曾经不会起夺走江宴黑山茶的念头。 他要修炼黑炎,这枚以阴邪祟气为食的魔种必须长大,可魔源种因何而生长,本身至关重要。 照嬴辛原来的计划,一定是靠他四处吸收力量,眼下却有种不详之感,这枚魔源种,或许会以他并不想的方式生长起来。 重重顾虑,正常情况,嬴辛是无法入睡的,何况身旁多躺了个人——尽管离他很远,近乎贴墙而眠。 昏暗光线中,他心烦意乱,重新抓了抓丝绸般的柔软发丝,鼻尖有种似有若无的清香,仿佛湖畔莲花在夜间盛开的味道,竟这般不知不觉睡着了。 尽管睡得不安稳,好歹入眠。 嬴辛睡觉很规矩,只是习惯性手里攥点东西,或者挨着什么。 地狱痋的缘故,半梦半醒还能感受到物样的存在,对他而来异常重要,但今夜,感知到的未免太多了。 不知何时,原来贴墙睡的人影,朝他翻滚了过来,带着强硬,要将床榻每个角落都化为自己的地盘般。 嬴辛被挤到床缘,没有地方避让了。 即便如此,还是让朝岁曲起的膝盖撞了撞,好像示意少年自己要伸腿,别挡道,赶紧滚下去般。 嬴辛忍无可忍想动作,手指碰到柔软的被褥,长指忽而微蜷了蜷,还是放下了 ,坚如磐石地守在最后阵地。 他不再避让,睡梦中的朝岁三番五次试探无果,大抵以为到了尽头,安分下来。 消停过后,被滚乱的床榻异常宁静,嬴辛重新阖上眼。 黑暗中,属于另个人的温度和气息,却变得格外清晰,丝丝缕缕,不受控制地涌了过来。 意识到两人离得很近,嬴辛默了默,有点不自在地侧了个身。 他贴着床边侧卧,不知从何处来的细风,冰冰凉凉吹在脸上,清凉感让他紧绷的肩膀松了些。 意识再次渐沉的时候,嬴辛察觉身后细碎动静,他朦胧地抿了抿唇,反应迟钝地想要转身瞧瞧。 一缕温热轻浅的呼吸,率先穿过乌发,落在了他后颈皮肤上。 嬴辛一顿,身后有脑袋蹭了过来,含混不清地呼了点热气。 似乎睡迷糊了,奇怪身旁哪来的另个人气息。 青年贴着他后颈,疑惑地嗅了嗅。 嬴辛黑暗中睁大了眼,在颈间掠过的轻缓呼吸刺激下,头皮被种铺天盖地的麻意席卷,要炸开了般。 “咚——” 沉闷的落地声在床边响起。 * 日理万机的江宗主从秘境出来,莫名成了炙手可热的箭神候选人之一。 一大早他来寻朝岁解闷,中途遇到嬴辛走在石桥上,低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江叶骅身为师尊,其实连话都没与嬴辛说过几回。 没办法。 他广撒网似的收徒,徒弟太多了,嬴辛已经算是与他照面最多的弟子了。 狭路相逢,江叶骅蓦然发现嬴辛长高了不少,一袭玄衣身量挺拔,个头直追小师弟,擦肩而过,嬴辛像是终于回过神,意识到还有个师尊,止步行礼道了声“师尊”。 江叶骅注视着略显难看的脸色,琢磨应该不是针对自己,目光悠悠转向了另个人。 朝岁抱手,好整以暇地倚在门框。 他尚未束发,像是刚醒来不久,一头墨发长长散在腰后,雪白寝衣穿在身,歪头注视嬴辛远去的身影,嘴角轻翘,怎么瞧都有点坏笑。 “怎么了,你别欺负我弟子。”身为师尊的江叶骅,打抱不平道。 朝岁哼声一笑。 他可没欺负,就是昨夜,有个少年睡相不好,竟然真像三四岁的小朋友滚到床下去了。 “噗咚”一声,笑得他后半夜睡不着,把人捞起来,强行放到了床内侧。 “都是师叔考虑不周,”低沉自责的嗓音,朝岁满心的歉意,在嬴辛黑眸注视中,都从弯起的嘴角溢出来了。 他笑话了嬴辛一早上,把人堵在床内刚刚才放。 感觉抓到了小辫子,朝岁这会洋洋得意,随口道:“没事,秘境里的东西处理好了。” 修真界地域广阔,秘境诸多,一些妖邪藏匿其中,行踪诡谲,需江叶骅亲自前往的,多半是棘手大事。 “解决了,一个连 通修真界与鬼界的窟窿,被我封了??[,可惜发现晚了几日,估计已有鬼物蹿入了修真界,”江叶骅拂袖道,“我已下令让宗外历练弟子,多加巡视,发现踪迹及时禀报。” 朝岁点点头,忽而想到再过一年,满十五岁的嬴辛也可以外出历练了。 不知道到时候,自己还在不在这里...... 朝岁看向空荡荡的石桥,晨光洒落,桥下水面一片枫叶飘荡,泛起点点涟漪。 事实证明,朝岁着实想多了,因为迈过三十大坎的好感值虽然不像以前,冷不丁就掉,却是以龟速增涨。 遥遥无期让朝岁佛起来,闲来无事,弄弄灵海里的四叶草,逗逗貔貅,研究体内的禁咒。 除了如江宴最后那般临神修为,强行抹除,咒禁高深玄妙,本身也是有解法的。往日密密麻麻难以看清,如今只剩一条咒禁,全貌已现,倘若他能以此研究出解咒之法,不用绝对的修为也能根除。 一时间,不知江宴是良苦用心,专程留了一条供他研究,找到解决之法,还是单纯恶心他一下。 当然,后者几率更大。 朝岁揪了揪小草叶片。 南山峰风景如画,静谧安宁,朝岁时常躺在峰顶一棵苍天古树上睡觉。不是真睡,他闭目养神,神魂在灵海里忙活个不停。 系统望着四处锤炼,开拓疆土的青衣神魂,心慌慌的。 玄音仙君越发勤勉了起来,日夜锤炼灵海,积攒灵炁,说不定有其他打算。 诸如暗中谋划靠自己回到原来位面,抑或直接借原主之身得道飞升再回去......皆有可能,毕竟本质上,它记得朝玄音最烦受辖于人,也向来喜欢多作打算。 这不是好兆头,要是哪日撂挑子了,任务该如何。 好在仙君瞧着没有忘记任务,这不元宵节,还拽着嬴辛出了门。 少年本坐在树下修习法术,斑驳树影落在脸上,眉如墨绘,朝岁从枝头翻下,伴着簌簌飘坠的树叶,出手极快夺走他手中卷轴,随意扫了眼。 “这类记载神魂的东西有何好看,整天看它有什么用,走,外面可热闹了。” 嬴辛被不由分说拉走了。 节日来临,青阳宗附近的城池确实热闹,街间熙熙攘攘,天尚未暗,到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空气中洋溢着喜庆气氛。 一眼望去,好些穿着青阳宗服饰的弟子,成群结队,有的在小摊买稀奇古玩,有的猜灯谜,有的蹲在路边赌石....... 嬴辛对这些玩乐兴致乏乏,朝岁从他眼眸深处,看出了对低级趣味的蔑然。 街上玩闹的少年少女,比嬴辛还年长。 小朋友就要有小朋友的样子,朝岁拉着他去了个卖灯的小摊。 夜幕低垂,这小摊前,诡异地聚了近百人,各色各样的灯笼上都贴了题条,给出答案能免费拿走。 摊主不知从哪拿来的题,吟诗作对,给出了上句,下句难倒了一大群人。 朝岁原本随意扫了眼,目光一凝,意外地挑挑眉。 春风得意马蹄疾—— ⒁封空的作品《穿成柔弱小师叔》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他挑起莲花灯上的题条,看向嬴辛,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接的上吗。” “......不重要,”少年侧过脸,扔了块灵石给摊主,拎起了河灯。 败家子。 朝岁心痛了。 他只是想调笑一下,如此不服输,一盏河灯哪里值一块灵石了。 嬴辛将灯递给他,朝岁面无表情,旁侧摊主以为这位容貌绝丽的青年,因对不上诗闷闷不乐,笑吟吟介绍道:“客官勿恼,这是天牧城近来名声雀跃,才情天下第一的诗仙子,龙傲儿所作,仙子出口成章,论及诗词,世间无几人能与之媲美。” “龙傲儿?”朝岁露出几分兴致,“这些都是她作的诗。” 摊主颔首正要说话,嬴辛随手将题条揉成一团,“走吧师叔,这是祈愿河灯,在熄灭前需放入河中才行。” 朝岁神色莫名,刚才是谁说无聊人才玩这个。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一盏盏河灯被放入水面,随着河流飘走,点点灯火照亮了漆黑的远处。 朝岁左右扫了眼,见嬴辛直勾勾将灯放下,其他人的河灯都坠了祈愿条:“不许愿?” 嬴辛惊诧地看了一眼他。 少年像在琢磨,又像在反思,师叔为何以为他会信这。 朝岁无奈地摇摇头,一点小朋友的天真赤子心都没有,“你不写,倘若遇到能实现愿望的神佛,机会就错过了。” 蹲在河边石阶上的嬴辛,神色微顿,视线从下到上地打量着朝岁,他倒映灯火的黑眸,明暗不定,许久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愿望,神佛不一定给得起。” 朝岁多年未听到如此狂傲的话了,神佛给不起,小小年纪,心头藏的什么愿,能把满天神佛难倒。 不愧是天生魔神么。 “随你。”朝岁没有坚持,毕竟他才不会说,其实他是想偷瞄一眼小师侄的愿望。 好奇心作祟。 嬴辛将灯放在了水面,还未松手,旁边两盏尾巴坠了祈愿条的河灯结伴飘过。 朝岁瞅了眼,河灯大都成群结队,冷风中,少年手里独自上路的河灯,实在显得孤零了些。 “等等,” 朝岁撕了小片衣袖,两指在青色布条比划了几下,不知写了什么还是在施法,弄好系在河灯尾巴上。 末了他满意地拍拍河灯,侧首轻笑,眉眼染上了柔和的光晕。 “可以了。” “咻——砰!” 河对岸夜空,炸开了满天烟花,朝岁注意力被吸引了去,没留意,身旁少年盯了他良久。 从他手里接过的花灯,最终也没有被放入河面随波逐流,连着无人知晓写了什么的青色布条,被偷偷藏了起来。 * 枫叶绿了又红,又是一年秋日红枫。 三两枫叶落在石桥 下的莲花池面,满十五,是青阳宗弟子被允许外出的年纪。 外出历练的重要性,没有哪个年轻修士会不知道,嬴辛不例外,甚至比寻常弟子更在意。 他深知修习再多的法术,看再多的书,都比不上生死之间,修为力量的快速提升。 青阳宗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四处平乱,宗内任务多不胜数,供弟子肆意挑选,嬴辛第一次外出历练,选完任务回到南山峰,鬼使神差地跑到朝岁面前。 “离青阳宗很近,师叔要一起吗。” 在池边喂鱼的朝岁,面对跟他差不多高的少年,有点莫名其妙。 近远有区别吗,一群小朋友外出历练,做些降妖除魔的任务,他为何要一起去,还不如躺在树上晒太阳。 嬴辛问完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后来就没有再问了。 少年一离开,偌大的南山峰,就剩朝岁一人,貔貅都在他允许下外出觅食了,虽说独来独往惯了,朝岁起初还是有点不习惯。 “主要是任务。” 不过,朝岁很快发现了好处,许久未动的好感值,在嬴辛外出历练期间,冷不丁就涨一下。 有时天亮了+0.1,有时天黑了+0.3,有时夜间星星多了+0.1...... 杂乱无章,摸不清规律,朝岁就懒得研究了,感受着不劳而获的快乐。 好感值增增减减,终于在今夜过半,朝岁手枕颈后,躺在卧室屋檐上,吹着凉风呼了口气。 他总算明白,系统最初为何说好感到一百就算成功。 这任务比登天还难。 “砰砰砰——”青阳宗上空,烟花绽放。 江大宗主从小喜欢热闹,看盛放灿烂的烟花,近两年宗内财政危机,囊中羞涩。 生辰日,他连一朵小烟花都舍不得给自己放了,不知怎的,被闭关的江叶草知晓了,又或是对方早就猜到,闭关前就做了安排。 拮据苦巴了许久的江叶骅,在生日这天,收到了三师兄妖时醉受人所托送来的烟火。 朝岁刚刚还面无表情地被江叶骅抱着肩膀呜呜嗷嗷了一会。 震耳欲聋的声响过后,这方天地恢复宁静和昏暗,朝岁躺在冷硬的檐上,迎面月光清冷如水。 他拎起从江叶骅那顺走的酒壶,百无聊赖地浅尝了两口。 原著剧情已经开始了,但他到底影响了走向。 按原著,嬴辛登场是在与主角纪元楚宗内大比时,将其一招击败,凭着出众好看的皮囊,青云榜第一的修为,暮古圣地少主的身份......众星捧月,与陨落的天才纪元楚形成鲜明对比,一个天一个地。 当然,前两者现在也是,但后者,嬴辛未曾夺过圣地少主的身份。 不知是不是因他长期留在南山峰,错过了某些机缘。 虽然朝岁对这些身份不以为然,但倘若本该属于少年的,被旁人夺了去,不管作为罪魁祸首,还是身为被叫了这么久的师叔,他都 多少有点不舒服。 最好不是,朝岁心想。 ?封空提醒您《穿成柔弱小师叔》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突然被青衣神魂瞥了眼的系统,嗅到丝丝不悦,茫然而惊惶。 白雾团子躲到了四叶草后,暗暗委屈。 小魔神这次外出历练,离开近两个月,比以前速战速决的时常都久,它不过是建议仙君跟去。 托同行主角纪元楚的福,它能暗中观察,仙君不上心,不知道他们此行凶险,抓的是一群凶恶邪鬼,跨越了大半个修真界,从荒郊野林一路追到了天牧城。 朝岁倒不是不上心,只是历练一事,就算嬴辛处境再凶险,再危在旦夕,他也不会插手。 他要是随意插手,少年就算不被他养废,来日成就也要大打折扣。 系统大抵喜闻乐见,但朝岁不会缺德到毁人因果。 既不插手,何必多问。 朝岁饮了点酒,在屋顶枕着手臂昏沉沉睡着了。 半夜凉风吹在身上,他穿着单薄的衣衫,迷迷糊糊感觉到冷。 以为自己没盖好,朝岁习惯性伸手捞了把,白皙的五指空荡荡,既没抓到厚实的大氅,也没有碰到毛绒的小毯子。 他愣了两秒,反应过来睡意散去,坐起身看向对面漆黑的屋子。 这次出任务,好像是去了挺久的...... 朝岁摸了摸冰凉的额头,幽幽叹了口气,没有托大继续待在屋顶。 原主身子骨不好,若是他原来的真身,莫说吹一夜凉风了,埋在冰下三千尺都能活蹦乱跳,何曾畏寒。 好汉不提当年勇的朝岁,老老实实回了房间,次日一早,果然浑身不适。 江叶骅揣着封信进屋,刚迈过门框,便被里面热气惊到,朝岁在房里放了五个火盆,面色不虞地坐在书案前,斜支着头,平日白皙如雪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 “病了?” 朝岁:“是热的。” 江叶骅信了,他很少怀疑别人的话,“正好,这有给你的信。” 自从朝岁土匪似的出了两次任务,传到青阳宗的求助信就少了,留下的,大多是真有困苦艰难。 今日稀罕,分拣求助信的弟子发现,一封百里加急的信件,点名指姓写给他们南山峰的小师叔。平日也有稀奇古怪的传音符或者书信要给小师叔,但那些等同于垃圾,其中还有不怀好意的邪咒,自然不会送到朝岁面前。 可这封信的主人,是近来声名鹊起的诗仙子,龙傲儿。 弟子交给长老,正巧被江叶骅撞见,拿过亲自送了来。 “这女子才情惊人,近来风生水起,拥护者诸多,”江叶骅将八卦写在了脸上,“小师弟,你何时与她相识的。” 朝岁:“我也想知道。” 他打开书信,只看了一下,双眸眯了起来。 【我知道你非原主沈白休,】 【不要怕,你并非是孤单的异界灵魂,我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傲天,老乡,我与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暗号:我和你~心连心~共住地球村~~~ 兄弟,我在天牧城魁花楼等你!(碰拳)】 “写了什么,”江叶骅好奇道。 朝岁搓了搓薄薄的一张纸,掐捏瞬间:“好像认错人了。” 江叶骅顿时没了兴趣,喝了会茶,受不了热气走了。 朝岁视线落在信上,眉梢往上微微一挑,他方才掐指,发现不是他所在位面的人,但此人确实不对劲。 天牧城...... 朝岁微眯起眼,倒是可以去会会。! 封空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