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凰权》 第1章 老黄牛李昭 大邺承平十三年,三月,连续两年寡收的南方十六城暴乱,帝怒,派辅国将军裴世清举兵南下叛乱。 五月,裴世清一连攻下数城,将叛军首领斩于马下,并收编了余下叛军,班师回朝。 八月初三,帝有疾,不视朝。 初九,大赦天下,为帝祈福。 九月,帝崩于晟元宫,谥曰文德武恭仁皇帝,庙号宁宗,葬于文德陵,遗诏六岁的皇太女綦继位。 十月,行宫大火,皇太女不知所踪。 国不可一日无君。 左相陈庆涵、辅国将军裴世清、中书令管棠之及门下侍中吕阎合议,决心请淮阳王赵蕈入盛都,继位大统。 宁宗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女,但兄弟尚有三位在世。 淮阳王赵蕈兵强马壮,得到裴世清密信后,先下手为强,将赶往盛都的其他两个兄长永远留在了路上。 次年三月,淮阳王赵蕈登基,改元平安。 —— 冬日暖阳下,柳巷里满是烤地瓜的香味。 李昭摸了摸肚子,垂头拉紧背篓,在一众幼童中快步走过。 “阿昭,你吃不吃?” 梳着双丫髻的铁牛仰头捧着地瓜问。 坐在她旁边的二丫则赶忙拉住他,说:“别喊她了,她今天还没割完猪草呢,要是晚了,肯定要被李叔打。” “没事,李叔都出门了,这个你带上在坡头吃。”铁牛也不管那么多,小跑着过去,把烫呼呼的地瓜塞在李钊的背篓里,叮嘱道:“我娘给我买的,阿昭,你偷偷吃,别让李婶儿发现了。” 整个碑南村的人都知道,李家夫妇对家里的小丫头十分苛刻,动辄打骂,别说冬季吃个烤地瓜,就是能吃饱饭,都不错了。 偏偏李昭平日里干的活最多,做饭种地割猪草,采药放牛打柴薪,但凡是说得出来的话,就没有李昭干不好的。 可李家不止她一个孩子。 上有李家大姐李春凤,下有李家小弟李梦生,也不知道李家夫妇怎么的,就逮着李昭一个人薅,跟使老黄牛似的。 “多谢铁牛。”李昭没有拒绝地瓜,转头从口袋里掏了一把拐枣出来,说:“我昨儿在山上找到了这个,打了一箩筐,特意给你们留的。” 铁牛吸了吸鼻子,想拿又没动手,只哼道:“打了一箩筐?只怕都叫李婶儿拿去卖了吧!真气人,阿昭……你留着自己吃吧,我们有地瓜呢,不馋。” 说不馋,铁牛那嘴角的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 “特意给你留的。”李昭眯眼一笑,强行将拐枣放在铁牛的手里:“你拿着和他们分了吧,我把草药送回家之后,还得去割猪草呢,不跟你废话了。” 孩子们一听,欢呼着涌过来,将铁牛围住。 李昭摸了把铁牛的头,反手提着背篓,快步往家里赶。她不能耽误太多的时间,否则回到家里,肯定要被娘训斥。 柳巷尽头,李氏冷着脸看李昭走过来。 “出去这么久?”李氏边说,边翻了翻李昭的背篓,“一早上就采了这么点东西吗?真是个废物,吃那么多米没点用。” “娘,已经入冬了,山上很难找到药材了。”李昭小声说道。 院子里的李梦生赶忙过来接了李昭的背篓,又瞧瞧塞给她一个肉包子,嘴里打岔:“娘,药材我来挑拣,您还是去隔壁村陈家婶子那儿吧,过几天就是送冬节了,您这次不是可以上台献米吗?得早做准备。” 所谓的送冬节,是碑南村的一件大事。 每年冬至过的第十天,碑南村都会联合周边的数十个村子,一起举办一场盛大的祭祀,目的就是祈祷上天赐予这一片土地来年丰收。 送冬节上,先傩舞,后祭拜。 各个村子会选出三到五人来,捧着今年新收的米上台献神。 等到冗长的仪式结束,便是村落与村落之间的交易集市,孩子们往往也会在这个集市上讨得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对儿子,李氏倒是温柔了许多。 她从袖笼里摸出十文钱递给李梦生,叮嘱道:“那我先过去了,这几天的晚饭你自个儿对付对付,别饿着。” 又扭头用手点了一下李昭的头,竖着眉头说:“等会儿割完猪草回来给你姐做饭送去,灶台有肉有米,少糟蹋。” 说完,李氏出了门。 李昭松了口气,帮着李梦生把背篓里的药材挪出来,又转头去院子一脚搬磨药的碾子过来。 “别别别,别忙了。”李梦生拦住李昭,笑眯眯道:“这么重的碾子,我来搬就好了,二姐你去做饭吧。” 推拉的时候,李梦生将铜板都放在了李昭的手里。 “二姐,我去割猪草得了,也懒得出去吃饭了,就在家吃。这个给你,要遇上什么想买的,自己也可以买。” “想吃什么?”李昭熟门熟路地收了铜板,说:“爹要月底才回来,家里肉没多少了,给你做了炝肉怎么样?” “好呀,二姐做的炝肉可太好吃了。”李梦生喊一句,背着背篓出了门。 李昭最喜欢的,就是爹和娘都不在家的时候。 不过……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恨他们。 虽然在李家,做事最多的是李昭,可李昭是没挨过饿受过冻的。冬天上山采药,李昭的棉袄里塞的那是实打实的新棉花,背篓里热水也都是用几层棉絮暖着的。 说亏待,也不叫亏待。 因为李昭清楚,她不是李家夫妇的孩子,她没有来到碑南村之前的记忆。 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李昭都能见到高楼琼宇,红墙金瓦,以及那双无尽温柔的手,和带着不知名香味的怀抱。 李昭从来没有跟旁人说过这些。 这是她的秘密。 她迟早要找到那一片高楼琼宇,找到梦里的人! 收拾好饭菜,李昭掩了门,提着食盒往村东头的绣坊走。 最近大姐都在绣坊里做事,一天能拿个三文钱。虽不包饭,但总归是多一笔钱进账,能在这种田的收成不好的时候,给家里减轻一些困难。 一路上,不少人家都已经在筹备送冬节的事,田埂上都多了许多红布盖着的木制祭坛。 绣坊不远,但要穿过人烟稀少的田间。 杵在绣坊门口的李春凤听到妹妹喊自己,喜滋滋地迎过去,将白日得的两个点心塞到了李昭手里。 “给你。”她激动地说:“今儿个又有贵人到绣坊来,要是能被贵人看中,就能去城里做绣帕了!” 贵人? 什么样的贵人要到碑南村这种小地方挑绣娘? 李昭直觉不对劲。 第2章 贵人挑绣娘? 但看李春凤一脸的喜气,李昭也不好说什么,只提醒道:“姐,天上不会掉馅饼,这种送上门的好事,咱们还是少凑热闹的好。” “是啦,是啦,我知道的。”李春凤打开食盒吸了口气,开心地说:“真香啊,你自个儿吃了吗?别饿着自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两姐妹肩并肩地坐在绣坊外层的台阶上,嘻嘻哈哈地说着悄悄话。 正说着,远处小道走来一人。 蓬头散发,衣衫褴褛。 “嗬,这不是林家娘子。”李春凤吓一跳,忙放了碗筷过去拉住她,又脱掉自己的外袍,将其半裸露的身体遮住,嘴里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弄得——” 李春凤的话没说完。 因为她想起来…… 前几天贵人过来挑绣娘,便是挑了绣工最好的林娘子过去。 “先带人去咱家吧。”李昭左右看了一眼,赶忙收拾了食盒跟过去,说:“还好天快黑了,田间没什么人。” “是是是。”李春凤连连点头。 两人一左一右地护着林娘子回家,一路上半点儿不敢耽搁。 等到了家,李昭麻利地烧了开水给林娘子,又把弟弟的饭拨了一半出来,端到林娘子面前,劝她吃点儿。 李春凤则跑去房间找了自己的衣服过来,帮着林娘子换上。 “多少得吃点儿。”李昭伸手搭在林娘子肩头,小声安慰道:“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咱们首先得吃饱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报仇不是?” 话还没说完,李昭就被姐姐拉到了一旁。 “怎么了?”李昭困惑。 “别提那事了。”李春凤眉头紧皱着,压低声音说:“前几天林娘子被贵人叫去了城里,今日她就这副模样回来了,我估摸着是在贵人家里遇着了什么事。” 那可是贵人。 来碑南村的时候,贵人的马车上都镶金嵌玉,蓄的豪奴一个个人高马大的,身材十分健硕,看着就知道平日里伙食甚好。 “便是真发生了什么,胳膊也是拗不过大腿的。”李春凤心有余悸地说。 李昭眼神一冷,问:“姐,今天绣坊也被挑了人过去?” 闻言,李春凤面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今日还有一个与林娘子遭遇一样的姑娘。 “这贵人简直是禽兽不如!”李昭的眼里迸射出怒火来,拳头紧攥,“欺负我们这小村小落奈何不了他吗?姐,今天被喊去的是谁?” 李春凤喉头上下滚动,哑声答:“宋阿香。” 要说李昭在碑南村最亲近的人是谁,那肯定是大姐李春凤和小弟李梦生,可除他们两个外,宋阿香也算得上是亲近的人。 李昭十岁那年,上山采药,在山坳里踩了兽夹。 是拾柴的宋阿香发现了她,将她背回了村里。 当时宋阿香多大? 也不过十一岁。 寒冬腊月的天里,宋阿香嘴唇都咬破了,一双靴子浸满了血水,冻得通红,却半点儿没让昏迷的李昭冻着。 “姐,我这条命是阿香姐给的。”李昭的眉头拧到了一起。 两人说话的功夫,厅里的林娘子已经解了腰带抛去梁上,打算悬梁自尽。 “糊涂!” 见状,李昭大喊一声,飞奔过去抱住林娘子。 “怎么想着寻短见?”李春凤叹了口气,跟着踮脚去解腰带,说道:“就是天塌了,也得先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但林娘子只哭,眼泪一颗颗地掉,话是一个字不说。 好说歹说,李昭才把林娘子劝得不哭了。 彼时李梦生恰好回来。 “姐,屋里谁啊?”他踮脚看了眼大姐护着的人,好奇道:“那是林家那个娘子?怎么在咱家。” “问那么多!”李昭给了李梦生一个爆栗,推着他往厨房走,“吃的给你热着了,赶紧对付几口。” 李梦生嘿嘿笑了声,挠头道:“姐你明儿别上山了呗,我今天打了只兔子回来,明天可以吃烤兔子。” “吃吃吃。”李昭帮着把饭菜端出来,又给李梦生倒了碗热水,“明儿我跟大姐去集市上卖帕子,你留在家里劈柴。” 扒饭的李梦生啊了下,有些意外地问:“怎么,绣坊不去了吗?” “不去了。”李昭手里忙活着,摇头道:“大姐现在绣工不错,单拿去集市上卖,也能卖到三四文钱一块。” 就是少了绣坊的那一份工钱。 李梦生也不多问,快速扒了剩下的饭菜后,牛饮了热水,说:“那我明天早上给你们套车。” 厨房收拾收拾,便已是入夜。 林娘子被安置在了李昭和李春凤的房间,李昭则破天荒地与李梦生挤到了一起。听着耳边李梦生的呼噜声,李昭干脆抱着薄毯子坐到了庭院的躺椅上。 夜幕下的碑南村静谧极了,能听到的,只有蝉鸣犬吠。 李昭想着白日里的林娘子,想着大姐说的那个贵人,又想起了宋阿香。她不想让宋阿香变成林娘子这样,更不希望大姐出什么事。 只能让大姐暂时不去绣坊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李昭昏昏沉沉地睡在了躺椅上。 若不是半夜李春凤醒来发现院子里睡了个人,把人抱回了房间,李昭这大冬天在室外睡一晚,只怕是要风寒入体。 —— 第二天一早,林娘子的情绪好了很多。 经过一晚上的缓和,她也不再寻死了,只仍然有些郁郁寡欢,问她在贵人府上发生了什么,却不肯说,眼神戚戚。 李春凤也不强求,与李昭一起,将人送了回去。 两人从林家出来后,又转道坐着牛车去了集市上,把之前在绣坊没卖得出去的帕子三文一张卖了,最后带了两吊肉回家。 院子里,药材铺了一地。 “二姐,大姐。”李梦生招呼了一声,边磨药材,边问道:“今天我听私塾的童生说,是盛都的大官儿来咱们村子了,你们在集市上瞧见了吗?” 李昭一顿,拖着个小板凳坐到李梦生对面,帮他拾掇碾好的药材,嘴里说:“还听说了什么?既然是大官儿,又怎么会去咱们这小村落的集市,肯定是上城里潇洒的。” “肉我挂厨房去。”李春凤不想听,转头就走。 “大姐这是怎么了?”李梦生不知道林娘子的事,只当李春凤累了,多看了几眼后,偏头对李昭道:“他们都说,大官儿是来看送冬节的,还有就是要选秀女。” 第3章 我要救她 皇帝登基已经七年。 自平安三年起,皇帝每年都会派三到四个盛都的官员到全国各地去搜罗秀女,充盈后宫。 有人说,皇帝并不好色,看上去是在集美人,其实是在找当年行宫失踪的皇太女李綦;也有人说,皇帝在求仙问道,选这么多的美人到后宫里,并非为了美色,而是为了让美人侍奉神仙。 街头巷尾的流言太多。 因为这个,皇帝甚至下了御旨,罚擅谈宫闱内事者徒流刑。 按理说,选秀女这种事是轮不到碑南村这种地方的,哪怕生就花容月貌,可若是大官借着选秀女的名义糟蹋女子呢? “你这次休假是休到送冬节之后?”李昭问。 李梦生点了点头,掰着手指说:“是啊,还有六天假呢,可以好好玩会儿。” 啪。 李昭屈指敲在李梦生头上,警告道:“少贪玩,休假也是要读书的,开春就要考童生了,县试若是能过,爹说咱可以搬去县里。” “我倒是不想去。”李梦生哼了句,说:“听他们说,县里最近也乱,要不是送冬节将至,粮价估摸着还要涨。” “涨与跌都有官府兜着,我们能做的,就是备好粮食,以不变应万变。”李昭归拢了一部分药材,用细网兜装好后,垂眸问:“你知不知道那大官儿还得村子里待多久?” 碑南村东边有两座无名山,山上盛产各种药材。 对于常年在山里行走的李昭来说,她了解各种药材的药性,知道什么东西用在什么时候。 “得有一两个月吧?”李梦生瞟了眼李昭的手,蹙眉问:“姐,你这是又想配什么?你你你……你该不是想去找那个大官的麻烦吧?” 村子里最近起了些风言风语。 李梦生又不傻,昨儿个瞧见林家娘子那模样,再结合外面那些人传的,自然就清楚了姐姐要做什么。 “你别冲动,姐……咱们也不知道那大官儿到底做什么。”李梦生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脸色有些难看。 他知道姐姐有多看重宋阿香。 “林娘子去了四天才回来。”李昭埋头理着药材,轻声说道:“我还有时间,我还有三天时间。” 屋门口,李春凤双手揪着衣摆,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她嘴唇哆嗦了几下,走到李昭身后,问:“阿昭……咱能不能去找里正?” “里正要是知道了,只怕还得站在那大官儿一边。”李昭抖了抖袖子上的药渣,起身粲然一笑,宽慰姐弟二人道:“放心,我也不是傻子,不会正面去那大官儿的别院里抢人。” “可人家总归的盛都里的大人物。”李梦生说到一半,咬咬牙,改了话锋问:“姐,你就说吧,我能帮你做什么?” “爹娘不在家,你们两个是想要把自己搭进去吗?!”李春凤陡然拔高声音,怒不可遏地说:“不管你们想干什么,等我明天去绣坊问一问再说,在此之前,你们两个都不许轻举妄动。” “别生气。”李昭撒娇般地伸手拽住姐姐的手,用手指挠了挠她掌心,眨巴着眼睛说:“不会再发生当年那样的事,我保证。” 那样的事。 姐弟二人的眼底同时闪过了担忧后怕。 “阿昭。”李春凤另一只手环住李昭,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个疾恶如仇的好孩子,也知道你有恩必报,可宋阿香这事和当初姐姐那事不一样。” 李梦生跟着附和:“是啊,姐,当初柳家不过是个百户,现在这个大官儿可是连私塾的王先生都不知道底细,咱们……惹不起。” 柳武,柳百户。 碑南村曾经最大的官。 三年前柳武病重,想要找人冲喜,七挑八选之下看中了李春凤,便给了李家一百两银子,要把李春凤迎过门。 李家不干。 但柳百户手上是有豪奴有士兵的,见李家不情愿,直接带了人上门将李家夫妇打了一顿,最后丢了钱,抢人离开。 最终李春凤是哭着坐上了花轿。 相较于父母的畏首畏尾,李昭就没那么多害怕了。她揣着过量的六轴子,摸到了柳百户家里,然后在柳百户的汤里放了一把六轴子。 六轴子具有祛风燥湿,散瘀止痛之功效,体虚有瘀勿用。 而柳百户是战场上落下的旧疾,常年病痛使得身体亏空,恰恰是有瘀且虚。 是以,李昭这一这钵子的六轴子下去,直接送柳百户下了九幽黄泉,也吓得柳家人连夜搬离了碑南村,再不敢回来。 只是自这件事后,李昭发现…… 爹娘似乎更不喜欢她了。 或许是觉得她行事狠毒吧。 “惹不惹得起,我都得把阿香姐救回来。”李昭松开姐姐的衣襟,一脸认真地说:“进了那贵人的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姐姐你见过了,我欠阿香姐一条命,就是舍了——” 啪! 李昭的话还没说完,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出手的姐姐,转瞬间,泪盈于睫。 “我不许你说这种话。”李春凤的声音发颤,眼底满是红血丝,“阿昭,你岂能说出这种不负责的话来?你的命难道不是命吗?你也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当年她救你是她仁义,如今你救不了她是世情!” 李春凤的态度让李昭十分意外。 可似乎李春凤不打算听李昭解释,只嘱咐李梦生好好看着李昭,免得李昭偷偷溜出去。 至于她自己…… 尽管她说救不了宋阿香,但在关好李昭后,她还是跑了一趟绣坊。 邦邦。 李昭敲了敲门。 “你别想了,我不会放你出去的。”李梦生靠在门口,哼哼道:“你以为这盛都来的大官儿能和柳百户一样吗?听说县令都要给他下跪!你真把人弄出个好歹来,咱们一家都得掉脑袋。” “要做,我肯定不会连累你们。”李昭闷声说。 李梦生却立刻截了李昭的话茬,反问道:“你以为姐不知道吗?” 又说:“姐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性格,可她舍不得你这么去拼,你还没看出来吗?再过几年你就到了能出嫁的时候了,姐她天天晚上躲着给你绣嫁衣呢,就盼着你之后安安稳稳,有人可依。” “我才不要嫁人。”李昭呸道。 窗子被反闩着,门口有李梦生。 无奈之下,李昭只能蒙着脸,点了迷香,将犟得跟驴似的李梦生药倒,接着手脚麻利地把人扛去床上,然后趁黄昏出了门。 碑南村不小。 可村子里谁出了事,要不了一时三刻,立马传得全村皆知。 李春凤当初明明是李昭偷偷带回家里的,可最终还是被编了无数流言,闹得至今都无人敢上门迎娶。 再比如林娘子…… 才一天,就传得连李梦生这种傻小子都知道了。 脆弱无望的林娘子在家光上吊就吊了四回。 阿香姐家是孤儿寡母,倘若传出点什么风声,岂不是要被逼死? 李昭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4章 多谢先生 夜幕降临。 田埂间吹着森冷的风。 李昭揣着一兜子的药和匕首,在赶往罗城前,先去了趟碑南村私塾。 私塾门前挂着盏青蓝色的纸灯笼。 王启文穿了身单薄的靛色长衫站在门口,左手握着一卷书,右手提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子,似乎是在等人。 看到李昭后,王启文紧绷着的脸出现了淡淡的笑容。 “先生猜到我要来?”李昭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俯首一礼,笑着说:“有劳先生等着了。” 和王启文的渊源,始于三年前。 也就是…… 李昭被宋阿香背回来的那次。 当时王启文正好背着书篓从罗城回来,瞧见李昭浑身是血,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脱了外衫给李昭穿上,然后将人带回了私塾。 之后请大夫,养伤什么的,也都有王启文帮忙。 甚至李梦生能进王启文的私塾,都有李昭的原因,李昭平日里借书什么的,王启文也从来有求必应。 若问王启文为什么对李昭这么好? 他曾一本正经地回答过。 “那日雪中,我在你这个小丫头的身上看到了无尽的求生渴望,当时我就在想,你这丫头有出息,将来必有可为。” 后来看李昭求学若渴,看书识字速度远超李梦生,王启文更是大喜,直说李昭有天资,等哪日机缘一到,便是入朝为官都有可能。 文宗一朝曾出过女相爷,自那之后,女子为官并非罕事。 更何况,宁宗皇帝甚至还立过遗诏,让皇太女继位,若非皇太女出了意外,如今的大邺该是有一位女皇帝的。 “白日我听说宋阿香被带走时,就猜到你这丫头不会忍气吞声。”王启文眼下青黑,看着精神不大好,边说边将手头的书递给李昭,“所以帮你将宋阿香和她娘的路引取过来了,也查了查那人的底细。” 大邺七姓中,王姓排第一,族中曾出过九相十三卿,门客弟子更是无数。 王启文是王家旁支,身有功名,但因为一些旧事负气出了盛都,缩在碑南村这种犄角旮旯地方教书度日。 而说是来碑南村选秀女的这位大官…… 也姓王。 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 “王澍英,东阳王家的庶子,任冬官正,正五品上的官,没有什么实权,但其父亲王永是侍御史,与本家关系甚密。”王启文解释道。 所以哪怕王澍英只是个旁支的庶子,也足以在罗城这种东西横行霸道,连罗城县令都得每天清晨过去向他问安。 “先生觉得,我有几分胜算?”李昭反复翻看了一下王澍英的生平,并没能从中看出什么优秀之处。 总的来说,便是生得好了,才有如今的地位。 “阿昭,你若是对他下手,可能会给自己引来祸患。”王启文眉头微蹙,轻声说道。 李昭却笑了,反手握着短匕,抬眸说:“但先生看上去并不打算阻止我,想来……先生也觉得我该去救人。” 王启文点了点头。 但他并不指出个中关窍,而是问:“阿昭觉得这事要如何处理?救人,自保,两者不可缺一,同时你需要知道,杀王澍英不是大事,但王澍英死在碑南村或罗城却是大事。” “我懂。”李昭了然,答道:“王澍英官不大,却极有可能是带着皇命来到碑南村的,如果他莫名其妙地死在这儿,皇帝必然要严查,并降下惩罚。除非——” 除非? 王启文探究地看着李昭。 “除非王澍英的死不光彩。”李昭早在来时,就已经为王澍英选好了死法。 喜欢抢女人? 风流? 那就做个牡丹花下鬼吧! “哈哈哈,阿昭,你这倒是奇招。”王启文乐得抚掌大笑,说:“常人看到不可杀之人,往往只能另选他法,阿昭你却能给他择一个新死法,当真是胆大心细。” 李昭起身再拱手一礼,严肃地说道:“先生能帮我把路引办好,阿昭感激不尽,其他的就不需要先生操心了,免得被波及。” 却听得王启文说:“阿昭,其实你若要救人,可以不杀他,我有办法带宋阿香和她娘离开这里。” “可是先生,那其他人呢?”李昭一本正经地望着王启文,问:“其他被王澍英抢走的女子当如何?我见过那个被送回家的林娘子,她整个人都被摧毁了,寻死不成,意志消薄,旁人一旦没看得住,她便有可能再次寻思。” 其他女子何辜? 李昭只能救一个宋阿香吗? 不。 如果她能杀了王澍英,那就等于是救了剩下那些还不曾被强掳走的女子。 王启文的眼底闪过一丝赞赏。 他从袖兜里取出个带鞘的匕首递给李昭,说:“这个给你,比你那杀兔子的匕首还要锋利。” 匕首柄上镶嵌着璀璨的红宝石,鞘身更是制作精良,一看就价格不菲。 “这怎么行?光是先生弄来路引,就已经是很大的帮助了,我怎么能再要先生的东西。”李昭摇头道:“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是杀人,还是不要拿先生的东西了。” 但王启文径直将匕首塞在了李昭手里,并说:“原本这就是给你的礼物,你十四岁生辰快到了,我虽算不上你先生,但终究是教了你几年,备这么一份薄礼,希望你不要嫌弃。” 李昭一愣。 匕首沉甸甸的,满是心意。 “好了,既然你心意已定,那就放心过去。”王启文抬手摸了摸李昭的头,温和地说道:“宋阿香的娘我会帮你安顿好,这点儿小事,我还是能帮忙的。” “多谢先生。”李昭俯身合袖,行大礼。 自私塾出来,李昭一路紧握着那柄匕首,风风火火地朝着罗城方向赶路。 在她身后,王启文负手站于灯影下,神情晦暗不明。 王澍英的别院在碑南村和罗城之间的一处湖边,名为凉夏别院,依山傍水的,从前曾是某位王爷的别馆。 那地方想要戍卫得水泄不通,是不可能的。 所以李昭有潜入的机会。 子时一刻,梆子声响,两队巡逻的护卫在侧门处交接。 “凉夜慢慢,老兄这下了值,要不要去喝一杯?” “喝什么呀,赶紧补觉吧,明儿一遭可还得去公子院子里当值,要是喝酒误了事,公子可是要罚人的。” “还是那事儿?” “是啊,这回的可犟得不行,软硬不吃,公子都上了大家伙了。” “那可遭老罪了,这几天咱们还是打起精神吧,万一人跑了,公子的火气,大家都承受不住。” 护卫们显然对他们口中的那位公子,也就是王澍英,十分畏惧的。 第5章 贵人?禽兽! 风过,墙角的草丛被吹得簌簌作响。 几个守卫不约而同地望过去,没瞧见人,便松了心神,各自回了该站的位置上。 李昭便是趁着这个机会,身手矫健地翻过院墙,轻声落在了草丛中。 以前为了让李昭上山打猎采药不出意外,爹娘曾送李昭去跟武馆师父学过一招半式,后来虽因为各种意外没学了,却也没松懈过。 对上高手,她自然是没有胜算,可应付这些家宅护卫,还是勉强够的。 但进了院子后,李昭蒙了。 这所谓的凉夏别院实在太大,里里外外,院子叠院子,回廊罩回廊的,足足有十二进!若是没人引路,便是蚊子飞进来,也都会迷路。 李昭绕了几圈,最终又无奈地兜回了原点。 她翻墙进来的这处,似乎是后花园,外圈两道近水游廊,当中花圃无数,即便是在这冬日里,也异香扑鼻。 正想着,游廊上过来两个提着食盒的粉裙婢女。 “姨娘怎么说的?” “说不吃,让退回去。” “你还真退?这可是公子的心意。” “你当我傻啊,当然是不能退的,只能咱们俩偷偷吃了,不然叫公子知道姨娘居然敢拒绝,只怕姨娘和我们俩都落不着好。” 婢女掩嘴,相视一笑。 李昭跟在她们身后走了一段路,听她们谈论那位风流倜傥的公子是如何收服美人的,又或是议论几个姨娘之间的争风吃醋。 据两个婢女说,王澍英到罗城的十天里,已经有六位美人被送进别院里,再加上他从盛都带出来的三位姨娘…… 这别院里还当真是满园春色。 一会儿的功夫,两个婢女躲在花园里把食盒里的东西分了。等吃喝完,两人又聊了些,最后才分开,一人去了东边,一人回了来时的方向。 二选一。 李昭选了东边那个婢女。 点着昏黄油灯的长廊里安静无比,婢女慢慢走,走着走着,感觉身后有人。她不禁联想到入院时,其他人说的那些鬼故事,顿时觉得害怕,脚下加快。 “秋娘子?” 婢女走到院门前,屈指敲了敲,轻声喊道。 院内没有回音。 等了片刻,婢女像是有些不耐烦了,贴着门缝说:“秋娘子,听说你家还有个老母亲,若惹烦了公子,公子只怕会把你母亲的皮扒了送到你面前。” 此话一出,李昭立刻就听到了门内传出啜泣声。 “有反应就对了。”婢女趁热打铁地说道:“咱们都是普通人,如何能跟公子作对?你态度软和些,吃不了苦的。等公子厌了你,你甚至能要些钱财,自请出府。” 李昭听得拳头都硬了。 好在那婢女并没有继续往下劝说,而是说自己这就去厨房准备吃的喝的,过会儿再把公子请来一聚,让公子早些消气。 等人一走,李昭就溜进了院子。 可让她意外的是,院子里的并不是宋阿香,而是另外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你是谁?!” 李昭的到来让这小娘子惊得后退了数步。 “我来找我姐姐的。”李昭站在原地,试图以情动人。 那小娘子也没叫,盈盈美目望着李昭,看了好一会儿后,颤声问道:“你是宋阿香的妹妹?” “你知道她?请问我姐姐在哪儿?”李昭大喜过望,赶忙迎上去,抓着她双手问:“我姐姐可还好?” 小娘子嘴唇翕辟数次,眉头一压,说:“她……她替我去了公子的院子里……对不起,对不起……” 说话间,她已经泪流满面。 “请告诉我她在哪儿。”李昭没心思安慰人,嘴里催促道:“带过去多久了?刚才那婢女说请公子过来一聚,他应该没时间做什么才对吧,快点儿告诉我她在哪儿!”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他权势滔天,你把人带回去了,他照样可以再命人抢回来,且第二次必然更狠更绝,破家灭门也不无可能。” “进了这凉夏别院……便是想死,都难。” 一声声,大概是小娘子压在心底已久的话。 借着檐下的灯,李昭看到了她手上的疤。 是新伤,大概是几天前寻死过的痕迹。 “我管不了那么多。”李昭黝黑的眸子绽放出了令人畏惧的坚定,声音轻而缓,却饱含力量,“我现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把人从这里救出去。” 良久后,小娘子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说:“出门往南走,经过两处白色围墙的院子后,你能看到一幢三层的临水阁楼,他就在那里。” 不等李昭开口,她又继续说道:“今日原本公子是要对她上手段的,我故意闹了一场,所以公子此刻应该是没有什么兴致了,你若要救人,今夜是最好的机会。” 她的眼里有一种渴望。 仿佛期待着李昭的成功。 “多谢。”李昭顾不了那么多,转身攀着院墙离开。 夜深。 廊道凉风呼啸。 李昭行走在灯影下,像是一只嗜血的兽。 很快,李昭看到了那小娘子口中的临水阁楼,也看到了被婢女请出来的白衣公子。 倒是有一副好皮相。 隐在暗中的李昭冷眼目送王公子离开,等四下安静了后,才猫腰沿着草丛往阁楼处摸。期间遇到了两队护卫,但李昭身手十分敏捷,压根没让人嗅到半点儿端倪。 “咕咕——” “咕咕——” 李昭攀在小楼靠水这一侧的墙边,掐着嗓子冲窗户处学鸟叫。 过了一会儿,窗子被人推开。 又惊又惧的宋阿香探身张望了一圈,在看到李昭后,眼泪刷的一下就淌了下来,嘴里说道:“阿昭,你来做什么?快走,快走!” “阿香姐,我来救你呀!”李昭仰着头,呲牙笑道。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云间走了出来,莹润的玉色一点点倾洒而下,将宋阿香脸上的莲痕,脖子上的伤痕照得一清二楚。 “他打你了?!”李昭眼神骤冷。 宋阿香担心李昭掉下去,忙伸手拉她,说:“先上来,有什么事上来再说。” 屋内点着淡淡的兰花香,四周陈设雅致。 像一只…… 精致的鸟笼。 第6章 蹊跷 “我带你出去。”李昭把自己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桌上,手头翻找的同时,说道:“东西我准备好了,直接毒死都够。” “阿昭……”宋阿香素手掩唇,一个劲儿地掉眼泪,“你怎么过来了?这里太危险了,你赶快离开吧,别被他们发现。” 李昭却摇摇头,解释说:“阿香姐,我是来救你走的,离开这里,离开碑南村,我已经拖人帮你弄好了路引……” “这会害了你的。”宋阿香擦干眼泪,红着眼睛对李昭说道:“公子权大势大,若是让他知道你在这儿,李家就完了!他杀人不眨眼的!” “放心。”李昭将手搭在宋阿香手背上,两眼一眯,笑着说:“我既然到了这儿,那自然是把你的退路想好了。” “那你呢?”宋阿香直截了当地问。 对于宋阿香而言,李昭就像是自己的妹妹。 除却当年那次救命之恩,这三年中,李昭一直在尽可能地照顾宋阿香,所以宋阿香很感激李昭,从没有将自己摆在什么恩人的位置上。 此刻看到李昭夤夜前来营救,宋阿香说不激动,那是假的,可更多的还是担忧。 她到这园子不过短短一日,便已经见过两个不服管教的婢女被一卷草席扔了出去,更别说其他院子里常有美人痛哭,痛哭之余还要挨打。 “这是知母,这是黄柏……”李昭将药囊摆在桌上,一一介绍道:“并非什么毒药,但对于常年流连与花丛中的王澍英来说,就有些致命了。” 光有这个还不够。 李昭指尖把玩着一个玉白色的瓷瓶。 “阿香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愿意伤害他人……”李昭担心自己要杀王澍英这件事会让宋阿香有包袱,埋头清点药材的同时,解释道:“可眼下我们需要他这种死法,也只有这种死法,才能将他的死所造成的影响控制到最小。” 却没想到,宋阿香只是抹了把泪,摇头说:“他简直就是个禽兽,死有余辜!阿昭,我知道你很聪明,既然你说你有办法,我就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一碗带着夜露微凉的汤送到了王澍英所在的别院。 美人斜卧在王澍英怀中,体贴不已地捏着瓷勺给王澍英喂汤,喂了几口之后,软绵绵地说道:“公子,妾听说……惠兰园的那位也终于拜倒在公子的风华之下了。” “那是……这汤不就是她亲手熬煮的?”王澍英冷笑了声,指腹在美人的耳垂一侧摩挲着,“小门小户的丫头就是矫情,没有你们知冷知热。” “是公子风华无双。”美人如蛇一般缠绕在王澍英身上,不断地用手撩拨着他,“公子今夜可不能去惠兰园,说好了在妾这儿宿一夜的。” “自然是不去的。”王澍英从善如流,“我已经在惠兰园用过了晚膳,她该心满意足了,送这汤过来也无非是想要我夜里再去罢了。” 对顺服的美人,他从来都有耐心。 美人嘻嘻笑了声,身子扭了扭,好奇地问:“那临水小筑的那位呢?可服了?这位若始终不服,公子往后还是别要这种破落地方的娘子了——” 话还没说完,美人脸上的笑容便僵住。 无他。 刚才还春风一般的王澍英,此刻已经面色铁青,眼底满是凶光。 “公子饶命。” 知趣的美人赶忙起身,跪在了榻边。 “我做事,最不喜欢女人插嘴。”王澍英撑着膝盖俯身,目光阴冷地盯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说:“争宠可以,但莫想着对我指指点点。” 美人抖若筛糠,连连磕头,哆嗦道:“是妾失仪,望公子恕罪。” 方才还面染怒色的王澍英倏忽间笑开,俯身一捞美人软腰,边用嘴亲吻着美人的脖颈,边含糊地说:“知道失仪便好,今夜好好服侍,方才算谢罪。” 窗外,月影偏移。 李昭蹲在屋顶上,默默将瓦片盖上。 她预料到了王澍英是好色之人,但没想到,动了这么大怒的王澍英,依然按不下药物诱发的色欲,直接抱了人上床。 等到底下动静变大,李昭才翻身落地,悄无声息地吹了管烟进屋。 先生给的情报里说过,王澍英平时纵情声色,从不收敛,所以身体底子极差,隔三岔五便使唤了大夫开一些滋补养神的药垫着。 如此…… 李昭便送他上极乐之巅,再以知母、黄柏、石膏等物佐之,使其在泄身之后,精元同泄,力竭而亡。 简单来说,就是马上风。 死在女人身上这事,不管是放在谁家,都是件难以启齿的丑事,王家必然不会声张。同时,王澍英一向荒唐,王家也不会对这件事的发生有所怀疑。 唯一的问题是,王澍英的身体到底亏空到了什么地步。 正当李昭思考着自己下手频率时,底下突然传出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是大门被慌慌张张撞开,衣衫不整的美人跌出门去。 “来人!” “来人啊!” “救命,救命!公子出事了!” 听到那美人呼喊,李昭忙挪开屋瓦。 她往下看,果然看到了王澍英赤身裸体地躺在床榻上,面色青黑,七窍流血。 等等—— 七窍流血? 意识到不对劲的李昭赶忙往惠兰园跑去。 此时的惠兰园内,宋阿香和吴秋娘神情焦虑地对坐着,两人都不说话,但知道对方的心里也是一样的紧张。 片刻后,院子里有人落地。 她们二人立刻便起身,迎了过去。 “如何?” “怎么样了?” 两人连声问道。 李昭抖了抖衣服上的灰,一边进屋提自己的包袱,一边说:“咱们赶紧离开,药虽然下下去了,但王澍英的死相不对,我怀疑另有人要他死,我们若在这儿久留,恐怕会被当作替罪羊。” 原本李昭的计划是,趁王澍英死,凉夏别院大乱的时候,带着宋阿香跑路。但宋阿香感念吴秋娘对自己的帮助,想要搭救她,李昭便计划着让吴秋娘事后趁乱自请出府。 如今既然王澍英的死不对劲,那吴秋娘自然是不能再干等着的。 第7章 背后帮忙的裴郎君 “可……”吴秋娘有些担忧地说:“我们偷偷离开,王家会追查到我们身上吗?” 李昭摇头,回答:“我无法给你保证,先前做这事时,我也已经跟你说过,杀王澍英只是第一步,我不知道他的死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她所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免被王澍英的死波及。 “是我不好,是我多想了。”吴秋娘捏着帕子擦了下眼泪,转身便收拾包袱。 但李昭却拉住她,问:“掳你来的人,可知道你的底细?” “大概是知道的。”吴秋娘犹犹豫豫地回答。 “我记得那个婢女说,你家只有母亲在世。”李昭想了想,把自己原来的那把匕首塞给了宋阿香,扭头继续对吴秋娘说:“这样,我送你们一起离开罗城,路引的事我想想办法,盘缠什么的,你们四个人省省,也应该不是问题。” 三人急匆匆地出了小院,躲在了外侧围墙的草丛里。 凉夏别院很快就乱成了一团。 护卫们来来回回地跑,转眼间将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下人们则传出了许多风言风语,不过很快又都被勒令不许瞎说话。 趁着众人无暇他顾的时候,李昭帮着宋阿香和吴秋娘翻墙,带着她们直接往私塾那边逃,一路上,还遇到了两三波凉夏别院出去的送信人。 私塾门敞开着。 内院书堂,王启文正在给宋阿香的母亲端茶,临了看到李昭带人进来,便顺手多倒了三杯茶,示意她们坐下歇一口。 宋阿香见到娘,未语泪先流。 放她们母女二人相拥而泣,李昭端茶牛饮几口,说:“先生——” 还没说完,王启文就打断她道:“王澍英的事暂且不说,你身后这位是?若多一个人一起走,要安排的事会更多,咱们没得休息,得立刻出发。” 看样子,王启文并不想在人前谈论这事。 “好的。”李昭点头,转而介绍吴秋娘:“这位是帮着我在凉夏别院给王澍英下药的娘子,她也是苦命人,被王澍英强掳过去的,先生若有余力,还请帮扶一把。” 其实李昭已经做好了会被王启文拒绝的打算。 如今世道乱,办路引不是有钱就行,王启文办宋阿香一家的路引就已经是在消耗他的人情了,再多两个人,只怕有些为难。 而解决的办法,李昭也想好了。 送冬节时,许多游商会在碑南村逗留,李昭只需要多花些钱,应该就能让游商捎上吴秋娘一家。等离开了碑南村,去到别的地方,以大邺如今的典律,吴秋娘一家自可以以流民的身份落户安家。 至于钱…… 这些年打猎采药,李昭还是偷偷存了点儿钱的。 “哪个村的?”王启文打量了吴秋娘几眼,问。 吴秋娘有些局促地揪了揪身前的衣摆,小声回答:“彭村人,家中只有母亲一人,有劳先生了。” “好,路引的事我去想办法,阿昭,你把人带去西山那边,小眉已经套了车在那里等着,他知道带你们去哪儿。”王启文手头收拾着东西,起身道。 小眉是王启文的书童,也是他从王家带出来的孩子,机灵懂事,与一般的书童还不一般,做事十分利索。 见王启文答应得痛快,李昭心里升起了一丝异样。 她面上不显,嘴里答应了声,领着宋阿香他们出门。 西山是碑南村东边,山头不高,若穿山而过,便只需要再过一条河,就能离开碑南村,进入到临县地界。 河上自然是有巡守,路引就是这时候用。 一行四人在熹微的晨光中快步疾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总算是在西山脚下看到了小眉,以及小眉身边的马车。 马车? 李昭有些惊讶。 这年头马车难得,便是村里的大户,都才用个驴车,先生怎的如此大手笔? “阿昭!” 小眉老远就看到了李昭,赶忙招手。 “先生让我们先过来,你带着阿香姐的路引了吗?”李昭说着,伸手在车辕上拍了拍,神态自然。 车辕是上好的黄梨花木。 连车辕都如此讲究,内里如何,可想而知。 小眉从善如流,从袖兜了两张路引出来,说:“带着了,可是……阿昭你怎么还带了一人?今儿个桥上当值的人可不太讲人情。” 宋阿香忙接过去,嘴里连连道谢。 “这位也是要一同离开的,先生已经去接她母亲了,路引想来也会一起办好。”李昭解释道。 “啊?还要路引呢?来不来得及呀?罗城到这儿可——”小眉的话说到一半不说了,脸上闪过慌乱,赶忙转了话题,道:“先上车吧,这天气怪冷的,阿昭你赶了一夜的路,只怕是累坏了,车上有先生准备的饼子。” 为什么是罗城? 李昭心下想到,办路引的话,碑南村就可以办,去罗城要见的还是县令府衙里的大人,难度比碑南村只大不小。 除非…… 办路引的不是先生。 把宋阿香她们扶上车后,李昭转头拉着小眉到一旁,问道:“你知道我今天夜里做了什么吗?” 小眉点了点头,满脸笑意地说:“我知道,阿昭你去做大侠了,要是我长大了也能像你一样锄强扶弱就好了。” “是,所以我很感谢先生,如果不是先生支持我,我今天要做的事可能会有很多隐患。”李昭顺着小眉的话往下说道:“还有你,你也是大侠了,你在此等我、帮助我,不比我差。” 听到夸奖,小眉害羞地挠了挠头,嘴角满是遮不住的笑意。 “所以……”李昭偏头看了眼马车,说:“她们感谢我可是不够的,还得谢谢你和先生,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让她们给你和先生斟茶。” “这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小眉嘿嘿笑着,顺嘴道:“那说到斟茶,裴郎君也是受得起的。” 此话一出,小眉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说岔了,当下顿住,脸色僵硬。 李昭不动声色地望着小眉,沉声问:“什么裴郎君?小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到底是谁在帮我办路引?这马车又是谁的?” “马车当然是先生的!”小眉跳脚回答。 “先生如今没有王家的月例扶持,仅靠着学生们的束脩度日,光是采买笔墨纸砚就已经捉襟见肘,如何负担得起马车?小眉,我拿你当我的亲弟弟,拿先生当再生父母,我不希望你骗我。”李昭言辞恳切地说。 日光的暖意一点点扩散。 山林间吹出微风,吹动河畔的荒草丛,也吹动了马车的车帘。 马车的车壁上刻着一枚栩栩如生的九瓣桃花。 桃花,裴姓。 大邺七姓中的上三姓裴王孙,只裴家家主喜欢桃花,所以裴家物件多烙印上一朵九瓣桃花,以彰显从属。 第8章 爹,我不是要伤人,我是要杀人。 “是裴家人在帮我?他们为什么要帮我?还是说,他们的真正目的是杀王澍英。”李昭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件事里面的蹊跷。 到底是杀人啊。 不管是先生还是小眉,反应都太平淡了些,仿佛李昭要杀的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头猪。 除非他们早就知道王澍英要死。 小眉都快急哭了。 他抓耳挠腮的,结巴了半天,才用哭腔承认道:“是,是裴家郎君的马车,但裴郎君要做什么我不知道啊!阿昭,你别问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而且我保证先生不会害你。” 是了。 先生如何会害她? 这么些年,先生不求回报地帮她,教她,让她的思绪不局限于这小小的村坳,让她对外面的世界有好奇,却没有自卑自怯。 不管发生什么事,先生都不会害她。 李昭抬手摸摸小眉的头,无奈道:“好好好,我不问你了,擦擦眼泪吧,坐回车上去等先生,让我一个人在这儿静静。” 见状,小眉只能抽抽搭搭往马车那边走,留李昭一人在原地发呆。 事实上,李昭心里什么也没想。 她呆呆地在寒风中站了约莫半个时辰,直至王启文带着个灰衣老妇人过来,她才如苏醒般,活动了一下手脚,迎过去。 “先生辛苦了。”李昭合袖行礼。 王启文摆手道:“都是小事,走吧,路引已经备齐,我们送她们过桥。” “先生——”李昭喊住了他。 回头对上李昭视线的王启文示意老妇人先去马车那边,随后扭身,问:“阿昭,怎么了?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先生。”李昭又喊了声,随后问道:“先生会骗我吗?” 王启文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微笑,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抓紧时间吧,等到桥上人多,再过去就有些引人注目了。” 李昭哦了声,乖巧地跟着王启文上了马车。 桥上的巡守刚点卯上值,见了王启文过来,起身连车带人拦下,索要路引核对。 王启文和李昭是没有路引的,小眉却有,所以过桥之后是由小眉继续御车,带他们离开罗城一带。 而李昭则跟着王启文回到了碑南村。 两人一路无言。 “先生,那辆马车什么时候还回去?”李昭在准备回家前,突然问。 前头的王启文陡然顿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阿昭,裴家愿意帮你,你便装作不知情,受了这份好就是了。” “先生认为这是好事?”李昭又问。 王启文苦涩一笑,抬眸看着李昭,轻声说:“阿昭,好事坏事,权看结果如何。” 意思是,不要去探寻目的。 “我信先生。”李昭敛眸,不再继续追问,合袖行礼后离开。 另一头,李春凤坐在堂前,怒火中烧。 跪在地上的李梦生委屈巴巴地安慰大姐道:“说不定二姐她待会儿就回来了,大姐你别着急嘛,她那么聪明一人,肯定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 啪! 李春凤猛地一下拍桌,怒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好好看着她!” 说这话时,李春凤的手都在颤抖。 “我……”李梦生头一次见大姐这么生气,心里有些慌,颤颤巍巍问:“大姐,该不是那盛都的大官儿很厉害吧?那可怎么办啊……我们是不是该通知爹娘啊。” 交谈之际,李家院门被推开。 瞧见活生生的李昭回来,李春凤先是喜极而泣,后板着脸朝她走过去,质问道:“阿昭,你可知错?” 结果李昭非常懂事地扑通跪地,闭眼回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阿昭不该私自外出寻仇伤人,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枉顾姐姐与弟弟的担忧。” 话都让李昭说了,李春凤这一口气憋在胸口,转眼间成了叹气。 “阿昭……”她俯身将李昭扶起来,摸着妹妹冰冷的手,眼圈发红地说:“你须得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姐姐在前头顶着,便是要救人,也该是姐姐代你去救。” “还有我!”李梦生在后头喊道。 李昭噗呲一笑,依偎在李春凤的怀中,撒娇道:“姐姐说什么呢?我小的时候都是仰仗姐姐照顾,现在我长大了,当然是我来照顾姐姐啦。” 又将头搁在李春凤的肩头,冲李梦生喊:“还有你,你凑什么热闹?先生让写的策论你可写了?别过几天回了私塾,又挨板子。” 姐弟三人间气氛顿时融洽了许多。 只是这份融洽到李氏回来时,就变得有些凝滞。 彼时李氏与李铁木一起回来,刚进门,就听说宋阿香被盛都来的大官儿带走了,而李昭居然胆大妄为,直接跑去别院劫了人。 李铁木大怒,将姐弟三人拎到了祖宗牌位前跪下。 “伤了几个人?宋阿香去了哪儿?还做了别的什么?”李氏问。 她到底心疼儿子,看李梦生跪得龇牙咧嘴,便骂了几句,将人拽到身边坐下,又小声叮嘱道:“下次可不能跟着她们胡闹,你是要考功名的人,怎能这么胡来。” “阿昭。”李铁木则一拍桌子,冷脸说:“那人是朝廷派出来的天使,你可知道你擅自伤他,会害了我们一家?若他要宋阿香,那只能是宋阿香的福分!” 跪着的李昭一声不吭。 倒是李春凤开腔道:“爹,这事是女儿没有考虑周到,是女儿的错。” 却听得李铁木哼了声,睥睨着她,呵斥:“你帮着她说话,我就不罚她了?这丫头胆大包天,现在不压压,将来指不定要犯什么大事!” “爹。”李昭突然打断李铁木,仰头道:“人我已经救了,你要怎么罚,您看着来,但这事儿与姐姐无关。” “哟嚯,还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李铁木抽了一旁的鞭子过来,啪的一声甩在李昭身侧,“伤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人家是高门大户,溜进去一只猫都能查出来,你以为你那三脚猫功夫能骗过护卫?” 但李铁木没有真的打李昭。 他恨铁不成钢地挥了几下鞭子,又郁郁坐回去,闷声道:“从明天开始,跟着我学鞭法。这段时间我也不用走镖了,你既然这么想行侠仗义,那就把手头功夫练好,别哪天我和你娘回来,看到的是你的尸首。” “爹,我不是伤人。”李昭眨巴眨巴眼睛,指正道:“我是要杀人,就像当年毒杀柳百户一样。” 屋内一片死寂。 第9章 成交 沉默了许久之后,李铁木起身走过去,扬手便给了李昭一巴掌,直打得李昭朝后跌去。 “我怎么跟你说的?” 李铁木的脸色愈发阴沉。 “我不指望你做什么端庄贤淑的娘子,不指望你嫁一个大户人家,但你唯独不能这般凶狠!你要救人,便有救人的法子,为何要再次下狠手杀人!” 鞭子扬起。 就在那猎猎生风的鞭子即将要打到李昭身上时,李氏突然冲过来,一把将李昭护在身下,生生受了这一鞭。 不过几个呼吸间,李氏的肩膀上就洇出了血迹。 “你挡着作甚!”李铁木咬牙切齿道:“这丫头的血里面都是有毒的,不狠狠教训她,她指不定闹出什么大麻烦来!” 但李氏只是状若无事般敛眸整理衣服,起身道:“我们搬走吧,等送冬节结束就搬去临水,正好春生的考试快到了,若他能考中童生,去临水可以读更好的学堂。” 说实话,李昭对于娘的冷静是有些意外的。 她原本以为,最生气的应该会是娘,却没想到爹的怒火要大得多,且似乎对于她想杀人这件事,尤为愤怒。 “搬去临水就能解决问题吗?那可是王家!王家人动动手指,你我这样的蝼蚁就无处遁形!”李铁木焦躁地来回踱步,手里的鞭子捏得嘎吱嘎吱直响,“不,临水可能不够,我们得搬去桐城,越远越好。” “爹。”李昭喊了声,解释说:“王澍英的死跟我没关系,也不会有人查到我们身上,你放心。” 但李铁木并不听李昭解释。 之后的几天,李昭被关在院子里不许出门,由李梦生送饭看守。她没事做,便干脆练起了鞭子,顺便给先生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是问宋阿香的近况,第二封则是提到了裴家。 只是,让李昭没想到的是,帮先生转交回信的居然是裴家那位高贵的郎君——裴家嫡次子,裴少宴。 冬日的暖阳照进李家院子。 隔着窗户,少年白衣玉冠,长身玉立,恍若日光下的一株兰花。 “你就是那个小丫头。” 这是裴少宴对李昭说的第一句话。 尽管李昭在裴少宴的脸上看到了明显的笑意,可她在触到裴少宴的眼神时,还是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那是一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凉薄。 “你就是那个郎君。”李昭回道。 两人隔着大门相望,气势上倒是谁也不输谁。 “姐,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李梦生从旁边蹿出来,恶狠狠地望着裴少宴,叉腰道:“我可告诉你,别以为你穿得人模狗样的,就能在我家欺负我姐。” “这儿没你的事。”李昭冲他摆了摆手。 但李梦生不肯走,攀着门框问:“姐,他是谁?小眉怎么没来?” “我受先生所托,过来送信。”裴少宴从袖兜中取了一封信出来,两指夹着悬空,笑吟吟地说:“不知道李二娘子可能请我进屋喝口水?这天儿够冷的,一路走来,我的手都快冻僵了。” 信就夹在人家手上。 李昭看了眼好奇的李梦生,勾勾手指,说:“爹反正去帮忙搭祭祀台子了,你出去帮我望风,我与这位裴郎君谈谈。” 从来都听姐姐的话的李梦生自然就乖乖看门去了。 “清茶陋室,裴郎君莫怪。”请裴少宴进屋后,李昭提壶给他倒了杯热茶,眼尾余光再瞟那被按在桌角的信,说:“不知道裴郎君什么时候才愿意将那信给我。” 少年郎的脸上浮现出了戏谑。 他偏头望着李昭,直看得李昭都有些不自在了,才慢悠悠开口:“你问他,裴家是不是动手杀了王澍英,他其实无法回答。” 但能回答的人来了。 李昭摆出姿态,洗耳恭听。 “裴家的确有人不想王澍英活着回到盛都,也的确动了手。”裴少宴缓缓说道:“但并非我,我到罗城来的目的……是寻人。” 这算是默认了王澍英的死是裴家所为。 既如此,李昭稍稍松了口气。 如果裴少宴不来,那李昭的第一直觉,便是裴家要拿她来当替罪羊!如今裴少宴来了,事情倒是出现了转机,且是好的那一种。 “既然是寻人,不知道我有什么是能帮到裴郎君的?”李昭问。 裴少宴唇角一勾,笑道:“不用,人我已经找到了。” 李昭微怔,蹙眉问:“那裴郎君过来是想做什么?” “你很聪明。”裴少宴单手撑头,浅褐色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李昭,说:“所以我想要你帮我办件事,若成,王澍英的死与你再无关系。” “什么事?”李昭既不说好,也不拒绝。 “你想要用什么毒死王澍英?”裴少宴突然问。 李昭挑了挑眉,滴水不漏地说:“裴郎君说笑了,我没有想要毒死王澍英,王澍英怎么死的,您比我清楚。” 两人间,暗流涌动。 过了会儿,裴少宴将身前的信按着推到李昭面前,说道:“王澍英从盛都出来,身负皇命,如今他死在罗城,查他死因的并不会少。” 听到这儿,李昭不禁攥紧了拳头,闷声说:“是,原本他只会因马上风而死,旁人难以察觉……可你们一插手,他死相凄惨,仵作一验,立马就会知道是有人下毒。” 阴差阳错。 虽然裴家动手让李昭免去了麻烦,可这样一来,王澍英的死就没那么私密。 “你用的是什么药?”裴少宴再次问道。 李昭算是听出裴少宴的来意了。 她一边伸手去拿信,一边回答:“那服药的确可以让人不知不觉地死,但仅限于身体亏空的浪荡子,寻常之人……估计要用十来副药,才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堂堂裴家嫡子,怎么会没有理由地屈尊来到这小村落? 思来想去,李昭也就只能想到这一点了。 裴少宴发现了她用的药,也发现了她的企图,而他正好有一个想要杀,却不能光明正大地杀的人。 对面的裴少宴轻出一口气,抬眸微笑,说:“有时候,太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此时裴少宴手里握着的不是茶盏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李昭都要觉得,他是不是要动手杀人了。 好在裴少宴只是感叹了一句。 随后,他从袖兜里取了瓷瓶出来,放在桌上,继续说道:“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需要你准备至少五副药给我。” 李昭应了声。 至于裴少宴要杀谁,李昭管不着,也不想管。 第10章 乱象生 等送走了裴少宴,李梦生就蹦蹦跳跳进来了,两手搭在李昭肩头,问:“姐,那贵公子过来做什么的?不会是王家的人吧?” 李昭摇头,看完信,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正如裴少宴所说,王家派了人过来查王澍英的死,同时也发现,王启文居然躲在这种小村落里教书,当即就把人召了回去。 好在王启文走之前,把宋阿香和吴秋娘都安顿好了。 用的是李昭平日里存在私塾的钱。 裴家的事,王启文没有多提,只让李昭小心送信之人,莫要与其有过多的牵扯。 另外,大抵是算到了李家会举家搬迁,王启文在信中提醒李昭,最好是往北边搬,尽量避开动乱颇多的南边。 “不是。”李昭摇头,用火折子将信烧了,“先生让我安心,他虽然去了盛都,但在离开前,给阿香姐她们找好了住所。” 李梦生啊了声,叹气道:“阿香姐也是命苦,好不容易学了门手艺,结果被那畜生看上了。” “看你的书去。”李昭起身推着他往外走,敛眸说:“等搬去了桐城,你若跟不上那边的私塾,可就麻烦了。” “那不会。”李梦生嘻嘻哈哈道:“我都打听过了,桐城那边可还没有先生严厉呢,有先生开蒙,我考童生不难。” 姐弟二人笑闹一番,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到送冬节这日,整个碑南村都热闹了起来,李家也一样,李昭难得被允许出门,李梦生跟献宝似的,拉着李昭跑去前排的座位观礼。 “姐,我特意买的前排,你瞅瞅,咱娘的脸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李梦生兴奋地说。 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送冬节,但李家是。 高大的圆台上站着被推举的各家长辈,一旁的里正换了身大红色的礼服,准备在献米之后,跳一场庄重的傩舞。 “我怎么觉得,好多人眼生。”李昭警惕地左右环视一圈,袖子里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藏好的匕首。 这些天,李昭夜里做梦一直惊醒。 梦里的她始终无法逃脱困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漫天的大火将自己吞没,以至于醒来还有些疑神疑鬼,觉得这是冥冥中在提醒她什么。 李梦生也跟着看了几眼,道:“送冬节有陌生人正常,姐你想多了。” “是吗?” 原本李昭想说自己察觉到了那些人的气势不对劲,但这会儿台上献米结束,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她便干脆闭了嘴。 随后,里正脚踏着密集的鼓点斜步走到了正中央,一步一舞。 一整天,李家都在围绕着送冬节忙活,连李梦生在看了会儿傩舞后,都被李氏叫走去帮忙舂米了。 李昭也没闲着,开始帮李春凤捏神像。 “你别恨爹。”李春凤双手在陶泥里搅和,眼睛却在看妹妹,瓮声瓮气地说道:“那天夜里我听到爹在哭,他是真怕你出事。” “我知道。”李昭低着头,专注认真地摆弄着陶泥。 见李昭这样,李春凤叹了口气,说:“等过了这节,咱们能拿到一笔丰厚的报酬,到时候去桐城安家也有底气……” “姐。”李昭打断她,笑道:“我知道爹娘都是为了我好,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放在心里,不会去记恨爹娘。” 李春凤眨着眼睛,用脏兮兮的手刮了下李昭的鼻子,说:“你呀,小小年纪,成熟得很,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 其实李春凤很希望妹妹哭一哭,要么就发发脾气,好歹那样还能像个孩子,现在这种平静温顺,反倒是让李春凤心里毛毛的。 两人正说着,外头突然吵闹了起来。 似乎…… 有人在哭喊。 李昭赶忙起身去门口侧头听。 不听还好,一听,李昭只觉得身体里的血都凝住了。 “姐,你去找梦生和娘,我去找爹。”李昭来不及多想,赶忙把裤管子里藏的匕首拔出来交给姐姐,又跑去爹的房间,将爹没带出去的佩刀用床单包着,背在背上。 “怎么回事!”李春凤迎过来,脸上血色全无。 “土匪来了。”李昭赶忙抱了抱姐姐,哑声道:“咱们得尽快跑出去,外头的人还能跑,说明土匪目前没有打到这边,你去祭台那边应该安全。” 李家在碑南村南边,祭台在村中心,而李铁木在村子外围,担当巡逻工作。 尽管李昭清楚爹身手不错,应该不至于一遭遇就受伤,却还是无法避免的为他担心,脚下也跟着加快了步伐。 热闹的碑南村转眼间成了坟场。 能逃的,慌不择路。 逃不掉的那些,女的被劫掠,男的尸横路旁。 好些个土匪提着滴血的宽刀一家家院门踹开,企图从里面翻找出值钱的东西,或是找到能带回去的娘们。 李昭走的是深巷。 鼻间挥散不去的血腥味让她心惊肉跳,尤其是看到几个跟爹一起巡逻的叔叔已经重伤倒地后,那种绝望的情绪已然按压不住。 “你们见过我爹吗?”李昭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扶住其中一个还有呼吸的刘叔,边给他伤口上药边问:“我爹还好吗?” 咳—— 刘叔用那被血糊住的双眼看向李昭,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是阿昭啊,快别管我了,我双腿被砍断,活不了啦,你爹在狗头坡那边……” 他身上中了两刀,双腿伤口深可见骨。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李昭刚撒上去的药粉就已经被汩汩而出的鲜血冲散。 “我……我……”李昭结巴着,眼泪已经淌了满脸,“对不起,我得去找我爹了,刘叔,对不起。” “哈……”刘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小声道:“乖阿昭,快走吧。要是……要是你见到我家囡囡,麻烦你搭把手……” 他想用手摸摸李昭的头,但腕骨尽碎的他已经无法抬手了。 泪流满面的李昭猛地点头,手小心翼翼地将刘叔放下,承诺道:“刘叔你放心,我会去找囡囡的,我会找到她。” 有了李昭这个不像样的承诺,刘叔竟是真的松了口气。 从深巷出来,天已经快黑了。 李昭不敢耽误时间,抄小路,疾跑着往村东头的狗头坡跑去。冷冽的风在她耳边呼啸,夹带着丝丝缕缕的腥臭味,更吹得她的心如坠深渊。 她不敢想爹会出事。 同时,她希望姐姐已经找到了娘和弟弟,一起跑出了碑南村。 “哟,这儿还有个小娘们。” 沙哑的声音自不远处的阴影中传出。 最令李昭担忧的事发生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土匪提刀拦在了李昭所走的这条小路上,其脸上浮现的笑容带着不言而喻的淫邪。 “小娘子,这是要干嘛去?”土匪一步步逼近。 第11章 可李昭跑不了。 “我想要去找我爹。”李昭双眼蓄泪,看着可怜兮兮的,“你能带我去找我爹吗?他就在村口巡逻……” 小村姑看着灰头土脸,却有一双黝黑纯粹的眸子。 仿佛能摄人魂魄似的。 那土匪一眼望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搓着手靠近李昭,馋兮兮地说:“找爹吗?好说啊,哥哥带你去,哥哥那儿人手可多了,” 凑近了闻,真香。 土匪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气,心想着,这村姑看着不起眼,怎么如此勾人。 “香吗?”李昭抬手将碎发别去耳后,娇滴滴地问。 “香~香~!”土匪梗着脖子,闭眼又吸了几口,口水直流地说:“跟哥哥走,哥哥帮你找爹。” 然而闻着闻着,土匪便觉得头有些晕了。 咚。 肉山倒地。 李昭冷漠低眉,用脚踢了踢地上那已经没有反应的土匪,嗤道:“幸好是个蠢的。” 还好这土匪防备心低,单迷香就够用了。 “来世做个好人吧。” 说罢,李昭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沉腕捅在了土匪的心脏处。 夜色下,田埂上举着火把的土匪逐渐变少。李昭在黑暗中一路狂奔,等到跑出村子时,再回头看,村里火光四起,满眼是乱象。 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妻离子散。 正当李昭在狗头坡附近寻找时,荒草丛里突然传出了两声咳嗽,紧接着,便是极轻的呼喊声: “小昭。” 熟悉不已的声音。 李昭拨开草丛,果然看到李铁木横躺在污泥之中。 她赶忙蹲过去,一边从包袱里找出药粉来,一边检查李铁木身上的伤口:“伤口在哪儿?我带了内外伤的药,爹你别怕。” 带着血腥味的大手抚摸在了李昭的脸侧。 十分温柔。 “你没受伤吧?”一向不假辞色的李铁木用相当关切的声音询问。 “我没有,我没有,爹你放心。” 说着,李昭呼吸一滞。 李铁木伤在左膝,深可见骨,并不是简单的药粉能解决的。 但有药比没药好。 “没、没事。”李昭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垂头轻撒药粉,嘴里说道:“爹,我是来给你送佩刀的,等我给你上了药,我们就跟娘他们会合。” “你娘他们安全了吗?”李铁木看到了李昭身后背着的刀,不由地叹了声,说:“那群人中有相当厉害的高手,巡逻的队伍几乎全灭,我也是靠着装死才逃过一劫。” 如果李昭没来,没有药又伤在腿上的李铁木其实还是难逃一死。 想到这,李铁木有些哽咽。 这孩子虽然顽劣,却是一等一的重情义,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我很早就让大姐去找娘和弟弟了。”李昭简单地包扎一下伤口后,架着他的手臂起身,“土匪们求财,我们家又在外侧,他们应该能及时逃出去。” 姐妹之间的默契让李昭不必和李春凤细说聚头的地方。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地方最安全—— 村郊万人亭。 那是碑南村的陵墓群,也是李昭将李春凤从柳百户家救出来之后,藏李春凤的地方。 “爹,我们去万人亭。”李昭咬紧牙关,另一只手拄着宽刀借力,“等到了那边……我们躲上几日,就能逃走了。” 连爹都觉得厉害的土匪,李昭光是想想都后怕,还好她来时遇到的只是个软脚虾。 夜风寒冷。 父女二人沉默地蹒跚前行。 狗头坡出来很长一段路都是光秃秃的,李昭一个人走还好,能借着身材瘦小的优势躲避土匪们的视线,扛着李铁木却不同。 “小昭……”李铁木忍着痛,尽量平复语气,说:“我……” 李昭打断他的话,蹙眉道:“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可能的,我就是来找你的,我们一家人得整整齐齐,我不可能抛下你。” 光明正大地扛着李铁木走田埂上肯定是行不通的。 左看右看,李昭干脆改走底下的泥坑里,虽然步履艰难,时不时还有虫子啃噬,但总归隐蔽多了。 期间李铁木晕倒过两次,失血过多引起的高热让他脚下虚浮,嘴里都开始说胡话了。 “大人……” “奴婢不会辜负大人您的嘱托。” 李昭听了听,没能听出个所以然来。 她可从没见过如山一般伟岸的爹向谁自称过奴婢,李家虽然小有家产,却也没有跟哪家的大人有过往来。 天亮时,李昭看到了万人亭外围的树影。 这一夜走走停停,平时半个时辰的路,硬是走出了三个时辰。幸好李昭是真带够了药,不然李铁木在半道儿便会交代了去。 然而李昭这笑容刚挂上脸,便在前头的岔道上看到了个提裤腰带的土匪。 路旁树底,躺着个生死不知的妇人。 “格老子的,真不痛快。”土匪将裤腰头绑了个结,大步流星往外走,嘴里啐道:“等干完这一票,还是得去罗城里头爽——” 话还没说完,土匪抬眸,瞧见了正想要躲去草丛里的李昭二人。 “小昭,走。” 李铁木服了药,左膝暂时没有什么痛感,精神也好了许多。 他夺过李昭手里的宽刀,压着嗓子说:“昨日,便是这人杀了你张叔他们,这人武功很高,你快走!” “想走去哪儿?”那土匪是个独眼龙,仅剩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昨儿个跑的那个,啧,倒是有个乖女儿,让我来尝尝是什么滋味!” 语毕,刚才吊儿郎当的土匪气势一变,振臂踏来。 银芒自半空中划过。 人没到,剑气已至。 没伤的李铁木都接不住这一剑,更别说李铁木现在左膝被废。 “爹!” 退开半步的李昭眼睁睁地看着那土匪的剑挑开宽刀,如银蝶飞舞般,横劈在了李铁木的左手手臂上。 一声闷响。 鲜血喷涌而出。 李铁木紧咬牙关,整个人踉跄着,险些跌倒。但在看到李昭时,他仍然奋力抬刀,企图将李昭护在自己的身后。 “小昭,走,爹断后!”李铁木含糊不清地喊。 “爹,我有药,我身上有药。”李昭扑上去抱住李铁木,手哆哆嗦嗦地掏着包袱,唇瓣因恐惧而惨白无血色,“爹你撑住,你不要睡,我们去找大夫。” “小昭……快跑。”李铁木两眼翻白,气若游丝。 可李昭跑不了。 也不想跑。 “爹!”李昭歇斯底里地喊了声。 那土匪饶有兴致地走到李昭身后,一脚踢在李昭的背上,随后又转腕,剑锋一指,竟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划开了李昭的外袍。 第12章 余下的事有我呢 正如李铁木所说,土匪的武功很高。 在这样绝对的武力面前,李昭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入流。她甚至挣扎了不过两招,就被土匪掀翻在地,一剑刺在了肩胛骨处。 “还知道反抗?够劲。”土匪恶狠狠地舔了舔嘴唇。 为了羞辱李昭,土匪将李铁木的右手生生踩断,又强行掰着他的脑袋对准自己这头,好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是如何被玷污的。 瞧李昭仍旧不安分,土匪一巴掌扇在李昭的脸上,将其双手高举绑好,末了又凑近在李昭颈侧闻了闻,笑道:“有两下子,身上这迷香是给谁准备的?有意思,我就权当你这是在增加情趣吧。” 一旁,尚未断气的李铁木喉头发出了喀喀的声音。 他目眦欲裂,牙关紧闭,恨不能生啖这土匪的血肉。 别看—— 爹—— 李昭无声地说。 她在等待。 等一个土匪放松警惕的时机。 土匪望着眼前这稚嫩如花苞般的少女,眼睛都直了,情不自禁地叹道:“没想到这小村子里,还有此等美色,倒也不虚此行。” 正当他一点点靠近少女,想要褪去少女身上的衣裳时,眼前突然闪过了一抹血红色。 血红色? 不! 这是血! 后知后觉的土匪想要伸手掐死身下的少女,却没防备得住,反叫少女重重扣下双手。倏忽间,土匪的脖子被他刚才绑人的麻绳反锁住。 “我恨我自己……”李昭满嘴鲜血,喷了土匪一脸,“当初若是练功再发奋些,今时今日或许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李昭的嘴里藏着一枚药丸。 当她咬碎,再混着自己的血喷出,血就成了药效极强的迷药。 只是这么一来,她自己也会中招。 好在,李昭肩头手腕都有伤,疼痛能给她找到解药并吞下的时间。她原本的打算是给自己一刀,这误打误撞,刚好免了自虐。 吞下解药后,李昭手起刀落,将土匪的脖子砍断。 “小昭……” 李铁木的声音逐渐微弱。 听到呼喊,李昭慌忙过去将他抱起,手忙脚乱地将地上那些被踩碎的药丸拾掇出来,颤抖着说:“对不起,爹,对不起。” “傻孩子……是爹对不起你。”李铁木想要抬手,想要再摸一摸女儿的脸,可他的双手尽断,再无力抬起。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昭将那些药和着泥一起吞了下去,她也受了伤,需要止血,需要恢复精力。一边嚼着泥巴药,李昭一边努力抱起李铁木。 但她才十三岁。 伟岸的爹在此刻依旧伟岸。 字面意义上的。 她抱起又跌倒,跌倒又抱起,即便弄得自己身上血糊糊的一片,即便伤口几次崩开,却仍然不肯放弃。 “我带你回家,爹,我们去找娘。” 李昭固执又倔强地拖着已经没有呼吸的李铁木往万人亭走。 另一头,惊险逃脱的李春凤拽着弟弟的手,紧张不已地从地窖里往外看。等这一夜,李春凤的心就没安稳过,咚咚咚直跳,几乎要跃出喉咙。 “春风,小昭回来了没?” 李氏又问道。 这已经是李氏不知道多少次的发问了。 逃跑的路上,李氏被人群绊倒,背和腿都被人踩了许多脚。也不知道是伤到了内腑,还是别的,李氏咳嗽了一夜,精神愈发萎靡。 晨光细微处,树影梭梭,却没有李春凤想要看到的人的身影。 “大姐,我出去找他们吧。”李梦生再也经受不住这种煎熬,手一甩,转头捡了地上的镰刀就要往外走。 李春凤赶忙将他拽住,低声道:“娘受伤了,身边需要人照顾,以防万一,还是你留在这里,我去找阿昭。” 说完,李春凤伸手想要夺过李梦生手里的镰刀。 两人都是没习过武的,真遇上土匪,恐怕还是农活干得多的李春凤有力气些。 “男子汉大丈夫,我怎么能让大姐你去冒险!”李梦生不肯,瞪大了眼睛说:“我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但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就是死,也得是我死在姐姐前头。” “呸呸呸。”李春凤赶忙去捂李梦生的嘴。 正在这时,李春凤透过地窖门上的小洞,瞧见了个摇摇晃晃往这边走的人影。她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才看出那血糊糊的,完全没个人样的人是李昭。 “阿昭回来了——”李春凤想要回头去喊娘,话到了嘴边,又陡然停下。 她看到了。 妹妹身后拖着的,是难辨生死的爹。 “我去接阿昭,你在这里看着娘。”李春凤拍了拍李梦生的肩膀,打开门,快步冲了出去。 本就有些脱力的李昭看到姐姐迎着自己走来,心神一松,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是三日。 李昭苏醒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问爹在哪儿。看到姐姐那难过的神色,李昭呼吸一顿,眼泪瞬间翻涌。 “娘呢……她……”李昭抽抽搭搭地问。 “娘在隔壁休息,她也受了伤,但这一时半会儿没有大夫,只能先用你以前准备的药扛着。”李春凤扶着李昭坐起来,又端了药过来,说:“好在你平时就没少往这儿运东西,咱们还能再住上几天,等那些土匪撤了,我们再出去。” “那些土匪还没撤?”李昭愣住。 “对啊。”李春凤叹道:“梦生在外头打探了几次,发现村子虽然被付之一炬,但土匪并没有撤,还在周边巡逻。哎,梦生还说,土匪巡逻的地方越来越靠近咱们这边,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现咱们。” 不对劲。 寻常土匪求财求色,怎么可能将碑南村搜刮干净之后,还不离开? 除非他们是在找人。 爹说过…… 那些土匪里,有身手极好的人。 “姐,我得去处理尸体。”李昭掀了草席子就想要下地,着急忙慌地说:“就在林子外,我杀了个土匪,如果不处理,恐怕他们真的会查到我们这里来。” 李春凤赶忙将李昭按住,双手覆在其手背上,温声道:“放心,你放心,你昏睡的这三日我们并没有闲着,我和梦生已经将树林外的尸体处理好了,你且好好歇着,余下的事有我呢。” 李昭抬眸,看着眼前从来温柔似水的姐姐。 她的好姐姐本该嫁良人,育麟儿,顺遂一生,却因为贼老天的一次次意外,而落到了如今这埋尸都不改颜色的田地。 第13章 我配出来了,我很有用 地窖里阴暗潮湿。 借着油灯的光,李昭看到娘横躺在离自己不远的草席上,脸色煞白,嘴里似乎是念叨着什么。 她的情况很不好。 胸背处虽然没有骨头断裂的迹象,但脉象虚浮,像是脏腑有伤。 “姐,娘的情况很不好,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李昭说道。 虽然地窖里有她之前准备的药,但终究只是些草药,无法妥善处理伤病。更何况,这地窖到底还是临着坟地,压根不是什么正经养伤的地方。 “可我们贸贸然出去……”李春凤面带忧虑地说:“那些土匪正四处搜寻,万一叫他们发现,我们四人只怕必死无疑。” 纵使李昭会个三脚猫的功夫,对上土匪也没有胜算。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知道一个人……他大概能帮我,我去找他借人借车。”李昭想到了裴少宴。 以裴少宴的身家,身边肯定跟了不少豪奴武夫的,倘若他要杀人的心十分强烈紧迫,那李昭与他就有得谈。 从地窖出来已是子时。 通往罗城的官道上守了好些个面容狠厉的土匪,小道林间也不乏往来巡逻的人,李昭熟路,身形又娇小,所以能自如穿行,不会引起土匪们的注意。 至于裴少宴的位置,这并不难猜。 碑南村一带能让裴少宴这个盛都来的贵人落宿的地方,无外乎两处,一个凉夏别院,一个竹水山庄。 凉夏别院被王澍英占了,剩下的自然就只有竹水山庄。 至于为什么李昭能确定裴少宴在碑南村一带,是因为那次见面,裴少宴身上有竹水山庄特有的香竹气味。 去竹水山庄的路略有些远。 天蒙蒙亮时,李昭看到了竹水山庄的飞云门楼。 “站住,干什么的?”穿着褐色棉袍的门童拦住李昭,毫不客气地说:“此乃贵人居所,闲人免入,还不速速离开!” 李昭不慌不忙地拱手一礼,敛眸道:“我是碑南村的李昭,找裴家郎君有要事相商,如果小哥听过我的名字,就应该明白,裴郎君正等着我上门。” 后一句话是诓这门童的。 大抵是李昭的神色实在不像是个莽撞村姑,门童愣了下,眉头紧皱,说:“你且稍等。” 门童腿脚麻利地将门关上,进了院子。 过了会儿,大门重新打开。 “郎君在天水阁等你,鹏生带你去。” 说着,门童侧身让开一条路。 院子里站了个圆脸的小奴,翠绿的袍子衬得他像一颗水灵灵的青菜。 见李昭进来,那小奴招了招手,笑眯眯道:“奴是鹏生,郎君的侍卫。眼下郎君正好有空,李娘子算是来对了。” 与占地千顷的凉夏别院不同,竹水山庄主要是小而精致,沿墙种下的香竹深绿亮眼,行走在其下能闻到沁人心脾的芬芳。 鹏生看上去十分跳脱,回头看了眼李昭,眼眸一弯,说:“碑南村听说出了大事?李娘子能逃出来真是幸运,郎君昨儿晨时还在说起这事。” “是有土匪袭击碑南村。”李昭回答。 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哪怕装得再云淡风轻,一旦回想,那些哭喊着的人,路边的那些尸体残骸,都会成为击溃李昭情绪的一拳。 “土匪的确是越来越多了。”鹏生耸了耸肩,眨眼道:“我们出盛都的路上都见了好些个废弃的村子,这年头出门,倘若没几个上佳的武夫,只怕要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鹏生的语气里有一种天真的残忍。 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见识多了的人也的确会如他那样,对一个又一个村子的覆灭云淡风轻。 人的性命轻于鸿毛。 尤其是普通人。 如今南边有十几个州县处在饥荒之中,多的是破家灭门的惨案,卖儿卖女的数不胜数,流民更是大邺史上最多的一朝。 李昭轻吐一口浊气,抬眸看着面前这个飘着香风暖气的房间,提裙过去敲响了门。 里面十分安静。 没过多久,李昭听到了哒哒的脚步声。 门开,一袭白衣的裴少宴神色惫懒,打了个哈欠,冲李昭道:“倒是准时来了,还以为你死在碑南村了。” “我给你药。”李昭大步走进屋,在掏出瓷瓶后,说:“你给我一辆马车,怎么样?” 裴少宴挑了挑眉。 他侧头打量了李昭几眼,优雅不已地转身,一边提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说:“其实你不该如此开门见山,过早将自己的意图暴露的话,会让对方拿捏住。” 像是真为李昭考虑一般。 “裴郎君,我没有时间跟你来回拉扯。”李昭将瓷瓶放在桌上,一字一句地说道:“留着我这条命,对你而言……会很有用。” “就你?”裴少宴拿了瓷瓶在手里把玩几下,凤眼微微眯起,说:“你这小丫头虽然有几分机灵,懂得些草药药理,却并非什么不可替代的良才。” 言外之意是,让李昭说说自己其他的价值。 当。 一枚铜球自李昭掌心落下,摔在桌上后,又叮叮当当撞击了几次,最终滚到了裴少宴的面前。 “王澍英的死相我只远远看了一眼,但我会望与闻。”李昭冷着脸,指了指那铜球,问:“是草乌、附子和红娘虫吗?应该还有些天仙子,一半是口服摄入,一半是当时屋内香薰里混杂的。” 从凉夏别院离开前,李昭就吸入了一些毒粉,幸好是没吸多少。 后来李昭收到先生的信,想到王澍英的死可能与裴家有关系,便回忆了一下王澍英的死状,同时理了理当时房内的情况。 世上能让人七窍流血的毒很多,很多甚至是无色无味的,但毒死王澍英的却是有特殊气味的几种,且刚好李昭熟悉。 王澍英的凉夏别院到处都点着名贵的龙涎香,这些毒混进去,实在难以察觉。 既然知道了用的什么毒,李昭干脆就按自己的猜测配了一副出来。她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裴少宴动的手,可她明白一点,如果她能配出来,裴少宴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 果然—— 在听到李昭说的话之后,裴少宴的眼神变了。 第14章 我本是棋子 “你说什么?” 裴少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面前的小小铜球。 内心的震撼让裴少宴有些愣神。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把这个小村姑当一回事,之所以要小村姑准备没有毒的毒药,不过是看中了那药性。 想到这儿,裴少宴反手从袖袍里取了一枚水蓝色的祥云纹玉佩出来,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是对我的认可吗?”李昭目光下垂,问。 “你的表现让我很是诧异。”裴少宴轻笑了声,大袖一摆坐下,偏头望着李昭,说:“马车你可以带走,我甚至能借你几个武夫,但你办完你的事之后,需要回到我这里来。” “好。”李昭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办完事之后? 李昭甚至想直接带着娘过来,竹水山庄肯定有大夫,要是带娘过来,说不定能直接蹭医蹭药。 似乎是看穿了李昭的念头,裴少宴喝了口茶,悠悠然道:“当然,你借了马车直接把人带过来也不是不可以,我这庄子不至于缺几口吃的。” 从竹水山庄离开时,李昭满心欢喜。 她没想到的是,即便是贵公子,也有棋差一着的时候。 当然,这是后话。 离开竹水山庄的李昭带着三个武夫一路飞奔至万人亭,接了娘和姐姐后,又把在外面打猎的李梦生接上。 一行七人返回竹水山庄,路上还砍了两拨土匪。 裴少宴对于李昭这种明晃晃的占便宜的行为并没有反对,他拨了个小院子给李昭,之后的几天就没瞧见人,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二姐,这郎君什么来头啊?”李梦生拉着李昭在院子里说悄悄话。 李昭哈了口气,瞧了眼墙头的蹲着的侍卫,满是恭维地说:“盛都来的贵人啊,裴家的嫡郎君呢,绝对的大人物。” 有裴家那些身强体壮的武夫罩着,起码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李梦生瞪大了眼睛。 “二姐你什么时候认识这种人的?”他跟着看那侍卫,后倒吸一口凉气,凑在李昭耳边嘀咕:“该不是去救阿香姐的时候认识的吧?我听说裴家是盛都鼎盛的世家,那里面的嫡郎君,岂不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神仙? 李昭转眸回忆了一下。 倒也的确。 裴少宴生得芝兰玉树,一举一动皆有世家风范,与他们这些乡野里的泥点子是有云泥之别的。 “神不神仙的我不知道。”李昭反枕双手,转身往里屋走,嘴里打趣道:“但样貌很好,比我见过的所有郎君都要好看。” 这番话当天夜里就传到了裴少宴的耳朵里。 “郎君,您不高兴?”鹏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家郎君,低声道:“奴是不是该去提醒提醒那李家娘子?” 郎君最讨厌别人说他生得好看。 从前在盛都时,赵侍郎家的小女儿因为背地里说了一句郎君好看,硬是连累得赵侍郎在天子面前吃了挂落,罚了一年俸禄。 “无妨。”裴少宴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鹏生看不太懂郎君的情绪,目光落到郎君的手上,瞧见了那暗金色的小铜球。 他给茶盏里添了茶,又转去另一边研磨,问:“郎君,是这小铜球有什么问题吗?奴看您端详好几天了。” “你最近话有点儿多。”裴少宴用余光睨他。 “是奴僭越了。”鹏生一惊,慌忙松手跪地,连连磕头道:“奴只是担心那李家娘子惹郎君不喜,想要多照拂一二,并没有其他的念头。” 自家郎君喜怒无常,鹏生本不想多事,可他觉得那李娘子面仁心善,是个好人,便不想让李娘子因为不懂规矩而招来祸患。 裴少宴两指收了小铜球,兜袖起身,说:“放心吧,我留着她还有用,暂时不会对她如何。” 声音听上去温和平静。 鹏生松了口气,拍了拍袖摆再磕一头。 “王家那边动静怎么样?”裴少宴转了话锋问。 “王家派了两拨人到罗城查探,碑南村也派了人过去,但这些人在土匪到碑南村之前就撤了,动作十分干脆。”鹏生谨慎回答。 撤得干脆,就意味着知道消息。 又或者…… 土匪就是王家人引进来的。 是什么让他们想要杀整个碑南村的人灭口? 或许,王澍英真的在碑南村查到了什么。 “有意思。”裴少宴勾唇一笑,俯身摸了摸鹏生毛茸茸的小脑袋,敛眸道:“去通知裴廷风,就说王家的确是出来寻皇太女的,王澍英的死与皇太女的消息也脱不了干系,让那些老家伙都动起来,若是晚了,从龙之功可是要飞咯。” 啊? 鹏生有些傻眼。 “郎君,您想要搅浑这潭水吗?” 问这话时,鹏生感觉自己的喉头都在翻涌。 已经走到门口的裴少宴回身,月光在他身后倾洒而下,照得他轩然霞举。 “鹏生,我本是棋子。” 凉如冬夜之风的声音徐徐传来。 “既然是棋子,那自然是要将这棋盘给搅乱,才能自保。” 而他岂止想要自保? 一切的一切,都被房顶上的李昭听了个正着。 那些无处不在的侍卫并没能防得住李昭,她就像一只小老鼠,相当灵活地穿梭于竹水山庄里,然后顺利地找到了裴少宴的院子。 偷听不是她的本意。 只是当她靠近时,裴少宴已经说了一半了,她再想走出去,岂不是明摆着告诉裴少宴她听到了一些东西。 底下,已经走到庭院里的裴少宴叫来了几个侍卫。 吩咐了一些事后,裴少宴把手里的小铜球递给了侍卫中的一个,并另给出了一封信。 李昭一直等到裴少宴脱衣睡了,才蹑手蹑脚地从房顶上下来,然后照着原路溜回了自己的院子。只是回来了她也没闲着,赶忙点灯,将自己夜里听到的东西都记了下来。 王家,土匪,皇太女。 人命在这些世家大族眼里,当真一文不值!如果土匪真的是王家人引来的,那么……王家人便是李昭的杀父仇人! 昏黄的油灯下,李昭攥紧了笔,眼里迸发出了灼人的怒火。 第15章 善意 裴少宴在竹水山庄休息了三天。 之后,李昭就没有再见过他。听鹏生说,是盛都裴家来了人,所以裴少宴去罗城与那人见面了。 若一切顺利,几天后,裴少宴等人会返回盛都。 “要是不顺利呢?”李昭问。 鹏生一愣,挠了挠头,怪不好意思地说:“那我就头疼了,又得帮郎君去解决几个人才行。” 把杀人说得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松。 李昭下意思看向鹏生那过长的袖袍底下的手。 厚茧,指节粗壮。 眼前这个跟她差不多高的小侍卫居然是个武艺高强的武者?李昭有些诧异,同时又有些了然。 也是,裴少宴的院子里就鹏生一人,并没有其他侍卫,如此,不正说明鹏生足够满足裴少宴安全需要。 “那我还是祝裴郎君一切顺利吧。”李昭把手里的点心分了鹏生一块,笑了笑,说:“不然我这大树底下的小草只怕要跟着倒霉。” “借李娘子吉言。”鹏生咬着点心哈哈大笑,说:“李娘子的母亲可有好转?那大夫是郎君从盛都带来的,内伤圣手,十分了得。” “已经好多了。”李昭道了句谢,回道:“你家郎君实在是帮了我的大忙,所以,之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直说。” 两人在庭院里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分开了。 李昭回去给娘熬药,鹏生则出了竹水山庄。 两个身穿赤红色盔甲的高大男人单膝跪在鹏生面前,其中一人禀道:“大郎君的人偷偷出罗城,在罗城以南的五峰岭上与王家人见了面。” 鹏生脸色一冷。 “您放心,我们的人跟上去了。”左边那个男人立马补充。 “五峰岭是一处土匪寨子,王家人在那上面很有话语权,我们的人担心被王家人察觉,只跟到了山脚下。”右边那人紧接着说道。 换而言之,跟了白跟。 “你觉得郎君听到这话会高兴吗?”鹏生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地上跪着的二人,说:“郎君此番来碑南村,是要做大事情的,王澍英的死只是插曲,若让这插曲坏了郎君的大事,你我都得死,明白吗?” 咚。 两人不约而同地双膝跪地,磕起了头。 “给你们半天时间,弄清楚五峰岭上谈了些什么。”鹏生两指夹着一张微黄的纸递给他们,命令道:“否则,你们不用回来了,自己寻个地方了断去吧。” 等送走了两个侍卫,鹏生掉头回了内院。 书房里,裴少宴面色阴冷摔了桌上的镇纸。 “奴已经给了他们半日时间,还请郎君静候佳音。”鹏生跪在地上,硬生生受了这一下,额角被砸出了个血洞。 “裴廷风是想要我死在碑南村。”裴少宴握紧拳头,嘲弄地说:“他敢一面跟我周密计划,一面去见王家人,便是不怕父亲发现他的小九九,看来……” 裴少宴是嫡次子。 但裴少宴的母亲徐氏当初嫁给裴家家主裴瞋时,裴瞋已经有了侍妾,而裴廷风,便是那侍妾之子。 尚未娶妻就有了庶长子,这哪怕是放在平头百姓家里,也是相当难看的一件事。 于是裴瞋将怀孕的侍妾藏好,紧赶慢赶地娶了徐氏后,着急忙慌地与其行房。待到徐氏怀了身孕,裴瞋便并对外宣称,自家夫人肚子里的是双生子。 天不遂人愿。 徐氏生裴少宴时难产,血崩而亡。 裴瞋一方面感伤于徐氏的离去,另一方面又将侍妾偷偷接了回来。 等到妻丧过后,裴瞋将那侍妾抬成了姨娘。 作为大家族的家主,裴瞋后院自然是不能没有正妻的,可即便后来裴瞋续弦,也无人能撼动姨娘的地位。 更因为裴瞋对姨娘的宠爱,裴廷风在府上常年压裴少宴一头,甚至看到裴少宴日渐出色之后,裴廷风几度想要毁了他。 譬如这次。 裴少宴之所以会来碑南村,皆因为裴家听到了宫里传出的风声,说是天子着王家人到罗城一带搜寻皇太女,就想跟过来分一杯羹。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裴家都不希望让王家出风头。 这是个稍有不慎就会被撞得满头包的烂活,按理说,裴家也该像王家那样,派个旁支的子弟过来就行了。 偏偏裴廷风要作怪。 他对裴瞋吹了一通风后,裴瞋便同意了次子前往碑南村,并让大儿子做后援。 原本裴瞋想的是,两个儿子能放下成见是好事,要能通力合作,将来裴家必然是家宅安宁,和谐美满。 可事实往往无法像裴瞋设想的那样。 “郎君……”鹏生看着自家郎君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着实有些心疼,忙小声道:“也不一定的,盛都那边是看着大郎君带人出来的,您要是在碑南村出了事,便是大郎君支援不当。” “别骗我了。”裴少宴面无表情地抬头,说:“我这父亲跟摆设似的,从未对我有过半分照拂,是我对他存了不该有的指望,如今的失望也是我自找的。” 不等鹏生开口,裴少宴又说道:“五峰岭上不管说了什么,都不必去查了,直接把他的人都给解决了,免得到时候冒出来拖我们后腿。” “是。”鹏生连忙应是。 在鹏生领命出门时,裴少宴叫住他。 “把那小丫头叫过来。” 鹏生一愣,皱眉问:“郎君,李娘子什么也不知道,您找她回来……会不会影响您的计划?” “我倒是不知道,你对个萍水相逢的人还挺有感情。”裴少宴似笑非笑地觑着鹏生,手头捏着块绣了竹子的帕子丢过去,“放心,我不会让她参与进来,伤口自己去处理一下,不要说多余的话。” “不碍事的,谢郎君关心。”鹏生接了帕子后,才敢去按着不断流血的伤口,嘴里道:“奴这就去喊李娘子。” 他匆匆赶到李昭这边,还没说话,李昭就先把他抓紧了熬药的小厨房这边。 “你出去过了?怎么伤在了头上。”边说,李昭边去盛药的簸箕里翻找了一下,找出一帖药来递给鹏生,“还好我这儿剩了点外伤药,按在伤口处,差不多一炷香就能止血。” 第16章 破釜沉舟 鹏生默不作声地接了药膏贴在额头上,眼睛一直追着李昭跑。 “娘子这是在做什么?”他问。 李昭正坐在小药炉前,俯身嗅那炉子上的药渣。 听到鹏生发问,李昭粲然一笑,回答道:“我娘的伤是伤在内腑,吃的药都是刘大夫开的,药方毕竟是人家的秘密,我不好问,就想着自己研究研究。”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娘子真是厉害。”鹏生叹道。 “不说这个。”李昭抻着手臂擦了擦额角的汗,反问道:“你来是做什么的?是裴郎君叫我吗?” 鹏生点头,坐去李昭身边后,叮嘱道:“等会儿奴带你去兰汀阁,进去之后,你什么都不要问,只看郎君有什么吩咐。兰汀阁里有两个暗卫,身手远在我之上,你的小动作瞒不过他们。”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李昭突然打岔。 “什么?”鹏生愣住。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能感觉到你对我有明显的善意,是因为我像某个人吗?”李昭直白地问。 以李昭的敏锐,一个人对自己是真心善意还是虚伪有所图,她很容易就能感知到。所以在她赶来,鹏生这突兀的善意,应该是有某些她不知情的缘故。 小厨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片刻后,鹏生冲李昭咧嘴,笑着说:“李娘子不抗拒奴就好。” 他扑闪扑闪地眨着眼睛,眼神温和地落在李昭身上,继续道:“奴有个姐姐,李娘子有一双很像她的眼睛,若奴当时与姐姐一起活下来了,大概姐姐也会像李娘子这般……漂亮。” 说完,鹏生松开药膏,帮着李昭抬了一下略沉的药炉。 从小厨房出来,鹏生又唠叨了几句,话里话外都是提醒李昭,郎君如今心情不好,总之就是不要在郎君面前说话,免得被波及。 李昭一想,就猜到鹏生头上的伤口是谁造成的了。 兰汀阁。 裴少宴披散着长发,阖眸仰天坐在宽椅上。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才睁眼,坐直了些,单手斜撑着头望过去。 “见过裴郎君。”李昭礼数周到。 门一关,鹏生并没有进来。 “听说你们一家想要去桐城落脚?”裴少宴问。 “是。”李昭点头。 “我可以托人送你们去。”裴少宴眸光一闪,缓缓道:“但前提是,你跟在我身边,随我去做一件事。” 天底下可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李昭深谙此道,所以对裴少宴的下文一点儿也不意外。 她抿了抿唇,问:“是什么事?” “你说你会望和闻,那么……如果有人对我下毒,你可能察觉?”裴少宴说:“今夜我要去见一个人,你跟着我去,如果他对我下毒,你需要及时提醒我。” 能让裴少宴说出这一番话,其实是对李昭能力的一种认可。 “刘大夫的药理应该比我好,郎君不该带着他吗?”李昭问道。 裴少宴摇头,答道:“刘沛是我从盛都带过来的,那人和你一样,知道他擅药理,我若是带着刘沛过去,那人必定不会下手。” “是毒死王澍英的那个人?”李昭继续问道。 “倒是聪明。”裴少宴略带欣赏地望着李昭,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说:“毒死王澍英的是我大哥裴廷风身边的侍卫悟道,他擅长毒理,我要是单枪匹马地去见他,他必然会对我下手。” 说到兄弟阋墙这种事,裴少宴倒是半点儿也不忌讳。 “好,我跟你去。”李昭答应。 其实李昭也不知道,这裴家兄弟之间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恩怨,也不知道哪个实力更强劲。但她明白一点,听过裴少宴这一番话之后,她已经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到黄昏时分,一辆轻简的马车悄悄从竹水山庄后门出发。 车上只有李昭和裴少宴两人。 “你不带鹏生吗?”李昭好奇地问。 她没想到的是,跟着裴少宴出来,还需要她赶车。 “不光是没有带鹏生,我连暗卫都没有带”裴少宴斜靠在马车里,撩着眼皮看李昭,说:“做戏就要做全套,带着他们的话,悟道肯定会十分谨慎。” 李昭不禁咂舌,心道:裴少宴看着不像是这么莽撞的人,怎么突然就把命压在了她这个陌生人手里?难道她真长了一张老实巴交的脸? 没听到李昭说话,裴少宴出乎意料地笑了声,往下说道:“但你放心,悟道的武功并不如何,只要你能防住他的毒,你我今日还是能全须全尾地回去的。” 不知不觉,夜色降临。 天边一轮明月高挂,马车从官道一路驰骋,过了两条河之后,转小道进了树林。 没多久,李昭看到了间伫立在茂密森林里的茅草屋。 “到了。”裴少宴理了理两鬓的发,挑眉道:“等会儿你不用伪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这个变数,便是我如今最大的底牌。” 说话间,马车停稳。 李昭将马儿牵到一旁,把缰绳系在树上,随后跟在裴少宴的身后,抬脚往茅草屋走去。 茅草屋的门是开着的。 正对着大门的椅子上坐着个白衣散发的瘦高男人,男人脸上戴了张纯银的面具,看不清五官,只露出了一双黑得吓人的眼睛。 “二郎君居然真的来了。”男人并没有起身,神态慵懒地对进门的裴少宴说道:“小屋简陋,二郎君莫怪。” 讲着谦辞,语气里却满是倨傲。 “悟道先生相邀,我岂会不来?” 说话间,裴少宴拂袍坐在了男人对面。 名叫悟道的面具男冷笑一声,单手撑在桌上,说:“周家家主死在了春风楼里,二郎君可知道?其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二郎君院子里的那位不扶。” “周为财死了?”裴少宴状似惊讶地睁大了些眼睛,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悟道看穿了裴少宴的作态,说:“二郎君,不扶已经被老爷关起来了,这件事二郎君若是给不出一个让老爷满意的答案,只怕二郎君的左膀右臂要折掉一只。” “是我父亲要答案,还是周姨娘要交代?”裴少宴笑吟吟地问。 第17章 装模作样 周绪娘,彭阳周家旁支庶女,与盛都裴家嫡子裴瞋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但裴家重门第。 别说是旁支庶女了,就是周家的嫡女,也是做不成裴家主母的。若裴瞋要娶周绪娘,便意味着放弃裴家家主继承权。 权力与爱人,裴瞋都要。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那些故事,有了故事中的牺牲品徐氏,也有了一出生就失去母亲,不被父亲看重关爱的裴少宴。 走到今时今日,可以说,裴少宴所拥有的每一个东西,都是靠自己得来的。 而悟道说的周为财,就是周绪娘的父亲。 “悟道先生打算怎么办?”裴少宴问。 “二郎君手头拢共就这么两个趁手的家伙事,若折一个,只怕之后的路不会太顺畅。”悟道的手指敲击在自己银质的面具上,声音里夹带着明显的怜悯,“这样吧,二郎君若想换回不扶,不如将西山的矿交出来。” 裴少宴冷眼看着他,一声不吭。 西山的矿是裴少宴三次出生入死,才好不容易从司徒家手里夺来的产业,是他如今能在盛都站稳脚跟的基础。 要他给出来? 不如杀了他。 “二郎君不愿意?”悟道轻笑了声。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李昭突然开腔,截断了悟道的话,“郎君的侍卫的名字可真有意思。” “原本是要叫他蓬生。”裴少宴的脸上有些不易察觉的笑意,那狭长的眸子一斜,如狡黠的狐狸,“但那小子觉得蓬草不好听,便改了个鹏程万里的鹏。” “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李昭捂嘴笑道。 两人旁若无人的聊天,硬是让对面的悟道不耐烦了起来。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屈指敲在桌上,说:“二郎君当真要在这种时候跟一娘子腻歪吗?西山的矿您若不愿意交出来,这事善了不了。” 又继续说道:“当然,这矿也不是给我家郎君,周家那边毕竟需要补偿,您这侍卫做了错事,总得付出些代价。” “你有证据吗?”李昭问。 “人赃并获,还要什么证据?”悟道下意识回答。 但旋即,他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回答这个穿得十分寒酸的小村姑,顿时冷哼一声,抬着下巴冲李昭道:“无知小儿,还不闭嘴?真当自己有说话的资格?” “你是那裴家大郎君的狗,我是裴家二郎君的客人,凭什么我没有资格?”李昭瞪着眼睛起身,叉腰道。 “你!”悟道气得拍了桌。 拍完桌子,他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自己从来都不是易怒的人,怎么这小丫头简简单单几句话,自己就发了火。 有鬼! 警惕的悟道立刻起身,屏息后退,目光在那小丫头身上上下打量。 难怪裴少宴敢带着这个小丫头赴宴,原来是在碑南村这边找到了貌不惊人的用毒高手吗?倒是他小看了裴少宴了。 “怎么了?被我说中了?”李昭话顶话地挤兑他,“今天我们过来,目的是看看你到底玩的什么把戏,可不是来妥协的。” 其实李昭并没有用什么毒。 她听裴少宴说过,这个悟道跟在裴廷风身边很久了,性格沉闷,心思诡谲,但凡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 所以她准备了点东西,正好应对这种闷久了的坏逼。 此次悟道主动邀请裴少宴,照裴少宴的说法,那肯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要么是打算从裴少宴身上剜一块肉下来,要么是想直接为自家主子解决了裴少宴这个麻烦。 也因此,裴少宴才出乱招,带着李昭过来赴宴。 一方面,李昭的确有点本事,可以帮裴少宴排除掉些许的毒药风险,但另一方面,也就是最重要的那个,是让悟道投鼠忌器,自己吓唬自己。 悟道努力让自己平复心情。 他闻了闻,好像嗅到了淡淡的香味。 “看来二郎君是被这乡野迷住了,这么重大的事,你居然带这么一个不知礼数的人过来,还几次三番出言侮辱我。”一边说,悟道一边从袖兜里取了一个黑色的锦囊出来,拆开服了枚红色的丹药,“也罢,看来二郎君是想见识见识我们的底牌了。” 悟道拍了拍手。 一直看着没人的右侧屏风处突然站出来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女人手里碰了个木盒子。她婀娜多姿地扭着腰走到桌边,嫣然一笑,缓缓将木盒放在了裴少宴的面前。 原本裴少宴的脸色还挺正常。 但很快,事情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李昭也察觉到了什么,轻轻嗅了嗅,目光落到那个上了锁的盒子上。 “一根手指,算是见面礼。”悟道拿了钥匙过来将木盒打开,盖子一掀,里面赫然躺着个泛白的指节。 是谁的? 恐怕不用多想。 裴少宴努力压制着怒气,沉声道:“我似乎跟大哥说过,谁敢动我的人,我必让他血债血偿。” “二郎君能生气,便说明不扶还挺重要的,很好。”悟道笑眯眯地说:“但不扶毕竟是下人,一个下人的命想来并不能让二郎君下定决心将西山的矿交出来,所以我为二郎君准备了这个。” 除了手指还有? 李昭吃了一惊,扭头看那悟道,却见他将一张泛黄的纸递到了裴少宴面前。 是契书。 准确地说,是将裴少宴母亲的坟茔迁出裴家的契约书。 再看裴少宴。 只见其一袖子甩开,覆掌按在桌上,说:“西山的矿你若要,我可以给你,但你先将契书给我。” 李昭看到,裴少宴的手在颤抖。 “我便知道二郎君的心结是这个。”悟道眉眼间满是得意,手拂了拂,示意一旁的女人退下,并吩咐道:“有得谈是好事,去给二郎君准备酒菜,今夜我们好好畅饮一番。” “你的东西我是不敢喝的。”裴少宴重新抱臂坐好,皮笑肉不笑地说:“酒不必喝了,契书给我,等回了盛都,我将西山的矿交给你们。” 悟道却摆手,阴恻恻地说道:“契书给了二郎君,二郎君反悔怎么办?您得在这儿就签了同意出让西山矿产的字,我们才能放了那侍卫不是?” 第18章 真正的目的是 李昭总觉得,裴少宴这个人应该不是那种能让人随便拿捏的。 可现在看着他难以应对的样子,似乎真让那个悟道给掐到了七寸,毫无招架之力。 不光如此…… 看似简陋的茅草屋里散发着一股李昭说不清的味道,尽管来之前她特意给自己和裴少宴都准备了解毒药,可她下意识觉得,未必有用。 真像裴少宴说的那样,此人是毒理高手。 “好啊,契书拿来。”裴少宴勾了勾手指。 悟道同时拿出了另一张新的契书,两份同时摆在裴少宴面前,与之一起的,还有女人端过来的美酒。 裴少宴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像是有些豁出去了,转头提笔便在 在喝酒前,他看了李昭一眼。 “爽快!”悟道抚掌,哈哈大笑道:“原本想着今天还得跟二郎君拉扯拉扯,既然二郎君如此爽快,那我也给二郎君一个消息吧。” 说完,悟道也跟着喝了一口酒。 李昭则尽量靠近悟道些,但悟道像是猜到李昭要干什么,走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将裴少宴签了字的契书收走。 “方才二郎君说不敢留下来用膳,那我就不留了,二郎君一路好走。”悟道折了折契书收入袖兜里,满意不已地说:“等回了盛都……哦不,二郎君只怕不会想要回盛都了。” 没了矿山,一个没有娘,母族不强,且没有父亲关爱的世家子只会更没有地位。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裴少宴收好自家母亲的坟茔契书,展眉问道:“今日这事,我兄长可知道?” 悟道摇头,似有嘲讽,说:“些许小事何必让大郎君担心?不过二郎君放心,小事我能做主,到了大郎君面前,牵坟一事也照样作数。” “噢……” 裴少宴指腹摩挲了几下。 看到信号,李昭几步踱开,抄着手,用嘴努了努墙角的鱼形挂灯,说:“那里面应该是放的毕兰香,一种迷幻药,这味道不够浓烈,想来是杂质偏多,效果也应该不会多好。” 好消息是,李昭认出了毕兰香。 坏消息是…… 先前李昭给自己和裴少宴吃的解药对毕兰香没用。 “你认识毕兰香?有意思,这种乡下地界,居然有人识得楼兰的毕兰香!”悟道惊讶不已,看向李昭的眼神变得严肃了许多。 他果然没有防备错! 想到这里,悟道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动什么手脚,否则叫这丫头察觉,裴少宴只怕会翻脸,不肯签字。 “我在楼兰杂记里看过这香,自己也研制过。”李昭睁着眼睛说瞎话道。 楼兰的香,李昭上哪儿去研制? 不过是在先生的藏宝阁里看到过,当时多问了嘴,听先生讲述了来历罢了。如今再次闻到,李昭还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辨认出来。 只是不知道不等于要露怯。 尤其是在悟道这种最喜欢投鼠忌器的人面前。 “你研制过?后生可畏。”悟道的眼里闪过一丝忌惮,口中却恭维说:“没想到二郎君身边跟了这么一位高手,看来先前是我失言了,二郎君这是有备而来啊。” 裴少宴勾了勾唇角,回道:“若没有准备,我如何敢进你这草屋?不知道你的毕兰香是什么用处?总不能是要把我留在这里。” 悟道忙哈哈了声,说:“哪里哪里?这香不纯,只是拿来放松放松的,并没有什么恶意。” “的确。”李昭翻手震袖,接话道:“你但凡有恶意,我便不会袖手旁观,一如你最开始感觉到的那样。” 一阵白色的烟雾从李昭的袖中飞出,十分精准地扑到了那鱼形的挂灯上。 刚才还忽闪忽闪的火光瞬间就灭了。 “好身手。”悟道再次为自己没有做任何小动作赶到庆幸。 果然他之前的感觉没错,他知道自己什么脾气,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就被个小丫头激怒?看来这人使毒的本事也不小,连他都没察觉什么时候着的道。 还是尽快送走吧。 如此,悟道赶忙起身,拱手冲裴少宴说:“那个小侍卫我们会送到二郎君你在盛都的别院里,矿山的账本也希望二郎君到时候早点儿整合好交给我们。” “好。”裴少宴答应得痛快。 出了茅草屋,李昭和裴少宴安静地上了马车。 片刻后,一声马儿嘶鸣,两人披着夜色离开。 “一座矿山,你就换了个侍卫和一张契书?”李昭奇怪地问。 “我母亲生前受辱,我不希望她死后还葬在那个肮脏的地方。”裴少宴抬头望天,深呼吸了一口,说:“至于不扶……我的人,旁人动不得,这是先例。” 李昭勒着马绳回头看他,怪道:“你这个先例倒是奇怪,你是救回了不扶,可你不也失去了你的倚仗吗?看你之前的态度,这矿山应该很重要才对吧。” “安身立命之本。”裴少宴侧靠在马车上,闭目说。 “既然是安身立命之本,你怎么就这么交出去了?”李昭更是费解,眉头都挤到了一起,“你于找我要那药,就是为了杀那个周为财?他是什么人?” “害死我母亲的罪魁祸首之一。” 马车内陷入死寂。 因为李昭听出了裴少宴这句话背后的恨意,尽管他脸上云淡风轻,尽管他的语气波澜不惊,但夜色下,他那双桃花眸子里淬满了杀意。 “再说了,我不是带了你?” 倏忽间,他的脸上重新挂了笑容。 李昭一愣,说:“啊?我怎么了?” “悟道担心你是高手,全程都没有敢对我们下手,同时草屋附近的暗卫都在盯着你。”裴少宴耐心地解释说:“可以说,他的人手在后半段……几乎全被调动了来看着你,生怕你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来。” 换而言之,裴少宴的人有了出手的机会。 轰! 身后传来巨响。 李昭勒停马车,回过头去,瞧见林子深处火光冲天。 “你的人越过他的侍卫,接近了他?!”李昭望着那火,说:“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准备了后手的,一看你就不像是那种愿意吃亏的人。” 裴少宴头一次听到有人当面说自己,眉梢微抬,眼底闪过笑意,答:“是,西山的契书他拿不走。不,应该说……带不出这儿。” 原本裴少宴只是想要利用李昭唱这一出空城计,试探试探悟道的目的,却没想到多了母亲坟茔的契书这么一个收获。 看来扮猪吃老虎这一招,的确有些效用。 第19章 两清 李昭和裴少宴没有走。 夜色降临,远处那火焰越来越明亮,照得半边天都跟着亮了起来。 “吸入的毕兰香需要解药吗?”裴少宴问。 “应该是不需要的,多喝些水就行了。”李昭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斜坐在车辕上,说:“若是纯度比较高的毕兰香,我们俩进去的时候,我就能闻出来。不过,能明确闻出来的时候,我们俩也应该中招了。” 恰如裴少宴猜测的那样,悟道是个怂货,尽管厉害,但脑子里的花里胡哨太多,一看到李昭略懂毒理,便开始瞻前顾后了。 也幸好这人被唬住。 “他用毒很强。”李昭回想了一下自己在那草屋里见过的东西,说:“那草屋看上去简陋朴素,实际上毒物不少。譬如我当时灭掉的那个挂灯,里面就燃着不少有毒的药草。” 单单点燃那些草药并不会出什么岔子,但若结合一些别的手段,则会起到难以估量的作用,所以李昭才没有给其发挥的空间。 “看到个不认识的人,总归是要多想些的。”裴少宴笑了笑。 没过多久,鹏生从远处走了过来。 李昭从来没见他这般神情,圆嘟嘟的脸上满是冷漠,眼中的杀意浓烈到几乎要化作实质,可就在他抬眸时,又突然粲然一笑,全然没了那种森冷。 “郎君,悟道已经被活抓,您看要如何处置?”鹏生单膝跪在马车前。 裴少宴挑眉,问:“还抓了哪些人?” “两个护卫和一个歌姬。”鹏生回答:“本来还有三个暗卫,但因为他们险些逃跑,所以没有留下活口。” “只有三个暗卫?”裴少宴坐直了些,脸色突然冷下去,“速去五峰岭,裴廷风不可能只放三个暗卫在悟道身边,必然有人已经逃脱。记住,我要悟道被抓的消息传不出碑南村。” 鹏生连忙应是。 李昭始终没有说话,埋头装不存在。 反正她只是个小人物,能少掺和就少掺和。 那头鹏生领命离开,这边李昭就赶着马车往竹水山庄跑了。夜里的寒风越吹越猛,李昭明显感觉到身后马车里的裴少宴有些不高兴。 也是。 裴少宴一直在扮猪吃老虎,以为成功解决了悟道,甚至意外收获了母亲坟茔的自由,却没想到最后清点俘虏的时候发现了数目不对劲。 棋差一着这种事,只怕换成是谁都会不高兴。 当天晚上,竹水山庄很安静。 几乎全部的侍卫都被裴少宴派了出去,近是五峰岭,远是罗城。一时间,出入罗城的大道小道都变得十分热闹。 然而越是看着裴少宴这样猛追穷寇,李昭的心里就越是慌乱。 因为…… 她突然发现,裴少宴的身边已经没有护卫了。 “裴郎君?” 怀着这份担忧,李昭天一亮就去敲了裴少宴书房的门。 里面没有人回应。 “裴郎君!”李昭急了,直接一脚踢在门上,强行踹开了挂着门栓的大门。 哐啷。 大门撞在墙上,制造出了剧烈的声响。 刚才还急躁得不行的李昭一瞧见屋内的情况,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再多看一眼,便红到了脖子根。 屋内,裴少宴正泡在大木桶里,闭目仰首。 浓烈的药味满屋都是。 “什么事?” 相较于李昭那害羞的神情,裴少宴就坦然得多了。 李昭错开目光,脚点了点地,说:“我是过来问问,你这身边都不留人,是不是有点儿托大?” “我人手本来就不如我兄长,事情到这个地步,但凡我抓悟道的消息传出去,我兄长必然会在盛都给出反馈。”裴少宴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看着我风光无限,其实我根本无路可退。” “那我们是不是得换个地方?”李昭眨仰头,建议道:“你在竹水山庄落脚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倘若你大哥知道你抓了悟道,会不会安排杀手来抓你?” 大概是屋内实在太热了,李昭扯了扯胸口,眉头微蹙。 哗啦。 裴少宴从木桶中起身。 精壮的身体上挂着浓稠的褐色药汁,但依旧难掩其下横纵交错的伤疤。 好在下半身是裹着长布的,不至于坦诚相见。 “别看我是裴家的嫡子……”裴少宴注意到了李昭的眼神,不甚在意地说:“小时候挨过的打可不比你少,” 玩笑着交代了身上伤疤的来历,他抬脚跨出了木桶,凤眸斜望李昭,继续说道:“正如你说的那样,我独身一人在这儿,实在太具有诱惑性了,所以也恰恰是我的机会,不是吗?不过你放心,我不是真的坐以待毙,这山庄里的机关可不在少数。” 只是…… 不等李昭开口,裴少宴一边从旁边取了帕子擦拭身上的药汁,一边补充:“放心,你们待会儿就可以走,不必要留在这儿陪我冒险。” 离开竹水山庄的马车就在后门等着。 既然裴少宴都做了这些准备,李昭也不多说什么了,只让裴少宴自己注意安全,随后就退了出去。 但让李昭没想到的是,这马车刚驶出竹水山庄不久,就在官道上看到了一大帮子的土匪。 “我去引开他们,你带着娘和姐姐冲出去。”李昭回身进车厢抽出匕首,用手臂撞了撞有些被吓蒙的李梦生,说:“他们应该不是冲我们来的,你们只管往前冲就对了……” “我跟你一起去。”李春凤打断李昭,蹙眉道:“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对面那群土匪起码有二十来人,你怎么顶得住?” 而且,李春凤也清楚。 土匪的目标必然是那位在竹水山庄的世家郎君。 她们一家生受了那位郎君的好,娘也是多亏了郎君带来的医生才有所好转,此时郎君有可能陷入危险,她们如何能逃跑? 要报恩才对。 “姐……”猜到姐姐心思的李昭倍感无奈,轻吐一口浊气后,敛眸说:“我没想回去竹水山庄,我也没想去找裴少宴,不管是他们世家争斗还是家族内乱,跟我们都没有关系,此前他救我们,我也已经回报过他了。” 恰在这时,半昏迷的李氏突然醒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李昭的袖子。 第20章 带路 “小昭。” 李氏迷迷瞪瞪地睁眼,哑声喊她。 “娘,我在。”李昭赶忙放了匕首,单膝跪在李氏身边,凑近了说:“您放心,弟弟会陪着你,等我们过罗城,就安全了。” 对李昭而言,她清楚娘最在意的是谁,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李梦生去做诱饵。 “不……不要走。” 李氏却不肯松手,梗着脖子半起身,眼神茫然。 她在搜寻李昭的位置。 “我是小昭。”李昭鼻头一酸。 “小昭不走。”李氏反握住李昭的手,重复道。 李昭也不知道娘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明明病着,却怎么也甩不脱。 “姐,你来陪着娘,我去引开那些人,大姐御车。”李梦生回过神来,赶忙夺过李昭手里的匕首,咬牙道:“等我甩开他们,咱们罗城门口见。” 说完,李梦生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直接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官道上的土匪越来越近。 直到李梦生从草丛里一窜而出,土匪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马车这边才稍有喘息的空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春凤再不赶车,就有可能全家都陷入到危险。她只能一把摸了脸上的泪水,匆匆跨坐到车辕上,扬鞭驱车。 此刻马车绝尘而去,土匪们即便发现了,也追赶不上,只能看了几眼,转头继续追那冒出来的小子。 车上,李氏捏了捏李昭的掌心,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攥着一块浅黄色的玉佩。 “你不要怪爹和娘。”李氏的眼角有泪,说话的同时,将玉佩塞进了李昭的掌心,“活下去,娘时日无多了,小昭,你要好好活着。” 李昭脸上满是泪痕。 她双膝跪在李氏身边,摇头道:“娘已经服了好几副药了,等到了罗城,咱们就能继续去买药,您的伤一定会好的。” 但李氏只是将李昭紧紧抓着,不再说话。 马车的速度不知什么时候慢了下来,李昭觉得奇怪,回身喊了句姐姐,可车帘外并没有人回应她。 良久之后,一柄闪烁着寒芒的宽刀挑开了车帘。 长着双绿豆眼的胖土匪探头进来,在看到马车内只是两个女人后,明显有些遗憾,嘴里嘟囔道:“还调虎离山呢,不还是俩娘们?搞什么?” 听这话,应该是真的冲裴少宴来的。 “你们想要做什么?”李昭将娘挡在身后,手不着痕迹地摸到了腰间的匕首上,眼睛则在找寻着姐姐的位置,“我们是过路人,你们若是求财,我们可以把值钱的东西都给你。” 那土匪冷笑了声,反手将宽刀扛在肩头,头一偏,让身后的两个小弟过来将李昭和李氏拖下车,嘴里说:“你们身上能有几个财?废什么话啊,给老子下来。” 山匪小弟手里拿着麻绳。 看李昭要拔刀,两人一左一右,毫不留情地将其踹倒,接着便没收了李昭的刀,把她五花大绑了起来。 一出来,李昭就看到了姐姐。 难怪没有动静,姐姐软倒在一旁,只怕半道就被迷药给捂晕了。 “我弟弟呢?他怎么样了?”李昭没看到李梦生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慌神,高声道:“你们如果是想找裴少宴,我可以带路,竹水山庄里面布满了机关,你们贸贸然闯进去,肯定会着了他的道。” 听到李昭说出裴少宴的名字,绿豆眼土匪倒是愣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裴少宴?”他扛着刀走到李昭面前,俯身,一把揪住李昭的下巴,冷冰冰地问:“你是裴少宴什么人?我们凭什么信你?” 李昭知道有戏,赶忙说:“我跟着裴少宴去见了悟道,悟道被抓的时候我就在场,你们要是对我不放心,我可以亲自带你们去竹水山庄,但你们需要先放了我娘她们。” 其实李昭知道,跟土匪是讲不了条件的,但一旁土匪的刀都已经悬在了娘和姐姐的脖子上,她没得选。 “有意思。”土匪那粗糙的指腹在李昭的下颌处摩挲了几下,小眼一眯,松手起身道:“先带我们去找裴少宴吧,要是成功找到了他,我们倒是能留你们一命。” 等到真带了路,李昭才明白,为什么土匪一直在竹水山庄周围的大道小路上来来回回拦截,并不敢真往山庄里走。 因为—— 山庄是真的有机关在。 眼见着闯门的那两个土匪被竹剑刺成了一串,李昭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她前几天待的地方,竟是这么凶险的? 开始还不带相信李昭的土匪不敢再托大,伸手推了把李昭,命令道:“带路,让我知道你耍小聪明的话,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娘和你姐姐弟弟了。” 李昭一个不留神,朝前趔趄扑去。 有前几天生活的经验,李昭倒也不会像其他土匪那样盲目地踩中机关险境,可她带着土匪们在山庄里溜达一圈,脚都逛累了,却没找到裴少宴。 不,应该说,人都没看到半个。 绿豆眼土匪已经忍到了极限,他一掌拍在李昭的背上,喝道:“跟裴少宴一起耍我们是吧?老子今天就让你交代在这儿!” 说罢,土匪跨步抽刀。 然而就在这时,负责东边搜寻的土匪高声喊道:“老大,这儿有脚印!上面还有血,说不定是从这边逃跑的!” 一群人顿时涌了过去。 地上的李昭揉了揉被打疼的背,侧身往那边看了眼。 兰汀阁? 倒的确是裴少宴之前喜欢待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会有血? 难道裴少宴受伤了? 李昭喉头一鲠,难以避免地担心起来。 尽管她嘴上说是跟裴少宴两清了,但人情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计较得那么清楚?此番带土匪过来,想的也只是借竹水山庄的机关多除掉几个土匪,并没有真的想要带路。 “咳咳。”李昭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起身,拍打掉身上的灰尘后,凑过去道:“我知道这条路,兰汀阁里有一条密道,你们跟我走,应该能找到他。” 密道是真的存在。 只不过,李昭这个外人压根没进去过,更不清楚里面有没有机关,凶不凶险。 第21章 天黑了 掀开半卷着的画卷后,李昭伸手将密道的门推开。 顿时,闷臭的风吹了出来。 狭长的甬道里看不到任何动静,人一进,只能依稀看到身前几步远。 眼看着走几步都没有出现机关或险境,后头的土匪们便全然忘了先前兄弟的惨状,急不可耐地往里冲。 李昭没动。 她漠然地看着那些土匪跑进未知的黑暗里,然后便听到了几声哀嚎。 哀嚎过后,万籁寂静。 绿豆眼土匪心里哆嗦了一下,连忙回身走到李昭身边,怒骂道:“你他娘的,缩在后面不做声,是想害死我们吗?” 但他一抬头,正对上了黑暗中如潭水般清冷平静的眸子。 一种诡异的畏惧油然而生。 “你们不听我的,非要往前冲,非要送死,我能怎么办?”李昭一瞬不瞬地望着土匪,勾唇道:“你拢共就带了二十来人进竹水山庄,一路上折损无数,到如今就剩下这几个人,要怎么抓裴少宴?” 土匪语结。 尽管事先知道这庄子有风险,但谁也没想到,机关能如此诡谲。 更关键是…… 活的裴少宴太值钱了。 “带路,甭废话。”气恼不过的土匪一把将李昭往前推,恶声恶气地说:“老子怎么抓是老子的事,你这路带不好,你娘她们就等着砍头吧。” 可变故也是瞬息万变的。 李昭袖子一松,反握着坠落的匕首回身一送,在那土匪还没开口之前,便捅在他的喉咙上,无声地结束了他的性命。 甬道里漆黑一片,后头残存的几个土匪看不到李昭这边的动静,只知道老大突然没了声。有人便扬声问道:“怎么回事?老大,出什么事了?” “我这就带路,老大你别打我。”李昭扶着土匪的尸首,努力平复自己发颤的声音。 走了一段路之后,李昭看到了地上的尸体,胸口中箭,箭虽然贯穿了身体,却只是箭头没出。 也就是说,机关是从前面出的,且没有完全贯穿一人的力道。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昭有了一个大胆地想法。 等到顶着土匪的尸首跨过去,她低头找了一会儿,在确认机关触发点后,抻着手与尸体保持距离,紧接着探脚踩了上去。 咚。 尸首被李昭抛在地上。 她惨叫一声,也跟着躺了下。 躺下后,李昭又顺手从旁边的尸体上折了根箭过来,夹在腋下,伪装出一副被射中的样子。 “老大!” “老大你怎么了!” 后面的土匪急了,大喊大叫地往前冲。 可看到地上的尸体后,一个个又害怕极了,不敢前进半步,哪怕过去检查一下情况都不敢。 一时间,进退两难。 “怕什么,要是能活捉裴少宴,那可是千两黄金。”有人突然高声喊道:“即便是死的,那也是千两白银,哥几个要是怕了,那其他兄弟不是白死了?” 有了带头冲锋的,剩下的也莫名起了孤勇。 虽说都是些没脑子的土匪,但好歹死了那么多人,剩下的这些再继续往前蹚,也变得谨慎了许多。 只是他们没料到的是,危险并不在机关,而在地上的‘尸体’。 狭窄的甬道给了李昭拆开这些土匪的机会。 一刀一个。 鲜血喷了李昭一脸一身。 她躺在血泊之中,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这并不是李昭第一次杀人,但面对着心狠手辣的土匪,且不止一个,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犯怵的。 此刻解决了土匪,李昭好不容易得了些喘息的时候,却立马又听到甬道深处传来了哒哒的轻微脚步声。 “谁!” 李昭一个鱼跃起身,手握匕首,警觉地望向黑暗处。 那脚步声渐近。 就在李昭都要出刀的时候,靠近的人总算是露出了阵容,同时也让李昭一愣,手头动作顿住。 是裴少宴。 “我说是谁……”裴少宴似乎也有些意外,俯身打量了李昭好几眼后,朝她伸出了手,“你怎么回来了?如此狼狈,是被土匪找上了?” 李昭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促狭。 “你故意的。”李昭打开了裴少宴的手,自己爬起来,嘲讽道:“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地送我们离开,其实你早就算到了我会撞上他们,是吧!” 裴少宴并没有说话。 他那浅褐色的桃花眼里闪过了许多情绪,可不管多少情绪,李昭都没有看到歉意。 所以…… 是真的。 “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肯定走一步想几步的。”李昭随手握着匕首在衣袍上擦了擦,努力平复情绪后,说:“所以你能告诉我你准备了什么后招吗?我家人都被他们抓走了,杀掉这一部分土匪是无奈之举,我需要能救回他们的力量。” “想送你们走是真。”裴少宴带着李昭一路往出口走,嘴里慢条斯理地说:“但我知道外面肯定有土匪,也是真的,只不过你们离开这里,到底还是会有一线生机。” 剩下的,全看命。 听到这话,李昭沉默了下来。 她和裴少宴顶多是合作关系,对方的确没有义务帮她安全离开竹水山庄,能提供马车,其实就已经是裴少宴仁至义尽了。 尽管裴少宴存了私心,李昭却没法去怪他。 两人沉默着,蹚鲜血走出了甬道。 门一开,阳光瞬间倾洒下来,刺得李昭眯了眯眼睛,别过头去。 “对于你们的遭遇,我很抱歉。”裴少宴捏着眉心,略显疲惫地继续说道:“但我自己其实也是穷途末路,我兄长比我厉害,截断了我的后援,正确判断了我的部署……” 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李昭望向他。 嗯? 阳光下,裴少宴的玉白色长袍上破了几处,从破口,可以明显看到伤口。 “你受伤了?”李昭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才想起腰间的药袋子在来时被土匪给踹飞了,这会儿别说给裴少宴疗伤了,就是要自己恢复恢复都成问题。 “小伤。”裴少宴捂着手臂,敛眸道:“我们得离开这里,鹏生为了掩护我,被他们抓走了,利用这个时间,我必须要赶到罗城。” “现在?”李昭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即便现在往罗城赶,也不可能在城门落钥时,进到罗城去。 第22章 合作 李昭没问裴少宴为什么一定要去罗城,只带着他往土匪的马车处走,嘴里说道:“罗城是子时落钥,碑南村到罗城,就算马不停蹄,也需要至少五个时辰。” 赶不上。 裴少宴也知道赶不上。 可他没得选。 “我需要去罗城联系我的亲信。”裴少宴划拉一下撕烂衣摆,反手将手臂绑好,又望向李昭,说:“你送我去罗城,找到我的人之后,我可以帮你搭救你家人。” 但李昭需要考虑的是,时间够吗? 她带着土匪来竹水山庄已经是两个时辰前的事了,官道上的那些土匪是留在原地,还是回到了老巢?他们会不会因为没有耐心而提前伤害娘和姐姐她们? 所有的事,都是不确定。 “我不能陪你去罗城。”李昭将鞭子递给裴少宴,冷静又从容地说:“如果你不能现在帮我去救她们,那么我自己去,我等不起,也不可能等。” 裴少宴怔忪了一瞬。 旋即,他单手拉住李昭,问:“你一个人,要怎么去那龙潭虎穴救人?他们可不单单是土匪,他们是飞龙戍卫!” 飞龙戍卫? 盛都里,直隶于皇帝,有先斩后奏之权的飞龙戍卫? 李昭吞了口口水,反问:“既然是飞龙戍卫,为什么要扮作土匪?刚才这群人可不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刚才那些?”裴少宴嗤了声,摇头道:“只有十二名飞龙戍卫来碑南村,他们当然不会露面于人前,你能看到的,都只是些冲着赏金来的莽夫罢了。” “是你兄长请动的飞龙戍卫?世家大族的内斗居然如此恐怖吗?”李昭还是有些困惑。 裴少宴听得突然笑出了声。 “我兄长是借别人的手来除我。”他翻手将碎发拂到耳后,低声说:“王澍英的死是契机,一个让皇帝以为碑南村真有猫腻的契机,飞龙戍卫被调过来后,我的那些侍卫和暗卫就都失去了作用。” 说到这里,裴少宴长叹一声。 到底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他本以为是自己抢在了前头,却不曾想,前头本就是个坑,正等着他这个自诩聪明的傻子跳进来。 “是不是只要到了罗城,这盘棋,你就算活了?”李昭突然问。 裴少宴嘶了声。 手臂上的伤口洇出淡淡的红痕。 “是。”他点头。 “好,我送你去罗城,但在此之前,我要去来时的官道,如果官道上没人,那我就要去五峰岭找我娘她们。”李昭一字一句地说:“罗城一事,你其实并不着急,对吧?相反,你越晚出现,那群人才该着急。” 土匪们提到,裴少宴的赏金很高,死活都要。 换而言之…… 他的兄长裴廷风希望的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不是掘地三尺都找不到踪影。 若真找不到? 只怕会自乱阵脚。 闻言,裴少宴瞪大了眼睛。 他急着去找亲信反扑,却忽视了这最简单的一点! “你这丫头……”裴少宴轻出一口气,抬眸时,眼底闪过了些许的笑意,“是我不对,希望你不会记恨我之前的算计。” 如果说,在此之前,李昭看到裴少宴时,裴少宴像是个披着善良面皮的假人,那么此刻的他就像是褪去了假象的活人。 带有生的色彩。 “我这人算账很清楚的。”李昭跨上车辕坐好,余光送裴少宴上马车后,接过鞭子一甩,说:“你算计了我一次,但我也靠着你的那些机关脱身了,算是两清。” 车厢里的裴少宴捂着嘴咳了声,脸上依旧泛着消散不去的笑。 他很喜欢这个丫头。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要是带着这个小丫头去盛都,是不是反倒会将兄长一军? 光是想想,裴少宴就已经期待那一幕了。 马车走上了来时的路。 过了许久,李昭御车兜转,总算是找到了当时遇伏的地点。 然而不管是土匪还是娘和姐姐,李昭都没有看到,地上残存的药囊告诉她,地方是对的,只是土匪们不知为何,离开了。 “应该是回了五峰岭。”裴少宴撩起车帘,冲李昭的背影说:“土匪是散沙一片,要趁着他们与飞龙戍卫聚首之前,找到他们,解决他们。” 看李昭单膝跪在地上,头低垂着,裴少宴不知怎么生出了些不忍。 他勉强下车,缓缓走到李昭身边,安慰道:“放心吧,飞龙戍卫并不会对普通人动手,如果我们没能追上那些土匪,你娘她们或许也是安全的。” 但李昭并不是在消沉。 沾了泥土的药被李昭一点点抠出来,等裴少宴一过来,她就伸手抓住裴少宴,将其抓到近身,接着不由分说地把那些药塞进了裴少宴的嘴。 ? ! 裴少宴瞪大了眼睛。 “是补血益气的药。”李昭怕裴少宴吐出来,忙补充道:“虽然是我自制的,但药效不错,你的伤口再不处理,只怕你会失血而亡。” 内服是一方面…… 李昭转头招了招,从药囊里摸出了两帖草木膏。 “你会武吗?”李昭问。 “会,但不足以应付飞龙戍卫。”裴少宴诚实地回答。 大概是嘴里的土味实在太重,说一句话,他就皱一下眉头,眸子微敛,长长的眼睫颤抖着。 “如果我绑着你去五峰岭,那些土匪会怎么样?”李昭又问。 好问题! 裴少宴难得地翻了个白眼,说:“会像狼看到了肉一般,将你杀了,然后把我夺过去,然后绑着我去领赏金。” 除非对面就一两个人。 但五峰岭不是竹水山庄的甬道,李昭不可能有一对一的机会。 “飞龙戍卫也会吗?”李昭歪头。 “不会。”裴少宴看了眼绿色的药膏,感觉到疼痛在缓缓消散,神色便放松了些,“但飞龙戍卫会将我捆着带去京都,至于去京都的路上会发生什么,那就未可知了。” “我有一个想法。”李昭搜罗了一下剩下的药,边清点,边说:“我绑着你去五峰岭,然后我找飞龙戍卫讨赏钱,你要配合我演戏……等所有人放松警惕的时候,我下药,再带着你们逃走,怎么样?” 一扭头,李昭看到了裴少宴的眼神。 看傻子的那种眼神。 第23章 这才叫两清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来这里的是飞龙戍卫?” “有。” “那你知不知道飞龙戍卫是什么?” “知道。” 李昭的态度实在坦然。 “那你这是什么计划?送肉上砧板是么。”裴少宴笑得快岔气了,眸子里浸着水光,“我便是能配合你,你该如何药倒飞龙戍卫?再说了,刚才你可还说,只要我不出现在罗城,时间一久,我兄长必然方寸大乱呢。” “当然是出其不意的计划。”李昭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心情这么好,眼下也实在不是什么笑得出来的处境,但笑总比哭好。 于是她跟着笑了,手中长鞭一甩,说:“只要五峰岭的土匪还没来得及跟你兄长汇报,他不就无法知情?” 说得轻松。 裴少宴阖眸仰天躺下。 药的缘故? 他迷迷糊糊的,本来还要说话,却生了困意。 “困吧?” 李昭不知什么时候蹲去了裴少宴的身边。 “你算计我?”裴少宴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最终却没能抵得过药的影响,两眼一黑,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倒没有头部撞车板。 李昭及时伸手,妥善地护住了裴少宴那金贵的脑袋。 “抱歉,这才是两清。”李昭低喃了一句,另一只手从药囊里掏了半天,最终掏了个羊肠包裹成的药囊出来。 幸好那些土匪什么都不懂,只是踩了两脚就撇下了药囊。 如果说李昭在找回药囊之前,是真的想要跟裴少宴合作,那么在找到药囊之后,她想的是如何快速有效地救回娘和姐姐弟弟。 牵机。 她的药囊里有牵机,一滴就可以致死。 将裴少宴放稳后,李昭跑到马车后头搬了麻绳过来,把他手脚都绑起来,接着被马不停蹄地往五峰岭赶去。 “哟,这小丫头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看看去,老大怎么没跟着一起回?” 半山腰的土匪没看到自己人回来,都觉得奇怪,手里的家伙事都情不自禁地攥紧了些。 “大哥,帮忙搭把手!” 李昭扬声吆喝道。 车帘一打,所有人都看到了车厢里的裴少宴。 “是裴少宴!” “这下发了,老大果然厉害。” 几个土匪赶忙过来帮着把昏迷不醒的裴少宴往山上搬,一个个脸上喜气盎然,嘴里不住地唠叨着价值千金之类的话。 李昭跟在后头,神色惴惴不安的,小声问道:“你们老大说,我要是能把人带回来,他就允我们一家生路,还算数吧?” “是嘛?”其中一个土匪回眸,觑着李昭,问:“我们老大还说什么了?” “还说……”李昭装出吓坏了的模样,战战兢兢地说:“他去罗城跟盛都的大人喝酒了,让你们” “盛都的大人?” 有人不信。 毕竟老大怎么可能抛下他们,独自去盛都寻欢作乐?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是,听说是什么大郎君,知道你们抓到了人,特意过来宴请他,他觉得赏金可以谈,便先过去了,让你们在五峰岭上小摆一顿宴席,等事情谈成,再一同去罗城乐呵。”李昭有模有样地解释:“再多的我就也不清楚了……大哥,你们能放了我们吗?” 原本不信的土匪这下信了,脚下走得飞快,但嘴里全然不提放李昭她们走的事。 缀在后面的李昭看穿了土匪们的念头,眸光一冷。 上到五峰岭,李昭才知道,这里聚集了三波土匪,各自为战。其中两波是屠杀碑南村的,有赏金万两,剩下这波则是一直没拿到钱的土匪,任务是抓住裴少宴。 也因此,才有了竹水山庄那一波送死。 都不是什么耐得住性子的人,眼看着其他人都赚了大钱,自己却分文没有,当然会急,急就会乱,乱则生变。 一直被裴少宴忌惮的飞龙戍卫只有三名在五峰岭上,余下的则分布在罗城一带,听从裴廷风的调遣,对城内城外进行掘地三尺般的搜寻。 在裴廷风的口中,王澍英的确查到了与皇太女有关的事,同时他还确认,王澍英的死与裴少宴有关。 跟在王澍英身边的人并不知道任何关于皇太女的消息,这意味着,裴少宴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王澍英到底查了什么的人。 因此,效命于皇帝的飞龙戍卫才会来到罗城。 “这人不会死了吧?” 土匪看裴少宴一直昏睡不醒,略有些焦虑地问道。 “放心,他是晕过去了。”李昭斜眸打量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明知故问道:“大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呀,你们什么时候能放我们走呀?” 那土匪挑眉一笑,眼神肆无忌惮地在李昭身上打量了几下,说:“就是嫩了些,没什么韵味,你那阿姐倒是不错。” 话一出口,土匪脸上的笑突然僵住。 他看错了? 这小丫头眼里刚才怎么好像闪过了一丝凶光? 但不等他细想,眼前这个小丫头就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祈求道: “大哥,求你了,能不能让我去见见我娘和我姐姐弟弟?我娘身上有伤,还需要服药,若是耽误了时间……” 土匪瞧着女人哭就烦,手一甩,拿脚踢开李昭,皱眉说:“见什么见?老子晚上还得喝酒,你给老子看好他咯,要是跑了,你姐姐就是下酒菜!” 说罢,土匪甩袖出门。 李昭坐在地上,侧头望着那土匪如螃蟹走路似的溜达得没影了,便赶忙起来,揣着那牵机毒往外走。 峰顶上人不多。 绝大多数的土匪都跑到聚义堂去了,马上就要喝大酒,并没有多少人分神来看溜出来的小丫头。并不是说土匪多信任李昭,仅仅是因为李昭的亲人就在他们手上,谅李昭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是以,李昭没废多少功夫,便找到了负责聚义堂伙食的厨房。 饭菜里下毒,不一定能毒完。 带着这样的念头,李昭开始在厨房里找酒缸。 她这厢刚找到,厨房门外就传来了交谈声: “我怎么听隔壁袁头儿说,咱们抓的那人,是裴家的嫡子?” “是嫡子又怎样?到了咱们的手里,那就是换黄金的筹码。老大不是去罗城要价去了吗?说不定就是发现了这个。嗐,别说了,酒呢?没酒了咱们可得下山去买切。” 第24章 一同出生入死过的朋友 吱呀。 厨房门开。 两个壮硕的土匪跨门进来,左看看,右看看,嘴里依旧在闲叙。 “也就我们俩倒霉蛋过来搬酒了,瞧瞧人家,只怕都喝高兴了。” “能怎么办呢?咱们就是卖苦力的命。嚯,酒在这儿呢,麻利点,咱们一人一坛搬回去,有三四个来回就够了。” 藏在灶台底下的李昭没被发现。 等到那两个土匪扛着酒坛子出去,李昭立马爬了出来,手脚并用地奔到余下的酒坛子旁,一坛一滴,倒完火速跑回了后院。 她不是回去找裴少宴,而是想要找到娘和姐姐他们被关在哪儿。 彼时,迷药的药效到了。 裴少宴脸色阴沉地靠在床板上,因着手脚都被绑着,所以难以动弹,只能斜望大门,指望着谁能进来。 可后院本就冷清,别说人了,就是只鸟都没有。 喘息了几口,裴少宴努力挪动着,往床脚越靠越近,最终在双脚接触到床帏处的矮脚灯后,勾脚背,将其朝自己这边拨了过来。 灯柱不怎么锋利,裴少宴磨得满头大汗了,才总算把脚上的麻绳给解开。 咚! 门被撞开。 李昭一进门,人没瞧见,便被一股力道掀翻。 坚硬的东西抵在了她的后腰。 “你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了。” 微热的呼吸喷在李昭的后颈,带着三分气恼,三分无奈。 余下的? 余下的大概是不满吧。 他很想掐死李昭。 这个丫头给他制造了太多不稳定的意外。 但是…… 但是…… 裴少宴深呼吸了一口气,手松开,整个人朝旁边侧躺了过去。 当啷。 瓷片落地的声音。 李昭斜了一眼那碎瓷片,没说什么,掸了掸袍子爬起身,说:“马车就在半山腰,我们得走了,你是否要一起?” “走?”裴少宴有些意外。 “不然呢?你要在那里待到明年吗?”李昭俯身,朝裴少宴伸出手,“你骗我一次,我骗你一次,这才叫两请,不是吗?” 一说到这个,裴少宴的脸又黑了。 “好了,到底走不走?”李昭不由分说地拽起裴少宴,努了努嘴,说道:“我在土匪的酒里下了牵机,不知道喝进去的能有多少人,但至少能趁着这个机会药倒一批。” 刚才她出去一趟,十分顺利地找到了阿娘和弟弟,却怎么也没找到姐姐。 由于担心姐姐是不是被带去了聚义堂,李昭只能先回来将裴少宴带走,等将裴少宴和娘还有弟弟送下山,她才能安心地一探聚义堂。 搀扶着裴少宴,李昭脚下走得飞快。 大部分的土匪都跑去喝酒了,半山腰的小门处没有人值守,李梦生正堂而皇之地坐在车辕上。瞧见李昭和裴少宴过来,他一跃落地,跑过去帮忙将裴少宴扛起。 “你们下山。”李昭拍了拍李梦生的背,说:“我怀疑阿姐被带去了聚义堂,你们先往罗城走,至于到罗城后需要做什么,裴郎君会告诉你的。” “我跟你一起去。”李梦生喊道。 “跟什么跟?”李昭秀眉倒竖,一巴掌拍在李梦生的额头上,摆出一副姐姐姿态,喝道:“娘和裴郎君身上都有伤,你得照顾他们二人,只有进了罗城之后,你们才能安全,知道吗?” “那你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裴少宴问。 李昭把身上能给的药都塞给了李梦生,后转眸望向裴少宴,说:“我得去救我姐姐,裴郎君,此前骗你是我不对,但我绝没有要抛下你,或真拿你去换家人性命的意思,所以我希望你到罗城后,能护住我娘和我弟弟。” 裴少宴的目光有些晦涩不明。 其实他在看到李昭回来后,就已经知道李昭不会抛下他了,也因此那瓷片才没有割破李昭的喉咙。 如今再听到李昭将家人托付给自己,裴少宴突然感觉自己与李昭的关系莫名地近了,不再是先前的那种合作关系,也不是互相利用算计的陌生人。 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朋友。 “山上有几个飞龙戍卫?”裴少宴突然问。 “三个。”李昭回答。 “如果只有三个飞龙戍卫,我留下来陪你。”裴少宴活动了一下手臂,眼睛扫了下伤口,说:“你一个人没办法解决他们,若让飞龙戍卫逃脱,等我们到罗城时,那只怕就已经有天罗地网等着我们了。” 裴少宴之前走不动路是因为被麻绳绑久了。 他手臂上的几处伤口都已经被李昭妥善处理过,几个时辰过去,伤口已经不流血了,疼痛感虽然犹在,但不影响行动。 “当然,你娘和你弟弟也不能走太远。”裴少宴拨开李梦生的手,敛眸道:“不管是路上还是罗城都不安全,只有彻底解决了五峰岭上的人,我才能有绝地反击的机会。” 李昭定定地盯着裴少宴。 此刻的少年郎君眼中有一团火,有别于之前的算计或愤怒,这火带着纯粹的生机勃勃,让李昭觉得十分亲近。 过了一会儿,李昭点头,说:“梦生,你照顾好娘,把车赶去山坳里,别被人发现了。” 正当李昭要跟裴少宴走时,马车里突然传出了剧烈的咳嗽。 “小昭。” “小昭你在哪儿?” 李氏虚弱地喊着,哪怕身体无力,也依旧坚持着往外爬。 “我在,我在这里。”李昭赶忙跑过去,与弟弟一同接住娘,随后又安慰她道:“娘,你别怕,我在,我只是去给你抓药。” 然而李氏就像是听不到李昭和李梦生说话似的,嘴里不断重复着李昭的名字,眼神越来越茫然,气若游丝。 好不容易安抚住李氏,李昭便嘱咐弟弟,一定不能离开娘半步。 她回身往裴少宴这边走,本是想说赶紧去聚义堂那边,结果还没开口,就听到裴少宴问:“平时你和你娘,就是这么好的感情吗?” 感情好吗? 李昭摇头。 她娘的眼里从来都没有她,不管是弟弟还是姐姐,都要比她来得宝贵,家里有什么活也都永远是使唤她去做。 可为什么到了这种意识不太清楚的时候,娘只念叨她的名字呢? 对此,李昭想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我最不省心吧。”李昭捏了捏袖摆,低着头回答。 裴少宴用余光去瞄身边的小丫头,状似无意地说:“你好歹还有母亲惦记着,不像我,我从没见过我娘的样貌。我外祖家觉得是我克死了我娘,觉得我爹没有夫妻情谊,所以哪怕是我娘的画像……都不愿意给我一张。” 第25章 千层饼一样的心思 一切很顺利。 至少在李昭和裴少宴溜进聚义堂之前,无人察觉到他们,也没有人发现后院的‘赏金’溜了。 隔老远,他们两个都听到了聚义堂里的喧闹声。 “毒不是下下去了?”裴少宴问。 “是。”李昭蹲在窗台底下,偷瞄了一眼,说:“但看样子,他们还没喝到我下了毒的那一批,要不要先去飞龙戍卫那边看看?” 通常来说,这种聚众喝酒的闹腾事,飞龙戍卫是不会参加的。 “打又打不过,去看了有什么用?”裴少宴将李昭拉回来,等了等,建议道:“我们的目的是阻断五峰岭的消息往罗城传,飞龙戍卫还是不要杀的好。” 两人凑得有些近。 近到李昭能感觉到裴少宴的心跳。 很快。 是太紧张了,还是伤口影响? 胡思乱想了一下,李昭眨了眨眼睛,玩笑道:“你当我那般嗜杀?我说去看看飞龙戍卫那边有没有什么破绽,要是你有手段能让他们信你不信裴廷风,那我们不是就活了?” 但事情往往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不会信我的。”裴少宴可怜兮兮地望着李昭。 一双桃花眸子染着点点红色,再配上楚楚可怜的眼神,乍一看,竟是让人生出了一股诡异的怜惜之情。 明明对方就比自己要健硕,连受伤了都这么中气十足,自己怜惜个哪门子的劲? 正说着话。 咚。 聚义堂里倒了一个。 紧接着,那些豪饮欢唱的土匪们就一个接一个地摔在了地上,神态痛苦,身子卷成了虾子的模样。 李昭赶忙拉过裴少宴往里冲。 偌大的聚义堂里横七竖八地躺倒着数不清的土匪,他们或是口鼻流血,或是痛苦呼救,在看到李昭和裴少宴之后,嚎得更大声了。 “分头找人。”李昭松开裴少宴,跨过那厢土匪,着急忙慌地往右侧那扇门走。 裴少宴站在原地没动。 他在找人。 但他这来来回回看了几圈,却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怎么回事? 鹏生明明打探到那人在五峰岭上! 边想,裴少宴边俯身抽过其中一个土匪的佩刀,手起刀落,帮他从痛苦中解脱。 另一头,李昭在聚义堂的侧厅里找到了土匪们抓来的姑娘,其中不少都是罗城来的,瞧见李昭,皆是泪流满面。 没有姐姐…… 心急如焚的李昭跑过去问:“你们可有看到我姐姐,大概这么高,穿了身红绒花的袄子,圆脸大眼睛。” 几个能说话的姑娘都在摇头。 正当李昭失望之际,后头传来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 “我知道她,昨天我见到了她了。” 说话的是个脸上有疤的小姑娘,披头散发的,身上穿得十分单薄。 “你在哪儿见到她的?”李昭脱了自己的袄子过去给这小姑娘披上,嘴里问道:“她可有受伤?” 小姑娘点了点头,回答:“她不肯被摆布,被那土匪打了一巴掌,然后关在了地牢里。他们说,她有用。” 地牢? 李昭的心悬得老高。 “就是从后院的那条竹子路过去,一直往底走,就能看到地牢了。”小姑娘似乎是回想起了很可怕的东西,抽抽搭搭地说:“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不听话的都会被送进去。” 到这时,李昭才看清…… 小姑娘脸上的伤疤并不是旧伤。 “多谢。”李昭把身上的铜板全掏了出来,给了她们后,说道:“外面的土匪已经被干掉了大半,你们可以趁这个机会逃出去,别怕。” 说完,李昭拔腿就往外跑。 聚义堂里的土匪已经死绝了,即便是没死,只是喝大了的,也都被裴少宴一一砍下了头颅。 李昭找到他时,他浑身是血,一如地狱修罗。 “我姐姐被关在了后院那边的地牢,我得过去,你是要去半山腰还是要跟我一起?”李昭问。 站在血泊中发呆的裴少宴被喊回了神,转眸看向李昭。 他忽而微笑,说:“我跟你一起。” 五峰岭上还有两拨其他地方的土匪和三个飞龙戍卫,但因为山头不同,这边发生了什么,其他两拨土匪应该是不清楚的,所以李昭和裴少宴能堂而皇之地在山间行走。 顺着竹林的小路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李昭果然看到了个开在地上的大铁门。 “等等——”裴少宴突然拉住了要去开门的李昭。 “怎么?”李昭回头看他。 “鹏生打探过五峰岭,山上除了飞龙戍卫外,原本都是些不入流的山匪,但几日前……也就是我察觉到我被设计的时候,鹏生看到了裴行善出现在五峰岭附近。”裴少宴解释道。 裴行善并非裴家郎君。 之所以能被赐裴姓,是因为裴行善身手很好,且是难得的忠仆。在裴廷风幼时,裴行善以一只眼睛和一只手的代价,从流寇手中救过裴廷风。 自那之后,裴行善虽然已经无法做裴家人的护卫,却依然能在裴廷风身边行走,地位相当之高。 如果鹏生在五峰岭附近见到过裴行善,那只有一个可能—— 裴廷风也在这里。 “你是说,裴廷风可能在下面?”李昭心中百转千回,电光石火间,突然意识到了裴少宴这狼狈处境之外的东西。 她指着裴少宴啊了两下,说:“你明知道裴廷风可能在这里,但依然将手底下的人都送出去办其他事,你是故意引裴廷风来杀你,故意让自己陷入险境的!” 少年郎的眼底有盈盈笑意。 “是。”他点头,抬手将宽刀握紧,跨步到了李昭身前,“只不过,我没算到你会回竹水山庄,那之后的事……便就脱离了我的控制。” 李昭总觉得裴少宴这话里有深意,可眼下实在不是细想的时候。 铁门厚重。 裴少宴一用力,里面的腐臭味便冲了出来。 “跟在我身后。” 说完,裴少宴纵身跳了下去。 底下并不深,几乎只有两人高,伸手不见五指,仅能凭风向判断哪边有路可以走。好在随便选了一条路走几步之后,两人就看到了不远处有微弱的光。 还有人在说话。 第26章 我会一个个找到 “公子那边怎么说?” “罗城安静得很,裴少宴没有出现过。” “也不知道这守株待兔要待到什么时候去,山上都是点儿粗人,远不如天香阁的那些个姑娘有意思。” “什么时候把郎君的事办妥了,回到盛都,天香阁的姑娘任你挑选。至于现在,给我把皮绷紧了,要是误了事,你仔细你那身皮。” “有一个是裴行善。”裴少宴转头比了个嘴型。 前方是一间石屋,门半开着,里面点着灯。 从门缝往里看过去,能看到一张方桌旁坐着个斑白头发的独眼男人,另有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站在他身侧。 “真烦人,那些个土匪眼里只有钱,跟他们待在一起实在作呕。”少年挠着头抱怨道:“善哥,不然我上去吧,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带回来人。” 坐着的裴行善却抬手按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冷声说:“毛毛躁躁的,郎君如何信你?眼下我们是偷偷过来的,切莫要在人前现身。那群土匪虽然不入流,但到底为钱所驱动,能办好事就行了。” 裴少宴和李昭对视了一眼。 没来由的默契让他们一个推门,一个扬手甩袖,直接冲了进去。 “吃我一记迷烟!” 李昭高声喊道。 那少年和裴行善都信以为真,赶忙后撤,想要避开。 可裴少宴却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躲去安全的地方,只见他一个前挑,将那勾手防备的少年双手划破,接着又反手以刀背打在了裴行善的肚子上。 裴行善痛呼一声。 “裴廷风把你派过来是要做什么?他人在哪儿?”裴少宴将刀架在了裴行善的脖子上,呵斥道:“若你不说,今日我便让你死在这土匪窝里。” 死不可怕。 可怕的点在于,以裴行善的身份死,且是死在碑南村附近的土匪窝里。 这要是被皇帝知道,那裴廷风先前的说辞就都有了问题,且很难再获得皇帝的信任。如此,飞龙戍卫也都会撤回盛都,甚至有可能反过来调查裴廷风。 “二郎君,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裴行善假模假样地劝道。 “同根生?你们赶尽杀绝时,可没想过同根生这档子事。”李昭将那少年手脚捆好,又把他嘴镀上,接着便干脆坐在少年身上,说:“要我说,你就赶紧招了,否则他可不会手软。” 李昭把裴少宴的话都给说完了。 他略有些无奈地瞥了李昭一眼,随后低眸,对裴行善说:“我的人已经在罗城部署好了,此番破釜沉舟,我原本只打算折了兄长的一只手,却没想到还有你这么个收获。看来……王澍英是真的查到了好东西?” 连裴廷风都没忍得住,亲自赶了过来。 左右挣扎之下,裴行善喉头滚动数次,最终点了点,回答:“是,王澍英发现了宫中旧人,但那人一眼就看出了王澍英的目的,想要对他动手。” “宫里的旧人?”裴少宴重复了一句。 “是侍奉过皇太女的嬷嬷。”裴行善说:“她的反抗让王澍英意识不对劲,所以他故意在碑南村掠走了几个少女,想要以此设套,观察观察那嬷嬷的反应。” 结果,计谋刚出,王澍英就被杀了。 “碑南村的惨案不是我兄长干的?”裴少宴觑了李昭一眼,低声问道。 裴行善赶紧摇头,苦笑着说:“郎君如何会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是王家人,他们说既然找不到皇太女,又不知道王澍英到底查到了什么,不如干脆把村子屠了,这样皇太女她……” 后面的话,裴行善没有说完。 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依旧忠心,选择了在不给裴廷风造成麻烦的前提下,满足裴少宴的要求,以求让裴少宴高抬贵手。 一直没有出声的李昭在不断颤抖着,她感觉到胸腔里有一团火在蹭蹭地涨,甚至如果不是与裴行善中间隔了个裴少宴,她这会儿已经动手了。 凭什么? 凭什么一百多口人的性命在这人嘴里如此轻松? 恨意在李昭的心底蔓延。 大约是感觉到了身侧的杀意,裴行善多看了李昭两眼,随后继续说道:“二郎君,悟道做的那些事与郎君无关啊,他死了就死了,你与郎君是兄弟,何必闹到撕破脸的地步?” 不等裴少宴开口,他又一副我是真的为你好的样子,苦口婆心地说:“悟道瞒着郎君对您下了追杀悬赏,我看他久不露面,担心那些人真对你怎么样,这才到五峰岭上来,想着找找您,保一保您的性命。” 要说假仁假义,裴行善称第一,只怕没人敢称第二。 明摆着的事实面前,他也依旧能面不改色地胡诌。 “我不太在乎裴家谁做家主。”裴少宴冷漠地俯瞰着裴行善,刀锋一点点压在他的血肉里,凉丝丝地说:“可经历了碑南村这一些事之后,我突然发现,我不要的东西兄长很喜欢……既然这样,那就怪不得我来争一争了。” 银芒一闪。 刚才还讪笑着的裴行善嗷呜一声叫了起来。 带着血的手臂在地上滚了圈,滴溜溜滚到了李昭的脚边。 “我不杀你。”裴少宴慢条斯理地握着刀柄在裴行善的背上擦了擦,以欣赏的姿态,看着他在地上打滚,“但我很想知道,没了双手的你,要怎么回到我兄长身边?尤其是在吐露那么多东西之后。” “你会有报应的!” 裴行善痛苦地嘶鸣。 李昭突然站起身来,一把夺过裴少宴手里的刀,面无表情地问:“你要问的问完了吗?” “嗯?”裴少宴也没挣扎,乖乖松了手,说:“问完了,你想要做什么?他的话……最好是别——” 话音未落,石屋里的惨叫就已经偃旗息鼓。 方才还怒目圆睁的裴行善,现如今已经身首分离,再也喊不出声了。 “那些毁了我家,杀了我的亲朋好友的畜生,我会一个个找到,一个个杀掉。”李昭双膝跪在地上,冲着无人的西方磕了一个头。 “裴少宴,我希望你不会阻止我。” 她偏头回望。 第27章 人证 裴少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一旁那个少年像是吓傻了,连最开始的那点儿挣扎都没了,甚至李昭拔了他嘴里的布,他也没有开口。 “你是想要走他这条路,还是把他没说完的话说完?”裴少宴拂袖蹲在少年身边,轻而缓地说:“我身边这位正处在悲愤的情绪中,你若不交代,那我就只能把你交给她了。” 少年打了个哆嗦。 他刚才见识过了那个看着瘦弱的丫头是如何一刀斩断善哥头颅的,也看到了她眼底的浓烈到抹不去的恨意,心里清楚自己落到她手里,会是个怎样的下场。 我只是个家仆,我没必要像善哥那样卖命,少年心想。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想要知道什么?只要是我了解的,我绝对不会有隐瞒。” “我姐姐在哪儿?”李昭问。 “被土匪们带下来的姑娘在哪儿?”裴少宴解释了一下。 少年愣住,立马回答:“在隔壁,出去到门口,另外一条路就是通往地牢的,姑娘们都关在那里。” 回答完,少年缩了缩脖子,生怕自己挨一刀。 李昭旋即起身,把刀塞回裴少宴的手里,说:“你要问什么你留下来问,我去找我姐姐,结束了门口会合。” 目送李昭出去,裴少宴将刀一扔,单膝点地,蹲在了少年面前。 “裴廷风是不是在罗城?有些问题我知道裴行善不会说,所以留他无用。”裴少宴的手轻轻抚在少年的脖子上,眼尾微撩,似笑非笑地说:“你呢?他本想培养你做心腹,让你像他那般忠心于我兄长,你可愿意像他?” 比起走了的那个,眼前这位,显然更加可怕。 少年不想。 他才十六岁,还没摸过天香阁姑娘的腿,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尽管他知道善哥要他当大郎君的左膀右臂,可眼下他只想活着。 “不在罗城。” 少年开口。 裴少宴的手兀地收紧,口中问道:“裴行善查到了什么?你们在这里等的,难道是我?我想……我应该只是个添头吧。” “是。”少年点头,犹豫了一下,说:“那个嬷嬷还活着,且手里有先皇后的信物,所以郎君才决定亲自过来一趟,以绝后患。” “王家办事本就不周到。”裴少宴抽手,拍了拍袖子起身,垂眸道:“我兄长也是有意思,与王家合作,设计于我,头一次见这么不把家族利益放在眼里的,也不知道父亲得知后,会如何反应。” 少年见状,稍稍松了口气。 沉默了许久后,裴少宴又问:“所以我兄长现在在哪儿?” “在距离碑南村不远的临河村。”少年老老实实地答道:“那嬷嬷好像学了功夫,打伤王家数十个家仆后,没了影踪,可她最后出现是在临河村。据那村子里的村妇交代,嬷嬷是碑南村人……” 破风声至。 少年甚至没来得及说完余下的话,喉头便已经扎上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温热的鲜血溅了离他最近的裴少宴一脸一身。 “你!” 裴少宴怒而拂袖,一转身,看到的却是搀扶着个跛脚姑娘的李昭。 动手的,自然是李昭本人。 “这座山上的人一个都活不了,我说的。”李昭的脸色寒如冰霜,声音更是森冷到了极点,“我要让这群畜生明白,待人如刍狗,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那满是污臭泥水的地牢里,李昭头一次生出这么强烈的杀人欲望。 她的姐姐…… 她那温柔得天底下少有的姐姐,被镣铐束缚着,挂在刑架上,身上有着明显的刑讯伤口,甚至一条腿被打断了。 这满山的土匪,那后山里的三个飞龙戍卫…… 都该死。 受难的又岂是李春凤一人? 偌大的地牢里,被捆着的姑娘不计其数,有活着的,也有身体残缺的,但更多的是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 这些姑娘们无助地在牢房里与死人为伴,不知何时才盼得到生机。 方才她们看到李昭打开牢房时,甚至愣了许久,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能获救,还是李昭大声喊醒她们,她们才泪流满面地互相搀扶着往外跑。 “先出去吧。”裴少宴快步过来,帮着将李春凤扶着,说:“尽量还是不要惊动飞龙戍卫,免得我们待会儿脱不了身。” 对于李昭将少年灭口一事,裴少宴没有表示异议。 彼时地牢口子那边已经聚集了很多姑娘,见李昭过来,一个个连声道谢,想要给李昭让出一条路来。 李昭也不推辞,与裴少宴一起,扛着李春凤走暗处的阶梯到了地面。 只可惜—— 两人刚出来,就被三个身穿金色铠甲的飞龙戍卫给拦住了。 “裴郎君。” 为首的那人将头盔一摘,露出张清俊的脸来。 “原来是沈将军。”裴少宴脸色一肃,抬手行礼之余,不着痕迹地前跨一步,将李昭拦在了身后,“不知沈将军是想要将我带回盛都,还是要顺从我那兄长,让我长眠在此山?” “裴郎君说笑了,末将到碑南村来,一是为了替圣上解忧,二则是为了替徐家寻您。”叫沈将军的这位目光一直落在李昭的身上,他多看了两眼后,勾唇道:“只是没想到,郎君自有法子,还得了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裴少宴没有说话。 替徐家寻他? 开什么玩笑! 徐家十七年没有管过他,现如今又岂会来照拂他,估计还是听到了盛都里的那些风声,觉得他此行有可能能办成事,想要掺和进来分一杯羹罢了。 也不管裴少宴多想。 他年少在裴家吃了那么多的苦,几次想要向徐家寻求庇护,徐家都闭门不见,甚至他只是想求一副画像,徐家都没同意过。 现如今又来玩温情脉脉那一派? 裴少宴可不是那种收获一点点温暖,便不计前嫌的人。 “那请问,沈将军要如何为圣上解忧?”他抬眸望过去,面对凌厉的端详,神色半点儿不改,“碑南村被屠村一事沈将军可知道?我身后这位就是碑南村幸存者之一,她可以作为人证,不知道沈将军满意否?” 第28章 真相 沈将军,飞龙戍卫副将军,沈逸休。 如果说来的是其他人,裴少宴是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碎的打算,但当他看到沈逸休时,便知道事情应该有转机。 尤其是在裴少宴将碑南村被屠村一事说出口后。 因为…… 这位当了六年副将军的沈逸休,是个不折不扣的直肠子,一心惩强扶弱,对天子忠心耿耿。 他能到碑南村来,说明天子可能并不如其他大臣揣测的那样,想要粗暴地将皇太女抹除。 换而言之,碑南村被屠村一事只要利用得当,便是裴少宴的牌,一张足以将王家和裴廷风都拉下马的好牌。 “什么?”果然,沈逸休脸色一沉,问道:“裴郎君的意思是,碑南村被屠村并非土匪随意为之,而是有人在暗中操纵?” 疾恶如仇的沈逸休要是五峰岭上的这些土匪就是屠戮碑南村的祸首,恐怕等不到李昭和裴少宴过来清算,早就一人一刀,杀个七进七出了。 所以,沈逸休被留在五峰岭,极有可能是裴廷风在故意软禁,让沈逸休无法探知五峰岭以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将军看来不知道?”裴少宴眯眼一笑,明知故问道:“那沈将军知道这满山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沈逸休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沉声回答:“他们是流寇不假,但都是已经归顺王家的家奴,平日行事作风虽然粗鲁了些,可我并未见过他们有什么逾矩之举。” 这话,实在没有什么底气。 不管是后头地牢里陆陆续续出来的姑娘,还是李昭搀扶着的,都在向沈逸休表明一件事,这座山藏污纳垢,里头的人犯下了天怒人怨的罪行。 “沈将军如果还在自欺欺人,那我就无话可说了。”裴少宴回身到地牢边,踢了踢那铁门,说:“如果沈将军不信我,可以下去看一看,只要亲眼见到那些场景,自然就知道我说的不曾有假。” “我不是不信你。”沈逸休左右看了眼。 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他的亲信,是能信得过的手足。 此时他们的表情也都是十分震惊。 “沈将军这几天在五峰岭上,应该是大门不出吧?”裴少宴继续说道:“我猜,裴廷风担心您那疾恶如仇的性子会坏事,所以让您在五峰岭上等他传信,只是这一待,许多事就不用经过您的手了。” 高帽一戴,裴少宴的话似乎变得更可信了。 “裴郎君打算怎么办?”沈逸休问。 裴少宴摆手,状似老实地说:“我不打算怎么办,此次我从盛都赶来,无非是和沈将军您一样,想要为圣上解忧。可王家意图不轨,在发现了与皇太女有关的事之后,居然敢不上报,甚至直接出手将与皇太女有关的碑南村屠戮……” 话递到这份上,沈逸休已经明白了裴少宴的意思。 明处,此事与裴家无关。 至于裴少宴要不要私下与裴廷风算账,那是他的事,沈逸休大可以不用去管。 后头的李昭也听懂了些,神色冷漠地扶着姐姐越过去,问:“我能走了吗?你们大人物的较量那是你们的事,我们这些池鱼着实可怜,还请高抬贵手。” 说完,她看了眼后头挤在一起的姑娘们,补充道:“她们也是……她们都是被土匪掳来的良家女,几位大人能放他们离开吗?你们说的那些东西,我们是一个也不懂,也不会说出去,坏不了您的事。” 沈逸休本是想要拦李昭,却叫裴少宴喊住了。 “沈将军你放心。”裴少宴伸手搭在他的铠甲上,温声说:“李娘子会帮我们作证的,只是这会儿她姐姐受了伤,还请允许她送她姐姐去疗伤。” 闻言,沈逸休抬手,示意左右放行。 得了自由的李昭脚下走得飞快。 她并不单单是想要尽快给姐姐疗伤。 她…… 她想要逃跑。 去哪儿都好,尽快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见裴家或其他盛都的人。 匆匆赶到半山腰的马车附近,李昭来不及解释,将姐姐送上车后,从弟弟手中夺过马鞭,扬鞭就御车下了山。 “姐,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李梦生奇怪地问。 “我们得逃跑。”李昭言简意赅。 李梦生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了眼五峰岭,又问:“那……那个裴郎君怎么办?他还在山上,他不会有危险吗?” “我管他去死,他们都是一伙的。”李昭恶声恶气地吼道:“你照顾好姐姐,其他的不要问了,总之我们得尽快逃跑,什么都不能管。” 在地牢里,李昭是故意杀死那个少年的。 明明她也没听完少年的话,但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必须立刻让那个少年闭嘴,否则少年会说出惊世骇俗的话来。 最严重的后果,可能是她们一家都得送命。 面对土匪,李昭好歹能挣扎一二,若是面对世家大族,面对那个远在天边的皇帝,李昭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马车一路驶出了五峰岭。 她们往南在走。 一路上,李昭甚至都不敢停车,只在沿途找了个小村落,向村子里的游医买了些未处理过的药材,勉强给姐姐和娘用了药。 姐姐的情况好一些,虽然脚没接好,但中途清醒了几次,认得人,不会说浑话。 娘却不同。 连日的奔波让娘的精神越来越糟糕,好几次晕厥过去,喊都喊不醒。 “姐,怎么办啊……”李梦生蹲在车辕边上直哭,“娘是不是要死了,我怎么喊娘,娘都不认得我了。” 李昭胡乱摸了摸李梦生的头,问:“娘在临河村是不是受了伤?你回想一下,娘从临河村回来后,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李梦生仰着头,发了好一会儿愣,才回答道:“好像有……娘从房间里挑了个平时不穿的厚袄子换上了,还打了粉,可娘说打粉是为了送冬节啊……” 打粉? 只怕不是为了送冬节,而是为了掩盖受伤影响的脸色。 “你去生火,我去娘那边看看。”李昭把捕来的鱼递给李梦生,随后撩起车帘,爬去了李氏身侧。 她轻轻喊了声娘。 第29章 追第章 追过来了! 意外的,李氏睁开了眼睛。 眼神疲累的她在看到李昭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乏力的手朝前一伸,想要去拉李昭。 “娘,我在。”李昭赶忙握住了她的手。 太冷了。 这双满是老茧的手,再不复从前那边温暖熟悉。 却听得李氏口齿含糊地说:“小昭啊……娘对不起你,让你吃了太多的苦,原谅娘吧,小昭……” “娘,我没有怪过您。”李昭偏头贴在她掌心,轻声安抚道:“别怕,娘,我们很快就能到桐城了,您不是说,想要在桐城安家吗?我们去桐城,改名换姓,这样没人能认出我们来。” 也不知道是桐城,还是改名换姓几个字刺激到了李氏,她突然惊慌失措地将李昭抱在怀中,声嘶力竭道:“娘护着你,小昭,躲好,不要出来!” 李昭没有挣扎,反手拍着李氏的背,一下又一下地安抚她。 车厢里一度变得十分安静。 良久之后,李氏像是回光返照般,眼神清明,揽着李昭,低语道:“小昭,娘和爹护不住你了,往南走,去桐城,不要靠近盛都,更不要报……” 话没有说完,她的手便垂了下去。 “姐,鱼好了。” “姐?” 不知情的李梦生举着熟了的烤鱼来到车边。 看到车内的情形后,李梦生脸上的笑容僵住,手里的烤鱼一个不稳,就掉在了地上。 李昭抹了把泪,勉强起身,敛眸道:“寻个地方,给娘入殓。” 声音破碎。 没回过神来的李梦生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几步奔过去,扑倒在榻边,失声痛哭。 入夜,月影照坟茔。 磕过三个响头后,李昭哑着嗓子说:“梦生,你要好好读书,要记住,今日种种,皆因我们是普通人,是池鱼,才会在那些大人物的争锋之下遭殃。” 娘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不要报仇…… 凭什么不要报仇? 爹娘的仇,碑南村的仇,她必报不可! 李梦生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起身,咬牙切齿地说道:“姐,我知道的,我知道爹和娘是被谁害死的,你放心,我一定努力读书!迟早有一日,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这些天里,李梦生吃过的苦比自己前十三年吃的苦都要多,可恰恰是这样,让他明白,从前的日子有多么珍贵,家人有多么难得。 那些山匪、权贵,毁了他的家。 到天快亮的时候,李昭御车出了罗城地界,期间路过了几个较大的村子,便临时停车,补充了一些干粮,并给李春凤找了大夫。 乡野大夫看都头疼脑热的还行,断手断脚这种的却没办法,只能开点儿益气补血的药,让伤者底子夯实些。 好在李春凤一直勤于劳作,身体的确不错。 几服药下去,李春凤精神好了许多,尽管仍然难以独立行走,可到底白日清醒的时间便多了,也能说几句话。 三姊妹到桐城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彼时缺医少药的李春凤已经能下地走路,虽说右脚有些微的跛,命却是保住了,平日里穿着长裙的话,能遮掩一二。 因为是用流民的身份在桐城落脚,所以李昭三人都在桐城官府的福善坊处挂了名,白日哪儿有活干就去哪儿,夜里还能住福善坊提供的善房。 又因为李梦生是要考童生的书生,官府还额外减免了他的束脩,只希望他能在开春的考试里,多帮桐城考出个童生来。 日子算是安稳了,能温饱,有地方住。 可午夜梦回时,李昭总能梦到刘叔的嘱托,梦到娘和爹。此前她曾托裴少宴去打听,但碑南村跑出来的人本就不多,年纪小的丫头就更少了。 也就是说,刘叔的囡囡大概是不在了。 长出一口气,李昭站直收势,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院墙下。官府给的善房还不错,小院一角种了棵枣树,虽然这会儿落叶落得光秃秃的,但只要开春,便会开花。 是生机,也是希望。 “姐,我出门了。” 李梦生背着书袋子站在院门口招呼了声。 “把这个带上。”李昭放了宽刀,从一旁的椅子上取了个食盒递给李梦生,说:“马上要过年了,给先生带个礼物,来年还得多麻烦他呢。” 东西是大姐连夜准备的,不算贵重,多少是个心意。 “好叻。”李梦生赶忙接过,笑眯眯地说道:“今晚不用等我吃饭,先生昨儿说,要请我们这些学生去怡心阁吃饭,到时候我给姐姐带些吃的回来。” 目送李梦生出门,李昭回房间将宽刀放好,然后换了套黑色的衣服,也跟着出了门。 她始终没忘记要报仇。 如何报仇? 先得把自己的本事练好。 所以这段时间,李昭一直抽空往大丰镖局跑。 大丰镖局是桐城一等一的好镖局,李昭想要在他们那儿挂个镖师名头,通过出镖来让自己进步。可她是女人,镖局的几个镖头都不看好她,所以她比其他应募的人要多几次试炼。 今天是第四天了。 也是最后一天。 一进大丰镖局的门,李昭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劲。 平日里惯常阴阳怪气的那几个镖头都蔫儿了,不是蹲在院子里玩泥巴,就是坐去武器架旁擦刀擦剑,压根不过来搭话。 等李昭都走到内堂了,才看到总镖头武鸣愁眉苦脸地坐在宽背椅上,手里抓这个褐色的卷轴。 按颜色看,这应该是天字号的镖,托镖人非富即贵。 “李娘子来了?”武鸣将卷轴一收,背手起身,说:“你今天最后一道试炼,是把院子里那箱古书送去隔壁县,若安全到了,那你便是我大丰镖局的镖师了。” 李昭哦了声,目光仍然在武鸣的手上。 显然武鸣不想跟李昭说多的,手一摆,道:“快去吧,时限十二个时辰,马车在后院随便挑,可别耽误了时间。” “武镖头是在为什么忧心?”李昭直截了当地问。 武鸣一愣。 李昭抿了抿唇,说:“方才我一路过来,看到其他兄弟都是愁眉苦脸的,想来是镖局遇到了什么难事。等今日我试炼一过,也算是镖局的人了,我也想帮武镖头解解烦忧。” 闻言,武鸣哈哈大笑,几步走到李昭身边,大掌拍在她肩头,说道:“你还是紧着眼前的事忙活吧,我这件事啊……恐怕你干不成,这可是盛都裴家托的镖。” 裴家?! 第30章 可愿意与我联手? 李昭讪笑一声,拔腿就跑,嘴里答应着:“好的好的,我这就去准备镖车,武镖头你在这儿等我的好消息吧。” 然而她刚出内堂的大门,就撞上了个坚实的胸膛。 头一抬—— 映入李昭眼帘的,正是她绝对不想看到的那位。 裴少宴一袭玉白色的袍子,身披灰色的大氅,眉眼带笑,看上去温润可亲,全然没了碑南村时的狼狈。 “李娘子走这么快是做什么?”他手微微托着李昭的手臂,柔声问道。 后头的武鸣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你谁啊?我不认识你。”李昭甩开裴少宴的手,后撤几步,蹙眉说:“郎君这衣着华贵,与我可不是一路人,只怕是认错了。” 得逃。 李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带着姐姐和弟弟逃得越远越好。 可裴少宴岂会如李昭所愿? 只听得他轻笑了声,展眉对一脸惊诧的武鸣说:“武镖头,我想过了,就由李娘子来负责这一次的走镖吧,正好你也还没想到要派谁去,不是吗?” “可、可是……”武鸣挠了挠头,想要拒绝:“李娘子她还算不上我们镖局的镖师,而且她没有什么经验,只怕办不好朝廷的事。” “是啊。”李昭赶忙附和说:“我是个新人,难当大任,还请这位郎君另寻高手。” 一脚迈出。 裴少宴跟拎小鸡似的,又把李昭给拎了回来。 “武镖头,我说了,我要她来走镖。”裴少宴脸上的笑容淡去,不容拒绝地说道:“如果她不行,其他人也不行,到时候耽误了朝廷的大事,武镖头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武鸣只有答应的份。 半个时辰后,李昭被带到了桐城最大的酒楼——怡心阁里,且是号称坐一次要一锭金子的上等雅间。 少爷做派的裴少宴拂袍坐在了李昭的对面,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捏了把玉骨扇,哒哒敲得直响。 “我错了。” 能屈能伸的李昭扑通一声跪在了裴少宴面前。 结果裴少宴侧身让开,以玉骨扇抵着额头,似笑非笑地说:“可不敢受李娘子的大礼,李娘子心气高,主意多,难保今日一跪,明日就要我的命了。” 李昭脸一黑。 裴少宴挑眉,继续说道:“好了,我原也不是来追杀你的,你何苦这样视死如归?”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李昭问。 “我跟着飞龙戍卫回到盛都之后,把碑南村被屠的事上报给了天子。”裴少宴答非所问:“只可惜,王家到底底蕴深,没有你这个人证,天子并不想动王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即便有我这个人证,你也撼不动王家。”李昭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王家是百年簪缨。 碑南村是什么?不过是一群草民罢了。 这点事,李昭还是清楚的。 裴少宴无奈一笑,摇头道:“是我不好,又像在盛都那样说场面话了。没错,即便你在,也撼动不了王家上三世家的地位,但有了你,至少可以让指使土匪屠村的人人头落地。” “不够。”李昭漠然地说。 “李娘子为什么要逃?”裴少宴突然转了话锋,问。 恰在这时,店小二敲响了门。 很快,十几道精致的菜肴被端上了桌。 “可吃过饭了?”裴少宴提箸,神态自然地说:“李娘子当时跑得倒是挺快的,但你忘了,以裴家的实力,只要你用的是官府的文书,那么想要查你去了哪儿,并不难。” 李昭努了努嘴,泄愤似的拿筷子开始狼吞虎咽,临了咀嚼两口,含糊回答:“我不逃,难道等着你把我带去盛都吗?世家间的权力倾轧,我们这些小虾米哪有活头?而且当时你也安全了,我逃跑……算不上不讲义气吧?” 她故意将自己的目的掩盖在求生之下。 “是吗?”裴少宴略微偏头,笑道:“这样吧,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此次我来到桐城……是专门为了你而来的。” 雅间里点着香,清醒好闻。 闻多了,竟有一种昏昏然的感觉。 李昭直觉不好,桌下的手狠狠拧了自己一把,随后赶忙从腰间的袋子里取了颗红色的药丸出来塞在嘴里。 “你算计我!”李昭怒而起身。 “谈不上算计。”裴少宴夹了一块鱼肉到碗里,垂眸细心地去掉当中的刺,柔和地说:“只是让你暂时不能动而已,李娘子你善毒,我若不准备准备,岂敢与你同处一室?” 裴少宴其人,满身都是心眼子!李昭愤愤想到。 见熏香起了作用,裴少宴起身坐到了李昭身边,将那剥好的鱼肉放在她碗里后,轻声说道:“不管是王家还是裴家,知道你身份的人都已经入了土,在你羽翼丰满之前,李娘子,可愿意与我联手?” 冷意自李昭背脊攀升。 她一直暗示自己不要去想那些端倪,不管娘和爹隐瞒了什么,都一定是为了她好。 而此刻…… 身边这个芝兰玉树般的郎君,却对她耳语,说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你想干什么?”李昭声音虚浮。 裴少宴不说话,单手撑头,望着李昭直笑。 “或许你觉得你找到了真相。”李昭努力让自己的气息稳定,袖底的手捏着从衣袍内壁滑出来的银针扎在掌心,口中说道:“但很遗憾地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你口中这个身份是什么意思。” 银针上染着药汁。 些微的刺痛后,李昭逐渐找到了知觉。 但她并不着急反制。 “李娘子何必对我装傻?”裴少宴勾唇,目光落在李昭的领口处,说:“你脖子上的那块玉,是先皇后的麒麟佩,普天之下只有一块,难以作假。至于你口中的娘,她是先皇后身边的嬷嬷,在临河村时,她已经暴露了身份,刘大夫也确认过她身上的伤。” 李昭的额角冒出了绿豆大的冷汗。 果然…… 娘在临河村的确受了伤! 只是李昭没想到,那刘大夫早就发现了这事,却没有声张,而是偷偷禀告了裴少宴。 第31章 交换 从碑南村到盛都,再从盛都到桐城。 裴少宴不仅是将自家兄长的左膀右臂打断,更是从裴家得到了两座收益不错的酒楼,这些都远超他的预想。 但令他在意的…… 是李昭。 李昭在五峰岭附近不告而别,明显是察觉到了什么。 “李娘子,留在桐城并不能报仇。”裴少宴又夹了两块肉到李昭面前的碗里,慢条斯理地说:“跟我去盛都吧,这是你报仇的路,也是你逃无可逃的地方。” 话音一落—— 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抵在了裴少宴的咽喉处。 “你到底想做什么?”李昭欺身而上,另一只手则揪在裴少宴 “客官……” 店小二敲门而入。 他一抬头,看到的正是貌美的黑衣小娘子骑坐在那清隽俊逸的郎君身上,虽然看不清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可终归是于礼不合。 “对不起,对不起,是小的失利了,还请客官恕罪。”店小二赶忙重新关上门。 “李娘子,你瞧,被人误会了。”裴少宴不急不缓地看着李昭,眉眼一弯,笑道:“下去吧,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你无法拒绝我的请求。”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近到裴少宴能闻到少女身上的淡淡竹香。 当。 匕首落在地上。 李昭擦了擦指尖冒出的血珠,起身后退了几步,说:“的确,你提出的这个事……很具有诱惑性,但我不可能跟你走。盛都我会去,但不是跟你一起,也不需要你来帮我报仇。” “你要走多少弯路呢?”裴少宴俯身将匕首捡起来,又掏了帕子出来擦了擦匕首,反问道:“难道你要花大半生的时间去做一件可能无法达成的事吗?” “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李昭问。 裴少宴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提箸夹了一片肉到嘴里,文雅地咀嚼着。 意识到裴少宴真的没有什么恶意,李昭只能重新坐到他身边,并说道:“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不会配合,我不喜欢被人利用。” “那你来利用我,不是很方便的事吗?” 说完,裴少宴赞了句怡心阁的菜品。 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算不得好,偏偏裴少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申请自如地品尝着菜,是不是给李昭夹几块。 “你好像误会我了,我既不喜欢被人利用,也不喜欢利用别人。”李昭坐得笔直,说:“五峰岭上是个意外,当时我疲于奔命,有的选择并不多。” 裴少宴却哈哈大笑,搁了箸,偏头对李昭说:“我并不是在怪你,倘若我真要追究你的责任,此刻你已经被府衙的兵给抓起来了,不是吗?” 这是事实。 不管李昭此刻说得多么斩钉截铁,她终究是没有本事去反抗裴少宴的,一旦裴少宴想要利用身份来压她一头,除了逃离这里,她别无选择。 可她能逃吗? 姐姐好不容易在城里的绣坊找到满意的工作,弟弟的学业步入正轨,来年开春就可以参加考试。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逃不了。 “但我在想,如果你当真要用自己手上的权势,你不会请我到这里来坐着谈。”李昭冷漠地睨着裴少宴,说:“还是说,你在顾忌什么?” 是什么东西,能被裴少宴顾忌? 那个镖? 李昭想到了大丰镖局收到的托镖任务。 又或者说,裴少宴需要一个正大光明将她带在身边的机会,走镖正好,而不是用府衙的兵强行将她抓起来。 他在畏惧他的兄长。 “你担心自己被抓到错处,是吗?”李昭继续说道:“碑南村一事,你虽然稍微站了上分,但你的父亲疼爱裴廷风,裴廷风就算一时半会儿被压制,也绝不会久居你之下。” 裴少宴微怔,旋即笑了出声。 “是。”他毫不避讳地说:“我兄长现在可是两只眼睛都盯在我身上,所以我不能大张旗鼓地来桐城找你,只能借托镖的由头,在桐城暗中查你。” 李昭哦了一声,敛眸,提箸夹了肉到嘴里。 的确好吃。 待会儿是不是可以带点儿回家?让姐姐也尝尝。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了喧闹声。 “哈哈,白兄,我说过的,咱们学堂明年定能出十来个童生。” “那是自然,今儿先生请我们好吃好吃,来年考试结束,咱们可得去燕春楼快乐快乐哦。” “那地方咱们去……是不是不太好?” “哈哈哈哈,咱们读书人的事,说出去,那就是风流韵事,懂不懂?” 似乎是学子。 裴少宴斜了一眼门外,后回眸看李昭,说:“听说你弟弟已经进了阜南先生的学堂,如果你要像在五峰岭那样逃跑,他该怎么办?即便到了桐城,你们也没有放弃让他读书,该是想要他科举出头的吧?” 科举。 大概是普通人最能往上爬的一条路了。 “你若是敢动我弟弟,我会杀了你。”李昭冷声道。 “你总把我想得很坏。”裴少宴眯眼一笑,后靠着椅子,翘着脚,说:“李娘子,我说过的,你可以利用我达到报仇的目的,至于你说我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嗯……我想要得到的,大概是从龙之功吧。” 龙? 从龙之功?! 李昭呆住。 裴少宴却继续说道: “既然我说完了,可以请李娘子将那麒麟佩给我看看吗?” “李娘子即便不想答应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吧。王家是盛都上三家,你家弟弟即便一朝中举,也不太可能扳倒王家,最终还得依靠老师或同窗的力量。” 每一句都是实实在在的真话。 差点被说服的李昭一本正经地抬头端详着裴少宴,看他的眉眼,看他的神情,不管是内在还是表面,都找不到虚假的端倪。 “我答应你了。”李昭将麒麟佩从脖子上取下来,放去裴少宴面前,说道:“尽管你现在也算不得什么要风得风的世家少爷,但总归是比我好上太多的,我可以与你联手,可以运镖去盛都。” 她也没得选。 不答应裴少宴的话,以裴少宴手头的力量,足以将她搅得狼狈奔逃。 第32章 新年 从雅间出来,李昭看到了隔壁的学子们。 一众意气风发的少年中,李梦生那洗得发白的书生长袍有些扎眼,但他的神态上看不出什么内怯,自然大方,十分得体。 李梦生也看到了李昭。 他急忙挥了挥手,想要起身过来。 李昭摆头,示意他继续和同窗玩,自己则转身,与裴少宴一同下了楼。 原定要送那古书的试炼因为裴少宴的出现而搁置,镖头武鸣因为一件大事落了地而松了口气,也不再揪着李昭是女人这事不放,将李昭列入了大丰镖局的镖师行列。 成了镖师,月俸便有两吊钱。 家里的生活压力也就小了许多。 大概是看在过几天便要过年,裴少宴并没有着急喊大丰镖局上路,李昭也正好能在桐城与姐姐和梦生一起过年。 但叫她意外的是…… 裴少宴这不过是在桐城逗留几日,居然还特意买下了一间院子!且是在她家隔壁!两处房子之间不过是一墙之隔。 果然是有钱郎君的作派。 白日,李昭照旧练拳。 墙头却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白衣郎君,玉面含笑,衬得头顶的暖阳都黯淡了些。 “裴郎君这是要做什么?”李昭用手肘擦了擦汗,收势望过去,说:“是怕我逃了,还是担心我背着你做什么事?” “当然是怕你逃了。” 裴少宴偏头撑着下巴,笑吟吟地说。 “郎君……” 院墙那头传来了呼喊。 “是鹏生的声音?”李昭问。 “是啊。”裴少宴点头,回答:“当初在碑南村,他上山没看到你,以为你被残存的土匪给绑了,可是一怒之下,带着人将余下的土匪给绞了。” “郎君你别说了!” 羞红了脸的鹏生攀在墙头,冲李昭打了声招呼。 “谢谢挂念。”李昭笑了笑,回道:“下来喝杯茶吧,院子里种了些药草,冬日拿来泡茶正好,是外边没有的东西。” 庭院一角的花圃里种着许多不认识的草。 裴少宴多看了两眼后,纵身跃下,说:“如此,多谢了。” 因为接了镖,近几日李昭便不需要再去镖局点卯,能偷点儿懒,在家里焚香煮茶。不过她也并非只是玩乐,趁着这几日有空,她将手头的余钱都换了药,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那是去盛都的路。 李昭可以设想到,一路上会有多少艰辛。 而真正的难题在抵达盛都之后,那些高高在上世家动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李昭不做好万全的准备,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碾碎? 她不要做待宰的羔羊。 “好茶。”裴少宴抿了口,转头向鹏生招手,说:“李娘子可是给你也准备了,你不会不给他面子吧?” 鹏生一溜小跑过来,略有些害羞地捧了茶,嘴里道了句谢。 “后日便是新年。”李昭拿着镊子,又给茶壶里添了些茶粉,问:“两位打算怎么过?我家只有三人,两位若是不嫌弃,可愿意过来与我们一起过年。” 出人意料的问题。 裴少宴和鹏生都呆住了。 好半天之后,鹏生才一边挠头,一边说:“奴是下人,不好跟李娘子您一起过年的,于礼不合。” “既然李娘子都邀请你了,那你答应便是。”裴少宴似笑非笑地斜睨着鹏生,道:“往年新年我都是一人过,今年倒是有些特别,还得先谢过李娘子邀请。” 李昭其实看得出,鹏生虽然平时和裴少宴没大没小,但他其实是很怕裴少宴的。 裴少宴的性格,必然不会像他所表现出来的这样和善。 但那又如何? 跟她没关系…… 她和裴少宴只是利用关系,所以不必去深究,也不想深交。 之所以要邀请裴少宴来过年,一方面李昭是想要让姐姐和弟弟安心放她押镖去盛都,另一方面则是,李昭想要看看裴少宴到底带了多少人过来。 裴少宴阔气,一听李昭邀约,便塞了一带银锞子到她手里,说年饭的银两他包了。李昭也不跟他客气,大大方方地收了。 “还有其他人吗?”李昭掂了掂钱袋子,弯眸道:“人多热闹些,裴郎君要是还带了其他侍卫,大可以都喊过来,我家姐姐的饭菜做得不错,可以请裴郎君品尝品尝。” 裴少宴挑眉,没有戳穿李昭的用意,只点头答应。 日子一晃,便是新年。 李昭一大早就起来准备了爹娘的祭品,又出去东市买了些新鲜的菜回来,之后便待在厨房里,帮衬着李春凤一起做饭。 李梦生则是在后堂劈柴。 到过午时分,裴少宴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身后还跟了一大群人。 “裴郎君?”李春凤从厨房出来,见到裴少宴,略微吃惊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说:“原来阿昭说的贵客是您,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裴少宴爽朗一笑,手抬起,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说道:“给李家大娘子你准备了些礼物,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后堂的李梦生听到前头的谈话声,忙擦了手出来。 与李春凤的不知情不同,李梦生是知道姐姐心里对裴少宴十分戒备的。 故而,李梦生一面接了裴少宴带来的礼物,一面说:“裴郎君怎么到桐城来了?桐城和盛都隔那么远,我们居然还能见到裴郎君,真是有缘。” 话里的阴阳怪气,简直要化作实质。 后头的侍卫们都有些不忿。 但裴少宴却神情正常,从容地说:“李郎君这话有意思,有缘……对,应该是有缘,否则我们又岂会在死里逃生后再次遇到?上次在五峰岭,我们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了,今日可得与李郎君好好喝一杯。” 李昭出来时,裴少宴已经伸手搭着李梦生,带着不太情愿的李梦生进了正堂。 “阿昭。” 拎着两只鸡的李春凤快步迎过去。 “姐,我来。”李昭忙接过去,说:“姐你去坐着吧,剩下的事有我就好。” 反正饭菜都准备好了,剩下的也就装盘,收拾收拾。 “阿昭,你跟姐姐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要跟裴郎君走?”李春凤的直觉一向敏锐,说这话时,脸上满是担忧,“裴郎君是世家子弟,身上有无数牵扯,你跟着他去盛都,只怕要掺和进浑水里。” 第33章 压岁钱 “姐。” 李昭一手拎鸡,一手扶着李春凤,温声道:“此去盛都,我只是替大丰镖局走镖,不是别的什么事,姐姐只管安心在家里等我回来便好。” “只是走镖?”李春凤脚下一顿。 冬日温度低,旧伤隐隐作痛,这几步走出来,李春凤的步履已经有些踉跄。 不等李昭回答,李春凤又立刻说:“只是走镖也十分危险的,怪我,我不该同意你去那大丰镖局当劳什子的镖师,你便是不爱女红,在桐城也多的是活计可做,并不是一定要出生入死的。” 做姐姐的,实在不希望妹妹整日处在危险当中。 李昭偏头靠在李春凤肩头,撒娇道:“那可是两吊钱的月俸呢,我可不舍得。等咱们攒多些钱,便自个儿开绣坊,将来谁也欺负不着咱们。” 钱一字,压死人。 如今李梦生在学堂读书,不管是笔墨纸砚、典籍古书,还是将来赴考要的盘缠,那都是一笔不少的开支。 平日里李梦生自己虽然也会做些换钱的活计,但总归是紧着学业,不可能像两个姐姐那样干活。 听到妹妹这么说,李春凤声音一滞。 “姐。”李昭不忍看姐姐难过,赶忙搀着她往厨房走,嘴里安慰道:“你放心,我肯定把自己的小命放在第一位,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把自己全须全尾地领回来,绝不会让你伤心。” 两姐妹亲亲蜜蜜地进了厨房。 正厅里,裴少宴和李梦生对坐,聊起了来年要考的试帖诗和诗赋策论。 一开始李梦生还有些膈应裴少宴,所以话里话外总挤兑他,可一通聊下来,对方的学识与见闻都远在自己之上,李梦生心里就只剩下了佩服。 当然,佩服之余,李梦生还是对裴少宴怀有戒备。 “因为不知道你会带多少人来,所以准备了三个桌子,都坐下吧。”李昭端着大锅的鸡汤进屋,笑眯眯地招呼其他人落座,嘴里调侃道:“放心吃喝,买菜的钱可是你家郎君出的,不必客气。” 一时间,侍卫们稀稀拉拉入座,眼睛却还瞥着裴少宴,似乎是在等裴少宴的吩咐。 “还不谢谢李娘子。”裴少宴展眉一笑,说:“两位娘子今日辛苦了,某出那点儿小钱,能换来娘子做的美食,倒是某的荣幸。” 侍卫们遂局促地向李昭道谢。 菜色都是家常菜。 但多是碑南村的口味,与桐城盛都不同,对其他人来说,算是新奇的体验。 酒则是李昭自己酿的。 一群人酒过三巡后,渐渐放开了些,勾肩搭背地讲起了在盛都的事,说些有意思的街头巷尾的见闻。 聊得多了,就熟一些。 从鹏生的嘴里,李昭听到了他那遗憾未能长大的姐姐的故事,也听到了有关裴家大郎君的风流韵事。 听说是个爱美人的。 要不是因为非要带美人去碑南村,也不会被裴少宴发现端倪,然后借此反制回去。 “鹏生吃这个。”李昭提箸,给鹏生夹了点肉糜丸子,笑道:“这可是我昨夜连夜打的丸子,用的我娘的老方子,细腻紧实,十分好吃。” 鹏生脸一红,埋头扒饭吃丸子。 坐在李昭右侧的裴少宴也喝了不少,脸颊砣红,眼神略带迷茫。他偏头瞧着李昭,屈指敲在桌上,律动有致,并轻轻哼起了歌。 调子很怪。 不过很好听。 “我家郎君……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鹏生小声凑到李昭身边,附耳道:“其实郎君这次来桐城,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只是他觉得……娘子失去了双亲,碑南村又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此事必不能善了。” 哦? 李昭挑眉。 裴少宴能有这么好心? 不过她也懒得去和鹏生掰扯裴少宴到底是不是仁善心发作,这事本就不重要,只要裴少宴是真的想要跟她联手,助她报仇便够了。 黄昏时就在下雪。 此刻月上中天,鹅毛大雪转眼间就盖了天地。 鹏生还是个孩子,瞧见下雪便开心,带着几分酒意与左右兄弟奔了出去,在庭院里打起了雪仗。李梦生也闲不住,看了会儿后,也跟着撸了袖子加入了进去。 李昭扶着姐姐,站在台阶上,瞧着他们玩乐。 “三不出,四不入,我们初四离开桐城。”裴少宴披着白毛大氅,兜袖走到李昭身边,轻声道:“你可以收拾收拾随身衣服,旁的不用带了,盛都什么都有。” “好。”李昭应声。 余光一瞥,裴少宴却没打算离开。 “这是给你的压岁钱。”裴少宴突然从袖兜里取了三个红色的纸包递过去,舒眉笑道:“新年好,望几位来年万事顺意。” 李昭一愣。 还是李春凤先反应过来,一边伸手接了,一边说:“新年好,新年好,也祝裴郎君万事顺意。” 说着,李春凤拿手肘轻轻撞了撞李昭。 “万事顺意。”李昭附和一句,敛眸道:“只是没想到裴郎君会给我们准备压岁钱,反倒是我们准备不周了。” 却听得裴少宴哈哈大笑了声,爽朗地说:“你愿意陪我上盛都,便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啪。 一团雪打在了李昭的手臂上。 “姐,来玩啊!”李梦生振臂高呼。 鹏生咯咯直笑,团了一团雪往李梦生身上扔,嘴里说道:“可不许扔李娘子。” 你来我往间,李昭也加入了雪仗。 裴少宴眼底尽是笑容,举步走到李春凤旁边,问:“李大娘子这脚可看过城里的大夫了?” “看过了。”李春凤温和地摇头,目光始终追着院子里的李昭跑,“但伤得重,能保住一条腿已经是大夫妙手,不敢再奢求其他的。” “我认识一位名医。”裴少宴侧目望向李春凤,说:“等此次事了,名医与令妹都会一起回来,到时候也能看看李大娘子这腿能不能医好。” 天上不会掉馅饼。 裴少宴这身份,凭什么为她们忙前忙后? 所图…… 必大。 “不必了。”李春凤客客气气地拒绝,语气中满是戒备,“我这腿能不能好,那是命,强求不得。我虽然不愿意她去盛都,但她自小主意就多,我拦是拦不住的,只希望裴郎君能多少照拂一下。” 裴少宴抿了抿唇,含笑应是。 第34章 镖师的本事 到出发这天,李春凤给李昭绣了个新的药囊。 她担心李昭遇上什么意外,担心药囊遗失,又给李昭缝了个袍子内衬,用来装一点儿顺手的药。 即便准备得妥当,李春凤也还是不放心,一路戚戚送到城门口,远眺到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都不肯走。 李昭也心酸。 姐姐的担忧李昭如何能不懂?但仇得报,日子也得过,李昭需要借裴少宴的力量,将姐姐和弟弟保护在仇恨之外。 许是看李昭心神不灵,裴少宴从一旁的矮柜里取了个红褐色的木盒出来。 “这是陇西的安神香。”他将木盒放在李昭面前,温声道:“你若是实在焦躁,不妨点上一点儿试试看。” 车辕处的鹏生一听,撩着车帘回身,说:“娘子可是渴了?奴这儿带了怡心阁的银耳羹,冬日吃最是温润。” “你小子……”裴少宴伸手点了点鹏生,含笑道:“我说你今儿个起早去做什么,原来是去了怡心阁?那还不快拿过来让李娘子尝尝。” 李昭连连摇头,垂眸说:“不必对我特殊,我是镖师,若不是裴郎君你要求我随车,这会儿我应该是在外面的马匹上。” 哪儿有镖师安坐在车厢里的? “是是是,李镖师说得对。”裴少宴好脾气地说:“但外面天寒地冻的,又是刚出桐城的官道,李镖师实在不必要让自己受罪。” 说话间,鹏生已经把银耳羹端过来了。 “李娘子安心吃吧,我们兄弟几个负责押镖。”鹏生呲牙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押镖嘛,无非是驱狼赶虎,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郎君故意——” 话还没说完,裴少宴就一脚把鹏生踢了出去。 车过连山。 天黑,车队停在了连山脚下。 因为近林近水,所以鹏生领着几个人进林子打猎去了,剩下的几个侍卫则喂马的喂马,打水的打水,生火的生火。 李昭逛一圈,愣是没找到什么事可以走。 “李娘子觉得……我们接下来该走什么路?”裴少宴依靠在树干边,扬声问道:“连山一过,接下来就都是险道了,是走水路还是走山路?你是镖师,对这个应该清楚。” 裴少宴托给大丰镖局的镖,是两大箱子的金锭。 不是普通的金锭。 据武鸣描述,这些金锭是来年开春要运到漠北去的军饷,每一块底下都烙了朝廷的特殊烙印,轻易不敢担责。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李昭踏进大丰镖局时,众人都一脸为难的样子。 军饷! 漠北的秋枫军那可是要打北面的孥人的,军饷若有闪失,便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几个头都不够砍的。 故而,即便是走镖的老手,也不敢随意接镖,生怕惹上祸事。 裴少宴能被派到桐城来接军饷,一来是因为碑南村一事占了上风,裴家家主担心他对裴廷风赶尽杀绝,二来则是因为军饷事大,裴少宴既然能把碑南村的事办妥当,那自然也能把军饷办妥当了。 “水道要经过仇七门的地盘。”李昭把地图掏出来,两指点在水路上,说:“仇七门的门主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要过他的地盘,少说得扒层皮,你准备了打点的银两?” 裴少宴凑过去看地图,问:“要多少?” “你的黄金有多少,他就要多少的两成。”李昭早就将大小镖道的事都背了个滚瓜烂熟,所以此刻说起仇七门,信手拈来,“若给足了钱,那门主就会保你一路平安,直至出桐城地界。” 不远处,火已经生起。 几个侍卫将干饼子撕碎放在牛皮囊里,又灌了些水,准备煮晚饭。 “若走山路,估摸着一路上得遇上三四波土匪。”李昭继续说道:“这年头田地收成不好,落草为寇的变多了,里面夹杂了不少会武的豪奴,一波波应对下来,即便你的侍卫都是个顶个的高手,也难敌群狼。” 也就是说,两边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我们来时走的水路,倒是没遇上过什么仇七门的人。”裴少宴说。 李昭点头,解释道:“你们轻车简行,身上顶多就带了些银袋子,根本入不了仇七门的眼,他们不出门拦你们是正常的。可我们这回头路……是带了两大箱子金锭的。” 箱子扎眼,想要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 “李镖师觉得该走哪条路呢?”裴少宴问。 “我认为……”李昭咬着嘴唇,目光在地图上来来回回搜寻,最终将手指点在连山右侧的望神河上,说:“望神河虽然湍急,但若是沿着河道往东走上三日,就能进东川地界。进东川之后,虽然仍然有可能遭遇土匪,可终究是大道,不比山路。” 总而言之,就是绕远路。 “那就照李镖师的话办。”裴少宴从善如流。 “你就不说说你的意见?”李昭蹙眉。 林间,鹏生拎着两只兔子,飞奔过来,嘴里喊着李娘子。 “李镖师是我重金聘来的镖师,我信你。”说完,裴少宴挑眉,冲鹏生努了努嘴,“瞧,鹏生给你打了兔子来,他是真心待你。” 李昭唔了声,扬起笑脸,将地图塞给裴少宴后,举步朝鹏生走过去。 “娘子!”鹏生的脸颊飞鸿一片,眼神兴奋,“你看着两只兔子多肥,待会儿我宰了给你烤兔子,可好?” 两只兔子在鹏生的手里扑腾个不停。 见李昭没说话,鹏生以为李昭不喜,忙改口道:“娘子可是觉得兔子可爱,不忍杀生?” “不是,不是。”李昭摆手,笑着说:“我是在想,这荒郊野岭的,只怕没有什么佐料,烤兔子能好吃吗?” “我有。” 后头传来裴少宴的声音。 这人仿佛是料到有打猎一出似的,竟是准备了慢慢一匣子的佐料,此刻正好拿了出来。 “谢郎君。”鹏生将兔子给身后的兄弟,又双手从裴少宴手里接了匣子来,笑嘻嘻道:“郎君太周到了,准备的东西都是恰到好处的,娘子这回有口福了。” 李昭明显感觉到,鹏生每次都在可以向她说裴少宴的好话。 不过…… 这些都无伤大雅。 “是,沾了裴郎君的光。”她弯眸附和了声。 第35章 来袭 夜空中,星子两三点。 篝火边已经架着两处树枝做的烤架,肥美的兔子被穿着架在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散发出油润的香气。 李昭没和鹏生他们坐在一起,而是选了靠外侧的地方,一边四处警戒,一边调配着待会儿需要的驱虫粉。 虽然现在已经是冬天,但山林间仍然会有被路人惊醒的蛇虫,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娘子……” 鹏生捧着油纸包着的兔腿过来,凑到李昭跟前,说:“您尝尝,这种野味也不知道您吃不吃得惯。” “鹏生。”李昭喊他。 少年被喊得一愣,再看李昭的神情,下意识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忙说道:“娘子莫气,是闻着味道不喜欢吗?您说您好什嚒口味的,奴这就去换。” “不是。”李昭从鹏生手里接了兔腿过来,席地而坐,敛眸说:“我知道你觉得我像你姐姐,想要对我好,但你该要清楚,我不是你姐姐,给不了你要的。” 有些事,还是尽早讲清楚的好。 免得到时候生出不可求的妄念来。 鹏生却突然莞尔一笑,擦了擦手上的油脂,坐到李昭旁边,说:“娘子不必有负担,奴只是觉得您可亲,所以才擅自想要对您好,若您觉得这是个负担,那奴往后注意些便是,奴没有别的想法。” 一种很单纯的情感自鹏生眼底漫出。 李昭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她抬了抬眉,轻出一口气,无奈道:“你这样直白,反倒显得我有些市侩。罢了,以后你若愿意,可以叫我姐姐,不必以奴婢的身份自居。” 什么? 鹏生的脸上闪过惊讶。 惊讶过后,是喜悦与不可置信。 “奴……哦不,我可以叫娘子姐姐吗?”鹏生一蹦而起,兴奋地在原地踱步,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后,略带了些怯意地喊了几句姐姐。 忽而,四周响起了银铃声。 方才还天真浪漫的鹏生脸色骤变,抬手拔刀,目光阴冷地环顾四周。 “娘子,去通知郎君。” 鹏生沉声道。 李昭不敢耽搁,丢了兔子腿就往驻扎的地方跑,口中喊着:“有敌袭,有敌袭!” 十二侍卫当即反应过来,各自提刀列队,将金锭和裴少宴护在当中。 “什么情况?”裴少宴慢条斯理地净了手,起身整理着袖摆,问:“鹏生那边发现了什么?” 李昭粗喘了口气。 她翻身到车厢上取了宽刀下来,一面解了缠刀的麻布,一面解释道:“我们听到了一道银铃声,此地是荒山,出现银铃只有一种可能……” 轰! 不远处的丛林里炸出了一团明亮的火花。 “雷火门。”李昭深呼吸着,调整自己的状态,“一般情况下,我们是不可能在这儿遇到雷火门的人的,他们最近的分舵离这儿都有百里,可今年冬天是例外。” 桐城是岭州最南边的县城。 而岭州…… 岭州一带一共有大大小小的六个帮派,仇七门是一个,雷火门是另外一个。 如果说仇七门是水路高手的集合,那么雷火门里的便都是用火高手!雷火门少门主千岁雁是高手中的翘楚,也只有她,身上有两颗金铃,声音悠扬悦耳。 但悦耳的铃声往往是催命符。 “阁下是哪条道上的?” 曼妙的女声自东方由远及近。 月亮恰在这时从云端出来,玉色的月光倾洒而下,照得整个林子都染上了蒙蒙柔光,也照得那走出林子的女人如精怪一般魅惑。 红衣,赤足。 齐腰的长发披散着,纤细的脚踝处挂着两串金色的铃铛。 “千岁雁,我是大丰镖局的镖师,我们头儿今年的礼金已经给雷火门送过了,还请高抬贵手。”李昭扬声说道。 尽管已经自报家门,李昭的手却没有从宽刀上放下。 裴少宴的车队上挂了大丰镖局的旗帜,但凡千岁雁不瞎,就不会找上门来。可偏偏她来了,这便意味着,她这是明知故犯。 “呀,是个小娘子。”千岁雁单手抱臂,另一只手托腮,软软柔柔地说:“小娘子这话说的,大丰镖局是大丰镖局,你们这车队一没旗帜二没熟脸的,谁知道是不是大丰镖局呢?” 旗帜? 李昭回头看去。 果然,马车上的大丰镖局旗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摘了。 四周被一下又一下的雷火爆炸照亮。 林间已经沾满了身穿黑衣的雷火门弟子,李昭估摸着熟了一下,应该有五六十个人。 “看来,你是要撕破脸了。”李昭冷声道:“我想你可能不清楚,此番我出来,已经在大丰镖局挂了号。而且,我身上有不会消散的墨鲽香,但凡你与我交手,就一定会沾染上。” 想要瞒天过海? 做梦。 “哦?”千岁雁美眸一转,看向了站在李昭身后的裴少宴,“原来还有个俊秀的小郎君,有意思,我正好缺个相公,今儿聘礼和相公一起带回去。” 说完,千岁雁抬手抚掌。 树林里的那些雷火门弟子顿时一跃而出。 裴少宴手中玉扇一合,似笑非笑地说:“抱歉,某暂时还没有娶亲的想法,怕是要有负佳人所愿了。” 侍卫们像是得了号令,飞身而出,与雷火门弟子战成了一团。 鹏生始终没有出现,只怕是被谁绊住了脚。 “我们一起上。”李昭横刀截下千岁雁掷来的雷火球,余光瞥了眼裴少宴,玩笑道:“裴郎君可还能动弹?别吓尿了裤子。” “哈哈。”裴少宴侧身一避,接着折返退回,帮李昭挡下了身后雷火门弟子砍来的一刀,说:“李镖师既然邀请了我,我便却之不恭了。” 千岁雁善雷火暗器。 所以她从来不会近身与人搏斗,哪怕是刚才交谈,也还留了约有十步的距离。 此刻看李昭和裴少宴同出,她丝毫不惮,袖间微动,十指间甩出了无数道散发着亮光的雷火球来。 轰! 泥沙飞溅。 刚才还站了人的地方顿时只剩下了几个大坑。 可惜…… 人没事儿。 李昭和裴少宴早早地后撤躲开了。 第36章 杀意 裴家的侍卫还真是不错。 个个都是以一敌五,且丝毫不在下风。 反观李昭和裴少宴两个,在千岁雁的步步紧逼之下,已经被雷火炸到了山脚下。他们身后就是山壁,退无可退。 “从了我吧。”千岁雁笑眯眯地抚唇,鲜红的指甲衬得她皮肤雪白,“郎君这颜色实在让我心生喜爱,若待会儿磕着碰着,我可是会心疼的。” 或许是看李昭他们没地方退了,千岁雁不再动用雷火,而是以金钱镖封走位,使得李昭与裴少宴光是击退暗器就已经花了很大的精力。 “千岁雁,你是真不怕大丰镖局找你算账吗?”李昭高声问道。 “怕?”千岁雁挑眉,桃花般的眸子一弯,娇声道:“小娘子,我千岁雁十岁走江湖,十三岁坐上雷火门少门主的位置,什么东西能让我怕?再说了,就你这三脚猫的刀法和功夫,想来在大丰镖局也排不上号,武鸣是个聪明人,知道轻重。” 的确,千岁雁的名号即便是在岭州以外,也是人尽皆知。 围绕着她的,无外乎是阴险、狡诈、冷血、残忍一类的词,极少数人会说她貌美,倾慕她的容颜。 但不管是哪一种,真与千岁雁碰上,非死即伤。 “你知道我们压的是什么镖吗?”李昭又问。 “小娘子,你这是想从我嘴里套话?”千岁雁一副了然的神情,慢悠悠地说:“也罢,反正你也要死了,我便告诉你吧,你们这镖从桐城出来,就已经有至少两拨人盯着你们。” 四周金戈相交之声不断。 而李昭……听得冷汗直冒,背脊僵硬。 “也算你们聪明,没有从仇七门的地盘走,不然这会儿估计已经是水鬼了。”千岁雁手中甩出两道带尖刺的长鞭,一左一右打在李昭身侧,故意留出几寸地方,说:“死在我手里呢,是运气,我会给你们一个痛快。” “哪怕给了钱也不管用吗?跟我们的人是谁派来的?”李昭边躲边问。 事实上,李昭并不怎么怕。 可为了能让千岁雁放松警惕,李昭脸上惶惶然,脚下慌乱,看上去不被打死也要被吓死。 “你这小娘子倒是贪心。”千岁雁脸上的笑容散去,手上再不留情,几鞭子甩在李昭身上,打得李昭厚袍子都渗出了血,“若是平时,我倒是想留着你,只可惜……你们这车队里的人头都挺值钱的。” 一旁的裴少宴在等待时机。 然而就在他趁千岁雁背身,想要掠身出去背刺时,千岁雁却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迅速回身,一肘子顶在了裴少宴的腰部。 裴少宴当场喷血,双膝跪地。 “我留你一命,你不惜命?”千岁雁俯身,纤纤玉指掐着裴少宴的下巴,阴恻恻地说:“又或者,你是想要跟她一块儿从黄泉鸳鸯?” 她的指甲太长,这么一掐,已然掐紧了裴少宴的肉里,鲜血横流。 山脚下,李昭躺在了地上。 千岁雁那鞭子不单单的是在皮肉上造成撕裂,尖刺上更是屠了毒,让李昭浑身痉挛,脖颈额头青筋直冒。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 在李昭被抽得皮开肉绽时,也是她离千岁雁最近的时候。 血,来自李昭的血,溅到了千岁雁身上。 “你身上有血。”裴少宴咳了声,皮笑肉不笑地扫了千岁雁一眼,说道:“虽然你武功的确高我们两个一头,但你还是疏忽了。” 嗯? 千岁雁百思不得其解。 可很快,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身体像是被麻痹了一般,动作变得迟缓笨重起来。 咚! 千岁雁跌坐在地上。 后头的李昭哈哈大笑,笑一半,撤痛了伤口,又嘶了几声,说:“千岁雁,我是武功还不够好,但不巧的是……我毒理不错。” 得了自由的裴少宴反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赶忙起身过去,将李昭抱起来往马车那边走。 雷火门的其他人看到自家少门主受挫,也不打了,匆匆后撤,一部分人断后,一部分人带着千岁雁掠身退出了树林。 “郎君!” 侍卫们迎上来。 “准备外伤药。”裴少宴喉头发紧,脸色阴沉,“鹏生呢?出去寻他,别是被雷火门的人留在了外面。” 千岁雁不可能只带了这些喽啰过来劫镖,最大的可能是,鹏生那边已经拦住了人,且不是一般的高手。 侍卫们拿的拿药,打的打水,余下的则出去找鹏生去了。 至于李昭…… 她看到千岁雁中招时,心神一松,便失去了意识,跌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昭猛然回神坐起身,看到的却不是马车的四壁,而是陌生的房间与陈列,与一个陌生的青衫大夫。 “娘子醒了?”大夫欣喜过望,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握住李昭的手了,“可算是醒了,这都整整三日了,您要是再不醒,小人这医馆只怕是保不住了。” 说完,大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口里喊着娘子已经醒了,别拆,别拆。 半晌后,门口人影一晃。 脸色苍白的裴少宴负手进来,见李昭要下地,脚下如风,快步到了床边按住她,问:“是渴了还是饿了?你别动,身上的伤还没全,要什么直接说。” 嘶—— 李昭被碰到的地方闷痛不止。 裴少宴吓得飞快地松开手,又转身去桌边倒了杯热茶递给李昭,解释道:“这是在宣城,雷火门走了之后,我们照你先前的计划,日夜不休,只花了一天时间就赶到了。” “你们要拆他这医馆?”李昭牛饮了一杯茶后,伸手又要,嘴里说:“一路上没碰到其他拦路虎吗?那天听千岁雁的意思,要杀你我的人,只怕是从盛都来的。” 夺镖是次要的,主要是杀人。 李昭自问是暂时没有什么仇敌在盛都,所以肯定是裴少宴引来的。 裴少宴点头,又摇头。 点头是说的确要拆了这大夫的医馆,摇头是说一路上太平得很,没有遇到其他的劫匪。 沉默了一会儿后,裴少宴长叹一声,说:“我原以为我是秘密出盛都的,知道我动向的人不多,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不想要军饷抵达盛都的人太多,想要我命的人现在也不少,这趟镖是我想得过于简单,将你扯进来……我很抱歉。” 第37章 宣城 这会儿说抱歉已经晚了。 李昭又喝了几杯茶,大喇喇地撸了袖子去看伤口,嘴里说道:“与其说你想得过于简单,不如说你觉得这镖正好能引出暗处的魑魅魍魉。” 只是没想到,一钓,就钓上个大的。 那可是雷火门! 普天之下,有几个江湖门派敢像雷火门这样,用硝石这样的朝廷禁物的?盖因雷火门地处岭州以东的千鹤山,正好占了几个硝石矿。 又因为千鹤山易守难攻,朝廷几度出兵都折戬而归,最后便默许了雷火门的存在,只每年让雷火门上供硝石千斤。 “娘子把我想得太坏了些。”裴少宴状似老实地说。 李昭不置与否地挑了挑眉。 她揉了揉手腕起身,说:“你坏不坏我不知道,但肯定不笨,是我当时非要逞强表现一下,不知道有没有坏郎君的事?” 裴少宴带的人打起雷火门的人来,丝毫不输,反倒是她这个本事不够的,只能以退为进,诱千岁雁上套。 其结果虽然是好的,但自己终究是受了伤。 “我没想过你会这么做。”裴少宴扶了她一把,蹙眉道:“千岁雁行事诡毒,我本身是想自己来,但看你故意引她近身,我便知道你已经有了法子,只能先配合你。” 如果裴少宴知道李昭是想要以伤换伤,那他是如何也不会配合的。 可惜…… 没有如果。 “我们在宣城再休息几日,等你这伤口大好了,再起程赶路。”裴少宴说。 两人走到门口,往外一看,正好看到那大夫可怜兮兮地在院子里等着。 见裴少宴出来,大夫赶忙拱手行礼,小声问:“郎君,请问……小的这算是戴罪立功了吗” “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吗?”裴少宴斜眸看他。 大夫以为自己死期将至,腿一软,差点儿跪下。 “请郎君明鉴,小的当真没有隐瞒了。”大夫趴在地上直磕头,痛哭流涕道:“小的不过是见钱眼开,贪心了点,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 事情还得从裴少宴带着重伤昏迷的李昭入宣城时说起。 当时侍卫出去找鹏生,找到人的时候,鹏生已经和雷火门的长老缠斗了许久。得知李昭手上,本就力竭的鹏生一个不注意,遭那长老暗算了一剑。 然而雷火门长老也听到了自家少门主中毒的事。 所以一剑刺出后,这人转身掠步逃了。 侍卫们扛着受伤的鹏生匆匆回到马车旁,不敢耽搁,紧急看着地图寻城镇,最后找到了最近的宣城。 宣城里就一家医馆,坐馆大夫名叫沈三班。 巧的是,雷火门的人先撤,也是撤到了宣城。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在医馆逗留,而是搜罗了一通医馆的药材后,买通了沈三班。 雷火门的人让沈三班留心之后上门的病患,若有鞭伤者,毒死她,提人头可令领赏钱。 不巧的是…… 沈三班贪财。 所以在李昭到医馆时,沈三班动了歪心思,想在配好的伤药里下毒。若不是沈三班被裴少宴的气势吓得慌了神,神情可疑,这会儿的李昭只怕已经咽气了。 这边有了李昭醒来的那一幕。 如果李昭没有顺利醒来,裴少宴不光要拆了沈三班这医馆,更要扒了他的皮,将他挫骨扬灰。 “雷火门身边可带了伤者?”裴少宴问。 沈三班点头,老实回答:“他们是带了个伤者,但那娘子伤势并不严重,之所以搜刮掉大量的药材,只是因为不想后来者有药可用。” 狠毒是真狠毒。 可惜沈三班因为贪财,偷偷留了点药材,生怕有其他生意上门却做不得。 “他们往什么方向去了?”裴少宴又问。 “城南。”沈三班说:“小的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出城,他们从医馆离开时,走的是槐阳大道,往南边去了。南边有几家客栈,大人您若想要查他们的动向,不若去那几间客栈问问。” 总之—— 沈三班打从心底希望面前的这位瘟神尽快离开。 李昭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后问:“那伤者当时可是醒着的?” “没有,是昏迷的。”沈三班小声道:“原本他们是想要让小的给那娘子解毒,可那娘子身上的毒十分诡异,小的并不知道解法,只能提供一些稳定心脉的补药。” 院门口,几个侍卫走了进来。 “郎君。” 几人抱拳跪地。 “鹏生醒了?”裴少宴问。 其中一个侍卫点头。 “既然如此,让他好好要休息,你们去城南的几个客栈那边查一查,看看雷火门的人有没有在宣城停留。”裴少宴眼神一冷,声音淡漠地说:“要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直接杀了了事。” 侍卫们立刻应是,转身出了院子。 李昭晃了晃发昏的脑袋,扭头冲裴少宴说道:“千岁雁身上的毒只有我能解,即便他们离开了宣城,三日后也必然回来找我。” “好。”裴少宴的声音陡然放缓,手一托,问:“要不要回去休息?你这刚醒,还是不要太伤脑筋,不然……只怕是要头晕脑胀,通体不适。” “镖你放在哪儿了?”李昭却改了话茬,反问:“可安全?千岁雁当时说过,有不少人听着你这趟镖,眼下我和鹏生都受了伤,你的人手可还够?” 裴少宴点点头,安抚道:“放心,人手肯定够的。” 两人转身回了房内。 门一关,李昭冲门外使了个眼色。 “此人说的可信?”李昭轻声问。 好歹是个医馆的大夫,怎么就十几两银子便收买了?干的还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别是被裴少宴发现后,故意编造出了一通被收买的谎话。 “他不是雷火门的人。”裴少宴侧身贴在门边,斜眸看了眼院中来回踱步的沈三班,说:“至于他说的那些是真的假的,我暂时不清楚。不过……宣城的深浅我们暂时还不得而知,所以只能借他这医院落脚了先。” 不管真假,多些防备总是好的。 “我就知道你没有全信。”李昭坐去桌边,上下打量了裴少宴几眼,调侃道:“好在是我受了鞭伤,若是你这金贵少爷,只怕沈三班那所剩无几的药材不够用。” 第38章 不速之客 裴少宴闷笑了声。 他一直担心李昭心里有气,此刻听到李昭开玩笑,当下便放松了些。 “没别的事了吗?”李昭给自己斟了杯茶,耸肩道:“我这伤也不是什么大事,裴郎君要是有事要忙,可以先去忙。” “此刻最重要的事,就是确认你无碍。”裴少宴一本正经地说。 怪恶心的。 李昭啧了声,往后挪了一下椅子。 裴少宴被李昭这动作逗笑了,摆手道:“好了,不跟你玩笑,我这就得出门了,你在医馆里好好休养。夜里风急,不要开窗,也不要点灯,要是有什么事,你就敲一下窗户,即便我抽不开身,也会有人来助你。” 逗留宣城的这几天,裴少宴并不打算闲着。 见裴少宴出去,李昭起身走到黄铜镜前,褪了衣袍去看伤口。 还真不浅。 且因为涂抹了深褐色的药膏与药水,疤痕看上去更加丑陋。 千岁雁真要下手的话,不会是这种皮外伤。 李昭心想。 可为什么千岁雁要留手? 当真是看在裴少宴那俊俏脸皮的份上? 她觉得这里面的事不对劲。 只不过李昭这会儿精神实在不好,想不出什么头绪后,便干脆合衣躺下,囫囵睡了过去。 夜里子时。 医馆后院静谧无声,无灯,亦无月。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个身影掠到了病患厢房门前。此人左顾右盼了一圈后,小心翼翼伸手,将房门缓缓推开。 门一开,屋内陈列一目了然。 右侧那屏风后的床上侧躺着一人,走近之后,能闻到浓烈的金疮药的味道。 锵—— 银刃出鞘。 此人张臂沉腕,手已然抡圆。 但当其刀落在床榻上时,却没有砍到人的感觉,仿佛是砍在了棉絮上。 哗! 室内灯亮。 一柄宽刀不声不响地架在了不速之客的脖子上。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李昭硬邦邦地问。 来人身材高大,穿了套窄袖圆领的黑衣,脸上蒙着不透风的黑布。 “小娘子这般谨慎?有意思。”黑衣人怪笑了声,两指夹在李昭的宽刀上,不急不慢地说:“只是小娘子这拿刀的手都在抖,还是不要逞强了。” 嗯? 黑衣人本是想要轻松地挪开宽刀,却不成想,李昭有伤归有伤,拿刀的手却强硬得没有余地。是以,黑衣人闷声用力,也没能将宽刀挪开,反倒是李昭一抖,刀刃便划开了他的皮肤。 一缕鲜血淌下。 “是,我的手是在抖。”李昭故作淡定地说:“但你别以为我手抖就杀不了你,如果你给不出什么让我满意的情报,那我为了自己的安全,只能先送你下去了。” 李昭背在身后的手夹着三根银针。 银针针尖刺入她的手掌心,时刻刺激着她,使她不会因发力而失神。 “别——” 黑衣人乖乖松开手。 “既然怕死,那就好说了。”李昭将刀压了压,继续说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是为了夺镖,还是为了别的。” “夺镖。”黑衣人答得飞快。 李昭冷哼一声,再压了下宽刀,喝道:“别以为可以糊弄我,若是要夺镖,你何必亲自到这院子里来杀我?镖箱可不在我这儿!” 黑衣人也没想到身后这小娘子居然这么难缠。 他讪笑了几声,紧绷着身子,答:“是是是……娘子饶命,是雷火门的人出银子让我来杀人。他们说着院子里住的是不会武动的女娘,若能杀了,便可得百两赏银。” 又是雷火门。 “可有证据?”李昭问。 “有的,有的。”黑衣人答得痛快,手一点点伸去胸前的衣襟处,“请娘子容许我逃出来,莫要杀我。” 唰! 一瞬间,迷烟飞散。 黑衣人自胸口衣襟处掏出来的,哪儿的什么证据?分明是一团质地上乘的迷烟! 他自个儿黑布蒙脸,自然是不怕迷烟的。 “咳咳……” 李昭咳嗽不止,宽刀当啷一声落地,整个人变得迷迷瞪瞪起来。 就在那黑衣人要欺身靠近李昭时,李昭扯了手腕上的串珠往窗框处一甩,用最后一点力气喊道:“裴少宴你个混蛋!再不来,我就要被砍死了!” 听到裴少宴三个字,黑衣人一愣。 便是在这个愣神的时候,窗户被一人猛地撞开,紧接着就有侍卫飞身翻进了屋内。 “他手头有迷烟,你小心。”李昭软倒在地上,迷糊地说:“等我醒了,必要痛扁你家郎君一通,这混蛋又摆了我一道。” 厢房不大。 侍卫与黑衣人交手几回合后,便冲出了门,在院子里鏖战。 这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其他的侍卫,黑衣人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就落于下风,被一捆麻绳绑了起来。 “娘子呢?” 有侍卫问。 最先到的那位指了指屋内,小声道:“娘子中了迷烟,在里面坐着呢,没什么大碍。” 今夜本就是郎君故意设下的局,目的便是请那些尾随他们进宣城的蟊贼入瓮,只是没想到,娘子居然已经有了防备,没喊我们,先动了手。 “嘶……娘子本就有伤,别吃了亏。”侍卫们赶忙往厢房里冲。 几个人合伙将晕晕乎乎的李昭抬回床上,耳听得李昭口中还在喊裴少宴的名字,一个个脸色古怪。 “娘子只怕恨上咱们郎君了。” “郎君也真是的,娘子身上还伤着呢,他这就把娘子当诱饵了,怪不得娘子怨他。” “可郎君安排了咱们守在旁边呀,但凡娘子先敲窗户,咱们肯定能及时赶到,娘子也不必闻这劳什子的迷香了。” “你们瞧……这床上的被子都被劈坏了,娘子要是没有事先察觉,这会儿咱们只怕已经跪在院子里,等郎君责罚咯。” “呀,可不关我的事,我守的这边没有动静,那小子肯定不是从我这儿溜进院子的。” “那也跟我没关系,后门可是连只苍蝇都都进不来。” 几句话间,侍卫们的神情从调侃到严肃,背脊上不约而同地爬了冷汗。 哒哒—— 脚步声渐近。 裴少宴脸色铁青地跨门而入,走到侍卫身边后,扬手便给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位一耳光。 被打的人连话都不敢说,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其余侍卫屏息,跟着跪下。 第39章 他太喜欢这个村野出来的小娘子了 “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裴少宴凉丝丝地发问。 侍卫们哪儿敢说话? 此事原是他们没有守卫得当,险些让李娘子遭了贼人毒手,他们就是说破天去,那也是犯了错,该罚。 “若再有这样的意外,你们便可以回秋霜阁了。” 说完,裴少宴拂袖坐去了床榻边。 侍卫们脸色大变。 秋霜阁是什么地方? 西山底下的监牢 顶着个风雅的名字,干的却是扒皮刑讯的活,死在里面的叛徒走狗不下百数。 侍卫们当然不是在秋霜阁里受刑的,说让他们回去,只不过是让他们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听犯人哀嚎罢了。 跪着的侍卫们应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起身出了厢房。 床榻上,李昭的睡颜十分安宁。 裴少宴垂眸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他猜到会有人过来暗杀,所以提前点了李昭,却没想到李昭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不,应该说,从出桐城起,李昭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证明自己,证明她有能力,有价值。 就这么怕吗? 裴少宴蹙眉想。 害怕自己是,也害怕自己不是,所以需要一些额外的价值来自保。 想到这些弯弯绕绕,裴少宴意外地不觉得李昭市侩精明,反倒是生出了些许的怜惜,目光更加温和了。 天快亮时,李昭醒了。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锤了裴少宴一下。 “解气了?”裴少宴含笑受着。 “是我倒霉,正好撞上了。”李昭起身汲了鞋子,又问:“人审了吗?有交代什么吗?昨儿我问他时,他说他是接了雷火门的赏银任务。” “被打了个半死。”裴少宴探身拿了个热帕子递给李昭,回答道:“虽然留了一口气,但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既然他对你招供了,十有八九是真的。” 寒冬腊月的天,侍卫们蹲守一晚上,本就有气,一见到那黑衣人,手下便没了轻重。 “是没了轻重,还是你的侍卫里有内奸?”李昭毫不客气地问。 裴少宴没说话,目光幽深地望着她。 “他对我说的……真假尚且不论,你那十二个侍卫凭什么守不住这么一个破医馆?也许你不愿意去怀疑你身边的人,但我是外人,我不怕,这个白脸可以由我来唱。” 李昭喝了口茶,继续说: “还有,尽管说,我们出桐城后就一直有人跟踪,但车队一直在尽量甩开他们,并且临时决定了走望神河,雷火门他们是如何准确得知我们的行程的?” “好消息是,你猜对了。”裴少宴拉开椅子坐下,长长的眼睫微垂,掩住了眼神,“至于坏消息……” 裴少宴的手搭在椅子的背上,头一偏,比着嘴型道: ‘我已经知道内鬼是谁,但不能动他。’ 不能动? 为什么? 看李昭一脸困惑,裴少宴倾身过去,附耳道:“他是我父亲指给我的侍卫,也就是最先冲进房间救你的那一个。” 李昭稍微往后躲了躲。 她古怪地斜眸瞧了离自己过于近的裴少宴,心道,怎么一个大男人也呵气如兰?这就是盛都人的气派吗? 很快,李昭又甩了甩头。 胡思乱想什么! “那之后怎么办?给假消息出去,临时变卦,然后让他来不及传消息出去?”拉回思绪的李昭轻声询问。 裴少宴弯眸一笑。 他太喜欢这个村野出来的小娘子了。 不,应该说,是皇太女綦。 —— 车队在宣城停留了整整五日。 一开始,车队照原计划出宣城,走望神河沿岸继续往北进发。可当马车贴近望神河沿岸时,车队却突然转了方向,自田埂小道返回宣城,并转走山林间的小路,驰骋而去。 李昭特意挑了人烟稀少的路。 这样一来,那个内应就算想要临时传递消息,也找不到途径。 至于天上的信鸽…… “好吃。”李昭扯了个鸟腿下来,小咬一口,眯眼对鹏生道:“没想到上次没吃到的东西这么好吃,那兔腿还真是可惜了。” 鹏生呲牙一笑,转头将余下的鸽子肉用油纸包着,递给了裴少宴。 没了内应,之后的路倒是平静安生。 然而—— 出乎李昭意料的是,车队在抵达宣传以北的罗州之后,还是发生了意外。 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雷火门少门主千岁雁来了。 “你想干什么?” 裴少宴冷漠地将李昭挡在身后。 千岁雁换了身水蓝色的长裙,肩头披了见红毛狐裘,长发斜挽,眉心点着一朵漂亮又古怪的水蓝色莲花。 “我能干什么呢?”千岁雁娇娇柔柔地笑了声,腰肢曼妙地走向裴少宴,说:“我出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栽跟头,这不得回来找一找场子?” 裴少宴拔了剑,抬手点向千岁雁,冷声道:“千岁雁,你现在离开,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雷火门也不会因此招惹上朝廷的人。” 哒。 千岁雁那纤纤玉指搭在了裴少宴的剑上。 美人秀目,莹莹春色。 只可惜,美人看的不是裴少宴。 千岁雁拨开裴少宴的剑,几步走到李昭的面前,略微俯身,冲李昭道:“可以告诉我,你在我身上下的毒是哪种毒吗?” “你是来要毒药的?”李昭神色自然。 “是呀。”千岁雁眯眼微笑,长臂搭在李昭的肩头,娇嗔道:“你对我下了毒,我不来找你,岂不是要被毒死了?” “我劝你离我远一点。”李昭抬手打开千岁雁,袖间利刃一出,紧接着就架在了千岁雁的脖子上,“想要解药可以,乖一点,不要再折腾出麻烦。还有……” 她转头冲裴少宴使了个眼色。 客栈后院的墙头立马站满了侍卫,无数把刀对准着正中心的千岁雁,但凡其敢轻举妄动,下场就是被侍卫们群起而攻之。 “谁告诉你,我们在这儿的?”李昭问。 当众拆穿内应,是意外发生后的新计划。 千岁雁愣住。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千岁雁才挑了挑眉,抬手抚了抚长发,不甚在意地说:“你们的确做得很隐秘,但我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更别说,你们这车队里可不缺外放消息的人。” 第40章 抓到内应 鹏生在听到千岁雁那番话之后,第一反应是提剑掠身落到裴少宴与李昭身边,眼神充满敌意地环顾了墙头一圈。 谁是那个内应? 此时此刻,鹏生手臂上的伤隐隐作痛,刺激着他的情绪,让他恨不得抓到那人,扒皮抽筋。 “你知道我要听的是什么。”李昭另一只手从腰间的药囊里取了个瓷瓶出来,说:“解药在这里,你说了,我就给你。” 锋利的匕首自千岁雁的脖子缓缓上移,最终抵在了她的脸侧。 受伤小事,若是毁了容,便是药石罔效。 千岁雁喉头滚动几下,又是无奈,又是嗔怪地睨了李昭一眼,软声道:“你不就是想知道,谁传消息给我们,又是如何传消息给我们的?” 在千岁雁开腔时,李昭的余光扫了眼墙头的侍卫们。 表面上看,没人脸色有变化。 “是我说呢?还是你自己站出来说?”千岁雁歪头对侍卫们抛了个媚眼,笑着说:“这事儿本不是什么秘密,你做得多了,被他们发现是再所难免的事。” 裴少宴倒是没有什么神色变化。 他知道内应,之所以不挑破,无非是自己,给那个远在盛都的便宜父亲留一分脸面罢了。若在这儿就拆穿,等回了京城,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院子里是长而久的沉默。 就在千岁雁意欲开口时,墙头一人纵身跳下,单膝跪在里裴少宴面前。 是那个最开始冲进医馆厢房的侍卫。 李昭拧着眉头想了想。 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 叫振生。 当时李昭很感谢他,听说他最是嘴馋,还特意跑去宣城的瓦肆里买了一大袋肉脯回来谢他。 “郎君,我有罪。” 振生抵着头,似乎是不愿看到裴少宴那失望的目光。 “你们沿途很是小心,但总归是要在村镇补充粮食和水。”千岁雁缓缓走到振生的身侧,身子一矮,直接坐在了他背上,“他就是趁那个时候,悄悄在村镇里留了标记,我们的人原本就在挖地三尺地找你们,标记一现,自然能推测到你们大概方向。” 振生的额角冒出了汗珠。 一方面他要承受来自良心的煎熬,另一方面还得忍受着身上千岁雁的羞辱。 “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裴少宴掸了掸袍子,扭头对鹏生道:“扫清尾巴,别让雷火门的人跟着。” “郎君——”振生见裴少宴根本不看自己,当下急了,挣扎着膝行数步,喊道:“郎君您罚我吧,您可以罚我,您千万别不要不理我。” 千岁雁差点儿被抖到地上。 她娇气万分地起身,脚踢在振生的屁股上,哼道:“你求他又有什么用?他刚才都没有吃惊过,明摆着……” “闭嘴。”李昭甩手将解药抛给了千岁雁。 裴少宴回身看着扯住自己衣角的振生,不热不冷地说:“有什么事,回去了再说。” 鹏生则几步冲过来,抬脚踹开他,恶狠狠地警告:“别拿你那脏手碰郎君!真是白眼狼,忘了郎君是怎么帮你的吗?真是好心喂了驴肝肺!” 闻言,振生泪流满面,试了力气般跌坐在地上。 一行人陆陆续续从振生身边走过。 其他侍卫或是念在旧情的份上,没有对他如何,或是剜了他一眼,甩袖离开。 李昭落在最后。 她蹲去振生身边,轻叹一声,说:“我猜,你大概是有难言的苦衷,但不管是什么样的苦衷,你的背叛都已经是事实。” 边说,她边扶起了振生。 到底是裴少宴父亲送过来的侍卫,裴少宴不可能真的把人丢在罗州。只是经过这么一出,裴少宴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把振生排除在外。 这厢,李昭领着振生回车边,那头千岁雁居然跟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昭不耐烦地掀开车帘,朝上瞧去,说:“如果你是想给你们门里的人传消息,那我劝你免了这个心思,我们的粮食已经准备了二十天的,足够我们一路走荒林到乾州,你没有可能联系上他们。” 坐在车顶上的千岁雁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回道:“我又不恨你了,你干嘛这么排斥我?我借你们车厢顶一坐,等到了乾州,我在离开,不成吗?” 裴少宴单手撑着头,问:“难不成你还存了先前的那个心思?” 声音里满是不耐。 “郎君觉得,我是为了谁?”千岁雁反问。 不等裴少宴出言训斥,千岁雁便摸了摸脸,俏声道:“总之不是为了你就是了,你也不用怕自己半夜被扛走做相公,我不要了呢。” 一番话,愣是把裴少宴的脸给说黑了。 李昭噗呲一笑,捧着肚子直打滚。 “小心伤口。”裴少宴黑着脸扶了李昭一把,手格外小心地护着她手臂。 啪! 车帘被裴少宴甩手打下。 也将千岁雁其余的话堵了回去。 “歇会儿吧,之后都是水路,就算有人跟着,也得到了岸上才可能有所反应。”裴少宴抽手端了茶给李昭,说:“千岁雁这人行事乖张,你不要跟她多说话,谁知道她抱了什么坏心思。” 最主要是,千岁雁前不久才在李昭的手上吃了一亏,此时她执意要跟车,保不齐就是想要算计李昭,好报仇。 “我知道。”李昭捧着热茶喝了口,耸肩道:“她这样的人,一直要跟车,十有八九就是不甘心吃亏,我当然不会跟她过多接触。” 好在,车队修整时,千岁雁并没有靠近,只远远地靠着树干。 车队这边,唯一被排斥在外的振生可怜兮兮地蹲在另一头,手里的干饼子被捏了又捏,却难以下咽。 倒不是嫌弃饼子,而是振生内心煎熬。 “你打算怎么办?”李昭用手肘撞了撞裴少宴,说:“看上去……他是真的有难言之隐,你不打算问问吗?” “不外乎是家人被控制、把柄在人家手上。”裴少宴举着水袋,仰头,牛饮几口后,说道:“不管是哪一个,我都不想听,他的苦衷不是害我的借口。” 第42章 酒能解千愁 李昭并不觉得千岁雁是安了什么好心。 可她能听出来,千岁雁没有撒谎,那个黑衣人并不是雷火门买来的。 但不是雷火门会是谁呢? 一路奔波,黑衣人早就重伤不治,李昭就算想要问个究竟,也没有可能。除非她去找裴少宴,问裴少宴有关黑衣人被抓后的细节,再从细节里推测出点儿东西来。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事。 推着千岁雁,将其送出门后,李昭裹着薄毯子坐在了窗户边。 许是因为春天快到了,夜里的风不再寒凉,微风中夹带着邻街的酒香,便是这么浅浅闻着,都已经微醺。 闻着闻着,李昭感觉到了不对。 她一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夜空繁星,而是举着两坛酒的裴少宴。 爬墙而来的郎君披星戴月,身上染了点点凉气,一笑,眼底尽是白日见不到的春色,令人心醉不已。 当然,醉人的主要是酒香。 “哪儿来的?”李昭接了一坛过来,豪气地拆了封,深呼吸一口,说道:“醇香细腻,可比我自己酿的酒要好喝多了。” 裴少宴撑着手臂坐到李昭身边,两腿交叠勾着,怀抱酒坛,说:“一开窗,便闻到了隔壁的酒香。好在梅川宵禁并不严,我便使了鹏生去买了两坛来。” 闻着香,喝起来柔和至极。 李昭舔了舔嘴唇,将下巴搁在酒坛边上,偏头道:“千岁雁呢?黄昏时她还在我这儿啰嗦呢,叫我轰出去了。” “躲起来了吧,鹏生说在附近没瞧见她。”裴少宴跟着喝了口。 他斜睨着李昭,眼底闪过几分温情。 此时的李昭已经脱了平时的戒备与好强,神情柔软地像是一掬水,一抹月光,但又因为那明亮的杏眼而显得古灵精怪,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猫儿。 像…… 太像了。 像幼时他偷偷养在养元阁里的那只猫儿。 爪子尖利,却会伪装成温顺的样子,若有人想要伤害它,就会被它的温顺欺骗,从而被那猫儿尖利的爪子抓花脸。 但那猫儿对裴少宴很亲近。 世家大族的高墙连阳光都照不进,无权无势,无母亦无父亲疼爱的裴少宴只有这么一只猫儿聊以慰藉。 可就是这么一点微末的温情,也终究是被他那个恣意妄为的兄长亲手掐死了。 收回思绪,裴少宴掩去眼底的杀意,闷头又喝了口酒。 酒啊…… 好物。 酒能解千愁。 尤其是在对面坐着自己欣赏的人时。 裴少宴喝着喝着,便开始吟诗,一时声高,惊得左右客人都推窗出来看。 李昭哈哈大笑,拉过裴少宴就往屋子里钻。 两人踉跄数步后,勉强扶稳了怀里的酒坛,跌做一团。 在月色照不到的地方,千岁雁一人一椅一杯酒,好不悠闲地哼着歌,仰头看向那窗口消失的两人。 片刻后,阴影里又站了个人。 “少门主,尸体已经挖出来了,您要亲自过去看看吗?”这人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出漏在外面的。 千岁雁一口饮尽杯中酒,仰头看他,说:“你们查便是了,不必事无巨细地告诉我,我只要知道是谁指使的就行。” 结果最重要。 “那裴郎君把能查的都已经查过了,并没有留下什么可用的东西。小的、小的实在看不出个答案,所以希望您亲自过去一趟。”‘粽子’单膝跪地,十分谦卑地禀道。 “焚毁了?”千岁雁微讶。 ‘粽子’点头,答道:“说明那裴郎君知道有人会把尸体挖出来,所以把能抹去的痕迹都抹完了。说不定……他已经知道是谁指使的了。” 酒喝完,千岁雁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起身,说:“裴少宴本来就是个办事细致的人,既然看不出来什么东西,那就把尸体挂在望神河边,看看有没有鱼儿上钩。” “那您呢?”‘粽子’看千岁雁头也不回地出了巷子,忙问:“门主昨日还在问您的去向,您难道打算继续跟着他们吗?那小娘子不是已经交出了解药,您为何还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咚。 一声闷响。 ‘粽子’被飞踹地撞在墙上,最终跌落在地。 千岁雁赤足缓步走到他面前,叉腰俯身,眯眼笑道:“不要觉得我这几日心情好,你就可以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我想做什么就做了,至于门主那边,你要如何禀报是你的事,不必跟我说,也不必拿来要挟我。” 挨了打的‘粽子’不敢吱声儿。 窄巷影长,千岁雁掠身而出,几点几纵,便消失在了月下。 另一边,李昭和裴少宴已经喝高了。 鹏生捂着脸蹲在门口,一副想听又不敢听的样子,眼睛使劲儿地往屋子里去看。他心焦不已,便用脚点了点身边的兄弟凌云。 “咱们要不要去煮一点儿醒酒汤?”鹏生压低声音问。 凌云白了鹏生一眼,了然道:“然后我一走,你就偷偷打开门,看看里面到底发展得怎么样了是吧?我可不走……嘿嘿,我也想知道。” 话还没说完,凌云已经凑到了门缝处。 何止他们两个想看? 跟裴少宴出来的侍卫,哪个没察觉到李娘子对郎君非比寻常,哪个不是新生好奇,想知道郎君到底是如何看待李娘子的。 只可惜,平时他们根本没这种机会。 “郎君和李娘子相处时,是少有的放松时候,我总觉得,郎君这棵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铁树,只怕是要开花了。”鹏生眯着眼傻笑。 “但我看……李娘子可不像是能开窍的。”凌云摸了摸下巴,不太看好地说:“而且李娘子一看就是未长开的,等大一些,只怕是天姿国色,到时候可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听说李娘子今年虚岁才十四岁。 但即便是这么小,却已经能独当一面,当镖师,独自走镖了。 真是厉害啊! 凌云叹了声,心想,也不知道自家郎君有没有那么心思,又或者有了心思,能不能逑得都是个未知数呢。,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 鹏生两眼发光地看向门内,一眼看过去,脸上满是不合年纪的慈祥。 第43章 安抚 客房里当然没有发生什么事。 但鹏生看得心里怜爱满满,吩咐了凌云守着之后,脚下一溜烟地往客栈后厨跑,找厨子要了两份醒酒汤备着。 凌云想看,奈何理智告诉他,不能看。 于是他赶忙轻声关了门,眼观鼻,鼻观心,羞红个脸站在门口值守。 天快亮时,裴少宴喊了句鹏生。 鹏生立马端着醒酒汤推门而入。 后头凌云跟着,将倒在桌边的李昭扶去床上,又搬来个矮榻,将自家郎君搀上去。做完这些,他又打了盆热水过来,等鹏生喂了醒酒汤之后,便蹲在矮榻旁,给郎君擦手擦脸。 躺去床上的李昭没多久就昏睡了过去,留裴少宴一人逮着鹏生和凌云要酒喝。 如此胡闹了一天,到翌日中午,一行人便重整行装出发了。 对于醉酒后的事情,裴少宴闭口不谈,倒是李昭一个劲儿拉着鹏生问东问西,直把裴少宴的脸都给问黑了。 轻松愉快的氛围一直持续到车进涟安城之前。 时逢大旱,涟安城没了往日的那般繁华,城郊农田一眼望去荒废了七八成,路上的农夫面黄肌瘦,形销骨立。 连城门口的士兵,看上去都像是几天没吃饱饭了一样。 “这不依山傍水的地方,大多都这样。”鹏生轻声道。 除开裴少宴和鹏生这种见过太多次的,其余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不忍,甚至在看到那卖儿卖女的老翁时,几个侍卫还互相筹钱,给那老翁葬了妻子。 入城后,众人能见到的,大多数人都神色疲惫。 可一街之隔,那挂着彩绸的春风楼里,却是丝竹之声不断,往来者也都是红光满面,春风得意。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凌云愤愤道。 “在这种大荒年头,还能够出入春风楼这样的声色场所的人,非富即贵……”鹏生牵着缰绳,斜眸瞧着身边的凌云,警告道:“你还是小声些,别叫旁人听到,否则,人家多的是可以拿捏你的地方。” 因为带着两个镖箱,车队不可能出入春风楼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所以便选了城南的小客栈里落脚。 客房开好,裴少宴就出了门。 鹏生和凌云跟着他出去了,三人身上都带了武器,且换了身简便的行头。 李昭看他们出去,也没多问,转头去找了振生。 其他侍卫都在忙活的时候,振生独自一人蹲在马房边,眼神茫然。 “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我给你带了几个包子。”李昭蹲到振生身边去,悄咪咪拿出油纸包来,笑道:“我猜到你胃口不好,所以拿的是梅干菜馅儿的,可好吃了。” 热气腾腾。 肉香一开便散开了去。 振生的眼神一瞬间清明,却在看到李昭后,倍感羞愧,直接将头埋在了膝盖里。 “吃吧。”李昭强行把包子塞去了振生的手上,挑眉道:“你可不能浪费粮食,外头多少人想开个荤,吃吃包子,都吃不着呢。” 听到这话,振生嘴一扁,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李昭是这些天里,唯一一个靠近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不计前嫌,还愿意跟他说话的人。 “你妹妹她还好吗?”李昭看振生总算是肯吃东西了,便随意坐在干草堆上,盘腿问道:“现在你没办法给他们提供金锭的最新消息,他们会不会对你妹妹怎么样?” 妹妹二字,大概是振生的软肋。 他梗着脖子呜咽了声,闭眼,说:“奴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了……” 振生的妹妹叫绿袖,曾是盛都天丰楼的舞妓。 当振生攒足了给妹妹赎身的钱之后,便立马将她接出了天丰楼,但人出来了,过去的纠葛却没断。 天丰楼里出入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士林学子,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振生能对抗的。 是以…… 当那些过去的恩客找上绿袖时,振生毫无办法。 他只能带着绿袖不断地换地方住。 直到有一次,振生得到跟着裴少宴出盛都办事的机会,便有人适时地找上了他,并开出了他拒绝不了的条件。 “他给了你妹妹容身之地?”李昭了然道。 “也是对奴的牢笼。”振生敛眸,一脸生无可恋地说:“其实奴早该明白,哪儿有那么多善心的人?他起初只是说,希望奴能帮他在郎君面前找找露脸的机会。” 可只是这样的话,又岂会逼得振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从一开始的隔三差五询问郎君行踪,到后面将郎君的大事小事汇报过去,但凡振生敢拒绝,隔天他就见不到绿袖的人。 于是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走到了出卖裴少宴情报的结局。 “其实吧……”李昭将手臂打在振生的肩头,歪头冲他眨了眨眼睛,说:“你那点儿情报给出去,也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毕竟麻烦都解决了。 顶多就是李昭疼几天,吃了点儿苦头。 “奴……”振生愣住。 他倒是头一遭听这种说法。 “你别想那么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个人有没有跟你说……如果你没能继续把消息传出去,他会如何对绿袖?”李昭问道。 振生摇头。 李昭唔了声,换了个问题:“你平时都是如何与他接触?比如,上次他是怎么联系到你的,你可留了与他有关的东西?” 看振生犹犹豫豫,李昭又说:“你别怕,我不会告诉裴少宴,也不会跟别人说,我只是想帮帮你。” 振生摇摇头,解释道:“不是的,奴不是怕娘子泄密,只是担心娘子会牵扯到这事情里来。这些日子奴想了很多,奴猜测那人背后的主子……可能是大郎君,娘子掺和进来,只怕会……” “怕什么?”李昭大手一挥,呲牙直笑,说:“我要是胆子小的,就不可能跟着你家郎君出桐城。” 从离开桐城那一刻起,李昭就已经做好了踏进风雨的准备。 内奸这事如果是别人安排的,倒也罢了,若是裴廷风安排的,那对李昭来说,那就是新仇旧恨叠在一起,有得算了。 一封皱皱巴巴的信被振生从腰袋里找了出来。 第44章 危险出现 信的内容和字迹没有什么异样。 但纸张…… “这是上好的澄心堂纸,墨是徽州墨,即便是在盛都,也不可能人人都用得起。”李昭一摸一闻,便了然于胸。 “奴不懂这些。”振生苦着脸,说:“奴之所以猜是大郎君,是因为……这一次郎君出门,是绝密,除了我们院子里的人,也只有大郎君和家主知道此事。” 总不能是家主吧? 却听得李昭耸肩问道:“为什么不能是你家家主呢?” 振生被问得愣住。 他挠了挠头,结结巴巴地说:“家、家主他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郎君到底是他的孩子,即便……即便他再偏心,也不可能做出……” 说着说着,振生停了下来。 有些东西不能提,一旦提起,便会衍生出许多心思来。 “罢了。”李昭伸了个懒腰起身,笑眯眯地拍了拍振生的肩膀,安慰他道:“这几日你且好吃好喝地养着,别胡思乱想了。你家郎君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绿袖的事,他会想办法的,总不能他那头想办法,你这头寻死觅活的吧?” 之后的几天里,振生的精神头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而李昭…… 等裴少宴一回,她就把信交了过去。 “你可识得这笔迹?”李昭双手撑在桌上,倾身看了眼,说:“纸和墨都是上品,我估摸着,也就是像你大哥那样的人物,才能连给小喽啰写信都用。” 裴少宴摇头,两指夹着信翻看了几下,答道:“不是我大哥的笔记,但你后面那句话说对了,只有他那种奢靡无度的人,才会在根本不需要的地方用这种程度的纸。” “我听说,每一张澄心堂纸都有自己独特的编号,若是拿着这纸去盛都,是不是就能找到买纸的人了?”李昭将信拿到自己这边,手点在信末尾的莲花拓印上,说:“这就是编号吧?用这纸的人大概也想不到,振生敢把信交出去。” 看着简单的莲花纹,其实里面可有门道了。 若用针挑开表层的蜡纸,再用火烤,制造澄心堂纸的人就能看出其底下的编号来。但这编号也只有澄心堂的人能看懂,外人就算挑开了蜡纸,也看不明白。 “是。”裴少宴朝后一靠,眉眼弯弯地说:“但澄心堂的人可不会轻易帮人查纸的购买人是谁,尤其是裴廷风的身份特殊,就算我们拿着纸过去,也不太可能问出结果。” “给钱也不行?” “给钱也不行。”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得到准备答案的李昭长叹一声,瘪嘴反靠着桌子,不满道:“看来澄心堂的人也不像外界传的那样……正义清明嘛,还什么文人骚客,我看,也不过是屈服于权柄的庸人罢了。” “这世上本就是庸人最多。”裴少宴被逗得哈哈大笑。 鹏生端着汤进客房是,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画面。 和谐又美好。 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鹏生来了。”李昭放了信,几步过去托了一把食盒,说:“明天我们是不是就能继续出发了?之后我们还是走水路吧,今天我在客栈后院看了眼,有不少流民聚集在城里,我估摸着城外大道小道的情况更严重。” 后一句是对裴少宴说的。 尽管李昭觉得流民很可怜,却也不敢拿镖箱开玩笑,必须要选择一条最稳妥的路才行。 “娘子说得不错。”鹏生赞同地说:“兄弟们在城里看了一圈,发现富人大多已经提前撤出了城,有的则增加了护卫,看来是得了风声。” “那我们今夜就出发,走水道。”裴少宴当机立断道。 然而—— 终究还是晚了。 等到车队装车,准备出客栈时,一股流民突然冲击了客栈大门! 混乱中,客栈老板被踩踏而死,几个伙计因为离裴少宴他们近,侥幸捡了条命,却也吓得精神混乱了起来。 流民们冲进客栈打砸抢,将客栈的粮库搬了个精光,又把能带走的钱财搜刮完,最后在大堂里放了把火。 等官府的人赶到时,流民已经一哄而散。 说是官府的人,其实也就是不到十个的民兵。 “这位郎君。”民兵刘达客客气气冲裴少宴一礼,说:“城里已经乱做了一团,在下建议您就在客栈这边躲着,等天亮那群流民出城,你们再择路离开也不迟。” 虽说火是扑灭了,但客栈一楼已经被烧得漆黑。 可烧黑也有烧黑的好处。 流民们在街边看客栈,只会觉得这里已经没有油水可捞,故而不会再冲进来,躲在客栈里的人反倒安全。 “那阁下呢?”裴少宴问。 刘达无奈一笑,晃了晃手里那呲了个口子的宽刀,说道:“在下是官府民兵,有责任保护城中百姓。” 据李昭所知,府衙的文书吏人早就跑了。 大概…… 也只有这些憨厚的民兵才会在这种生死关头挺身站出来,用不太锋利的武器,竭尽所能地保护城里的人。 但他们人实在是太少了。 甚至,刘达身后跟着的,还有几个半大孩子。 “鹏生,跟着这位大哥去。”裴少宴吩咐道。 刘达一愣,目光落在瘦弱的鹏生身上,忙摆手说:“不了不了,这孩子看着跟我家弟弟差不多大,可不能跟着我去冒险。不过……还是谢过郎君好意。” “刘大哥,您放心,奴可不会拖您后腿。”鹏生叉腰站出来,展臂抽刀,再抡圆前劈,说:“奴是郎君身边的侍卫,郎君既然让奴跟着你,那就说明郎君很欣赏你,不希望你出事。” 侍卫们被裴少宴全推给了刘达。 一开始刘达还推辞,等看到鹏生等人的真本事后,也不再客气,只规规矩矩给裴少宴行了一个大礼,说是代全城百姓行的。 眼见得他们走出去了,李昭举着个油灯,将裴少宴拉到了二楼上。 “怎么?”裴少宴看她神情古怪,疑惑地问。 “嘘。”李昭把油灯一灭,示意他闭嘴。 随后,两人藏在了二楼客服窗户的左边。 顺着李昭的目光,裴少宴在街对面的小巷子处,看到了半截人影。 “刚才你们在楼下说话的时候,我正好就看到了。”李昭压低声音,说:“流民不会这么隐晦,我怀疑是知道镖箱的人在伺机而动。” 第45章 临时上阵 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 巷子口的影子一闪,便不见了。 李昭从包袱里摸了两把匕首插在靴子里,又拿出药粉来,说:“既然暂时还没确定这人的身份,那今晚就辛苦裴郎君你一下,与我一起值守。” 裴少宴嗯了声,笑着问道:“我听说,你去找过振生了?” “再不去找他,他只怕要生生把自己饿死。”李昭垂头仔细调配着药粉,嘴里调侃道:“我不去找他,只怕鹏生也要被迫去的。鹏生情绪还在,少不得要刺振生几句。” 鹏生到底是孩子。 武艺虽然强大,心态却仍然不成熟。 在鹏生眼里,背叛就是背叛,哪怕你苦衷再多,你也对不起兄弟,没有什么缘由可以掰扯。 裴少宴撑着头望向李昭,斜坐着,说:“绿袖我的人已经找到了,但目前还没办法将人带出来,所以还得辛苦振生一段时间。” 裴少宴的影响力毕竟有限。 他本人不在盛都,手底下的人就算找到绿袖,也只能暂时先保护起来,而没办法带人离开。 “带走绿袖的是谁?”李昭问。 “不清楚。”裴少宴摇头,说:“背后那人做事挺周到的,澄心堂纸这种顶多算是不在乎,而不是他露出的马脚。”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在客房里等了一宿。 可惜不管是黑衣人还是流民,后半夜都没有在滋扰客栈。 李昭天亮出去时,正好撞见刘达背着个受伤的少年过来。 “娘、娘子……” 刘达气喘吁吁,面露难色。 “是需要我帮忙吗?”李昭过去伸手打了把,说:“客栈这边可没有大夫,刘大哥你将人送来,是城里大夫已经不在了吗?” 少年是剑伤,伤在左臂和大腿。 伤不深,但血流不止。 “城里的两处医馆都被打砸了,在下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觍着脸过来找娘子。”刘达无奈道:“听鹏生兄弟说,娘子会一些医术,还请娘子救人。” “带去二楼吧,一楼太脏了。”李昭回头看了眼乱哄哄的巷子口,脚下领着刘达往客栈二楼走,“我是会些医术,但不敢托大,只能说尽力。” 瞧见伤员送来,裴少宴也不含糊,帮着去烧了点开水过来,又准备了些干净的布。 刘达把人送到就走了,城里的动乱尚未平息,他即便挂心兄弟的伤,也不可能在这儿久留。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 李昭处理了前两个人的伤口后,让裴少宴守着客栈,自己则问清了医馆的位置,提刀出了门。 “我跟你一起去。”裴少宴说:“流民那么多,万一你遇上了怎么办?” “你跟我去了,这里怎么办?让他们两个伤员顶着?”李昭抬脚踩在桌子上,用黑色的麻布裹紧了靴子,“还有那个东西……” 镖箱可还在后院里埋着的。 “你万事小心。”裴少宴帮着将匕首涂毒,后又反复检查了李昭带出去的东西,确保没有什么纰漏后,一路送她出了客栈。 街道的青石板满是黑焦。 李昭蒙着脸,在夜色下一路飞奔。 城东的医馆被火付之一炬,李昭在前堂找了几份勉强能用的药后,转道去了后头,想说看看仓库里有没有药留下。 然而她刚到仓库,就听到了右侧的阴影里传出了古怪的窸窣声。 “谁?” 李昭躬身,拔出了匕首。 窸窣声骤然消失。 为了避免被暗算,李昭取了火折子划亮,甩手扔过去的同时,掠身后撤。 火光一亮—— 照亮了矮草垛子后面藏着的人。 是个脸被涂黑了个小丫头,看着也就十来岁。 小丫头的头发如稻草般干枯凌乱,纯净黝黑的眸子里满是惊恐,身上更是破衣烂衫,在寒风下瑟瑟发抖。 “你是这家医馆的孩子?”李昭赶紧跑过去,一边将点燃了干草垛子的火折子踩灭,一边脱了外袍套在那孩子身上,“天寒地冻的,怎么躲在这里?你爹呢?” 她记得刘达说过。 这家医馆的坐堂大夫姓徐,是城里有名的善人。 此次突逢流民冲击,刘达是第一个冲到这医馆里,可他却没见到徐大夫的尸首,只看到了被毁掉的医馆。 或许是逃了。 刘达这么安慰自己。 “我是童儿,是徐大夫的女儿,徐童儿。”孩子伸手拉了拉李昭的手。 太冷了。 冷得不像是活人。 李昭忙反握住她的手,低头哈了两下,说:“我带你去找爹吧,你爹在哪儿?是不是逃出城去了?” “死了。” 简单的两个字。 说这话时,徐童儿的脸上并没有多少难过。 她甚至歪头笑了下,略带歉意地低声道:“姐姐,是我爹救了那个流民头子,然后引来大批凶悍的流民。爹爹说,这是他的罪孽,所以他举起了药锤,想要与那流民头子同归于尽。” 其结果,当然是以卵击石。 徐童儿是眼看着爹爹被一刀拦腰砍断的,但她不敢吱声,只能躲在草垛子里,紧咬着嘴唇。 爹爹说的那些,她不懂。 可她知道,没有了爹爹保护,她会死。 “姐姐,你能带我走吗?我会做饭洗衣,我能给你端茶倒水。”徐童儿用她那与年龄不符的声线,小声乞求道:“我不敢跟别人走,但姐姐你不同,姐姐你一看就是好人。” 李昭哑然。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抱着徐童儿往右侧的廊道里走。 “姐姐……你是想去仓库看一看吗?”徐童儿聪明,一眼看出了李昭的目的,忙说道:“仓库已经被搬空了,但我知道有个医馆有个地窖,里面有爹爹的医书和一些药草。” “地窖在哪儿?”李昭顿足,问。 徐童儿双手环在李昭的脖子上,身子往后仰了仰,反问道:“姐姐愿意带我走吗?姐姐,我会很听话的,我只是想活着,像爹爹希望的那样活着。” “好,我带你走。”李昭答应。 以裴少宴的财力,养个小丫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见李昭点头,徐童儿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声音清脆地说:“我给你带路,我知道地窖的钥匙在哪儿。” 第46章 出城? 穿过回廊,绕过已经成了焦土的药圃,李昭最终跟着徐童儿来到了一处被干柴盖满了的小门前。 徐童儿挣扎着从李昭身上跳下。 紧接着,她哼哧哼哧将干柴搬开,又徒手在左边的泥巴地里刨了许久。 “喏!” 徐童儿高举着黑不溜秋的手。 一柄黄铜钥匙挂在了她的手指间。 李昭心喜,接了钥匙。 “姐姐,和我一起把干柴搬开吧。”徐童儿又转身,重新开始搬柴。 后头的李昭连忙过去帮忙。 干柴堆被清空后,底下的木门露了出来。 开了锁,李昭推门往下跳,手头的火折子随之划亮,高举着照亮四周。 地窖里到处都是药香。 正如徐童儿所言,这里是她爹的秘密地窖,那些流民在上面打砸抢,倒是没发现地窖,也就刚好保存了下来。 一桌一椅,一书柜。 十分简单。 右侧靠墙的位置放了个医馆前堂的那种大柜子,一个个打开,里面药不少,且都是能用得上的。柜子旁则放着两三个药箱,虽是空的,但用的是上好的梨花木,很是结实。 “姐姐。” 徐童儿跟着跳下地窖,喊道: “我爹的医书你都带走吧,我闻到你身上的药味了,你肯定也是懂医术的,那些医书跟着你,就不算浪费。” 这孩子相当精明。 有时候,精明是好事,能保命。 “你爹的医书我收了。”李昭将书架上的书一一放进药箱里,整理了书之后,又转头把药材都挪进来,“药和药箱算是我借你爹的,等这件事一了,我去你爹的坟前磕个头。” “那你帮我爹收殓吧。” 徐童儿语出惊人。 李昭也吃了一惊,一面扛起药箱,一面问道:“你爹在哪儿?难道就在外头的正堂里吗?” 那刚才她在正堂里翻翻找找的,实在有些不敬。 “我爹被挂到城墙上了。”徐童儿摇头,扁嘴说:“因为我爹想杀他们头儿,他们群情激奋,说是要把我爹暴尸三日。” 她觉得,她爹是真傻。 治病救人傻,想要跟流民头子同归于尽也傻。 所以她娘才会早早地抛弃了她和爹,改嫁了,所以她长到十岁,家里甚至没有个像样的首饰或裙衫。 “好,我给你爹去收殓。”李昭点头答应。 两人原路出了地窖,一路上不敢耽搁,迅速往客栈那边赶。 等在客栈的裴少宴瞧见李昭回来,忙笑着下楼迎接,余光瞥见她身后跟着的丫头时,一愣,蹙眉问是谁。 “医馆徐大夫的女儿,徐童儿。”李昭伸手将几个药箱递给裴少宴,说:“她爹出了事,一个人在医馆里很危险,所以我把她带回来了。” 裴少宴一掂,挺沉。 “里面是书和药。”她反身抱起徐童儿,解释道:“如果不是她帮忙,这些东西我是拿不到的,所以你应该不会介意……多养一口人吧?” “我像是那么抠门的人吗?我只是觉得……”裴少宴无奈地说了半句。 他只是觉得,这孩子的眼神太过瘆人。 不过这话他没继续说,只埋头跟在李昭身后,踢踢踏踏上楼。 李昭出去的这么一会儿,二楼又送了几个伤员过来,伤势较轻的帮忙照应伤势重的,等李昭回来,药也能续上,勉强够保命。 但流民不退,光靠裴少宴的侍卫和刘达那点儿人,压根撑不了多久。 “府衙再没能用的人了?”李昭抹了把头上的汗,用热水清洗了手上的血污,蹙眉道:“涟安的县令未免也太废物了些。” 裴少宴递来帕子,余光瞥向那个正帮伤员涂药的徐童儿,说:“涟安城府衙已经成了废墟一处,县令估摸着不是死了就是逃了,流民要犯事儿,那当然得把县衙先废了才行。” “那你打算怎么办?”李昭问。 以裴少宴的性格,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鹏生回禀说,城南的流民较少,若能集结了所有人从城南冲出去,或许能有一线生机。”裴少宴起身去拎热水壶过来,帮李昭倒茶,问:“你怎么想?” 那么一来,城内剩下的百姓,就真的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百姓怎么办?”李昭反问。 “姐姐……”徐童儿突然跑过来,脆生生地说:“我们得先自己活了命,才能想其他的,不是吗?城里的人能活着,那是命,若死了,便算是运气不好。那些流民杀人越货什么都干,咱们留在城里只有风险。要是能安全逃出城去,还能找救兵呢。” 李昭听得愣住。 一方面,她是没想到徐童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另一方面,她完全没想到这话能从徐童儿的嘴里说出来。 徐童儿的父亲,可是那位济世救人,医者仁心的徐大夫啊! “这孩子倒是机灵。”裴少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那他们呢?”李昭指了指伤员。 健康的人能跑,伤员如何跑? “生死各安天命呗。”徐童儿不甚在意地说。 裴少宴眉头微微皱起,声音压低,道:“我的意思是,出城找援兵可以,但不能是全部都过去,否则城里的流民必然会嗅到风声。” 见两人不理自己,徐童儿也没多说,努了努嘴,坐到了一旁。 李昭叹了声,手头分药的活没停,回道:“你去吧,你毕竟是裴家郎君,你要是出面去找其他城镇的府衙借兵,他们应该多少会顾忌一下裴家的名头。” 不等裴少宴开口,李昭又说:“你一个人去肯定不安全,还得鹏生他们跟着,至少得要两到三个侍卫才行。” “也带上我吧!”徐童儿一蹦一跳地过来,歪头冲裴少宴呲牙笑,软声道:“我会很乖的,大哥,你带我离开这里,我肯定不给你添麻烦。” “你还是乖乖待在这儿吧。”裴少宴神色漠然地起身,后撤半步,拉开自己与徐童儿的距离,说:“你这丫头,明明是医馆大夫的女儿,心性却如此冷硬,看来是没分得你爹的半分慈心。” “我爹?”徐童儿收了套好的笑容,冷嗤一声,扁嘴道:“我要是我爹,那早就死了,蠢死的。” 第47章 痎疟 李昭看着徐童儿这样,是既心疼又遗憾。 刘达口中的那位大善人终究是没有被自己女儿理解,但反过来看,精明如徐童儿,好歹凭着这份心性活下来了。 也算是…… 保住了徐大夫的血脉。 “你带上她吧。”李昭开口,揉了揉眉心,说:“她只是个孩子,你带上她,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她也会安心些。” 留在城里,多少得担忧自己的处境。 还有个问题是,李昭担心留徐童儿在城里,这孩子会过分怕死,从而引发什么不可估量的麻烦。 “行。”裴少宴理着袖袍起身,说:“我带她去最近的叙州,之后就让她在叙州等着。” 一听到能出去,徐童儿当即大喜,拍着掌转圈儿,尽是孩童模样。 裴少宴说动身,立马就喊回了鹏生和凌云。 一行四人轻车简行,悄悄从后街往城门口那边赶。刘达他们则配合着,将流民往另一边赶,给裴少宴他们制造出逃机会。 李昭这边送走裴少宴后,将药分做了几批,一部分交给伤员来保管,意识清醒地帮着其他人定时服药,另一部分则留出来,给刘达他们带在身边备用。 也有毒。 遇上以少敌多的情况,也能有个自保手段。 “娘子……您来看看。” 后头伤员突然攀在楼道上喊道。 李昭赶忙擦了擦手,往二楼跑。 然而楼道半截儿被火烧过了,李昭着急,一脚踏空,整个人跌了下去。 轰! 巨大的尘烟升起。 “小心!” 伤员瞧见了,也不管身上的伤了,飞扑出去,半个身子挂在断截处,勉强伸手拉住了李昭。 吱呀吱呀。 断了的楼道木板发出了挣扎的叫声。 李昭借力多蹬了几脚,身姿轻盈地落在了二楼,后反身将伤员拉起来,忙检查了一下他的伤。 幸好李昭瘦弱,并没有扯着人家伤口。 “我没事我没事。”伤员摆手,指了指屋里,说:“娘子快去看吧,王哥他伤口突然洇血了,气儿也喘不过来。” 王哥指的是刘达最开始送来的那人。 李昭一听,赶忙往客房赶。 屋里头的王哥闷声哼哼,身体因为疼痛而蜷缩着。 “感觉如何?”李昭几步蹲在王哥身边,手头的油灯略微举高,“身上冷不冷?肚子疼不疼?” 昏黄的灯光下,王哥脸色苍白,眼神涣散。 他的伤在大腿根上,早就止过血了,也吃了益气补血的药,抹了金创膏。按理说,只要休养几天,就能伤愈,并不会有什么麻烦。 问题出在哪儿? 李昭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她毕竟不是正经大夫,自个儿琢磨的那点药理摆在一大堆伤病面前,那是压根不够用。 “冷,娘子,我好冷。”王哥哆嗦着回答。 冷? 李昭俯身翻开王哥的眼皮看了眼,又把了把脉。 其脉象浮而无力而空滑,为阴不足,属寒证,但身体却十分滚烫,且眼睑偏黄,舌苔寡白,指节发肿。 什么病啊…… 李昭苦恼地想。 此前她实在没有见过这种病症的。 “先烧热水,尽量避免烟雾升腾出去。”李昭反身去把药箱子搬了过来,嘴里吩咐其他能动的伤员帮忙,“去拿我柜子左边第四格里的药,这症状只怕是伪寒之症,先稳住王哥心脉,再来清热毒。” 十几二十本书,真要从里面去找出与王哥相同的症状来,十分困难。 不过…… 王哥虽然喊热喊冷,并在后半夜上吐下泻,但精神却还不错,能咽下药,也能准确复述出自己的感受。 看书看到后半夜时,李昭找到一页症状与王哥差不多的。 然而,李昭的脸上并没有喜悦。 “怎么了?娘子……可是渴了?”伤员勤快地给李昭倒茶,忙前忙后,“夜深了,您好歹休息休息,别累坏了眼睛。” “王哥是在哪一片地方受伤的?”李昭问。 那伤员想了想,回答:“城东的槐阳坊。” 看李昭那紧张的神色,伤员也跟着紧张起来,小声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事。”李昭蹙眉摇头。 她实在不敢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 若是痎疟,那么槐阳坊必然会有传染痎疟的源头,王哥被送过来已经有两天,此时此刻,痎疟说不定已经散播开了。 一旦这事摆到台面上…… 李昭想象不出后果。 “所有有寒战、壮热、出汗、定期发作等特征的伤员,全部挪到隔壁客房去,不要与其他人混作一团。”李昭合上书,手脚麻利地分发药包。 伤员不敢耽搁,赶忙跟在李昭身后出了门。 到第二夜时,发热的人变多了。 光李昭一个蹩脚大夫,别说望闻问切了,就是调配药方,都已经十分艰难。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李昭叹了声,将药碾子放下,起身道:“我得去一趟槐阳坊,” 一群人听到李昭说要出去,都吓得要死,纷纷起身劝阻。 “娘子要去槐阳坊做什么?那边经常有流民出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还是留在客栈里吧。” “是啊是啊。” “对呀,娘子您是要去做什么?吩咐我们便是,何必亲自去冒险。” “我们去就好了,娘子您且坐好。” 如今的客栈,已经算是涟安城里最安全的地方。 外层有民兵把守不说,里头还有厉害的大夫坐镇,不管是逃难过来的百姓还是伤兵,皆能得到有效的救治。 而李昭,便是这安全城里的定心丸。 此时定心丸说要走,自然是吓坏了其他人。 “有些事我必须要亲自去确认一下,你们不必再劝。”李昭背了宽刀,坚决地说道:“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在这里继续做事,不能懈怠。” 去检查痎疟的源头是一个目的。 李昭的另一个非去不可的原因是—— 治疗痎疟的药方‘柴胡桂姜汤’里有几味药始终紧缺,而据刘达所说,槐阳坊里有两处药堂,里面的药材十分充裕。 她得去试试看。 若能找到源头,一举掐灭,当然是好事,若找不到,便也能尝试找找桂枝、黄芩二药,让客栈里的那些病患能撑到痊愈的时候。 天微微亮时,面色沉重的李昭闪身出了客栈。 第48章 你呢 晨光下的涟安城十分安静。 但这并不是说流民匪贼已经退出城去了,而只是因为刘达率领的民兵队将流民们暂时地压制在了城东那边。 长街泾渭分明。 一边可以看到吊儿郎当的流民斜坐在街头,另一边则是来来回回巡逻的民兵们。 李昭没有走外面的大街。 她闪身入高墙,在一个又一个的院落中穿梭。 “老兄。” 前头的院子里传来交谈声。 李昭呼吸一凛,忙侧身躲去围墙下。 “听说了嘛?咱们过两天能有个援兵。” “早听说了,老大从叙州刺史那边借的嘛!只要咱们能把涟安拿下,往后祁州就是咱们的靠山,说不定咱们老大还能封侯呢。” 叙州刺史? 墙下的李昭浑身都冒起了冷汗。 裴少宴只带了两个侍卫和一个小丫头去叙州借兵,若叙州刺史当真与流民勾结,有造反之心,那裴少宴他们便即将踏入最危险的瓮城! 正当李昭要探身去看那说话的是谁时,交谈声骤听,与之相随的,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快快快——” “老大说要调二十个人去安排偷袭,你们俩还在这儿躲懒呢?” “来了来了。” “怎么又是偷袭?那帮子民兵最近可找到了不少年轻人,咱们偷袭也偷袭不过啊。昨儿还折了四五个兄弟呢。” “我也觉得,老大不是说援兵快到了吗?有了援兵,咱们还需要偷袭吗?多丢脸,偷袭都偷不成功。” “闭嘴,援兵的事你敢在叨叨,老子就把你拎老大面前去。” 虽然抱怨,但被喊到的人还是拖拉着步子跟了过去。 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李昭咬了咬牙,继续往槐阳坊摸。 她要去拿药,要解决痎疟的源头,就算听到流民企图偷袭民兵队,也不可能回头去提醒刘达。 只能希望刘达能更加警醒些了。 之后,李昭一路长驱直入,顺利地到潜入到了槐阳坊内。 或许是因为计划要偷袭民兵队,几个院落里都没有什么人,甚至……连所谓的存放了大量药物的药堂里,都没有守卫。 只有几个穿着青绿色长袍的郎中在庭院里一边闲聊,一边磨药。 “这药猛不猛?” “你说呢?药死人都是小事,重点是能废了那些民兵。” “也是……我可是见识过了,那些民兵根本撑不了两天!再厉害的壮汉,都只能上吐下泻,全无战力。” 攀在墙头的李昭甩手飞出了三根沾了迷药的银针,十分精准地命中了那三个大夫,随后在大夫轰然倒地时,翻身越入院中。 路过大夫时,李昭伸脚狠踢了两脚。 这些人助纣为虐,实在可恨。 可如今李昭知道了痎疟是人为的,便不能杀这几个大夫泄愤,只能先在堂内翻找药材,收敛入袋后,转头将三人分开捆了起来。 哗啦! 一盆水泼去。 刚才还睡得正香的大夫迷迷糊糊醒来,一睁眼,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的同伴,而是个身材瘦弱的小丫头。 当下,大夫大喝一声,怒道:“你这小丫头,岂敢对我动粗?!我是严老大请来的大夫,连几个护法见了我,都要给我行礼,你还不将我放开!” 几句话出去,换来的不是礼待,而是一柄开了刃的宽刀架在了脖子上。 “你你你……这这这……” 大夫口吃起来。 “你们给民兵队下的是什么毒?”李昭冷声问道。 大夫眼珠子一转,脸上堆起了烂笑,小声说:“哪儿有什么毒?咱们都是医者仁心,岂会随便给人下毒?小娘子只怕是弄错了,误会了。” 李昭勾了勾唇,眼神斜了眼隔壁,说:“你那两个同伙已经交代了,毒下了好几天,害了不少人……还是说,你是不见阎王不死心?非要我了解了你,你才知道后悔?” 刀锋朝内压了几分。 本就胆儿小的大夫浑身一个激灵,裆下顿时湿热。 “我说,我说,小娘子……哦不,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大夫涕泗横流,张着嘴嚎道:“只要好汉能放过我,您想问什么,我绝不隐瞒。” 屋门紧锁,里头的声音传不出去,李昭倒也不怕这人趁机求救。 故意晾了他好一会儿后,李昭才慢条斯理地说:“把毒这事儿说清楚,你要是比他们两个说得更好一些,我自然是放你走的。” 得了保证,大夫总算不嚎了,开始从头讲自己的故事。 他是叙州的医馆大夫。 好财,好色,但平日里没犯过什么错。 此番被流民头子严伟招揽过来,其实就只是单纯为了捞钱而已。 毕竟…… 一天能拿一吊钱这种事,若是错过了,那就是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他想的是,自己是个大夫,会的也就是些治病救人的活,干不了什么坏事,也害不了人。谁成想,真跟到这里来后,他才知道那严伟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手底下的都是茹毛饮血的流寇。 想走肯定是走不了的。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留下,办严伟要求的事。 起初,他需要做的,也不过是给流民团里那些头疼脑热、受伤遇险的人治疗,可渐渐的,事情发生了转变。 流民在涟安城里并没有占到上风! 严伟一方面惊诧于人多居然打不过人少,另一方面则安排自己招揽来的这些个大夫,想尽一切办法配毒,从内里搅烂民兵队。 “好汉……”大夫眼泪汪汪地解释道:“我真的是被迫的,若不是那严伟当着我们的面杀了两个不肯服软的大夫,我们怎么可能配合他做这种丧尽天良的恶事?苍天可鉴,我前半辈子真不是什么歹人!” 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歹人。 字字句句都说自己身不由己。 李昭冷笑了声,手一转,白刃闪过红光。 堂内顿时陷入死寂。 提着带血的宽刀,李昭缓缓推开了隔壁的门。 吱呀—— 日光照进了逼仄的偏堂。 此时坐在这边的大夫已经醒了,相较于痛哭流涕的那位,他要冷静一些,没有尿裤子,也没有大惊失色。 但那颤抖不停的双腿还是出卖了他,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行,也分不清讲故事的主次,你呢?”李昭挑眉问道。 大夫梗着脖子一顿,闭上眼睛,轻声说:“您是侠士,想要救人便可以救人,我们不同……我们手无寸铁,能做的,不过是偷偷存下解药而已。” 解药?! 李昭眼睛一亮。 却听得大夫继续说道:“还希望您能在事成之后,回来搭把手,将我从这里救出去。我与他们不同,我当真是被掳来的。” “解药呢?”李昭问。 “在后院的厢房里,左手边第二间,那是我的厢房,枕头下就是药方。”大夫顿了顿,苦笑一声,说:“其实从配毒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即便没有,我最终也会把药方交出去。杀人害命……从来都不是我的所愿。” 第49章 救人 李昭沉默着去了厢房。 果然,在大夫所说的那个枕头的夹层里,看到了一张字迹潦倒的药方。 但李昭没急着走。 她捏着那药方在厢房里转了圈,随后背手回到偏堂里,拉过椅子,气定神闲地坐到了大夫面前。 “除了药方,还有别的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李昭慢条斯理地问。 大夫一愣,半天儿没反应过来。 “我拿到这东西时,它藏在枕头的夹层里。”李昭两指夹着药方晃了晃,说:“是一个不被提醒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你放在那儿,是要在关键时刻给自己留一命吧?” 当然,问题不在这儿。 李昭说着,从袖兜里取了本卷了边的书出来。 是医书。 两页一翻,字迹与药方上的截然不同。 “写这个药方的人不是你吧?告诉我是谁,事成之后,我一样接你出去。”李昭敛眸道。 那大夫顿住。 随后,他脸上露出夸张的笑容,点头说:“是,写药方的不是我,可告诉你药方在哪儿的是我。怎么……行侠仗义的好汉要食言而肥吗?” “不啊。”李昭耸了耸肩,后仰着翘腿,含笑道:“我没打算食言,但你若不交代清楚,在救你之前,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李昭要知道的是,那个写药方的人是否还活着。 好在大夫也是个惜命的,一听到李昭要挟,虽嚣张,却还是如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写药方的人叫庆峰先生。 庆峰先生据说是滇西有名的巫医,因为种种原因落到了严伟的手上,随后被严伟掳到涟安城来,被逼着调制毒药。 几个大夫被抓来,也都是和庆峰先生一个待遇。 只不过…… 其他人多少都有点儿怕死,严伟没吓几下,纷纷求饶。 就庆峰先生一人抵死不从,十指指甲被严伟折磨得掉光了不说,眼睛瞎了一只,左耳也听不到了。 严伟看庆峰先生是个硬骨头,严刑拷打都不怕,便开始想其他办法。 他安排了许多人去照顾庆峰先生,等到庆峰先生与他们产生感情,就将他们一个个抓到庆峰先生面前。 但凡庆峰先生不从,就杀一个。 如此,一生救死扶伤,从不害人的庆峰先生……最终还是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为严伟配出了他所需要的毒药。 “这是庆峰先生写的。”大夫轻吐一口浊气,仰头看天,说:“你是担心药方真假吧?放心吧,庆峰先生正直无暇既然写了,就不会是假的,也不会出错。” 不然,他也不会藏着,用来以防万一。 不等李昭回答,他突然坐直,跟看怪物似的看向李昭,问道:“你不会是要去救他吧?他可是严伟最要紧的人,你救他,不亚于老虎嘴里拔牙。” “对啊,我要救他。”李昭煞有介事地点头,笑眯眯地说:“若这位先生真像你这么好,那我自然是该救他,不然岂不是有伤天和。” 见李昭起身要出去,大夫急了,忙挪动着椅子想要跟过去,嘴里喊:“好、好汉……你你帮帮我。” “你在这儿等等吧,不着急。”李昭走出去几步,又转身,一刀将大夫身上的绳索劈开,说:“当然,你要是现在出去喊救命,我也不怕,你可以试试。” “不不不……不敢,不敢。”大夫得了自由,忙避让了几步,摆手道:“我就在这儿等着您回来,请您一定说话算数。” 日上三竿。 坊间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 李昭来时特意带了个大布袋子,来来回回倒腾了几次,与那大夫一起,将槐阳坊这医馆腾了个空。 药能偷出去,人却难。 只是大夫也不能继续在医馆里待着,否则严伟回来,发现医馆空了,只怕还是几个大夫遭殃。 于是李昭溜去找了刘达一趟。 有民兵队的配合,东一把火,西一把火的,硬是把严伟的精力给闹了个够。 趁着乱,李昭将几个没有助纣为虐过的大夫都接了出来,安排他们在客栈里暂住,一来他们可以帮伤员百姓,二来就是不用再整天儿的提心吊胆。 至于李昭…… 她回了槐阳坊。 听那大夫讲,庆峰先生被严伟关在了旧府衙的大牢里,三队人倒班看守, 身穿黑色夜行人的李昭偷摸攀在府衙墙头,硬是等到天黑了,才轻身翻入院,一点点往大牢的方向摸。 夜里风急,树影梭梭。 大牢的大部分牢房都是空的,只有最里面的那一间大的,门口守了两个人。 吱呀—— 吱呀—— 空牢房的门突然开了。 左边那守卫瞧见动静,揉了揉眼睛,用手肘杵了杵身边的人,问:“前头是不是有人?老六,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溜进来了?” “谁溜这儿啊?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右边这个叫老六的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说:“你别是困糊涂了,就算有贼,那也是往金库那边走,往我们这儿来算什么事儿啊。” 骨碌碌。 两颗石子一点点滚到了老六的脚边。 他猛地一个激灵,怪道:“老七你什么意思,吓我是吧。” “不是我啊。”老七也急了,抽了腰间的佩刀就往前走,嘴里壮胆般地喊:“谁啊,休要作怪,给老子出来!” 然而廊道空旷,并没有人影。 咯咯咯——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小女孩的笑声。 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一半扒拉着老七,一般伸进了老七的后颈。 老七寒毛直竖,呆愣了几下后,立马丢了刀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啊!” 后头的老六也听到了那笑声。 可他跟过去,啥也没看到,只看到阴影处飘着一只眼睛。当下老六也受了惊,回想起来时听兄弟几个说的鬼故事,脚下抹了油一般,跑得飞快。 咚。 阴影中的李昭轻声落地。 她扔了用来伪装的黑布,举步朝那牢房走,手头反握着银簪子,将长发挽上去。 “先生?” 李昭拍了拍牢房的栅栏。 阴暗不见光的角落里,似乎是坐了个人,坐没坐相的,宛如一团抹布般,毫无生机。 第50章 拜访 方才吓唬那两个守卫时,李昭趁机偷了他腰间的钥匙。 有钥匙,但救人难。 牢房里的这位跟活死人似的,李昭走进去推了推他,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 不过…… 也不是完全没有身份标识。 李昭蹲在他身前,抬手帮他理了理拦住脸的脏污头发,随后便看到了他左眼上的烙印,以及残缺的左耳。 按受刑痕迹来看,的确是庆峰先生。 “庆峰先生,我是李昭,你我不认识,但我今日是来救你的。”李昭摸了一丸药出来,勉强塞入他嘴里,说道:“您不用担心,我们的人就在隔壁街的客栈那边,那边很安全。” 沉默了许久后,男人哑声道:“你走吧。”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块火红的炭。 “您别怕。”李昭温声说:“我是来救您的,不久后会有援兵过来,” “你走吧……” 男人目光涣散,反复重复着一句话。 眼见着这人实在混沌,李昭只能咬咬牙,将人扛起来,背着一点点往牢房外拖。也幸好男人大概是饿了几天,不重,李昭生背着也能走得动道,不然光是趁人回防之前出大牢都是问题。 许是见了月光。 男人出大牢后,唔了声,晃了晃糊作一团的脑袋。 李昭看背上的人又有了反应,忙说道:“庆峰先生,我是带您离开这里,您不用担心,严伟奈何不了我,出槐阳坊后,我们就都安全了。” 有刘达骚扰,严伟一时半会儿根本抽不出空来管李昭这只溜进槐阳坊捣鬼的小老鼠。 “你会死的。”男人低声说。 “人人都会死。”李昭笑答。 月影拉长,李昭的身影显得有些蹒跚。 庆峰先生大概是慢慢清醒了些,他拍了拍李昭的肩膀,示意自己可以下地,后缓声说道:“我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出那泥沼。” 整整九十日啊。 他从生中死,从死中生,一切都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您的药方我见过了。”李昭扶着他,侧身躲入巷中,避开那反身巡逻的流民,“我们也用了,效果很好,多亏了您偷偷留下他,不然如今的涟安城就成了坟场。” 那可是痎疟! 一旦传开,整座城都留不下一个活口。 至于流民…… 流民到时候恐怕早就撤出去了。 “你不该来救我。”庆峰先生闭着眼睛,似有悔恨,“我做了恶事,即便死在那泥沼中,也是我该得的果。” 李昭却笑了,摇头说:“您那不叫做了恶事。” 攥紧先生的手后,李昭快步往槐阳坊的牌坊处走。只要出了牌坊,就能看到刘达的人,也就安全了。 “抓住他们!” “庆峰先生跑了,快抓住他!” “老大说了,只要庆峰先生的活口,其他人不计死活!” “格老子的……让这群民兵见识见识咱们的手段。” 不知从哪儿追过来的流民振臂高呼。 不多时,大街小巷里的流民蜂拥而上,磨刀霍霍。 李昭一听,蹲身背起庆峰先生就跑。 牌坊底下的刘达远远瞧见了李昭,赶忙抬手一挥,示意兄弟们过去接人。 “娘子,这边来!” 刘达高喊。 “我没事,先把庆峰先生送去客栈,他几日未进食,又受了刑,身体很是虚弱。”李昭将庆峰先生交给刘达后,抽了刀出来,“你带来的兄弟不够,严伟的人里面恐怕已经混了叙州的兵,抵挡过这一波后,我要出城,去找裴少宴。” 事实上,李昭的猜测是准的。 叙州的兵已经到了。 但却不是大批的军队。 因为赶到叙州的裴少宴察觉到了叙州刺史的不对劲,从中斡旋,阻碍了叙州刺史对涟安的增兵援助。 那厢,裴少宴刚到叙州, “郎君,我去递拜帖。”鹏生勒停车,回身将车帘掀开,说:“您在客栈先休息休息,喝口热茶,吃点东西。” 徐童儿探头出去看了眼,满眼艳羡。 叙州城比涟安大了不止一倍。 长街宽道,车水马龙。 往来者衣着鲜亮,两街处佳肴鲜食。 连那小贩手里摆弄的磨喝乐,都是徐童儿从没见过的新奇式样。 “你带着她在客栈等我,我亲自去交拜帖。”裴少宴拂袍下车,扭头看了眼徐童儿,以眼神警告她,嘴里道:“你才十岁,一介孩童如何在外面立足?眼前的烟火繁华与你也没有什么干系,所以你若要活着,最好就是跟紧了我的人,不要乱跑。” “我知道的。”徐童儿乖乖巧巧地坐着,抿唇一笑,说:“我会跟着鹏生哥哥,裴郎君不用担心我,我绝对不会到处乱跑。” 倒是学了李昭那叫人的口气。 裴少宴揉了揉眉心,从车里取了拜帖出来,往叙州刺史府走去。 叙州刺史长孙逸箜,盛都人,上三世家长孙家的庶子,天资聪颖,少年风流,在盛都得罪了兄长后,被赶到叙州来做刺史,一做就是十二年。 说起来,裴少宴与他境况倒是有些相似。 相似又不相似。 长孙逸箜到了叙州后,一蹶不振,长期沉浸在过往的浮华里,鲜少正经干事。 所以在大邺的官场里头,长孙逸箜还有个散刺史的名头,说他好脾气,好说话,虽没政绩,却不出错。 此番过来求长孙逸箜,裴少宴心里其实是有些不太确定的。他既担心长孙逸箜怕事,不肯借兵,又担心长孙逸箜激进,不听他的安排。 刺史府的守卫看到裴少宴气度不凡,不敢怠慢,赶忙过来行礼,口中问道:“请问您有什么事?找谁?” “在下盛都裴少宴。” 盛都两个字与裴姓放在一起,只有一种可能。 “原来是裴郎君,失敬失敬。”守卫赶忙接了拜帖,将人往府衙里请。 有了裴氏身份做倚仗,裴少宴一路畅通无阻地坐到了长孙逸箜的正堂里,喝茶品茗,只等着长孙逸箜办完了府衙的正事过来。 几杯茶的时间一转就过了。 长孙逸箜进来时,看到堂前坐着的裴少宴,含笑摆手,说:“原来是裴郎君,我倒是什么风吹到了我这叙州,真是难得一见啊。” “见过长孙刺史。”裴少宴回礼。 “多礼了,多礼了。”长孙逸箜托了托裴少宴的手臂,道:“我与你父亲还有些交情了,说不定……你幼时我还抱过你。” 第51章 叙州 见了面,两人在府衙里一通寒暄,后又转道去了长孙宅邸开宴。 裴少宴开门见山地请求叙州增兵援助涟安,并说明了涟安城如今的情况。涟安城如今被流寇侵占,里头撤出来的百姓可以暂时安置在叙州,将来甚至可以直接在叙州定居,也算是为叙州添了有生力量。 这对叙州来说,是好事。 即便需要叙州借兵,叙州府衙的兵需要面对的,也只是不成气候的流民而已。 但长孙逸箜就像是听不懂裴少宴的弦外之音,一味地打着马虎眼,不是劝酒就是让美人献舞撩拨裴少宴,始终将话题停留在风月之上。 歌女舞伎,美酒佳肴。 尽管裴少宴几次讲明涟安境况的惊险,可长孙逸箜却只举杯邀裴少宴痛饮,谈诗词风月,完全无视另一处地方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 然而这不对劲。 纵使长孙逸箜就算再怕事,也不该是这般躲避的模样,除非是有人提前给他吹了耳边风,亦或是他自己另有算盘,不打算配合。 两者不管是哪一条,对裴少宴来说,都是不妙的事。 于是,裴少宴侧身拈杯碰了碰长孙逸箜的酒杯,笑吟吟地说:“听说长孙刺史最近抱了个孙儿?真是恭喜,再过几年,孙儿也到了要开蒙入学的时候了吧?小辈认识潜阳的董允董先生,您若觉得可以,小辈可以在中间牵线搭桥。” 董允,潜阳大儒。 在董允的前六十年里,只收过四个学生,而这四个学生无一不是封侯拜相,在大邺的史书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今董允有六十高寿,心力不足,潜阳的松竹堂便已经不再招生,甚至连皇帝想要将几位皇子送过去,董允都婉拒了。 裴少宴说自己与董允相熟,能介绍入学,对疼爱孩子的人来说,是个莫大的诱惑。而就裴少宴所得情报来说,长孙逸箜正是那种很疼爱孩子的人。 然而出乎裴少宴意料的是,长孙逸箜并没有给出合乎情理的反应。 “是那位大儒董允?” 长孙逸箜仰头喝了杯,爽朗笑道:“我家儿子便是个不中用的,生个孙儿,也不指望了,只希望小辈能平安顺遂,少些意外。” “没想到长孙刺史如今换了心境。”裴少宴似笑非笑地说。 他余光瞥去厅门外。 虽然乍一看,看不到门外有人,但阳光微斜时,还是将门外守着的一整排侍卫暴露了个净。 长孙逸箜这是在防他。 尽管裴少宴不明白长孙逸箜这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心里已经多加了几分防备。只不过,防备归防备,他这脸上的笑容却更甚。 幸好…… 出涟安城时,裴少宴找李昭要了用以自保的药。 是以,当酒过三巡后的裴少宴感觉到新搬过来的酒不对劲时,他偷偷服了李昭给的药丸,随后装出一副晕乎乎的样子,咚的一声倒在了酒桌上。 “裴郎君?” “裴郎君看来酒量不佳,这是已经醉倒了。” “还不快扶裴郎君去厢房躺着,醒酒汤备一下,另外去问问裴郎君落脚的客栈在哪儿,将他的侍卫请过来。” 长孙逸箜吩咐道。 他脸上的笑容散去,后拂袖起身,抬手拍了拍。 厅外的侍卫立马进来,小心翼翼将裴少宴扛起,在侍女的带领下,往后院的厢房那边走去。 看自家刺史那冰封般的神色,舞姬与乐师纷纷停了手里的活,战战兢兢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继续。”长孙逸箜长袖一摆,旋身坐了回去,撑着头说:“接着奏乐,接着舞,怕什么?” 顿时,厅内丝竹声再起。 一旁的婢女立马蹲到长孙逸箜的身边,垂头给他捏脚,嘴里小心翼翼地提醒:“裴郎君到底是盛都裴家的人,您留他在城内,会不会节外生枝?” 婢女是格外受宠的,所以能在长孙逸箜面前说这种话。 “你觉得,他过来借兵带了几人?”一边问,长孙逸箜一边将手伸进了婢女的衣裙内,“再说了,涟安城的县令早就死了,消息也被你老爷我拦住了,他一个不受宠的世家少爷,能生什么枝?” 软玉温香,到底是纾解了长孙逸箜紧缩着的眉头。 “看来老爷是胸有成竹。”婢女娇嗔一声,软着身子倒在长孙逸箜的怀中,手跟着往下探,“既然他是个不受宠的,那老爷为何不直接做了他?就跟那几个不长眼睛的涟安书令史一样。” 长孙逸箜轻叹两声,闭眼道:“杀他是小事,我要知道他来之前,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事。檀香啊,老爷我要做的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切不能因为这种岔子而被耽误了去。” 被侍卫们送到厢房的裴少宴一直在装睡。 他想要偷听到点什么,但奈何侍卫们嘴紧,并不曾交谈。 时间一点点流逝。 到月上中天时,长孙逸箜过来了。 “醒了吗?” 门外传来一声询问。 侍卫们答:“没有,一直昏睡着。” “身上可有搜出什么东西来?”长孙逸箜又问。 “搜到了一把匕首,一个药囊,几锭金子和一些碎银子。”侍卫一五一十地回答道:“药囊里的药已经分开摆在了屋内的桌上,还请老爷去检查。” 长孙逸箜没说话,伸手将门推开。 屋内的圆桌上果然摆着个红色的巴掌大的锦囊,旁边则摊开放着四五颗黑色的药丸,淡淡的药香蔓延开。 “拿过去给林师傅检查。”长孙逸箜碰都不碰一下,让侍卫过来将药带走,自己则转身到了床边,低眸去看那安睡中的裴少宴。 跟在后头进屋的婢女手里端了碗醒酒汤。 说是醒酒汤,其实是解药。 “老爷,要现在喂吗?”婢女小声问。 她那眼珠子就差黏在裴少宴身上了。 相较于四十多岁的长孙逸箜,显然端方俊雅的裴少宴要更加吸引人,吸引如婢女这般年少的人。 长孙逸箜一偏头,自然看到了婢女的眼神,脸色立马就沉了下去,伸手夺过她手上的醒酒汤往地上一砸,怒道:“你这蹄子,是不是整颗心都扑他身上去了?” 婢女吓了一跳,连忙跪地磕头,嘴里请求:“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奴婢只是担心那药药性太大,担心这郎君要是死在这儿,会坏了老爷您的事。” 第52章 逆骨 裴少宴就听着,一动不动。 屋外的侍卫们听到老爷在对婢女发火,都有些怵,于是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将屋内的声音排斥在了耳朵之外。 “老爷我警告你这小蹄子,胆敢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老爷我就扒了你的皮!”长孙逸箜恶狠狠地掐着婢女的脖子,鼻翼翕辟数下,又深呼吸了口,伸舌头舔了她的颈侧一口,软声道:“老爷我将来大事一成,檀香你便是妃子,扶摇直上的,可懂?” 这位…… 脾气的起伏似乎有点儿过于波折了些。 已经吓得了泪眼朦胧的檀香赶忙擦了眼泪,用胸脯贴着长孙逸箜,张臂搭在他肩头,娇娇地说:“奴婢心里只有老爷一人,岂会去看他人?这小子也不过是有张好皮相,真要论起疼人,不还是老爷您会疼奴婢嘛。” 长孙逸箜美人在怀,气又消了些。 他抱着婢女坐到一旁,腻腻歪歪地蹭着。 床上的裴少宴忍着耳边那越来越无度的噪音,心里盘算着长孙逸箜刚才所说的话。什么大事?什么妃子?能提到妃子,长孙逸箜嘴里的大事就决计小不了。 这老贼要谋反?! 裴少宴心神一凛。 长孙逸箜这边舒舒服服地解决了自己的欲望,这才放开婢女,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起身,说:“去重新准备一份醒酒汤,凉的就好,不用捣鼓。” 恰在这时,门被敲响。 “什么事?”长孙逸箜问。 侍卫凑近了些,回答道:“裴郎君的两个侍卫都已经带过来了,您是要现在去审,还是先绑起来,关在地牢里?” “你们审就好了,我来亲自审裴少宴。”长孙逸箜摆手吩咐。 “是。”侍卫们赶忙应是领命。 没过多久,婢女又端着醒酒汤回来了,与此同时,她手里好捧着团手臂粗的麻绳。 “听说盛都的郎君们都是文武双全,老爷,您还是先将他捆起来吧,免得唤醒后,反叫他闹将起来。”婢女小声说道。 她脖子上还有深红色的指印,声音因为被掐过而略显沙哑。 长孙逸箜点了点头,说:“你来捆他。” 婢女有了将功补过的机会,自然是动手动得麻利,就差没把麻绳捆进裴少宴的肉里了。 半晌后,裴少宴缓缓醒来。 他状似惊讶地看了看婢女,又看向长孙逸箜,怒道:“长孙刺史,这是怎么回事?您怎么能将我捆起来!” “裴郎君……”长孙逸箜拉过婢女,斜坐着,慢条斯理地说:“我这府上丢了个布防图,裴郎君可知道它的去向?也不怪我绑你,你这刚一到访,我的布防图就被偷了,我也只能怀疑你不是?” “证据呢?”裴少宴喝问。 长孙逸箜舒眉展目,说:“我们在书房里抓到了你的两个侍卫,人赃并获,还需要其他什么证据吗?布防图是朝廷机密,裴郎君盗窃此物,可是想要叛国?” 裴少宴心想。 原来,长孙逸箜打的是这么个主意? 先诬陷他偷盗布防图,随后勾连外贼,将叙州一带拱手相让,反过来再把通敌卖国的罪名栽赃到他头上来。 裴家因此会倒大霉不说,盛都必然大乱。 要知道,裴家可是大邺上三家的世家,手上掌握着瓷器、铁矿等大邺命脉。一旦裴家出事,其他世家当然会蠢蠢欲动。 如此一来,也就给了长孙逸箜趁虚而入的机会。 “长孙刺史,这肯定是个误会。”裴少宴佯装愤怒地解释道:“我的侍卫都是裴家家生子,不可能被收买,长孙刺史若是怀疑他们偷盗了布防图,不若将他们带到我面前来,让我亲自询问。” 长孙逸箜撑着头,挑眉看裴少宴,说:“被收买?或许只是因为裴郎君你指使了他们呢?” “我裴少宴不会做叛国的事!”裴少宴拔高了声音。 “那我可不能确定,毕竟你是盛都的郎君,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叙州不说,还企图帮涟安城借兵,这事实在诡异。”长孙逸箜耸了耸肩,继续说道:“当然……我更不可能让裴郎君你见到那两个犯下死罪的侍卫。除非……裴郎君你坦白此番去涟安城的目的,否则我如何信你?” 他拉长了声音。 一句没说完的话,话里留出的空白,都是在告诉裴少宴,只要你主动低头,一切就都还有斡旋的机会。 裴少宴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宛若卸了力一般,肩膀低垂,哑声道:“长孙刺史,我是奉陛下之命,前往涟安城找昔日的皇太女綦,这事本是机密,但既然你非要问,我也只能告诉你了。” 皇太女綦? 婢女被长孙逸箜捏得痛呼了一声。 长孙逸箜回过神来,眼底闪过几道凶光,脸上却荡漾起了微笑。 “裴郎君可找到了那皇太女?”他问。 却见裴少宴点了点头,神态疲惫地说:“找到了,只可惜皇太女现在都被困在涟安城里,难以脱身,所以我才会不远千里赶到叙州,只求长孙刺史借兵给我。” “陛下的意思……难道不是……”长孙逸箜抬手冲着脖子比划了一下。 他不信皇太女还活着。 皇帝要找皇太女肯定是真的,这是那老东西多少年的心结,不找到定不会罢休。但他敢肯定,一旦皇帝的心腹找到皇太女,第一时间定是要除了她,以绝后患。 除非皇帝找错了人。 “长孙刺史,我们裴家自高祖建国起,便已经是大邺的基石。裴家所忠诚的,是高祖的血脉!皇太女綦龙血凤骨,是高祖嫡传,裴家有责任护她周全。”裴少宴死死地盯着长孙逸箜,云淡风轻地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 其实这话也不全是胡说八道。 曾经的裴家的确是死忠于高祖皇帝,但到裴少宴父亲这一辈时,时光如洪流,裴瞋对于皇帝是谁,早就已经没有祖辈那般在意了。 坐在皇帝位置上的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裴家能入过往那般,固若磐石,不动如山。 “哈哈哈哈。”长孙逸箜突然捧腹大笑,一把将婢女掀开后,几步走到裴少宴面前,俯视他,说:“原来裴郎君身体里也长了根逆骨,好,很好。” 第53章 长沙王遗嗣 裴少宴仰着头看他,问:“长孙刺史可愿意助皇太女一臂之力?这是高祖血脉,是正儿八经的大邺帝君,可比如今盛都里的那位要名正言顺得多。” 几句话之间,裴少宴已经反客为主了。 他差不多摸清长孙逸箜的性子。 暴戾、善变、贪婪、妒忌成性。 后一点,大概是被踢出盛都之后,才慢慢养成的。 这样的人往往经不起激。 “长孙刺史若是能救出皇太女,将来那才是从龙之功。”裴少宴笑吟吟地说:“皇太女长在乡野,不管是眼界还是学识都有待教养,您出手了,那边是辅国,是救江山社稷。” 长孙逸箜的眼底闪过了贪欲的光。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眯起眼睛,说: “信物呢?” “我可以借兵给你,但你留什么信物给我?总不能我的人借给你,你却什么也不留下,到最后,功劳是你的,我却徒留一个可能的罪名。” “我在涟安城的侍卫身上有个锦囊,锦囊里是皇太女的身份证明——天底下独一份的麒麟佩。”裴少宴敛眸,说道:“长孙刺史若是非要有个信物,可以等涟安城的事情结束,亲自去取。” 兵,还是借到了。 但长孙逸箜也不是傻子,听裴少宴一面之词就信了,所以他在借兵给裴少宴的同时,扣留下裴少宴,并派人前往盛都,试探裴家意向。 布防图的事,裴少宴本来以为只是长孙逸箜的一个借口而已。 可他被‘软禁’在长孙府的这些日子,渐渐发现,长孙逸箜似乎是真的将叙州布防图递了出去,以至于下人们都知道叙州可能陷入危险,纷纷开始准备后续的逃命路线。 叙州临海。 东边的海上有几处孤岛,上面有着大大小小的海寇,这些匪贼若是偷得叙州的布防图,那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入叙州打劫如探囊取物。 偏偏长孙逸箜的目的不只是这个。 几天下来,裴少宴发现,有个身份不明的黑衣男人总在夜深后出入长孙府,长相看不清,脸上总是蒙了个黑布,身边会带个武功不错的小侍。 这人一离开,长孙逸箜就会进书房久坐。 要说裴少宴为什么能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压根算不上被软禁,鹏生和凌云看上去是带着从叙州借来的兵回了涟安,其实真正带兵回去的只有凌云一人。 而有了鹏生的帮忙,但凡长孙逸箜不在家里,裴少宴就到了自己家一样,来去自如。 “郎君,小的带您出去吧,留在这儿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鹏生请求道。 裴少宴躺在躺椅上,晃了晃,闭着眼睛说:“着什么急?去盛都的人抓到了吗?” “已经解决了。”鹏生单膝跪地,禀道:“那人身手不错,应该是很得长孙逸箜信任的人,我将他的身上的搜到的东西都带回来了。” 一个大包袱被鹏生摆在了裴少宴面前。 “有什么?”裴少宴问。 鹏生垂头拆了包袱。 一封信,一个裴廷风的令牌,以及一块代表着长孙逸箜的玉佩。 “信里问的……是大郎君。”鹏生小声回答。 裴少宴伸手接过鹏生递来的信。 从字面上看,裴廷风与长孙逸箜关系不错。 “你觉得,长孙逸箜这件事……我兄长掺和了吗?掺和了多少?”裴少宴两指夹着纸,偏头问道。 “单看信,大郎君应该是不知道的。”鹏生不敢多说。 至于具体有没有掺和。 以直觉来说,鹏生记忆里的裴廷风,的确是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的。 “看来,回州的旱灾还不够我兄长烦的,居然敢把手伸进东边,与长孙逸箜捣鼓这破家灭门的勾当。”裴少宴似笑非笑地说。 明明说的是骇人听闻的事,且与自己有关,但裴少宴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态,都看不出半点儿的在乎。 “那郎君打算怎么办?”鹏生问。 裴少宴将那信丢回鹏生怀中,吩咐道:“信烧了,探一探布防图在哪儿,查一下和长孙逸箜合作的是谁,顺便把我在叙州的消息送到不扶那边。” “是。” 鹏生赶忙捏着信出去了。 第二天黄昏时分,长孙逸箜就把裴少宴请到了正堂。 几日不见,裴少宴倒是在长孙府养得不错,容光焕发,看着比前几日精神还要好,也更加的俊朗了。 长孙逸箜宴席一摆,拂袖坐在裴少宴的对面,一边亲自给他倒酒,一边说:“我的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叙州了,只等将皇太女救出,你我便是新朝宰辅。” 人还没见到,长孙逸箜就已经开始畅想来日皇太女登基了。 “的确。”裴少宴挑眉,笑着说:“皇太女是要比长沙王那草包孙子来得靠谱,长孙刺史现在的选择,实乃明智。” 长沙王三个字一出来,长孙逸箜的笑容就顿住了。 天子当年能登基称帝,那可是手刃了两个兄弟,踩着一条至亲之血的路才成功的。 汝南王李宸一家六十八口,无一存活,连宅子里的狗都没保得住。 倒是长沙王李备似有感应,在天子的杀招来之前,便将自己的子嗣分开送了出去。最后虽然死了十之有九,但总归还是留了血脉在人世间。 所以直至今日,各地都还有那种扯着长沙王遗嗣大旗的人出来招摇撞骗。 当然也有真的。 只不过那些真的长沙王遗嗣身边永远跟着为数不少的拥趸,一方面能帮他们抵挡来自盛都的杀手,另一方面也能向有心人证明自己的实力。 长孙逸箜选择的,便是长沙王的嫡长孙——李凤翎。 幼年丧父丧母的李凤翎没有半点儿的成长,反倒是借着长沙王遗嗣的身份,在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中,成了养尊处优的世家郎君。 世家郎君好的那一面是半点儿没学到。 纨绔风流却丝毫不差。 “你什么意思。”长孙逸箜冷着脸,右手紧握酒杯,指节微微发白,沉声道:“我拿你当将来的同僚,你现在却变了脸,要以长沙王一事来要挟我吗?” 第54章 是假弗假 伴随着长孙逸箜这一句反问,一列侍卫已经整齐划一地进了正厅,将裴少宴围了起来。 坐在当中的裴少宴不急不缓地举杯,喝了口,说:“长孙刺史着什么急?敢联系李凤翎,却不敢承认?不就是造反嘛,多大点儿事。” “裴少宴!”长孙逸箜狠狠地拍着桌子,指着裴少宴的鼻子骂道:“我警告你,休要胡说八道!我长孙逸箜帮你,帮皇太女,那是谨遵先帝遗诏,可不是因为想要叛国乱上!” 但叫平和的裴少宴一对比,长孙逸箜这样失态,倒显得底气不足了几分。 “不是想要叛国,为什么将布防图给东海上的海寇?” “我几时将布防图给海寇了?” “长孙刺史这就有些把我当傻子了,你府上那位黑衣人的身份,还需要我来点名吗?他身上有一股常年浪迹大海的味道,人群中一眼便能辨认出来。” “裴少宴,你欺人太甚!” “我只是将长孙刺史背地里做的事说出来,怎么就欺人太甚了?” “给我把他拿下!” 气急败坏的长孙逸箜手一挥,就要将裴少宴抓起来,然而他话音一落,却发现身边的侍卫们居然接二连三地倒了下来。 裴少宴也有些惊讶,左看看,右看看,手下意识地摸去腰间。 他心想,小昭给的药也还没下啊,怎么人就倒了? 哒哒的脚步声自厅外传来。 厅内还醒着的两人转过头去,瞧见进门的人之后,一个惊喜,一个茫然。 茫然的是长孙逸箜。 惊喜的,自然就是裴少宴了。 “李娘子怎么来了?”裴少宴赶忙起身,无视了身边勃然大怒的长孙逸箜,快步迎过去,说:“此地危险,李娘子现在院子里等等我。” 长孙逸箜几步走到侍卫边上,抽刀就往裴少宴的背砍去。 当。 李昭抬脚一踢,连人带刀踢翻。 “你是谁?”长孙逸箜摔在地上,龇牙咧嘴地问道。 “我是你姑奶奶。”李昭面无表情地说:“凌云已经带兵和刘达合围,将流民驱逐出了涟安城,涟安目前暂时安全了,所以我出来找你。” 后一句,是对裴少宴说的。 倒不是说李昭多担心裴少宴的安全,而是凌云在送援军入城后,瞧瞧给她传了一张纸条,说明了裴少宴在叙州城里的处境,也讲了为什么能借到兵。 好吧…… 的确有担心裴少宴安全的原因在。 那几个流民口中的叙州刺史是与严伟同坐一条船的反贼,李昭担心裴少宴会被暗算,也担心他遭到扣押。 毕竟抛开私人层面的交情,裴少宴还是托镖的雇主,李昭有义务将人救出去。 当然,她没想到的是,凌云和鹏生就是想要给她和裴少宴制造点儿出生入死的历险机会,好让两人之间交情变深。 “严伟败了?”长孙逸箜有些震惊。 “你亲自送过去的援兵,你不清楚?”李昭斜望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严伟的人看到叙州来人,都以为自己盼到了援兵,直接放开了守备,将我们的人迎了进去。” 虽说叙州的兵并没有实际动手,可他们一到,却让严伟的人暂时放下了武器,放松了戒备,也就正好给了刘达机会。 同时,那些叙州兵并不知道自己的秘密任务已经被看破,在抵达涟安城的当天晚上,便于睡梦中,被李昭带人给一一解决了。 长孙逸箜听得脸色苍白。 他本来想到是,黑吃黑,以借兵为由头,将自己的人马送去涟安城,然后再反过来和严伟合作,彻底占下涟安城。 严伟只需要配合他,将裴少宴口中的皇太女送过来便可。 怎么会…… 怎么能?! 他可是借了裴少宴三百精兵! 咻—— 外头不知怎么,升了绚烂的烟火,瞬间将夜空照亮。 “很难想象,对吧?”李昭踢开地上的刀,背手走到长孙逸箜的面前,略微俯身,说:“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你的那些兵卒,如今都已经安眠于九泉之下了。若你惦记他们,我可以送你下去看看他们。” 如长孙逸箜这样的禽兽,李昭恨不能立马将其扒皮拆骨。 “鹏生呢?”李昭看了一圈,没看到鹏生的人。 “鹏生去查布防图的下落了。”裴少宴将袖子整理了几下,单膝蹲在长孙逸箜面前,挥拳猛砸在他脸上,说:“看出来你想要动手了,我帮你。” 一拳下去,长孙逸箜一边眼睛立马变得青紫。 他惨叫了声,连连向后爬,嘴里喊着来人啊,来人啊。 可院外只有一片死寂。 “不用喊了。”裴少宴活动了一下手腕,站起身,垂眸道:“你的人已经被我的人控制住了,是生是死,看你待会儿如何交代。” 李昭瞥了眼裴少宴,心道,怎么跟凌云说的不一样? 大约是感受到了李昭的目光,裴少宴侧了侧身,偏头解释:“我来叙州的路上,就已经通知过不扶了,所以他们来得很快。不过也得谢谢你过来救我,若不是你,我刚才可能还是得吃点儿苦头。” 救兵再快,也快不过长孙逸箜这近在咫尺。 “我看未必。”李昭算是品出味儿来了,抄手靠着一旁的柱子,说:“我不来,你也一样能凭那三寸不烂之舌,将长孙逸箜捏在掌心里把玩。” “你若动我,我便将你要谋反的事上报天子。”长孙逸箜捂着眼睛躲去墙角,色厉内荏地喊道:“我手上可是有精兵无数的,你来我府上的事,我的幕僚们都一清二楚,但凡我死在你手上,他们必会为我报仇!” 却听到裴少宴轻笑了声。 他看向长孙逸箜的眼神,似乎是夹带了几分怜悯,连声音都温和了些,“是假的,我要与你一同掀起反旗是假的,皇太女也是假的。” 每一个字,都让长孙逸箜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一分。 李昭的背下意识挺直。 “那你也不能杀我!”长孙逸箜梗着脖子,高声道:“我与长沙王遗嗣乃是至交,你若动我,李凤翎不会放过你!他可是把宝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第55章 换防 “李凤翎要是敢为了你来找我,我便算他英雄好汉一个。”裴少宴凉丝丝地说道。 地上的长孙逸箜抖了一下。 他听裴少宴这话,只觉得心肝儿都抖了几下,无比地后悔自己最开始受了诱惑,留了这小子一命。 想到这儿,他像是狠了心似的,长出一口气,瞪大了眼睛说:“你兄长与我关系甚密,此番你进叙州,我已经给你兄长去信,但凡我消失了,他必然知道是你下的手。” “那我倒是有点儿兴趣了。”裴少宴拉了椅子过来坐在长孙逸箜面前,居高临下,勾唇问道:“且让我听听,我兄长与长孙刺史合谋了什么?别是些微不足道的” 李昭没听裴少宴说什么。 院外吵吵囔囔的,她探头看了眼,干脆了出了门。 一个穿着天青色窄袖袍子的高挑少年跨入院门,样貌精致,长发束在脑后,眼神如鹰隼一般,叫人不敢直视。 只可惜…… 这少年的左边袖管是空的。 “将她拿下!” 少年抬眸看到出来的李昭,眉头一竖,厉声喝道。 但几步走出,他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叫停了身边的人。 “可是……李娘子?” 带着几分犹豫,少年走近,轻声询问。 “我是。”李昭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试探性地问:“你……是裴郎君的那个护卫,不扶,对吗?” 听说鹏生说,不扶为了不拖累郎君,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从裴廷风手上全身而退。 如今看来…… 代价的确是挺大的。 “是,奴是不扶。”少年立马单膝跪在李昭面前,行了大礼之后,才起身继续说道:“方才是奴无礼了,请娘子恕罪。” 突然受这么大一礼,李昭愣了一下。 她什么时候在裴少宴的人面前有这么大面子了?还是说,不扶误会了什么。 “不必如此大礼。”李昭抬袖拱手,一本正经地回了一礼,说:“你家郎君正在里面逼问长孙逸箜,你若要汇报,可以进去找他。” 不扶粲然一笑,摇头道:“奴不急着进去。”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叙州府兵可不容小觑。”李昭敛眸,手头把玩着一柄极其袖珍的银匕首,说:“借出去的精兵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叙州府兵,但剩下的至少还有一千五百多人。” 叙州是中州。 按制,辖内至多可募府兵两千,精兵一千。 又因为叙州兵需要常年防患海寇,所以辖内精兵的强度不是寻常府兵可以比拟的。 李昭之所以能一把毒倒长孙逸箜驻守在正厅外的那帮侍卫,还得多亏了天时地利人和,恰好小厨房那帮来给侍卫送饭,让李昭有了下药的机会。 也是幸运。 刚好断了长孙逸箜要对裴少宴的包围。 “娘子放心。”不扶负手站在李昭身边,回答道:“郎君提醒过,所以此番我来叙州……是带了全部的人手。” 不扶看着和鹏生差不多大,但脾气和神态要成熟得多。 有一点一样。 他对李昭的态度十分友好。 半个时辰后,侍卫来报,整个长孙府都在控制之中,连军营那边的兵都被安抚住了,一切井然有序。 不管是对侍卫们部署的安排,还是叙州府衙的后续调配,不扶那是一点儿都不避着李昭,一副将李昭当自己人似的。 “军营那边要时刻关注。”不扶不知从哪儿拿出个笔墨纸砚来,边写边说:“长孙逸箜对军营的把控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副将那些人三天没看到长孙逸箜,就会发现问题,要在这之前将他们拆分瓦解。” 侍卫们应是。 李昭抄着手走远了些。 她不想多听,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她还得办法撇清自己。 瞧着李昭走远,不扶抬头,深深望了眼,手头的纸随之递了出去,吩咐道:“继续找布防图,这东西关系到叙州百姓的安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海寇拿到。” “是。”侍卫们赶紧接过。 正厅处,裴少宴已经整理着衣服走了出来。 “如何?”李昭问。 “说肯定是不会正大光明说出来的,不过他的确和李凤翎勾连到了一起。”裴少宴捏着个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手指,说:“李凤翎答应他,只要他能掠城三座,便任命他为辅国公。” 叙州是第一座。 涟安城是第二座…… 那么第三座呢? “第三座城是祁州。”裴少宴冷笑道:“祁州刺史是长孙逸箜的女婿,两人狼狈为奸,监守自盗,一和李凤翎搭上线,就开始筹谋布防图一事。” “那布防图的去向……”李昭犹疑道。 裴少宴自袖笼里取了一个卷轴出来,手一抖,说:“那个出入长孙府的,的确是海寇的人,只不过现在交易已经成了,我们在叙州境内只怕抓不到那人。” 卷轴内,是一张海图。 “你要去海上抓?”李昭问。 “抓这个带走布防图的人……并不能解决问题。”裴少宴点了点地图上的几处海岛,解释道:“这些地方易守难攻,要不然朝廷每年拨款清剿海寇,早就成功了。” 李昭顺着他的手指,看多了几眼,了然道:“所以你安排了不扶带人过来,便是想要他帮叙州换防。” 裴少宴赞赏地冲李昭点了点头,笑道:“将那布防图变成废的,才是最重要的。” 想要架空长孙逸箜很难。 但若是借着长孙逸箜的名义来控制叙州府衙,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后头不扶快步过来,交手行礼后,说:“郎君,外面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您看是要将长孙逸箜迁至后院关着,还是灌点儿药,带去府衙?” 前者,就是顶着长孙逸箜的名义来做事,只盖他私章,不让他露面。 风险小一些,可拖不了多久。 后者自然是风险大些。 “关去后院吧。”裴少宴一边收海图,一边说:“没必要冒那个风险,涟安城那边还没有完全平定下来,我们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求稳。” 不扶含笑点头。 “来时可遇到了什么阻碍?”裴少宴问。 “不曾。”不扶摇头。 “绿袖可带出来了?”裴少宴又问。 不扶脸上的笑容顿住。 第56章 事出蹊跷 一看不扶这个表情,李昭就猜到,绿袖应该是没能安全带出来的。 果然—— 短暂的沉默过后,不扶单膝跪地,说:“请郎君恕罪。” “我兄长不是已经启程去回州赴任了吗?他离开盛都后,掌控力必然会下降,难道你们还救不出人?” 说这话时,裴少宴的脸上看不到什么喜怒。 夜已深。 庭院里月光通明。 寒风一吹,更显得裴少宴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可怕气质。 “是奴安排不周。”不扶垂头,说:“暂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绿袖是大郎君带走的。截止奴带人离开盛都,绿袖所在的院子依旧守卫森严,但凡我们想要靠近,他们就会立刻转移绿袖。” 而一旦绿袖被转移,想要再次查到她的下落,就又要重新开始。 裴少宴揉了揉眉心,不太耐烦地说:“绿袖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但能不能救出她,是检测你们本事的一道关卡。” 现如今,关卡过不去了。 “那就保持关注。”裴少宴冲不扶抛出海图,转身往厅里走,嘴里说道:“盛都一草一木的变化,我都必须听到你们及时汇报。” 李昭跟着裴少宴进正厅。 嚯。 长孙逸箜一脸狼狈地瘫倒在地上,左脸淤青高肿,看上去是挨了几拳。 “我送你回涟安?”裴少宴问。 “你忙你的事,不必管我。”李昭摆手。 她突然想到徐童儿,又开口问道:“徐童儿呢?我一直没有看到她,她可还好?” “她好着呢。”裴少宴轻笑了声,将长孙逸箜从地上拽起来,“在被长孙逸箜发现之前,徐童儿就已经被我安置在了叙州郊外的农户家里,那家人很老实,只要徐童儿自己不闹出幺蛾子,就一定安全。” 然而…… 李昭一想到那个古灵精怪的成熟丫头,不禁头疼起来。 “告诉我具体位置,我去找她。”李昭说。 裴少宴抬眸看她。 “你知道的,我得了她父亲的好,我必须要保证她的安全。”李昭无奈地解释。 “不扶带你过去。”裴少宴抬手示意不扶跟着,警告道:“把你手上的事跟其他人交接,叙州附近应该还有海寇徘徊,保护好李娘子。” 不扶也没说什么,出去跟底下的人交代了一些事之后,回到了李昭这边。 他们二人骑马出了叙州城。 天蒙蒙亮时,李昭看到了裴少宴所说的农户。 “奴听鹏生说,娘子身手不错。”不扶翻身落地,扭头牵了李昭的马后,闲聊道:“所以在第一眼看到娘子时,便从娘子的气质辨认出了您的身份。” 尽管只有一只手,但不扶牵两匹马却一点儿也不费力。 李昭笑了声,低眉去看不扶,问:“鹏生还说我什么了?” 不扶跟着笑,煞有介事地说:“鹏生说娘子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还说娘子有盛都贵女所没有的风采,若见了,绝不会忘,也绝不会将您与其他人弄混。” “他倒是真会说话。”李昭哈哈大笑。 清晨的曙光渐渐铺洒到了李昭和不扶的马儿前,农户的院子里的鸡冲着晨光高声叫了两声,不一会儿,里面就走出来一个包着头的妇人。 妇人端着个簸箕,似乎是要去院子里喂鸡。 “请问……”李昭举步走过去。 隔着半人高的院门可以看到,院子里的确有好几只鸡,还有一条被栓在角落里睡觉的黑色大狗。 却听得不扶抢白道:“可以给我们一碗水喝吗?” 妇人抬眸看了看李昭和不扶,露出和善的笑容,点头道:“还请进,小门小户的,两位贵人莫怪。” 虽说李昭不知道为什么不扶突然改了口风,但她明白,不扶肯定不会没头没脑地说这话,他应该是看出了什么。 想到这儿,李昭打量起了过来开门的妇人。 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扶将马匹系在门口后,扭头与李昭一同进了院子。走了几步,不扶偏头对李昭说道:“您待会儿不要吃喝,若有什么变故,您只管往外跑。” 堂屋里,一个磨刀的男人坐在桌边。 他瞥了眼进门的李昭和不扶,用手扶了一下椅子,挪到了一旁,继续磨刀。 “这是我相公。”妇人不好意思地向身旁两人介绍:“他平时会去山上打猎,不太喜欢与人打交道,所以说话说得少,两位莫怪。” 李昭摇摇头,笑道:“哪里的事,我们路过此地,找您讨碗水喝已经很叨扰了,哪里来的脸责怪什么?” 妇人将两人安排在堂屋里坐着,又赶忙去厨房烧水。 她一走,堂屋就安静下来了,只有那男人磨刀的声音,一下接一下,十分扎耳。 “大哥。”不扶像是很好奇似的,走到男人身边,自来熟地伸手打在男人肩上,说:“我们姐弟二人是要去叙州做买卖的,大哥知道叙州城如今什么东西好卖吗?” 男人甩了甩肩膀,眉头紧锁。 见不扶又搭了过来,他干脆起身,提着刀后退几步,硬邦邦地说道:“叙州城里什么都好卖,但不管卖什么,总归是看卖的人厉害不厉害。” “大哥这话通透。”不扶眯了眯眼睛。 这一动,淡淡的药香味散开。 李昭嗅了嗅,在药香里闻到了血腥味。 男人身上有伤,且应该是新伤,所以金疮药还没完全止住血。但或许是男人想要掩盖身上的血腥味,所以这药香味里还夹杂着一点点熏香。 “水来了——” 妇人提着热水走近堂屋。 见不扶与男人站在一块儿,妇人先是愣了一瞬,随即重新微笑,说:“我相公没说什么得罪您二位的话吧?他就是个粗人,嘴巴笨得很。” 边说,妇人边将两个干净的瓷碗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倒水出来。 “没呢。”不扶活动了一下肩膀,大喇喇坐去桌边,端碗道:“您还真是客气,用这等好瓷碗来招呼客人。” 瓷碗一看就是新的。 “两位风度不凡,该是要用这等好瓷。”妇人在身前擦手,解释说:“两位喝了水之后,只怕要上路,我和我家相公今日得进城去卖狼皮,不能在家里久留。” 第57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农户家里的这种瓷器,往往是逢年过节,祭祖盛宴时才拿出来用。”不扶看着妇人,冷冷地说道:“您拿给我们喝水,多少是有些不懂世情了。” 妇人脸色微变,手不着痕迹地按到了腰后。 “方才我进来时,院中积水颇多,近日无雨,不知婶婶您为何要给院中泼水?春日将近,黄土并不扬尘,似乎也没有泼水固土的必要。” “门口那只狗……刚才我们进来时,它连动都没动过一下。” 说着,不扶低头,伸手扶在桌边,目光落到桌子腿边的土痕上。 “这屋子里的桌椅都挪动过地方,原处留下了积年的痕迹,您想必是来不及恢复原样,才会留下这么大个破绽。” 每一件小事在不扶的眼里,都足以成为让他产生怀疑的细节。 他扬眉看着那神情已然变化的妇人,微微一笑,说:“哦对了,婶婶这衣裳也着实有些不合身,庄户人家最讲究的就是个衣裳合身,否则做起农活来,实在不便。” 因为那妇人绑着攀膊,李昭方才几个照面,居然还没看得出来,妇人身上的衣袍其实相当不合身。 唰—— 两把刀横在了不扶面前。 李昭反手抽出匕首,斜身挑出,直将那妇人的宽刀给挑飞了去。 “论动手,两位未必是我们的对手。”不扶徒手转腕,一顶、一推,便把右侧男人举着的刀给打落在地,“毕竟……两位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不是吗?” “你们是什么人?”妇人下颌微抬,将刀点在地上,冷硬地说:“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我们虽受了伤,却不会让你们随意拿捏!” 沉默寡言的男人捡起刀,站在了妇人身后。 这几步路,男人的步履有些踉跄。 显然…… 男人的伤在腿上。 “难道不是应该我们来问吗?你们是什么人?侵占此地是为了什么?这家农户被你们弄到哪儿去了?!”不扶一声声拔高。 李昭看他们两个都闭口不言,干脆掂了掂手里的匕首,闪身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崩腕打在妇人肩头。 银芒闪烁。 须臾间,宽刀易主。 妇人捂着肩膀朝后跌去,被男人一把扶住。 “说,还是不说?”李昭从腰间的药囊里摸出个白瓷瓶来,于掌心转了转,笑眯眯地说:“方才我给你了两掌,此时你应该感觉到了肩头有刺痛感,再有一炷香的时间,便会毒发,届时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是想开口……也开不出来了。” 男人一听,有些着急,忙问妇人感觉如何。 “我没事。”妇人侧头低语:“等会儿你伺机逃跑,切莫回头。” “逃是别想了。”李昭一脚踢关堂屋的门,又回身擦燃火折子,点了一根香在桌上,慢条斯理地说:“两位要是配合些,我们下手也会轻一点。” 不扶却不再啰嗦,脚下如莲花绽放,转眼到了妇人和男人的身后。 单手,利爪。 不知什么时候,不扶的右手手指套了一个铁做的钢爪,如利刃般捅向了男人的背。 只消一瞬,便能轻取两颗心脏。 但听得那妇人凄厉高呼:“童郎快走!先生尚未救出,你得活着!活着杀了那长孙狗贼!” 说罢,妇人拼了命挣扎,企图吸引屋内二人注意力,为身后的人创造逃跑的机会。 嗯? 李昭和不扶对上视线。 不扶的手在距离男人的背只有一根头发的地方停下,他轻笑了声,抬掌拍了拍男人的背,温声道:“两位原来是同道中人,倒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妇人与男人皆是一愣。 “你什么意思?”妇人斜眸觑着不扶,略带怀疑地说:“可别想套我们的话,我们不会信你们两个嘴里的半个字!” “着什么急?”不扶活动了一下指套,缓步走到二人身前,说:“我们是盛都配给爱的人,阁下若是为了除掉长孙逸箜而来,那么我们的确算得上是同道。” 寡言的男人突然问道:“裴家为什么要对付长孙狗贼?” 他那眼神,与其说是不相信裴家会对付长孙狗贼,不如说是怀疑裴家的目的。毕竟,驱狼吞虎算不上什么好事,虎一死,狼便成了新患。 盛都的世家,岂会管他们这些穷乡僻野里的泥腿子的死活? “是裴家二郎。”不扶强调道:“我家郎君到叙州来,第一件事是办了长孙逸箜那个尸位素餐的庸官,第二件事……便是帮助隔壁的涟安城重回太平。” 李昭注意到。 当不扶提及涟安时,妇人和男人的眼神有明显的变化。 “你们要救的,是哪个先生?”李昭问。 看妇人一副视死如归,绝不开口的样子,李昭无奈扶额。 她笑了声,收好匕首后,抬眸说:“若你说的是庆峰先生,那么请放心,我已经将庆峰先先救了出来,他如今在涟安的一处客栈里,有人负责他的安全。” “你不是骗我们?”妇人死死地盯着李昭,问。 李昭反问:“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吗?刚才可一直是我们在给你们情报。又或者说,你们身上有什么是值得我们骗的吗?你们甚至都打不过我们。” 这话倒是真的。 不扶一听,噗呲笑了出来。 漫长的沉默过后,男人沉声道:“我们是得庆峰先生施救的涟安城百姓,此番前来叙州,是为了杀那狗官的。” “二位可不像是普通百姓。”不扶说。 妇人横了不扶一眼,咬牙道:“是,他是涟安府衙的府兵,我是涟安镖局的镖师,我们二人都是会些武功的,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赶到叙州来报仇。” “你们又是如何知道,长孙逸箜是涟安城流民侵袭的祸根?”李昭问。 这事要不是她从流民的口中偷听了,恐怕都还蒙在鼓里。 “涟安县令蒋万安是我姐夫。”男人低着头,粗喘了几口气,说:“他死之前,与长孙逸箜有书信来往,正是他告诉我们,长孙逸箜威胁不成,便想要将整座涟安城付之一炬。” 那之后,没过多久,蒋万安就死了,涟安城也陷入了纷乱。 第58章 活着 “先歇一下,不必绷太紧。”李昭拍了拍不扶的肩膀,垂眸在药囊里找了半天,最后找到个金疮药,“药是我自己配的,买的桐城大夫的配方,效果很不错。” 盒子一开,药膏的香味传开。 妇人走南闯北,当然清楚这是什么香味,也清楚这是上等的金疮药,比她自个儿的那个好到不知哪儿去了。 “你、你……”妇人睨着李昭手里的药,“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李昭将金疮药放在妇人掌心,努嘴道:“你们既然也是涟安来的,知道长孙逸箜是罪魁祸首,那么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没必要剑拔弩张。” 四人重新坐下。 为了证明金疮药里没掺杂其他的东西,李昭坦然地剜了一坨到手上,一点点涂开,说:“实话说吧,我们过来是寻人的,我的一个妹妹寄养在这家农户家里,所以希望两位能告知他们的去向,好让我及时寻回妹妹。” 那妇人谨慎接了过去,多嗅了几下,又观察了李昭一会儿,才放心给身边的男人用。 男人的裤腿儿被小心翼翼地掀起。 刀伤。 看上去很深,从烂肉和混着的药膏中能看到白骨的痕迹。 也幸亏这男人意志坚强,否则,如此重的刀伤,别说出刀了,就是简单的行动都难以做到。 涂了药,男人面有赧色,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强忍着疼痛说道:“我们到时,这里没有农户,只有四个叙州府衙的府兵。他们四个似乎是接了什么命令,要在这儿堵人,被我们遇上后,我们两个就直接宰了他们,卖在了后院。” “我去看看那府兵的尸体。”李昭立马起身,扭头对不扶说:“你检查一下前院,找找看有没有地窖。” “好。”不扶点头。 妇人忙起身,说:“我跟你们一起。” 她刚清理完这处宅子,还没来得及检查内外,所以压根不清楚宅子的底细。 只是,她担心的倒不是李昭去掘尸,而是担心李昭发现了什么,却不跟她说,让她蒙在鼓里。 “我叫李昭。” 李昭起身,眨巴着纯然的眸子,微笑道:“既然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如互相认识一下,他叫不扶,是裴家郎君的侍卫。” “我是春霞,严春霞。”妇人垂眸回答。 男人则抱拳一礼,说:“某是陈贵。” “那边是严大姐和陈大哥了。”李昭屈身一礼,指了指后院,说:“陈大哥在这儿好生歇着,我与严大姐去后院检查一下,若有什么动静,我们会回来告诉你的,你莫要担心。” 严春霞赶忙随李昭出了门。 “你就不怕我们是骗你的?”严春霞观察着李昭的神色,问。 两人自堂屋右侧的小道走进后院。 后院里有明显的动土痕迹,左侧的院墙底下堆垒着干柴,右边则是一些草垛和水缸。 “你们骗我的话,能有什么好处?”李昭二话不说,拿起墙角下的锄头就往那动土的地方走,一边铲土,一边说:“除非你们能打得过我,不然,就算能骗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任何意义。” 严春霞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没有骗人。 陈贵说的也都是真的。 但里面掩盖了一个很重要的事—— 他们是跟某个人合作,带着杀死长孙逸箜,绑架李凤翎的任务来的。只要能把李凤翎绑了,严伟那个畜生投鼠忌器,肯定得放庆峰先生离开。 然而李昭说她已经救出了庆峰先生。 一时间,严春霞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去绑架李凤翎了。 旁边的李昭很认真地在掘尸。 动过的土想要再挖开不难,四具尸体没一会儿就都扒了出来,一一摆开,轮流接受检查。 正如陈贵所说,四个被他们杀掉的人的确是叙州府兵,盔甲兵器均有叙州的烙印,身上还有长孙逸箜的亲笔书信。 只不过…… 这信似乎是用了什么密语。 因为上头的字李昭都认识,可组合到一起,却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该搜的地方,我都搜过了。”严春霞蹲在李昭身边,眼神落在那信上,说:“信应该是用了什么密语,所以看不懂,我便没有拿。” 李昭点头,将信折了折塞进腰间。 尸体上检查不出什么猫腻,李昭转身看向了墙角的草垛和水缸。 农户家里不可能没有地窖。 不是前院就是后院。 于是李昭喊了严春霞过来帮忙,两人将柴堆清开,将草垛搬走,最后合力抬起沉重的水缸。这一瞥,李昭果然在后头发现了一扇半人高的小木门。 门上没锁。 严春霞伸手推了推门。 没推开。 “门是从里面关上的。”严春霞说。 李昭屈指敲门,嘴里喊:“童儿?能听到我说话吧?童儿,你在不在里面?” 无人应答。 “地窖说不定很深,你敲重些。”严春霞狠狠拍在门上,示意李昭继续喊。 没等李昭继续喊几声,门后传来了细微的响动声,似乎是在搬什么东西。再过了一盏茶的时候,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缝后露出了只漆黑的眼睛。 是徐童儿。 “姐姐!” 徐童儿看到门外是李昭,顿时鼻涕眼泪直冒,拉开门就扑了出来。 “是我,我在。”李昭见徐童儿精神不错,也没有外伤,松了口气,伸手环着她,拍拍她的背,说:“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会躲在地窖里?这户人家去哪儿了?” 抽抽噎噎的徐童儿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明白,只趴在李昭肩头哭。 严春霞擦燃火折子,伸长胳膊往地窖里看了眼后,扭头对李昭说道:“里面应该是还有活人,你在这儿陪着她,我进去看看。” 边说,严春霞边抽出了背上的刀。 李昭不敢让她一个人进去,忙放下徐童儿,说:“我跟你一起进去,童儿,你到前院去等着,那里有个不扶哥哥,你找他,他能保护你。” 然而徐童儿哪敢松手?双眼噙着泪,死揪着李昭的衣摆不放。 无奈之下,李昭只能带着徐童儿一起,与严春霞下到地窖里头。 第59章 救人也是要看本事的 地窖昏暗。 三间石屋堆满了两间,剩下的那间隐隐有油灯微光闪烁。 严春霞提着刀走到门口,往里一看,看到一对浑身是伤的夫妇蜷缩在角落里,眼睛紧闭,似乎是晕过去了。 “先救人。” 严春霞回身冲后头的李昭喊了声。 “他们还活着?”李昭诧异不已,脚下加快了步伐,三两步冲到石屋里,与严春霞一人扛一个往外走,嘴里说道:“童儿你为什么不早点儿说?人命关天!” 甬道里,徐童儿眼神阴沉地看着李昭,刚被甩开的手还抻在半空。 等到李昭扭头去看她,她又立刻挂上笑容,跑到李昭身后,软绵绵地解释说:“刚才我实在是惊喜坏了,一时间冲昏了头脑,忘了里头的婶儿和大叔。” 人好歹还活着。 一番检查,只发现两人身上有不少挫伤。 “挨了打。”严春霞说:“但应该不是那几个叙州兵打的,在叙州兵到之前,应该还发生了别的事。” 如果是叙州兵,这两个人肯定是活不下来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昭一面给他们上药,一面询问徐童儿。 见徐童儿还在鼓着腮帮子,李昭不得不帮裴少宴说话:“裴郎君他将你寄养在这儿,实属无奈,叙州城里太危险了,带上你的话,可能会无暇照顾。” 陈贵多看了徐童儿两眼。 “裴大哥走的当天晚上,她就露了白。”徐童儿拿嘴努了努床上的妇人,白眼一翻,十分不屑地说:“她出去买了两斤肉回来,说是要给我做饭,实际上……还不就是想自己加餐?结果那卖肉的屠夫察觉到她家发了小财,纠集了几个人过来,直接把钱抢了。” “倒也不必拿那种眼光看待别人。”严春霞余光瞥着徐童儿,垂眸道:“她厨房里的好瓷碗都拿出来了,肉也腌着了,是真心想要善待你,绝不是只为了自己饱口腹之欲。” 也因此,严春霞才会顺手拿了好瓷,在不扶面前露馅。 前院的不扶单手斜抱了一个木棍进来,木棍上头有残缺,以及斑驳的血迹。 “这应该是凶器。”不扶将其放在桌上,说:“娘子,奴在外面走了一圈,发现了些凌乱的脚印,还有车辙痕迹,若要去查那几个屠户,奴可以喊人。” 李昭摆手道:“不必,这两位是遭了无妄之灾,等他们醒了,问问他们的意图再行动。” 徐童儿嗤了声,翘着脚坐在桌上,手里抓了个小石子把玩。 见屋子里的人都在各忙各的,她嘟了嘟嘴,一个起跳落地,小碎步跑到李昭身边,仰头问:“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去盛都?裴大哥说,我们的目的地是盛都呢,能不能不要管这些事了,尽早去盛都呀?” “暂时应该去不了。”李昭侧头看她,说:“现在涟安和叙州都没有稳定下来,裴郎君要是贸贸然离开,会死很多人。” 徐童儿很想说,死人关我什么事? 但她眼珠子转了圈,摇头晃脑地回道:“可是裴大哥说了,他将我寄养在这家人家里,等来接我时,就送我去盛都,裴大哥总不能骗我吧?” “你孩子,没瞧见大人都在忙?”严春霞伸手拨开徐童儿,给李昭递了药膏,“要说什么事,总得等他们都醒了再说,你这孩子怎么没点儿良心的?他们好歹护了你一次。” 被如此挤兑,徐童儿也不恼,哼了声,转头坐去一旁,晃荡着脚。 一干人点着灯,守到了后半夜。 先醒来的是那个男人,叫杨陆。 乍一苏醒,杨陆先是慌张地挣扎了几下,随后看到徐童儿站在一旁,没什么事,便渐渐冷静下来。 听到李昭说自己是来接徐童儿的,杨陆松了口气,苦笑着说:“贵人,是我们不好,没能保护好她,还请贵人恕罪。” 又说:“只是那钱……恐怕是退不了了,贵人给的钱,都被那挨千刀的张屠夫给抢走了。” “无妨。”李昭摇头,问:“等我们走后,那张屠夫可会来找你们麻烦?可需要我们帮你了解了这个麻烦?” 到底是裴少宴给钱惹来的祸。 杨陆靠在墙上,茫然地望了望天,叹息道:“他也难,家里有个痨病的妻子,还有个伤了腿的孩子,正是用钱的时候。” “用钱也不能抢别人的,还将你们打成这样。”严春霞怒道。 “他没真下手。”杨陆看了眼手上的伤,说:“这伤不是他们打的,要不是他,我们两口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 一听这话,李昭等人都看了过去。 原来,张屠夫是带了人过来,但却没想着对杨陆夫妇真做什么,只是想要胁迫他们,逼他们把钱拿出来。 谁料张屠夫前脚拿了钱,后脚院外就传来了动静。 看着闹闹哄哄进门的叙州兵,张屠夫意识到了不对劲,赶忙提刀出门迎敌。可一来对方人多,二来自己也只是个三脚猫的功夫,真打起来,完全不是对手。 情急之下,张屠夫把已经昏迷的杨陆夫妇塞进了地窖。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 杨陆并不清楚。 “你看到叙州兵时,是几个?”李昭问。 “十二个,一队。”杨陆回答。 这意味着…… 有八个叙州兵被那张屠夫引走了。 “倒是个汉子。”严春霞小声和陈贵说。 陈贵动了动眉毛,没说话。 他虽然看不上抢人家钱财这种行径,可终归是事出有因,且事后还以命相搏,已经算得上是将功补过了。 “去救人。”李昭抬眸喊不扶。 “救人干嘛?他过来可是抢了钱的。”徐童儿跳脚叉腰,嚷嚷道:“姐姐,你别因为他跟那叙州兵打了一架,你就心软。” 不扶没理会徐童儿,从腰间取了个信号弹出来,走到院中抬手放了一个。 冲天的红光在夜空中格外显眼。 李昭倒是擦了擦手上的药膏,一本正经地坐到徐童儿面前,说:“童儿,看在你年幼多舛的份上,我可以理解你怨恨父亲,怨恨这人世间。” “但你要清楚,你的父亲是个好人,他救了许多人,也曾想救更多人。” 徐童儿闻言,头一歪,嘲弄道:“但他死了,谁也没护得住!救人也是要看本事的,不是谁都能当救世主。” 第60章 是谁? 严春霞听得来火,粗眉一竖,起身说:“谁说你爹没护得住?” 同为涟安城人,严春霞和陈贵当然认识徐童儿的父亲。 “你爹他是好人。”陈贵跟着说道:“他行医几十年,救过的人数不胜数,此番遇难,涟安城百姓定会为他造生祠,供香火。” 徐童儿的眼泪一下子蓄了满眼,颤声说:“那又如何?与我何干?他是逞了英雄,那我呢?我便要飘零一生,攀附他人。” 到底还是个孩子,其他人也不好说多狠的话,只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连脾气火爆的严春霞都没说得出话。 那厢,不扶坐在门外等着,到天亮时,等来了援兵。 “娘子,我们先顺着车辙和脚印去追。”不扶进屋道。 李昭点头,说:“你留个人,留辆车,我带他们回涟安城去。” 叙州的城防虽然正在调换,但并不保险,随时可能波及周边地区。所以,李昭觉得,还是得把人送去涟安,那边流民被击退了,暂时是安全的。 “我们不去。”严春霞说。 “我也不去。”徐童儿瞪大了眼睛,强调道:“姐姐,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若你不能送我去盛都,那我就只跟着你,哪儿也不去。” “我们也不去的……”杨陆小声说:“根在哪儿,早就离不开了。” 一个两个的都不肯走,李昭只能把利害关系跟他们讲清楚。 留在叙州意味着随时随地都可能遭遇海寇,同时还得提防散落的叙州兵,以及长孙逸箜那尚在暗处的盟友。 李昭这话说完没多久,便得到了应验。 只不过…… 现在的严春霞等人无从感知。 不扶带着人追出去后,李昭一行人告别了杨陆,返程回叙州。临走时,李昭给了杨陆银两,并嘱咐他们最近多备粮食,少出门,做好防备。 然而等李昭的马车行至叙州城外的官道上时,两侧突然杀出了一群着装整齐的铁甲士兵。这些士兵叫嚣着,将马车拦停,不由分说就提刀砍了过来。 场面瞬息万变。 李昭干脆背起徐童儿,甩刀于人群中强杀出一条血路来。 可人越来越多。 渐渐,替换上来的也变得十分厉害,甚至几度将李昭逼入死角,险些伤到李昭背上的徐童儿。 严春霞那边就更吃力了。 她和陈贵本来身上就有伤,应付了三四波敌人后,精力不继,眼看着节节败退,生吃了几刀。 “往东走,进林子!”李昭高声喊道。 东边的树林地形复杂,人少进去,刚好能借助地形反制回去。即便不能因此以少胜多,也能寻求机会,伺机逃生。 徐童儿哪儿见过这个世面? 她趴在李昭的背上,想哭,却不敢哭,只能咬着嘴唇,呜呜咽咽,将眼泪往肚子里吞。 “等会儿我将你放下。”李昭用右手托了一把徐童儿,喘息着,说:“你继续往东跑,不要回头,看到一条河之后,再往北走。” 往北,是叙州。 “你呢?”徐童儿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李昭手腕一转,刀光自眼前划过,斩下冲到身前的男人的头颅后,说道:“他们两个肯定会被抓住,我得跟他们一起。” 最重要是的…… 李昭要弄清楚袭击自己的是谁。 因为她明确地听到了眼前这群人提到了金子,什么样的金子能驱动这么多训练有素的武夫?除了她接到的那趟军饷,别无他物。 若是军饷,那这些人与长孙逸箜就不是同一批人。 严春霞他们便是被波及的那个。 另一头的严春霞和陈贵听到李昭的喊话,赶忙跟在李昭的身后,一路且战且退,往树林里跑。 可李昭忽略了一件事…… 她和严春霞陈贵都太累了。 三人在树林里抱头鼠窜,跑没多久,就被一一拦截。 紧接着,铁甲士兵们围成了如坚壁一般的阵列,逐步收拢。 “围住她们!” 见李昭他们退无可退,为首的铁甲黑面男喊道:“分人去抓那个小丫头,马车也控制住,不要错落任何一个。” 说罢,两侧举着麻绳过来的士兵恶狠狠地一脚踢在李昭的小腿上,将人踢得跪在地上后,俯身用麻绳将其捆好。 “金子在哪儿?”铁甲黑面男走到李昭面前,问。 “你是哪一路的人?”李昭的脸上毫无惧色,仰头反问道。 啪! 铁甲黑面男直接扬手给了李昭一耳光。 “是我在问你,如果你还搞不清楚状况,我可以让你感受感受处境。”说着,他那满是厚茧的手一点点下挪到李昭的脖颈处。 他的手指兀的收紧。 李昭顿时觉得无法呼吸,脸色骤然憋得通红,整个人疯了一般地挣扎着。 眼看着李昭只剩下痛苦的神色,铁甲黑面男很是得意地笑了声。他突然松开手,站起身用脚踩在李昭的头上,说:“说,金子去了哪儿?涟安城里我们搜了两次,你可别想骗我们。” “你……”李昭声音微弱。 “什么?”铁甲黑面男低下头。 “你放了他们。”李昭望向被刀架着的严春霞和陈贵,哑声道:“这事和他们没关系,如果你在涟安城监视过我,那就应该知道,我是到叙州才与他们结识,他们并不清楚金子的下落。” “很能逞能嘛?”铁甲黑面男耸了耸肩,狞笑着说:“你越是有所要求,那我就越是不想同意。识相的,就赶紧把金子的下落交代出来,这样我还能给你们仨一个全尸。” 李昭的脑海中飞快地整理着手头已有的情报。 能有如此庞大兵力,且知道军饷下落的势力有哪些? 不多。 应该说,同时具备这两点的不多。 江湖门派? 他们虽说眼馋金子,有诸多门徒,门徒却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水准。 长孙逸箜? 更不可能了。 这厮现在自身难保,真有这个兵力,肯定是第一时间去叙州自救,而不是来找军饷。 电光石火间,李昭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一直徘徊在诸多事情之间,又游离在麻烦之外的人。他仅凭着头上的称谓,就能引得各方势力意动,手底下更是有无数能调动的精兵强将。 更为重要的是—— 他需要这笔丰厚的军饷。 第61章 李凤翎 长沙王遗嗣,李凤翎。 此人能调用的兵力多不胜数,当中必然不缺心怀诡谲的各州刺史或将军。 毕竟,天子登基七载,建树谈不上,天灾人祸却从没有停止过。北方连着三年大旱,南方逢夏必涝,各州县民不聊生,天子却在筹备着建万寿宫,庆万寿节。 若拦军饷的是李凤翎,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李昭咳了几声,眯眼去看那个铁甲黑面男,说:“裴少宴如今在叙州,他根本抽不开身去管军饷,换而言之,现在只有我知道军饷的下落,也只有我能带你去。” “哦?”铁甲黑面男来了兴趣。 “但你若是敢对我们” 但显然,他并不是那个能做决定的人。 所以,在确认李昭的马车上并没有军饷后,铁甲黑面男带着被捆着的李昭三人坐上了马车返程,期间还给李昭三人套上了布袋。 马车十分颠簸。 走的路应当不是官道。 等到李昭头上的布袋子被摘掉时,夜色已深,四周寂静无声,暗得看不清所在何处。 “看住他们,我去请示。” 铁甲黑面男说道。 随后,铁甲黑面男转身离开。 这会儿,李昭的眼睛开始慢慢适应了黑暗。 她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青瓦高墙的院子里,周围种满了两人高的竹子,脚下是青石板铺就的羊肠小道。 是很高雅的别院。 李昭猜,这里应该是李凤翎的地盘。 当然,李昭是没想过能见到李凤翎的,顶多就是那铁甲黑面男得李凤翎命令后,再回来掰扯掰扯,套出军饷的下落,再灭口。 结果—— 李凤翎亲自来了。 远远的青石板小路尽头,四个穿得格外风情的粉衫婢女抬着一顶薄纱轿子走了过来,轿子上垂落的青绿色薄纱将里头的人遮得朦朦胧胧的,但仍然能辨认出,是个年轻的贵公子。 “谁是李昭?” 轿子里的人朗声问道。 跟在后头的铁甲黑面男走到轿子边,侧身低语:“左边那个小娘子” “将她带到我面前来。” 得到吩咐,铁甲黑面男几步过去,俯身拎起如死狗般的李昭,将其丢在轿子边,说:“公子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胆敢弄虚作假,你也不用活着了。” 一道明显带着探究的目光自轿子里投射而出。 两侧婢女伸手将薄纱撩起,玉臂横置,为轿子里的人提供了一个下轿的扶手。 身穿着蟒纹黑袍的玉冠男人扶着婢女走出来,面带笑意,凤眸里满是端详意味。他生得好看,长眉入鬓,鼻若悬胆,薄唇微抿着,不怒自威。 然而一动,这人的神态里多少夹带着纨绔子弟的那种吊儿郎当。 “原以为是个美人……”李凤翎垂眸看了李昭几眼,扁唇道:“轩然你下手也太狠了点,怎么不怜香惜玉些?好歹让这张脸能看。” 铁甲黑面男单膝跪下,低头说:“是属下办事不利。” “罢了罢了。”李凤翎不甚在意地摆手,手指点在李昭身上,说:“将她留下,其他的杀了,把人头送去叙州城,让裴少宴看看。” “你杀他们没用……”李昭喊道。 啪—— 铁甲黑面男扬手就是一巴掌,扇得李昭摔了个屁墩。 “有你说话的地方吗?闭嘴!”他冷硬地喝道。 李凤翎将手搭在铁甲黑面男的肩头,啧了声,蹙眉道:“不是说了让你怜香惜玉?她若有话说,且让她说,又死不了人。” 被训斥了的铁甲黑面男立马认错。 见状,李凤翎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对李昭说:“你说杀了他们没用,那你来说说,怎么做才有用?” “你只是想要军饷,何必滥杀无辜?嗜杀对你的气运不会有任何帮助。”李昭的手被捆在身后,爬不起来,只能勉强用手臂撑着上半身,仰头道:“放了他们,他们既不认识裴少宴,又不清楚军饷的下落,杀他们对你百害而无一益。” 严春霞和陈贵此刻已经是重伤。 其实,就算李凤翎不喊那铁甲黑面男动手,只需要拖延上一段时间,严春霞和陈贵也还是活不了。 李昭需要尽快让他们两人离开这里,寻个大夫,好生养伤。 却听得李凤翎偏头轻笑了声,缓缓说道:“听上去倒像是那么回事,可我想要的并不单单是军饷,我还想要给那狗皇帝一个下马威。” “您现在已经具备了起事的能力吗?就凭着严伟长孙逸箜之流?”李昭问。 “他怎么样?”李凤翎倒是一本正经地用嘴努了努身侧的铁甲黑面男,说:“南方十州都已经与我有数月的书信往来,如他一样的猛将,我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即便攻不下盛都,也可以划江而治,建我的小朝廷。” “不怎么样……” 边说,李昭边扫一圈周围的情况。 目之所及处,有两个士兵靠后站在院子的门口,均佩戴武器,剩下的便是抬轿子的那四个婢女,看上去弱不禁风。 真弱吗? 未必。 李凤翎身高八尺,十分健硕,这四个婢女能连人带轿子抬得稳稳当当,说明她们都是练家子。 如果用脑子无法自救救人,那么李昭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强冲出去。 起码…… 打七个人,比先前在官道上打二三十人要好得多。 “你想要划江而治,盛都的那位天子未必肯。”李昭继续说道:“马上入春,南边极有可能像去年那边再犯洪涝,若犯了,你这小朝廷能撑多久?” 大约是觉得李昭这话有些冒犯李凤翎,铁甲黑面男长剑一抽,直接架在了李昭的脖子上。 “先说说军饷在哪儿吧。”李凤翎不傻,所以不急着松口,直起身子道:“让我满意了,说不定我能放那两人一条生路。” “好。”李昭点头。 但她紧接着勾唇一笑,轻声说:“你凑近些,我只告诉你一人。” “公子!莫要信她,离她远些!”铁甲黑面男高呼着,伸手拦在李凤翎面前,冷声道:“小心有诈,此人与裴少宴沆瀣一气,指不定憋着什么坏。” 第62章 我要她死 李凤翎嗯了一声,两指拨开铁甲黑面男的手,仍旧走到了李昭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 近到李昭能闻到李凤翎身上熏香的味道。 “说说看。” 李凤翎单膝蹲在李昭身前,说。 后头的铁甲黑面男一直在提防着李昭,尽管李昭手脚都被捆着,但他始终觉得李昭身上有股子不容忽视的倔劲儿。 这样的感觉让他对李昭高度戒备。 然而他不是主子。 既然李凤翎执意要靠近,那么他所能做的,就是更快一点儿反应,及时保护住主子。可碍于主子离李昭很近,他这剑锋便不敢靠太拢,免得伤到主子。 如此想着的铁甲黑面男收紧五指。 就在他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时,身前的李昭突然暴起。 其腕间的麻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断了。 转瞬间,李凤翎被李昭挟制在身前,原本用来束缚她的麻绳成了李凤翎脖子上的凶器,一动,便直勒进了肉里。 只是…… 李凤翎看上去并不着急。 他余光撇着只到自己肩膀处的李昭,玩笑道:“小娘子身手不错,什么时候解开麻绳的?轩然,这一点你可不如她,居然没发现她一直在伪装。” “公子!”铁甲黑面男大步流星走到严春霞和陈贵身边,长剑一指,高喝:“放开公子,否则你的这两位朋友……就要染血三丈了!” “你看我敢不敢?”李昭手头再用了几分力,恶狠狠地说:“你若杀了他们,那我就更没有顾忌了,到时候看谁更狠就是了!” 铁甲黑面男投鼠忌器,不敢拿李昭如何,只能低声下气地请李昭先放了李凤翎。 “把你的剑扔了!”李昭说。 哐啷。 他果然扔了剑。 李昭并没有因此而放松,手头依旧用力。 被绑着脖子的李凤翎呼吸凝滞,脸色涨得通红,眼神也开始染了点惧色。因为此时,他是真的感觉到了,身后这个身高还不到他肩膀的小丫头,是真的敢杀人,会杀人。 “喊大夫过来,给他们治伤。”李昭又说。 “喊大夫!喊大夫!”李凤翎跟着大喊。 铁甲黑面男不敢耽搁,高呼来人,命院外的士兵们速速去请大夫过来。 凉风吹拂而过。 明月一点点从云端显露,皎洁月光倾洒下来,将李昭的身影拉得老长,也让她那鼻青脸肿的脸染上了几分霜冷。 大夫来得很快。 院子里因为涌进来的士兵而亮堂堂的。 无数灯笼的火光照应下,李昭挺直着背,盯着无数人如剑芒一般的目光,不紧不慢地用麻绳将李凤翎捆好,另一端则绑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这两位……”大夫抻着袖子擦了擦汗,紧张兮兮地走到李昭这边,小声道:“伤在肺腑,外伤……外伤小人已经处理了,至于内腑……恐怕要静养。” “开药。”李昭言简意赅。 “这这这……”大夫回头看了眼身后提刀的铁甲黑面男,颤声道:“请您指示。” 他毕竟是李凤翎请来的大夫。 眼下李凤翎还被捆在人家手上,他的一举一动,当然得问过后头那位不置一词的提刀铁甲卫。 铁甲黑面男手头挽了个剑花,冷声说:“她要什么就给什么,不得有误,不得迟疑。” 保住李凤翎的命是首要的任务。 哪怕他这会儿已经很想将李昭砍成肉泥,也不得不碍于主子的存在而忍气吞声。 “是。”大夫佝偻着背应了句,随后弯腰从药箱里取了笔墨出来,用膝盖垫着,勉强开始写药方。 有了药方,那就是抓药熬药。 李昭被请进了别院的正堂,严春霞和陈贵二人也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了软榻上,仔细伺候着,生怕两人什么时候咽气。 天亮时,严春霞悠悠转醒。 她迷迷瞪瞪地咳了几声,目光一转,看到了右侧的李昭。 “不着急。”李昭见她要动,忙宽慰道:“你躺好,先养伤,我们不着急。” “现在可以放了我家主子了吧?”铁甲黑面男刷的起身,沉声说:“大夫也看了,药也开了,你还想要怎么样?难不成你能绑他一辈子?” 不等李昭开口,铁甲黑面男又说道:“我劝你见好就收,将军饷的下落说出来,我尚能放你们三人一条生路。” 严春霞捂着胸口,死死地盯着与李昭绑在一起的李凤翎。 她认出了李凤翎。 “娘子,此人是李凤翎,乃是长沙王的遗嗣,身份尊贵。”严春霞陡然高声喊道:“你别管我们,带上他离开这里。” 只要绑了李凤翎,那么南边这些魑魅魍魉就都要受到挟制。 李昭没搭腔。 相比于严春霞的设想,李昭要冷静得多。 别院里的士兵数不胜数,真要绑着李凤翎出别院,李昭根本不可能八方防备,到时候只怕会漏洞百出,给对方下手的机会。 “你敢!”铁甲黑面男厉喝一声。 “我敢不敢,你比我清楚。”李昭气势半分不输他,冷笑道:“准备一辆马车,给他们一个信号弹,然后送他们离开。我要看到他们发出确认自己安全的信号弹之后,才会告诉你们军饷的下落。” 李凤翎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他哑着嗓子冲铁甲黑面男说:“照她说的去办,速去!” 有了李凤翎的命令,士兵们准备的动作都快了许多。 没一会儿,马车和信号弹都准备好了。 本来严春霞还不肯走,被李昭两个眼刀子扫过去,便只能咬咬牙,带着至今未醒的陈贵坐上马车,长鞭一甩,出了别院。 半个时辰后,东边的天上出现了一道红色的火光。 严春霞与陈贵安全了。 李昭长出一口气,敛眸思索着自己的处境。 她很累。 虽说手纸于铁甲黑面男是装的,但挨打却是真的,搏斗至今,李昭的气力早就已经到了衰竭的时候。她还能紧攥绑着李凤翎的麻绳,不过是凭着一口气罢了。 但对面那铁甲黑面男却已经不打算再退让了,他脚下如莲花绽放一般,数度轻移,瞬息间就到了李昭的身后。 剑柄反握。 铁甲黑面男沉腕打在了李昭的后颈处。 “呼——” 李凤翎喘息了口。 “公子,是属下护卫不周。”铁甲黑面男迅速将李凤翎护在身后,剑尖点在李昭的背上,时刻准备刺穿她。 侍卫们赶忙过来抱住险些跌倒的李凤翎。 “给我杀了她,杀了她,我要她死!” 李凤翎被几个护卫抬着,声嘶力竭地喊道。 第63章 喂狗! 军饷的下落还没问出来,铁甲黑面男根本不可能真下杀手。 奈何李凤翎已经气红了眼,昂着他那金贵但通红的脸,不断地嘶嚎着,非要杀了李昭泄愤不可。 “你可以试试看。” 李昭勉强翻过身来,无视身前的长剑,仰头笑道。 她口鼻流血,脸上青紫一片,神色却异常的从容。 话音一落—— 被抬走到半路的李凤翎爆发出了一声惨叫。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李凤翎在士兵们的手上不断挣扎,士兵们来不及扶稳,人就已经跌到地上,滚作一团。 “你做了什么?”铁甲黑面男斜腕,将剑刺进了李昭的肩头。 鲜血晕染。 李昭挑眉,咧着满是血的嘴说:“他应该信你的,可惜他那种性格的人,往往不会听下属的劝告。” “告诉我!”铁甲黑面男转动着剑,一点点往深了刺,“别以为把他们送走了,就可以高枕无忧,我告诉你,但凡我想,我就能随时追回他们。” “你有没有想过……”李昭喘了口气,两指捏在剑身上,卸了铁甲黑面男一半的气力后,低声道:“他是离我太近,所以中了招,而你……现在离我不过一臂之遥。” 什么? 铁甲黑面男一惊。 然而这时再退已经晚了。 李昭旋身上挺,双腿夹在铁甲黑面男的脖子上,一拧,便将铁甲黑面男反骑在了身下。改变局势的一瞬间,李昭指尖银光闪烁,朝下探去五指,扎在了铁甲黑面男的肩甲缝隙处。 铁甲黑面男痛喝了声。 “这是牵机,中之必死。”李昭俯身贴着铁甲黑面男的耳侧,凉丝丝地说:“你之前的担忧是对的,为什么不更相信自己一些呢。”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铁甲黑面男就已经因为体内扩撒的剧烈疼痛而蜷缩成了一团,面巾也因为挣扎而掉落。 扛着李凤翎的士兵是进也不行,退也不行。 “给我起来!杀了她,杀她黄金千两!” 李凤翎认不清形势,捂着右边的眼睛,冲地上的铁甲黑面男吼道。 士兵听得苦笑连连。 别说是千两了,就是万两,他们也不敢动手啊,主子身上到底是什么古怪都还没弄清楚呢。 “别浪费精力了。”李昭一脚踢开铁甲黑面男,俯身拎了他的长剑在手,斜眸对李凤翎说道:“杀了我,谁给你们解药呢?你眼睛里的……可是天蚕草毒。” 天蚕草。 中者,周身麻痹,眼盲,随时间流逝,眼睛最终会全部腐烂,之后便是嘴、耳朵、鼻子,直至五感俱失。 倒也不是多么致命的毒,毕竟死不了。 可对李凤翎这样的矜贵公子来说,失去五感不亚于死,又或者说,比死还难受,是绝不能容忍的事。 一直喊着要杀了李昭的李凤翎在听到天蚕草之后,陷入了沉默。 李昭则大喇喇地提着剑走到桌边,端起茶壶牛饮了几口,又洗去脸上的血迹,坐下道:“我的要求很简单,放我离开,我给你们解药。” “你做梦!”李凤翎声嘶力竭。 士兵们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惹恼了正在气头上的主子。 “做不做梦的,你有别的选择吗?”李昭气定神闲地抬眸,勾唇一笑,说:“再说一刻钟,那个叫轩然的就会死,而你……下一个被天蚕草吞噬的,是你的声音,到时候,你可说不了求饶的话了。” 这才过去多久,局势就变了又变。 “你先把解药拿出来。” 李凤翎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沙哑低沉,满载痛苦。 但现在中毒的是李凤翎和那铁甲黑面男,拉扯与消耗对李昭来说,反而是占便宜的那一方,甚至时间拖得越久,她就越有利。 地上的铁甲黑面男已经濒临晕厥,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两眼翻白,嘴角血沫汩汩而出。 虽说不能拿李昭如何,但正厅外的士兵已经越来越多,成合围之势,李昭便是插翅也难飞。 恰在这时,一个身穿水蓝色文士袍的布冠书生拂袍走进正厅。 这人戴着张银色面具,双眸黝黑如墨,手里捏了把鹅毛扇,过于瘦弱的身体衬得那文士袍像是挂在竹竿上似的,露在外面的手腕苍白纤细,宛如一截枯枝。 “李娘子,咱们万事好说话。” 说完,他摇了摇鹅毛扇,在路过地上的铁甲黑面男时,合扇单膝蹲了下去。 李凤翎捂着眼睛,喊道:“先生救我!” “公子稍安勿躁。”书生那骨节分明的手抚摸在了铁甲黑面男的喉头,眼中凶光闪过,嘴里说:“李娘子并非那般嗜杀之人,只要公子承诺放了她,想来她是一定会交出解药的。” 咔。 骨头断裂的声音传出。 明明是孱弱的书生,但却有着寻常人难以比拟的狠劲与力气。 只一下,便了断了铁甲黑面男的痛苦。 “我说了,放我离开,我就交出解药。”李昭心下戒备,脸上却不显露,面无表情地说道:“除此之外,我不接受任何的条件。” “先生……我疼。”李凤翎委屈巴巴地朝那书生伸手。 他的两只眼睛都布满了红血丝,看着十分可怖。 书生从怀中取了帕子出来净手,之后起身走向李凤翎,温柔不已地将其扶住,说:“公子不慌,若您死了,臣会将李娘子碎尸万段,替您报仇。” 温润如玉的嗓音说出来的,却是挫骨扬灰的话。 “好,碎尸万段,碎尸万段!”李凤翎梗着脖子,拿手指着李昭,喊道:“这个畜生就该千刀万剐!先生,将她拿去喂狗!” “李娘子可听到了?若你不交出解药,只怕是走不出这儿。而我家公子若是有事,你同样难逃一死。”书生回头,笑眯眯地说。 不待李昭开口,书生又轻摇扇子,补充道:“李娘子交出解药,你我便算是各退一步,至于那军饷你要如何交易,我们可以重新再议。” 李昭心想,谁跟你再议? 只是她并没有说出口,而是眯眼笑了笑,问道:“既然不管我给不给解药,我都会死,那我为什么还要妥协呢?拉一个陪葬,不是更好吗?” 第64章 倒戈 如何从包围中脱身,是李昭现在最需要考虑的事。 正如这书生说的那样,她不可能一直僵持着不给解药,否则李凤翎的五感消失,书生可能会像对待铁甲黑面男那样,对待李凤翎。 届时,失去底牌的李昭,便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书生一面安抚着李凤翎,一面对李昭说:“李娘子这话在理,所以在下劝你尽快交出解药,也算是将局面重归于初了,不是吗?拖得越久,便越是两败俱伤。” 李凤翎躲在书生的怀里直磨牙。 他是真的恨极了面前这个死丫头,也恨自己托大、轻敌,害死了一名悍将。 但恨不能杀人。 “先生,我疼。”李凤翎瑟缩了一下,眼神怨毒地剜了李昭一眼,嘀咕道:“先生,要了解药之后,你杀了她,你得杀了她。” 活像个被惯坏了的孩子。 “以后当如何?”书生耐心问道。 李凤翎抽抽噎噎地吸了吸鼻子,敛眸回答:“绝不轻敌,绝不托大……可是先生,我眼睛很疼。” 那书生撩起眼皮睨着李昭,说:“交出来吧,李娘子,识时务者为俊杰。斟酌了这么久,你应该清楚,一旦我家公子身体里的毒发展到下一步,我必会杀了你。” 一个身体有残缺的皇帝是不会有拥趸的。 若李凤翎真失去了双眼和生意,那么他也就失去了价值。 “喏。”李昭把解药放在桌上,说:“先说好,解药给你们,你们得放我走,不然我大可以再做别的手段。” 两人目光交汇。 书生也不怕李昭搞鬼,直接拆了封瓶的红绸子,把里面的药倒出来喂给了李凤翎。 药见效很快。 原本眼睛通红的李凤翎在喝了两大碗凉水后,逐渐呼吸平缓,眼底的红血丝也慢慢消散。短短一盏茶的时间,除开湿润的鬓发外,李凤翎身上再看不到其他异样。 “给我砍死她!” 李凤翎当即跳脚。 士兵们还真就提刀围了过来,准备遵从李凤翎的命令,将李昭乱刀砍死。 结果李昭也不动,从容端坐。 “慢着!”书生高声阻止。 “我不要军饷了,先生,杀她,不杀她难泄我心头之愤!”李凤翎就差没有跳上桌子,指着李昭的鼻子骂了。 主要…… 他也不敢。 一确认自己身上的毒解了,李凤翎就立马躲去了后头,生怕再受一次罪。 “公子,冷静。”书生温声道。 “你不要军饷,你的臣属可是需要的。”李昭斜眸瞧着他,单手撑头,十分悠闲地说:“即便你们都不需要军饷,也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咚。 离李昭最近的士兵应声倒地。 其余的人意识到李昭又动手了,纷纷后退,避之如蛇蝎。 “要杀我,是要付出代价的。”李昭翘了翘脚,眉眼弯弯。 越是到了穷途末路,越是要装出一副冷静从容的样子,这样才能晃到对手,给自己寻求一个翻盘的机会。 然而她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着实是能把李凤翎气死。 李凤翎牙齿咬得嘎吱嘎吱直响,却不敢靠近半步,甚至因为那新倒下的一人而后退了几步,躲得更远了些。 “李娘子何必浪费力气。”书生摇了摇扇子,气定神闲地说:“我知你不会杀他们,也知你现在十分疲惫,你做的这些无非是想要让我们不敢动你罢了。” 李昭冷着脸挑眉看他,说:“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信。”书生哈哈大笑,用扇子在桌上瞧了几下,敛眸道:“只是我劝李娘子别再给这交易加码了,你我坐下来慢慢谈不行吗?” 天色昏暗。 屋内澄黄的油灯被风吹动,光影飘忽。 “军饷我不可能给你们。”李昭寸步不让,严肃地说:“如果非要说你我之间有什么可以谈的,那大概就是何时放我走了。” 书生的目光下滑,落到了李昭的腰间。 那里有一个药囊。 “东西都在这儿,好奇吗?”李昭注意到书生的目光后,素指一抚,笑吟吟地说道:“你可以相信我的,若你们非要对我下手,那我有信心将这满屋子的人都拉下地府。” 李凤翎的脸色顿时畏惧如猪肝。 “来人,来人!” 他高呼。 可士兵们已经见识过了一死一伤,甚至一个兄弟就在刚才倒在了他们面前,毫无征兆,毫无痕迹,哪里敢靠拢。 为君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在弄清楚李昭到底是怎么下手前,在得到有智囊之称的先生的吩咐前,他们谁也敢轻举妄动。 “一群废物!”李凤翎目光一扫,眉头竖起,斥道:“我养你们是做什么吃的?废物!废物!给我把她砍了,我赏金千两,黄金!” 李昭无声地看着李凤翎闹腾,如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这样的一个人,凭什么得到那么多人拥护? 仅仅是因为他身体里流淌着的血吗? 若是那样…… 李昭垂眸笑了声。 一直沉默着的书生伸手,拉了拉李凤翎袖摆,让他老实坐下来,嘴里说道:“公子,稍安勿躁,躁动便容易暴露自己的短处。” “先生是吧。”李昭突然开口。 书生侧头望向李昭。 只听得少女眨了眨纯然天真的大眼睛,露齿一笑,缓缓说:“先生为什么要跟着这样一个草包?就因为他是长沙王的遗嗣?若是那样的话,我有一个更好的选择给先生,先生可愿意听?” 什么? 被骂了的李凤翎更加恼怒,恨不得扑过去掐死李昭,却又怕她手里的毒,畏畏缩缩地退了回去。 “什么选择?”书生问。 李昭抬手轻抚鬓角的碎发,言笑晏晏道:“跟着皇太女……不是比这种草包有前途?皇太女可以是正宗的帝统,比什么长沙王之流要名正言顺得多。” 皇太女……綦吗? 书生的脸上略带诧异。 李凤翎却叉腰怒骂了声,嘲讽道:“谁不知道皇太女綦早就死了,即便活着,那也是乡野村姑,与我可是云泥之别!” “你是泥?”李昭毫不客气地问。 第65章 他害怕了 啪! 李凤翎气急败坏地拍在了桌上。 可他越是这般恼羞成怒,就越是衬得李昭娴静从容。 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倒映出来的,是沐猴而冠的荒唐,是无能狂怒的可笑,也是毫无底气的一次暴露。 “先生,她——” 李凤翎的心里升起了惊恐。 “李娘子突然提及皇太女綦,可是知道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的秘密?”书生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眼眸中闪烁着不明的光。 “先生,你别听她的。”李凤翎猛地冲过来,抓住书生的袖摆,低声下气地说:“先生,我改,我会温书写字,我会克制脾气。” 他害怕了。 如果说,在此之前,李凤翎始终觉得自己才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是将来大邺的王,并从未对此有过怀疑。 那么在李昭开口之后,他的那份坚定动摇了。 先生会抛弃我吗? 李凤翎如此怀疑地想。 “先生,不要信她。”李凤翎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着书生的袖摆,小声道:“没有人比我更听您的话了,没有……” 的确,没有比李凤翎更适合的傀儡了。 不学无术,贪生怕死。 这样的人掌握在手心,将来的不可控要变得少许多。 李昭眉头微蹙。 她不认为这书生对李凤翎有多满意,可同时,她也不觉得书生会单凭自己几句话,就真的倒戈。 为今之计…… 还是得拖。 也不知道严春霞她有没有理会到意思,能不能及时喊来救兵。 想过这些,李昭屈指叩在桌上,笑了笑,说:“先生喜欢聪明人还是喜欢草包?聪明人虽然有自己的想法,却懂得审时度势,知进退,懂利害。草包呢?你交代再多,他也有自作主张的时候。” 比如刚才。 李昭又说:“跟皇太女相比,军饷实在不值一提。况且,若先生当真归顺我家主子,那到时候您便是从龙之功,位列宰辅,可不需要筹措粮草,围攻盛都。” 是名正言顺地帝统归位,哪里需要造反? 李凤翎听得都快哭了,尤其是在看到书生的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后,腿一软,差点跪去书生面前。 然而他想到自己的身份,又吞咽了一口口水,自个儿扶着腰站了回去,生怕叫书生失望。 “李娘子这话有点儿意思。”书生挑眉,说:“既然李娘子说得这么好听,那么我也给出我的诚意,如何?” “先生……” 李凤翎还想要去拉书生的袖子,却被书生不着痕迹地避开。 这一避—— 等于是在宣告李凤翎结局。 他恶狠狠地盯着李昭,转身抽了后头士兵的佩刀就往李昭头上砍去,嘴里高喊着我要杀了你。 但那刀压根砍不下来。 一方面书生抬扇架住了李凤翎的手腕,另一方面李昭已经出脚,踢出张椅子打在李凤翎的腿上,把人震退了四五步。 李凤翎脸上满是愕然。 “什么诚意?”李昭揉了一下手腕。 书生含笑,缓声道:“我送李娘子回叙州,那军饷我们也不要了,只需要李娘子什么时候安排一下,让我们与皇太女见上一面。” “好啊。”李昭答应得爽快。 答应归答应。 能不能兑现,那就不好说了。 反正李昭现在的想法,便是拖时间,拖到严春霞他们喊来救兵,反正李凤翎再火再恼,也动不了她。 事实上—— 严春霞是真喊救兵去了。 她带着昏迷不醒的陈贵一路驰骋到了叙州,找到了刺史府,却恰好与裴少宴错开了去,并没能及时找到裴少宴。 彼时裴少宴刚安排好外城城防,一刻也没闲着,立马转道去了城防所。 奈何城防所里面有个长孙逸箜的心腹,里应外合,将裴少宴单独截留在了城防所,并想要借此机会反救出长孙逸箜。 与李昭的境况不同的是,李昭好歹是自己送上去,想要反其道而行之,裴少宴却是突然遭了暗算,与外头的侍卫断了联系。 两人在不同的地点,相同的时间,有了同样的境遇。 另一头,不扶遇到了徐童儿。 徐童儿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根本说不明白情况,只说李昭被打伤了,剩下两个快死了。不扶看她那样,干脆不再听她的,直接返回了农舍,循着车辙找人。 一路追到官道上,不扶见大道小路全是血迹,又顺着那血迹找去了林子里。 “分头去追。” 不扶蹲在车辙边,伸手捏了把泥土,冷声吩咐道。 后头的侍卫们连忙应是,分别照着从林间出去的几条车辙开追。 “哥哥,你能送我去叙州吗?”徐童儿是真害怕,一步不落地跟在不扶后头,可怜巴巴地说:“我的腿很疼,实在是走不了路了。” 又冷又饿又累。 要不是因为害怕,徐童儿能直接晕过去。 “那你说清楚,娘子她到底遇到了谁,去了哪儿。”不扶冷冰冰地说道。 徐童儿一怔,绞着手指回答:“我也不知道,我被姐姐背在背上,什么也没能看清楚。可……可是,姐姐也是不希望我卷进来的,” 不扶拧着眉头看徐童儿。 但他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是让人带上她,将她送回叙州去。 追车辙的侍卫差不多是两个多小时后回来的,带回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三条车辙里有一条最终是找到了李昭离开时乘坐的马车,而坏消息…… 马车停靠的地方是一处别院,内外守备森严,凭不扶这三瓜俩枣,根本不可能闯进去救人。 不,别说闯进去救人了,就是溜进去打探消息,都有些为难。 天色见晚。 不扶派了人回叙州搬救兵,自己则蹲在别院外头,伺机翻墙入院。他有的是耐心,所以在草丛里喂了一晚上的蚊子后,总算是在天蒙蒙亮时,抓住了机会。 两列士兵交接的时候,别院东侧的门开着,无人看守。 一阵风吹过。 门吱呀卷动。 士兵回头看了一眼,没瞧见东西,摸了摸头后,与同伴一道提刀站回了墙边。 而院墙那头,不扶轻身落地。 第66章 赌对了 咚。 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不扶听得心惊肉跳,脚下步伐越来越快,一路横冲直撞地往动静处跑去,根本不惮于被发现。 他不能让李昭出事。 然而等不扶赶到临水的这处小阁楼时,眼前的一切却让他愣在了当场。 在不扶设想里饱受折磨的李昭,此刻正端坐在右侧的宽椅上,相对狼狈的,反而是左边这个衣着华贵的少年郎君。 所有人的目光望向门口。 “你谁啊,谁让你进来的?”李凤翎不悦地质问道。 不待不扶开口,李凤翎又立刻抬手示意士兵过去,说:“给我把他抓起来,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是吗?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士兵们动了两步。 瞥见书生的目光后,又一个个挪回了原地。 “坐下。”书生抬眸看了眼不扶,目光落到他那铁制的指套上,眉头微抬说:“方才才发过誓,往后要沉着冷静,怎么这刚过一会儿就忘了?” 李凤翎噎了一下,缓缓坐下。 “不扶?”李昭诧异起身。 “娘子,您没事吧?”不扶也不管左右士兵那跃跃欲试的样子,直接跨入厅中,走到李昭身边,说:“奴来迟了,这就带您出去。” “我没事。”李昭回道。 虽说她脸上身上都还有伤,但眼下的境况的确不算太难看。 “你追的人如何了?”李昭又问。 “一切顺利。”不扶余光睨着那不动如山的书生,眉头紧蹙,说:“张屠夫受了点伤,但不致死,只是跟着他的几个男人都已经殒命,行凶者则被我们带回去了。” 说到这里,不扶闭了嘴。 有关叙州兵的事,还是尽量少在人前提起。 尤其是陌生人。 “好了,先生安排车吧,我得回叙州了。”李昭拍了拍不扶的肩,扭头对那书生说道:“三天后,叙州城府衙见,望先生履行承诺,届时我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安排。” 短短几个时辰,李昭已经完成了身份的转变。 李凤翎即便是恨她恨得牙痒痒,也只能忍着,甚至还得因为书生的态度而赔着笑脸。 书生轻摇扇子,笑道: “李娘子放心,只要你能做到,我必然做到。” 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不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坐上了离开别院的马车,直到回头看不到别院的屋顶,不扶才出声询问李昭。 “娘子,您是……”不扶想了想措辞,小声道:“您是怎么骗倒他们的?居然还安排马车送您出来。” 李昭依靠在车窗边,眯着眼睛笑,说:“我赌对了。” 不扶脸上浮现困惑。 而李昭继续说道:“李凤翎为什么想要我们押运的那笔军饷?因为他们缺钱,需要筹措钱粮,然后打上盛都去。” 所以她赌了一把。 急需物资钱粮的李凤翎并不像外面看上去的那样阔绰,书生作为他的智囊,一方面需要帮主子达成所愿,另一方面还得估算估算,自己协助主子起事的成功率有多少。 李凤翎的表现…… 实在难堪大任。 她赌的是书生不满意李凤翎。 一旦书生并不打算一条道走到黑,李昭就有离间他们,从中获利的机会。当然,所谓的离间肯定不是堂而皇之地说李凤翎坏话。 她只是将皇太女綦的情况讲了一遍。 让书生意识到,那个素未蒙面的帝统皇太女,其实比李凤翎更适合操纵,也更容易操纵。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书生又不是什么长沙王亲眷,所行所言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与将来罢了,李昭提供的这条新路何尝不是他的新契机呢! 好消息是,她赌对了。 三天后,她安排书生与皇太女綦见面,相对的,书生将与李凤翎合作的南方十州刺史的名单给出来。 用李昭的话说是,这些人既然愿意与李凤翎合作,那自然就愿意与皇太女綦合作,所以名单给出来,也是帮书生夯实根基。 “娘子这招……”不扶感叹似的点了点头,说:“那书生辅佐李凤翎,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真正有宏图大志的,不都往盛都去了?能到李凤翎麾下,便说明他心性不正。” 心性不正的人,欲望往往很强。 “只是……”不扶望着李昭,问道:“您要如何安排他和皇太女的见面?我们可没有找到皇太女呀。” 李昭很想说,你家郎君都已经说了我是皇太女,我如何安排,那还不是看我想怎么安排的事。 但她只是耸了耸肩,笑眯眯地说:“放心,谁也没有见过皇太女,那我随便安排一下,那书生如何认得出?反正皇太女六岁便失踪了,旁人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性子。” 城防所,内演武场。 裴少宴被绳子捆着,绑在演武场的半人高的柱子上。 一旁站着两个穿盔甲的武将。 左边这个细眉绿豆眼的瘦高武将是长孙逸箜的心腹赵毅,左边那个跛脚的矮个儿则是长孙逸箜的小舅子冷齐。 两人背着其他士兵将裴少宴绑在这儿,本是想要商量一个救出长孙逸箜的办法,或是拿人去换,或是以死相逼。 结果冷齐胆子小,裴少宴几句话说出口,他就不敢动手了,反过头来劝说赵毅。 “两位不放我的话,只怕一炷香之后,这扇门就会被撞开。”裴少宴看他们头抵着头,窃窃私语,便朗声道:“你们本是出于忠义之心,才将我困住,我很是理解,若你们放了我,我可以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你闭嘴!” 赵毅来了火。 “老赵,他说得对啊……”冷齐连忙拉住赵毅,嘀咕道:“他来城防所是带了人的,那些人就在外堂那边,咱们真要留他留久了,那些人不就会发现异样,然后冲过来?” “咱们也有人,大不了跟他鱼死网破!” 赵毅阴冷地觑着裴少宴,说: “长孙大人待我们不薄,而今我们已经有数天没见过他,他必然已经为这个小人所害!我们得为长孙大人报仇!” 裴少宴说:“两位,我已经强调过了,长孙逸箜并没有出事,他只是病了,由我代行刺史之责罢了。” “是,我昨天还看到了长孙大人的私印盖的文书。”冷齐附和道。 “你到底哪边的!” 三番两次被冷齐拉住的赵毅简直火冒三丈。 第67章 平安 冷齐乍一被吼,有些懵,忙压低声音说:“老赵,咱们的目的是长孙大人,你这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问道,贸贸然杀了他,的确不妥呀。” 主要是,冷齐不比赵毅。 他有家有室,跟赵毅这种孤家寡人可不一样,要是随随便便杀了盛都来的裴家人,他将来怎么办?他家人怎么办? “两位稍安勿躁。”裴少宴动了动上半身,展眉对冷齐说道:“若两位实在不信我,可以随我一起去长孙府,若不是长孙大人实在病重,如何会在这个紧要关头闭门不见人?” 一张好皮相,再配上温和的嗓音。 实在容易让人上当。 “老赵,不如……咱信他一回。” 冷齐试探性地看向赵毅。 “这种人能信?”赵毅持否定态度。 只是他毕竟是跟冷齐合作,凡事得同进退,一直争执,反而会给人可乘之机。所以看冷齐一直忸怩,便只能妥协,说:“那就带上弟兄们,去长孙府看看。” 然而—— 前脚跟着裴少宴出内演武场的冷齐和赵毅,后脚就被一队人给围住了,缴械、捆手捆脚,直接吃瘪。 赵毅看冷齐的眼神,宛如两柄淬了毒的尖刀。 冷齐这心里头是有苦说不出啊! 一边是多年交情的兄弟,一边是有实力的世家郎君,他哪儿哪儿都不想得罪。可左右逢源的下场,便是左右都不是人,还要挨白眼,挨捆。 “委屈二位了。”裴少宴抬手一挥,冷声道:“原本我是想对二位礼遇,奈何二位铁胆忠心……” 被堵着嘴的冷齐直呜呜。 “看来,我只能请二位去给长孙大人作伴了。”裴少宴说。 闻言,冷齐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赵毅倒是狠角色,半分都不惧,死瞪着裴少宴,恨不得立马就跟裴少宴同归于尽。 “摘了他嘴里的布。” 裴少宴动了动手指。 侍卫刚过来拿掉赵毅嘴巴里的布,赵毅就开始夺命连环骂,什么脏骂什么,简直不堪入目,叫一旁的侍卫都别过了头去。 “赵将军说完了吗?”裴少宴偏头掏了掏耳朵。 赵毅啐了口,怒道:“你个小人,卑鄙无耻!有种就杀了我,否则,但叫我寻到机会,我必要手刃你,为长孙大人报仇!” 跟随赵毅和冷齐过来的士兵都被及时按下,于是,一场尚未成形的纷乱偃旗息鼓。 到黄昏时,裴少宴出了城防所。 叙州内外城防已经换过了两轮,城中百姓却不知道,只当还是长孙逸箜执掌叙州政务,便依旧是准备逃的逃,囤粮的囤粮。 如此,粮价居高不下,城内就始终难得平静。 裴少宴想办法从其他州县调了粮食过来,又将叙州城里的那些富商豪族拉到一起商谈,劝他们配合压下粮价。 商人逐利,什么都不允诺的情况下,富商当然是不会同意的。 没办法,裴少宴只能用拳头说话。 好一通连打带绑的威逼利诱下,富商们同意协助裴少宴降低叙州城的粮价,并帮裴少宴在城中搭建救济棚。 正当裴少宴忙活一圈,打算回长孙府去休息时,街角突然冲出来一个鼻青脸肿的麻袍妇人。 “裴郎君,救人,救人!” 来者,正是严春霞。 严春霞将陈贵送去医馆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寻裴少宴了。她从长孙府奔到刺史府,又从刺史府跑到城防所,一整天的奔波愣是连人影都没瞧见。 好不容易找到,严春霞心神一松,差点儿栽倒在裴少宴的马车底下。 “救谁?”裴少宴问。 “李昭,李娘子。”严春霞死命攀着裴少宴的手,喊道:“叙州城北那条小路笔直走,走到头之后,转田埂上官道,约莫一个时辰,就能看到那院子了。” 一听到李昭的名字,裴少宴的脸色立马沉了下去。 也顾不上自己必须要坐镇叙州这事了,裴少宴纠集人手,当下纵马出了叙州城,照着严春霞的指路驰骋而去。 他根本没有怀疑严春霞的话。 又或者说,他不敢怀疑,不敢耽搁,生怕错了救援的最佳时机。 轰隆。 乌云压顶。 瓢泼的大雨倏忽间就落了下来,风疏雨骤,裴少宴一行人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直到—— 吁~! 裴少宴勒停马匹,眯着眼睛,努力从风雨中辨认前方的马车。 “郎君,似乎是李娘子。” 侍卫喊道。 “散开,包围!”裴少宴高呼,自己则反身下来,一路冲马车狂奔过去。 李昭抬手遮脸,站在车辕上。 她远远就看到了人群前头策马奔腾的裴少宴,所以才喊不扶停车,自己迎着风雨站了出来。 “你可还好?”裴少宴飞奔到李昭身前,仰起头,气喘吁吁地问道。 不等李昭开口,他急忙伸手将人拉下车辕,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几圈,确认没有什么可怖的伤痕,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没事。”李昭晃了晃手,笑眯眯地说:“一切顺利,” 不扶站在一旁,咳嗽几声,说道:“公子,风大,咱们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好。” 裴少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与李昭一起回到了马车上。 回程的路气氛轻松许多。 李昭将自己与李凤翎见过的事和裴少宴讲了一遍,又说了自己哄骗那智囊书生的事,临了问他,这事得如何解决。 “小昭你真是厉害!”裴少宴双眸闪闪,说:“若能拿到与李凤翎合作的州县名单,那我们便占据了主导位置。” 马车抖了一下。 李昭没坐稳,踉跄着,往前扑去。 “小心!”裴少宴连忙扶住李昭。 两人双目对视,突然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车外的不扶纳闷地挠头,怪道:“郎君和娘子在笑什么?方才马车磕到了石头,可是磕到两位的笑穴了?” “是。”李昭单手撩起车帘,打趣说:“你再多磕几下,你家郎君可是要笑年轻许多了。” 顿时两人哈哈大笑变成了三人哈哈大笑。 外头赶路的侍卫们纷纷侧目。 回到长孙府是后半夜,一行人洗漱完,换了身衣裳,就开始讨论怎么应对三日后的见面。对方并不是傻子,所以有关皇太女的细节,一定要准备万全。 第68章 闹腾起来了 李昭是想要自己上阵。 扮演皇太女一事,若是交给旁人,一来无法控制言谈举止,二来就是善后问题不好解决。这事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将来若是传进盛都,难保会让人遭灭顶之灾。 但裴少宴不同意。 亲自上阵的风险太大。 一旦那书生打了别的主意,李昭便有可能身陷囹圄。 讨论来讨论去,终究是没个结果。 见时候不早,裴少宴送李昭去厢房休息,将皇太女这事强行按了下来,说明日再议。等到了厢房那头,又喊了不扶过来,守在外面,以防那李凤翎的人窥探。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李昭刚睁眼,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她起身,汲了鞋子去开门。 “娘子,别出来。” 院中传来的不扶的喊声。 吱呀—— 门还是开了。 李昭展目看去,所看到的,竟全是神情愤怒的叙州百姓。 “怎的闹到这儿来了?”李昭问。 不扶提剑将人群挡在离厢房门还有一丈远的地方,扭头回道:“城里头的几个粮商突然死了,仓库里的粮食也不翼而飞,这些百姓便冲进了院子,说要从刺史府里拿粮食。” 死了? 李昭有些诧异。 昨天晚上她听裴少宴说了,城里一共有四个粮商,其中有三个都愿意配合裴少宴开仓放粮,解决叙州城里迫在眉睫的问题。 如今粮商死了,定是有人从中作怪。 “裴郎君呢?”李昭又问。 “郎君去粮商家里了,娘子您走后门出去吧,前门和堂前全是百姓,人挤人,小心伤着您。”不扶喊道。 “给我们粮食!” “我们要吃饭!” “长孙刺史滚出来!尸位素餐,不是好人!” “就是,给我们滚出来!平日里声色犬马,需要你时,你却躲在这高墙之内享乐,你当的是哪门子的父母官!” 百姓们振臂高呼。 有人眼尖,看出李昭身份与侍卫不一般,便号召着人们往李昭站着的地发挤,直挤得侍卫们都踉跄了起来。 李昭后退半步,清了清嗓子,喊道:“大家冷静冷静,刺史府里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大家在这儿闹出个什么乱子来,只会让亲者痛仇者恨!” “仇?我们哪里还有什么仇人,最大的仇人就是长孙逸箜!” 有百姓愤怒驳斥。 一声起,附和者众。 “对啊,我们最大的仇人就是躺在金玉床上享乐的长孙逸箜,让长孙逸箜滚出来,让他给我们发粮食!城里头如今一两金子一两米,谁他娘的还吃得起饭?” 越说,激动的人越多。 “你们错了!”李昭中气十足地喊:“最大的仇人在东边的海上!若不是海寇可能袭扰我叙州,那些黑心肝的粮商怎么有机会涨价?我们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剩下粮仓里的粮食,将那粮商控制住。” 侍卫们没有李昭这么会说话,身上有带刀,所以即便他们反复重复这些话,百姓们也不会信。 而李昭不同。 她是个标致的小丫头,天生带着亲和力,百姓们一见,便会下意识将其归拢到自己这一边,说的话自然也就有用些。 喧闹声渐渐平息。 有人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咱们只要退出去,跑去围住粮商的仓库,大家就都有饭吃了?” “是的!”李昭回答:“我不知道死了多少粮商,也不知道有几个粮仓的粮食失窃,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背后之人要的就是你们来冲击长孙府,这样我们不得不花人力物力来与你们解释,他们便正好有了趁机逃脱的机会。” 一听这话,有人回过劲来了。 “是啊……这小娘子的话说得实在有理。” “咱们是不是上了那背地里的人的当了?该不会这会儿那人已经逃出城了。” “但咱们这一退,万一就错失了机会呢?这小娘子该不是在骗我们吧?” 人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说什么的都有。 “这小娘子与长孙逸箜是一伙的,咱们不能信她,咱们得掀了这大宅子,把长孙逸箜逼出来!” “得把这宅子里的粮食都搬走!” 还有趁机继续撺掇的人。 李昭眼尖,指着当中几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喊道:“不扶,将那个蓝色衣服和黑色衣服的人按住,他们肯定有鬼!” 不扶得令,单脚点地便飞掠了出去。 那几人见势不妙,转身就想逃。 结果叙州百姓也不是吃素的,一个个反应过来,当即将人按在了地上。 “我说呢,刚才这两个家伙格就是最激动的,没想到他们居然是钉子!真是可恨。”压在人身上的汉子朝地上啐了口,恨恨道:“说,你是谁的走狗!混在我们当中是想干什么?!” 地上的两个人不一会儿就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要不是不扶拦着,人只怕要被揍死去。 “乡亲们,你们放心,我们绝不会蒙骗你们。”李昭趁热打铁,扬声喊道:“你们给我们一日的机会,我们肯定会继续稳定粮食的价格,让大家伙不至于挨饿。” 她又冲不扶使了个眼色,说:“还请乡亲们将这两个人交给我们,我们带下去审问。若是审问出了什么东西,我们也会立刻通知你们,绝不会让大家蒙在鼓里。” 李昭站在门口舌绽莲花时,裴少宴正在粮商柳成元的家里,对着尸体发呆。 尸体是悬在书房房梁上的。 发现尸体的人是柳成元的小妾徐氏,她早晨过来给柳成元送鸡汤,一推门,就看到了柳成元悬梁自尽,当即吓了个魂飞魄散。 而裴少宴一接到消息,就立马赶到了柳家的粮仓外。 只可惜这时的粮仓已经大门洞开,里面的粮食全都不翼而飞了。 “郎君,你瞧这个。”凌云站在窗边,伸手在窗台上捏了一小撮泥土,说:“昨夜有雨,按理说,若是旁人行凶,院子内外应该有脚印,不然这儿也不会留下院子里的泥。” 但院子外是没有脚印的。 然而凌云也去屋顶上检查过了,屋瓦整齐干净,并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要么这个凶手会飞,要么柳成元是自杀的。 第69章 我来套话 侍卫们小心翼翼地将柳成元的尸体放平在地上。 裴少宴举步走到窗边,跟着伸手捻了点泥土在指腹间搓了搓,说:“与院外的泥土是一样的,但未必是凶手留下的。” 柳成元不是自杀。 悬梁自缢通常有几个死因,窒息或者颈骨断裂。 但不管是哪一种,死相都不会是柳成元这样:眼部充血,脊骨粉碎。 这说明柳成元在死前遭受过非人的虐待,而这,极有可能是粮仓内粮食不翼而飞的原因。 裴少宴命凌风继续查书房内外的蛛丝马迹,自己则将柳家的姨娘夫人们全都叫到了正堂,准备来一次当堂审问。 柳家一共有三个姨娘,一个夫人。 其膝下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剩下了个儿子虽然没有娶亲,却有五六个侍妾,孩子一堆。 乍一被叫到一起,姨娘徐氏是最慌的。 她小心翼翼地撇着裴少宴,两手揪在身前,神情忐忑。尤其是见到裴少宴朝自己走来,当下挺直了背,屏住呼吸。 “徐姨娘对吧?”裴少宴拉了把椅子坐在离徐氏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温和地说:“能说一下昨夜你做了些什么,见过哪些人吗?这很重要,关系到是否能找到谋害你家老爷的凶手。” “老爷不是自杀的吗?”徐姨娘一惊。 “老爷肯定是被这狐媚子害死的,自打她进府,老爷都多少日子没来找我们了?尽宿在她那院子里了。” “可不是?到底是戏班子出身,多的是勾人的手段。” 一旁另外两个姨娘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在挤兑那徐姨娘。 徐姨娘大约也是受惯了气,听到这些后,不辩白,不解释,只唯唯诺诺地说:“老爷夜里说了,要喝汤,所以我去小厨房坐了半夜。除了家里的下人,我唯一见到的……” 咳咳—— 夫人清了清嗓子。 原本还想说什么的徐姨娘突然顿住,肩膀缩了缩。 裴少宴抬头望过去,眼底闪过几丝兴味。 看来这一向寡言的夫人,似乎是知道些什么,却又不允许徐姨娘说出来。 “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若是有,我可以遣退左右。”裴少宴对夫人说道。 “哪里的事?裴郎君想问什么尽管问,只是我这身子不太爽利,时常头晕咳嗽。”夫人抬袖掩唇,眉目微敛,轻声道:“不过,只要是裴郎君问的,我们绝对会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那……还请徐姨娘说清楚,昨夜见了哪些人。”裴少宴回首,坐直了些,说:“粮仓里的粮食如今不翼而飞,城中数万百姓处在高度愤怒的情绪中,我们若不能及时找回粮食,恐有麻烦。” 夫人神情从容。 姨娘们神色各异。 果然,在犹豫了许久之后,徐姨娘抚了抚鬓角,吞吞吐吐地说:“那晚见的,多是仆人,并没有其他什么人。府内极少有外人出入,” 眼看着在徐姨娘这里问不出什么了,裴少宴便让侍卫过来,将姨娘们和夫人分别送了回去。 他出门时,正好遇上了李昭。 “去哪儿?”李昭问。 “去粮仓那边看看情况。”裴少宴说。 李昭哦了声,又问:“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长孙府那边的百姓已经散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粮食的去向吧?” 四个粮商死了两个。 剩下的粮商仓库里所剩的粮食,根本不足以支撑叙州全城百姓的需求,若不能找回那些被带走的粮食,叙州是真的有可能陷入混乱。 裴少宴先前对柳家夫人说的那些话,并不是诓人的。 “柳成元是被害的。”裴少宴解释道:“他书房里没有杀人者的痕迹,但尸体的死状已经说明了他并非自缢。粮仓那边我的人已经围住了,这边问不出东西,所以我打算先过去再说。” 谁杀了柳成元不重要。 尽管徐姨娘是知道些什么的,但裴少宴并没有多少时间跟她耗。 “我去吧。”李昭抬眸一笑,说:“女子之间说话方便些,你先去粮仓那边,若有结果,我会及时通知你。” 少女换了身正红色的裙衫,长发简单地用了跟黑色的发带绑着,长眉像是用炭笔描了遍,唇瓣则是抹了桃花香的唇脂。 淡淡的馨香随着她靠近而散开。 裴少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裴郎君?”看裴少宴出神,李昭偏头,说道:“你可是在担心别的什么?剩下那两个粮商是不是需要额外派人去保护?” “已经派人过去保护他们了。”裴少宴回过神来,笑着说:“好,你进去吧,让凌风跟着你,有什么事你知会他去做就行了。” 两人自门前分别。 凌风在庭院里瞧见李昭过来,忙抬手行礼,说:“娘子,后院在这边,奴领您过去。” “好。”李昭点头。 回廊下,柳夫人神色不明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了新入院的那个小丫头身上。 “夫人,可要让徐姨娘闭嘴?” 站在柳夫人的身边的婢女低头问道。 “不必。”柳夫人摇头,略带冷漠地说:“小心打草惊蛇。” 即将走入后院的李昭顿住步子,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回廊,蹙眉道:“这柳家有什么武功高强的人吗?” 她明明感觉到了廊下有人,但看过去时,却什么也没有。 “什么?”凌风跟着转头,说:“大概是柳家那位夫人吧,刚才看到她在这一带转悠,估摸着是担心郎君在几个姨娘嘴里问出点什么,才一直跟着。” 是的。 从看到柳夫人那一刻起,凌风就看出了柳夫人会武。 听下人们说,柳夫人出身陇西靳氏,家里是出了名的武道世家,所以柳夫人是自小习武,伸手相当不错。 “有没有可能是柳夫人杀的?”李昭继续往后院走,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凌风闲聊,“这柳成元不是风流成性吗?正室心有不满,似乎很合理。” 哒。 一块石子落在李昭脚边。 不远处的假山上站着个半大的小子,正眼神古怪地看着李昭,嘴里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第70章 靳一平 “谁让你进来的!” 小子瞪着李昭,喊道: “你就是我爹新娶的那个姨娘吗?这里是正院,给我滚出去!” 凌风要动,却被李昭按住。 她背着手往小子那边走,仰头问道:“你说我是那姨娘,是说我漂亮吗?你可见过你爹新娶的姨娘?她长什么样?” “我当然见过!”小子很是不客气地抄着手,说:“她走侧门进柳家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了她掀开盖头,就长你这样,小嘴巴大眼睛的,我可不会忘。” 假山挺高,小子站在上面,更多的还是不敢往下跳。 李昭噗呲笑了声,朝他伸出手,说:“我接你,下来吧,假山不稳,你在上面待久了,可是会摔下来的。” “我才不。”小子头一偏,哼道:“我就要站在这上面看风景!我爹说了,等我再大些,就送我去那边的天玄阁读书!” 顺着小子的手,李昭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幢六层小楼。 天玄阁? “就是叙州城的书院。”凌风几步过来,侧身附耳解释:“这个是柳成元的私生子,很受了柳成元宠爱,据说是要接手柳家产业的人。” 柳白羽叉腰俯视李昭,不太高兴地说:“我才不是私生子,我娘是我爹明媒正娶的夫人,只不过是被那柳夫人送出府了而已!” 然而假山恰好晃了一下,柳白羽小脸一白,手下意识握在了李昭的掌心。 李昭扶着他下来,温和地说:“不管怎么说,你先下来。” 凌风在后头瞪着柳白羽,时刻提防着他,免得这小子做什么出格的事。 “放开我!” 臭小子一落地,就打开了李昭的手。 “给你惯的!”凌风扬手,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李昭背在后头的那只手拉了拉凌风,脸上挂着笑容,说:“白羽,不如我们来聊聊,你要是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我就带你去那天玄阁逛逛,如何?去里面逛,可比在这假山上看好得多。” 到底是孩子,一听到诱惑,便完全忍不住。 他抿了抿唇,转着眼睛问:“你想要知道什么?难不成你要害我爹吗?我可不会干对不起我爹的事!我爹虽然让我娘在城郊过日子,但他是个好人,没让我娘受过罪。” 听上去…… 柳白羽还不知道柳成元死了的事。 也是,柳家家大业大,家主一死,多的是事要去操持,根本不会有人顾得上柳白羽这么一个私生子。 哪怕他将来可能继承柳家。 “当然不是。”李昭摆手,说:“我只是对你口中的那个姨娘好奇,若你能说说有关她的事,我便带你去天玄阁,怎么样?” “说到做到?”柳白羽面带怀疑。 李昭眉眼一弯,连连点头,笑道:“当然,我骗你作甚?再说了,你只是个孩子,能知道什么秘辛?我犯不着骗你。” 这句话有五成是想要激柳白羽。 却听得柳白羽不满地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可别小瞧我,我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 譬如—— 那个姨娘其实是大官送进柳府的。 再比如…… 姨娘姓王,和柳夫人的弟弟靳一平是青梅竹马,只不过王氏家道中落,被发卖到了青楼,后来因为才艺双绝,才被大官赎买到手,转而送给了柳成元。 大人说这些事时,会避着大人,却躲不过小孩子偷听。 柳白羽个儿矮,在柳宅里是来去自如,旁人知道的不知道的,他都能听个七七八八,所以自然要知道许多深宅大院里的秘闻。 “我想……我大概知道柳夫人为什么要徐姨娘闭嘴了。”李昭偏头对凌风说道。 凌风一愣,后知后觉地说:“是因为……徐姨娘看到的可能是靳一平?!” “一平哥?”柳白羽诧异了声,问道:“你们怎么认识一平哥的?一平哥他怎么了?这事儿跟徐姨娘有什么关系?” 明明不喜欢柳夫人,却称呼靳一平为哥? 李昭觉得十分怪异。 “他跟这事有没有关系,我们说了不算。”李昭解释说:“白羽,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可能在听完后,会很难过,但世事无常,有些事是你我都无法避免,也无法选择的。” 柳白羽拧着眉头,满脸困惑。 可随着李昭继续往下说,他脸上的困惑变成了震惊,又转变为悲伤。 眼泪滑落。 半大的孩子蹲在地上,嗷嗷直哭,神情与声音里满是抹不去的悲怆。 “是谁杀了我爹?”柳白羽抽抽噎噎地问。 李昭轻叹了声,说:“我们暂时没有查出凶手,但柳家就这么多人,你爹平日里的仇人也不多,想要找,并不难。” 难的,恐怕是那粮食的去向,以及如何追回。 “一平哥这几天是在家里,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提到他,但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柳白羽用手背抹了把眼泪鼻涕,起身道:“他住在回春堂那边,他是外男,一般不会到内院这边来。” 比起天玄阁,柳白羽现在要帮李昭,更多的是想找到谋杀自己爹爹的凶手。 “好,那就劳烦你带路。”李昭点头。 三人从右侧的拱门走出去,绕了几个花廊,又穿过了一座种满了竹子的园子后,总算是看到了所谓的回春堂。 柳白羽指了指回春堂旁的小路,说:“一平哥不喜欢见陌生人,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跟他说一声。” 刚下过雨,竹林小道十分泥泞。 李昭目送柳白羽一路跑向回春堂后的草屋,又等了等,看到他重新出现,站在那头冲这边招了招手。 “你继续去书房搜查,这边我一个人就好。”李昭侧目,对凌风说。 凌风不同意地摇头,回道:“郎君让奴陪着您,奴若是随随便便离开,岂不是有负郎君嘱托?奴不能让您陷入危险。” “这是在柳家,能出什么危险?”李昭反手推了把凌风,解释道:“刚才柳白羽可是说了,靳一平是个不喜欢外人的人,你这大男人贸贸然出现,他可能会很警惕!万一他警惕上了,什么也不肯说怎么办?” 第71章 威逼 凌风始终担心李昭,便没有离开,只是远远地站着,看李昭朝柳白羽走去。 “怎么说?”李昭问。 柳白羽用大拇指刮了下鼻子,神气地说:“那肯定没问题,一平哥对我可好了,我的要求,他向来满足。”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李昭好笑地看着他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为什么你喊靳一平做哥哥?按理说,你们这辈分也不太一样,更别说他还是柳夫人的弟弟。” “你别管!” 柳白羽跟个斗鸡似的,瞪着眼睛睨李昭,昂首阔步往前头带路。 竹林里微风吹拂。 清脆的鸟鸣自叶底散开。 一个穿着绣金圆领宽袍的男人站在成堆的落叶中,目光探究地看着李昭,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长得很像柳夫人。 凤眼薄唇,生得相当好看。 “一平哥!”柳白羽欢快地跑过去,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你说她是不是很像……很像王姨娘?” 靳一平没有说话。 大概他也就是那种不爱说话的人,因为柳白羽不甚在意地与他并肩,絮絮叨叨地说:“他们说我爹被人杀了,一平哥,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柳白羽看上去懵懂莽撞,实际上却有点儿小心思在里面的。他突然这么问靳一平,但凡靳一平知道点内情,便会露出端倪来。 然而靳一平只是瞥了柳白羽一眼,转身往茅屋处走。 “没事。”柳白羽回眸冲李昭微笑,比了个嘴型,“他一向这样,并不是针对你。” 等几步跟上靳一平后,柳白羽又接着问道:“一平哥,你说我和我娘该怎么办?” 这回靳一平倒是说话了。 “你是柳家的孩子,是上了族谱的,柳家不会对你不管的。”靳一平余光看了李昭一眼,神色莫名,“只是你娘那边会麻烦点,柳夫人至今没接受她,将来恐怕要你去柳夫人那边求一求。” 哒哒。 李昭步步紧跟。 小碎石子路的尽头是那座茅草顶的屋子,外面看着简陋,内里却十分雅致。 两侧摆着竹制的多宝阁,放了些银香炉和木摆件,当中是一桌一椅,墙上挂了一幅云遮雾绕的山水图,很是缥缈。 靳一平拉了两把椅子过来,又提壶给李昭倒了茶,说:“白羽说,你想在回春堂里找个能治内伤的大夫,有什么要求吗?” 茶没什么香味,只有袅袅白烟升腾。 李昭说了句谢谢,一转头,瞧见柳白羽冲自己挤眉弄眼的,当即点头,说:“是,阁下有什么介绍吗?我有两名病人需要诊治。” “回春堂是柳家的,原本不对外,但现在柳老爷出了事……”靳一平转身去多宝阁上取了一卷册子过来,伸手将其放在李昭面前后,说:“大夫们都担心柳家还会不会继续资助回春堂,所以想要谋些别的生路。” “好,我来看看,有劳了。”李昭垂眸,看着那册子。 一接过册子,屋子里就陷入了冷寂。 柳白羽捧着茶喝了两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扭头问靳一平道:“一平哥,明天我要去天玄阁看看,一平哥你跟我一起去吗?” “成天二想着去天玄阁。”靳一平伸手摸了把柳白羽的头,从柜子里拿了盒点心过来,放在他面前,说:“天玄阁里收的都是十六岁的孩子,你可还差了四岁。” 哄孩子般的举动。 从靳一平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平日里对柳白羽的确很好。 “就这个大夫吧。”李昭随手点在其中一位大夫的名字上,接着抬眸,偏头望向靳一平,说:“靳郎君看着我,不想说些什么吗?” 靳一平两指点在册子上,手一勾,将册子拨过来,回道:“阁下找大夫,我便给大夫,但阁下要是想知道别的,恕不奉陪。” 他一副要赶客的态度。 柳白羽拈了块点点心放在嘴里嚼了嚼,插话道:“一平哥,你听听她说什么嘛,她可是要帮我找杀害我爹爹凶手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靳一平的眼睛微微眯起。 “白羽,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他不想对柳白羽甩脸色,但眼神的变化已经说明了他的情绪出现转变。 “一平哥,我不能忘恩负义。”柳白羽眨巴眨巴眼睛,呲牙道:“我知道你跟这事肯定没关系,但一平哥你聪明,你肯定知道昨天晚上院子里发生了什么。” “你看到了?”靳一平没头没尾地问。 柳白羽顿了顿,点头,说:“是的,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李昭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但显然,不管是柳白羽还是靳一平,都不想对李昭说。柳白羽这孩子心眼子多,他带李昭过来,似乎更多的是借势在警告靳一平。 既然这样…… 那就开门见山吧。 “两位若是继续打哑谜,那我只能先走了。”李昭微笑起身,说:“柳成元的死很重要,不管是杀他的人,还是与他的死有关的人,最终都会被我们找到的,谁也别想藏着。” 临走到屋门口,李昭顿足回眸,说道:“那个王姨娘也好,徐姨娘也好,裴家的势力之下,谁也逃不掉。” 哐啷! 一个空杯盏被摔在李昭的脚边。 靳一平脸色阴沉地收回手,警告道:“你若敢动她,我饶不了你。” 李昭挑眉,俯身,两指夹着那尚未完全摔碎的杯盏,随后腕骨用力,竟是直接将杯盏打进了右侧的房柱上。 “谁又饶不了谁呢?”李昭笑吟吟地说:“你这样的人,护得住谁?倒不如说,是你姐姐一直在护着你吧?你什么也不是。” 柳夫人会武是家学。 眼前的靳一平却只是个孱弱的书生,哦不,大夫罢了。 “我要是你,就乖乖说出所知道的所有的事,而不是与这么个半大小子打哑谜。”李昭脸上的笑容散去,神色冷漠地说道:“要不然,且看看到最后是谁跟柳成元落得同样的下场。” 靳一平被李昭看得吞了吞口水。 他的目光闪烁,沉默片刻后,才低声道:“那天晚上我在书房。” 第72章 失踪了 柳成元死的那天晚上,靳一平就在书房里。 只是…… 他是蹲在房梁上,而不是站在地上。 风流的柳成元将新娶进门的王姨娘喊道书房里,本是想要暖玉温香,素手研墨。结果那王姨娘苦着张脸,嚎哭不停,只求柳成元放她离开。 柳成元哪里肯? 即便他真的肯,他也不能放。 王姨娘是盛都大官儿送的,就算柳成元不喜不愿,也只能留着。不然,将来要是哪一天,大官儿突然提起王姨娘,柳成元要如何回答? 所以他只能留着王姨娘。 然而这么漂亮的美人,他如何忍得住? 可终归是没能美人在怀。 靳一平就是在王姨娘哭的时候,悄悄爬上房顶的。他揣着份迷药,想着,要是姐夫真的强行下手,那他就撒迷药,然后救人出来。 那毕竟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的心上人啊! “后来呢?”李昭问。 “后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靳一平低着头,有些蔫儿,声音压得极低,“我迷迷糊糊就失去了意识,醒来时,摔了地上,是徐姨娘将我搬出来的。” 李昭听得眉头紧皱。 柳白羽吃点心噎得慌,忙喝了口水,说:“我看到了,徐姨娘吭哧吭哧地拖着一平哥你,把你送回这里的。” “你当时没在书房里看到王姨娘和柳成元?”李昭问。 靳一平摇头。 他之所以这么沮丧,这么难过,届时因为他醒来后没看到心上人和姐夫。他下意识便觉得,大抵是姐夫带走了心上人,又或者是月儿选择了妥协。 “你没问她,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里?”李昭又问。 “问了。”靳一平拉了把椅子坐下,无精打采地说:“徐姨娘很得我姐夫喜欢,她夜里是特意过去送汤的,瞧见我躺在那儿,担心我被我姐夫训斥,才赶忙将我拖回来。” 也因为这个,她不敢闹大,没叫下人。 “徐姨娘是端着汤去书房的,我也看到了。”柳白羽补充道。 李昭斜了他一眼。 柳白羽立马缩着脖子,嘟囔着说:“我我我,我又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只是怕你瞒着我而已。” 要不是李昭刚才露那一手,柳白羽这鬼小子肯定是不会老实说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在院子里搜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你们口中的那位王姨娘。”李昭侧身靠在门框上,指尖把玩着碎瓷片,说:“现在柳成元死了,粮仓里的粮食全部不翼而飞,王姨娘的嫌疑是最大的。” “月儿不会杀人!”靳一平梗着脖子,高声喊道。 “会不会杀人,不是你我能断定的。”李昭漠然地说:“等找到王姨娘,一切大概就能真相大白了。只是……正如你说的那样,王姨娘不是那是会杀人的人,那么她极有可能是被胁迫,被带走。” 希望…… 找到人的时候,人还活着。 李昭没说话完的话被靳一平听了出来,他几步冲到李昭面前,瞪大着眼睛,眼神中略带了几分歇斯底里。 “你找我没用。”李昭一把打开他的手,蹙眉道:“告诉我她可能去哪儿,见过什么人,这才是最有用的,时间紧迫,你浪费的每一刻钟,都可能让王姨娘陷入更危险的境地里。” 靳一平陡然脱力,跌坐在地上。 他们三人一同出了茅草屋,接着便往徐姨娘所在的院子走过去。 一直盯着徐姨娘院子的婢女瞧见李昭和靳一平,心慌不已,忙回身往柳夫人那边赶,脚下几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慌慌张张的,没点儿样子。”守在柳夫人院外的婢女斥责道。 那婢女福身一礼,禀道:“郎君跟那个裴郎君带来的娘子一起,一起……进了徐姨娘的院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 柳夫人脸色铁青地走出来,双手交叠,冷声说:“好好说,平郎怎么会跟那裴郎君的人在一起?他们去找徐姨娘又是做什么?你听到了什么?” “奴没听清,只听到那个小娘子说,徐姨娘好像知道王姨娘去哪儿了,要找王姨娘了解情况。”婢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生怕夫人降罪。 “这家里没有王姨娘。”柳夫人摆了摆手,神色厌倦,“罢了,随我过去看看。虽说他是盛都来的郎君,但这儿是叙州,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势力再大,终究也是要服软的。” 说完,她跨步出了房门。 站在柳夫人身侧的婢女忙跟了过去。眼锋一扫,地上那个婢女点头起身,转头往另一边跑,打算将柳宅的仆人都纠集到徐姨娘院子外。 此时的徐姨娘已经被李昭堵在了后门口。 她是想跑的。 包袱收拾好了,里面首饰银两都有,连路引都备好了。 “徐姨娘准备去哪儿?”李昭笑眯眯地坐在徐姨娘对面,说:“你家老爷的死到现在都还没查明,你却已经收拾好了包袱,打算跑路?那只怕是不行的。” 其实,就算李昭不来,徐姨娘也跑不掉。 柳家外面有裴少宴的侍卫守着,出入的人就算武功高强,总不至于飞天遁地,但凡是翻院子的墙,就一定会被逮住。 “我……我……”徐姨娘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双手摆个不停,满脸都是眼泪,“我只是害怕,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不想死啊,求大人网开一面,放我一条生路吧!” 李昭哦了声,抬眉看她,问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将靳一平扛出书房?王姨娘去了哪儿?” 结果徐姨娘就像是傻了似的,只一口说着不知道,嘴里呜咽不断。 “别装傻!”靳一平冲到徐姨娘面前,两手揪着她的衣襟,吼道:“月儿去了哪儿?为什么你要救我?” 徐姨娘往后缩了几下,用脚狠狠地蹬开靳一平,嚎哭道:“我怎么知道?是你姐姐让我去搬走你的,我要不搬你,我以后怎么在柳家立足?我这样的人,命如浮萍,离了柳家那就是草芥一枚,我怎么敢不照做!” 靳一平愣在原地。 院门口,本来要跨进门的柳夫人也呆住了。 “这小蹄子,竟是全说了!”一旁的婢女恨恨咬牙,侧身问:“夫人,要不奴过去将她带走?免得她再往下多说。” 第73章 与他无关 “人家现在做坐在里面,你跑进去让她闭嘴,岂不是掩耳盗铃?”柳夫人双手在身前交叠,指节捏得泛了白,“罢了,平郎糊涂,我不能跟着他一道儿糊涂。” 婢女连忙闭嘴。 屋内,李昭拨开靳一平,起身走过去扶住徐姨娘,沉声道:“你想逃,逃去何处?方才你可是说了,命如浮萍,草芥一枚,你带着这些银两能去哪儿?” 徐姨娘听得抖了几抖。 她不正是畏惧裴家的势力,又恐慌柳夫人势力,才想要逃跑的吗? 现在看来…… 还是走晚了! 这不,又来个煞神。 “徐姨娘,她可比柳夫人还能打,你确定你要支支吾吾吗?”柳白羽搁一旁儿疯狂拱火,龇牙咧嘴地说:“方才她两指夹着那瓷杯盏,可是一动,就将其打进了柱子里!” 好么,徐姨娘瞬间脸如菜色,双腿不住地打着摆子。 “我……我想要去扬州。”她委屈巴巴地缩着肩膀,小声道:“从前我在外面的时候,认识个富商,若去寻他,他能给我让有个傍身之所。” 柳夫人听得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她带着家仆,快步走进堂屋内,眼神一动,家仆们就围过去,将徐姨娘给抓了起来。 “夫人我错了。”徐姨娘吓坏了,哭嚎道:“夫人您绕了我把,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人计较啊!您是贵女,老爷死了您照样能在柳家过好日子,我们不同……我们这些没有子嗣的女人……” 说到最后,徐姨娘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只有悲怆的啜泣声。 后院中,如徐姨娘这样没有孩子的妾室,在老爷过世后,大多只有孤灯冷烛一生的下场。更别说,徐姨娘先前很得老爷欢喜,柳家不管是夫人还是妾室,都相当不喜欢她。 “说出真相,我才可能帮你。”李昭道。 不等徐姨娘开口,李昭又睨了眼后头那一看就要发难的柳夫人,继续说道:“若你指望她,只怕是要失望了,她明显是想让你帮她做了事之后,再舍弃你。” 当—— 短刀出鞘,横在了即将提徐姨娘出门的家仆身前。 单就武力来说,李昭这一刀的架势,就已经说明了问题。在场不会有她的对手,三脚猫的家仆们不行,久未与人交手的柳夫人更不行。 “几位,这事儿是我们柳家的家事。”柳夫人神色微冷,目光不悦地看着李昭,说:“你们要查老爷的事,我们自然是万般配合,只是有些事不便放在人前来说,还望几位能给几分薄面。” “我要是不给呢?”李昭问。 柳夫人的手一紧,沉声说:“裴郎君知道他的人在柳家如此无礼吗?先前我可是承诺过,会调用我手头所有的力量,帮他调其他州县的柳氏粮仓内的粮食过来。” “可夫人莫要忘了,那是在柳老爷的死与夫人无关的时候。”李昭笑吟吟地说:“如今夫人的弟弟莫名其妙出现在柳老爷死时的书房内,夫人却回避此事,甚至意图让知情人闭嘴!这事让裴郎君知道,你觉得他会如何想?” 还有那个柳家人三缄其口的王姨娘。 若不是柳白羽这小子说出来,李昭可是不知道柳家还有个新纳入门的姨娘的!毕竟裴少宴先前在柳家问了那么多,都没问到万一娘这个人。 靳一平就像个落了水的鹌鹑,缩在角落,生怕姐姐看到。 站在他旁边的柳白羽也没好到那里去,仿佛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只盼着柳夫人注意不到他。 李昭平静地望着柳夫人,神态不慌不忙,背挺得很直。 过了一会儿,柳夫人轻叹一声,抬手示意下人们退出去,自己则从袖笼里取了一枚金箔残片出来,放在桌上。 “月儿的花钿怎么在姐姐手上?”靳一平大惊失色,几步过去将那金箔残片捧起看了看,后扭头问:“姐姐你将月儿带去了哪儿?” 柳夫人抬手就给了靳一平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反问道:“在你心里,姐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是恶毒还是冷血?你便那般看重她,以至于能当众对姐姐如此逾矩?” 靳一平顿住,连连摇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姐,我错了,你不要难过。” “罢了。”柳夫人阖眸,不愿再看他,调整了情绪后,对李昭说道:“昨天晚上,的确是我吩咐徐姨娘去将平郎带回来的。” 金箔残片就是那个时候到了柳夫人的手上。 起初,柳夫人只是听下人来报,说老爷将王姨娘带去了书房,王姨娘哭哭滴滴的,闹腾得不行,恐起冲突。 柳夫人便亲自往书房那边去了。 半道上,柳夫人看到了鬼鬼祟祟的徐姨娘,见她往厨房去,就猜到她是想要用菜肴来博取老爷的欢心,便没当回事,仍旧往书房走去。 到书房门外,柳夫人果然听到了里面传来啜泣声。 “当时我敲了几下门,门内并没有人回应。”柳夫人坐去椅子上,缓缓说道:“又因着门栓着了,从外面推不开,我便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哭声没多久就停了。 柳夫人听到了低低的说话声,以为老爷已经哄好了王姨娘,故转身往外走,并没有打算去打搅他们。 恰在这时,徐姨娘捧着汤回来了。 “我只是想让老爷喝点儿汤,我不是想要争宠。”徐姨娘哭哭啼啼地为自己辩解。 “是与不是,有什么关系吗?”柳夫人漠然地睨了她一眼,说:“你我碰面之后,我听你说书房里的老爷一直没有说过话,便意识到书房里可能发生了什么。” 于是,两人反身往书房去。 然而此时书房的门大开,屋内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柳夫人的亲弟弟——靳一平。 见靳一平昏迷不醒,柳夫人心急如焚,忙过去将人扶起来,又是把脉又是探鼻息,确认人没事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那篇金箔残片,就被靳一平捏在掌心。 柳夫人一方面让徐姨娘将靳一平送回去,另一方面则在书房里搜寻了一番王姨娘。只可惜,不管是王姨娘还是老爷,柳夫人都没看到。 第74章 第四人 “徐姨娘事后又回到了书房?”李昭问。 柳夫人点了点头。 她抬手抚了抚鬓角,垂眸道:“姨娘嘛,失了宠爱,便如同失了性命,所以她掉头回去送汤,我可以理解。” “这一回去,就发现了柳老爷的尸体?”李昭又问。 “是,中间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柳夫人回答。 换而言之,有人在这半个时辰里,将柳成元杀了,并将尸体悬挂在了书房里,好让其他人发现。 李昭哦了声,不再说话。 可她的沉默让屋内的众人惴惴不安。 “你答应过我……要帮我找到月儿的。”捏着金箔残片的靳一平巴巴凑到李昭跟前,小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若知道,我肯定第一时间说了,我不希望月儿出事。” 有情人无缘分,可怜。 李昭同情地看着靳一平,说:“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那肯定帮你。” 柳白羽没敢过来,小眼珠子瞥着徐姨娘,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担心这事与平郎有关系,所以压下了府内的议论,并让徐姨娘闭嘴,少说少做。”柳夫人说:“同时,王姨娘的失踪也会让柳家陷入险境,故而府内上下都不允许提及王姨娘。” 除了不听话的柳白羽。 “我需要去书房那边看一看。”李昭拍了拍袖子,抬眸对柳夫人道:“夫人放心吧,这事跟你弟弟应该是关系不大的,所以夫人可以尽快去调粮,免得城内因为粮食紧缺而出什么岔子。” 柳夫人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李昭。 只是…… 昨夜她没来得及询问弟弟,光顾着周全大局去了,此刻再看弟弟的神色,便已经猜到了一二。 夫君死了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悲伤的事,反正这夫君有或没有,都没有差别。夫君活着时,她是柳家的当家主母,无人能替代,夫君若是死了,她的地位相较于从前,不降反升。 大约是好事吧。 毕竟,她从此不必再与那些年轻的美人周旋。 可她不希望弟弟被搅进浑水来。 “这事与平郎无关。”柳夫人望向李昭,说:“你要查,柳家上下均会配合,但平郎并非是柳家人,王月与他虽是青梅竹马,他却从没做过逾矩的事。” 李昭不置与否地耸了耸肩,回道:“你说无关是没有意义的,一切以证据为主。” 无视身后众人,李昭径直出了徐姨娘的院子。 凌风蹲在书房外,余光瞥见李昭过来,忙起身跑过去,问:“娘子可问出什么东西来了?书房这边已经搜得差不多了,并没有多少有用的线索。” “都是点没有什么大用的东西。”李昭摆手,说:“我想看看柳成元吊死的地方,他上吊的绳索可还留着?” “留着的。”凌风一听,领着李昭往书房里走,嘴里说道:“郎君让我们将书房内外都搜一遍,能保存下来的,通通留好。” 尸体早已经被请来的仵作挪走了,书桌上则摆着几分凌风与侍卫们搜出来的东西: 上吊的麻绳,窗台上干枯了的泥巴块,跌落在地的碎碗,以及一块来处不明的白色碎布,碎布另一面有点点红色,是血迹。 李昭仰头看了眼横梁。 “娘子想要看什么,怎么看?”凌风问。 “我要看看他上吊的痕迹。”李昭拖来一张椅子,几步登上去,踏步借力,飞掠至房梁上,“虽然你家郎君已经断定柳成元是死在别人手上,但我总得亲眼看一看,才算安心。” 红色的横梁上有两道紧紧相连的摩擦痕迹。 不重。 这佐证了裴少宴的想法—— 柳成元是死后被挂上来的。 不远处有两枚脚印,以及极浅的五指指痕。 看来靳一平没有说谎,当时他的确是在书房的横梁上。 想到这儿,李昭抬头看了眼屋顶。 能被靳一平那种孱弱大夫翻上来的屋顶,想来也并不如何危险,其他人恐怕更加来去自如。 “你有什么想法吗?”李昭重新落地,走到书桌边,伸手去拿那碎布的同时,问道:“你搜了这么久,应该不会什么念头都没有吧?” 凌风斟酌了一下,迟疑道:“奴觉得,还有一人在书房里。” 碗是两只。 茶盏也是两只。 柳成元当时肯定是跟另外一个人单独待在书房内,后被暗算,死得毫无挣扎,再被一捆麻绳吊着,挂在了横梁上。 李昭赞同般地点了点头,说:“你猜得不错,书房里的确还有一个人,你们家郎君没问出来的,我问道了。” “是谁?”凌风问。 “王姨娘。”李昭说:“一个被盛都来的大官送给柳成元的美人,当时她被柳成元喊道书房,两人该是起了争执的,只是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导致柳成元身死,王姨娘失踪。” “娘子觉得,杀柳成元的不是王姨娘?”凌风问。 李昭摇头,两指夹着那碎布抬起,说:“这上面有一股香味,我在另外一个人身上闻到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布是从王姨娘身上扯下来的。” 没等凌风开口,李昭忽而一笑,自顾自地晃了晃头,说:“不,应该说,当时的书房里有四个人。” 屋子里的柳成元和王姨娘,房梁上的靳一平,以及藏在暗处的凶手。 “柳成元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当时藏在房梁上的靳一平身上也没有伤口。那么……这血迹的来源,只能是王姨娘或者第四人。”李昭说着自己的见解,“王姨娘如果是与人搏斗留下的伤口,血量不会只有这么一点。” 凌风听得两眼茫然。 “我的意思是,那个第四人与王姨娘熟识。”李昭解释道:“所以他杀了柳成元后,十分轻松地带走了王姨娘,并将房梁上的靳一平放到地上,想要嫁祸给靳一平。” 只可惜柳夫人和徐姨娘半道杀出来,将靳一平给拖走了。 无奈之下,那凶手只能照旧将柳成元挂上去。 “娘子好生厉害。”凌风听得佩服不已。 “哈哈哈。”李昭大笑,说:“这只是我的猜测,并不能当真,真相如何,还得找到王姨娘再说。” 第75章 美人 裴少宴那边忙碌一天,总算是谈拢了粮草入城的问题。 李昭过去找他时,他正出刺史府。 “这儿!”李昭喊道。 门内蹦蹦跶跶跑出来一人。 是鹏生。 “李娘子!”鹏生笑眯眯地冲李昭招手,说:“方才奴还在和郎君说起你,郎君说你去柳家打探消息,可有问到些什么?” 又说:“镖箱我们已经带过来了,涟安城目前已经逐步恢复稳定,那边不需要我们再多留,所以人手都迁到了叙州。” 他们主要的任务是将镖箱安全地送往盛都,涟安的麻烦也好,叙州的麻烦也好,都只是裴少宴作为一个世家子弟的责任感而已。 要用裴少宴惯常的那句话便是—— 庶民以万物供养天子、世家,天子与世家便应竭尽全力,护国土太平。 李昭明白裴少宴的这份坚持,所以不曾多说半个字,只闷头陪着他做事。 “问是问到了不少东西,不过……对抓凶手应该是没什么帮助。”李昭回道:“粮食的事可有了进展?柳夫人之前答应我,会帮忙调度粮食。” “粮食的问题大概能解决了,只是柳成元那边……有些难办。”裴少宴举步走过去,说道:“几处城门并没有可疑人出城,所以凶手应该还在城内,但百姓们已经草木皆兵了,若我们大举搜城,只怕要刺激到他们。” “当时在书房的,还有两个人。”李昭说。 裴少宴抬眸。 “还有人?还有谁?”鹏生歪头问。 “柳夫人的弟弟靳一平,以及柳成元新纳的姨娘,王月儿。”李昭答道。 “柳夫人看来一直在瞒着我们。”裴少宴眉头微蹙,说:“我的人审了她们那么多遍,她却一个字没有透漏,真当我们是傻子了。” “不是当你们是傻子。”李昭与他们并肩往外走,嘴里说道:“柳夫人是担心这事会将弟弟靳一平扯进来,所以强行压着府内众人,让她们不许胡乱说话。” 是走投无路时的唯一选择。 月上中天。 清冷的月光将三人的身影无限拉长。 叙州城因着这抹月色披戴柔光,与冷寂凝成了一幅美景。 祥和的美景。 “还有一件事……”李昭沉吟片刻,说:“那个杀柳成元的人,大概是与王月儿相识的人,所以我的建议是,照着王月儿去查,或许能查到什么东西。” 她又说:“哦对了,靳一平那边明天我会再去一趟,问问他有关王月儿的事,他关心王月儿,不会对我有所隐瞒。” 裴少宴点头,温和一笑,回道:“你办事我向来放心,等叙州城防和粮草的事解决,我们便继续起程。” “长孙逸箜呢?你打算将他怎么办?你若杀了他,叙州无主,将来只怕会出问题。”李昭问。 若不杀,长孙逸箜就是个大麻烦。 “长孙逸箜暂时不论。”裴少宴偏头看她,说:“明日与李凤翎他们见面的事,你可做好心理准备了?白天我在西市帮你做了一套衣服,又买了些首饰,待会儿回去可以试试。” 都是皇太女了,总不能穿着身寻常衣服去见。 “呀,我把这事忘了。”李昭一拍脑袋。 “没事。”裴少宴笑道:“靳一平你还是可以问,李凤翎那边你露个面就差不多了,什么身份,也配跟皇太女久处?” 主要是,相处太久,裴少宴也怕李昭露出什么马脚,叫李凤翎身边那个军师看出什么来。 李昭应了声。 三人回到长孙府后,鹏生立马将衣服和首饰多送了过来。 见李昭进屋换衣服,鹏生扭头对裴少宴说道:“奴觉得李娘子又变漂亮了,举手投足散发着一股先前所没有的大气。” “她长在碑南村,没什么经历,出来后有了数度出生入死,自然是成长了。”裴少宴说。 鹏生眼珠子一转,稍微凑近了些,笑嘻嘻地问:“那郎君觉得,李娘子他” 吱呀—— 门开。 两人回头望过去。 暖黄的油灯照耀下,身穿着绣金云纹织锦裙的李昭提裙一步步走下台阶。她长发挽在脑后,两侧分别簪了两支金色的孔雀纹样的簪子,簪子尾部的长流苏垂到肩侧,随步伐一晃一晃。 裴少宴还买了些面靥、花钿之类的妆面。 此刻李昭描了眉,点了唇,面上扑了薄薄的粉,眉间贴了枚红色的海棠花,两侧酒窝还点缀上了红色的面靥。 一如九天玄女下凡尘。 鹏生被晃得有些发愣。 等李昭走近了,他才恍如初醒般啊了声,赞道:“李娘子可太漂亮了。” 李昭不信,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偏头问裴少宴:“真的吗?这是我第一次穿这么华贵的衣服,妆面也是第一次弄,只怕是有些浮夸了。” 方才她在镜子里看了眼,富丽堂皇的,看着实在有些刺眼。 “好看。”裴少宴笑着点头,说:“你这样子,与长在盛都里的那些娘子并不二样,甚至……你身上还有她们所没有的飒爽。” “我权当你说的是真的了。”李昭笑道。 试了妆和衣服,李昭与裴少宴和鹏生在院子里又聊了会儿,之后便回房洗漱,摘了首饰,打算睡觉。 然而她刚躺去床上不久,就听到窗台上传来了敲击声。 邦邦。 邦邦。 反复敲击。 李昭狐疑,忙披了衣服,握着宽刀,蹑手蹑脚地靠近窗台。 她轻轻推开窗,瞧见的却不是别人—— 徐姨娘身边的那个婢女。 白天李昭过去时,婢女一直躲在角落,看着很是怕事的样子,这会儿倒是不知道怎么来的勇气,偷溜进了长孙府来找她。 “娘子,奴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奴的主子。”婢女泪流满面地乞求道:“奴的主子要被投井,您再不去,她就死定了,您不是说可以护住她的吗?” 徐姨娘要被投井?! 李昭赶紧回床边拿了衣服换上,又推窗出来,边走边问道:“谁告诉你我在长孙府的?徐姨娘又怎么得罪柳夫人了?以至于我还在叙州,她就迫不及待地要杀了她。” 按理说,柳夫人不是这种性格。 第76章 蓄谋 婢女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头,哑声道:“奴是从靳郎君那边知道的,他告诉奴,请您过去,奴的主子才有一线生机。” 靳一平? 李昭可不记得,自己有告诉过靳一平长孙府的事。 却听得婢女继续说道:“夫人她说奴的主子祸乱后院,若不以家法伺候,难平众怨,所以必须要……” 两人紧赶慢赶,一路疾步出了长孙府。 哐。 婢女脚下一个打滑,摔在地上。 李昭不疑有他,停步回头,俯身将婢女扶起来,说:“好,我先跟你过去,有什么事,等见到柳夫人——” 噗! 一片烟雾自婢女的袖口飞出,直扑到了李昭的脸上。 “您、您别怪奴。”婢女带着哭腔,小声说道。 李昭没回她。 因为这烟雾是迷药,药劲太大,她两眼一闭,直接倒在了婢女的怀中。 不远处的墙头上,不扶和鹏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要追过去吗?” “不了吧?娘子刚才的手势可是打给我们看的,让我们按兵不动。” “那我去告诉郎君。” “也不行啊,郎君要是知道娘子被带走了,那肯定会立刻冲过去救人,岂不是坏了娘子的打算?” 说到这儿,两人对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促狭。 那一头,巷子角走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 男人左顾右盼地扫了两圈,确认四周没人,才猫着腰走到婢女身边。 “出来时有人跟着没?” 是靳一平的声音。 婢女吸了吸鼻子,边抹眼泪边说:“没有,奴很小心,没让其他人看到。” 靳一平嗯了声,弯腰将李昭抱起来,沉声道:“办了这件事,我就送你出城,往后你只要不出现在叙州,就是安全的。” “多、多谢郎君。”婢女连声道谢。 “不必谢我。”靳一平漠然地看了婢女一眼,说:“你应该谢谢你自己,没有助纣为虐,而是提前通知我。” 婢女跟在靳一平身后,抽抽噎噎不断。 叙州有宵禁。 靳一平带着李昭和婢女躲开夜巡的视线,悄悄咪咪地回到了回春堂后的草屋里。 “平郎?” 草屋门口站着个蒙脸的女人。 “是我,我回来了,一切顺利。”靳一平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气喘吁吁道:“” 尽管靳一平累得哼哧哼哧,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果然……平郎是心里有我的。”女人抬袖,隔着面纱擦了擦眼泪,莲步轻移,走过来,说:“有了这个娘子,我们便能安全出城。平郎……往后我们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吧。” “好,你想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靳一平说。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后头的婢女痛呼一声。 等靳一平回过头去,就只看到女人手里握着一柄短匕首,直接插在了婢女的胸口上。一刀毙命,婢女甚至没来得及多喊一声,就已经断了气。 “月儿!”靳一平大惊失色。 “平郎莫怪……”女人拔出带血的匕首,起身,娇娇柔柔地说道:“我若不杀了她,她将来肯定会坏事的,做事必须要扫清首尾,否则必然节外生枝。” 靳一平又惊又气,嘴里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好了,平郎。”女人快步走回靳一平身边,素手抚上靳一平的脸侧,温声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是要逃离这里,岂能留个隐患在这儿?” “你不该杀了她。” 震惊过度的靳一平嘴里只剩下了这句话。 女人眉头稍抬,娇声道: “平郎,你想想……她难道还是什么好人?” “她可是背信弃义,背叛主子的人!她连徐姨娘都可以背叛,将来也有可能背叛我们!告发我们!” “不管是柳家还是靳家,我们都惹不起,必须要斩草除根,灭了她的口,我们将来才能过安生日子。” 每一句话,似乎都很有道理。 但并不符合靳一平的为人原则。 “可她救了你,若不是她,你现在还躺在柳成元的床上!”靳一平抱着李昭后退半步,高声斥责道:“天下之大,她逃去西南的话,一辈子都不会与我们再相见,你何必如此狠毒!” 女人冷笑一声,说:“那又如何呢?平郎,人已经死了,难不成你要放弃我,为她求一个公道吗?” 靳一平愣住。 半晌后,他长叹一声,沉默地抱着李昭反身进了草屋。 “平郎!”女人快步跟上,柔声道:“好了,这事是我不对,将来我要做什么事,肯定会告诉你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李昭被靳一平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侧的软榻上。 他拍了拍袖子,站起身,说:“月儿,我带你离开这里,是想要带你逃离苦海,是不希望你双手染上血腥。” “我知道的。”女人扯了面纱,如蛇一般攀附在靳一平身上,柔情蜜意地说:“平郎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往后我定是不会再做这种事了,平郎别担心。” 咳咳—— 屋外传来一声咳嗽。 一个黑衣蒙面男背手走进来,以拳抵嘴,打断他们道:“别腻歪了,人带来没?天快亮了,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把人给我,你们上车等着去。” “大人,人已经在这儿了。”女人放开靳一平,抬手捋了捋肩侧的垂发,扭腰说:“我们先把她给您,您万一说话不算话怎么办?” 男人不太高兴地说:“怎么?我将你一手教养成如今模样,你倒是反过来怀疑我了?” “正是因为我熟悉大人您的作风,所以才会有所怀疑。”女人笑眯眯地扭着腰肢走到男人身边,染血的手轻搭在男人剑上,缓缓说道:“大人还是先将我们三人一道送出城再说吧?反正……要挟那裴家郎君,也不用一整个人送过去。” 靳一平始终沉默。 他的沉默却没能持续多久。 “你的意思是?”男人问。 “我的意思是……斩一只手送去,不也挺好?人就留在我们这儿,毕竟是我们千辛万苦弄出来的,不是吗?做保命符也得做到出城才是。”女人言笑晏晏地说道。 第77章 你不是要砍我的手? 男人不太耐烦地咂了声嘴,手中握着的宽刀一转,半空中划过一道银光,紧接着,利刃就架在了女人的肩上。 “离我远些。”男人冷漠地说。 女人扭了扭肩膀,对那近在咫尺的剑视若无睹,其后转身朝靳一平走去,嘴里道:“反正我与平郎的要求就这么点,大人您自己权衡吧。” 又笑眯眯抬眸,拉长尾音道:“若您不同意,那我们只能带着这位娘子……亲自去找裴家郎君了,想来他很乐意与我们合作。” 靳一平却突然高声说:“我们说好的,人给你,你不伤她。” 那男人嘲弄地觑着靳一平,玩笑道:“这就是你认定的男人?软蛋一个,将来可有得你苦头吃。” “我既出了寨子,自然什么苦都得自己受着。”女人攀着靳一平的肩膀,眼尾一压,说:“大人您呢,这些就别管了,总之您得让我们安全离开叙州。” 男人耸肩,转腕将宽刀垂落,目光望去了矮榻上。 “放心,的确是那个跟在裴家郎君身边的娘子。”女人保证道。 “那就剁了一只手,给裴家郎君送过去。”男人狞笑了声,提刀走向李昭,说:“只可惜样貌看着不错,少了一只手的话,倒是有些残缺了。” 说罢,男人戏谑的斜眸看了女人一眼。 那意味…… 不言自明。 岂料—— 靳一平突然掀开缠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伸手挡在了李昭身前。 “让开。”男人冷脸喝道。 “我说了,不能伤害她。”靳一平倔强地梗着脖子,说:“要动她,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模样视死如归,声音颤颤巍巍。 女人咬牙跺脚,喊道:“平郎!你既做了这事,便已经没了回头的余地,你为何还要帮她?此刻你帮了她,没人会记你的好,只会阻碍我们离开此地!” 屋内的灯,忽然间就灭了。 夜空中的月恰到好处地隐入云间,带走了最后一丝光亮。 室内漆黑。 咚! 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地。 短暂的安静过后,大门哐的一声被关上。 男人提刀戒备,却感觉身前似乎有什么东西拂过,痒痒的。他抬手摸了把脸,黏黏糊糊一片,带着极强的血腥味。 后知后觉的,男人惨叫了一声。 他感觉自己的头像是被劈开了似的,剧烈的疼痛自天灵盖蔓延到脚底,伴随而来的,还有诡异的酥麻感。 女人被吓得跟着惨叫,手忙脚乱地去抓身边的靳一平。可这一通乱抓,抓到的却是只冰凉削瘦的手。 啊! 她连忙松手,拔腿往门口跑。 “谁!” “谁在装神弄鬼!” 男人喊道。 无人应答。 黑暗中似乎有一双手在播撒着什么,以至于男人鼻尖吸入了不少如烟尘一样的东西,喷嚏不断,喉咙里更是呛了起来。 “给老子滚出来!”男人边咳嗽边喊。 本打算逃出去的女人抓瞎撞在门框上,痛呼一声,立马蜷缩着身体躲在了角落里。 咻的一声。 油灯重新亮了起来。 女人下意识将头埋在了膝盖里,而站在当中的男人则眯起了眼睛,想要在屋子里搜寻闯入者的身影。 然而他的眼前血红一片,压根看不清东西。 “两位可有觉得身体里燥热得很?” 清丽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待到男人逐渐适应光亮,看到的,赫然就是本该躺在矮榻上的李昭!看李昭这模样,哪里是中了迷香?分明是借机混进来,伺机而动! “这是一种名为流连的毒,毒素自伤口混入,先是燥热与酥麻,随后便是锥心刺骨的疼痛。”李昭翘着脚斜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说:“疼痛完了,就感觉自己的皮啊……肉啊……在一点点剥离。” 地上的女人闻言,立马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她食指指腹上果然有一道莫名其妙的伤口。 见状,女人惊慌失措地爬到李昭脚边,双手抱着李昭的小腿,切切乞求道:“求求你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 “你在胡诌什么?”男人目光怨毒地看着李昭,威胁道:“我警告你,休想刷什么花样,我没觉得燥热或酥麻。” 说罢,他低眸看了眼自己的手。 的确是血。 伤口就在他的额头上,细长一条,应该是某种匕首留下的伤。 李昭眯眼一笑,丝毫不惧地回道:“没事,我们可以等等看的,看到时候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嘴硬。” 一角,靳一平昏睡在地上。 三人中唯一没有伤口的,就是靳一平了。 领会到这一点的女人连忙可怜兮兮地说:“我和平郎都是受他胁迫,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我们会不会坏你的事,我们只是想要逃离这里,去过无人打搅的安宁日子。” “你刚才不是还想着砍掉我一只手吗?”李昭伸出手,正反看了看,挑眉道:“是这只手……还是这一只?都已经到砍手的地步了,再说不知情,只怕难哦。” 看到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柔荑,女人哆嗦了一下,战栗不已地哀求:“砍手什么的,只是我昏了头,若你当时醒着,你应该听到平郎说要救你了!看着他的份上,求你放我们两个走吧。” 她只是想活着。 世道艰难,女子尤为困难,她因为想要活下去而自私些,有什么错?错只错在她太弱了,永远只能借助他人的力量来自保。 否则…… 女人的头低着,阴狠的目光得以掩藏。 李昭嗯哼一声,伸手勾起女人的下巴,将其瞬间变换的神色尽收眼底,临了开口道:“说说看,柳成元是你杀的,还是他杀的?这期间发生了什么?若你老实交代,我倒是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男人本是要过来阻止女人,顺便一刀砍死李昭。 可他刚踏出一步,脚下就酸软无力,直接朝前跌去。 咚! 巨响过后—— 男人两眼翻白,再起不能。 见了这阵仗,女人哪里还敢挣扎?当下双膝跪地,一五一十地将柳成元书房里的事讲了出来,事无巨细。 第78章 清水寨 那天晚上,柳成元是想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王月儿收入房中。 深宅里多的是让人就范的手段。 徐姨娘为了讨柳成元欢心,便拿出了珍藏的药,混在甜羹里,端到了王月儿面前,想要帮助柳成元霸王硬上弓。 只可惜,徐姨娘身边的那个婢女发现了这个秘密,且十分及时地告诉给了王月儿。婢女心地并没有多么善良,但却实在是不忍心看到王月儿与靳一平这样的有情人无法成双。 王月儿知道甜羹里有药,当然没有吃。 同时,她联络了陈叶宇过来搭救自己。 陈叶宇…… 也就是屋内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 陈叶宇很痛快地杀了柳成元。 事情到这儿,本来应该是结束了。偏偏在陈叶宇离开时,发现了房梁上被自己迷药波及的靳一平,于是他想着将柳成元的死嫁祸到靳一平身上去。 然而,王月儿舍不得旧时的情郎。 且,她知道靳一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为了救她而来的。 故而,王月儿再三请求陈叶宇,让他换个办法,并表示自己愿意最后再为他做一件事,只求他事毕之后,能送自己与靳一平离开叙州。 可事情还是发现了变故。 当陈叶宇将柳成元的尸体搬出去,再调转回来时,靳一平就已经不在书房里了。意识到靳一平可能是被其他人带走后,陈叶宇赶忙将王月儿先送出柳府,藏了起来。 这之后,便是裴家郎君介入的一系列事情了。 “他是什么身份?”李昭可不会轻易被敷衍。 王月儿一愣,抬手掩唇,吃吃艾艾道:“我与他从前在扬州时,有几分交情,他伸手不错,很是好用……” “臭娘们……”地上的陈叶宇挣扎了几下,勉强将头朝向李昭,嘴里叽叽咕咕地诅咒道:“给老子等着,老子定要扒了你的皮!” “那得等你能解毒,要不然,一刻钟后,你就会沦为一滩脓血。”李昭抬手托腮,一字一句地说:“说清楚你与他的关系,他的身份,以及送你进柳家的那人是谁,若有隐瞒,你可以跟他一起去死。” 后面这段话,自然是对王月儿说的。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王月儿明白,自己肯定是不能全身而退的,必须要满足眼前这个下手狠毒的娘子的要求,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脑子里转过几圈后,王月儿哑声回答:“我们来自清水寨。” 清水寨? 那个盘踞在叙州以东的海上的匪寨?! 李昭神色微变。 却听得王月儿继续说道:“我是清水寨买回去的妓子,被老大送给了扬州刺史王凭道,成了王凭道的干女儿。从那之后,王凭道就用我来谋取人脉,利用我靠近那些他想要的人或事。” 王凭道需要柳家的产业,所以王月儿成了柳成元的新任姨娘。 可无独有偶,王月儿在柳成元的家里与靳一平重逢了! 在看不到旧日情郎时,王月儿尚且可以忍耐,可以屈服,而见过靳一平之后,她无法再人手哪怕一时一刻,甚至抗拒起柳成元的任何亲近。 她不要过这种日子。 所以她喊来了陈叶宇。 “按照原本的计划,我需要在柳成元的身边蛰伏至少三年,然后帮助王凭道一点点蚕食掉柳家,但我提前联络了寨子里的人。”王月儿斜坐在地上,低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既然柳家是块肥肉,那王凭道吃得,清水寨如何不能吃?” 因此,陈叶宇同意了王月儿的请求。 “我不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王月儿的神色里略带了些委屈,声音更是悲伤:“他是清水寨的三当家,他在叙州做的事,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我便是想要打听也无从打听。我只是个被人送来送去的玩物,能凭着三寸口舌活到现在,已是不易。” 李昭听到这儿,差不多已经捋清了事情的原委。 清水寨只怕就是转移了柳家粮仓里那些粮食的人,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很简单,没了粮草供给的叙州,就成了清水寨的囊中之物。 而且…… 恐怕不是攻掠叙州这一城这么简单。 李昭从袖兜里取了一个瓷瓶出来,起身走到陈叶宇跟前,给他喂了一颗药后,低眉问道: “粮食被你们运到哪儿去了?” “叙州布防图可在里面手上?” “长孙逸箜最开始是不是与你们在合作?” “联系不到他之后,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一连串的问题,直问得陈叶宇刚恢复的脸色又重归苍白。 只是,陈叶宇哪里肯轻易说出口? 他昂着头,一副你不如杀了我的神情,紧咬牙关,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我警告你,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刚才给你的……也不是什么解药,不过是让你更晚一些死,体会到更多痛楚的药罢了。”李昭抬手掐在他脖子上,尾指朝内一压,神色不耐地说:“当然,你不说也没关系,等我将你的人头悬挂在城头,应该能钓到不少人啊。” 海上的水寇最看重的是什么? 是入土为安。 是尸首完整。 所以李昭完全可以想象,只剩下一个头的陈叶宇到底有多么能吸引那些清水寨的水寇! 如被雷击般的疼痛在这一瞬间贯穿陈叶宇的身体。 “我说,我什么都说!” 陈叶宇高喊道。 “很好。”李昭松手,起身往王月儿那边走,嘴里说道:“希望你不会骗我,如果让我发现你说的那些东西里有假的,那么我保证……你会体验到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们是与长沙王遗嗣合作的。”陈叶宇咳了几声,嘴角有鲜血淌下,声音沙哑地说:“他们答应我们,只要我们能帮他们攻城掠地,他们就给我们上岸立城的机会。” 对清水寨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回到陆地更大的诱惑? 所以清水寨的老大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并派出了所有的人协助长沙王遗嗣,只为了在他登基后,分得一寸土地。 第79章 只有一颗解药 与其攀附王凭道,为清水寨谋求个不太确定的未来,不如干脆与长沙王遗嗣联手,争天下,做一城之主。 这是清水寨寨主沈平的想法。 可后者……往往意味着倾其所有。 一时间,寨子里可用之人青黄不接,连陈叶宇这种往常排不上号的人,都能坐上三当家的交椅了。 “我们转移走了柳家的粮食,他是叙州最大的粮商,他一死,叙州的粮食市场必定大乱。”陈叶宇继续说道。 说这些时,他额角冷汗直冒。 也不知道这娘们喂了什么给他吃,他竟是觉得眼前眩晕不止,胸口更是硬如石,喘不过气来,说几乎就要停下来喘息。 怕死是其次的。 他怕的…… 是对方口中的生不如死。 “粮食应该运不出城吧?”李昭老神在在地说:“叙州城封城太早,你们的人就算混在百姓里面,也难以将大量的粮食外送。” 要是粮食还在城中,事情就不算太糟糕。 陈叶宇却咧着嘴,冲李昭一笑,反问道:“就算粮食还在城里又如何?你们敢大张旗鼓地去搜吗?” 这话意味着,陈叶宇的心底还抱有一丝期待,想等自己的兄弟来救。 一语毕,陈叶宇喷出鲜血,脸色陡然萎靡下去。 正如陈叶宇说的那样,即便知道了粮食在城内,也不能外漏消息,否则城内照样会乱作一团。 “城里还有多少你们的内应?府兵里有没有?”李昭问。 一旁的女人赶忙喊道:“我知道,我知道,清水寨在叙州城里有一百二十人做内应支援,府兵里也有至少三十人!” 女人一开口,便迎接了一道来自陈叶宇的怨毒目光。 “你还知道什么?”李昭起身回望女人,似笑非笑地说:“方才你可是说……你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了,这会儿怎么又想起一些事了?” 走了几步,李昭踢了踢脚边那属于陈叶宇的宽刀,脚背一勾,便抬刀握在了掌心。 锋芒外漏的一把刀。 十分趁手。 闻言,女人讪笑几声,揉着胸口道:“娘子饶命,我这胸口疼得紧,求你给我解药,放我们离开,可好?我知道的我已经全说了,这下是真没有了!” 昏迷着的靳一平悠悠转醒。 在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李昭后,靳一平先是愣了一瞬,随后手忙脚乱地起身,说:“李娘子,我……是我不好,此事由我一力承担,求李娘子放过月儿,她是无辜的。”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靳一平还在想着帮王月儿遮掩。 李昭无视喋喋不休的靳一平,对陈叶宇说道:“长沙王遗嗣明日会与军师到叙州城来与我见面,你们转移走的粮食对叙州城而言很重要,但对长沙王遗嗣来说,不值一提。” 陈叶宇听得脸色煞白,心如死灰。 难道说…… 他这说一半藏一半,还是选错了? “罢了,你这交代一半……着实有些浪费我时间。”李昭貌似意兴阑珊地瞥了陈叶宇和王月儿一眼,端详着手里的宽刀,说:“留你们也没有什么价值,折磨你们更是无趣,不如早早送二位上路。” “李娘子!” 靳一平扑通一声,跪在了李昭面前。 王月儿更是嚎啕大哭,嘴里不断喊着平郎,与靳一平一唱一和。 李昭听得烦了,掏了掏耳朵,低眸看着靳一平,问:“你想要和她逃离这里时,可想过柳夫人?那个冒着得罪裴家的风险,也要压下全府上下议论的人,可是你的亲姐姐!” 靳一平被问得噎住,张着嘴说不出话。 见此,李昭冷笑道:“看来你是压根没想,那我就更不指望你能考虑到,因为你们的出逃,会给叙州城百姓带来多大的祸患了。” 柳夫人要是知道自己护着的弟弟是这副要女人不要良心的德行,是不是会后悔为他做的那些事? 一旦李昭真的被抓,真的被陈叶宇利用去给裴少宴下套,且不说裴少宴上不上当,应不应招,他都处在了下风。 “人生在世寥寥数年,不为己,天诛地灭!”王月儿抢白道:“李娘子,我知你唾弃我们这种做法,但若换成是你,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的选择吗?” 见李昭死活不给解药,王月儿眼珠子一转,当下勉强撑着身子爬起来,一把将靳一平拉开,以退为进地说道: “也罢,反正如娘子这般高高在上之人,肯定是理解不了我们这等草芥的苦楚!娘子要杀要剐,还请快些动手,好让我们二人下到黄泉地府,也能做一堆阴间鸳鸯。” 她比陈叶宇要好些,起码能动,能说话。 那边的陈叶宇是吐血吐过几轮,脸呈菜色,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为了自己,也不能以害死他人为前提。”李昭漠然地望着她,说:“不过我跟你说这些,你恐怕也不会有所感触。” 靳一平唔得一声,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王月儿恨恨睨着李昭,手头强行托起靳一平,嘴里回道:“你就给一句话吧,放还是不放?解药给还是不给?” 李昭挑眉,自袖兜里取了一个黑色的锦囊出来,勾在尾指上转了一圈,慢悠悠说:“你们二人都中了流连之毒,但解药只有一颗,谁吃?” “我不信!”王月儿形容癫狂的尖声道:“平郎他先前可是拦着我们砍你的手的!你怎能这般对他?他什么害人的事都没做,你这么对他,你良心不会痛吗!” 不知道什么是流连之毒的靳一平有些发愣,他举着的手上,赫然就是一道淌着鲜血的伤口。 意识到李昭说的都是真的后,王月儿愈发癫狂,踉跄着就要跑到李昭跟前来,嘴里不断重复着,平郎什么坏事都没做。 “那得看你不是吗?”李昭撩起眼皮看她,宽刀一指,将其隔在五步之外,说:“一颗解药,两条命,你们如何选择?” 这话问得,倒像李昭是个拆散鸳鸯的大恶人。 “给她。” “给……”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第80章 清冷如月光,璀璨若繁星 靳一平泪流满面地望向李昭,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说:“我不需要解药,给她吧,她的生活已经够苦了,我希望她能离开这里,过她想要的生活。” 李昭耸了耸肩,偏头对王月儿说:“那你呢?解药你打算自己吃了,还是让给她?” 这话实在是明知故问。 因为…… 方才两人异口同声时,王月儿是没能说完那句话的。 而这,已经说明了王月儿的态度。 是靳一平不知道吗? 未必。 可他在清楚王月儿的选择之后,还是让出了解药。 癫狂之后,王月儿如脱力一般,斜坐在椅子边,哑声道:“你这是在离间我们。” “是啊,我的确是在离间你们。”李昭坦然承认,指尖锦囊晃了一圈,说:“你的选择是什么呢?情郎选了你,你若不选回去,岂不是有愧于你口中的鸳鸯之称。” 王月儿一点点转头,在与靳一平目光交汇后,露出了凄惨的笑容。 “平郎……”她压低了声音。 “月儿……”靳一平就像个没什么脑子的人,明明被舍弃了,却仍然一副深情的模样,柔声道:“我能为你做的不多,唯愿你将来万事顺遂。” 李昭看得扶额。 沉默了半晌之后,李昭起身,将锦囊抛给王月儿,冷漠地说:“你猜对了,我不会杀他,但今日你放弃他保全自己这事,会如一颗钉子扎在他的心上,来日方长,我很期待你们的将来。” 靳一平一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与王月儿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 倒是王月儿…… 她的脸上并没有展露多少欣喜。 的确。 今日她在生与死之间,选择了生,舍弃了靳一平,靳一平的心里就真的不会有疙瘩吗?她不敢去猜,唯恐一猜,无数念头便紧跟着滋生。 “莫怕,月儿,我不介意。”靳一平单手揽着王月儿,小心翼翼地用手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柔声道:“我知你苦了许久,所以我明白你的畏惧,我不在乎你的选择,不要去听旁人说了什么。” 躲在靳一平怀中的王月儿嗯了声。 她余光看向一旁的陈叶宇。 已经毒发的陈叶宇睁着眼睛趴在地上,身体已经没了起伏,脸上死气密布,眼底无光。他的鼻孔和耳朵都流出了黑色的脓血,引得室内血腥味密布。 此情此景入目,王月儿打了个激灵,往靳一平的怀中挤了挤,颤声道:“平郎,我们赶紧离开吧!没了陈叶宇的监视,我们只需要乔装打扮一番,立马就能走。” “好。”靳一平闭目,将王月儿抱得更紧了些。 那边,李昭已经带着从陈叶宇手里顺来的宽刀,大摇大摆地出了草屋。 凌风和不扶等在回春堂的屋顶上,远远看着李昭出来,纷纷松了口气,纵身跃下,抬手冲李昭挥了挥。 “娘子,看你久不出来,这小子说要冲进去救你呢。”鹏生挤眉弄眼地说道。 不扶觑了身边的兄弟一眼,闷笑了声。 刚才叫嚣着要冲进去大杀四方的可不是他。 李昭没精力跟他们打趣,严肃地说:“清水寨的人已经安插了很多内应在叙州城,你们速去通知裴郎君!另外,柳成元就是清水寨的人杀的,柳家粮仓的粮食也都是他们的手笔。” 至于如何找,那不是李昭该指点的事,裴少宴自然会明白怎么做。 “清水寨?这不是那个盘踞在海上的土匪窝子吗?”鹏生摸了摸下巴,蹙眉道:“他们怎么全部上岸了?难不成……跟长孙逸箜合作的是他们?布防图就是到了他们手里吗?” 到底是跟在裴少宴身边久了,窥一叶而知秋,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是。”李昭点头。 三人边说,边并肩于月下徐行。 等走到长孙府时,李昭还没来得及翻墙,就瞥见墙头蹲了个脸色阴沉的人。 “去哪儿了?” 裴少宴目光不善地看着底下的不扶和鹏生,冷声问道。 “月光甚好,我出去走了走。”李昭讪笑几声,抬手指天。 奈何天公不作美,这会儿月亮躲在云层里,半分月光都不曾洒落。 不扶和鹏生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朝后退了一步。然而刚退出去,两人头顶就降下一道如刀子般的冷冽视线。 “嘿,郎君可是担心李娘子?放心,我们真的只是出去走了走。”鹏生摸了摸头,抬头道:“不信你问不扶,他可是从来不说谎的。” 麻烦一下子就被抛到不扶这儿。 裴少宴转眸看他。 “额……”不扶抿唇,斟酌道:“我们的确是跟着李娘子出去走了一圈,夜深,主要是护卫李娘子周全,并没有做其他事。” 这话单拎出来,倒也没错。 李昭伸手去拉裴少宴,眨巴着眼睛,说:“对了,白日我还有些事忘记跟你交代了,你下来,我们边走边说。” 不扶和鹏生僵着背,眼睁睁地看着寒冰似的郎君转而化作春水,不由地在后头咂舌,对视一笑。 过于调皮的月儿缓缓从云端探头。 清冷皎洁的月光洒下。 裴少宴侧眸,原本要说的话哽住,眼底只剩下了少女瓷白胜过月光的肌肤、红的唇瓣,与璀璨如繁星的眼底华光。 轰隆。 仿佛有什么塌了。 裴少宴回过神来,以拳抵嘴,清了清嗓子,说:“是,清水寨这事我已经在查了,他们潜入叙州城已久,想要将他们连根拔起并不容易。” “这些就是你要考虑的了。”李昭了然,附和道:“论官场政事,自然是你更厉害。” 乍一被吹捧,裴少宴难得红了脸颊,低声笑道:“我也并非真的擅长,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叙州城终归是需要一个真正的长官来执掌,所以我已经向盛都去信,想来要不了多久,新长官就会到了。” 等送到李昭的房门口,裴少宴却不急着走。 李昭跨过门,回头看了看他,略有些好笑地问:“难不成你要守在这里守上一夜?放心,我这儿真没事,用不着你操心,快回去歇息吧。” 第81章 云淡风轻 “这些真的是白天你没说完的事吗?”裴少宴问。 李昭掩唇一笑,弯眸道:“那不然呢?你真以为我夜里去做什么坏事了吗?得了吧,的确只是出去走走。” 虽说王月儿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靳一平实在算不得一个坏人。 若可以,李昭愿意给他一条安生路。 所以她不打算将靳一平绑架她的事告诉裴少宴,免得裴少宴做出什么影响那鸳鸯双宿双飞的事来。 门一关,李昭长出一口气,坐在了床边。 夜深,窗口吹进冷风。 李昭洗漱过后,半闭着眸子靠在床帏上,心绪难定。 那个婢女被王月儿杀死时,李昭是醒着的,只是她没想到王月儿会突然动手,更没想到她能一击必杀。 没能救下那婢女是可惜的。 迷迷糊糊地想了许久,李昭最终还是没拗得过睡意,沉沉睡去。 月光缓缓流淌进屋内,窗台边,裴少宴侧靠着,耳边是少女绵长的呼吸声,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勾起。 次日一早,李昭便换了那身衣服,梳妆打扮,将自己捯饬得跟仙女儿似的,坐在了刺史府的议事厅内。 李凤翎来了。 神气十足地坐在轿撵上,由四个美婢抬着进了刺史府。 书生走在后头。 跟随他们二人一道过来的,还有十来个提刀的士兵,一个个下盘极稳,身材健硕,显然是武功高强之人。 相对的—— 议事厅外也站了两排带刀侍卫。 “阁下这阵仗倒是挺大。”书生轻摇扇子,撩着袍子进了议事厅,在看到李昭后,微怔,嘴里继续说道:“原来是你……我道你当时为什么那么自信。” 说是这么说,但书生的脸上却没有多少震惊。 反观轿撵的李凤翎,他剑眉一竖,伸手指着李昭喊道:“怎么是你?那日你就巧舌如簧,想要骗我们,这次又来是吧!没人会上你的当!” 他休养几天,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李昭敛眸一笑,说:“是我,我那时可不算骗你们,只是遮掩了身份罢了。毕竟,要是当时我就摆明身份,你们两位还会放我离开吗?” 恐怕只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人灭口。 说罢,她抬手示意一旁候着仆从过来倒茶。 饰演小厮的鹏生很是主动,立马提壶在右侧的空茶盏里倒茶,余光则打量起了后头的士兵。看着实力不俗,但鹏生这边的兄弟也不是打不过,有一战之力。 “这是名册。”书生很是大方地直接从袖兜里取了一卷书出来,放在桌上,说:“不管谁是皇太女,我们的交易依旧作数。” 李凤翎却有些不高兴,一边从轿撵上走下来,一边说:“先生,你可不能随便相信这个女人。” 是其他人都好,怎么能是这个满口谎话、下手狠毒的在哪里? 看先生的模样,分明是不在乎! 所以李凤翎更气了。 婢女们跪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清理着李凤翎足前的路。 要不说,皇家血脉高贵。 明明李昭都已经认清了李凤翎这人,如今一看,也还是会觉得他风度翩翩。 他身穿了件黑色的蝉纱袍子,腰间是翠玉金銙带,长发束冠,发冠则是镂空缀玉的金冠,当得是衮衣绣裳,雍容华贵。 李凤翎气鼓鼓地踢开婢女,做到椅子边,端茶喝了一口。 “呸,你这什么茶?一股子霉味。”李凤翎侧头吐掉嘴里的茶水,阴阳怪气地说:“你这皇太女也混得不怎么样啊!连据点都是临时夺的长孙逸箜的吧?” “茶是不怎么样。”李昭挑眉,端着茶盏品了口,笑道:“但即便是盛都的上品……到你的口中,恐怕也不过尔尔吧?毕竟是金贵着养大的,寻常人比不得。” “你知道就好。”李凤翎翻了个白眼。 鹏生没忍得住,侧头笑了声。 原本鹏生还以为这长沙王遗嗣有几分本事,才会引得众州县长官投靠,却没想到,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 想到这儿,鹏生的目光落到了书生的身上。 恐怕关键在这人身上。 此人看着稳重老成,一看就是个城府很深的人,李凤翎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少不了他的扶持。 可这样的话…… 便意味着这人很难被劝得反水。 毕竟在李凤翎那里,他是决定者,是首脑,而离开李凤翎之后,未必能获得如从前那样的地位和权力。 这样的人往往很忠诚。 书生倒是没去理会李凤翎的态度。 他整容端坐,看着李昭,说:“您觉得,大邺七十二州之中,有哪些州是可以为您所用的?南北灾祸不断,官吏腐败,盛都那位知道却剜不去这坨脓疮,您觉得……此病该如何入手?” 这次冒险前来,他要谈的是正事。 一来,他要试探试探皇太女的底细,看看这养在市井的皇太女到底怎么样,二来就是想要摸清皇太女的背后都有谁,那些人又都是些什么本事。 “先生这问题……”李昭单手托腮,斜眸看他,笑吟吟地说:“我便当做是先生在考我了,若答得不好,还望先生多多指教。” 万幸裴少宴已经提前给李昭讲过了当下局势,也讲了时政,甚至还讲了大邺世家之间的牵扯。 李昭记性不错。 她原原本本重复一遍,说到一半时,书生那眼神和脸色就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很简单—— 裴少宴的学识和见解,并非是李凤翎那个草包可以比拟的,若书生是拿李昭与李凤翎比,那他这会儿心里肯定是在扼腕叹息的。 “什么是世家置换?”李凤翎压着声音,偏头问身边的婢女。 婢女哪儿懂这个?两眼一抹黑,只能苦着脸冲李凤翎摇头。 李凤翎气不打一出来,伸脚就踹倒了她,并勒令她不许哭。 “所谓的世家置换,指的是南北世家通过联姻、商脉互换,来达到势力均衡。但因为朝代更迭,世家起起伏伏,如今七大世家已然分了上下。” 李昭抬眸,耐着性子解释道: “七大世家中,裴家、长孙家、王家,乃是上三家,大邺的诸多商脉都在这个世家手中,他日若有人想要登顶大宝,必然要得到这三家中的一家支持才行。” 然而李昭越是云淡风轻,就越衬托得李凤翎如跳梁小丑。 第82章 一波平 李昭说完,室内一片安静。 角落里的鹏生简直想要为娘子鼓掌,他可从没见过娘子这般侃侃而谈,不管是仪态还是风度,都是这屋子里唯一耀目的存在。 甚至有一瞬间,鹏生以为,开口说话的不是李娘子,而是他家郎君。 书生在长久的沉默后,突然问道:“那您觉得,如今起事,该从何处起?” “这话……多少有些自不量力了。” 李昭弯眉,朝后靠了靠,慢条斯理地说: “盛都那位虽然醉心道术,痴迷于建造万寿宫,但他手底下可不缺鹰犬。更别说南边有古越人时不时侵扰,北面还有辽人越境,先生此时想要起事,是要这天下,还是要黎民百姓?” “要了天下,自然就有黎民百姓。”李凤翎插嘴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李昭斜了他一眼,说:“你为了一己私利,无视这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那黎民百姓自然会给你一个教训。” “所以……您的意思是,徐徐图之。”书生接口道。 李昭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无声地看着书生。 两人间无言。 李凤翎却嚷道:“什么徐徐?皇帝已经老了,再徐徐图之,难道等太子登基,等他皇位坐稳?” 他几步走到书生身边,像是个寻求认同的孩子,半蹲着说:“要我说,就该快刀斩乱麻!先生,我说得对吗?” 书生还是没说话。 可这态度已然表明。 “罢了。”李凤翎丧气地甩手起身,冷眼觑着李昭,嘲弄道:“先生你是觉得她比我有用吗?可先生你觉得你能掌握得了她吗?更不要说她身后还站着不少人,先生你半道加入,只怕连号都排不上!” “公子!”书生将扇子搁在桌上,不轻不重地喊了声。 李凤翎背脊一僵,随即坐了回去。 “先生其实可以想一想,为什么这些州县的长官急于投诚。”李昭屈指敲在桌上,眼神一转,看向书生身边的册子,说:“贪腐问题一直是当今天子明知而动不得的顽疾,但顽疾也好,腐肉也罢,终有下定决心根除剜掉的时候。” 这些人…… 说得好像是投诚。 其实是想要在最严肃的那波肃清到来之前,为自己谋求一个后路。 换而言之,这些人再过上一段时间,就是弃子。 只是,像裴少宴这样的世家子弟,有独到的眼光和敏锐的嗅觉,能利用这当中富余的时间来为自己创造一些机会。 “徐徐图之……”李昭嫣然一笑,收手道:“那收入掌心的,便是海晏河清,山河太平的大邺,而不是一个满目疮痍的王朝躯壳。” 这些话是昨天李昭和裴少宴分析总结出来的。 对李凤翎而言,他只要能做皇帝,其他什么都可以不管。 但他手底下的人不能。 智囊谋士要考虑的,是李昭所说的这些。 “您的见解……是很多人所不能及的。”书生眯了眯眼睛,说:“我在公子手底下三年,许多自诩聪明的谋士都不及您一半。” 能说出这句话,便说明李昭和裴少宴已经抓住了书生的痛点。 “先生!”李凤翎高声喊道:“你莫要中了她的计!我知你心中有宏图大计,也知道你不甘心与庸人一道共事,你放心,等回去,我定将那些庸人都给赶走!” 听不懂李昭说的,他难道还听不懂先生的话? 先生分明是嫌弃他手底下的那群草包! 一定是这样! 思及至此,李凤翎恨不得立马坐轿撵赶回去,先把赶人这事办了。 “看来……世子很惜才。”李昭说。 “先生于我,那是至关重要,是我夺得大宝的最关键的一环。”李凤翎眼神阴冷地盯着李昭,警告道:“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但你休想!我手底下不缺人马,但凡你动了那心思,我必跟你死磕到底!” 当今天子无德,以他长沙王遗嗣的旗帜,还不是一呼百应? 李昭笑而抚掌。 “今日一见,阁下的确有天下之主的胸怀与远见。”书生将李凤翎拉到身后,转眸继续对李昭说道:“不知阁下是否已经思考清楚……与我们合作一事。” “当然可以。”李昭坦然地点头,说:“不然我请二位到这儿来做什么?难不成就为了那已经是弃子的名册?先生未免太看轻我了些。” 敲定合作之后,李昭请他们到了长孙府内用膳。 不管是从仆从的人数,侍卫的多少,还是长孙府自由出入这事来看,李昭都足以让书生改观。这哪儿是养在市井的野丫头?心术远胜李凤翎不说,已掌控的力量可能都不在李凤翎之下。 既如此,她为什么来求合作? 聪明人往往会想得更多些。 书生一番盘算,很自然地就想到了李昭身后的人。 难道说,李昭是在寻求新的力量?其背后的人权势太盛,以至于她不得不另寻其他人选来驱狼吞虎? 很有可能! 自认为明白了李昭初衷的书生,在之后的酒宴上,明显要自然放松得多了。 李昭不清楚书生为何有这种转变,可她也乐得见到书生卸下防备,是以亲自端酒上前,连连敬酒。 坐在旁边被冷待的李凤翎大为不满。 只是他的不满实在无法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只能闷头灌酒,到最后醉倒在桌子底下,被几个婢女合力扛了出来。 酒过三巡,李昭又安排了歌舞。 到夜里,书生一行人就干脆歇在了长孙府。 招待归招待,鹏生等人一直在监视随书生过来的那些士兵,尤其是发现他们鬼鬼祟祟在长孙府打探之后,更是直接将后院的长孙逸箜给转移了。 至于长孙逸箜的妻妾子嗣…… 这些人早在长孙逸箜被抓时,就已经被裴少宴安置妥当了,既不会拖后腿,也不会叫长孙逸箜的其他盟友有施救机会。 夜深。 醉醺醺的李昭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刚一推门,就感觉屋内似乎是站了人。 刷—— 李昭几乎是立刻醒了酒,俯身从靴子里掏了匕首出来,一个斜身飞掠,朝阴影中的那人袭去。 第83章 喝醉了 熟悉的熏香扑鼻而来。 李昭一愣,手腕便被人拽住了。 是裴少宴。 “你怎么来了?”李昭卸了力气,顺势趴在裴少宴肩头,软绵绵地问道:“你不是去新州了吗?粮食带回来了?” 心神一松,李昭这酒劲儿又上来了,迷迷糊糊的,完全忘了分寸。 裴少宴是没想到会看到这般场景。 他愣了一下,伸手扶住李昭,说:“新州的事情已经谈妥了,所以我赶过来,就想着看一看那李凤翎是什么货色。” 结果自然是失望。 长沙王一脉就剩下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可以说是家门不幸了。 “后日他们就会起程去黎阳,那边有他们的据点。”李昭迷迷糊糊想到了那册子,忙伸手到怀中,取了出来,塞去裴少宴手里,说:“这个是投诚李凤翎的名册,你收着。” “我去让鹏生给你煮点儿醒酒汤。”裴少宴说。 嘴上这么说,但裴少宴也没有放开李昭。 两人真正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此时此刻,四周安静地只剩下呼吸声,鼻尖萦绕不散的除了酒气,就只有少女的馨香了。 有一种留恋的感觉。 但裴少宴也只是轻轻拍了拍李昭的背,便不再做多动作,小心将人扶去了椅子那边。他意识到自己心里萌生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情愫,但君子端方,有些事不可趁人之危。 院外,不扶听到裴少宴喊,赶忙叫了鹏生去煮醒酒汤。 不知哪儿来的雀儿,停在窗台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李昭迷迷瞪瞪瞥了眼,下巴搁在裴少宴的手掌上直笑,嘴里说道:“怎么还有个雀儿?有意思,裴郎君去帮我捉来吧,这一路上太苦,我得给自己找个乐子。” 去盛都的路险而难。 可同时,也是一次成长的机会。 不得不说,李昭历经磨难之后,身手和气势都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变化。然而个种苦楚只有自己明白,尤其她好几次都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她说苦,裴少宴讲不出反驳的话。 “你若要雀儿,明日我去街市上帮你寻个漂亮些的,如何?”裴少宴站在李昭身后,垂眸,耐着性子帮她拆掉头上的发饰,说:“原是我将你扯了进来,几次让你历险,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你还有过意不去的时候吗?”李昭扭头看他。 少女的唇擦过手背。 软玉温香。 裴少宴怔忪片刻,敛眸笑道:“当然有,你以为我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吗?” “我以为你把我当做皇太女时,就已经决定了舍弃那些不必要的琐碎情绪。”李昭揉了揉眼睛,慵懒地说:“毕竟,最高无上的那条路可太艰险了,过多的情绪只会影响你的判断。” 李昭的话,其实也是对的。 最初裴少宴是打算利用李昭的身份,利用她的那枚麒麟佩来做文章,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终究是没能成长到那种刀枪不入的层面。 “我是那么想的。”裴少宴打了温水过来,擦拭着李昭的手,“只是你给了我惊喜,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不止是皇太女的价值。” 醉醺醺的李昭只听到了后面那半句,她动了动,哼唧道:“若我不是皇太女呢?便没有价值了吗?那我这人也太失败了。” “我知道你是。”裴少宴闷笑了声。 就算不是,也可以是。 这是裴少宴没说完的话。 鹏生端着醒酒汤过来时,裴少宴已经进行到了卸妆这一步,斜靠在椅子上的李昭已经处在了半睡半醒的状态,不再闹腾。 “郎君,刚煮好的醒酒汤。”鹏生蹑手蹑脚将碗放在桌上,偏头说道:“前庭那边的士兵已经监视住了,暂时不会出什么岔子,您看有什么后续要安排的。” 裴少宴一个眼刀子飞过去,鹏生便老老实实闭了嘴。 可不能在这个当口吵醒了李昭。 然而鹏生刚想出去,李昭就动了一下,揉着眼睛往门口看了眼,嘴里喊:“鹏生?鹏生你过来,你告诉我,振生他妹妹怎么样了?”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鹏生只能清了清嗓子,回身道:“娘子,绿袖已经确定位置了,只等安排人去接她,到时候振生就能和她团聚了。” “你怎么喝高了还在操心这点儿事。”裴少宴搀扶着李昭,将人送到床边,又回身朝鹏生伸手要了醒酒汤,说:“振生和绿袖的事你且放心,我们不会在这边久留,等新官赴任,我们就继续出发。” 李昭乱动不止,就是不肯喝醒酒汤。 酒让她说话含糊不清,到最后,说的什么旁人已经完全理解不了。 “她这到底喝了多少?”裴少宴脸色不悦地问:“李凤翎那厮看着不是还能走得动道吗?回来时还听到他在叫女人。” 他问归问,手头却很温柔。 “娘子喝了不少。”鹏生挠了挠头,无奈地说:“那李凤翎一看就是个酒坛子里泡大的,娘子哪儿喝得过他?更别说,还有那个书生……不过书生倒是喝倒了,叫人扛回去的。” 酒是李昭要喝的,他总不能在宴席上夺了李昭手里的酒杯去。 “那你就不会给她端点儿白水。”裴少宴矮身,半蹲着给李昭喂醒酒汤,“让你在旁边看着,不是吃干饭的。” 鹏生这叫个委屈啊。 不过他也不能辩驳什么,只能挠了挠头,应道:“是,奴记下了。” 床上的李昭打了个滚。 裴少宴哭笑不得地按稳了她,勉强灌了办完醒酒汤下去。 后半夜,裴少宴一直守在房内。 到第二天醒来时,李昭已经把自己发酒疯的事全忘了。 裴少宴自己不提,也不许旁人提。他起早去集市上给李昭买回来一只会说话的鹦哥儿,又给李昭买了两套桃红色的裙衫,留做后用。 等回到长孙府,正好遇到在庭院中练功的李昭。 “呀,是只鹦哥儿!”李昭眼睛一亮,收刀入鞘,迈着轻快的步子冲裴少宴跑去,“裴郎君这是从哪儿弄来的?给谁准备的?” “给你。”裴少宴提着鸟笼子到李昭跟前,说:“会说话,路上也给你解个闷,不至于乏味。” 第84章 明月子胥 李昭打开笼子,那鹦哥儿也不跑,振翅飞到李昭肩头,叽叽喳喳叫了声。 “会说话?”李昭偏头去看。 裴少宴点头,用一根手指点了点鹦哥儿的头,逗它道:“来,给李娘子学一句,日安,娘子日安。” “日安,娘子日安!” 鹦哥儿还真开口了。 李昭噗呲一笑,转眸看他,说:“裴郎君这突然给我买个鹦哥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道谢了。不过,你我也不用那么多客套吧?改日我给裴郎君做个药囊好了。” “不用那么麻烦。”裴少宴突然说道。 “嗯?”偏头逗鹦哥儿的李昭一愣,问:“怎么了吗?” “你叫我子胥就可以了,不必叫我裴郎君。”裴少宴眯眼一笑,展眉道:“你我相处这么久,总是那么生疏地喊裴郎君,岂不是有点儿伤感情?” 裴少宴,字子胥。 这世上能亲切叫他子胥的人,不超过三个。 如今…… 多了一个。 “呀,裴郎君还有字。”李昭仰头,眨了眨眼睛,说:“那子胥给我取个字吧?怎么样?” 长在乡野的少女在前十四年,可没有过小字这种东西的。 当时先生倒是说过,等她及笄,便给她取个合适的字,只可惜先生和她都没等到那一天。 “昭,白日昭只。”裴少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身后跟着的侍从后,回身继续说道:“若要给你取字,我觉得……明月最好。” 李昭默念了一下明月二字,最终抿唇一笑,说:“子胥这字取得真美,那往后,我叫你子胥,你叫我明月,倒没有之前那么见外了。” 鹏生听得捂了把脸颊,简直甜掉牙了。 从长孙府出来,裴少宴与李昭一同见了李凤翎和那书生,与他们达成了短暂的合作,并就叙州城防一事聊了聊。 李凤翎虽然要造反,但他底下的那些谋士却需要考虑全局。 那天李昭说的话其实正中书生的心思,他要带着李凤翎坐上皇位不假,可同时也得考虑,登临大宝后,拿到手上的是怎么样的一座江山。 如今的大邺满目疮痍,书生并不急着取天下。 所以在李昭这儿,他也乐得给几分薄面,经营一下人脉,将一部分的兵力借给李昭,反清剿东海上的清水寨匪徒。 至于所谓的清水寨与长沙王遗嗣的合作…… 反正书生口中,这个合作是不存在的,也不知道是假装不知情,还是在斟酌之后,选择了放弃清水寨。 毕竟,叙州城如今城防已经更换,清水寨的暗桩也接连被拔出来,真要硬碰硬,显然是裴少宴这边要占上风。 “怎么?”李昭起身迎向裴少宴。 裴少宴这一脸的惆怅,一点儿也不像是交谈愉快的样子。 “我在想……”裴少宴合扇敲在手背上,停步,说:“李凤翎麾下有几个智囊?看那书生的模样,他对李凤翎那一派的事有绝对的掌控能力,可他的话里话外都显得对自己的处境很是忧虑。而且……” 李凤翎给的名单里,有裴家的人。 “那份名单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日就能递进盛都,看在我首功的份上,天子应该不会迁怒于裴家。”裴少宴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以我们目前的能力来看,这事还是交给天子去办最稳妥。” 不管盛都那位皇帝有多么荒诞,他终究还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手上兵力强盛,麾下能人无数。 “你是在担心……你兄长会趁机找你麻烦吗?”李昭问。 “他眼下在回州就任刺史,忙是够他忙的,但他若是知道我递了这份名册去盛都,必然要横插一脚。”裴少宴点头,回答:“以他的脑子,做不出什么利人利己的事,所以得多提防一下。。” 两人边说,边往刺史府后的演练堂走。 彼时鹏生等人都在这儿操练士兵,瞧见李昭和裴少宴过来了,纷纷停下行礼。 “其他三个粮商的情况如何?”裴少宴问鹏生道。 “有两个交代了与清水寨的来往。”鹏生收剑入鞘,从袖兜里取了一封信递过来,说:“剩下那个胆子比较小,根本不敢与海寇有交情,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单方面拒绝了海寇。” 也正因为这样,剩下这位的家业被打压得很厉害。 “请这位过来,我要见见他。”裴少宴说。 鹏生连忙应是,转身小跑出了演武堂。 不远处的角落里,振生可怜巴巴地蹲在武器架旁擦拭着兵器。几日不见,他的气色明显比李昭最后一次见他时,还要糟糕。 “不是说绿袖的下落已经确定了,振生怎么还是这样?”李昭偏头问。 裴少宴轻摇玉扇,挑眉斜了眼振生,解释道:“没谁排挤他,纯粹是他自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但这事连我说他都不管用。” “那你去忙,我找他聊聊。”李昭伸手拍了拍裴少宴。 结果裴少宴顺势拉住了李昭的手。 “嗯?”李昭抬头看他。 “叫我。”裴少宴抿着唇直笑。 “子胥,那我先过去了。”李昭噗呲一笑,从善如流道:“你忙,不用管我。” 侍卫们纷纷别过头去,假装没看到。 李昭别过裴少宴,提裙走到了振生身边。她俯身偏头,打量了一会儿振生后,说:“我都在你身后这么久了,愣是没发现我?” 振生吓了一跳,仰头看到是李昭后,有些无措地放了抹布起身,说道:“是李娘子呀,奴……奴在擦武器,没注意到您,莫怪,莫怪。” 或许是太过紧张,振生几步后退,一脚踩在武器架上,差点儿把武器架掀翻。 “我有那么恐怖吗?”李昭赶紧伸手扶住武器架,脸上挂着笑,温和地说:“好啦,我是看你这一脸的死气,想着过来和你聊聊,你总不能一直把自己关在愧疚里。” “奴……”振生瞬间红了眼眶,双手在身前绞在一起,低声道:“奴愧对兄弟们,也愧对郎君,若不是挂心妹妹,奴这么没用的东西,就该自戕了事,何至于让娘子来多费心。” 啪! 李昭一巴掌拍在振生的后脑勺上,中气十足地说:“你要知道,一个人活着,是要往前看的,而不是故步自封!你还有妹妹要照顾,你若一直这么郁郁,那才叫什么用都没派上。” 第85章 离开 振生默默流下了眼泪。 他如何不知道李昭说的都是对的,可日日夜夜纠缠着他,让他无法入睡的,依旧是那挥散不去的内疚感。 这样不对,这样不好。 但有些事不是清楚了,就能改变的。 李昭叹息了一声,一边将武器架子扶稳,一边说:“你家郎君其实很担心你的情况,所以绿袖那边他一直在尽全力搭救。” 要解开振生的心结,其实还是得裴少宴亲自来。 只可惜,裴少宴并不是那种愿意袒露心扉的人。 “是奴迷了心。”振生突然跪下,正正经经地给李昭磕了一个头,诚恳道:“奴向娘子保证,从今往后,奴绝不会再颓废下去。” 李昭努了努嘴,建议道:“不如你跟在我身边,当我的护卫吧?” 振生一惊。 他可没想过,在自己犯下那种大错之后,还有为李娘子贴身护卫的机会。 “可别以为待在我身边是个什么轻松的活。”李昭笑眯眯的伸手勾着振生的肩膀,说:“我这些日子几度陷入险境,身边正好缺个帮手呢。” 有李昭开口,振生当然无法拒绝。 另一头,裴少宴已经领着侍卫们去了议事堂,与粮商见面。 胆小的那个粮商叫吴萍。 因为这份胆小,吴萍一不纳妾,二不逛烟花之地,所以人情方面十分简单,家中也只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女儿。 如今柳成元身死,吴萍自然是吓坏了,见到裴少宴过来找他,便马不停蹄地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及妻小过来投诚。 有了吴萍的粮食,外加柳夫人那边调度的,叙州城里的粮荒倒是暂时平缓了下来。只是紧随而来的,便是清水寨人更为猛烈的报复。 裴少宴并不惮于剿匪。 只是剿匪需要多方面的配合,更需要叙州城府兵上下一心。眼下叙州粮食刚刚稳定,显然不是剿匪的好时机。 故而裴少宴只是拔掉清水寨的暗桩,并不追击。 那厢,李昭自刺史府出来,一抬头,便看到了神色颓然的柳夫人。 “柳夫人好。”李昭拱手,向她行了一礼。 “你知道……知道平郎他去哪儿了吗?”柳夫人几步走到李昭跟前,沉声道:“我这几日在调粮,没来得及去管他,怎料一得了闲,却找不到他人了。” 李昭张了张嘴,没说话。 她总不能说,知道,我亲手放他走的,和那个王姨娘一起。 但不说话也不行。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李昭垂眸,解释道:“其实柳夫人可以适当放手的,靳一平已经二十有四,不管他做什么决定,都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柳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 “平郎是我的弟弟。”柳夫人单手捏着袖摆抬于身前,一字一句地说:“我与他相依为命,他能长到这么大,是我费尽心血得来的成果,他凭什么在没有我的情况下,自己选择所谓的路?” 此时的柳夫人是绝望的,连声音都在颤抖。 可她能做的太少。 对着李昭这个陌生人吐露激烈的情绪,已经是她身为柳家夫人能做的最任性的事了。 “柳夫人……”李昭伸手握住柳夫人的手,以温和的眼神与她对视,嘴里说道:“我不知道你与靳一平之间的羁绊有多深,但他的确有了自己的选择,且希望你这个姐姐能在没有他的时候,也依旧幸福。” 后一句,自然是李昭胡扯的。 她实在不忍心看着柳夫人神伤。 靳一平那小子一心只有王月儿,全然忘了柳夫人这个姐姐,哪里会说什么希望柳夫人幸福的话? 尽管柳夫人看上去很是执拗,但在李昭眼里,柳夫人的付出是实实在在的,所以靳一平这事做得不道义,连告别都没有。 “所以,他是真的跟着王月儿跑了?”柳夫人眼神一暗,抽回手,阴沉地问。 李昭点头。 柳夫人掐了一下手腕,咬牙道:“我就知道是那个小蹄子惹的祸!她当初进门时,我知道她不是什么宜室宜家之人,如今竟迷惑了平郎,裹胁着他跑了!” “柳夫人留他又能怎样呢?”李昭问。 “留他,时间一长,他自然能忘了那个小蹄子。”柳夫人恨恨道。 李昭无奈扶额,好声好气地说:“柳夫人,靳一平和王月儿之间的感情到底如何,我们暂且不论,但就我来看,靳一平对王月儿是忠贞不渝的,他愿意为了王月儿做任何事。” 甚至李昭怀疑,在靳一平的心里,王月儿都可能已经超过了柳夫人的地位。 “那我弟弟!”柳夫人强调。 “是,他是你弟弟。”李昭轻出一口浊气,不甚无奈地说道:“但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你不能将他当做三岁小孩儿不是?他长大了,有自己的爱人,有自己的去处,你总不能一辈子拘着他在身边。” 柳夫人却不答应,仗着自己给叙州城调来了粮食一事,强逼着李昭派人帮她去追靳一平。 李昭拗不过她,只能与裴少宴商量着,拨一队人给她,让她领着出城追人。 可靳一平早就离开了叙州,柳夫人这会儿就算是不眠不休地追,也不可能追上。跟着柳夫人出城的侍卫回报说,柳夫人气急败坏地一路追赶,什么也没看到,最终只能垂头丧气地返回叙州。 与此同时,天子点的叙州新刺史,已经在路上了。 长孙逸箜则被鹏生和不扶亲自押送进盛都。 既然新刺史即将抵达,李昭等人也就不再多留,收拾了东西,装备车马,于三天后踏上了前往盛都的路。 彼时叙州城一片安定,百姓们尚不知道刺史府即将迎来新主人,但却对自己变得安宁的生活有所感悟,愈发敬爱叙州刺史了些。 李昭他们不清楚这些,即便知道了,也只会付之一笑。 马车一路驰骋,驶上了官道。 徐童儿也在车上。 大约是经历了几次险境,出生入死,徐童儿竟是老实了许多,一路上不哭不闹,甚至吃喝都跟着侍卫们一起,并不如从前那般讲究。 是好事。 李昭看她那么听话,对她的耐心也多了些,一路还与她一起学那些从她父亲医馆里拿来的医书。 第86章 盛都 江湖门派的刺杀就像问着味儿了的蜜蜂。 尽管李昭和裴少宴已经刻意避开了人多的大路,但那些身穿黑色夜行衣的杀手还是一拨接一拨地袭来,且越靠近盛都,越频繁。 好在李昭足够应付。 没有不扶和鹏生的护持,李昭一人一刀,反倒是越战越勇。 好在…… 进盛都的前一夜,杀手们突然间偃旗息鼓了。 只是,似乎并不是杀手们放弃了,而是被某人给拦了下来。 这个某人,是李昭和裴少宴都不太想看到的人。 “怎么,不欢迎我?”千岁雁笑眯眯地扭着腰肢走向马车,瞧见李昭后,半眯着眼睛撅了下嘴巴,说道:“那些虫子可是我帮你们按下的,不然……你们这最后的几十里路,只怕有狗难的。” “我还得谢谢你?”李昭翻了个白眼,伸手搭在车窗上,冷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路跟着我们,我们的消息都是你传出去的。” 裴少宴一直说,车队后头跟了人。 侍卫们几次故意去反清身后,却总没找到人,唯独李昭夜里出去一趟,还依稀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显然就是千岁雁。 “呀,被发现了。”千岁雁状似夸张地抬手掩唇。 “我劝你还是别跟着我们了。”裴少宴警告道:“等进了盛都,雷火门的势力可不管用了,你再想如现在这般如鱼得水,很难。” 结果千岁雁很是自来熟地搭在马车檐上,翻身坐在了马车顶部。 尔后,她用赤着的足踢了踢马车顶,侧身俯视,说:“我为什么要如鱼得水?你们押送黄金入盛都,我又不抢,不过是想跟着看热闹罢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李昭蹙眉问。 “凑热闹也不行?”千岁雁反问。 两人视线交汇。 李昭只觉得千岁雁那视线如滑腻腻的蛇一般,缠绕在自己身上,怎么都甩不脱。 “懒得理你。”李昭伸手搭下帘子,缩回车厢里,扭头对裴少宴说:“此人心术不正,我们多提防些就是了,没必要在她身上放太多的心思。” 马车一动,车帘乱飞。 刚坐稳的李昭差点儿撞上车窗。 裴少宴哈哈大笑,一只手扶着帘子,免得帘子落下来打到李昭,另一只手伸去柜子那边,给李昭端了杯茶。 盛都城门十分气派。 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石砖墙上竖着大邺的旗帜,上下均有铁甲士兵驻守,底下的城门口则另外站着四个士兵,两个负责核对文书,两个负责登记入城百姓的随身物品。 因为是裴家人,所以裴少宴的车马在入城时,并不需要停下来等待查验。 至于车顶上的千岁雁—— 李昭探头去看时,千岁雁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儿。 “你先在客栈落脚。”裴少宴整理了一下袖摆,取了扇子过来,下马车道:“我带着镖箱去户部报道,等这笔军饷归账,我们再来谈剩下的事。” 所谓的剩下的事,一方面指的是与李凤翎那边的合作,另一方面则是关于李昭的身份。 马车上的李昭应了声。 她垂着头,用麻布一圈又一圈地缠好宽刀,神色莫名。 在入城之前,裴少宴曾跟李昭说过:盛都很大,盛都里的达官贵人很多,在这里随时都可能遇到喜欢以势压人的世家子弟。 所以李昭需要格外小心。 像宽刀这种武器,若非紧要,还是不要出现在人前的好。 驾驶马车的侍卫将车停在客栈外,订好房间后,才回来喊李昭下车。李昭朝他道了声谢,把包好的宽刀递给了他。 “娘子其实可以背着它。”侍卫说。 “但最好是别了。”李昭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若是叫你家郎君知道了,只怕会担心我,所以还是先给你们保管吧。” 侍卫跟着苦笑了声。 大邺崇文抑武,像他们这样的侍卫,身份是极低的,所以带刀的人在盛都里行走,通常也会被人歧视。 裴少宴不希望李昭被人白眼,故而那般提醒。 而李昭呢? 她也不希望裴少宴在忙自己的事时,还需要来额外担心她的处境。 下了车,李昭回眸看了眼街道。 果然,盛都的繁华是桐城比不了的,甚至是叙州城比不了的。宽整的青石板将一条条街道与泥水隔开,两侧的商铺繁华复杂,当中行走的人们无不锦衣华服。 “这就是盛都啊。”李昭感叹道。 “这只是西市。”侍卫说:“盛都就四市,三十六坊,十分繁华,娘子改日若是想逛,奴可以载着娘子好好去逛一下。” 李昭摆手,笑道:“不用了,我暂时应该是没有什么时间的。” 侍卫为李昭寻的落脚客栈名为客来,是盛都里有名的大客栈,只可惜天、玄、地三个字号的房都已经满了,李昭不得已,只能住在黄字号房。 当然,李昭自己是无所谓的。 可没想到的是,她无所谓,却有看人下菜碟的东西。 咚! 一声巨响。 李昭刚上三楼,就被个健硕的汉子拦了去路。 “劳驾,让一让。”李昭没当回事,拱手一礼,说:“我需要过去。” 那汉子不动如山,斜眸睨了眼李昭,嘲弄地说道:“我家公子在黄字三号房见客,这一层暂时不给进人,客栈老板没跟你说?” 欸? 李昭有些发愣。 “没有啊。”李昭偏头往走廊里看了眼,说:“你家公子是在黄字三号房,我是黄字十三号房,并不冲突吧?还请让开,我着急放了行李出去见人。” 汉子猛地挥出一圈,砸在右侧的墙上。 墙上簌簌落下了灰尘。 “小娘子还是乖乖在楼下等着吧,我家公子矜贵之躯,不是什么人都能与他共处一室的。”汉子沉声道:“若你再往前……像你这样的小娘子,我一拳可以打死十个!” “十个?”李昭眨了眨眼睛,仰头笑眯眯地说道:“那可太不好意思了,我很想见识一下你这所谓的……能打十个的拳头。” 说完,李昭一撩衣摆,架势后退半步。 汉子似乎是没见过李昭这么油盐不进的女人,当下横拳挥出,拳风裹挟着气劲,直逼李昭面门。 第87章 妙娘子 咚! 一声闷响。 汉子的拳头在距离李昭还有一步之遥时,被李昭轻松写意地截断。但叫汉子惊讶的是,用来阻断他拳头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正是眼前这小娘子那孱弱的纤细手臂。 “人以礼待我,我以礼待人。”李昭素手一握,笑吟吟地说:“阁下若是不会说话,我可以代你家公子教教你。” 手指骨头咔咔作响。 汉子脸上的神色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瞧不起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李昭松手,仰头看他,笑容一转散去,冷声继续说道:“念在你刚才没说什么很出格的话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一命。” 后头,系好马车的侍卫已经跟着上了楼。 “娘子,您怎么还在这儿?是发生了什么吗?”侍卫问。 李昭摇头,觑着那揉手的汉子,说:“有狗挡路,耽误了些时间,问题不大。” 汉子身后也站出来了几个满脸横肉的高大男人,他们气势十足地堵在楼道里,目光不怀好意地看着李昭和侍卫,仿佛是在问汉子,什么时候动手。 “什么意思?”侍卫按着刀把站到李昭身边,斜眼望去,道:“这位是裴家二郎君请到盛都来的镖师,李娘子,几位若是想刁难,还请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到底是跟着裴少宴走南闯北的侍卫,单就气势上来看,一人对四人,竟是半点儿不输。 “裴少宴?” 汉子们身后传出了一道娇且媚的声音。 几个人让开,李昭就看到了个身穿水蓝色锦织裙的少女缓步走了过来。少女的长发编制成了好几缕辫子,分别垂落在左右肩上,银制的短簪斜簪在右边,看着十分俏皮。 “便是你家郎君来了,也只有避让的份。”少女红唇一抿,微抬着下颌,说:“若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与我家公子共处一室,那像什么话?” 也许是与李昭交了手,知道了大概,那汉子再次打量了李昭几眼后,偏头凑到少女跟前,小声汇报了什么。 结果,少女那鎏金的靴子尖直接踢在了汉子的小腿上。 鲜血直流。 “她厉害又如何?你们有四个人,便是强攻,也该拿下。”少女面带恼意,十分不满地说道:“不然公子养你们做什么的?废物,再让我听到你这般长他人气势,我便一脚踢死你!” 汉子的腿上鲜血淋漓,却只是低着头,不敢吱声。 “我是不知道……一个客栈的房间,有什么好争来争去的”李昭冷笑道:“我付了钱,便有住下来的权利,你若不准我入,试试看。” 侍卫也半步不退。 “娘子,待会儿若是打起来……咱们占下风,你就跑。”他侧头,小声说:“出门右转,一直走,走罗家巷子,可以找到郎君。” 李昭哭笑不得。 她伸手从侍卫那边要了自己的宽刀过来,随后严肃地回头,对那少女说道:“你若执意要刁难我们,那不好意思,你这是踢到石头了。” 客栈掌柜的远远瞧见这边的冲突,忙搓着手,脸上堆着笑,一路小跑往楼上跑,嘴里喊:“几位……有话好好说,店小,可经不起几位这么大动干戈。” “谁给你的胆子将这一层的客房租出去?” 少女是谁的面子都不想给。 掌柜的苦笑一声,佝偻着背,说:“妙娘子,您可别这么说,长孙郎君之前说过的,他只用上半日,等下半日了,随时可以租出去。” “放肆!”少女几步走到掌柜的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冷脸说道:“我家公子岂是你这种腌臜物可以直呼的?我说不给租那就是不能租,再废话,我将你这店给掀了!” 李昭几步过去,以刀背打在少女的手肘上,打得她连连后退。 那四个汉子想要过来帮忙,却没想到侍卫反手打在剑鞘上,横剑直接挡在了他们身前。剑锋朝外,侍卫的眼刀子直扎他们面门上,不给他们半点儿前进的机会。 “哎哟喂——”掌柜的瞧见李昭帮自己解围,不喜反忧,赶忙挡在李昭身前,小声说:“娘子,娘子您息怒……他们是长孙家的豪奴,不好得罪,咱们惹不起的,您还是退一步吧。” "跪下!"少女气急败坏地喊道。 结果,掌柜的还真就直接拂袍,跪在了少女面前。 “求妙娘子高抬贵手,您是金子做的人儿,您别跟我们这种泥巴货色一般计较。今日原是小的做得不对,小的向您保证,绝不再犯,求您放小的一马。”掌柜的低声下气说道。 少女低头吹了吹自己发红的手背,眼神不悦地斜望李昭,说:“光你道歉可不够,让她也给我赔礼道歉,否则你这店就别开了。” “妄想!”李昭不屑一顾地回道。 掌柜的急得都快哭了,忙回身拽了拽李昭的袖子,求道:“娘子,求您行行好,便是您身份不一般,但到底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盛都里……长孙家那是头一份的高贵,您别跟她硬碰硬。” 最主要是,掌柜的那是真惹不起。 “可你应该清楚,我不可能给她下跪,你这店的存亡,总不能指望在我这个外来者身上吧?”李昭蹙眉道。 “求求您,不用您下跪,待会儿您不做声就行了。”掌柜的再次乞求。 他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李昭自然也不能强拧着,便沉着脸点了点头。 却见掌柜的膝行数步,爬到少女跟前,觍着脸笑道:“妙娘子风华无双,小的岂敢惹妙娘子不快?他们是外乡人,不懂得这盛都里的规矩,一时行事无状,还请妙娘子恕罪。” “你倒是懂事。”少女勾了勾唇,拿脚踩在掌柜的脸上,说:“可这样也还是不够的,你都下了跪,表示歉意,那她呢?我要是就这么放过她,那我这脸往哪儿搁?” 被点到名的李昭不说话。 侍卫是看不得李昭受委屈的,毕竟郎君说过,要待李娘子如主子,绝不能有些许的怠慢。他心里记住了眼前四个汉子的脸,更记住了那个妙娘子说的每一句话。 第88章 偷听 “妙娘子风华无双,她这鱼目岂能相比?别说磕头了,就是以死谢罪都不为过。”掌柜的咚咚磕了两个头,继续说道:“只是公子正在里面谈事情,您若是将事儿闹大了,对公子岂不是不利?凡事还是得以公子为先。” 少女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 “您想想,要不是那会客十分重要,公子怎么会纡尊降贵到小的这店里来?”掌柜的趁热打铁道:“您大人有大量,不与这乡野来的村姑一般见识,也算是帮了公子一忙了。” 听到这儿,少女总算是勉强点了头,摊手一拂,说:“罢了,你这小嘴儿倒是跟抹了蜜似的,十分中听。” 掌柜的连忙起身,一手拽一个,往楼下跑。 李昭回头看了眼,正与那少女对上视线。 “看什么看?下次你可没有这么好运了,给我记着!”少女白了李昭一眼,回身往走廊里走去。 路过四个汉子时,少女十分不满地又拿脚踢了几下,嘴里嘀咕道:“几个废物,四人打不死一个小侍卫?养你们真是吃干饭的。” 汉子不约而同地低下头。 “娘子,咱们得小心些,奴想起来了。”侍卫小声提醒道:“这个妙娘子……是长孙家家主的外侄女,很得宠爱,行事十分刁蛮,性格也很冷血。” 沈妙。 一个被养在长孙家的孤女。 长得倒是很漂亮,却又蛇蝎心肠。 有一次,几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不小心冲撞了沈妙,沈妙没有当众对那小孩子如何,而是记住了长相,等回到府内,再吩咐人上门,一一收拾。 最惨的那个孩子,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听侍卫说,这个沈妙与长孙家嫡长子飞云是青梅竹马,情分很深,有她在的地方,往往就有那嫡长子的存在,两人算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了。 换而言之…… 沈妙嘴里的公子,肯定就是长孙飞云。 “你的意思是,她肯定会将这事告诉那长孙飞云,然后借长孙飞云的力量来收拾我?”李昭接话道。 “奴担心的就是这个。”侍卫点头。 “两位不知……”掌柜的说:“这妙娘子啊,实在恐怖,你们二位刚才若是跟她死磕,她是真敢调动长孙家的人手,将小的的客栈给掀掉的。” 给掌柜的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惹沈妙。 “很抱歉。”李昭拱手。 “哪里的事。”掌柜的摇摇头,从袖兜里取了银子出来,递还给李昭,说:“是小的该向您说声抱歉,平白无故让您牵扯到这种麻烦里来,实在是小的办事没有办周到。” 不等李昭开口,他又说道:“这钱……算是小的给您的赔礼,还请您另寻去处,别在这儿住了,免得被那妙娘子又瞧见,蓄意报复。” 李昭将钱推回到掌柜的手里,说:“钱就不必退了,掌柜的你收着,我们待会儿去找别的客栈住就是了,你不用担心这个。” 然而李昭将侍卫拉出客栈,却没有急着离开。 “娘子,您是想……”侍卫看李昭在抬头看客栈三楼,了然道:“还是奴去吧,此事风险太大,若被发现,奴不会牵连到您和郎君。” “不用你去。”李昭冲他勾了勾手指,说:“我去听听那长孙飞云谈的什么,长孙逸箜出事不久,我怀疑他找人商谈的,正是长孙逸箜这事。” 夜幕降临。 街道上空无一人,月色冷冷清清地洒在青石板上,将客栈门口的旗子的影子拉长。 冷风吹拂而过。 三楼的窗户吱呀响动一声,被风吹开。 客房里的侍卫扭头看了眼,几步走过去,谨慎地将窗户重新关上。 只这一瞬的功夫,就已经让李昭确认了屋内的人。 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年迈的老人。 “先生认为,此事只能如此?” “天子如今决心已定,公子若是执意为他出头,恐怕会遭到天子的厌恶,因此让长孙家被牵连。” “可是……若我不能救下他,不也是让长孙家的其他人,以及那些旁支门客们看到,我长孙家无法庇佑子弟?恐怕会严重的影响。” “那公子认为,此事的问题到底在谁身上?” “这……” 年轻的华服男人陷入沉默。 良久后,男人清了清嗓子,说:“裴家的那二郎君是得了天子的名字去桐城押镖,解决涟安城与叙州的问题只是一路上的顺便,真要说问题所在……还是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人士。” 若不是他们,裴少宴早就到了盛都,岂会一路停留。 “自古,侠以武犯禁。”老人捋了捋胡须,闭着眼睛,边摇头边说道:“如今这些江湖人士明晃晃地打起了朝廷军饷的主意,未尝不是公子的一次机会。公子只需要将矛头转移到那些江湖人士身上,便能一石二鸟。” “您的意思是……”年轻男人眼睛一亮,立马说:“等这事一了,便挑个出头鸟收拾,然后杀鸡儆猴,让其他人看看,什么是得罪长孙家的下场!” 老人不说话,满意地点了点头。 年轻男人抚掌大笑,起身在屋内走了几圈,嘴里说:“先生果然是大才,只可惜我父亲对先生一直有成见,以至于先生只能屈居于这等地方。”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老人拂袖摆手,回道:“公子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可以走了,今日公子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我这儿,回去了只怕要受到责骂,倒是老朽的不妥了。” “先生说的哪里的话。”年轻男人神色严肃地回身冲老人行大礼,说:“等我回去,必然要想父亲禀告先生您进入的分析与见地,知道这些后,父亲定然会对先生改观!” 屋顶上的李昭掏了掏耳朵,坐直了些。 她已经知道了底下的年轻男人是长孙飞云,却不知道那个老人是谁,不过看长孙飞云的态度,显然他很尊敬这个老人。 而且这个老人的指点恰到好处。 如今可以确定的是,长孙家肯定是要放弃长孙逸箜的,相对的,此事结束后,不少江湖门派可能会遭到长孙家的报复。 那么…… 李昭勾唇一笑。 第89章 交换秘密 千岁雁一直阴魂不散,且李昭和裴少宴都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把戏,那李昭不如就将雷火门插手的证据送到长孙飞云手里,借刀杀人。 想到这里,李昭轻轻拂去衣摆的灰尘,掠身落地。 侍卫那边已经去找裴少宴了。 只不过在走之前,侍卫帮李昭重新找了个客栈落脚,这样李昭偷听完了,不至于无处可去。 夜里宵禁。 盛都的巡夜军大阔步在坊间巡查,远远的,便能听到兵器碰撞盔甲的声音。 李昭不熟路,几兜几转,却是绕到了一个陌生的庭院里。 到底是盛都的宅子,只一角,就已经能窥得其主人的地位。不远处层台累榭,雕楹碧槛,亭台楼阁皆有变幻,近景满眼都是笔直挺拔的翠竹,鼻息间尽是清新之意。 打更人敲着梆子出入街道。 听着那二更天的梆子,李昭叹息一口,转身打算照原路翻出去。 然而她刚一动,就听到右后方传来了低低的哭泣声。这哭声十分幽怨,且断断续续,夹带着几句嘟囔。 “郎君你在何处?” “呜呜呜,妾实在想你。” “若不是这繁文缛节束缚着,妾实在想去找你。” 李昭顺着那声音,往竹林深处走。 一栋雕花小楼临水伫立。 二楼凭栏处,斜倚着个穿墨绿色兜帽的女人。 哭的,正是她。 李昭远远看着这人,总觉得有些眼熟。 本来李昭也就只是过来看热闹,看了一眼就打算走的,可那女人像是看到了李昭似的,突然起身,往房里走了。 过了一会儿,女人自一楼的大门走出来。 “你是今日新来的婢子吗?”女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美目盈泪,快步跑到李昭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你带我去见老爷好不好?” “我不是。”李昭摇头。 结果女人的眼睛更亮了些,忙说道:“那你是大侠,对吗?除却婢子,也只有武功高强的人才能进到这澜水小汀里来了。” “也不是。”李昭还是摇头。 女人不管那么多,死攥着李昭的手,说:“你闯进来是要钱还是要别的什么?我知道他们的金库在哪儿,裴家旁支嫡支的金库位置我都知道,还有什么字画之类的,但凡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帮你找到,只要你愿意带我离开这里。” 裴家? 嗯? 李昭愣住。 这盛都里,应该不存在第二个裴家了才是。 “我看着附近并没有守卫,你为什么不自己离开呢?”李昭问。 “谈何容易?”女人苦笑着摇摇头,敛眸道:“澜水小汀外有三拨护卫把手,我猜,您应该是能飞檐走壁,也恰到好处地错开了他们巡逻的路线。” 原来,李昭是误打误撞,正好趁着巡逻家丁换值的空档,才闯进了这澜水小汀。 “你需要我带你去哪儿?”李昭蹙眉道:“你是谁?为什么想出去?总不能你什么都不说,就只喊着要出去,我就带你离开吧?这可是裴家,轻易能要了我的命。” 女人抬手拔了头上的簪子放在李昭手心,低声说:“我叫云娘,是裴家夫人的嫁妆丫头。” 严格来说,是元夫人。 也就是裴少宴母亲的嫁妆丫头。 云娘自元夫人病逝两年后,便被裴家家主软禁在了这个澜水小汀。 几年的光阴下来,元娘与看守自己的侍卫生出了情愫,并私下定了终生。然而好景不长,元娘和侍卫的 “我夫君被老家抓起来了,生死未卜。”元娘低泣道:“我需要出去找他,即便找不到他,我也有办法要挟老爷,保住我夫君的命。” 以元娘对裴家底细的了解来看…… 裴家家主关她,不是没有理由的。 “你是还知道什么吗?不然,裴家老爷应该早就杀了你灭口才是。”李昭问。 元娘抬袖擦了擦眼泪,轻声说道:“是,我是跟着夫人到裴家的……原本就知道夫人那些秘密嫁妆的下落,所以老爷不肯轻易杀了我。这些年,我时不时吐露一点消息,钓着老爷,老爷也就忍了我的存在。” 原来如此。 李昭了然,随后自报家门道:“我是李昭,我是桐城的一名镖师,此番来到盛都,是陪着裴家二郎君裴少宴押镖而来。” 闻言,元娘脸上挂起了笑容。 “是子胥吗?!”元娘大喜过望,一把握着李昭的手,说:“子胥这孩子……自小主意就正,他还不知道我活着,你若去告诉他,他必然会过来营救我的!” 李昭还记得,裴少宴说过,这世上知道他表字的人不多,愿意以表字称呼他的人更少。眼前这个元娘能下意识喊出子胥二字,说明她与裴少宴的关系的确很亲近。 “子胥他有别的事要忙。”李昭说:“如果你说的这些是真的,我可以带你离开,并不需要子胥来操心。” 带个人出去而已,李昭并不是做不到。 “此话当真?!” 元娘的眼泪立马又淌了出来。 “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陌生人之间的信任……”李昭看着自己掌心的簪子,缓缓说道:“可就得靠互相交换一次秘密来了实现了。” 不等元娘开口,李昭又说:“不瞒你说,此番我来盛都,是帮朝廷押送军饷的。这趟军饷关系重大,很多朝廷里的官员、江湖中的草莽都参与其中,想要夺镖,而镖箱却被我光明正大地藏在了同仁当铺里。” “这算秘密吗?”元娘困惑地问。 “当然。”李昭眨了眨眼睛,俏皮不已地说:“现在盛都里有许多人都在找这镖箱的下落,我却将镖箱的下落告诉了你,这不是很难得吗?” 元娘愣住。 沉默了一会儿后,元娘双手绞着衣摆,略有些踌躇地说:“好吧,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我怀了身孕。” 嗯? 这下轮到李昭愣住了。 她将镖箱的下落告诉元娘,是想要一石二鸟,谁能想到元娘嘴里的秘密是这个?她对元娘有没有怀孩子这事可是一点儿也不关心。 “咳咳。”李昭清了清嗓子,以拳抵嘴,说:“你怀了孩子这事……算不得秘密,至少不能算对我有利,可以被我拿捏的秘密。” 第90章 澜水小汀 所谓的一石二鸟。 李昭是想要用镖箱来试探元娘的同时,交换一个被元娘握在手里,让裴家家主忌惮的秘密。 只可惜元娘大智若愚…… 说了个怀孕。 “娘子是想知道我家主子的嫁妆的下落?”元娘试探性地问。 “那不然呢?”李昭反问。 元娘抬手摸了摸鬓角垂落的发,随后说道:“也是,娘子说的是大秘密,我说些怀孕之类的话,倒是惹娘子发笑了。” 又说:“我家主子从前便料到自己身体孱弱,可能无法看到子胥长大,所以才会提前做好准备。只是……只是老爷他到底技高一筹,提前将我给关了起来。” 这些年里,元娘曾让侍卫代自己去照顾裴少宴,也悄悄补贴过钱,却不敢做得太明显。 毕竟,她做什么都有人监视着。 “这是我的其中一个秘密。”元娘从袖兜里取了一枚明珠递给李昭,说:“我无法直接告诉你什么,但你若能参透这个,那它的价值不比你那镖箱小。” “哦?”李昭挑眉。 明珠莹润,当中似乎有黑色的小字。 “这下……你可愿意带我出去了?”元娘试探性地说:“我是看在你是子胥的人,才将这明珠交给你的,毕竟,你是他的人,你得了,便是他得了。” 李昭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明珠,抬眸璀然一笑,说:“当然。” 雕花阁楼里没了声音,换防过来的家丁多看了两眼,随即高呼来人,并将阁楼团团围住。 漆黑的夜色瞬间被排如长龙的火把照亮。 至于李昭—— 她背着瘦弱的元娘,早就在家丁围院之前,就已经翻出了澜水小汀。 裴宅,松竹园。 忙了一天的裴少宴刚准备歇息,就听到窗户被轻轻敲击了两下。 裴少宴起身过去,单指勾在窗户口上,斜身往外看了眼。 “是我。” 窗户外,是李昭那闪闪发亮的璀璨眸子。 “你怎么过来了?”裴少宴先是下意识开窗,后拂袍走去门那边,推门道:“不是让你在客栈休息几日?等我忙完了,带你在盛都逛一逛。” 李昭回头看了眼外头,直接从窗户口翻进屋,嘴里回答:“不用呀,逛什么逛,我是来押镖的,到了这边,还得去镖师堂落个印。” 照镖行的规矩,镖师押镖成功后,都需要到各地的镖师堂落印。 当镖师的成功押镖印累积到一定数目后,镖师便能从初级镖师一步步往上升,也能积累名声,为镖局招揽更多的客人。 “哦对了。”李昭侧身,从袖兜里摸了摸,摸出个簪子来放在桌上,说:“这东西你认识吗?” 很简单的玉簪。 尾部点了一颗明珠,不大,但十分圆润。 “这……”裴少宴微怔。 “我把簪子的主人找到了,只是她是个大活人,我总不能带着到处跑,所以先安置在了客栈,让大牛在照看他。”李昭解释道。 大牛,就是裴少宴安排给李昭的那个侍卫。 裴少宴站在门口没动。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一瞬不瞬地望了许久后,才压下眼底的波澜,抬眸问李昭:“你在什么地方找到她的?” “一个叫澜水小汀的地方。”李昭拉开椅子坐下,单手撑着头,说:“是误打误撞进去的,避开了守卫,没人看到我。” 裴少宴默念了澜水小汀四字。 他可太熟悉这个地方了。 若说盛都有哪儿是他裴少宴伸不进手的地方,那么除了皇宫之外,便只有澜水小汀了。他那个好父亲对澜水小汀的一切事物都高度保密,人手也是在裴家之外找的。 别说伸手了,裴少宴连澜水小汀在哪儿都不知道,只知道父亲在澜水小汀养了个很漂亮的外室,知道澜水小汀在盛都。 “原路回去,还知道路吗?”裴少宴问。 “记得。”李昭点头,回道:“就在那光照坊里头,什么巷子我不知道,但那坊里拢共没几家,进去了就能知道路。” 见裴少宴低着头在思考,李昭又问:“你不关心我带出来的那个人吗?” 裴少宴展眉一笑,目光温和,说:“你都说你安置好了,我自然是不着急的,你不会做什么不妥当的事。” “我不知道你和她关系到底如何,所以没直接往这儿带。”李昭补充道。 院门外,鹏生捧着一堆卷宗过来,用手肘推开了门,嘴里禀道:“郎君,户部这几年的军饷记录奴给你带回来了,您是要在这儿看,还是要去书房那边?” 门一开—— 屋内两人面对面坐着。 鹏生脚下顿住,打了转儿,立马往院子里走,扯着嗓子喊:“不扶!叙州那新刺史的信你放哪儿了?是不是还在老张那里?” 李昭看乐了,掩唇一笑,说:“别着急走啊,我过来就只是带个话,你们要有什么忙的,不必等着。” “不是什么着急的事。”裴少宴起身过去将门关上,回道:“军饷已经顺利送进户部,但数目不对劲。当然,这个不对劲是我的直觉,而不是户部那边的通知。” “你怀疑有人从中中饱私囊?”李昭说。 裴少宴点头。 他走到一旁,提壶过来,给李昭倒了杯茶,继续说道:“军饷被挪用不是小事,我若不查清楚,之后这批黄金到了边关……一旦被发觉,那就是我脑袋掉不掉的事了。” “所以有人要借刀杀你?”李昭问。 “是,也不是。”裴少宴拂袍坐下,伸手将茶盏推到李昭面前,说:“也许我只是像你进澜水小汀那样,误打误撞进了这个局。” 李昭叹息一声,小声说道:“恰如先生说的那样,乱世将至。” 提到先生…… 她明日还想要抽空去看一看先生的,结果撞上了元娘这事,明日也不知道能不能抽出空档来。 “是。”裴少宴敛眸,无奈道:“如今的大邺已经是满目疮痍,聪明人都在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也只有那些酒囊饭袋,才会沉湎于如今虚无缥缈的权柄。” 那些与李凤翎勾结的刺史当真是傻吗? 自然不是。 他们无非是看穿了盛世躯壳底下的腐烂,想要另寻他路罢了。 第91章 愤怒到极点的裴瞋 说完了簪子,李昭又提到了自己客栈里遇到的那个妙娘子,以及妙娘子口中的公子——长孙飞云。 裴少宴一听,眉头就拧到了一起。 看他脸色这样,李昭差不多猜到,裴少宴已经知道了与长孙飞云会面的老头的身份。 果然,就听到裴少宴说: “宁沛,文帝朝的状元郎,有经天纬地之才,年少时桀骜不驯,曾得罪过当时的右相长孙允。” 长孙允就是长孙飞云的父亲。 “就凭这个……你一下子就能确定是宁沛了?”李昭问。 裴少宴手里把玩着簪子,神色莫名,说:“知道当年还有一个什么样的传闻吗?” “什么?”李昭好奇。 “宁沛出身衡州耒阳,与长孙允的夫人宁氏是同族不同宗,两人据说自由便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裴少宴讲起了故事。 年少的感情自然是不一般的。 当宁沛这个旁支的穷小子年复一年的赴考,最终以不惑之年中榜时,宁氏早就已经嫁作了他人妇。 有人说,宁沛是金榜题名的那一夜白了头。 也有人说,宁沛是看到心上人成为他人的妻子而白了头。 但不管真相如何,宁沛在随后的日子里,因得罪长孙允而错失了进翰林院的机会。他被外调到岭南一带出任司马,数年不得以回盛都。 岭南的水土不养人,宁沛没几年,就已经操劳得如同老了几十岁,与宁氏再无可能。只是宁氏顾念旧情,到底是不忍看一介才子在岭南郁郁终老,所以托请他人,将宁沛调回了盛都。 “长孙飞云与长孙逸箜的关系很好,但长孙家在这事上不可能出面帮忙,更不可能帮长孙飞云出谋划策。他虽贵为嫡长子,可手上的人多是与裴家有利害关系的人,所以能用的人并不多。” “换而言之,能帮长孙飞云出主意救长孙逸箜的,数来数去,也只有刚刚回到盛都的宁沛了。”李昭接话道。 “是。”裴少宴点头,说:“想要救长孙逸箜……其实也不是没办法,但壮士断腕这种事,长孙飞云做不出来,宁沛也不可能让她的儿子去做。” 李昭了然。 许是看了李昭在,鹏生离开后不久,就使了不扶送来了两碟点心,都是盛都里时兴的精致点心,色香味俱全,看着就很有胃口。 “娘子慢些享用。”不扶笑眯眯地又拿了几个盖着盖子的碗出来,说:“这是牛乳酥酪,夜里喝了好梦。” “这么多?”李昭挠了挠头,头一次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来,“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点心呢?这是什么?居然软乎乎的。” 她捏着瓷勺,好奇地戳了戳那兔子模样的点心。 “米碾碎了做的。”不扶站在一旁,一一为李昭介绍点心的名字与材料,“盛都最有名的点心斋子暖春阁的招牌,娘子若喜欢,明日奴再跑一趟,给娘子多买点儿回。” “想要让长孙家混乱也很简单。”裴少宴继续说道:“长孙飞云私下见宁沛这事一旦被捅到长孙允面前去,那长孙家自然就乱了。” 至于那个沈妙…… 长孙飞云都自身难保了,沈妙又能如何?跳梁小丑罢了。 “娘子今日遇到沈妙了?”不扶问。 李昭点头。 不扶挑了挑眉,又问:“娘子没受委屈吧?那沈妙很不好相与,若受了,待会儿奴就给您去报仇去。” 人人都知道沈妙脾气差。 “想也知道她不会委屈。”裴少宴笑道。 “是了。”李昭吃了两个小兔子点心,餮足的眯了眯眼睛,说:“她倒是没能拿我如何,只是苦了那客栈老板……因为担心被沈妙报复,所以他跪下求了沈妙,也不知道沈妙时候会不会找他麻烦。” “奴到时候跟兄弟们说一声,让他们照顾照顾客栈老板。”不扶说。 多说了几句后,不扶眼明心亮,收拾了几个空盘子,转身告退。 裴少宴拿着蜂蜜倒在牛乳酥酪里面,嘴里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见元娘,既然她掌握了我母亲的嫁妆下落,那我们就助她寻夫。” “也不知道还剩多少呢,毕竟被……”李昭没往下说。 毕竟已经被裴少宴那没有什么良心的父亲吃了这么多年。 “剩多少没关系。”裴少宴伸手将酥酪递给李昭,说:“关键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让我父亲尝尝什么叫失去,他一向觉得自己能稳操胜券,如今元娘被你带出来,他该是要勃然大怒了。” 说到这个,裴少宴的眼睛亮了一下。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 裴少宴心思一活络,当下就带着李昭溜到了裴家宅子主院的书房屋顶上。 怒喝声撕裂了夜色里的宁静。 “给我去通知兵马司,让他们出人,直接全程搜捕,就说我裴家丢了个逃奴!” 裴瞋的声音沙哑又愤怒。 没多久,几个家丁模样的男人就匆匆从书房退了出来。 屋顶上的裴少宴和李昭对视一眼,一个轻轻将屋瓦掀开,一个四下望风,准备瞧一瞧底下的裴瞋到底气成了什么模样。 瓦片一揭开,书房里的所有都一览无遗。 裴瞋坐在宽大的书椅后头,面前的桌上空无一物,地上则凌乱一片,全是被他掀翻的笔墨纸砚。 “你爹不会被气死吧。” 李昭比了个嘴型。 “要能气死最好。” 裴少宴无声地回答。 两人顿时笑作一团。 裴瞋并不知道屋顶有人看着,他另外喊了侍卫过来,吩咐侍卫送两封信出城,才起身,缓缓从书房走出去。 一直等在院子里的姨娘姜氏见了,忙提裙迎上去,娇娇柔柔地喊了声老爷,说:“老爷怎么忙到现在才出来呀?妾身在外面可等了许久,等得妾身腿都酸了呢!今夜老爷到妾身房里去歇息吧,妾身给老爷好好按按。” “今天我去主院,你不必收拾了。”裴瞋没什么心情应付她,但也没有折她面子,伸手揽着她的腰,说:“这几日盛都不太平,你平日也不要出门去打叶子牌了,在家好好呆着。若是觉得没意思,请些戏班子到家里来唱就可以了。” 第92章 相见 李昭好奇地问:“你爹有几个妾室呀?” “六个。”裴少宴面无表情地说:“毕竟是左相,没六七个妾室,都不好在盛都里行走呢。” “真是享尽了齐人之福。”李昭吐了吐舌头,说。 裴少宴被李昭这模样逗笑,双手朝后一伸,撑着身体,回道:“他的这些妾室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刚才你看到的这个姨娘是绥东姜氏的庶女,家里出过十几个状元,是有名的儒学大家族。” 每一个妾室,都是裴瞋的一次交易。 他很平等地对待着这些貌美如花的筹码,让她们依次诞下孩子,也牢牢地抓住她们身后的人们。 权力之望就是这么编制而成的。 因为裴少宴知道守卫的巡楼路线,所以不管是来的时候,还是走的时候,都十分轻松。 夜已深,李昭没有回客栈,而是在裴少宴的房里将就了一晚上。至于裴少宴,他搬了铺盖,去了书房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李昭和裴少宴就赶去了客栈。 令裴少宴没想到的是—— 他们前脚出去,后脚游廊里就走出了一个穿着桃红色襦裙的簪花少女,将他们二人的背影瞧了个正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裴少宴的表妹,阮泠泠。 “娘子,是否要追出去?二郎君这样子,像是与那姑娘十分亲密,该不会……二郎君出去一趟,便寻到了红颜知己吧。”婢女小声询问道。 阮泠泠面色发愣,声音也显得刻薄至极:“红颜知己?那女子看着就身份不高,凭什么当二哥哥的红颜知己?真是可笑!” 不等婢女说话,阮泠泠又说:“不用去追,我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我犯得着去打听她是什么人吗?要是叫二哥哥知道了,反而会怪我不识大体。” “是。”婢女福身回道。 然而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开,阮泠泠又改了主意,反手揪着身后的婢女,说:“去追,不是追那女的,去看看二哥哥做什么去了。自打他回了盛都,就没在家里待过多少时间,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 婢女吃痛地张了张嘴,却不敢喊出声,而是盯着满头大汗,哑声道:“是,奴这就去叫侍卫追人。” 那头,马车一路驰骋,赶到了客栈。 自入盛都起,李昭就放了振生独自去寻找妹妹绿袖。在李昭看来,绿袖被人挟持,裴少宴这边一直找不到救人的机会,还不如就让振生做诱饵,把藏在暗处的那人钓出来。 也因为振生离开,所以大牛才被安排到了李昭身边。 “娘子!郎君!日安!” 大牛开门,中气十足地喊道。 里头的元娘吓得坐在床上抖了三抖。 “元姨——” 裴少宴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快步冲进屋内,喊道。 元娘大概是没想到裴少宴来得这么快。 她愣了一下,捏着袖子起身,嘴唇不住地哆嗦,说:“是子胥吗?真的是子胥吗?元姨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子胥!” “是子胥来晚了。”裴少宴单膝跪在了元娘跟前,满脸悔恨,“都怪子胥没用,若子胥能更早一些找到元姨,元姨你就不必受这么多苦了。” “哪里的话,你父亲他行事缜密,多少人都找不到澜水小汀,更何况是被他常年打压的你?”元娘急忙伸手托着裴少宴,将人扶起来,道:“幸好你的人误打误撞进了澜水小汀,要不然……一案已怕是到死也见不到你,更无法将你娘托付的那些东西还给你。” 李昭拉一把大牛,两人退到了走廊里。 “昨天晚上……她可有什么异动?”李昭问。 大牛挠了挠头,想了一下,回答:“好吃好喝,没有什么异动,夜里睡觉的时候我就守在门外,也没听到什么梦话之类的。” “没有哭吗?”李昭又问。 “没有,精神不错。”大牛摇头。 李昭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按理说,元娘应该很着急,应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才对。 为什么元娘能安然入睡? 她不急着找夫君了? 明明李昭在澜水小汀见到她时,她急得都快语无伦次了,乍一出来,反倒是不急了,还能吃喝正常。 屋内。 裴少宴拉着元娘坐在桌边,说:“元姨,你不是说要找夫君,可有什么线索?你告诉我,我必帮你把人找到。” “不急……不急……”元姨手一直没放开,眼神上上下下反复打量裴少宴,含泪道:“让元姨好好看看你,也算是代你娘看看长大的你。” 闻言,裴善敛眸,眼角滑落一颗泪。 “元姨这些年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带着你逃离裴家,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你母亲的嫁妆丰厚,我带着你,日子差不了。只是……到底没有如果。”元娘抹着眼泪,肩膀不住地颤抖。 裴少宴赶紧安慰她道:“我父亲的势力岂是元姨您能抵挡的?这些年……您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十分不易了,我父亲他虎毒不食子,他再怎么厌恶我娘,也不会害我性命。” “我没能完成你娘的嘱托,便是死了,到地底下去了,也无颜见她。”元娘说着说着,眼泪越流越多,“好在老天爷开恩,让你我相见,如此……我才不负你娘的吩咐啊——” 场面一度不可收拾。 元娘哭得声嘶力竭,连说话都开始含糊不清,整个人临近昏迷。 听着屋子里头的哭泣声,李昭脸上的神色更加莫名了。 “客栈外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过?”李昭问大牛。 “没有。”大牛说:“奴按照您的吩咐,早就在附近检查过了,也跟客栈掌柜的说过,这边一整层客房都不要租给别人。” 大牛的身手不错。 有他在,但凡有人敢靠近这边的客房,一定会被他发现。 “没有就好,你继续盯着,我进去看看。”李昭伸手拍了拍大牛的肩膀,一边说,一边推门往客房里走。 元娘见李昭进来,兀的住了嘴,眼泪都还挂在脸颊处。 “是有什么异动吗?” 裴少宴回头问道。 第93章 还有两幅面孔? “大早上的,都还没用早饭。”李昭含笑说道:“过来问问你们,想吃些什么,我去让客栈厨房准备。等吃了东西,咱们还得去准备救人不是。” 元娘握着裴少宴的手没松开。 她错开视线,不去看李昭,嘴里说道:“子胥,救人一事急不得,要从长计议,可不能轻举妄动。” 昨天晚上的时候,元娘可不是这副态度对李昭的,如今到了裴少宴面前,竟是还有另一副面孔了。 “还有……我听说你父亲重掌了兵部,他手头的可用之人又变多了,你调用侍卫,会不会被他察觉到什么?”元娘又说。 裴少宴搭手拍了拍元娘的手背,解释说:“元姨,你放心,我现在用的人都是我自己挑选出来的,与裴家无关,不会将你的消息走漏出去。” 可元娘就像是对李昭很有敌意似的,斜过去一眼,说:“那她呢?她不是镖师吗?那种给钱就帮你干活的人。” 李昭眉头一皱,不说话了。 “她很好,我放心她。”裴少宴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垂眸道:“元姨,还是说说你夫君吧?救人虽说要从长计议,但总归是要先了解情况,之后才能计划营救不是吗?” 看元娘那有旁人在不便说的神情,李昭耸了耸肩,转身出了门,顺便将门给关上了。 下楼后,李昭找客栈后厨要了四碗面。 她自己端着两碗与大牛在院子里蹲着开吃,另外两碗则喊小二送上楼去。 楼上客房。 元娘依靠在窗边,俯瞰底下庭院里的李昭和侍卫,蹙眉道:“子胥,你找了我那么多年,丝毫消息都没有得到,她却能歪打正着,你当真不怕这是请君入瓮的局吗?” 见李昭大喇喇蹲在地上吃面,元娘又说:“这模样虽生得不错,却没有什么涵养,仪态也不端庄,你留她在身边有什么用?” 裴少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 只是他并没有说什么,起身跟着走到窗边,目光投向日光底下的少女时,说:“阿昭人很善良,武功也高强,留她在身边,并不是因为她有一张脸。” 邦邦。 客房门被敲响。 店小二端着两碗面进来,瞧见窗边两人,嘴里说了几句吉祥话。 “元姨可以试着了解一下阿昭,她与寻常女子有很大的不同。”裴少宴说着,掏了钱袋子出来,给店小二几枚赏钱,“镖师是拿钱办事,但阿昭她跟着我几番出生入死,我们之间的交情远不止银白二物。” 话说到这份上,该懂的都懂了。 只可惜元娘明显以长辈自居,对裴少宴的提醒置若罔闻,甚至反而还觉得裴少宴这是在对自己说心里话,十分受用。 她转头去看裴少宴,秀眉一蹙,说:“子胥,你竟是这般喜欢她?方才我看你望向她的眼神,实在含糊。而且,你与她身份地位皆有不同,如此这般亲近她,会让盛都的贵女郎君们看不起的。” “他们如何看我,我为什么要在乎?”裴少宴拉开椅子坐下,一边拿着筷子挑动阳春面,一边说:“元姨肚子里不是还有个孩子吗?为了孩子,也得先吃饭,养精蓄锐不是吗?” 这是要避开李昭的话题不谈了。 闻言,元娘走到桌边,提裙坐下。 只是她没动筷子,而是神色关切地对裴少宴说:“子胥,元姨说的话或许不中听,但都是站在你娘的那边去关心你……” “嗯,我知道元姨不会害我。” 裴少宴低着头,应付了一句,开始吃面。 食不言,寝不语。 元娘见状,只能跟着挑动面,有什么话等吃完了再说。 李昭自然是不知道元娘对着裴少宴一顿嫌弃自己,她吃碗面,与大牛一道出了客栈,直奔盛都万难书塾而去。 先生如今就在万难书塾教书。 大牛不知道李昭是去见旧识的,以为这是去救人,走到万难书塾时,神情戒备,手时刻按在刀把上,准备动手。 “你在门外等我。”李昭回身对大牛说道。 “岂能让娘子一人蹚险境?奴走在前头。”大牛上前一步,脚踩在台阶上,眼睛瞪大,说:“这看上去是书塾,难不成是什么密牢?” 对着门上那鎏金的四个大字,大牛勉强认出了第三个,也意识到了其他三个字是什么字。 万难书塾门口站着两个半大的书童,冲天髻,黄麻衫,圆头圆脑的。 能用两个这么点儿大的书童看门,足以说明万难书塾在盛都中地位不低,仅仅是两个孩子,便足以震慑外来者。 此时是清晨,往来的学子并不多,大牛和李昭就格外显眼。 “喂,那边的大个子,这儿可不许舞刀弄枪!”左边这个胖乎乎的书童一手叉腰,一手喊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书塾,读圣贤书的地方,要舞刀弄枪去南边演武场去。” 李昭哭笑不得地按住大牛,解释说:“我是来见个熟人,并不是要打打杀杀,你且在外面候着,我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出来。” 说完,她又回身朝那书童一礼,讲明了自己的来意。 “你找的人不在我们这儿。”书童摇摇头,说:“我们这儿是有几个姓王的先生,但没有一个叫王启文的,你去别处寻吧。” 右边这书童也跟着摇头,仰头道:“娘子你别不是被骗了,前些日子城里头出了好几个骗子呢,都是打着咱们万难书塾的名头在行骗,你可得小心些。” 恰在这时,后头上来了个白衣书生。 “孟郎君来啦!”书童抬手招呼。 那白衣书生走近了,余光瞧了眼李昭,问:“这是怎么了?” “这位娘子过来寻一个叫王启文的先生,但咱们这儿没这人,我和红豆觉得……这位娘子莫不是被骗了。”胖书童原原本本说了遍。 白衣书生挑眉,右手拎了把背上的书袋子,对李昭说道:“娘子找他什么事?我倒是知道藏书阁那边有个叫王启文的人,不过他不是教书先生,而是藏书吏,负责整理典籍文书的。” 第94章 可恨 没教书? 李昭有些意外。 先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骗她,除非先生本身过得不好,不想让她担心,才会谎称自己在万难书塾教书。 “那就劳烦孟郎君带我去一趟藏书阁,我与王先生是旧识,此番到盛都来,一是要探访旧友,二是要见识见识万难书塾里学生的风姿。”李昭拱手一礼,笑吟吟说道。 白衣书生一愣,侧身往门内跨了一步,说:“我带这位娘子去藏书阁,红豆,南国,你们二人将到访记录记在我名下便是。” 两个书童赶忙应了声好。 李昭大喜过望,嘴里说谢谢,脚下快步跟上去。 白衣书生名叫孟童钰,桐城人,六年前秋考时到的盛都,秀才是考上了,但之后的进士考试却是屡试不中,所以如今在万难书塾里一边学,一边当助教。 外面看书塾,并不大。 等真正走进来,卵石铺的小路一路绕过雕花壁,经过梅花长廊,直通种满了青竹的书堂。两侧的竹林里不乏正在读书的书生,也有在写写画画的。 “万难书塾里一共有十二个课堂。”孟童钰介绍道:“以地支命名,子为尊,亥为末,每四月有一次考试,中者上升。” 李昭哦了声,问道:“有女子课堂吗?” 孟童钰点点头,说:“当年林相亲自在万难书塾立了个巾帼堂,只是巾帼堂到如今……并不参与岁考,只用作盛都里女子读书明理的一种途径。” 林相,也就是文帝朝时出的那位女相爷。 姓林名暮秋,是大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女子,其余人即便再优秀,也难以望其项背。 两人踩着卵石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来到了藏书阁。 说是阁,其实是个红瓦的小院子。 入门就是一连排的八间房子,雕花窗,黑木门,从窗户往里看,能看到里面摆满了高大的书架,书架上则全是书籍。 当中往来数名包着头的人。 这些人手里拿着掸子,时不时往书架上掸两下,扫除灰尘。 “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叫他。”孟童钰说。 李昭点头,目送他快步进藏书阁。 过了好一会儿,孟童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男人。 但—— 那人抬头看了眼院子口的李昭后,转身拔腿就往藏书阁里跑,看上去是半点儿也不想与李昭见面。 “先生!” 李昭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王启文,忙喊了声,掠身追上去。 孟童钰不知道这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也看得出来,王启文这是有难言之隐,遂伸手挡住了李昭,为王启文拖延了时间。 只这么一会儿,王启文就溜没影儿了。 “你做什么拦着我!”李昭脾气上来,抬手将孟童钰打开,怒道:“我与先生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面了,他这是受了什么苦,才会这般瘦骨嶙峋,萎靡不振?我必要问个清白,帮他讨回公道!” “这边来。”孟童钰揉了揉被打红的手背,扭身往院子右侧的八角亭那边走,嘴里说道:“我虽然不清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可以告诉你……有关他来时的故事。” 李昭怔忪片刻,略带懊恼地说:“抱歉,刚才是我情绪失控,伤到了你。” “哪里用得着道歉?我知道你是一时情急。”孟童钰摆手,不甚在意地回道:“多大点儿事呢?我又不是什么孱弱书生,这点儿疼还受得住。”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八角亭坐下。 火炉一点,孟童钰说:“王启文曾是万难书塾的学生,这一点,是我在学生名录里看到的,他学识不浅,曾是赵博士最喜欢的学生。” 在盛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只要是进了万难书塾读书的学生,那就是天子门生,纵使犯了天大的罪过,也不能轻易动其性命。 毕竟,万难书塾是高祖提名、就读、授课过的地方。 王启文想来就是那个犯了大错的人。 当时王启文被王家的家仆押进万难书塾,一路送进了悔过堂,在悔过堂里跪了整整两天。 悔过堂里发生了什么,孟童钰不知道,他只知道王启文从前的老师——赵博士,亲自将王家的家仆送了出去,并把王启文安置在了藏书阁。 命是保住了。 但王启文每逢休沐都得回王家去,一去一回,王启文的精神总会变得更加消极萎靡,看上去跟没多久活了似的。 也因此,孟童钰才会记得他。 “王家虐待他?”李昭问。 “不好说。”孟童钰回到:“王家是大家族,按理说应该做不出这种事,而且王启文的脸上是没什么伤的,起码肉眼看上去,是没有遭到非人的对待。” 李昭不由地捏紧拳头。 肉眼看不到,不代表衣袍底下没有。 先生是多么自尊自爱的一个人,若不是遇到了天大的变故,他岂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王家,当真可恨! 新仇旧恨叠在一起,李昭恨不得立马冲到王家宅子去,把那个王家家主揪出来,痛扁一顿。 瞧着李昭这拳头捏得嘎吱嘎吱直响的样子,孟童钰轻叹一声,说:“我的建议是,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与王启文谈谈,如何?最好是能说服他见你,如若不能,我也尽量问清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李昭一听,心里只剩下了感激。 她赶忙从腰间的药囊里取了外伤膏递给孟童钰,说:“刚才是我不对,虽说你那手背没伤,可终究是我不礼貌,所以这药膏就送你做赔礼礼物,如何?你可千万收着,不然我心里要不安定的。” “不用不用。”孟童钰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说:“我看你也是个爽快的人,怎么突然这么婆婆妈妈?放心吧,我不疼,这不是什么大事。” 但架不住李昭不收手。 于是孟童钰只能接了药膏,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你就在这儿等我,不要到处走动,免得遇上不好相处的人。” 万难书塾里虽然大多数都是平头百姓,普通家庭,但也不乏世家贵胄。 遇上像孟童钰这样的,倒也算了,要是遇上个蛮不讲理的,便会指责李昭这外人居然敢进藏书阁,非得把人打出去不可。 第95章 见面 孟童钰这嘴,可以说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刚离开,便有一个穿着水粉色长裙的女人跨进藏书阁,朝八角亭款款而来。 女人身后跟了个练家子的婢女。 单就两人的神色来看…… 非善类,无好意。 阮泠泠在看到李昭的这一瞬,眉心立马蹙起。晨时她只看到了这娘子的背影,此刻看到脸,心里头顿时升起了浓浓的厌恶。 漂亮又如何? 到底是粗鄙的乡野村姑! 听说,还是个镖师。 想到这儿,阮泠泠冷笑了声,一个舞刀弄棒的女镖师凭什么嫁进裴家?只怕做妾都不够格,只能当个暖脚婢。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好受多了。 “谁允许你到藏书阁来的?”阮泠泠趾高气昂地走到李昭面前,毫不客气地说:“观你衣着,并非我们万难书塾的学子,你可知藏书阁就算是申班的学子,也需要向助教申请才行。” 语气里的嫌弃浓到抹不开。 阮泠泠身后的婢女则跟鹦鹉学舌似的复述一遍,又紧接着说道:“就凭你这样的,便是下辈子,可不可能进得来藏书阁,还不快点儿自觉地滚出去。” 李昭单手撑头,抬眸看她,说:“你是谁?是这儿的先生吗?还是那个赵博士。” “我家娘子是裴家的表姑娘阮泠泠,也是万难书塾的学子,与你有云泥之别!”婢女气得拔高了声音,尖利地说道。 见李昭不卑不亢,阮泠泠脸上染了一层薄怒,几步走进亭子,一拍石桌,喝道:“我是谁都能管你!” “可我是别人请进来的,不管我有没有资格进这儿,你就没有权利在他不在的时候,把我轰出去,否则……不是有损文人形象?”李昭寸步不让地反问道。 本来婢女还要说什么。 可后头急匆匆跑过来一个麻布衫的男人,神色慌张地朝李昭招了招手。李昭见状,直接起身,伸手推开那阮泠泠和婢女,快步迎了过去。 “孟郎君喊您过去。”男人气喘吁吁地说。 “好,多谢。”李昭拱手一礼。 “你!” “你竟敢擅自离开!” 婢女和阮泠泠站在八角亭里,气得脸通红。 “哎哟,阮娘子,您是过来找山川志的吗?奴昨儿就给你找到了,就放在二堂那边。”男人脸上堆着笑,挡在八角亭外,说:“刚才那位是孟郎君带进来的人,若有冒犯,还请阮娘子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 “什么东西都敢到我家娘子面前来张牙舞爪了吗?”婢女冷眼睨着男人,嘲讽道:“他孟童钰是什么货色?他说带人进来就带人进来了?” “藏书阁有万千典籍,多少孤本,随便放人进来,若丢了一本两本的,你担待得起吗?”阮泠泠美目一转,斜望着男人,说:“再说了,孟郎君只是个助教,他有什么资格带人进藏书阁?你敢帮他,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阮娘子高抬贵手……”男人苦着脸,搓了搓手,回道:“那位娘子并不是来借书的,只是过来见个人就走,所以算不得是进藏书阁。” 阮泠泠眼波流转,嘴里问道:“见人?见谁?” 眼见着阮泠泠自己得罪不起,男人只得回答:“藏书阁的书吏,王启文。” “王家人?”阮泠泠来了兴趣,唇角一勾,说:“她倒是认识的人多,不过,既然是王家人,怎么会屈居在藏书阁里做书吏?还不速速将这人的事告诉给我。” 男人对阮泠泠将王启文情况时,李昭已经到了藏书阁右侧的休息耳房这边。 屋内,孟童钰和王启文对坐着。 见李昭过来,孟童钰很是体贴地起身。他走到门口,伸手拍了拍李昭,没说话,转身冲王启文试了个眼神后,关门走了出去。 “先生……”李昭眼睛湿润。 王启文咳了两声,面带羞赧,轻声道:“小昭,难为你过来一趟,是我不好,不该骗你。” “先生是被王家人虐待了吗?”李昭拉着椅子坐去王启文身边,关切地说:“您身上这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是因为我吗?若是因为我,先生不必隐瞒,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必要王家给您一个公道。” 但王启文没有开口。 他下意识避开李昭伸过来的手,敛眸道:“小昭,有些事是分不清因为谁的,这些年我犯的错不少,你只是不知道罢了。” 错? 李昭没听懂。 可王启文似乎不打算解释,而是继续说道:“盛都并非什么好地方,小昭,若你能离开,还请速速离开,不要搅进这潭污水里面来。” “先生,来不及了。”李昭摇摇头,说:“我已经是局中人,如何能轻易离开?更别说,先生你现在这副模样,有点儿良心的都无法置之不理。” 说罢,李昭不给王启文躲的机会,径直抓住他的手腕,略显粗暴地将王启文的袖摆解开,朝上一捋。 黝黑的皮肤上满是狰狞的伤口。 新旧皆有。 “王家竟对您至此?!”李昭咬牙切齿地说:“先生您何苦为他们掩盖?他们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就该被我送下地府黄泉!” “小昭……”王启文眼眶泛红。 沉默了一会儿后,王启文说:“当年我救你,不是因为看到了你身上的倔强,不是因为心善,所以如今你不必因为那些有目的的恩情而为我做什么。” 有些话,王启文实在说不出口。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受了这大半年的折磨,乍一看到李昭,心便软了,想要将那些掩藏在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只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有些秘密一旦说出口,就变成了杀人的刀。 这会害死李昭的。 他不能说。 李昭低头折,一边找药,一边回道:“我大概知道先生当年为什么会救我了,这是后来我遇到配家郎君后,才想明白的。但论迹不论心,若不是先生伸手,哪里会有现在的我?” 淡淡的药香在屋内蔓延。 “先生不用去考虑其他的东西,我带先生离开这里,如何?”她仰头一笑,说。 第96章 无聊之人 报仇这事,李昭觉得,自己一人过去就可以了。 眼下她只想将先生带离这里,让王家再不能对先生施暴。 “小昭,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王启文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伤口上,缓缓说道:“王家是百世簪缨,影响力巨大,势力更是盘根错节,单凭你一人……如何跟王家对抗?” 凉凉的药膏涂在伤口上,引得王启文眉头紧紧皱起。 伤口的疼,远不及被家族舍弃的苦。 王启文本是想要死守秘密,在万难书塾里度过自己的余生,却没想到能再看到李昭,并从李昭的嘴里听到那令人落泪的话。 他早就知道李昭这孩子重感情。 可越是这样,他越不能把李昭拉进来。 这里是…… 无底深渊呀。 “先生,您且忍着些,这药是我自己配的,疼归疼,却是十分有效的。”李昭头也没抬地说道。 “小昭,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王启文沉声道:“方才我说的,并不是在唬你,你将药膏留下,速速离开吧。” 李昭顿住。 她抬头,一本正经地望着王启文,说:“先生,我不怕死,也不怕那些世家权贵。” 若要问李昭怕什么…… 她怕至亲受辱,怕余生无望。 “先生,你告诉我,他们如此对你,可是要从你这儿得到什么?”李昭敏锐地察觉到了王启文的隐瞒,于是开门见山地说:“先生如此忍辱负重,又是为了什么?我与先生多年情分,于情于理,我该救先生与水火之中,先生怎么说,我都不会独自离开。” 王启文是第一次从李昭的脸上看到这般的坚毅。 长大了。 昔日那个成天在山林间奔跑的野丫头,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变得光彩夺目了。 真好啊…… 王启文发出了一声感叹。 他的目光落在李昭的脖子上,问道:“那块玉佩,你可带着了?” “麒麟佩吗?我把它给裴少宴了,那东西放在我这里不太稳妥,他的话……则能好好保管。”李昭说得坦然。 “什么?!”王启文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哐。 椅子被撞得摔到在地。 “裴家的郎君哪一个不是人精,他裴少宴更是自小就在后院的斡旋中长大,有八百个心眼子,你将玉佩给了他,他保不齐会拿出去做什么事。”王启文焦躁不已地说。 然而王启文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停下,瞪大了眼睛看李昭,问道:“小昭,你怎么知道那是麒麟佩?裴少宴说的?” 院中。 孟童钰听到里头传出碰撞声,以为起了争执,忙往门口走去。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孟童钰念叨了几声,又转身往回走。 正想着,院门口出现了两抹身影。 “老张,你怎么过来了?”孟童钰看老张苦着脸迈进来,匆匆提袖过去,说:“可是赵博士找我?若是,你告知赵博士我在这儿休息便是了……” 话还没说完,老张身后,另走出了两个俏丽的娘子。 孟童钰眉头拧成一块。 他回忆了一下,勉强记起了眼前这人是谁,袖子一抬,拱手道:“不知阮娘子过来,所为何事?此地是助教休息的耳房,娘子要是想休息,可以让老张领你过去学子雅间。” “李昭人呢?” 阮泠泠下颌微抬,美目环视一圈,最终落在了孟童钰身上,薄唇轻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给她打掩护,在万难书塾里干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她就算是裴家二郎君的人,也没人能保得住她。” 啊? 孟童钰没反应得过来。 老张小碎步跑到孟童钰身侧,抬手掩嘴,附耳道:“这位娘子是裴家的表娘子,据说与裴家二郎是青梅竹马,惹不得!孟助教,她要抓李娘子的奸,你挡不住的呀。” “荒唐!” 听完老张说的,孟童钰气得拂袖一甩,喝道:“李娘子过来是寻旧人不假,但其中并非阮娘子所猜测的那样。某奉劝阮娘子,读了圣贤书的人,嘴里可得干净些,否则某必要上报赵博士。” 阮泠泠吓一跳。 后头的婢女则叉腰前进两步,挡在阮泠泠面前,说:“你在胡扯鬼扯什么?我家娘子什么身份,岂容你去赵博士面前告状?” 大户人家出来的豪奴,瞧人都是用鼻孔在瞧人。 “便是金枝玉叶到万难书塾里来,那也跟其他学子没有差别!”孟童钰冷着脸,斥责道:“阮娘子纵容奴婢侮辱助教,某不需要告诉赵博士,某自己便能予以处罚!” 万难书塾内讲究的就是一个一视同仁,众生平等。 尽管平时大家都还是会给世家子弟一些面子,可明面上,的确不会有像阮泠泠的婢女这样,对着助教颐指气使的。 “你!”婢女瞪大了眼睛。 她也是知道万难书塾的规矩的,故而赶忙躲去阮泠泠身后,小声道:“娘子,这人别是要对奴用鞭刑……娘子您可得救救奴呀。” “他你也怕?”阮泠泠恨铁不成钢地反手拧了把婢女,说:“不过是一个助教,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还金枝玉叶,你让赵博士给临安公主脸色看看?” 阮泠泠口中的临安公主,就是如今天子的幺女——李衔月。 李衔月与一般女子还有些不同,她不在巾帼堂,而是在万难书塾的子班里读书。 “临安公主不会像阮娘子这般咄咄逼人,口无遮拦。”孟童钰毫不留情地说道。 闻言,阮泠泠秀脸一红。 后头李昭与王启文从耳房中走出来,瞧见与孟童钰对峙的阮泠泠后,扬声道:“孟郎君,我这边聊完了,可否请你送我出去?” 两人霁月风光,坦坦荡荡。 “好,娘子这边请。”孟童钰直接无视阮泠泠,回身冲李昭一笑,说:“原以为娘子还要聊久些呢,故人重逢,该是有得话要说,却叫这等无聊之人打断了,算某护卫不周。这样吧……改日我请娘子和王先生临风阁喝酒,如何?到时便能畅聊了。” “他一个藏书阁里的书吏,也配称先生?” 无聊之人娇声说道。 第97章 鬼市 但院子里没人理会阮泠泠。 连一开始怕她的老张,都在孟童钰的眼神鼓舞下,昂首挺胸地出了院子。 李昭一路被孟童钰送到了门口。 “李娘子别把那人的话放在心里,这种人是白读了书,没有半点儿涵养。”孟童钰眨了眨眼睛,又打趣道:“万难书塾里可不都是这样的人,这是少数,下次李娘子再来,我可得好好给李娘子洗清一下印象。” 李昭摆手,笑答:“当然,我肯定知道阮泠泠那边的人是少数,要不然……这万难书塾的名声可不是要被败坏了?” 一旁的王启文笑不出来。 他站在孟童钰的身后,比了个手势。 夜里三更,城郊城隍庙见。 这是他们先前的约定。 在万难书塾里,王启文有很多话是不能说的,他担心隔墙有耳,所以还得另外约个地方,详谈一番。 李昭点点头,又对孟童钰说道:“今日谢谢孟郎君了,改日我请孟郎君吃饭。” “吃饭谈不上,我与李娘子算是一见如故,往后有什么事,尽管只说。”孟童钰拱手一礼,说:“我这个人呀,看人特别准,李娘子这样的……一看就是仁义心善之人。” 大牛这会儿正蹲在万难书塾门前阶梯旁,与红豆南国那两个书童不知道在玩什么。听到门口的动静,大牛赶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冲李昭招了招手。 “娘子!您可算出来了。”大牛大阔步跑过去,问道:“事儿办完了吗?可需要奴帮您什么?” 李昭点头,转腕理了理袖摆,说:“已经办完了,咱们可以回去找你家郎君了,也不知道他和那元娘谈得如何了。” 目送李昭离开,孟童钰斜眸看了眼还在神伤的王启文,缓声道:“王先生,您与这李娘子的关系匪浅,其实有些事可以直说的。我看得出,李娘子很想帮你,那份心绝没有半点儿假的。” 王启文摇了摇头。 他不愿细说。 孟童钰也不多问,抬手拍了拍王启文的肩膀,说:“罢了,我终究是外人,你或许也有自己的顾虑……不过呀,若是有用得找我的地方,我还是那句话,你直说,我能帮肯定帮,绝不推辞半点儿。” 少年书生,多的是潇洒义气,才不会去管那么多的阴谋阳谋,世家权柄。 “孟郎君仗义。”王启文苦笑一声,抬袖对孟童钰行礼,道:“只是有些事没那么简单,孟郎君前途无限,还是不要牵扯进来的好。” 两人转身,进了万难书塾。 另一头,裴少宴已经与元娘一起,出客栈,往城南的鬼市瓦肆赶去。 元娘换了身衣服,用红色的薄纱蒙住脸,跟在裴少宴身边,充做裴少宴的婢女。裴少宴则传了身富贵难当的红霞金袍子,金冠赤靴,远远一看就知道是个世家贵郎君。 鬼市人多眼杂。 裴少宴走在当中,没过一会儿,腰间的钱袋子便丢了。 鹏生气得直跺脚,想要帮裴少宴去追,结果还没出去,就看到那小偷儿神色痛苦,抓抓挠挠地回来了。 冷巷人少,小偷伸手偷把钱袋子丢回给裴少宴,龇牙咧嘴地喊道: “哎哟,哎哟,你这郎君……还真是不干好事,你这都往钱袋子上都抹了点啥呀?可把你爷爷我给痒死了。” 钱袋子上是李昭特制的痒痒粉。 没用过解药的,但凡敢碰,那就痒到抓心挠肝不得解脱。 “毒药。”裴少宴尾指勾着钱袋子,眼尾一抬,睨着他,说:“你给我带路,我便给你解药,如何?” 他就是为了让钱袋子被偷,才特意将钱袋子挂在那般显眼的位置,却不加任何保护措施。 元娘要找的人,叫鬼眼。 据说,鬼眼是鬼市的三把手,掌握着盛都大半个地下情报网。也很只有鬼眼才知道元娘的丈夫连郎被关在何处,毕竟鬼眼与裴瞋合作,帮着裴瞋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 找到鬼眼,连郎就一定能找到。 让鬼市里最能偷奸耍滑的小子带路,是元娘出的主意,只有这种阴沟里的人,才知道鬼眼的下落。 “你要找谁?”那小子已经将手背上的皮挠破了,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整个鬼市,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没有我不知道的人,你尽管说,我肯定能帮你。” “我要找的人……”裴少宴勾唇一笑,说:“是鬼市的三把手,鬼眼。” 然而,出乎裴少宴意料的是,这小子居然没有半点儿挣扎,直接点头说自己带路,只是要先给了解药再说。 “你可别想诓我。”裴少宴掏出解药,却不给,指尖转动几下,说:“解药一共分两种,我先给你一种,暂时压下你身上的痛苦,等你真正将我们带到了目的地,我才会将真正的解药给你。” 小偷一愣,手下没留情,直接挠出了五条血痕。 “你这是不相信我?”小偷问。 “你也配让人相信?”鹏生嘲讽道。 小偷脸色诡异,咳了几声,说:“别介,我们这小偷小摸的,虽然上不得台面,但还是盗亦有道的。像我,我只偷看上去有钱的富人,可不会去偷平头百姓。所以,你大可以信我,我可不会食言而肥。” 还知道食言而肥,倒是个读了点儿书的小偷。 “别想当着我的面耍什么小心思。”裴少宴甩手,将其中一个瓷瓶丢给小偷,警告道:“这个解药先给你,你只管往前带路,胆敢糊弄我,你就等着痒死吧。” 暂时的解药也是解药。 小偷赶忙接了瓷瓶,着急忙慌地拆开,一股脑往嘴里倒。 解药一入口,果然那值不值得瘙痒感觉就消散了大半。 他松了一大口气,摸摸头,边往前走,边说:“你放心,别说是三把手鬼眼大人了,就是老大离魂,我也知道他在哪儿,你只管跟着我走就对了。” “废话少说。”鹏生抬脚,狠狠踢在小偷的屁股,说:“你要是敢刷什么花招,别说痒死了,我这就给你胳膊卸了,让你在鬼市被人欺辱至死!” 第98章 鬼眼 说是鬼市,其实是在天子面前过了明路的。 比如那个一把手离魂,他在朝中的职位是五城兵马校尉,正儿八经的武官,按月拿供奉的。 而他在鬼市里的营生,每年要抽三成上缴朝廷。 小偷在狭窄的暗巷里领路。 裴少宴走在第二位。 元娘跟在他身后,神色慌张,左顾右盼。 她是头一回进鬼市。 往常只从别人那儿听说,鬼市如何如何凶残,人命在这儿都是寻常买卖,如今亲自进来,那街头巷尾的青石砖上残留的暗色,似乎都是血迹。 越看,越心惊不已。 元娘忙快步跟上裴少宴,伸手抓住他的衣摆,小声道:“子胥,这地方好暗,你就带了那小侍卫一人,是不是太冒险了。” 离开客栈时,元娘就反复强调过,鬼市那边水很深,人手一定得带足,但显然裴少宴并不习惯听人劝。 走在最后的鹏生负责断后。 鬼市虽说已经是明面上的交易市场,可终究还是有见不得光的那种买卖,自然也就催生了一波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的人物,若非必要,还是尽量躲着这些人走的好。 “元姨,放心吧。”裴少宴宽慰了元娘一句,说:“我们过来并不是惹事的,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不会轻易对我动手。” 一行三人,跟在那小偷身后走了约莫半个时辰。 错综复杂的棚户与屋檐交叠,使得阳光根本透不进来,让鬼市常年昏暗,如地府幽冥一般,叫初踏入者内心恐惧。 因为长在此地,所以小偷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路。 他停在一个三岔路口,一边挠了挠耳朵,一边说:“就是那儿,鬼眼的私人宅邸,只要没有特殊任务时,他都会在那里。” 说罢,他又挠了挠手背。 之前的药效慢慢下去,那种酥麻难耐的感觉又重新涌了上来。 顺着小偷的手,裴少宴看到了一座点着六盏红灯笼的红墙大院,院子里显然有人活动,隔得近了能听到低低的交谈声。 “解药。”裴少宴甩手将瓷瓶丢给他,说道:“看你这么痛快地带路,想来这种事做过不少,对他的本事很是信任吧?” 如若不然,哪儿能二话不说直接带路? 小偷着急忙慌地拆了吞下,补充道:“那是自然,鬼眼大人手眼通天,武功无双,我领你们过去,反而是给他老人家找乐子,他不但不会怪我,还会给我赏钱。” 阴影下的小偷一溜烟就没了影儿。 鹏生前跨半步,扭头问道:“郎君,需要奴去追吗?” “不必了。”裴少宴摇头,说:“他这样的,一旦逃走,就像是鱼游进了海,难以找到,所以没必要耗费精力去追人。” 邦邦—— 院子里响了两声古怪的梆子声。 一个穿着拖地长裙的散发女人推门走了出来。 她手里提着一盏雕花的灯,脸上化了十分浓的妆,眉心点缀着一朵绽放的红莲,每走一步,都会传来叮当叮当的声音。 “千岁雁,你为什么在这儿?”裴少宴冷着脸问。 千岁雁莞尔一笑,晃着铃铛走到裴少宴跟前,说:“我为什么不能在你这儿?裴郎君将长孙家的怒火引到雷火门的头上,雷火门当然是要原数奉还的。” 其实,何止雷火门。 裴少宴把那一路上追杀自己的江湖门派,都送到了长孙飞云的手里。有了长孙飞云的报复,起码,连同千岁雁在内的这些江湖人士,短时间内找不上裴少宴。 没错…… 军饷抵挡盛都,只是这趟旅程的一半。 在盛都确认数额无误后,裴少宴还需要将军饷压至西北前线,而那后半段,才是最具有风险的路程。 原本裴少宴是打算带李昭一起去西北的。 在裴少宴的计划中,不管李昭是不是皇太女,她都需要历练,需要有面对鲜血却不胆怯的勇气,更需要有洞若观火的远见。 可渐渐的,他后悔了。 让那丫头待在盛都也不错,至少不会有什么大的风险。 裴少宴敛眸想到。 “雷火门敢伸手,就该想到有这一天。”裴少宴从容地回答。 “李昭呢?”千岁雁偏头看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人,于是挑眉说道:“还以为你们二人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呢……可惜,我本是想要在这儿见她一面,跟她说几句体己话的。” “她的下落,与你无关。”裴少宴眉头微蹙,错身与千岁雁擦肩而过,说:“以雷火门现在的处境,你出现在鬼市,就是公然打长孙飞云的脸,会让他倍加恼火。” 高贵的世家子弟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苟活一个自己想要杀的人?不光是千岁雁会遭到更猛烈的报复,恐怕,连收留她的鬼眼都会难以自保。 但千岁雁似乎并不在乎。 她回身,提着那灯笼跟在裴少宴身侧,含笑道:“长孙飞云要的重塑长孙家的威信,而不是我的命。” 四人先后进了红墙院子。 灯火通明的院子里,一桌,一椅,以及—— 一人。 鬼眼静坐在桌边,一手提壶,一手拿着铁钎子,拨弄面前的小炭盆,让火更旺。 “来者是客,阿雁,给他们三位准备椅子。”鬼眼头也没抬,放了铁钎子后,拿了三个杯子出来,一一斟茶,嘴里继续说道:“几位过来是做什么的?看着倒不像是要做买卖的。” 从来都不听人调遣的千岁雁居然还真就搬来了三把椅子。 元娘战战兢兢坐下,深呼吸了几口后,说:“我们是来寻人的,有一个人……应该是在你手上,他叫连参水,曾是裴家的侍卫。” “哦?”鬼眼挑眉。 “我们并不想跟阁下动武。”裴少宴抬手按在元娘剑上,补充道:“连参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阁下何必为了他,与裴家作对?” 却听得鬼眼笑了声,说:“得罪裴家?这从何说起,连参水这人可是裴家家主亲自交到我手上的。” 裴少宴跟着一笑,反问:“家父还能掌控裴家多久?” 第99章 一场交易 裴少宴这话实在大逆不道。 在座的所有人都表示震惊,连鹏生都没想到自己郎君会当着外人的面如此直言不讳。 唯独千岁雁,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 等笑够了,千岁雁才倚靠着桌子,斜眸望向裴少宴,说:“裴郎君还真是诚实,也对,裴瞋他就算是家主又如何?他也会老,也会死,等他一死,自然是儿子们接手裴家。” 说着,千岁雁俯身。 宽敞的裙衫胸口处,春光乍泄。 “只是……裴郎君怎么就觉得,裴家会是你的呢?你父亲疼爱长子可是人尽皆知的事。”千岁雁直起身体,冷冰冰地问道。 即便裴瞋死了,继承裴家的,也应该是裴廷风。 千岁雁嘲弄地打量着裴少宴,心想,也不知道这郎君凭什么就这么笃定?难不成还留了什么把柄在手里? 然而—— 千岁雁不信裴少宴,鬼眼却是从裴少宴的语气神态里窥探到了些决心。 心思百转千回后,鬼眼伸手,将滚烫的茶推到裴少宴面前,说:“裴郎君想要连参水,其实也不难,全看郎君能给出什么价,毕竟……在鬼市里,万物皆有价格。” “我能给的,当然是远超过我父亲所承诺的价格,全看你信不信了。”裴少宴说。 也不知道元娘是吓坏了,还是别的什么,一听到鬼眼说条件,便坐不住了,猛地起身道:“你休想坐地起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几斤几两,裴瞋之所以把连参水交给你看守,皆因为鬼市的谛听牢易守难攻!” “这位娘子的话实在有些多了。”鬼眼抬眸看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是觉得我给你奉茶,所以我没有什么本事吗?若是那样,倒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哟。” 唰。 看似无人的院子,立马就出现了不下十个侍卫,人均有刀,身材健硕,看着就知道不好惹。 “几个侍卫就想吓我们吗?我们也是带了人过来的,硬碰硬的话,你以为你能讨到什么好?”元娘拔高声音道。 裴少宴不太高兴地将元娘拽回椅子上,尔后转眸,冲鬼眼道:“我父亲不可能用什么高昂的价格来换连参水的死监,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盛都里给鬼市行些方便罢了……但我不同,我的承诺可以让我为你做一件事,没有条件,也没有底线。” 有价格,那就好谈。 尽管裴少宴不打算为元娘牺牲什么,可裴少宴对鬼眼背叛裴瞋的价格很是好气。 煮茶的炉子升起袅袅白烟。 茶盖因沸腾的茶水而抖动不已。 隔着氤氲的水汽,鬼眼单手撑头,笑吟吟地望着裴少宴,说:“这承诺实在太大了,郎君可想清楚了?论起底线,你们这些世家公子应该是想不到我们鬼市之人的底线在何处的。” 一个裴家郎君的承诺,一个有可能称为裴家家主的野心之辈的承诺,那可要比简单的合作要吸引人得多。 “我是奉天子之命,前往桐城押送军饷到盛都来受检的,这任务有多困难……以阁下的手腕,应该不难清楚。”裴少宴单手打在桌上,五指轻轻敲击桌面,不急不缓地说道:“一个月后,我即将继续押送军饷到西北去,阁下若是愿意,我可以让阁下参与到这当中来。” 什么? 鬼眼瞪大了眼睛。 他有些意外于裴少宴的坦诚,放在桌下的手却在不住地颤抖。天知道裴少宴这一席话对他有多么大的诱惑力,一旦成功,他便不需要做旁人的刀。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鬼眼做梦都想要站在鬼市之巅,行走于光明之下。 倘若他能参与到裴少宴所说的这趟镖里来,那么就是在天子面前露了脸,这可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机会!只要他能向天子展示自己的本事,那他为什么不能做鬼市的王? 离魂做得,他鬼眼也做得。 “我如何确保……不是在为他人做嫁衣?”鬼眼问道。 裴少宴挑眉,勾唇道:“你若同意,明日就可以随我一道入宫面圣,等军饷顺利送到西北,我们二人再一同讨赏,如此一来,你不可能空手而归。” 鬼眼转眸,脸上挂满了笑容。 他抬手抚掌,喊道:“把谛听牢十九号的人给我带过来,既然裴郎君展示了诚意,那么我也该展示展示我的诚意。” 元娘闻言,泫然若泣。 “没想到……鬼眼大人也是个爽快通透的人。”裴少宴从袖兜里取了一块玉佩放在鬼眼面前,说:“我来之前想着,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不知道鬼眼大人愿不愿意合作,现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我杞人忧天了。” 玉佩上刻了一个宴字。 “这是我家郎君的私人玉佩。”鹏生说道:“阁下拿着这玉佩,可以在大邺任何钱庄换到钱,也能在百事阁做座上宾。” 百事阁,指的是淇水百晓生的所建的那处阁楼。 上到盛都大事,下到江湖秘闻,百晓生就没有不知道的。可寻常人是不可能进得去百事阁的,除非与百晓生有旧,或是百事阁的座上宾。 饶是鬼眼这样的鬼市三把手,这辈子也没进过百事阁半步。 此刻看到这玉佩,鬼眼有些激动。 他就知道他赌对了。 眼前这个衣着华丽,神情坚毅的少年郎君,将来必有大作为!什么裴家家主……那不过是万里之行的第一步罢了! “看来……鬼眼大人已经完全信任我了。”裴少宴说。 “交易到了这个份上,还谈什么相不相信?你我之前只有牢不可破的盟约。”鬼眼哈哈大笑道:“我在这里以茶代酒,祝裴郎君之后一切顺利,得到自己想要的。” 裴少宴跟着大笑。 看来…… 赌对了。 外人都说,鬼市的三个当家人感情很深,三人之间毫无嫌隙。 裴少宴却不信。 别说是结拜兄弟了,就是亲兄弟都有兄弟阋墙的时候,半道结成的兄弟岂会真的坚固如山?无非是价格不够罢了。 所以他面对鬼眼,没有一句谎话。 聪明人往往能嗅到机会,所以他知道鬼眼不会放弃这块往上爬的垫脚石。 而事实证明,他的确成功了。 第100章 阎王令 裴少宴和鬼眼商谈时,李昭也到了鬼市。 她是知道裴少宴白日的行程的,所以直接带着大牛过来了,但却没有去找裴少宴,而是蒙着脸,在鬼市里瞎逛。 要说还是鬼市好。 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在道路两旁的摊位上看到,甚至在拐弯的角落里,李昭还看到了个卖人皮的摊子。 “这真是人皮?”李昭走过去,好奇地问。 摊主是个老太太。 鸡皮鹤发,身上穿着个看不清本来颜色的圆领袍子,白发用破布包着。脸也是看不清的,皱巴巴的脸皮上画着不明的纹样,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那炯炯有神的眼睛。 “当然,童叟无欺。” 老太太伸了个懒腰,起身,撩起眼皮子看了看李昭,说: “左边那几张是几个月之前的,右边的是新鲜的,几天前的……当然,如果你要更新鲜的,可也可以,六十两一张,先买先剥。” 说着,老太太突然一把拍在桌上,欺身凑近李昭,阴恻恻地笑。 配着摊位上红色的灯光,老太太看上去十分可怖。 后头的大牛抖了三抖,偏头对李昭道:“娘子,小心些,这老太看上去着实诡异,咱们还是快些去找郎君的好。” “诡异什么诡异?”老太太斜睨着大牛,呲牙,森森然地说:“小伙子,老太我看你这一身皮不错,多少钱肯卖呀?” 大牛猛地后退一步,反手握刀。 李昭从容地拍了拍大牛的手臂,笑吟吟地对老太太说道:“我要问的,却不是人皮,而是这个东西。” 她伸手,指着桌角的那个玉镇纸。 真正将李昭注意力吸引过来的,不是可怕的人皮,也不是诡异的老太太,而是这个有着麒麟佩纹样的镇纸。 “你是谁?”老太太突然收敛笑容,单手拿过镇纸,眼珠子朝上,觑着李昭,说:“这镇纸摆在这里七年,你是第二个过来问它的人。” 镇纸被拿近了些。 果然,镇纸与麒麟佩一模一样。 当初裴少宴曾说过,天底下只有一块麒麟佩,说的是玉佩的玉料本身,还是图案?现在看来,说的应该是玉料。 而这图案…… 应该另有意义。 “第一个是谁?”李昭问。 “一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老太太呲着她那一嘴黄牙,转眸望向路口,压低声音道:“不过……这镇纸不卖。既然你不买人皮,那就请便,老太我不招待咯。” 说完,老太太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了摊位上的东西就直接跑了,一溜烟消失在街角。 再看摊位,什么东西也不剩。 李昭抬头看了眼路口。 摇晃的灯光将来人的影子拉长。 “是郎君!”大牛欢喜道。 “嗯,我们过去。”李昭敛眸,将摊位上的布条收起来,藏入袖兜中,后举步朝裴少宴走去,嘴里问道:“事儿办完了吗?连参水的下落有了?” 裴少宴摇头,回道:“连参水的下落是有了,但一时半会儿很难救走。” 当时鬼眼的确已经派人去带连参水过来—— 可无独有偶的是,裴瞋不知为何,也来到了鬼市,并将连参水从谛听牢里带走。时间,刚好就是鬼眼下命令的那时。 换而言之,裴少宴扑了个空。 “不过……也有好消息。”裴少宴继续说道:“我父亲虽然带走了连参水,却不是怀疑鬼眼,所以只要连参水的下落固定,鬼眼还是能知道位置。” 现在裴少宴要做的,就是等。 元娘走在后方。 她眼神古怪地瞪了眼李昭,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唇瓣不断嗫嚅着。 “娘子,你怎么过来了?”鹏生倒是很欢喜地迎上去,一把揪着李昭的手臂,笑道:“今天我们还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呢!你猜是什么!” “是不是绿袖的下落?”李昭眨了眨眼就,挑眉,说:“我看你这高兴样,摆明了是还把振生当自己人,又为何不亲自告诉他?兄弟之间,哪儿有隔夜的仇。” 鹏生吸了吸鼻子,哼道:“奴才懒得管他呢!奴只是觉得绿袖妹妹很不容易,所以才这么挂心的。” 少年嘴硬,就是不肯对兄弟敞开心怀。 看着鹏生与李昭关系如此亲密,元娘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她几步走到裴少宴身边,将裴少宴要去拉李昭的手截下,轻声说:“子胥,我们是不是该快点儿离开这里,刚才那鬼眼不也说了,我们有可能被幽魂监视,若是被他知道了,上报裴瞋……” “放心……”裴少宴不着痕迹地甩开元娘的手,扭头对李昭说道:“绿袖算是意外之喜,我已经安排人过去救了,振生应该也在那边,他能亲自参与到其中,想来也会心安些。” 一行人自暗巷中离开。 离出鬼市还有一段路时,那神出鬼没的老太太又出现在了路口。 “又是她!”大牛惊呼一声。 “大惊小怪。”老太太背着个包袱,白了大牛一眼,接着几步走到李昭面前,佝偻着背仰头道:“小丫头,你眼光不错,这东西老太送你了,咱们有缘再见。” 一个凉丝丝的东西被老太太塞到了李昭的手心。 她低头去看。 不是那个玉镇纸,而是一枚很薄很薄的铁片。 铁片的表面什么也没有。 裴少宴看过去,眉头微蹙,说:“蒋先生,小昭是否得罪过你?以至于你要把这东西塞她手里?!” 老太太要退。 但鹏生更快。 一剑破空,鹏生飞掠数步,直接截断了老太太的退路,而大牛则持剑站在左边,堵住了老太太仅剩的退路。 “裴郎君有点儿意思,居然认识阎王令。”老太太狞笑一声,抬手撕开身上的破布,说道:“我还以为,年轻小郎君们……都没人认识这东西了,有点儿意思。不过,谁有规定,只有得罪我了,才能叫我给出阎王令?” 只几息的功夫,老太太的身形居然一寸寸变高,一点点变得健硕。 等到众人再看她时,她已经不是刚才那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而是一个与裴少宴身量差不多的年轻男人。 “不敢当。”裴少宴自李昭手里拿过铁片,冷声道:“看来蒋先生的确是想要害小昭,既然如此,那蒋先生就是裴某的敌人了。” 第101章 我才是真的 被称作蒋先生的,是鬼市二把手,蒋刑。 蒋刑可以说是鬼市三个当家人中,最正常,也是最不正常的人。 说他正常,是因为他一表人才,潇洒倜傥,若行走在盛都的大道上,旁人只会当他是世家公子,而不会认为他是鬼市之人。 至于说他不正常…… 此人最爱人皮鼓,手底下害死的人命没有成千也有大几百,平时又最爱伪装出门,以假面示人。 鬼市人通常称蒋刑为蒋先生。 因为其一方面夺走了无数人性命,另一方面还是鬼市唯一一处私塾的教书先生。 “裴郎君特意到鬼市来与老三合作,却要与我交恶?看来这小丫头对你挺重要的。”蒋刑狞笑一声,两手交叠搭着,说:“怎么,不考虑考虑我?要是你考虑我,说不定我能把阎王令收回来。” 阎王令是鬼市唯一的通缉令。 持有阎王令的,通常只有两种人。 鬼市祭司,或被追杀之人。 被追杀不用解释了,鬼市祭司是仅次于三个当家人的存在,有生杀予夺大权,更能主掌鬼市的生意脉络。 方才裴少宴那么问,就是想要看蒋刑给出这东西是什么意思,而从答案来看,蒋刑显然是要让李昭背负全鬼市的追杀。 “我与鬼市老三合作,是因为他有心合作,至于蒋先生你……”裴少宴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显然不是为了合作而来。” 蒋刑拿过大笑,抬手将长发拔去脑后,说:“真是敏锐!很好,你连通老三,想要以下方式,就休怪我动手了。” 街道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 阴影中,数名带刀的黑衣人将裴少宴等人团团围住。 “谁将这些事告诉你的?”裴少宴好奇地问。 “重要吗?”蒋刑反问。 裴少宴耸了耸肩,说:“当然重要,我来鬼市是一件很私密的事,蒋先生若是离开这么一会儿就知道了,那便说明我带的人里面有内鬼,不是吗?” 从刚才的巷子到现在,蒋刑离开不过一刻钟。 这当中有谁可以传递消息? 裴少宴思来想去,能想到的只有千岁雁。 但千岁雁与鬼眼有旧,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在这个当口跳出来坏事才对。 “裴郎君这话说得……连我都心肝颤了颤。”蒋刑转眸去看李昭,勾唇一笑,说道:“小丫头,你问我镇纸一事,问得太晚了,所以你必须死。” 咻—— 说时迟那时快,蒋刑居然暴起拔刀,只一瞬,便已经轰开裴少宴和元娘,横劈向李昭的面门。 生死关头,李昭居然还抽空想了想蒋刑这话的意思。 意思是…… 第一个来问镇纸的人,已经被蒋刑当做了皇太女。 李昭眸色一冷,反手握刀顶向蒋刑的腋下,另一只手则抬掌上托,隔着护腕把他的刀打开。 蒋刑大概是没想到李昭娇小可爱,看着弱不禁风,却武功不俗。他愣住,脚下倒是不停,几转卸力后,反身再劈出一刀。 元娘尖叫,赶忙躲去了裴少宴身后。 “子胥,我们快走吧,这鬼市的人何其古怪,我们没必要把命交代在这儿啊!”元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齿含糊地说道:“” 裴少宴的耐心已然到了极限。 他没回答,自袖中取了一个竹筒出来,两手一拧。 砰的一声巨响炸开。 一道火红的烟笔直升空。 “杀了蒋刑,其余人灭口。”裴少宴喝道。 得了吩咐的鹏生愈发阴狠,一刀一势便夺人性命,半点儿也不含糊。 再看李昭这儿。 李昭并没有因为年龄与体型之差而落于下风,她的刀像是夜色中的一条银龙,寒芒乍现,凌厉异常,再配上她捉摸不定的身姿,居然数度让蒋刑吃瘪。 “娘子,接着!” 大牛突然喊了声。 李昭头也没回,手一背,精准无误地接住了大牛丢来的药囊。 紧接着,她素指探下,自药囊里抓出一团粉末来,扬手甩袖,撒了蒋刑满脸。蒋刑离得太近了,以至于无处可躲,洗了个满鼻腔。 “这是剧毒之物,你且好好受着。” 李昭面无表情地看着蒋刑一点点软倒在地,说:“哦,对了,我应该告诉你,我才是那个真的,你选错了边。” 蒋刑脸色涨红,倏忽间,又变得铁青。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张开嘴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喷出了一口污血。 一旁的那些护卫看到蒋刑倒地,纷纷放下了武器。 鹏生抬刀在袖子上擦了擦,偏头啐了口,嘲讽道:“还以为鬼市都是点硬汉子,没想到也都是识时务的人。” “鹏生哥你悠着点儿,别杀红了眼。”大牛站在一旁收势,嘻嘻哈哈道。 场面尘埃落定,裴少宴这才走到李昭身边,反复确认李昭没受伤。 刚才他可不敢过来。 两方交手时,最忌讳亲近之人靠近,裴少宴就怕自己过来会扰乱李昭心思,所以只能站在外围,以狼烟汇集人手,以免事态失控。 “我没事。”李昭仰头看了眼天。 此刻天上的红色狼烟已经消失了大半,四面八方刚过来的侍卫将这小小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人墙之外,是鬼市里的那些走夫贩卒。 他们好奇地看着裴少宴等人,议论纷纷。 “蒋刑死了?”裴少宴问。 李昭摇头,噗呲笑了声,说:“要真是剧毒,我能直接用手掏?还隔那么近……放心,只是麻沸散,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吓唬他,让他更早一点儿失去意识罢了。” 裴少宴却没有松一口气,而是转动着指尖的那块铁片,蹙眉道:“蒋刑还是得死,与他有关系的人都不能活,否则你在盛都将不再安宁。” 他相信蒋刑说的话是真的。 一旦阎王令真的生效,那么除非鬼市被端,否则李昭将永无宁日。 “我是不是闯祸了?”李昭有些担忧地问。 又说:“当时看到他的小摊上摆着那个有麒麟佩图案的镇纸,我怀疑两者之间有联系,才会过去试探他。” “这事严格来说……怪不到你身上。”裴少宴好声好气地安慰李昭道:“他从内奸身上知道我与鬼眼合作,本就会来取我性命,你只是他必须要杀完我们这些人的一个借口罢了。” 第102章 抓内奸吧 要杀鬼眼,是很难从鬼市全身而退的。 裴少宴方才那么吩咐,无非是想让鬼眼在和李昭交手时,分心走神,好让李昭有可趁之机,并不是真的要杀了他。 如今手握昏迷不醒的蒋刑,裴少宴眼神一动,侍卫们就护持着他们,往原路返回。 彼时鬼眼的那处院子还点着灯。 千岁雁翘脚坐在院墙上,远远看到李昭,脸上立马堆了笑,飞身掠下,扬声道:“李娘子来了?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李娘子最近可有研制什么新药?” “去通知鬼眼,我跟他合作的事被传给蒋刑了。”裴少宴挡在李昭身前,冷声说:“人我已经带过来,如何处置全看他的意思。” 后头侍卫抬着的,便是蒋刑。 插科打诨的千岁雁闭了嘴,偏头朝后看了眼,随后快步往院子里走。 清脆的铃铛声一点点远去。 裴少宴跟在千岁雁身后,手牵着李昭,一同进了院子。 鬼眼看到裴少宴等人去而复返,有些惊讶,端着茶盏起身,问:“怎么回来了?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吗?” 千岁雁凑过去,隔着桌子,附耳为他解释。 听完解释,鬼眼眉头紧蹙,捏着那滚烫的茶盏走到了昏迷的蒋刑身边。 “谁动的手?” 他问。 “我。”裴少宴面无表情地说:“蒋刑既然知道了你我之间的合作,那我自然是不能放他离开,只是他毕竟是你鬼市的二把手,若轻易叫我取了性命,岂不是给离魂难看?” 鬼眼兀的哈哈大笑。 咔! 瓷杯被他突然捏碎,茶水淅淅沥沥洒下,留了他一手,以及地上的蒋刑一脸。 随后,只见鬼眼两指夹着碎瓷片,矮身下蹲,毫不留情地刺在了蒋刑的脖颈处。 大量鲜血喷溅。 如此伤口,要不了多久,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回蒋刑。 “裴郎君说得好,二哥既然知道了我的计划,那我就不得不亲手送他上路了。”鬼眼甩了甩手上的血,抬眸望向裴少宴,说:“人我来收拾,我只问你一件事,路上有多少人看到你将我二哥抓来了。” 就鬼眼对裴少宴的认知来看,这事……裴少宴应该会做得十分隐秘。 果然,就见裴少宴点了点头,回答道:“交手时,并没有多少人围过来,等蒋刑落败,我的人已经第一时间将他遮掩住,应该没有什么人看到倒在地上的谁。” 即便看到了,大概也不会觉得,是他们那足智多谋,武功高强的二把手。 鬼眼大喜,抚掌笑道:“好,不愧是我认可的人。现在蒋刑一死,你我之间的计划就不会有人提前知道了。” “高兴太早了吧?”千岁雁冷脸站在后头,双手交叠抱臂,说:“幽魂呢?虽然他人去了外地,但他的眼睛可还在盛都。” 并不是千岁雁故意要泼鬼眼冷水。 既然蒋刑知道了鬼眼怀有异心,与裴少宴合作,那么离魂呢?离魂号称八面玲珑心,手底下的暗桩成百上千,没道理连鬼眼都知道了,他却不知道。 “这话在理,离魂毕竟是老大,连蒋刑都清楚的事,他知道也只是时间问题。”李昭破天荒地赞同了千岁雁。 然而鬼眼却只是慢悠悠地走回茶桌边,一面取了新的茶盏斟茶,一面说道:“阿雁,你都说了,我大哥此刻正在外地……既然他本人不在这里,那么很多事他无法及时知道,很多人也无法及时调遣。” 说完,他将倒了茶的杯子推出两只。 “裴郎君都已经命人将这院子看守起来了,你还担心消息传出去?”鬼眼继续说:“不说我院子里的内奸传不出去消息,老大的人一时半会儿也靠近不了这里。” 由裴少宴带来的侍卫已经将鬼眼的院子团团围住,这一举动既是要防止鬼眼院子的人外递消息,也是为了防止鬼市的人靠近窥探。 “是保护。”裴少宴纠正道。 鬼眼挑眉,目光落在李昭身上,说:“是不是保护,你比我更清楚。就像一开始你说……擒住蒋刑的是你一样,其实真正下手的人,是她吧。” 聪明的人往往能抽丝剥茧,用有限的线索,找到真相。 “是我没错。”李昭毫不忌讳地承认了,反问道:“但那又如何?我与裴郎君是一条船上的人,谁抓了蒋刑根本不重要。” 临了,又补充道:“重要的是,杀蒋刑的是你,而我们都看到了。” “你这小娘子……”鬼眼伸手点了点李昭,笑吟吟地说:“说话我很是喜欢,没错,杀蒋刑的是我,这个麻烦是我的,无论如何都关联不到你们身上去,且放心吧。” 裴少宴拂袍坐到了鬼眼面前。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后,说:“蒋刑的事交给你,我的人暂时抽不出空去救绿袖,你的帮我。” “什么都没做,就开始使唤我们了?”千岁雁脚尖一动,直接踢翻了裴少宴的椅子,秀眉一竖,娇声道:“你这人果然是十分狡诈的,你搞得定他?” 后一句,显然是在问鬼眼。 没了椅子的裴少宴却没有摔到,而是轻松写意地站起了身。 “他不至于让我打白工的。”鬼眼单手撑头,眯眼一笑,说:“对吧?裴郎君,你大张旗鼓地将人全部调进鬼市,可不就是打算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裴少宴。 裴少宴点头,耸肩道:“蒋刑的人动得比我想香的还要快,但好在一切都不算晚,所以如今我还能掌控婴喜爱局势。” 为什么裴少宴会挑现在过来鬼市? 因为—— 就像千岁雁说的那样,鬼市的老大离魂此时并不在盛都。 利用这个契机,鬼眼大可以趁机夺权,从离魂的手里得到鬼市的掌控权。然而他一个人是难以做到的,所以裴少宴的出现恰到好处。 “我的人应该是出不了汉奸的。”鬼眼说。 “是。”裴少宴接口道:“那么剩下的人里,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她了。” 说这话时,裴少宴抬手。 一直提刀侯在旁边的鹏生立马就动了,脚下连转数步,转瞬间就将长刀架在了茫然无措的元娘身上。 第103章 原来是你 “子胥,你这是什么意思?” 元娘惊声尖叫。 “子胥,你这是在怀疑我吗?我岂会做什么劳什子的内奸!” “子胥你相信我,你怎么能怀疑我?” 喊到最后,元娘泪流满面,浑身颤抖。 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敢前进半步,显然她明白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意味着什么,也根本不敢挑衅鹏生的刀法。 裴少宴冷静地转过身去,面朝着她,说:“元姨,我也不想怀疑你,但放眼望去,还有谁能将我们密谈的消息传出去?” 是从什么时候起,裴少宴开始怀疑元娘? 大概是从客栈相见时开始的。 一个被裴瞋关了那么多年的女人,为什么会对鬼市那么了解?尽管她装出了畏惧害怕的样子,但骨子里的那份熟稔仍然难以掩盖。 “你表现得对我太亲近了。”裴少宴冷淡地说:“但凡你真有你说的那么关心我,这些年里,你不会连一点儿消息都不传给我,在你如此了解鬼市的情况下。” “我身不由己啊!子胥!我一直让连郎私底下照顾你,这些年从未断过,你怎么能说出这么让我寒心的话来!”元娘失声痛哭。 “是吗?”裴少宴抬眸,“你所说的照顾,便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我在裴家受尽屈辱?连参水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似是想到什么,裴少宴忽然低头笑了声,说:“哦不对,的确出现过,我十三岁那年……被兄长罚跪,差点儿冻死在冰天雪地中,的确有个侍卫出来,给我披了一件厚披风。” 这一笑,连千岁雁都看愣了。 李昭叹了一口气,几步走到裴少宴身边,伸手拍在裴少宴的肩膀上,说:“是我不好,我居然将这么一个人引到了你身边。” 元娘愣住。 她似乎是没料到,连参水做过的事居然这么少,少到谈交情都显得可笑。 短暂的沉默后,元娘轻吐浊气,恢复了冷静。 “没错,是我在给蒋刑传递消息。”她抬手抹了把残留在脸上的眼泪,眼眸一转,冷笑着说:“只可惜他是个废物,把你们想得太弱了些,单枪匹马过来,反叫你们将他给收拾了。” “你从澜水小汀起,就做好了要害死我们的打算?”李昭高声问道。 没想到元娘却只是怨毒地剜了李昭一眼,说:“是你,你凭什么出现在子胥的身边呢?你该死,只要你死了,子胥就还是那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这话给李昭听傻了。 没想到元娘打的是这个主意。 难道怀孕是假的,连参水那个夫君也是假的? 李昭眉头微蹙,说:“你图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没了我,裴少宴就会把你当做亲近之人?” 亲近之人。 简单轻巧的四个字,令后头的裴少宴情不自禁地翘起了嘴角。 “那又如何?我就是厌恶你,厌恶你与他相处时的那种肆无忌惮!” 元娘陡然拔高声线,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 “我是这些年疏于照顾他,可我也的确身不由己!若我能多几分心力,我何尝不想将他从裴家那个魔窟里拉出来!我才是那个与他最亲近的人!我手里握着的,是他母亲临终前的嘱咐,是他最需要的东西!” 那份庞大的嫁妆,一直以来都是元娘的自保手段。 从前管用,现在也还是管用。 鹏生厌恶地斜了元娘一眼,纠正道:“你只是更在乎你自己罢了,别说什么身不由己。而且,郎君他从不需要旁人搭救,也不需要你手里的那个东西。” 同时,裴少宴举步走到元娘面前,说:“是的,元姨,我不需要你手里的那份东西。” 什么? 元娘倍感震惊地仰头去看他,难以置信地说道:“那是你娘留给你的,裴瞋这么多年,从未停止过对它的觊觎,那是一份足以敌国的巨额财富!” “那又如何?”裴少宴的眸子古井无波,丝毫看不出对嫁妆的渴望,嘴里说道:“钱财而已,身外之物,倘若没有相匹配的能力,那么便是怀璧其罪。” 被关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元娘还是没想明白。 意识到嫁妆这个保命牌已经失效,元娘再度尖叫,高喊:“你不能杀我,你若杀了我,那份嫁妆就再无重现之日,你父亲会要了你的命!救我,你们再不救我,一切就都已经晚了!” 可是无人回应。 高高的院墙上空无一人。 “放弃吧,元姨,蒋刑的人已经被我控制住了。”裴少宴说:“即便有漏网之鱼,我想……鬼眼大人也不会放过他们吧?” 说罢,裴少宴回眸看了眼鬼眼。 鬼眼正边品茶,边看戏。 见裴少宴点自己的命,鬼眼忙高举茶盏,说:“那是自然,你的人一围院子,我的人自然就空闲了下来,有了施行其他计划的时间。” 临了,鬼眼又打趣似的,侧头对千岁雁补充道:“还得是我和裴郎君这样的聪明人,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看出对方的心思。不然……但凡换个人,今天咱们就不可能这么安然地坐在这里喝茶了。” “得了吧。”千岁雁百无聊赖地拨了拨头发,偏头道:“也就是仗着那女的傻,但凡换个人,你们见面时,蒋刑就已经到了。” “何必急着杀她。”李昭走到鹏生身边,伸手拨开鹏生的刀,说:“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她,等问过了,再灭口也不迟。” 听到这话,元娘阴沉的斜眸望向李昭,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你休想!你们要是敢杀了我,我可以保证,裴瞋一定会要了你们的命!他知道我出来一定会到鬼市,他只要查一下鬼市的出入记录,自然就知道是你们带走了我!” 李昭有些诧异地看着元娘。 若说元娘聪明,她被关了这么多年,却仍然没有想明白自己手里捏的到底是什么,可若说她笨,她倒也知道如何一石二鸟。 既能偷偷给裴少宴埋下一个她出现过的暗雷,又能解决李昭,多么阴暗的一石二鸟。 第104章 古滇徐氏 “元娘,你还不明白吗?” 李昭看着她,面带怜悯。 可恰恰是这份怜悯激怒了元娘,她突然暴起,直接一胳膊绞在李昭的脖子上,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抓着了一把段匕首,抵在了李昭腰间。 “放我离开!否则我杀了她!”元娘高声喝道。 裴少宴和鹏生没动。 倒是千岁雁,眼神一冷,抬脚便踢出了一枚石子,打在元娘的腕间,嘲讽道:“你也配?就你这三脚猫的本事,还想要挟人?” 哐啷。 匕首落地。 元娘捂着红肿的手,怨毒地剜了千岁雁一眼,咬牙道:“关你屁事。” “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说出你原本的打算。”李昭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斜眸看她,说:“那样你或许还有一次生的机会,而你若继续隐瞒,谁也救不了你。” “我说了又如何,你们终究只是他手上的棋子罢了。”元娘冷笑了声,转眸去看裴少宴,高声道:“你以为你瞒过你父亲了?你以为他刚好带走连参水,真的只是巧合?” 裴少宴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 他抬眸,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了元娘的癫狂无状。 “他知不知道,对我的计划都没有影响。”裴少宴淡淡地说道:“我是裴家的二郎君,即便他恨死了我,也不可能亲手来杀我。” 说着,裴少宴顿了一下。 此刻摆在他脸上的,是些许的淡漠与自嘲。 “他要脸的。” 至于假借别人的手…… 蒋刑已死,想要策划第二次,可不容易。 听到这话,元娘的脸上失去血色,直接跌落在地上。 咚! 院门被猛地踹开。 几个穿着红色窄袖紧身衣的人提刀冲了进来,脸上均蒙着红色的面巾,看不清面容。 后脚裴少宴的侍卫就跟着进来了。 没有裴少宴的吩咐,侍卫们并不急着交手,而是围在外侧,随时准备动手。 “鬼眼,你勾结外人,企图以下犯上,可知罪!” 为首的红衣人扬声问道。 “哦?是吗?”鬼眼斜撑着头,目光上抬,望着那人,说:“我二哥突然闯进我的院子里要杀我,我难道还能不还手吗?既然还了手,自然就是生死自有天命,你们这群执法官凭什么反过头来处置我呢?早干嘛去了?” 一句话,便挤兑的那红衣人双目充血。 “动手!” 红衣人高呼。 院墙之上立马站出了不少与他装扮一样的人,手中宽刀霍霍作响,尖啸着冲了下来。 “一个不留。”裴少宴冷声道。 侍卫们当即抽剑,四散开,目的是将交手距离控制在院墙附近,远离裴少宴。 至于李昭…… 她眼疾手快地捞起地上的元娘,尔后回身,几点几纵,飞掠到了右边的厢房内。等把门反栓住,她又解了腰带下来,将元娘的手脚捆在了一起。 屋外,金戈之声不断,当中夹杂着哀嚎与痛呼。 每一下,都让元娘的脸色更加难看。 “说吧。”李昭拉了把椅子过来,反坐在元娘面前,说:“将你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说出来,要是你撒谎,我能听出来,也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事实上,元娘已经没得选。 长叹一声后,她低着头,答道:“我的确被裴瞋关了许多年。” 裴少宴的母亲徐氏出身滇西徐家。 徐家是古滇巨富,徐氏又是徐家唯一的嫡出女儿,所以她所掌握的嫁妆,是整个古滇流传下来的各式珠宝金银。 裴瞋当初会选徐氏,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可谁又想到,裴瞋还没来得及将嫁妆骗到手,徐氏就已经撒手人寰,手里的嫁妆更是秘密交给了婢女元娘,只求元娘庇佑儿子裴少宴长大。 元娘呢? 一开始她的确是想着,要为自己亡故的主子守住少郎君,可人心是会变的。 滔天的富贵迷了元娘的眼。 她还没来得及品味老爷对自己的垂爱,便被锁进了澜水小汀,一关就是这么多年。这些年里,她日日提心吊胆,压根不敢将手里的嫁妆放出去多一点,只能慢慢吊着老爷。 元娘也想过裴少宴。 没了娘,裴少宴在裴家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可元娘担心自己分心去照拂裴少宴,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所以她只能一方面引诱看守自己的侍卫,一方面从侍卫的嘴里打听裴少宴的近况。 活着。 还活着就好。 尽管元娘跟侍卫连参水说过,让他没事多照顾照顾裴少宴,但元娘自己对裴少宴的态度很明显,所以连参水也跟着不甚在意,只将裴少宴的消息回传,并没有真的伸出援手。 元娘敢这么做,是打从心里觉得,裴少宴不会有什么出息。 毕竟,裴瞋对裴少宴的不喜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裴廷风又占了嫡长子的名头,裴少宴想出头都难。 “说重点。”李昭抬手托腮,眼神阴冷地看着元娘,说:“想拖时间也可以,你继续拖时间,等外面的打斗结束了,你的死期大概也到了。” 若侧耳去听,依旧能听到院中激烈地打斗声。 元娘呼吸一滞,缓声道:“那日在澜水小汀,你不来,我也可以逃出去。” 逃跑的计划是确定的。 只是李昭的出现,让元娘的出逃更加合理。 若没有李昭,元娘则会狼狈不堪地找到裴少宴求救,请他帮忙营救连参水,然后在将裴少宴引到鬼市后,借刀杀人,让裴少宴走不出鬼市。 这是她和裴瞋的交易。 一旦裴少宴真的死在了鬼市,那么元娘自此便能拥有有限的自由。 当然,元娘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要是裴少宴真有本事,反杀了蒋刑,那元娘便会倒戈,以嫁妆为筹码,换取裴少宴的合作与信任。 可她万万没想到,裴少宴不在乎嫁妆。 这个第二层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变得站不住脚,元娘自然而然地慌张了起来。 “裴瞋对于裴少宴的计划,到底知道多少?”李昭又问。 元娘摇摇头,低声道:“他很自负,所以并没有正眼看裴少宴的计划,对裴少宴的计划也是嗤之以鼻。” 论人手,裴瞋所掌控的势力,完全碾压裴少宴,他的确不需要在意自己这二儿子的叛逆计划。 第105章 搬进裴家 李昭松了口气。 只要裴瞋对裴少宴的计划并不完全了解,那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然而…… 裴瞋是对裴少宴起了杀心的。 世家父子能敌对至此,着实让李昭瞠目结舌。 邦邦。 屋门被敲响。 一只莹润的脚率先探了进来。 “如何?”千岁雁侧身攀着门框,眼眸微吊,笑吟吟地说:“问出什么想知道的了?看你着急忙慌那样,身后有人要偷袭你都不知道,还好你身边那小子机灵,帮你截下了。” 李昭拍了拍手起身,用嘴努了努元娘,说道:“问完了,你把人拎出去吧,是死是生,看你家鬼眼和子胥怎么决定。” 该问的问完了,人如何处置,李昭是懒得管的。 “哟,还叫上子胥了。”千岁雁眼珠子一转,似笑非笑地说:“你们这关系倒是突飞猛进,真叫人眼红呢。” “李昭,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你能保的命!”元娘梗着脖子喊道:“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若不保我,你良心不会痛吗!” “我说的是……会尽量帮你说几句话,可没有保你活着。”李昭耸肩,斜眼睨着她,说:“你这样的人,谁知道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我死保你的命,反倒显得我滑稽不是?” 元娘倒吸了一口凉气,两眼翻白,直接晕了过去。 千岁雁嫌恶地走到元娘身边,俯身将人拎起,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跟她废话什么?她这种待惯了深宅的女人,心里全是见不得人的小伎俩。跟她说话,简直就是白瞎心思。” 地上淅淅沥沥一片。 “倒也不是这么说的。”李昭跟在她身后,余光睨着已经昏迷的元娘,卸下了方才的冷酷,嘴里说道:“她也是不容易,只是想活着的可怜人罢了,方才我那么说,只是吓唬她的。” 元娘这样的人,若不叫她真的怕了,恐怕是不会老实的。 没等千岁雁开口,李昭又说道:“刚才谢谢了。” 先前元娘挟制她时,千岁雁是出了手的。 尽管李昭自己是有脱身的本事,单纯想看看元娘耍什么把戏,但千岁雁动手帮忙是李昭意料之外的事,且是实实在在的,她需要道谢的事。 庭院里,鹏生正在擦拭自己那带血的宽刀。 红衣人的尸体东倒西歪,满院都是。 鬼眼坐在一具断成两半的尸体上,悠闲地端着茶盏,喝了口茶。若不是他手背上还沾着血污,恐怕任谁都只会以为他是误入此地的旁观者。 裴少宴坐在不远处的石椅上。 见李昭出来,他赶忙起身,拂袍跨过血污和断肢残骸,迎了过去。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李昭竖起两根手指,眨了眨眼睛,略带俏皮地问道:“裴郎君想听哪一个呢?” “那就先好消息吧。”裴少宴背手在身后,弯眸说。 千岁雁嗤笑了两声,越过他们二人,径直往贵烟那边走去。 “好消息是,裴瞋并不知道你和鬼眼计划了什么。+” “消息递出去了?这么多尸体,得处理得无声无息才行,你的人靠不靠谱?来不来得及?”鬼眼抿了口茶,抬头问道。 “放心吧,雷火门的人干习惯了这事,绝不会让官府的人嗅到半点儿端倪。”千岁雁把昏迷不醒的元娘丢到鬼眼面前,又说:“这女人怎么办?手里的东西可是真值钱的,他不要,你我可是馋得紧。” 到底是古滇的巨额财富。 裴少宴不在乎,鬼眼却是在乎的。 而对千岁雁来说,即便是帮雷火门捞得一点儿残羹剩饭,那也是划算的买卖。 “这女人的命得留着。”鬼眼弹指敲了敲茶盏,侧身喊了裴少宴一句,问:“裴兄,你对她手里的那些东西如何看?可在乎我拿走?” “你拿吧。”裴少宴头也没回地回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天下即将大乱,谁要是真敢去拿古滇的藏宝,必然会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接着,他又问李昭:“坏消息是什么?” “裴瞋要对你下死手,”李昭老老实实回答:“他本意是借元娘的手,将你引到鬼市,然后用蒋刑这把刀来杀你。” 结果,刀折了。 “你在担心我?”裴少宴含笑问道。 “说正经的呢!”李昭捏着拳头锤了裴少宴的肩膀一下,瞪着眼睛说:“你刚才可是不觉得他会下死手的,现在该怎么办?弑父是大罪,你动不了手,不如我来。” 但裴少宴只是满脸轻松地回答:“放心,这是我的事,你不用沾手。” 鬼市死了人这事,没有多少人知道。 从这一点看,鬼眼对鬼市的掌控力,其实要比蒋刑更高。否则蒋刑一开始能调动的人,不会只是街道上那么多,之后他被擒至鬼眼的院子,也不会只有几个执法官过来兴师问罪。 进鬼市时,裴少宴等人是遮头掩面,低调行事。 等到出鬼市时,是鬼眼亲自护送,排场大得很。 只是叫李昭意外的是,裴少宴居然喊人将她的行李直接带进了裴家,就堂而皇之地安置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一进大门,迎头过来的那人,便是李昭十分熟悉的阮泠泠。 “二哥哥!” 阮泠泠面带喜色,提裙小跑过来。 裴少宴神色不变,喊了她一声,说:“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阮泠泠对裴少宴的脸色置之不理,笑眯眯地说道:“二哥哥,明日我小考,你去万难书塾帮我签字可好?” 边说,阮泠泠边挤开李昭,伸手揽住了裴少宴的手臂。 “好。”裴少宴点头。 得到回应,阮泠泠心满意足,顺便横了李昭一眼,娇滴滴地说:“我就知道二哥哥对我最好了,二哥哥过些日子不是要去西北吗?我已经给我三哥写信了,二哥哥到时候找他便是,他定能帮上二哥哥的忙。” “谢谢泠泠。”裴少宴掰开了阮泠泠的手指,往右侧避开一步,说道:“阮将军军务繁忙,西北的事,还是不用麻烦阮将军了。” 被甩开,阮泠泠也不恼,快步追上去,娇嗔道:“可是往西北去很危险,有我三哥帮忙,你多少能省点儿心嘛。” 李昭走在后面,好笑地看着阮泠泠如一只花蝴蝶似的,翩翩起舞。 第106章 大邺上三家的世族 对李昭而言,她自然是不关心阮泠泠如何看待她的。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 裴家的下人是看人下菜碟的,这还是在裴少宴的院子里,只是裴少宴不在家,下人们便敢给李昭脸色看。 几份食盒被甩在了李昭面前。 “天气热了,小厨房做饭都提前了,饿了就吃这个。”鼻孔朝天的婢女抄着手,白了李昭几眼,转身就往外走。 临到门口,婢女嘴里嘀咕道:“什么东西都敢把自己当主子了,下三滥的货色,只会用那张脸勾引男人。” 看来,是阮泠泠在背后作怪。 “你站住!”灵珠叉腰喊住那婢女,高声说:“谁允许你在裴二郎君的院子里侮辱他的客人了!你小心我去告诉裴郎君!” 灵珠是裴少宴给李昭的侍女,虽说李昭身边已经有了振生和大牛,但到底缺个近身伺候的人,所以裴少宴特意去牙行买了个年纪小的回来,让李昭有机会自己跳调教。 看那婢女撒腿就跑,灵珠气不打一处来,便想着追出门去。 “别去追了。”李昭叫住灵珠,问:“鹦哥儿喂了吗?” “喂了呢,娘子,今儿天没亮时,奴就喂了鹦哥儿。”灵珠赶忙走回李昭身边,又说:“娘子你都不生气吗?她那般看轻您,就该让奴狠狠掌她的嘴。” 其实李昭并不需要什么人来近身伺候,所以灵珠只需要负责鹦哥儿就够了。好在灵珠年纪小,对于自己照顾的人还是鸟儿,并不在意。 “我生什么气?”李昭单手撑头,挑眉道:“既然喂了鹦哥儿,那就去把我的刀擦一擦吧,省得你总是想太多。” 灵珠应了声,走出去几步,又拧着眉回身,问道:“娘子你为什么不生气呢?那婢子明明是在胡说八道。” 李昭摇摇头,说:“跟她置气,反而是落了下乘。更何况,打她一顿又如何?真正出鬼主意的是她背后的人,不叫那人长长记性,这些小麻烦就不会听。” 下人刁难这种小事,实在没办法让李昭放心上。 说完,她起身,将食盒一一打开。 馒头咸菜。 倒也还过得去,没使什么腌臜手段。 “娘子您别吃——”灵珠都快气哭了,忙过来拦住李昭,说:“奴给您出府去买吃的,这点东西,奴等会儿就丢那婢子的院门去。” “还行。”李昭抓了个馒头,咬了口,扭头冲灵珠眯眼一笑,打趣道:“过去我在碑南村时,这样的馒头可是好几天才能吃上一次。” 毕竟是裴家。 就算是用来刁难人的馒头,那也是用的上好的面,便是冷了,味道依旧不错。 荒年减产,家家户户都存不了多少余粮。 李家还算是碑南村的富庶之家,却也不可能顿顿吃精面做的馒头。 “娘子……呜呜呜……他们太欺负人了。”灵珠泪眼婆娑地走到李昭身边,想要伸手去夺李昭手里的馒头,说:“等裴二郎君回来了,奴一定要把这事告诉他!您是他的客人,岂容恶奴以下犯上!” “真还不错。”李昭另一只手抓了个馒头,塞去灵珠嘴里,笑道:“你尝尝,馒头可还没全冷呢……你真要裴家拿什么低劣的食物,恐怕还是拿不出来的。” 灵珠咬在嘴里,嚼了嚼。 欸? 她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对李昭道:“娘子,这馒头居然真的挺好吃的,比奴在牙行吃的好太多了!” “那是自然,牙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大邺上三家的世族,便是下人吃的东西,那也比寻常人家的要好。”李昭哈哈大笑,将馒头放回去,又说:“裴二郎君那边……我们还是不打扰他了,他这几天有正事要忙。” 要救绿袖,要与鬼眼一道清理鬼市,还得应付裴瞋。 裴少宴将李昭接到裴家来,本意是保护李昭,但李昭自个儿不会闲着,所以想着法儿去吸引裴瞋的视线,为裴少宴争取时间。 有意思的—— 裴瞋还真注意到了李昭。 这日黄昏,两个穿着黑色丝绸袍子的家仆敲开了李昭的院门,客客气气将李昭请到了主院的雕花厅内。 李昭是第二次见到裴瞋。 比之上次,此刻的裴瞋显得格外慈祥。 若不是知道裴瞋不喜欢裴少宴,李昭乍一看到裴瞋的神情,差点就上了他的当,认为裴家这是父子情深。 “你就是那个桐城来的镖师,李娘子?”裴瞋起身,提酒壶为两只空杯倒满了酒,又抬手,示意左右下人可以开始布菜了。 下人们自两边出厅,没过多久,又端着各式菜色,鱼贯而入。 李昭从容不迫地走到桌边,拱手行了一礼,说:“是,后辈姓李名昭,白日昭只的那个昭。入府几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拜会您,还请见谅。” 态度不卑不亢。 裴瞋眯了眯眼睛,哈哈笑了声,以手示意李昭坐,嘴里说道:“谈什么见谅?你是我儿带进府的人,我又忙于公务,见不上面是情理之中,不必在意。” “后辈在桐城时,与裴二郎君订的契是押送军饷至西北,期间包吃包住,如今军饷已经进户部清点,后辈住客栈又有些费钱,便搬了进来。”李昭拉开椅子坐下,说:“希望后辈的到访,没有影响到您。” 半点儿不提自己与裴少宴的关系到底如何。 眼见着从李昭的嘴里掏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裴瞋举杯,和和气气地说道:“今日我喊你过来,便是想要代我儿好好招待招待你,莫要拘谨,放松些。” 恰在这时,门口一阵香风吹了进来。 李昭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 “裴伯伯~” 阮泠泠莲步轻移,笑吟吟地提裙走到裴瞋身边,十分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下,偏头说:“裴伯伯真是偏心,只请李昭妹妹一人用膳,却不叫我。” “哈哈,你呀。”裴瞋看上去很习惯阮泠泠的撒娇,侧头抬手,拍了拍她的头,无奈道:“你什么宴没吃过?今日原是我想要给李娘子洗尘,你过来凑热闹,不是喧宾夺主了?” 第107章 赴宴 阮泠泠哼了哼,说:“裴伯伯是不愿意我过来蹭一顿饭吗?不嘛,今日我就想陪着裴伯伯用晚膳。” 下人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裴瞋。 都在等裴瞋的吩咐。 裴瞋看来也是宠惯了阮泠泠,见阮泠泠要留下,便挥手让下人多备一副碗筷。 “好耶!”阮泠泠心满意足地双手托腮,说:“我就知道裴伯伯最疼我了!李娘子,你多大了?听二哥哥说,你今年十四,快及笄了吧?可读过什么书?” 被问到,李昭并没有立马开口。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阮泠泠,直看得阮泠泠都有些如坐针毡了,才慢悠悠回答:“四书五经均已读过,诗书百篇也都有过眼,谈不上精通,只能算是读过。” 读书? 王先生学富五车,藏书阁里更是有许多珍藏的典籍,但论这个,李昭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阮泠泠,只是她不愿意表现得很傲气。 登高必跌。 李昭还是习惯于隐匿实力。 “你居然还读过四书五经?”阮泠泠一脸不信。 李昭却不辩驳,笑了笑,说:“怕阮娘子不信,桐城那地方……也是有私塾的。” 腹有诗书气自华,李昭这三言两语,分明是嘲讽阮泠泠自视甚高。 阮泠泠听出来了,旁边的裴瞋自然也听出来了。 他看向李昭的眼神变得有些莫名,似乎对李昭的谈吐很是意外,这份意外里,又仿佛夹带了些遗憾。 “读了也不一定进了脑子。”阮泠泠兀地攥紧了筷子,狠狠地瞪着李昭,说:“既然李娘子说自己读过那么多书,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这么干吃多无趣啊,裴伯伯你不是最喜欢行酒令了吗?” 行酒令? 裴瞋听得来了几分兴趣。 他大手一挥,让下人们将桌椅搬下去,换成一张张的小桌和矮凳后,又让他们将几位姨娘都请了过来。 既然是行酒令,那自然是要人多才有意思。 李昭也不拒绝,起身站在一旁,直到新桌子搬来,才挑了一处靠外的坐下。 不一会儿,五个姨娘穿得花枝招展的走了进厅,有一个甚至看着和阮泠泠差不多大。 “老爷,您今儿个怎么有心思玩酒令了?” “老爷几日都没去妾那边了,今日妾若是赢了一把,老爷今晚便宿去妾那边可好?” “不嘛不嘛,该去妾的院子才是。” “你们可别争,阮娘子还在这儿呢,论学识,你们如何比得过她?想赢呀……可得给阮娘子吹吹耳边风哟。” “要我说,这娘子说不定也厉害。” 有人提到了李昭。 但在座的都知道李昭的身份,自然也就认为,李昭是个不通文墨的武夫。而说这话的人,显然是在捧阮泠泠,讽刺李昭。 “哎呀,李娘子生得可真漂亮,就是略黑了些,不然与阮娘子一比,便是这厅里的双姝呀!” 姨娘们嘻嘻哈哈地笑闹着,纷纷围住裴瞋。 有的凑过去挑逗。 有的则是给裴瞋捏捏腿。 等闹够了,姨娘们才各自转身,挑了桌子坐好。 阮泠泠跟赌气似的,故意坐在李昭身边。 “从谁开始?”红衣姨娘偏头去看裴瞋,问。 裴瞋坐在主位上,做令官,负责出酒令的诗句。他举着杯,目光在厅内众人的脸上转了一圈后,说:“那就以泠泠做第一位。” 以月起头。 阮泠泠秀美一横,斜睨着李昭,自信满满地说:“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第二个是李昭。 众人的视线落在李昭身上,都在等李昭这个乡野出来的女镖师出丑。 然而李昭两指捏着酒杯转了转,慢条斯理地接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呀—— 几个姨娘微微睁大眼睛。 她们那眼神,分明是在说,这小娘子的肚子里居然还真有几滴墨水。 第三人便接: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后头的姨娘也不甘示弱,立马接道:“可怜今月夜,不肯下西厢。”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 “松冈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说完,阮泠泠挑眉笑了下,转头去看李昭,就等着看李昭的笑话。 接到这个地步,酒令的难度已经上了几个台阶。 姨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在琢磨着,若轮到自己,该接哪一句。 反观李昭。 她提箸夹了一块鱼腹到碗里,敛眸,仔仔细细地挑了刺,夹入口中。 “李娘子是答不出了?”阮泠泠挑衅道。 “不是还没到时间?”李昭含笑抬头,说:“大家似乎都很喜欢李大家的诗,那我也来凑个热闹吧。” 裴瞋不禁坐直了些。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月明。”李昭说道。 哐! 厅门突然被踹开。 凉夜的凉风随之卷了进来。 逆着月光,李昭看到裴少宴阴沉着脸,大阔步走到了自己面前。 “我们走。”裴少宴俯身,拉起了李昭。 虽说他的脸色很差,语气也有些冷硬,但手里的动作却十分温柔。 “少宴!” “二哥哥!” 后头传来两声呼喊。 裴少宴顿足,回过神,板着脸对裴瞋道:“父亲,李娘子是儿子请到家里的客人,父亲若体谅儿子,便不要顺着泠泠胡闹。” “混账!”裴瞋怒而拍桌,高喝:“有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的吗?我请李娘子到这儿来,好吃好喝,何曾亏待过她?不过是行个酒令,你便这副作态,哪儿来的世家风度?!” 阮泠泠也是头一次看裴瞋这么生气,忙起身过去,抱住裴瞋的手臂,软声道:“裴伯伯莫气,这当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二哥哥他并非是忤逆,” 李昭没说话。 她看裴少宴那么生气,心里清楚,肯定还发生了什么。 至于裴少宴本人,他不愿意与裴瞋和阮泠泠再多说半句,拉着李昭就出了正厅,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出来了,李昭才知道…… 原来趁着她赴宴的时候,裴瞋居然派了几个家仆到李昭的厢房里去搜查! 第108章 出事了。 “他查我什么?” 李昭问。 裴少宴的脸色难看得像是此刻头顶阴沉的天。 轰隆一声。 雷鸣滚滚,大雨倏忽间落下。 喧嚣中,李昭听到裴少宴说: “他查你是其次的,主要还是想要借你的手,查军饷的清点进度如何。” 李昭一愣,蹙眉道:“军饷进了户部,他要真想干预,何必来我这儿摸索?不应该直接将手伸进户部吗?” 裴少宴抬眸。 两人停在院中,视线交汇。 “哎哟,郎君诶,娘子哟,雨都落下来了,两位还站在这儿呢!”鹏生从右边的小石子里那儿举着伞跑来,边跑边喊:“小心淋了雨着凉!” 伞一递过来,李昭立马接了,踮脚给裴少宴半边儿。 “天子越来越敏感了,他不敢伸手,怕惹火烧身。”裴少宴压低声音道。 李昭哦了声,与裴少宴并肩往前走。 “再过几天,军饷就能清点结束,我想的是……你还是留在盛都,不必跟着我去西北。”裴少宴继续说道。 “怎么,信不过我?”李昭挑眉。 裴少宴轻笑了声,摇摇头,说:“我哪里是信不过你,我只是觉得,这一路去西北,说不定还不是最危险的,盛都可能才是风暴的中心。” 他身上的那股阴翳气质,顿时消散。 “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吗?”李昭问。 “嗯。”裴少宴略弓了一下身子,好让李昭不必举直手,“西北的群狼蠢蠢欲动,南边的滇人也在招兵买马,更别说,通河以南还有几个号称长沙王遗嗣的在” 天子的怒火已经压抑到了爆发边缘。 王澍英的死,算是给了天子一个刚好发泄的机会。 朝中人人自危,草木皆兵,连裴瞋这种混了一辈子官场的老油条,也不得不夹紧尾巴做人,半点儿马脚不敢露。 “旱灾,洪涝……人祸,叠到一起,天子那万寿宫,只怕是建不起来了。”李昭跟着裴少宴走入垂花游廊里,边说边回身,抖了抖伞上的水珠儿,说:“你觉得我该留在盛都,那我就留呗,也不是什么大事。” 主院外头衔着个花园,当中假山林立,绿水环绕。 暴雨之下,园子显得格外有意境。 “过几天再说吧。”裴少宴突然改了话锋,道:“鬼市那边差不多了结了,蒋刑口中的那个第一个问他镇纸的人,我也在查,若有消息,我及时告诉你。” 厅门处。 阮泠泠扶着裴瞋走到门边,将李昭和裴少宴的背影看在眼中。 “裴伯伯,二哥哥对这个娘子的态度很不对劲。”阮泠泠的声音依旧是软和的,眼神却格外冰冷,似两把钢刀,穿过雨幕,扎在那逐渐消失的背影上。 裴瞋倒不似阮泠泠这般,只看了两眼,便转身往厅里走,嘴里道:“他要摆弄个乡野丫头,便让他摆弄去,你和那丫头身份不一样,大可不必跟她置气。” “可……裴伯伯你答应过我的,二哥哥要与我订下婚约……”阮泠泠这娇撒到一半,突然愣住,余下的话凝在了喉头。 那头,裴瞋坐在主位上,端着酒杯一声不吭。 面对着这样的裴瞋,阮泠泠有些害怕,故而改口,说:“是,裴伯伯说得对,我的确不该跟那种娘子一般计较。” 厅里头的姨娘们是大气不敢出一下,瞧见裴瞋举杯,才勉强堆笑,跟着举杯朝裴瞋迎去。 只是裴瞋没什么心思和姨娘们逗趣,喝了几杯之后,起身离开了正厅。 姨娘们自然也立马散了,留阮泠泠一人在厅内。 哐啷! 阮泠泠将矮桌上的物件儿一股脑地扫落地上,脸涨得通红,口鼻间有粗气直喘。 侯在侧间的婢女赶忙过来,手头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说:“娘子,您别气……裴老爷说得不错,您是天仙儿,可不是那种娘子能比拟的。” “你刚才可看到二哥哥对她的态度了?”阮泠泠问。 婢女哪儿敢啊,埋头擦地,答道:“裴二郎君那是昏了头,被眼前的美色迷了眼,才会那般护着她。” 砰! 阮泠泠一脚踢翻桌子。 小矮桌滚了两圈,砸在婢女的手臂上,疼得婢女斯哈抽了声凉气。 “你的意思是,她长得美?比我美?”阮泠泠秀眉一竖,居高临下地问。 “不敢,不敢。”婢女咚咚磕头,边哭边说道:“娘子您是名震盛都的美人,便是公主,都比不上你。” 阮泠泠不爱听这种马屁,几步走到婢女面前,抬脚将人踹倒后,冷声道:“把这里收拾好,不要留什么痕迹,完事儿后去南市给我买几个武夫回来。” 婢女连声应是。 正厅那边的火气,李昭与裴少宴是不知情的。 他们聊了一通,一个出门去了鬼市,一个则又去了趟万难书塾。 然而门童红豆瞧见李昭过来,神秘兮兮地冲李昭招了招手,将李昭拉到了书塾旁边的小巷子里。 “喏——”红豆塞了个纸条塞到李昭手里,说:“这纸条是给你的,你看看,也不知道写了什么,你今日要是不来,我都得去找你住哪儿了。” 纸条上的字是王启文的。 勿念。 简短的两个字,末尾有一滴巨大的墨汁。 “谁让你给我的?”李昭问。 红豆答道:“孟先生呀,他说务必要交给你,我一直好好保管着呢,没打开过。” 孟童钰? 李昭一愣,又问:“孟先生人呢?” 结果红豆摇头,说:“我不知道,孟先生给了纸条给我后,就不见了,到现在都快一天了呢!赵博士还说找他有事,让我瞧见他了,立马喊他过去。” “那你知不知道……王先生还在不在藏书阁?”李昭接着问。 “王先生应该是被王家人带走了。”红豆一五一十地回答:“他也没来过书塾了,不过他本来就三天两头的不来,很正常。” 闻言,李昭心道不好,收了纸条后,冲红豆道了声谢,就转身跑了出去。 跑出去几步后,李昭又掉头回来,一把将红豆抱起来。 “知不知道你家孟先生住哪儿?带路,带我去他家。”李昭边跑边问。 幸好红豆是个机灵的,脑袋瓜一转,立马就想起来孟童钰的住址了,忙给李昭指路,说:“娘子,孟先生不会出什么事吧?” 第109章 阎王令出现了 孟童钰住在临阳坊。 这儿一片都是穷人家住的地方,人多眼杂,十分混乱。 李昭扛着红豆跑了一路,气儿都不带喘的,直接照着红豆的指路,翻进了带锁的院子。 “你在这儿等我。” 李昭将红豆放地上,随后快步冲进了孟童钰的卧室。 卧室里铺盖整齐。 衣柜处没有收拾包袱的痕迹。 院中有劈了一半的柴火,灶台上还有冷了的面窝儿。 “怎么回事?”红豆着急地问。 “孟先生应该是出事了,他将纸条给你时,还说了什么吗?他去了哪儿?”李昭眉头拧着,说:“看屋里的情况,他应该是临时被带走的。” 红豆一听,眼泪立马滚了下来。 “别哭呀。”李昭蹲到红豆面前,抻着袖子给他擦眼泪,哄道:“你得说说最后看到孟先生时是什么样子,不然我们怎么救他呢?” 以孟童钰的个性来看,他得罪的人,肯定不少。 可李昭不觉得孟童钰这会儿被带走,是因为他个人的原因,十有八九还是因为王启文的事。于情于理,李昭都得把孟童钰找出来,她不能让孟童钰因为这事儿折了。 哭哭唧唧的红豆抹了把眼泪,说:“孟先生他当时很着急,纸条一给我,他就出去了,走的是东街那边……” 说着说着,红豆顿住。 他思考了很久。 突然,他啊了声,喊道:“孟先生当时手里还捏着个东西,像……像是一块黑色的什么玉,不对,是铁片,黑色的铁片!” 阎王令?! 李昭差点儿跳起来。 “我送你回去。”李昭不敢耽搁,扛着红豆就往万难书塾跑。 将红豆送回去之后,她又立马跑了一趟鬼市。 彼时鬼眼正与裴少宴在谈事情,千岁雁守在院子外头。千岁雁看到李昭满头大汗,笑吟吟凑上去,捏着帕子给她擦了擦。 “什么事这么着急?”千岁雁问。 “阎王令一般怎么发?”李昭脚下不停,嘴里问道。 千岁雁挑眉,反问道:“你要杀谁?” 又说:“你若是要杀人,自己上不更保险?便是不愿意染血,也可以叫我嘛……阎王令那东西,可不好随意去碰的。” 要用阎王令杀人,那是要付出相当昂贵的代价的。 “我一个朋友,他失踪了,失踪前手里抓着阎王令,我担心他是被鬼市的杀手缠上了。”李昭停在门口,抬手敲门。 屋内交谈声骤停。 半晌后,门开了,开门的是裴少宴。 “怎么了?” 看李昭如此急切,裴少宴跟着紧张了起来。 “我找鬼眼。”李昭探头去看屋内,与鬼眼望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便问道:“你最近有发阎王令吗?发给谁了?” “最近忙的事多了,哪儿顾得上阎王令?”鬼眼头也没抬,自顾自地斟茶,说:“你刚才说的我听到了,应该不是近期发的阎王令。” 后头跟过来的千岁雁解释说:“阎王令一经发出,那就是至死不休,你那朋友手里的,保不齐是什么时候发的。” “我那朋友身手不好,如果鬼市早就发了针对他的阎王令,他活不到现在。”李找李昭斩钉截铁地说。 孟童钰虽然很高,可终归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可能斗得过鬼市的杀手?而且孟童钰没有改名换姓,想要追查他的下落,并不难。 换而言之…… 阎王令可能不是孟童钰的。 李昭突然呆住。 她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不太妙的猜想。 当年先生为什么会躲去碑南村?后来因为种种意外,先生被王家寻回盛都,是不是因为这样,才叫鬼市杀手重新盯上了先生? “你们发出去的阎王令,是不是都有记录在册。”李昭问。 鬼眼没动,撩起眼皮瞧了眼李昭,似笑非笑地说:“有记录在册,但我为什么要给你看?你可不是鬼市的人,给你看,那属于坏了规矩。” 李昭冷笑,几步走到鬼眼的面前,咚的一声锤在桌子上,俯视他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册子摆到我面前,否则……” “否则如何?”鬼眼问。 千岁雁那涂着豆蔻的手指指着鬼眼,嬉笑道:“否则呀,你就要遭罪了。” 鬼眼低眸一瞧,便看到自己鼻血已经滴到了桌面上。 “你这小娘子,年纪不大,脾气不小。”鬼眼用手背擦了擦鼻血,哈哈大笑地喊了手下来,命人将名册搬来。 鬼市在盛都盘亘几十年,发出去的阎王令不多,却不少。 一本泛黄的册子没多久就摆在了李昭的手上。 “去帮我找人。”李昭从后往前开始翻阅册子,同时对裴少宴说:“先生可能出事了,一同失踪的还有书塾里的孟先生,这两人没接触过多少人,要查的话,应该不难。” 裴少宴点头,连忙吩咐侍卫出去查。 而当他回过身,想要和李昭说话时,却看到李昭脸色十分难看,手指停在了册子的右侧第二行上。 “谁?”裴少宴低头凑过去看。 素白的手指底下,压着三个字。 “能知道下阎王令的是谁吗?”李昭问鬼眼。 鬼眼摆了摆手,答道:“万金一命,不问雇主,这就是阎王令。” “那这人的阎王令是谁发的,你可知道?谁经手的?”李昭将册子拍在鬼眼面前,神色难看地问。 一开始鬼眼还想打趣她几句,但看她这脸色,也知道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便低头去看了眼那个名字。 沉默良久后,鬼眼说:“巧的是,这一单是我接的,我也记得是谁来给的钱,但……” 但? 所有人都看向了鬼眼。 “不巧的是,那人带着面具,穿了很厚的大氅,单从身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鬼眼晃了一下椅子,皱眉道:“其实我之所以有印象,全因为这书生是个废物,着实是用不上阎王令,所以我多看了几眼。” “之后呢?”李昭又问。 “之后就是书生消失了,阎王令封存。”鬼眼回答。 “但现在这枚阎王令出现了。”李昭冷脸道。 第110章 借刀杀人 “所以呢?你希望我怎么做?阎王令是鬼市的规矩,哪怕我今天已经坐上一把手的位置,我也不可能为了你撤回阎王令。”鬼眼冷漠地说。 若坏了规矩,鬼眼便是根基无存。 李昭却只是抽手,反手拔刀往外走,嘴里道:“我不希望你怎么做,我只是过来确认这么一件事罢了。同时,也请你明白,我会杀了每一个过来索要我家先生性命的杀手。” 这时,鹏生自屋外跑了进来。 “人找着了?”李昭忙问。 鹏生摇头,说:“绿袖找回来了,振生正陪着她在客栈那边休息,奴是来汇报这事的。至于王先生和孟先生两位的下落,奴已经通知了所有的人,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下落。” 李昭是不可能干等着的。 所以在别过裴少宴之后,她拎着宽刀,怒气冲冲地来到了王家门口。 门前的仆人拦下李昭。 “这位娘子,此地乃是王家门前,您若无拜帖,还请离开。” “我找你们家主。”李昭眯了眯眼睛,转腕横刀,直接砍在了大门口的柱子上,“若一个时辰你不将他请出来,我就给你们找点儿刺激。” 咚! 一声巨响。 柱子被砍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仆人吓得脸色发白,腿肚子直抽筋,连话都不会说了。 看李昭脸色不像是在开玩笑,仆人也不敢再耽搁,手脚并用地往门里跑,嘴里喊道:“来人,来人!有人惹事!” 没多久,带刀的家仆就冲了出来,将门口的李昭团团围住。 一个穿着浅褐色麻袍的男人走在后头,目光阴冷地看着她,说:“你是谁?提刀到这儿来想做什么?” 敢在王家门前撒野的,这女人还是第一个。 “我来找王启文。”李昭仰头,冷眼看他,说:“你们将王启文从万难书塾带走后,又把他关在了哪里?今日若你们给不出个说法,我便要去告官。” 告官? 男人阴笑一声,斜睨着李昭,说:“不知道你凭什么去告官?又哪儿来的勇气告王家的官?” 京兆府的人敢不给王家面子? 告官又如何,真上了堂,还不是由着王家说了算。 “在碑南村时,我与王启文认识了一个女人。”李昭跟着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个女人交给了我一枚很贵重的东西,事关天子最在乎的那件事,王启文在我这儿留了个欠条后消失了,我一路追来盛都,为的,就是要回那东西。” 闻言,男人愣住。 他想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的胆子如此之大。 “借条呢?”男人问道。 李昭挑眉,冷笑了声,说:“你要看我就给你看?你们王家势大,我怎么可能随身带着?万一你们以多欺少,将借条抢走了怎么办?” 现如今,李昭一方面要借裴少宴的手尽快将王启文二人的下落探得,另一方面还得为之后的路谋划,借刀杀人,用王家去对付鬼市。 男人是王家的管家,名叫王川。 虽说王川在王家是有点儿权力,却不敢把这娘子的疯言疯语传去家主的耳中,可他看李昭这样子不像是在诓人,心里又有些捉摸不定,于是只能先将人请进正堂。 茶水续了三次。 李昭也不急,慢条斯理地喝茶,余光瞥着门口来回踱步的王川。 那传话的小厮已经跑了第四趟了。 看来,王家应该没多少人知道王澍英是带着天子密诏去的碑南村,所以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李昭那话里的含义。 “李娘子……” 王川搓着手走近厅内。 “怎么,王家家主是想要公堂上见?”李昭不客气地问道。 “哪儿的话。”王川摆手,说:“家主现在不在宅子里,李娘子若真有事,不如留下个地址,然后先回家等等,若有回应,我遣小厮去寻你,如何?” “王管家这是当我傻?”李昭挑眉。 “怎么会。”王川讪笑一声,解释道:“家主有时候会被天子请进宫去,这一谈,也许就是两三日,李娘子坐在这儿等,也许等不来……” 话没有往下说。 因为这会儿李昭已经搁了茶盏起身。 “看来王家是觉得我微不足道了,也罢,既如此,我便请王家来看看,什么叫轻视他人的代价。也不知道……王家是否能承受得起天子的怒火?” 说罢,李昭拂袖出门。 王川赶忙跟了上去。 “慢着。” 右侧回廊处走出一人。 是个男人。 身穿天青色袍子,玉冠白靴,俊美非凡,举手投足间都在向身边的人强调其身世不凡。 李昭扭头看过去,眉梢微动。 “听说,李娘子是从碑南村来的?”男人问道。 “是。”李昭点头,说:“王启文食言而肥,偷偷带着信物逃了,所以我才追过来的。如果你们要私吞了那信物,我就告御状去,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装腔作势,她很在行。 “李娘子……这位是我们家大郎君,祁飞。”王川躬身介绍道。 “哦?”李昭再次打量了他一眼,问道:“那你在王家能说得上话?” 王祁飞似笑非笑地点头,说:“应该是可以。” “好,那你把王启文带过来。”李昭下颌一抬,瞪着眼睛道:“我现在就要讨回那东西,那是我的,那份功劳也是我的,你们王家可别想私吞了去。” 却见王祁飞无奈一笑,说:“很不凑巧,王启文今天晨时便已经出门去了,至今未归,我们也无法将人交给你。” “那你带我去他院子看一看,万一你将他藏起来了呢?”李昭胡搅蛮缠道。 结果,王祁飞还真就把李昭带去了后院。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十分清净雅致的小院,前后都种着花草,院墙里更是有一棵梅花树斜插而出。 王家会给王启文住这种院子? 李昭不信。 她跟在王祁飞的身后进了院子,左右一看,果然没找到半点儿王启文生活过的痕迹,书桌上的册子里也不是王启文的字迹。 或许王祁飞是觉得李昭与王启文不熟,才敢这么糊弄。 “李娘子……你看,人的确不在,我们并非是要瞒你。”王祁飞站在一旁,含笑道:“此事是我族人行事不周,我答应你,若王启文回来,我便押着他去见你,如何?” 李昭斜眼睨着他,说:“不是骗我?” “不骗你。”王祁飞重复。 第111章 孟童钰 王家的确没有藏人。 之所以用别人的院子来冒充王启文的,恐怕还是担心李昭看出王家在虐待王启文。 确认这一点后,李昭火速离开了王家大宅。 她不知道的是,她一走,王祁飞立马派人跟了上去。 “郎君,只怕是跟那位有关。”王川站在王祁飞身后,抻着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王祁飞冷笑一声,说:“看来父亲说的不错,王启文那家伙果然是有目的地潜伏在碑南村,只不过选了个蠢笨的女人做伙伴。” “可王启文什么都没招过,这娘子会不会是骗人的。”王川又抹了把汗。 “不怕她骗人,她敢来王家,说明是走投无路了,只能借我们的手来逼出王启文。而越是这样,越说明她的话是真的,王启文真拿到了那位的信物。” 王祁飞转眸看了王川一眼,不太高兴地继续说道: “去找王启文吧,那么多人看守,居然还让他得了机会逃脱,当值的侍卫全部罚一年的月例。” 王川赶忙应是,转身去安排。 另一头,李昭径直跑去了孟童钰的家。 她注意到了身后有人跟踪,所以在绕进坊间后,故意多兜了几圈,将身后的人悉数甩开。 翻墙落地,李昭一扭头,与裴少宴对上了视线。 “你怎么在这儿?”李昭抿了抿唇,理着袖摆走过去,说:“是人找到了吗?我刚才去了趟王家,这下,王家那边应该也会帮着找人了。” 裴少宴伸手,帮着拍了拍李昭背上的灰,嘴里道:“有人在城东见过一辆可疑的马车出城,鹏生他们已经追过去了,余下没有别的消息。” 但这同时,也是好消息。 若带走王启文和孟童钰的是鬼市的杀手,那他不必将人带出城,就地杀了便是。能将人带出城去的,势必有所图,也就意味着两人一时半会儿没有生命危险。 李昭松了口气,又问:“你听谁说的这儿?” “万难书塾那边说的。”裴少宴自袖兜里掏了个油纸包出来,递给李昭,说:“他们说你来这儿调查过孟童钰,所以我过来看看,给你带点儿吃的。” 东奔西走的,李昭还没吃上一口热饭,便是要了王家,也只是装了一肚子的茶水。 “多谢。”李昭眯眼一笑。 油纸包里是斩成了小块的烧鸡,一拆开,香气扑鼻。 “户部那边也传了消息过来。”裴少宴继续说道:“军饷这事,原本要算在我头上,但天子的怒火本就已经压不住,朝中大臣更不敢挑出这事,故而暂且放过了军饷。” 换而言之,裴少宴不日就要出发,赶往西北。 “当真会乱吗?”李昭问。 裴少宴拉了两把椅子来,与李昭一同坐在院子里,说:“乱是定数。” 天子无道。 到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万寿宫也没有停下,每日以万计在消耗,更别说那些因为日夜不歇而累死的百姓。 民怨沸腾之下,江山如何稳固? 再加上各地频繁的天灾…… “还记得你那册子吗?”裴少宴突然问道。 李昭点头。 裴少宴仰头闭目,以脚撑地,晃着椅子说:“那册子上的人,死了二十三个,剩下的人带着手头的兵卒,投靠了李凤翎。” 解决了这些,天子还得另派人到各地去任职,裴瞋便趁机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 整件事里,似乎每一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裴少宴却笑不出来。 他有心做那匡扶社稷的良辰,却对眼前的局势十分无力。 “大势所趋,与你无关。”李昭将手搭在裴少宴的肩头,宽慰他道:“那你还想要我留在盛都吗?我反正是都可以的,全看你的安排。” 裴少宴摇摇头,说:“盛都如今有一股势力,是我无法查清的,我怀疑与蒋刑口中的那人有关……你还是与我一同去西北吧,免得到时候盛都出事,将你卷进去。” 两人坐在院子里聊了一会儿。 李昭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往孟童钰的厢房里走去。 人暂时找不到。 所以李昭打算从孟童钰房间里的东西入手,看看孟童钰是因为什么才卷进来的。 只可惜,孟童钰这房间一穷二白,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李昭转了几圈,半点儿相关的东西都没找到。 裴少宴抄着手靠在门口。 “我查了这个孟童钰,得知一个很有趣的事,你猜怎么……” 说这话时,裴少宴的目光落在了屋内的书桌上。 “怎么?”李昭问。 “孟童钰的父亲在去桐城之前,是碑南村人。”裴少宴缓缓说道:“不过他父亲在碑南村时,你家还没迁过去,所以两边应该互不认识。” 有这种巧合? 李昭挑眉。 难道说,孟童钰当初在万难书塾外,是故意跟她搭话的? “还有什么别的?”李昭问。 光是这样,裴少宴肯定不会这种表情。 “他父亲叫孟启然,到桐城后,当了大丰镖局的账房管事。”裴少宴继续说道。 李昭瞪大了眼睛。 每一环,似乎都刚好契合。 孟童钰是蓄谋接近!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昭忽而想到了一件事。 裴少宴长出一口气,说:“你爹和娘……严格来说,是当年宫里的旧人,所以王澍英当初在碑南村时,是与你娘见了面,也因此发现了他的身份。” “先不说这个……”李昭抓着裴少宴的手就往外跑,嘴里说道:“孟童钰可能是在故意换取先生的信任,从而骗走先生。” 王启文身上的确被下了阎王令,但未必是阎王令导致了王启文的失踪。 孟童钰借阎王令让红豆给李昭传话,是笃定了李昭会问红豆,有关他最后出现时的细节。他这是在误导李昭,想让李昭借故去找鬼市的麻烦。 两人一路疾跑。 出城后,裴少宴带着李昭骑马,往侍卫们回报的方向追求。 “希望来得及。”李昭咬牙道:“如果不是我,先生或许不会信任孟童钰,都怪我,是我引狼入室了。” “这事如何怪得到你?”裴少宴安慰她。 第112章 追踪 李昭很自责。 这份自责在侍卫送过来一截有关先生的衣物时,达到了峰值。 “看来……起码王启文还活着。”裴少宴拧着眉头,尽量说着安慰李昭的话,“如果是要王启文的命,他没必要把人带出城。” 最大的可能,还是想要从王启文的身上得到什么。 城东外郊,十里亭。 侍卫们呈上了第二段衣料碎片。 显然,王启文在尝试着向外界传递着消息。 “继续追。”裴少宴吩咐下去。 侍卫们立马散开。 然而李昭他们坐在十里亭里等着,没等多久,就看到侍卫们行色匆匆地跑了回来。 “如何?”李昭连忙起身问道。 满头是汗的侍卫单膝跪在李昭身前,禀道:“娘子,东边官道上有一辆弃置的马车,车上有血,不清楚是谁的,但看痕迹,应该只有一人受伤。” 但侍卫们急的并不是这个。 裴少宴看出来了,便问:“还有什么?” “陇右……”侍卫咳了咳,以手背擦汗,轻声道:“反了。” 大邺分十五道。 除开盛都所在的京畿道之外,其余十四道,皆设有观察使,以监察为目的,又设节度使,执掌兵权等重要事物。 其中陇右道、山南东道、山南西道三处,分别由天子的三个皇子所领。 此刻侍卫口中的陇右,是六皇子李祎所管辖的地方。 “李祎人呢?”裴少宴立马问道。 此番裴少宴要送的军饷,那就是送往陇右的,若陇右反了,裴少宴这西北也不必去了,直接领兵上战场吧。 没错…… 裴少宴身上其实是有武官散职的。 倘若战事起,他这个昭武副尉便需要领兵随将军一道赶赴前线。 “六皇子目前下落不明,秦州河州等十六州沦为圪人的地盘,秦州刺史长孙温明一家被枭首示众……”侍卫说完,瞟了一眼自家郎君的脸色。 西北有六十万大军。 其中光是李祎手里的虎威军,就高达十八万! 如此多的军卒,李祎怎么就失踪了? 这当中的猫腻…… 不容细想。 裴少宴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朝中传闻,天子的万寿宫建不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已经开始准备传位于太子了。难道李祎是听信了这样的传闻,才生了事? 那其他两位手握数十万大军的皇子,会不会也意动? “明月,你继续跟着他们找人,我回盛都一趟。”裴少宴拍了拍李昭的肩膀,说:“我所说的大乱……可能要提前来了。” 李昭点了点头,目送裴少宴带着一部分侍卫往盛都赶,她自己则翻身骑上侍卫牵来的马,往他们口中的官道跑去。 天空中乌云密布。 不多时,雷鸣滚滚,金色的闪电在云间闪现。 “娘子,戴上雨笠吧。”追上来的大牛喊道:“莫要淋了雨,这刚开春……要是淋了雨,很容易就着凉了,到时候得不偿失。” “振生呢?绿袖怎么样了?”李昭回头接过雨笠,问。 大牛答道:“绿袖身上的伤好了大半,振生琢磨着,再有几天就能回到这边来,您莫要担心。” “好。”李昭应道。 瓢泼的大雨遮蔽视线,也洗去了官道上的痕迹。 “娘子,雨太大了,奴没办法继续追了。”侍卫走过来,向李昭请罪道:“未能达成娘子期盼,还请娘子责罚。” 李昭摆手,说:“我罚你做什么,天公不作美,那是老天爷的事。” 说罢,她翻身下马。 官道旁果然躺着一辆马车,马车的前轮被打碎,已经死去多时的马匹横躺在车旁,其他的痕迹则被雨冲刷了个干净。 好在车顶棚是完整的。 一掀开车帘,李昭就看到车内有一滩血污,嘴巴的椅子上有麻绳磨损的痕迹,车窗看上去被撞击过,毁了一半,雨滴不断通过破了的地方飘进车内。 “看得出什么门道吗?”李昭坐去左边,转眸问大牛。 大牛困惑地挠了挠头,问:“娘子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吗?奴愚笨,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蹊跷,还请娘子明示。” “喏——”李昭示意他看向自己的手。 若一般人被绑在这椅子上,那么马车被撞击时,他的身体必然稳固,不会随颠簸而飞出去。然而这椅子后的车窗还是被撞坏了。 说明什么? “说明这人旁边还坐了个人!”大牛啊了声,恍然道。 李昭点头,说:“孟童钰想来是雇了个车夫,或者有人做帮手,不然马车怎么动?另外,这车内的血呈喷射状,落在车厢上,与撞击的方向是相反的……” 说明…… 撞马车的和伤人的是有先后顺序的。 马车先被撞翻—— “是先生伤了孟童钰。”李昭得出结论道:“马车被撞翻之后,底部不可能再有人出来捅先生或孟童钰一道,而孟童钰没必要在这种时候伤害先生,所以最大的可能,便是先生借机伤了孟童钰。” 只可惜,应该是没伤到要害。 故而孟童钰与那第三人弃车,裹挟着王启文逃离了官道。 “散开去追吧。”李昭揉了揉眉心,说:“你们继续找原方向追,我和大牛沿着官道去追,不管有没有消息,天黑时,十里亭见。” 紧接着,李昭便和大牛再度上马,策马离开。 雨势渐渐变大。 雷鸣电闪间,李昭和大牛已经消失在了官道尽头。 此刻的李昭最担心的就是孟童钰被惹急了,放弃从先生口中获取情报,直接杀人灭口。毕竟从马车内的鲜血来看,孟童钰这伤并不轻。 追了约莫一个时辰后,李昭看到了右侧的小道尽头有一个村落。 “那是什么地方?”她问。 大牛顺着李昭的视线望过去,眯了眯眼睛观望了一会儿后,回答:“是涟漪村,背靠涟漪湖,离盛都很近的一个小村落。” “过去看看。”李昭手腕一转,勒着马儿往涟漪村走。 哗啦啦的大雨之下,涟漪村内大部分屋舍顶都升起了炊烟,家家户户点着灯,看着很是祥和。 村口牌坊底下有个小棚子。 李昭过去,那棚子底下打瞌睡的年轻人便醒了。 只听得他哈欠几声,仰头问道:“路过还是来探亲的?” 第113章 坟茔 “路过。” 李昭下马,手中卷了卷马缰绳,几步走到那年轻人面前。 瞧见是个漂亮小娘子,年轻人瞬间醒了瞌睡,笑眯眯道:“风大雨大,娘子若要投宿,还请进村往右走,那儿是里正为过路人准备的客所,十文钱一晚,很是划算。” “还有别的外乡人来过吗?”李昭问。 年轻人低头看了眼面前已经被大雨濡湿的册子,摇摇头,说:“这天气……没什么人来我们村子,娘子是找人?” “不是。” 李昭摇头,回眸与大牛对视一眼,一前一后牵着马儿进了村。 那牌坊底下就挂了一盏颇油灯,风一吹,灯影飘忽,根本看不清字,更别说雨这么大,那册子上就算写了字,也早就糊了一片。 换而言之,年轻人这就是在胡扯。 往村子里走了一段路后,大牛靠近了些,侧身附耳道:“娘子,我不是头一次来涟漪村,但这涟漪村也安静得太不正常了些。” 的确,寻常村子鸡鸣狗吠不止,便是大雨,杂乱的声音也绝不会少,此刻的涟漪村里,却安静得只能听到雨声。 “或许是我们多想了。”李昭拍了拍大牛的肩膀,说:“等会儿去客舍里转一圈,没看到孟童钰他们的话,我们再连夜往前追。” 两人踩了一路泥泞,走到了客舍外。 一把年纪的里正捋着胡子,单手提灯,正站在客舍外翘首以盼。见到李昭和大牛过来,里正连忙招呼里头的人出来帮忙牵马。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里正颤颤巍巍走过来,仰头笑道:“这么大的雨,两位身上都湿透了,还请进,客舍里备了热水热饭,两位可以好好歇会儿。” 李昭拱手一礼,说:“有劳里正了。” “贵人多礼了。”里正转身领着他们二人往客舍里带,嘴里道:“咱们这涟漪村啊,离盛都最近,比那华阳馆驿都还要近,所以客舍里常年人满为患。遇上这种大雨天,那自然是要体贴地备着热水的,叫贵人们宾至如归呀!” 客舍看着小,真正走进来,却是别有洞天。 宽大的厅堂里点着数盏等,照得灯火通明,当中摆着七八张桌子,右侧的小门通向客房,左侧帘子后是伙房和后院。 不少人正坐在厅内吃面。 “贵人等会儿就住后院第六间房。”里正说着,余光瞥了眼厅堂里的人们,随后解释道:“那些人都是江湖人士,贵人莫要与他们起了冲突。侠以武犯禁,他们闹腾起来,那不是说笑的。” 大牛则压低声音,在李昭耳边说:“娘子,看着似乎是有雷火门的人。” 李昭跟着扫了一眼过去。 果然,靠墙那一桌坐着的,可不就是身穿雷火门衣服的弟子。 这群人怎么聚集在这儿? 不过这并不是李昭关心的事,所以她扫一眼,确认没有孟童钰之后,跟着里正去了客房。等送走里正,李昭便直接字客房后窗翻了出去。 至于大牛…… 他留在了客舍里。 一来是要应对时不时可能过来的里正与伙计,二则是需要他打探清楚,客舍里都住了哪些人。 雨幕下,李昭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于农舍屋瓦间穿梭。 村民们的宅子构造简单,院墙不高,窗户糊得也薄,很容易就能从外面探得里面的情况,十分好搜查。 这一路检查下来,李昭并没有看出哪一家有藏人的迹象。 忽然间,雨停了。 四周泥土的腥气随之升起。 “当真没有来这儿落脚吗?” 李昭踩着雨点儿落地,眉头微蹙,嘴里呢喃道。 正当她念念有词时,前头荒芜的林子里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抬眸,就看到那小土坡后突然冒出了个小脑袋。 是个年虽不大的小丫头。 小丫头瞧见李昭,嘻嘻笑了声,高举着手冲李昭晃了晃。 “你看,我抓到了水仙子。”小丫头迫不及待地跑到李昭面前,将手里的东西捧给李昭看,“我蹲了好久呢!它闪闪发光,真漂亮。” 稚嫩的手一打开,掌心里果然躺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 但却不是什么劳什子的水仙子,而是一块夜明珠残片。 “这是哪儿找到的?”李昭问。 涟漪村不大,这种地方虽然靠近盛都,日子过得却不如何,所以不会有夜明珠这种东西。此刻这一枚夜明珠残片的出现,意味着的确有外来者闯到涟漪村内。 “那儿!”小丫头回身一指。 李昭朝那土坡走过去,还没走近,眉头就先皱了起来。 什么土坡…… 这是个坟! 且是刚挖不久的。 若不是碰上大雨,这小土坡岂会被冲刷成这副模样? “不要是先生……” “不要是先生……” 一边祈祷,李昭一边蹲下,直接拿手去掏那已经被冲烂了的土坡。 搭。 半只手自土里滚了出来。 低头打量了几眼后,李昭稍稍松了口气。 出来的这只手十分年轻,不是先生那握惯了笔,指腹间有老茧的手。 “呀,是死人!” 胆子极大的小丫头站在李昭身边,瞪大眼睛说道。 “是,所以你赶紧回家,不要告诉别人,否则你爹娘肯定要骂你惹祸上门。”李昭埋头掏着土,警告道。 “我才不。”小丫头扭了扭,哼道:“回什么家?我爹才不喜欢我呢,成天儿地让我干活,我就要躲出来偷懒。” 简单的一句话刺得李昭一愣。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你怎么哭了?”小丫头歪头看李昭,娇滴滴地问:“你是不是也是被你爹使唤出来的?哼,你掏这死人坟做什么呢?他是你亲人吗?” 李昭用袖子擦了把眼泪,敛眸道:“他不是我亲人,我只是确认他是不是我仇人。还有,你今天见过像我这样的陌生人进村吗?若有的话,你告诉我,我给你一颗完整的水仙子。” “当真!”小丫头惊喜得快跳起来了。 “我骗你干什么。”李昭将裸露出的尸体往外拽,好不容易拽出来,一失衡,直接摔在了泥坑里,满身脏污。 不过她懒得管身上这些泥,赶忙过去看那尸体。 也不是孟童钰。 第114章 烽火楼上 小丫头机灵古怪的,蹲在李昭身边,丝毫不怕那被扒拉出来的尸体。 “我见过他。” “在哪儿见的?”李昭问。 “你给我水仙子,我就告诉你。”小丫头眨了眨眼就,俏皮不已地说。 李昭低头用脏兮兮的手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她,道:“拿着这个到盛都去,就能买水仙子了。” “我才不要,我只要水仙子。”小丫头嘟着嘴,哼道:“你不给我水仙子,那我回家啦?反正我是见过他的。” 这荒郊野外的,李昭上哪儿弄夜明珠去? 但李昭又立马想到了那碎片,便赶忙在尸体身上摸索,果然在尸体的袖兜里摸到了一个碎成几块的夜明珠。 “喏,这个给你。”李昭一把捧起夜明珠,递给那小丫头,说:“这个总可以了吧?比你手上的那个还大呢。” 小丫头勉为其难地收下,接着抬手一指,说:“我在村头见过他,他还有两个一起的,进村来是找大夫的。” 然而涟漪村没大夫。 “他们给了里正一大笔银子呢。”小丫头用雨水洗了洗夜明珠,偏头继续说道:“里正不知道从哪儿给他们找来了一个游医,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们了,没想到他居然死了。” 还没埋在这儿。 李昭眉头微蹙,垂眸看着面前这具尸体。 眼前这个人死于窒息,脖子上有明显的指痕,至于断掉的手臂,应该是死了之后断掉的,很有可能是高处摔落。 高处…… 李昭转头看了一圈。 “你在找什么?”小丫头问。 “涟漪村最高的地方是哪儿?”李昭边看边问。 “喏——”小丫头指着东边,说:“夜里看不到,得天亮了才能看到,是靠着涟漪湖的烽火楼。” 烽火楼? 意识到孟童钰可能在那儿,李昭抖了抖满是泥土的袍子,起身就往她指的那个方向跑。 也不知道那小丫头心里想的是什么,看李昭跑,她也跟着跑,虽然追不上,却总能看到李昭的身影,不至于完全被甩掉。 李昭也不管她,由着她在后头追。 跑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李昭看到了夜色中,伫立在涟漪湖畔的烽火楼。宁静的涟漪湖上波光粼粼,凉风吹过,草木微动。 烽火楼底下有个棚子,顶上无灯,但隐约可以看到开着的窗和里面走动的人影。 “你再跟着,可能会死。” 李昭将小丫头拦住。 “那我不过去了,我就在这儿看着。”小丫头从善如流,矮身蹲在草丛里,说:“我就想看看你们这样的大侠都是怎么打架的,我肯定不给你捣乱。” 既劝不动,李昭自然也就不再坚持。 她俯身将靴子绑紧,随后,如一道闪电般,掠向了烽火楼的外墙。幸好外墙凹凸不平,所以纵然刚下过大雨,她也能顺利攀着向上爬。 “如何了?” “不太妙,伤势很严重,至少需要去盛都请个像样的大夫过来。” “你不就是?里正可是很推崇你。” “我只是个游医而已,他这伤到了肺腑,药和人都是缺一不可,我能帮你的……只有吊着他一口气。” 里面的交谈声很清晰。 说话的是孟童钰。 从吐字与气息来看,他也受了伤。 李昭小心翼翼地落在窗下,自窗户缝里看去,就看到个穿着灰色长袍的大夫坐在一个木板旁,身前躺着的人被大夫遮住了脸,看不清样貌。 至于孟童钰…… 他靠墙站着,双手搭在手臂上,脸色很是难看。 “比起他的伤势,您的才是需要紧急处理的,您确定不要换药吗?”大夫扭头问道。 “你带了多少药?”孟童钰反问。 大夫老老实实将药箱打开,说:“药不多,但够您二位用,只是您的确得去盛都请个好大夫,不然这位的命……” “那能让他清醒吗?”孟童钰又问。 “醒是可以,可是……强行唤醒之后,恐怕他的情况会更糟糕,即便能说话,那也有可能是回光返照。”大夫迟疑道。 这样做,到底是有悖医道。 “那就弄醒,我没有什么精力去盛都找大夫,在他死之前,我要知道他手里掌握着什么。”孟童钰冷酷地说。 大夫没动。 孟童钰一手打在大夫的肩头,面无表情地要挟道:“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若是执意要讲究医道,不肯为我做事,那我只能送你下去跟他作伴了。” 性命相要挟,大夫不得不从。 李昭连忙起身,屈指敲了敲窗框,翻身过去,扬声道:“孟先生,怎么几日不见,你便如此冷血?” 大夫瑟瑟发抖地望向窗户处,两股战战,看着像是能晕过去一样。 “李娘子到底还是追过来了。”孟童钰走到木板边,一手按在腰后,说:“比我预想的要快,身边也没跟什么人,是托大了吗?” 锵—— 一柄软剑被抽出。 吓了一跳的大夫连滚带爬地躲去了旁边,双手抱着那药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托什么大?你不也就一个人?还是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李昭冷眼觑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全胜时,都未必能赢我,更别说是受了伤的现在了。” 目光下移。 李昭果然在孟童钰的腰间看到了淡淡的血痕。 “那就试试吧。”孟童钰不再废话,脚下一个连点,闪身掠至李昭跟前,持剑斜刺。 他的剑招相当诡谲。 “我不明白,孟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名利?还是别要挟了。”李昭侧身避开,横刀接下这一招,接着抬脚飞踢,将孟童钰拦在了五步之外。 烽火楼顶的这个小屋本就狭小,左边是瑟瑟发抖的大夫,右边是昏迷不醒的王启文,李昭接了孟童钰数十招之后,就被逼到了角落里。 “他们二人的性命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意义。”孟童钰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沉腕送剑,说:“王启文虽然重要些,但你若要我的命,我自然是可以拿他来当挡箭牌。” 或许是觉得自己赢定了,孟童钰就像猫戏老鼠似的,不下死手,以剑尖反复挑刺,将李昭逼迫得东躲西藏。 第115章 殿下别怕 “你那个同伴是怎么死的?” 问完,李昭喘了口气,手腕一转,以刀面震退软剑。 显然这个问题让孟童钰很是不悦。 他刀法越发凌厉,几度直逼李昭面前,使得是不死不休的气劲。但李昭应对得聪明,借力打力之余,反身还给了他腰间的伤口一刀。 鲜血顿时飞溅。 孟童钰按着伤口,冷眼睨着李昭,说:“你休想从我这儿套得任何的情报。” “我只是问问,你若不愿意说,我当然不会怪你。”李昭盈盈一笑,摸去手臂上的血迹,展眉道:“可我得让你清楚,你那同伴叫我不小心掘了坟,这会儿正曝尸荒野呢。” 闻言,孟童钰的脸色更差了。 再出刀,他的每一招,都带着杀意。 甚至几度想要将李昭的攻势往地上的王启文那边引。 李昭提防着他,脚下步伐不乱,却有意躲着王启文和那大夫走,嘴里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的援兵已经到了涟漪村,之所以不过来,是因为我想要单独会会你。” 话是假话。 目的是动摇孟童钰的反抗之心。 “你身上的伤是先生伤的吧?他一向机敏,找到机会就不会放。”李昭眯眼一笑,反手推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孟童钰的腰间。 “那边的。” 李昭偏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大夫,问道: “你给几个人看过伤?之前死的那人,你可知道是怎么死的,谁杀的?” 看大夫不吱声,李昭又说:“别以为你帮他保守秘密,他就能饶了你,忘了刚才他对你的要挟吗?你帮我,我打赢了他,你才有活路不是?” 有了这句话,大夫像是被说动了。 犹疑了好一会儿后,大夫颤声道:“是有个人,我给这位上药时,那人带着地上那个上了烽火楼,说是要单独关起来。” “住嘴!”孟童钰突然回身,一剑刺向大夫,企图让他彻底闭嘴。 但李昭更快。 她脚下连转数步,刀锋一闪,便架住了孟童钰的剑。 “看来,先生面临绝境时,还是找到了机会,折断了你的一只手。”李昭含笑望他,说:“这一点我得向先生学习,人还是不能绝望。” 李昭越笑,孟童钰心里的愤怒就越旺,手上的剑招也就越失衡。 “闭嘴。” “闭嘴!” “闭!嘴!” 暴怒的嘶吼随着密集的剑招落下。 看准破绽的李昭曲肘撞在孟童钰的腰间,掌心转动刀柄,将利刃自孟童钰的肩胛骨处落下,却又堪堪停在破了层皮的位置。 “别动,再动,我可是会废了你。”李昭反握着刀,直起身,说:“我的耐心并不是很好,你若给不了我想要的答案,我不介意先杀了你,然后倒查你的身世。” 孟童钰一声不吭,眼神冰冷,仿佛是在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母亲年岁已高,若这会儿听说儿子死了,只怕会悲伤欲绝,跟着你去了。”李昭也不急,慢条斯理地说:“听说你父亲曾经是我大丰镖局的账房先生,要是因为一些事情做不成了,往后余生又没有个儿子养老,这日子只怕是难熬了。” 李昭每说一个字,孟童钰脸上的肉就抖动一下。 他在压制自己的怒火。 “说一下,地上那位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李昭的手稳稳地架着孟童钰,眼睛却看向了大夫,问道:“我带了些药在身上,你说给我听,我看看能不能先帮着用药。” 大夫长出一口气,稍稍放松了些,说:“此人内腑有数处受伤,脑后也有两处撞击,再加上双腿处的外伤,可以说是情况迫在眉睫。” 内伤…… 李昭单手解下腰间的药囊,丢给那大夫,吩咐道:“红色瓷瓶里的是内伤药,你喂他服下,外伤的药膏在白色的瓷瓶里。” 至于那脑补的伤…… 虽说李昭一时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她想起徐童儿父亲的医术里曾经写过这种病灶,若能及时赶回去查医术,一切就好说了。 大夫赶忙接过药囊,照着李昭的吩咐取药、喂药、上药。 忙完这些,大夫才重新走到李昭这边,小声道:“您那药十分精妙,我曾在医书上见过,请问……您的老师是不是有滇南圣手之称的宋逸?” “不是。”李昭摇头,说:“我只是跟着游医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罢了。” 一直沉默的孟童钰突然笑了出来。 他那黝黑深邃的眸子凝视着李昭,缓缓道:“我一直找的答案,原来是你……哈哈哈哈,原来是你!我道那王启文为什么一直咬牙挺着,半个字都不说,原来是因为答案近在咫尺!” 听到这话,李昭眉头一拧,意识到了孟童钰绑架王启文是为了什么。 然而孟童钰还在继续说: “什么游医,想来正是那滇南圣手!当初我父亲不过是因为见过彭任一眼,便被赶出了碑南村,自此有家不能回,只能在桐城寻个谋生之道。” 彭任? 李昭一头雾水。 “你当然不知道。” “那群什么都不敢让你知道,学医、学文、学武,什么都给你最好的,明面上你是那碑南村人尽皆知的不受待见的二女儿,实际上——” 咻! 破风声传来。 刚才还在说话的孟童钰眉心被射穿,鲜血呲了李昭一脸。 而杀死孟童钰的不是别的,正是一枚银针。 动手的…… 是那个看上去胆小怕事的大夫。 “殿下,属下才认出您,请殿下赎罪。” 大夫单膝跪在李昭面前,说出来的话,叫李昭愣在当场。 回过神后,李昭后退半步,侧身避开大夫的行礼,蹙眉道:“你什么意思?什么殿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对李昭而言,尽管眼前这个大夫自表忠心,但她并不熟悉此人,所以还是不要暴露的好。 “殿下别怕。” 大夫膝行数步,仰头道: “属下当年与英大人走散,不得已流落盛都之外,称为游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重新见到殿下!殿下您看上去与当年的皇后娘娘一般无二,是属下眼拙,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您。” 第116章 曲玲珑 李昭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个宣誓忠诚的年轻人。 她既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 眼下的局势是孟童钰被杀了,她却不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底细,甚至就在一炷香之前,这人还一副畏畏缩缩,十分害怕的样子。 孟童钰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找来的大夫居然有这般本事吧? 想到这里,李昭的脸色有些难看。 “殿下?”大夫抬头去看李昭,说:“属下名叫衍七,殿下当年在宫里时,亲自给属下赐的名,殿下可还记得?” “不记得。”李昭摇头。 衍七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但随即,他又轻叹了声,说:“殿下当时年幼,记不清情有可原,属下如今在盛都一带游走,打探到了许多的消息,殿下若有需要,属下知无不言。” “先把人带下去。”李昭走过去,俯身扛起木板的一角,说:“这位是对我很重要的先生,我希望他活着,可否请你……请衍七你帮帮忙?” “遵命。”衍七赶忙过来搭把手。 据衍七说,他是碰巧遇到涟漪村里正的,跟过来救人,也仅仅是因为里正给的钱多而已。 他向来喜欢扮猪吃老虎。 所以对于孟童钰的要挟,他并不在意。 事实上,走南闯北的这几年里,他遇到过比孟童钰还要更糟糕的病人,但他从未吃过亏。 侮辱过他的,最终都下了地府。 “殿下与宁大人他们联系上了吗?”衍七突然问道:“我听说,宁大人和武大人如今都在山南那边,若能与他们取得联系,您的安全也有了保障。” 宁大人和武大人是谁? 李昭一头雾水。 不过她也不露怯,只是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昔日的旧人……我并不记得相见。” 衍七一愣,旋即点头,回道:“殿下说的是,现如今南北天灾,内外人祸,的确有很多事是比去找宁大人他们更重要的。” 李昭发现了。 这人不管她说什么,都是无条件的附和。 也不知道他是真心的,还是跟之前一样,在扮猪吃老虎。 两人合力将王启文抬着送下了烽火楼。 先前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还在,她小跑着凑到李昭身边,偏头看到木板上躺着的王启文后,叽叽喳喳地说道:“这就是你要救的那个人?我见过他呢,他和坟里的那个是一起来的。” “是,我知道,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吧。”李昭斜眼看她。 小丫头抱着手哼了声,说:“我可不回家,今天晚上那么多大侠到我们村子里来,听说是要开什么武林大会呢,我要过去看热闹的。” 武林大会? “并非武林大会。”衍七纠正道:“听说是那个有圣手之名的庆峰先生要来涟漪村,属下过来,也是为了一睹风采。” 原来如此…… 李昭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孟童钰要带着王启文来到涟漪村,也明白了涟漪村客舍里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的江湖门派。 这些人…… 是在等庆峰先生? “目的呢?让庆峰先生救人?”李昭问。 衍七说:“听说庆峰先生救过前越的公主,因而得了一张藏宝图。他本性淡泊,对钱财这些身外之物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准备将藏宝图送人。” 是江湖传言。 并没有谁亲耳听庆峰先生说过。 但钱帛动人心,更何况还是前越公主手上的藏宝图,所以很多人追着庆峰先生的脚步跑,直到确定庆峰先生会来涟漪村。 “看路线,庆峰先生的最终目的地,自然是盛都。”衍七继续说道:“庆峰先生的医术天下第一,他入盛都,天子必然会扫榻相迎。” 这么一来,多少双眼睛就盯在了庆峰先生的身上。 不想天子病体康复的人太多,想来,这便是庆峰先生将藏宝图拱手先让的一个原因—— 以此来换取自身的安全。 “什么时候到?”李昭又问。 “明日过午。”衍七回答。 李昭哦了声,不再说话,敛眸思考着。 她不清楚庆峰先生是不是要入宫为天子治疗,但既然他走到了涟漪村,就一定会有很多人不希望庆峰先生再往前走。 若她遇到了,还是尽量照拂一二吧,也算是故人了。 “那也就是说,明天会有很多大侠过来杀那个庆峰先生吗?”小丫头天真烂漫地捧着脸说:“哇,那一定很好看,明天我要早起等着!” 李昭睨了她一眼,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寻常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像你这样,对杀戮混乱如此上心。” 有了衍七做先例,李昭对小丫头多了几分警惕。 “我就是我呀。”小丫头咯咯笑了声,说:“姐姐为什么突然怕我?刚才不是和我聊得很愉快吗?” 走着走着,三人来到了客舍前。 摇晃不止的灯笼时不时将光打在小丫头的脸上。 到这时,李昭才看清楚,眼前这哪儿是什么小丫头,分明是个个儿很矮的少女!脸与四肢极度成熟,眼中流转的光甚至满是算计。 “你到底是谁?”李昭单手托住木板,另一只手探向身后的刀。 衍七则斜跨一步,挡在了李昭身前。 客舍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 厅堂里坐着的江湖人士纷纷起身,拔刀的拔刀,抽剑的抽剑,看样子是与少女认识。 “我是曲玲珑。”少女抬手卷着垂落的长发,眼眸弯弯,笑道:“姐姐方才哄我的那样可真有意思,玲珑很喜欢姐姐呢,姐姐能不能不要对玲珑拔刀呀。” 哒—— 她飞身一脚,将李昭抽出来的刀踢飞。 宽刀发出了当的一声,笔直地扎在了客舍的门柱上。 那些江湖人士鱼贯而出,将李昭与衍七团团围住,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同时看向自称曲玲珑的少女,似乎是在等她的吩咐。 李昭则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 曲玲珑那一脚,是警告。 其力道和刁钻的角度在告诉李昭,我的功夫远在你之上,你若敢动,飞出去的就不是你的刀了。 第117章 藏宝图 “不过,姐姐也别怕。”曲玲珑眨了眨眼睛,笑道:“姐姐既然能杀那梦郎中,肯定也能杀鬼见愁,我等请姐姐在客舍留上一日,看姐姐明日解决了鬼见愁,如何?” “梦郎中是谁?” “鬼见愁又是谁?” 李昭问。 曲玲珑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说:“可怜的梦郎中,被姐姐你杀了,姐姐却不知道他的诨名!” 衍七也是一脸茫然。 李昭便问道:“孟童钰就是梦郎中?他也是江湖中人?” 原本李昭以为,孟童钰是效力王家或裴家,为此才绑了王启文,企图从王启文的嘴里撬得与皇太女有关的事,现在看来,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我不知道他的诨名,也没兴趣知道。”李昭握紧了木板,冷声道:“他是什么人,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绑了对我重要的人,所以我才以牙还牙。” “好一个以牙还牙!”曲玲珑抬手抚掌,挑眉道:“梦郎中与鬼见愁皆是鬼市中人,姐姐如今已经杀了一个梦郎中,与鬼市结怨,不如就顺势而为,将明日到来的那位一并解决了吧?如若不然,姐姐要救的这人,可是要遭了。” “娘子!” 大牛推窗,提着刀就从二楼跳了下来。 他恶狠狠地盯着曲玲珑,嘴里道:“娘子,客舍里有很多来历不明的武林中人,娘子可有受伤?” “我没事。”李昭伸手拉过大牛,将木板的一角放去大牛手里,随后道:“人我已经救回来了,药刚给他服下,大牛你和这位叫衍七的大夫一起照顾先生,其余的事我来。” 李昭从来不怕事。 很明显,曲玲珑他们是不想得罪鬼市。 倒也是…… 鬼市势力在暗面,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江湖中人即便武功高强,也抗不过鬼市无处不在的窥探与刺杀。 所以曲玲珑才会引李昭去烽火楼,想要借李昭的手解决孟童钰,或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企图。”李昭几步走到门柱边,拔下自己的刀,回眸看着曲玲珑,说:“但,没有人可以要挟我,你大可以试试群起而攻之,看看能不能将我斩于此地。” 锵—— 宽刀寒芒闪烁。 “别跟她废话了。” 后头有人喊道: “她既然不从,那就别留她了,反正她也杀了梦郎中,咱们把尸体送给鬼见愁,说不定还能劝得他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就是,这娘们再厉害,还能以一敌二十?” “玲珑娘子,此时不杀她,那俩个人可要扛着木板上的人跑啦!” “闭嘴!”曲玲珑娇斥一声,展臂转身,抽出腰间的长鞭就地甩出,口中说道:“你们若不服我,大可以自己想办法,没必要在这里撺掇。” 一鞭落地,泥沙飞溅,鞭痕深约五寸。 被如此呵斥,刚才还叽叽歪歪的那些人顿时噤声,谁也不敢在说话。 反观李昭…… 她退都没退,只是转腕用刀截住溅过来的泥沙,说:“看来你们也不是铁板一块。” “当然不是铁板一块,不过是利益相同,暂时坐在一条船上而已。”曲玲珑扬眉看向李昭,说:“今日到这里的是求财,与你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等明日鬼见愁一到,你可再没有了脱身的余地。” 在场的所有人,想要的,不过是庆峰先生手上的那张藏宝图而已。 而在曲玲珑眼里,李昭这个杀了鬼市杀手梦郎中的人,当然不可能全身而退。既然李昭势必要遭到鬼市的追杀,还不如就被他们当做棋子,用来调走鬼见愁的好。 等藏宝图到手,曲玲珑或许可以考虑,分李昭一杯羹。 听到曲玲珑说要将藏宝图分给李昭一部分,其他人难免窃窃私语,可大部分人忌惮于曲玲珑的实力,压根不敢站出来说半个不字。 “我要拿藏宝图做什么?没兴趣。”李昭冷笑一声,说:“我说过了,我来这儿只是为了救人,你们的计划我不想掺和。” “有人给庆峰先生下了阎王令。”曲玲珑继续说道:“明日鬼见愁一到,肯定要对庆峰先生展开追杀,你既然已经半只脚踩进了与鬼市的恩怨泥沼里,为何不顺势给自己挣上一笔?” 李昭的态度是曲玲珑完全不能理解的。 当然,她不理解的事多了去了。 “你们这看上去,倒像是要保护庆峰先生。”李昭似笑非笑地说。 “谈不上保护。”曲玲珑很是实诚地说道:“庆峰先生若真的将藏宝图送人,那我们自然是以命相保,若他只是借藏宝图这个名头来吸引我们这些人为他卖命,我们也不是什么吃素的。” 不管怎么说,对曲玲珑而言,庆峰先生都得活着。 且在他们确定庆峰先生意图前,他们并不想无故得罪鬼市,平添一份麻烦。 “既要又要,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李昭冷漠地扫了一圈周围的江湖众人,嘲讽道:“都说侠客仗义,以义气行天下,我看啊……也不过是利欲熏心罢了。” “你!”有人气恼不已,拔剑上前,说:“你懂什么?如今各地天灾人祸不断,我等若是能拿到那藏宝图,必将用之于民!将来会有多少人因为这份藏宝图而寻得一线生机!你可懂?你不懂!你这无知妇人!” 李昭莲步飞踏,转刀砍向那人。 刀风飒飒。 在刀刃即将砍中他时,李昭又施施然收手,闲庭信步地走回曲玲珑这边,嘴里道:“我若是无知妇人,你们这群指望着无知妇人为自己吸引仇恨的,又是什么?嘴里说的都是大义,真正坐起来,却满眼铜臭。” 轻飘飘的几句话,将在场的江湖侠客们打得满脸通红。 曲玲珑满不在乎地接话道:“人活一世,没钱就是不行。我不知道他们怀揣了什么大义,但至少我是为了钱来的。所以你呢?你既然已经杀了梦郎中,再吸引一个鬼见愁不是什么难事吧?” 见李昭不答话,又说:“我也不让你干什么危险的事,调虎离山一刻钟便可以,等藏宝图到手,我分你一成。” 第118章 我的计划 说到底,在场的这些人,宁愿等着,宁愿绞尽脑汁,也不会正面和鬼市交恶。 一旁的衍七喊道:“主子,您不必受他们胁迫,属下愿为主子杀出重围。” 大牛也说:“娘子,您别怕,咱可不用怕她,奴便是死,不会让您受辱,奴这儿还有狼烟竹管,随时喊援兵过来。” “不着急。”李昭抬手示意他们两个冷静,随后看向曲玲珑,说:“我倒也不是不能跟你们合作,可是我有个要求。” 众人屏息。 “什么要求?”曲玲珑问。 李昭笑了笑,勾唇道:“等庆峰先生到,我要单独跟他谈一会儿。” “断不可能!” “你这是开玩笑呢?我们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让你截了胡去,我们还混不混了?” “怎么可能让你单独和庆峰先生谈?谁知道你会跟庆峰先生怎么说!” “就是,咱们守在这里一晚上,可不是给其他人做嫁衣的。” 不少人愤怒地喊出了声。 “那就没得谈了?”李昭作势要走。 曲玲珑伸手拦住李昭,说:“一切好说。” “玲珑娘子,你可想清楚了,这事往小了说,是她要单独和庆峰先生谈,往大了说,咱们在场的人可都有可能分不到东西!”有人不满地高声说道:“玲珑娘子,你当初拉我们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唰—— 长鞭破空。 曲玲珑这一鞭子,堪堪落在说话那人身前一寸。 “要不然,我问你们……谁愿意牺牲一下,去应付鬼见愁?”曲玲珑说着,转眸扫了一圈在场的人,说:“说是说大家都是为国为民,但心里的小九九也都不言之明,别搞得好像多高尚一样。” 大部分人的脸色都相当难看。 出来走江湖的,但凡说害怕谁谁谁,那都是极丢面子的事。 “没人吱声?那就是都清楚,鬼市的报复手段那是牵累家人的,你我谁都不愿意承担后果,所以自然要有所牺牲。”曲玲珑冷笑了声,说:“既如此,那就说好了,等明日庆峰先生一到,让这位娘子跟庆峰先生单独谈上一刻钟。” 后一句,自然是对李昭说的。 “没问题,只是劳烦曲娘子将鬼见愁的情况都告诉我,也让我不必打没准备的仗。”李昭点头答应。 于是,一群人面上和和气气地坐到了客舍的厅堂里。 热茶一上,里正就躲去了柜台后。 “鬼见愁是鬼市的杀手,用双刺,身法极好。”曲玲珑介绍道:“当然,他最厉害的,不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双刺,而是他为人称道的毒理。” 常人与鬼见愁交手,十之负九,皆因为他毒理过人,常杀人于无形。 至于给庆峰先生下阎王令的人…… 正是长孙家的嫡郎君——长孙飞云。 要说为什么人尽皆知,皆因为长孙飞云有一个爱说闲话的侍妾。 床榻之间往往没有什么秘密。 岂料那侍妾多嘴,将长孙飞云悬赏庆峰先生的人头说了出去,虽隔天侍妾就被杖毙,却终究是没能拦得住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 “若我说,咱们来设个局,让那鬼见愁铩羽而归,诸位怎么想?”李昭突然问道。 曲玲珑一愣,问:“什么局?” “既然是长孙飞云悬赏的庆峰先生,不如我们借长孙飞云之名,引鬼见愁出去,你们在座的都做个见证,到时候散出消息,便说鬼见愁是长孙家的人领出去的。”李昭继续说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 毕竟,谁也没想过去冒充长孙家的人。 开什么玩笑,得罪鬼市那是暗面的,得罪长孙家,却会被堵死所有明面的路。说不出哪一边更糟糕,但明智的人都不会选择这样的做法。 “你这是在祸水东引?你分明是将我们都拉下水。”有人高声说道。 曲玲珑也点了点头,说:“你凭什么扮演长孙家的人?此事我觉得行不通,还是算了吧,万一要被鬼见愁发现,那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你们只需要配合我就行了。”李昭耸肩,端着茶喝了口,说:“甚至都不需要你们主动去散播,只要到时候有人问起时,你们像模像样地提一嘴,这个计划就算成了。” 要说李昭能信在场些人? 她当然不信。 所谓的计划,也只是障眼法罢了。 真正的安排…… 李昭敛眸一笑,不着痕迹地冲大牛使了个眼色。 “至于现在,我需要去照顾病人了,你们可以互相商量商量,成不成的,对我而言没有影响,因为我已经决定这么做了。”李昭施施然起身,兜袖拱手一礼,与衍七和大牛往客房那边走。 无人敢拦。 等到李昭的身影消失在厅堂内,大伙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曲玲珑。 “玲珑娘子,你怎么看?” “这事可不好应承,长孙家不比鬼市,万一东窗事发,我们这些人哪个能跑掉?” “可她不是说了?不需要我们主动做什么,只需要到时候我们谁顺嘴提一句就行了。” “那咱们这么多人,谁知道谁会说漏嘴?” 七嘴八舌间,不少人都生出了退意。 曲玲珑一拍桌子,说:“这事暂时压下,看看明日她要玩什么把戏,咱们都是为了钱财来到这里的,若事关身家性命,退就是了,不比沾身。” 说完,曲玲珑也起身,往客房走去。 她一走,厅内留下的人就喧哗一片,说什么的都有。 那厢,李昭给王启文上了药,转头拉着大牛到了客舍的角落处。 “娘子,您需要奴作什么?”大牛问。 “刚才的话,你可听明白了?”李昭反问。 大牛点了点头。 李昭便继续说道:“趁夜深人静后,你悄悄出去,通知鹏生,就说我需要他明日过来,假扮长孙家的人引走鬼见愁,且需要装作不认识我。” 这,才但是李昭真正的安排。 外面那些人配不配合,忠不忠诚,对李昭来说都不需要在意。 大牛连连点头。 夜深,涟漪村被安静的月光笼罩,月下一人飞掠而出,转瞬间遁于无形。 第119章 来了 天亮时,涟漪村各处升起炊烟。 里正一一敲开客房的门,送上准备好的早饭后,又给各个房间都送去了热水。 李昭没怎么睡。 王启文后半夜持续发烧,她心里挂念着,睡不下,索性就照顾了王启文一夜。 幸运的是,衍七的医术不错。 他先前保留了实力,而今认出李昭,便不再藏私,开始全力救治王启文。 于是在天亮时,王启文醒了。 “阿昭?你怎么来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虚弱不已的王启文偏头看了李昭一眼,说: “怪我,没能解决掉那两个歹人,竟让阿昭你也遇到了危险……” 王启文迷迷糊糊的,只怕以为自己到了地府,而李昭则同为冤魂。 李昭赶忙给他端了杯热茶,安慰他道:“先生想多了,我可是活得好好的,没出事呢!放心,是我救了先生。” 窗户被衍七推开。 柔风吹拂,晨光熹微。 王启文劫后余生,看着这日光,神色都舒缓了许多。他松了口气,敛眸,反过头来安慰李昭,说:“倒是我多想了……还好有阿昭你,如若不然,我这恐怕是要入土咯。那孟童钰看上去老实本分,却没想到是如此诡谲的人,也怪不得你。” 人心隔肚皮。 在事情发生前,谁也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故。 “先生说错了。”李昭勉强一笑,说:“若不是我随随便便就相信了他,岂会让先生跟着我落入圈套?还是为人处世太稚嫩,不然也该看出他的蓄谋来。” 是她轻信了孟童钰。 不管怎么说,她责任是逃不掉的。 “主子何必如此自责?”衍七站在一旁,说:“孟童钰行事本就谨慎,在事成之前,他不会露出马脚,您看不出来是情理之中。”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李昭噤声,起身过去开门,见门外是曲玲珑,便侧身,让她进屋。 “昨夜睡得如何?”曲玲珑问。 “让你惦记了,还行。”李昭笑了笑,提壶给曲玲珑倒一杯茶,说:“怎么样?庆峰先生到那儿了?鬼见愁那边可有消息?” 曲玲珑在外面是有人望风的,那人回禀,说庆峰先生已经到了涟漪村外十里地的地方,要不了多久就能到涟漪村了。 至于鬼见愁…… 这位据说也快到了。 李昭坐在一旁擦了擦宽刀,然后背在背上,起身道:“既然这样,我们也该到前头去了,希望今天万事顺利吧,我可是做好了准备的,就看老天爷是不是站在我这边了。” “你这人……着实让我惊讶。”曲玲珑跟着李昭一道出门,说:“一般人看到梦郎中,绝不会轻易对他出手,即便不知道梦郎中的身份,后来我们可是跟你说了,可你却还是愿意跟我合作。” 说实在的,曲玲珑昨夜纯粹是碰运气,也没真想李昭同意。 但结果…… 她同意了。 不仅同意,还在短时间内,想到了另外的办法来自保。 若不是此情此景,曲玲珑还真想认了李昭这个朋友。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厅堂这儿。 此刻的厅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有放哨的,有准备机关的。机关当然也不是主动谋求什么,而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自保。 “怎么样?”曲玲珑看了一圈,问道:“有谁该做的事还没做吧?人就快到了,我不希望到时候谁掉链子。” “放心,一切妥当,起码保证咱们到时候拼一拼,能保护庆峰先生离开这里。”有人站出来回答。 约莫是半个时辰后,厅堂外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的蒙面人。 众人看到这位,顿时紧张起来。 里正心里也直哆嗦,但这会儿他也不能退,只能强挤着笑容,搓手过去,问道:“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黑衣蒙面人回答。 这人的声音太冷了,冷得就像是一块千年寒冰。 他跨入厅堂内,目不斜视,坐在了其中一张空桌上。紧接着,他有解下自己的佩剑放在桌上,抬手朝里正招了招,说:“我要一碗阳春面,一壶热黄酒。” “得了,您坐着,小老二这就给您去下面。”里正忙应了声,一路小跑往后厨去。 一碗阳春面,一壶热黄酒。 黑衣蒙面人解了面巾,提筷,在一众目光下,镇定自若地开始吃。 等到那面吃完了,酒喝尽了,客舍外就走进来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袍的中年男人。有认识庆峰先生的,当下认出,却不敢喊,只连忙拉了拉身边的人,示意其他人看门口。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庆峰先生径直走到了黑衣蒙面人面前,拂袍坐了下来。 “先生认出我了?” 黑衣蒙面人问。 庆峰先生抬眸,单手搁在桌上,笑道:“你一路动了四次,其中有三次故意显露真容,不就是为了让我忌惮,让我遣散身边的护卫?” 毕竟是鬼市的杀手。 庆峰先生不想害死无辜的护卫,所以在抵达涟漪村之前,便遣散了那些人。 而涟漪村内的这些江湖人士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有所图的。 话音一落,庆峰先生脸上的表情僵住。 在厅堂的角落里,他看到了熟人。 ‘先生莫慌。’ 李昭比了个嘴型。 庆峰先生不知道李昭有什么打算,便冷静下来,继续说道:“我若是让阁下放弃这刺杀,阁下肯定是不乐意的,但也请阁下知道,这满屋子的人今儿都是为了保护我来的,阁下的刺杀恐怕不会成功。” 说完,庆峰先生一拍桌子,将一卷卷轴放在了桌上。 所有人的呼吸一滞。 那就是藏宝图吗? 曲玲珑更是直接走到了庆峰先生身后,抄手对黑衣蒙面人道:“鬼见愁,你若要动庆峰先生,可得掂量掂量。” “应该是我劝你们掂量掂量。”鬼见愁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地说:“鬼市既然接了庆峰先生的阎王令,那就是不死不休,几位难道自认为比鬼市还要更神通广大吗?” 哒哒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一个穿金戴玉的小厮跑进厅堂,环视一圈后,扬声道:“天生子,奈何无求?” 什么? 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 唯独鬼见愁,转过身去,看向那小厮。 第120章 死了? “地乘泽,所图甚大。”鬼见愁缓缓说道。 两人对上视线。 片刻后,鬼见愁提着剑就跟着那小厮出了门。 李昭随即跟着起身,目光和曲玲珑交汇,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困惑。 “怎么回事?”曲玲珑快步走到李昭跟前,问道。 “我不认识那人……”李昭提着刀,边往外走,边说:“只怕要坏事,我跟出去看看,你们在这里保护庆峰先生。” 眼看着李昭出去,曲玲珑连忙招手,示意左右将厅堂围住,把庆峰先生保护在当中。 “玲珑娘子,什么情况?” “不知道,她不认识,你们守着先生,我出去看看。” 说完,曲玲珑抽出鞭子,跑出了客舍。 另一头…… 鬼见愁追着小厮在林间穿梭,不一会儿,就到了涟漪湖畔。 岸边停靠着一艘画舫。 “公子在里面等你。”小厮站在岸边,偏头看向鬼见愁,抬手一摆,说:“还请先卸下武器。” “公子是有什么事要见我?”鬼见愁问。 阎王令一发,按理说,雇主就不用再露面了,也是为了最大程度上的保密。当然,长孙飞云那侍妾的事故是个意外,如今闹得人尽皆知,他再次出面,鬼见愁倒是可以理解。 “公子的事,奴无权过问。”小厮的目光落在鬼见愁的佩剑上,重复道:“请将武器卸下,奴会帮你保管。” 鬼见愁一抬手,把佩剑交给了小厮。 等他上画舫,小厮便跟在他后头上了甲板,随后退舟离岸,逐渐往湖中心划去。 李昭到时,画舫已经成了涟漪湖上的一个小点儿。 “如何?” 追上来的曲玲珑问。 “看不到是谁,画舫已经划到了湖中心了。”李昭摇摇头,说:“你见过那人吗?看衣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豪奴。” “看鬼见愁那神情,应该是暗号对上了。”曲玲珑踮脚望了眼,蹙眉道:“只怕是长孙家的人找他……但长孙家的人为什么在这个当口过来?你的计划竟是阴差阳错地被截胡了。” “我也是很意外。”李昭不着痕迹地瞥了曲玲珑一眼。 “事情只怕不简单。”曲玲珑说着,空着的手拍了拍李昭的肩,说:“我在这里看着,你要不要去找条船……” 话还没说完—— “怎么回事!画舫上有人掉下去了!”曲玲珑喊道。 李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湖中心的画舫上飞出一道黑影,扑通就落到了水中。 不难猜测那是谁。 “遭了,过去看看。”李昭将衣摆挽起,下水将一旁的小舟拖过来,纵身跳进去后,回身伸手,问:“你要一起吗?” 曲玲珑愣了一瞬。 她心底的怀疑打消,尔后点头,搭在李昭的手上,边跳边说:“也不知道那鬼见愁怎么了,若他死了,咱们倒是现捡了个便宜。” “那说好的分我一成,还算不算数啊?”李昭玩笑似的问。 曲玲珑瞪大了眼睛,没有搭话。 倒是李昭先摆手,说:“我也就是开玩笑,你别当真,我这还什么事都没做呢。无功不受禄,哪儿能跟你们分。” 转眸,李昭望向那画舫。 此刻距离画舫上抛人下湖已经过了一会儿,李昭她们的小舟赶过去事,那画舫已经转去另一边,且逐渐远去。 “只怕那鬼见愁凶多吉少。” 说这话时,曲玲珑脸上有喜色。 不用她们出手,鬼见愁就死了,那鬼市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们头上。 “去追一下那画舫吧,也好给鬼市一个交代。”李昭作势要将小舟划过去,说:“方才我们二人是一起看到鬼见愁掉进湖里的,但我没有看到是谁动的手,你有看到吗?” 曲玲珑伸手拉住李昭的手,说:“我也没看到。不过,何必去追?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庆峰先生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呢?” 李昭皱眉,道:“可是……如今鬼见愁生死不明,我们要是不搞清楚谁杀的,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曲玲珑耸了耸肩,说:“客舍里的人只是看到我们追出来了,我们回去说没追上就是了,那里头的都是些蠢货,糊弄一下便是。” 又说:“倒是鬼市那边,若问起来,我们说没追上,反而比解释鬼见愁的死要简单。” 不管谁动的手,只要结果是鬼见愁死了,庆峰先生的安慰有了保障,那一切好说,何必去追寻真相? 真相并不重要。 李昭像是被曲玲珑说服了,迟疑着松手,说:“那人能轻松解决鬼见愁,是否意味着他身手极好?若是他也想要杀庆峰先生,你们不是就毫无办法了?” “那是之后的事了。”曲玲珑夺了木桨,一面将小舟往岸边划,一面说道:“我只承诺送庆峰先生到盛都,他进盛都之后会不会遭遇长孙家的刁难,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长孙家会来解决鬼见愁,也不是说不通。 毕竟长孙飞云要杀庆峰先生的事已经传开了,江湖人士都知道了个遍,那深宫里的天子未必不知道。至于长孙飞云的目的,也不难猜,所以长孙家为了撇清关系,可不得先把鬼见愁解决。 只是曲玲珑没想到的是,那些同样想要庆峰先生死的人,居然没有出手。 柔风吹拂。 水波荡漾。 李昭余光瞥见湖面上有丝丝血色,却没有提醒曲玲珑,而是顺从地跟着曲玲珑往岸边划船。 鬼见愁肯定是死了。 虽说李昭不知道来的是鹏生还是不扶,但方才画舫一瞥,那甲板上的小厮冲着李昭投来一道视线,分明是在告诉李昭,要她安心。 想到这里,李昭稍稍松了口气。 对鬼市而言,他们必须顶着流言蜚语将刺杀进行到底,因为这关系着鬼市的江湖威望,不能含糊。 而对长孙家来说,流言一经传开,无数同他们一样想要天子缠绵病榻的人便会借机行动,他们需要尽早解决了自己埋下的雷。 换而言之…… 两方都希望鬼见愁死。 李昭这一招,也算是替鬼市解了难。 第121章 皇子相托 李昭和曲玲珑回到客舍时,庆峰先生正在吃面。 他将藏宝图交给曲玲珑,随后扭头看着李昭,说:“他们方才说,你想要同我密谈,可有此事?” “没——” “是的。” 曲玲珑与李昭同时开口。 “那你们谈吧。”曲玲珑喉头一滚,将藏宝图塞入袖中,转眸道:“还是先前说的那样,一刻钟的时间,多了可没有。” 众人遂让开一条路。 庆峰先生捏着帕子擦了擦嘴,随后起身,与李昭一道往后院的客房走。 经过空无一人的庭院时,庆峰先生抖了抖袖子,想要和李昭说话,却看到了李昭制止的目光,于是清了清嗓子,敛眸继续跟着。 衍七和大牛蹲在客房门口,等李昭二人进屋,便起身,守在前头。 进屋后,李昭松了口气,转身提壶给庆峰先生倒了杯茶,说:“让先生受惊了。” 岂料庆峰先生先是拱手行了个大礼,接着拂袍跪下,一本正经地说道:“涟安城一别,某一直没能谢娘子的救命之恩,而今拜谢,娘子有事尽管差遣某,某必全力以赴。” 李昭吓一跳。 她赶紧侧身避过,然后将庆峰先生扶起来,说:“先生说的哪里的话?您的药方救了涟安那么多的百姓,是我们该谢谢您,至于从严伟手上救你,不过是一个正常人都会做的事罢了,不值得拿出来说道。” 看庆峰先生有些惶惶然,李昭又问:“先生为什么要到盛都来?您如今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了不少人的心,先生往后的路可不好走了。” 庆峰先生无奈摇头,解释道:“我自己当然是不会想来盛都的,奈何我欠了一个人的人情,所以此番过来,一是为了还人情,二则是为了天下黎民。” 若非他人请求,庆峰先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蹚这趟浑水的。 但这一路,也让庆峰先生看到了一些民生百态。 要是天子真因为病痛薨了,那么大邺的百姓将陷入无止境的混乱中,过上必现在还要更糟糕的日子。 “是谁的人情?”李昭问。 “那位的人情只是其一。”庆峰先生并不直接挑明,后问道:“娘子可清楚如今朝堂的格局?若清楚这个,答案其实不言自明。” 大邺的朝堂,李昭还真有了解。 从前先生授课解惑时,李昭时常坐在窗下陪听,故而也知道,如今天子膝下一共有六个皇子和三个公主。 太子李辛,二皇子李广,三公主豫南公主,四公主柳阳公主,五皇子李溆,六皇子李祎,七皇子李泰,八皇子李武和九公主临安公主。 公主中,只有豫南公主是嫁给了王家弟子,其余两位皆在万难书塾就读,尚未婚配。 而皇子们…… 按理说,皇子弱冠,便要封王开府。 但天子也不知道是担心什么,迟迟没有给各位皇子封王。 原本皇子们甚至都不能到各地去任职,还是左相陈庆涵和辅国将军裴世清两人联名上奏,力请天子开恩,才特许皇子在各道赴任历练。 如今天子龙体有恙,除太子以外的皇子们却没有在盛都的,有人心生担忧,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二皇子李广就是其中一个。 他常年在剑南道,与庆峰先生交情不错,昔日还从绿林匪徒手里救过庆峰先生一次,所以庆峰先生才会不远千里赶到盛都,只为了帮天子诊脉施救。 “是二皇子李广吧?”李昭说。 庆峰先生点头,抬手揉了揉眉心,说道:“没错,二皇子担心他父皇的身体,以旧日的人情相托,想要我过来帮天子诊脉。” 一路上的辛苦不必多说,庆峰先生甚至几度站在了死亡的边缘。 然而他没有后悔过。 “但先生可知道……当今天子,并非明君。”李昭缓缓说道。 明明说的是大逆不道的话,屋内的二人却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 “如何不知?”庆峰先生托着茶盏喝了一口,敛眸道:“但天子在,众皇子皆不敢动,那所谓的长沙王遗嗣更只敢在阴影中苟且,外邦贼子们也投鼠忌器,不敢来犯。” 天子建万寿宫也好,求仙问道不理朝政也好,只要他在,那就是大邺的主心骨,大邺君臣才不会乱。 “先生想的比我透彻。”李昭佩服地说。 庆峰先生却只是摇了摇头,道:“我这也不过是一家之见罢了,算不得数。而且,我认为二皇子李广仁厚睿智,堪得大任,但显然朝中更看重的是西北那位手握重兵的六皇子。” 李昭神色一凛。 显然,庆峰先生还不知道,六皇子李祎已经失踪了。 “先生身在剑南道,了解二皇子,其他大臣们却远在盛都……”李昭并没有挑明李祎失踪的是,而是说道:“他们眼中,只看得到六皇子镇守边疆有功,因此欣赏六皇子,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太子呢? 六个皇子中,谁都有可能继位,唯独太子不可能。 这不单单是因为太子李辛的母亲出生卑微,还因为李辛娶妻六年,至今膝下没有一个子嗣。要不是因为天子对结发妻子的爱护,李辛早就被褫夺了太子之位。 一个没有子嗣的太子,如何当皇帝? 便是天子想,大臣们也不会同意。 所以皇子也好,长沙王遗嗣也罢,都没有将太子李辛放在眼里过。 “罢了,不谈这个。”庆峰先生摆手,叹息了声,问道:“娘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一刻钟快到了,都怪我一个劲儿的在抱怨,只怕耽误娘子的事了。” “我只是想跟先生说……”李昭抬眸看了眼们,说:“那群江湖人士可以信,但不能尽信,尤其是那个身量娇小的小丫头,她心思诡谲,难保揣着别的心思。” 既然长孙飞云都知道去鬼市下阎王令,那其他世家呢? 那些人巴不得天子立刻驾崩,然后扶持自己看中的皇子上位! 一个长孙飞云因为多嘴的侍妾暴露了计划,其余人得了教训,只会更加小心,手段也只会更加隐秘。 第122章 装模作样的李昭 曲玲珑很快就过来敲门了。 李昭没阻止,送庆峰先生出去,临到厅堂时,对曲玲珑道:“还请照顾好先生,若先生出了什么事,我会找到你。” 曲玲珑回头看李昭,眉头拧着,没有说话。 厅堂里的那些江湖侠客随着曲玲珑一道,护送庆峰先生启程,李昭目送他们远去后,转头与衍七和大牛一起,用从里正手里买来的牛车,拉着王启文也出发了。 万里无云,天气正好。 大牛御车,衍七同坐在车辕上。 李昭则在车厢内照顾王启文。 他身上的外伤已经见好,内伤就只能通过调养来解决了。但因为精神越发地好了,所以他白日清醒的时间跟着变多了,能慢慢同李昭讲之前发生的事。 孟童钰…… 是个可怜人。 王启文轻叹了一声,说:“他父母就他这一个儿子,数年赴考不中,孟家已经掏空了家底。孟童钰不忍回家找年迈的双亲要钱,便投身鬼市,用卖命的方式赚钱。” 白日学文,夜里习武。 能挣钱的活都是 事实上,孟童钰也不是一开始就选了这条路。 他学识不错,也写的一手好字。 奈何孟童钰在万难书塾时,与一些世家郎君交恶,得罪了他们。自那之后,孟童钰在盛都里就很难找到活计。 明面上找不到,孟童钰瞧着自己这揭不开锅的潦倒样,心一横,才硬着头皮找去了鬼市。 彼时孟童钰已经十九岁了,不在鬼市的青睐范围内,但孟童钰有足够的意志,硬是磨着离魂答应了自己。 而在之后,孟童钰也没让离魂失望。 他学武不到六年,就能出色地完成鬼市的刺杀任务,是鬼市中小有名气的杀手之一。 “出生入死……也不过是为了能让远在桐城的父母有个好的生活,着实不易。”王启文仰头,闭着眼睛,轻声道:“我原本想着,要是我死在他手上,便也算了,只要不连累你就好……” 经历了这么多,王启文并不恨孟童钰。 他们不过是有不同的立场罢了。 “而且……”王启文突然转眸,看向李昭,说道:“他父母如今年事已高,若知道了他这……阿昭,我有个想法,你且听听,若你觉得不妥……” 李昭点头,接话道:“我知道先生的意思,他的父母那边我会安排的,我姐姐如今就在桐城,时不时也能照拂他们一二。” 人死恨消。 更何况,李昭知道了孟童钰的身不由己后,也着实是恨不起他来。 “阿昭……”王启文怜惜地抬手,摸了摸李昭的头,说:“辛苦你了,阿昭,你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李昭敛眸,又说:“先生那日说的丽芳阁,我去查过了,没有梦生的踪迹,先生可还知道些别的什么?” 王启文一愣,蹙眉道:“我当时打探到的消息……就是说丽芳阁的人带走了梦生,他们要查的是皇太女,按理说梦生对他们没用,又岂会一直扣着梦生不放?” 若是要灭口,也不会千辛万苦将李梦生从碑南村带到盛都来。 除非…… 李梦生还有别的作用。 被王启文这么一提醒,李昭突然想起了爹。 连裴少宴都一直查不到爹的下落,不正说明对方至少是和裴少宴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人?王祁飞便是一个值得怀疑的人选。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 衍七撩起车帘过来,说道:“盛都快到了,主子,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先把先生送过去休息。”李昭回道。 大牛吆喝了声,扬手甩鞭。 入城后,李昭把王启文送去了医馆,随后便来到了王家的大门口。 守门的人已经认识李昭了,瞧见李昭过来,慌不择路地跑进去禀报,紧接着就领着管家王川出来了。 “哎哟,是李娘子,李娘子有何贵干?”王川夸张地笑道。 李昭冷漠地觑了他一眼,问:“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了,王启文人呢?你们是不想找,还是找到了瞒着我?若是这样,我可是要上报天子去了。” “哪儿的话。”王川脸色一白,摆手道:“要真找到了他,我们怎么敢瞒着娘子您?实在是搜遍了,也没找到他啊……还请娘子谅解。” “我听说,王启文回盛都时,身边还跟了人?”李昭试探性地问。 王川这下脸色更差了。 他将李昭请到正厅喝茶,自己则脚底抹油,忙不迭地往后院跑。 不多时,王祁飞走了进来。 “我等够了。”李昭神色不满,重重地将茶盏搁在桌上,说:“你们这么拖着我也没用,看不到王启文,拿不到信物,我是不可能放弃的。与其跟你们在这里耗着,不如我先去府衙那边。” 王祁飞拂袍坐在李昭对面,耐着性子道:“李娘子稍安勿躁。” “只让我稍安勿躁,却不拿出点儿诚意?”李昭竖眉看他,冷笑着说:“王大郎君这是想空手套白狼?那只怕是把我想简单了。” “李娘子……”王川瞧着李昭的手按在了佩刀上,赶忙过来,挡在王祁飞面前,说:“冷静,冷静,王启文进盛都是,身边可没有人,李娘子这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李昭斜眸看他,说:“当我傻?我和沈妙可是手帕交!” 反正胡说八道也不会被拆穿。 沈妙是闺阁女子,王祁飞和王川即便想要去问她,以她那性格,十有八九是不会理会他们。不,甚至有可能连面都不让他们二人看到。 “沈妙?”王祁飞抬眸。 “怕了?”李昭装出一副得意满满的样子,抬着下颌,说:“知道怕就好,你们王家虽然也是上三家的世家,但可比得上势头正盛的长孙家?你若识相,便赶紧把王启文交出来,我只给你们两天时间。” 说完,李昭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但她并没有立刻离开王家,而是兜了一圈,避开了王家家仆的视线,然后躲去了王家正厅的屋顶上。 底下的王祁飞和王川一站一坐,皆是沉默不语。 第123章 丽芳阁 “郎君,您看……要不要去长孙家那边探探口风?”王川弓着身子,低声问道。 “探什么探?这段时间我们得跟长孙家保持距离!”王祁飞冷着脸说:“长孙飞云那个蠢货闹出那么大一个麻烦,害得父亲最近都得跟着低调行事,我们岂能在这个当口与他来往?” 王川的腰压得更低了。 长孙飞云的心思,何尝不是其他世家的心思。 但世家子弟都是人精,向来不会讲这些小算盘摆在台面上,也只有长孙飞云会因为美婢侍妾而闹出风波来。 长孙家倒霉,其他世家当然会作壁上观。 可这不是一般的事。 天子本就多疑易怒,听得这般风声,自然而然地就怀疑起了其他世家,以至于最近盛都城里的风月场所都冷清了不少。 没人想在这个当口撞上天子的盛怒。 “那郎君打算怎么办?”王川问。 王祁飞斜睨他一眼,说:“她是从沈妙那边得知消息的,这说明长孙家也派了人去查皇太女……也是,长孙逸箜不就被收拾了?都说他是尸位素餐倒的霉,但实际因为什么,也只有天子和长孙家才知道。” 说着,王祁飞起身,理了理袖子,神色里满是轻蔑。 “郎君……”王川似乎明白了王祁飞要做什么,忙跟上去,说:“您三四,老爷再三下令,不要在这个当口行事,您若是去了那边……万一叫人发现了,岂不是会惹恼了老爷?” “住嘴!”王祁飞拂袍打在王川身上,说道:“那娘子只给我们两天的时间,你去找王启文,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至于我做什么,你休得过问。” 眼见着王祁飞出门,李昭心思一转,连忙跟了上去。 王祁飞并不是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在带上一个样貌略丑陋的小厮后,自王家宅子的的后院出去,乘马车,一路往南城驰骋。 李昭两条腿是追不上马车的,跟了大半个街区后,便失去了联系。 见状,李昭只能打消了跟踪的念头。 然而她刚一转身,就在巷子里看到了迎面跑过来的鹏生。 “这么巧?”李昭眼睛一亮。 鹏生气喘吁吁地停下,一手撑着腿,一手伸出,说:“可不是巧,奴满城找您了,就怕耽误了时间。” 他递过来的,是一封信。 “丽芳阁……丽芳阁它并不是风月场所。”鹏生解释道:“郎君通过鬼市的手段,才查明白,丽芳阁是隐匿在阴影中的杀手组织,里面都是女人做杀手,被她们盯上的人,往往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昭呼吸一滞,连忙拆了信来看。 信是鬼眼写的。 上面介绍了丽芳阁的起源,也说清楚了如今想要找到丽芳阁踪迹的唯一办法。 丽芳阁不像鬼市。 鬼市是正大光明地告诉所有人,自己是盛都的地下市场,有天子背书,做的是一切摆不上台面,只能行走在黑暗中的买卖。 而丽芳阁呢? 它更像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般人是连丽芳阁的门都摸不着的,想要进丽芳阁,首先需要有足够的名望,以及经得起挥霍的身家。 当你拥有着两个,丽芳阁的人便会主动找上门,提供一次入阁的机会。 但即便这样,也不意味着,你可以给丽芳阁下任务,买人头了。 据鬼眼说,进丽芳阁的人还需要得到阁主的认可,并在某一方面迎得阁主的赞赏,如此,才能得到与丽芳阁交易的可能。 也只是可能而已。 李昭觉得很奇怪,便问道:“既然找丽芳阁这么难,为什么鬼眼还说,有很多人求着上门?” 鹏生喘了口气,解释说:“因为丽芳阁里全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她们不光是承担了杀人的职责,还可以接那些护卫的任务。” “护卫?”李昭挑眉。 “是。”鹏生点头,说:“看雇主能出多少价,又或者雇主能不能得到阁主的赏识,要是出价高,甚至能护卫一生呢。” 这样的地方,裴少宴此前从未听说过,还是托鬼眼去查,鬼眼才告诉他真相。 “照鬼眼这么说,我此生都没可能进丽芳阁?”李昭不由地攥紧了信,几下将信团城了团,沉声道:“梦生如今极有可能在丽芳阁手上,我必须要进去才行。” “郎君叫我来送信,便是怕娘子你担心这个。”鹏生低头在袖兜里掏了掏,掏出个水蓝色的莲花玉佩出来,说:“这是丽芳阁的邀请凭证,后日子时,会有车马来接郎君,娘子您到时候扮作郎君的婢女,与郎君一同进去就好。” 李昭惊讶不已,嘴里道:“他弄这个……得花了多大的功夫……” 鹏生点头,说:“弄这个可不容易了,郎君还是见过临安公主后,从临安公主那边求来的呢。这么贵重的东西,郎君恐怕是欠下了不小的人情。”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巷子外走。 “还得托你一件事。”李昭看了眼先前王祁飞马车消失的方向,说:“我跟踪王家的车马到这里之后就跟丢了,那马车很不显眼,鹏生你能帮我查一查吗?就查马车去了哪儿。” 鹏生顺着李昭的手,看向南市坊间。 他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南市的几个坊间很是混乱,娘子若要查王家正儿八经的马车倒是容易,若是辆经过伪装的,可能要花些时间。” 不过,既然是李昭的要求,鹏生也不拒绝,只说至多半日,一定会给李昭答复,让李昭回去休息休息。 别了鹏生,李昭转道去街市上买了些点心。 衍七在医馆门口看到李昭过来,快步迎上去,问道:“主子,您可见过大牛?方才有人过来找您,大牛似乎是认识他,跟着他出去了。” “没有啊。”李昭回头,在街道上扫了眼,蹙眉说:“什么样的人找他?” 正当衍七要给李昭形容时,对面的铺面走出来一人。衍七当即抬手指着那人,喊道:“娘子,就是他,他带走了大牛!” 此人孤身出来,却不见大牛的踪迹。 第124章 调虎离山 李昭眯眼打量着他。 不认识。 但穿得人模人样的,看上去身份应该是不低的。 而且…… 大牛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平白无故跟人走,除非这人拿出了足够吸引他的东西。以大牛的心性来说,那东西要么跟李昭有关,要么跟裴少宴有关。 “刚才你领走的那人呢?”衍七几步走过去,扬声问道:“我可是看到了,你别以为自己做得隐秘。” 男人震袖一礼,文质彬彬地说:“方才我与你的同伴的确是出去过,但我只是向他问路罢了,盛都这路又长又绕,他便给我带了一段路,之后便分开了。” “你是谁?”李昭问。 “阁下又是谁?”男人反问。 李昭冷笑一声,说:“你当众带走了我的侍卫,却来问我是谁?若我现在去报官,你这不问自取他人私人财产的,便是犯了大邺律。” 侍卫家奴这些的,在大邺律法中,都属于私人财产。 男人一愣。 他似乎是没料到李昭会这么说。 “如何?若你不说,那我可的确要去报官了。”李昭摸了摸鬓角,抬眸看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既然能带走大牛,该是清楚我是谁的,也应该明白……他身后的是谁。” 男人忽而笑了出声,说:“李娘子果然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机敏聪慧。” 又低头掸了掸袍子,继续说:“的确,是我带走了你的侍卫,此番过来,也只奉主子之命,给李娘子送个口信而已。” 口信? 李昭挑眉。 却听得男人继续说道:“我家主子的意思是,您既然有胆识过人,就应该知道自己得罪了谁。恰如您刚才说的那样,我带走您的侍卫算是私盗他人财产,那么您也有两个选择。” 看李昭不说话,男人背手在后,说:“的确,您可以报官,但您到时候能不能看到那侍卫,可就不一定了。” “你莫不是以为,我会为了一个侍卫牺牲什么?”李昭蹙眉,审视着男人,说道:“阁下不如直说要什么,我听一听,倒是可以告诉你我的选择。” 此人说来说去,总是说不到点子上—— 遭了! 李昭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在干什么,连忙转身,快步往客栈跑,同时嘴里喊道:“衍七,把人给我抓住,带回来,不要让他跑了。” “站住!” 衍七眼眸一转,蹬脚踢在男人的腿上,又迅速欺身,将人压制在身下,喝道:“谁允许你东了?给我老实点!” 客栈二楼。 正当李昭着急忙慌地冲进屋内时,门却突然被撞开了。 鹏生反拧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往外走。 看到李昭进来,鹏生喊了句李娘子,随后说:“奴一进来就看到这人在屋内鬼鬼祟祟地摸索,您可认识?” “万幸有你。”李昭松了口气,几步走过去,跟着一道按住男人,说道:“这人估计是和外面那人一伙的,想调虎离山,若不是你来,这会儿已经让他们钻了空子去了。” “奴查到了那王家马车的下落,问了郎君,郎君说您大概是在这边,便赶忙过来了,也正好赶上。”鹏生说:“另外,郎君还说,西北之行可能会耽误,最近盛都估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叫您千万小心。” 客栈是李昭先前落脚的地方,裴少宴大概是清楚李昭行事,才会告诉鹏生她在这里。 不过,也幸好猜对了。 屋外,衍七揪着男人进来。 “说说看,谁派你们过来的?”李昭指尖把玩着一柄段匕首,眸光微闪,问道:“是一直跟踪我,还是在这边蹲守我的?” 两个问题的区别在于,这两人以及他们背后的人,是否知道王启文的事。 男人被反剪双手,却半点儿没有慌张。 他转眸打量了一眼那个贼眉鼠眼的人,啐了口,说:“废物东西,既是技不如人,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的也不用费工夫了。” 贼眉鼠眼的男人是一个劲地喊饶命,动静闹得客栈掌柜的都过来询问了。 虽说掌柜的看见了风浪,但终究是不能让人死在自己的客栈里的,于是站在门口,侧身低声道:“娘子还请高抬贵手,要真有什么矛盾,麻烦您几位出客栈去解决。” “放心,掌柜的,死不了人。”李昭斜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喊了句。 闻言,掌柜的这才放心离开。 彼时鹏生已经一掌劈晕了那个乱喊乱讲的男人,三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剩下这人的身上。 “我有很多审讯的手段,你若不信,可以一个个试试。”李昭动了动下巴,示意衍七将人绑在椅子上,随后说道:“或许你真的有足够的忠心,但他呢?” 她又摆手,让鹏生将晕了的带出去,说:“这人交给你了,鹏生,弄醒他,好好审一下,等到结束了我们再来对一对口供。” 男人依旧是从容不迫。 甚至在看到鹏生将人拎出去之后,还慢条斯理地说:“你审不出东西的,而且……半个时辰后,如果我没有回去,你的侍卫就死定了。” “死了就死了,我可以去南市那边买个新的。”李昭故作云淡风轻地说:“但你看上去……并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替代的那个,与我的侍卫可不一样。” 两人目光交汇。 唰—— 匕首划出寒芒。 落在男人身上时,便是一道红痕。 “这上面我涂了凌霜草的汁水。”李昭翘着脚,反握着匕首,悠悠闲闲地说道:“一开始,你的伤口会有点儿痒,但终究是在忍耐范围内,渐渐的,伤口红肿,瘙痒便会深入骨髓,怎么都结束不了。” 随着李昭一点点介绍,男人竟是真觉得伤口开始瘙痒了。 “你要是个忍耐力强的,或许能撑一两个时辰,可隔壁的那个呢?他能撑多久?”李昭在说话间,又落下一刀,说:“他要是把该说的说了,那你也没有什么用了。” 再一刀。 难耐的瘙痒逐渐瓦解着男人的意志。 就在李昭扬手,企图补一刀时,男人突然昂起头吼了声,喊道:“我说,我说!” 第125章 南市刘家 男人粗喘着气,双目通红地盯着李昭,说:“我们是蹲守在这里,确认你走了,才以裴少宴的名义,引走那个侍卫的。” 闻言,李昭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这两个人应该不知道王启文已经被她带回来了,毕竟她回来时,车马遮掩得严实,全程没有让王启文露过面。 此时的王启文就歇在一屏风之隔的隔壁。 也幸好鹏生进来得及时,没让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转去屏风后。 “谁的意思?”李昭又问。 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引走她,一个进客房来搜查,却是个不知道王启文下落的人。 好生奇怪…… “你得罪了我家主子,却问什么?有些意思。”男人脸上的表情狰狞痛苦,声音也变得沙哑,说:“今儿个算我棋差一着,没能抓到你的马脚不说,反叫你抓住了。” 等等…… 李昭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阮泠泠。 若是阮泠泠的话,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阮泠泠既清楚一些与裴少宴有关的事,有足够的诱饵引走大牛,又和李昭有着单方面的不共戴天之仇。 同时…… 还是个不太关心王启文下落的人。 李昭这会儿只觉得好笑。 她提防来提防去,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王启文,却不成想,就在眼前有个捣乱不嫌事大的祸害。 “你是阮泠泠的家仆?”李昭打断男人的花,起身道:“阮家可知道你为了她,来得罪裴少宴?我与裴家二郎君是合作关系,你到我这里来鬼鬼祟祟地搜查,是想要找到什么?” 阮泠泠三个字一出,男人的脸色就发生了变化。 他仰头看着李昭,眯了眯眼睛,说:“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每一个都想着如何嫁进裴家,削尖了脑袋想要挤在裴家二郎君的身边。” 啪! 衍七甩了男人一巴掌。 “你也配侮辱我家主子?”衍七眼神阴狠地盯着男人,警告道:“你嘴里要是在冒出但凡一句不尊敬的话,我就叫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李昭拍了拍衍七的肩膀,扭头对男人道:“阮泠泠带走大牛,想来不会把他如何,只是吓唬我的,对吧?毕竟大牛是裴少宴的人,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裴少宴也饶不了她。” 只是个阮泠泠…… 不值得李昭如此大动干戈。 “把人打晕了丢去裴家大门口。”李昭吩咐道。 衍七得了令,一肘子打在男人的后颈处,随后便将人扛起,与李昭一道出了门。 走廊里,鹏生正坐在那贼眉鼠眼的男人悲伤。 他当然没有将人带去隔壁审问,所谓的审问,也不过是配合李昭的一场戏罢了。只是他没想到,问出来的东西居然这么荒谬。 “娘子,王家的车马是进了南市的天元坊,六巷子十三号,是一户姓刘的人家租用的宅子,但这人已经离开盛都很久了,宅子一直是空的。”鹏生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告诉给李昭。 李昭点了点头,余光看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抬手揉着眉心,说:“怪我,我太草木皆兵了,还以为这两个人是王家或长孙家的人,没想到只是阮泠泠派过来捣乱的家仆而已。” 这耽误的时间里,也不知道王祁飞做了什么。 “娘子别急。”鹏生赶忙道:“奴早就喊了人守在那宅子外面,但凡里面的人有动作,他们肯定会跟踪着。” “如此甚好。”李昭点头。 几人快步出了客栈。 鹏生则喊了其兄弟过来守着客房,免得等会儿又出现这样的事。 有李昭的吩咐,衍七将两个昏迷的人丢到裴家宅子外之后,便一直蹲在附近,等着看里面的人有什么反应。 果然,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一个衣着华丽的,妙龄少女就带着婢女走了出来。 “废物!” 阮泠泠一脚踢在地上的人的背上。 婢女躬身说道:“娘子,您看……要不要跟大郎君说一声?她这般侮辱您,还将您的人丢到这大门口,不是摆明了要您在裴家脸面无存吗?” “废话,我能不知道吗?”阮泠泠回头瞪了一眼那看热闹的小厮,伸手一把拧在婢女的手臂上,说:“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到,我怎么有脸跟哥哥说?他万一觉得是二哥哥在欺负我怎么办?” 惶恐不已的婢女屈身跪下,嘴里道:“是奴考虑不周,请娘子饶恕。” “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就带了你过来,文不行武不行的,干什么都是半吊子。”阮泠泠横了婢女一眼,扭身说:“来人,帮我将这两头不争气的家仆扛去我院子,扛人者,赏银白两。” 后头的裴家小厮一听,手脚麻利地过来将人往里头扛。 眼见着阮泠泠进去,衍七的目光落在那个依旧跪在门口的婢女身上,心思不禁活络了起来。他左右看了一圈,确认附近没人,便掠身过去,两指横打在婢女头上,将人打晕了直接扛走。 另一头,李昭依着鹏生的汇报,到了南市这个刘家宅子外。 蹲守的侍卫看到李昭过来,便说:“娘子放心,王家人进去之后,就没有再出来过,马车已经停在院子的东南角,也没有离开。” 李昭点头,说:“好,辛苦你们继续盯着,我进去一探。” 说罢,李昭单手攀着院墙,翻了过去。 鹏生说这院子久没人住,李昭进来看到的,却不一样。四周的墙根下并没有杂草,檐下院中也没有落叶,一看就是经常有人往来,且有家仆洒扫的样子。 东边是一处雕花游廊。 自游廊而过,能看到空荡荡的花园,以及干涸了的池子和假山,假山后有一幢四层的阁楼,阁楼上似乎有人。 李昭赶忙隐身在假山后。 哒哒。 阁楼里的脚步声很是清晰。 “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一直没醒,我怀疑是她手段用得太狠了。” “那就喊大夫,人不能在这个当口死了,我还得从他嘴里撬出那人的所在呢!” “是,郎君放心,便是用上她的手段,强吊着那口气,也绝不会让人死了。” 交谈声也格外清晰。 第126章 爹 屋内说话的是王祁飞和王川。 随着他们交谈的结束,几个小厮自阁楼里跑出去,过了许久,又领着个蒙着脸的女人跑了回来。 这女人看着实在不像大夫。 但显然,此人正是里头王祁飞和王川口中的那个能强吊着人一口气的人。 李昭从假山出来,走檐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阁楼边上。 阁楼里的脚步声正在往上走。 女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含糊不清,这使得李昭只能听到王祁飞在说话。 “您得想想办法。” “是,我知道这很为难,但您不必主动开口,只需要在我父亲面前装作如平常一般就是了。现在朝堂上麻烦不少,只要不出岔子,父亲他不会注意到这边的。” “是是是……还得您多费心。” 堂堂王家的嫡郎君,言语间,居然对这个女人如此卑微? 李昭攀着墙壁不断上跳。 几人一路走上三楼,吱呀一声推开门,随后便将一切动静锁在了门后。李昭探头去看,瞧见王川和两个小厮守在门口,神情戒备。 窗口处,李昭已经到了。 她侧身将耳朵贴近窗户,左手把窗户濡开一个小洞,右手则探去腰间,时刻准备着用药。 屋内,那个蒙着脸的女人走到床边,拂袍,坐在了床沿。 至于王祁飞…… 他少有的弓着身子,神态很是谦卑。 但床上躺着的人是谁,李昭所在的窗边根本看不到,只能透过王祁飞和女人的交谈来判断这人的身份。 “如何?”王祁飞问。 “不如何,先前是你们要审他,我替你们审了,但你们不该背着我又审一遍。”女人只露出一双妩媚的眸子,说:“他这身体本就不太好,如此折腾,眼下肯定是开不了口了,先养着吧。” 身子不好? 李昭首先排除了李梦生。 “是,您说的是。”王祁飞点头,略有些抱歉地说:“此事是我们有些考虑不周,但木已成舟,还请您先将人救了。” 女人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随后,她垂手抚在腰间的玉带上,两指一拈,便拈出两根银针来,往床上那人身上扎去。 “两日,这两日内我住在这里,你父亲那边……你自去周旋。”女人斜抬着头看王祁飞,缓缓道:“只是,你还是别太抱希望,之前没问出来的事,这会儿估计也还是不成。” “尽人事,听天命。”王祁飞笑了笑,说:“父亲那边,我会帮着敷衍一二,必不会让他知晓您来过这儿。” 一声极轻极轻的闷哼声传来。 李昭只觉得背脊一僵,目光都变得凝滞了些。 她听出来了。 那是爹的声音。 纵然大半年没有见了,李昭也还是能清晰地辨认出这个声音来。 那王祁飞看到女人已经开始施针,便转身走到了门口,与王川吩咐了什么。两人随之一道下了楼,像是要去取什么东西。 一缕烟被李昭送入屋中。 然而令李昭意外的是,屋内那个女人并没有中药,甚至在一炷香之后,还能行踪走自如。 “药都给了,怎么不露个面?” 女人头也没回地说道。 李昭伸手推开窗户,翻身落地,紧接着抽刀,说:“把你身旁的那个人交给我。” 此刻李昭与女人只有十步之隔。 “你确定要现在带走他?”女人略微侧头,抬手将面巾取下,露出了其绝色的容颜,嘴里说道:“他如今也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你若是带走了他,他明日晨时便会断气。” 丽芳阁。 在女人露面的这一瞬间,李昭想到了这三个字。 “你是丽芳阁的人。”李昭笃定地说道。 女人勾唇一笑,点了点头,毫不忌讳地回答:“当然,既然你清楚我的身份,也就应该明白,想要从我手上带走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容不容易,总要试了才知道。”李昭振臂,冷眸睨着女人,说:“你厉害是一回事,但我必须要带走他。” 锵—— 破风声出。 李昭抬脚踏空,一刀直劈女人面门。 但女人只是素手微抬,合掌接住李昭劈下的刀,尔后裙摆一动,靴子凌厉不已地踢在李昭的腰侧。 咚! 李昭被踢飞,摔在了墙上。 “你还不够格。”女人居高临下地望着李昭,说:“况且,我说过了,你带走他,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闻言,李昭转眸看向床榻。 那里躺着的,的确是她那失踪已久的爹。 只是有别于他从前的威严,此刻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身形瘦弱得如同一具骷髅。 伤在哪儿? 李昭的目光落在爹的手臂和腿上。 仅仅是肉眼可见的外伤,就已经多大十处,更别说看不见的,以及内伤。 “你行针化血,走的是不破不立的路子。”李昭眯了眯眼睛,对女人说道:“但你的针法并不精妙,所以只下了三针,就已经心有力而力不足,我若是你,第四针会下在极泉穴,而不是足三里。” 女人一愣。 李昭的这番话出乎她的意料。 短暂的沉默过后,女人拂袖收势,重新坐下,说:“你说第四针下极泉穴,那么你想要配什么穴?” “配神门穴、内关穴、心俞穴。”李昭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你可知道,我的配穴是什么?”女人又问。 李昭又答:“配日月穴、脾俞穴,阳辅穴。” “你方才只是远远看着,就看穿了我先前下的三针?”女人的眼中略带诧异,上下打量了李昭几圈后,才缓缓说道:“看来你天资不错,师从哪个?若没有师父,可愿意拜我为师?” 为师? 这下吃惊的换成了李昭。 “怎么?我见才心喜,想要收你为徒弟,你不愿意?”女人问。 “我没有师父,但我的确不愿意做你的徒弟。”李昭面无表情地回道。 开什么玩笑? 她是来救人的,不是来胡闹的,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跳到了拜师这一步了? 但显然女人并不是开玩笑的。 当着李昭的面,女人拈出第五根针,说:“此刻我已经下在了足三里,以你的判断,下一针该是哪儿?” 第127章 拜师 救人。 救的还是自己的爹。 李昭反手收刀入鞘,几步走到女人身边,直接夺过她手里的银针,边沉腕落针边说道:“曲池、丰隆、三阴交。” 站起来的女人不由地抚掌,说:“你的天资的确让人羡慕,我若是你,绝不会放弃拜我为师的这个机会。” 头一次见有人如此吹捧自己的。 “我行针救人是为了他,不是为了向你炫技。”李昭回头,说:“你的针法不在我之上,我凭什么拜你为师?除非你有能压过我的本事。” 行针只是暂时的。 真正走到这么近,李昭才意识到,爹伤得有多么重。 那群人…… 那群王家的人当真是该死! 李昭眼底燃起了熊熊烈焰。 她自然是知道爹的这些伤并不是新伤,十有八九是在碑南村时就受的伤,可同样的,如此重伤的李铁木被王家人一路颠簸带回盛都,身上的伤只会更加严重。 “我是星瑜,丽芳阁的杀手,我能压过你的本事很多,单看你想要学哪个。”女人笑吟吟地转眸看着李昭,说:“不过,不管你要学哪个,我都会倾囊相授。” 要求呢? 李昭不禁皱眉。 眼前这个女人当真只是看她有资质,所以舍不得放她走? 见李昭不为所动,星瑜又说道:“你也别怕,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资质,做我的徒弟的话,一定能比我更优秀。” 李昭听得一愣。 “我在卖身入丽芳阁之前,是滇西唐家嫡女。”星瑜继续说道:“唐家百世医家,传承到我这一辈,便因为一些无妄之灾而险些灭门,我这个嫡女只能投身于丽芳阁这样的地方自保,而我唐家的唐氏针法……” 唐氏针法? 李昭没听说过。 但看星瑜的神色,不像是撒谎。 “唐氏针法如何?”李昭问。 星瑜敛眸,掩去眼底的哀思,低声说道:“唐氏针法只有我一人可传承,但我是无法孕育子嗣的杀手,想要寻一个合适又有天赋的徒弟谈何容易?” 她偏头看了眼李昭后下的几针,说:“天可怜见,居然让我在今时今日遇到了你,只要你点头同意,你便是我唐氏子弟,我会将我所学的所有,毫无保留地教给你。” 李昭深呼吸了一口气,说:“你不会觉得你这样的决定有些草率吗?我如果没猜错的话,现在的你并没有多少自由,你只是被雇佣留在王家的护卫而已。” “你想错了。”星瑜哈哈大笑,翘着脚,斜眸看李昭,说道:“我留在王家并不是因为王家付得起丽芳阁的钱,而是因为丽芳阁阁主赏识王家一人。我是代表阁主来到王家的,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护卫。” 换而言之,星瑜在王家有绝对的话语权。 “好,我答应你。”李昭点头。 闻言,星瑜大喜,抓着李昭的手就走到一旁的高柜处,踮脚取了厚厚一摞医术下来放在李昭的怀里。 “这些是……?”李昭问。 “这是我手写的医术。”星瑜手头继续拿着,介绍道:“我记性不太好,唐家千本医术,我至今只能默出百份,你如今手里的这十几本是我近段时间默写出来的,你带回去先看,等到日后我回到丽芳阁,再将其余的书给你。” “你不怕我是歹人?”李昭蹙眉。 星瑜的手顿住,偏头望过去,说:“你是吗?我行走江湖几十年,一个人是好是坏,心思如何,我一眼就能看穿。” 十几本医术被星瑜全塞到了李昭的手上。 她重新坐到床边,低眸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说道:“他对你很重要?既如此,明日这个时候你再来,我希望你已经找到了答案。” 什么答案? 李昭心里清明。 星瑜的针法有限,她所能做的,不过是暂时性地拖出李铁木的那一口气,而做不到为他化去体内的淤血,治疗他的内伤。 “你不打算告诉王祁飞我的存在?”李昭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星瑜眼眸一挑,笑道:“这人是他父亲要审的人,他不经过他父亲的同意,擅自将人提到这儿来,有把我请过来二度施针,做的都是蠢笨至极的事,我告诉了他,他只会坏我的事。” 李昭信了,将怀里的书整理好,一本正经地说:“明日我会再来,我也希望我到时候已经找到答案。” 月夜,凉风。 从那宅子出来的李昭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裴少宴的院子,彼时裴少宴还没回来,只有不扶在院中忙前忙后。 “娘子这么急匆匆的,可是有什么事?晚饭用过了没?可需要奴去帮您吩咐小厨房备餐?”不扶问。 李昭摆了摆手,冲他打了声招呼,说:“不必了,看好院子,闲杂人等不许入内,我有要紧事要做,至明日前,不是生死大事不要吵我。” 不扶连忙应是。 院子周围立刻被侍卫包围住,只怕是连蚊子都没办法闯进来一只。 然而—— 蚊子不进,有人要进。 “我二哥哥都没拦过我,你们几个畜生凭什么拦我。” 一声娇叱在院门口响起。 不扶扭头看去,看到阮泠泠带着婢女过来,眉头不紧周到了一起。 “原来是阮娘子来了。”不扶快步迎过去,笑眯眯的说:“我家郎君现在不在院子里,阮娘子找我家郎君什么事?不如先告诉奴,奴也好帮娘子转达。” 却见阮泠泠冷眼睥睨着不扶,扬手一巴掌扇在不扶的脸上,喝道:“你也配跟我说话?缺了一只手的玩意儿!我早就跟二哥哥说过,像你这样的残缺废物,就该扔出去自生自灭,何必留在院中吃干饭。” 每一个字,都是侮辱。 侍卫们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涨起了怒意。 但不扶却只是继续笑着,说:“娘子教训的是,郎君留下奴,奴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会辜负郎君对奴的一片好心。” “倒是个会说话的。”阮泠泠抄着手,斜眸看向院子里,说道:“刚才我可是看到李昭进去了,她进得,我进不得?” 第128章 哄骗婢女 不扶是没想到阮泠泠的攻击性会这么强。 然而,阮泠泠压根没打算给不扶糊弄的机会,继续问道:“又或者说,你觉得我与她是不一样的?” “娘子说笑了。”不扶侧身一让,让出一条路来,敛眸说:“娘子想进来,随时可以进,只是郎君吩咐过,李娘子眼下要做的事十分要紧,若是耽搁了,只怕对郎君的计划有影响……” 说别的倒还好,提到会影响裴少宴的计划,阮泠泠却是迟疑了。 一旁的婢女见势,附耳低语。 不扶脸上挂着笑容,不动如山。 “还用你说?”阮泠泠白了婢女一眼,蹙眉道:“也不知道彤儿那丫头去哪儿了,带着你这么个废物,还真是多余。” 听阮泠泠说这话,不扶才注意到,跟在阮泠泠身边的婢女并不是之前那个做事麻利的。 “娘子可还要进来?若要,奴这就给您去准备茶水和点心。”不扶故意问道。 “走-!” 阮泠泠剜了不扶一眼,拂袖转身往外走。 婢女赶忙跟了上去。 另一头,李昭已经扎进了医术之海中。 衍七本来想扛着婢女来找李昭,让李昭定夺,但看李昭这么专注,便独自带着婢女回道了客栈内。 月上枝头时,婢女醒了。 慌张的婢女左看右看,看到坐在自己面前的衍七后,哆哆嗦嗦地问道:“您……您有什么事吗?” “我可是知道你和你家主子都做了些什么。”衍七半蹲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根足够骇人的银针,笑眯眯地说:“不如你老老实实坦白,要不然,我可是要让你尝尝苦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婢女不断颤抖着,尖声道:“是娘子她吩咐我做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来找我!” 事实上,婢女谈不上多忠心。 衍七很轻松地就发现了她身上有多处淤青,显然婢女在阮泠泠身边过得并不好,似乎是动辄就挨打挨骂的样子。 于是衍七眸光一闪,转而说道:“我也知道你跟在阮泠泠身边受了苦,你且放心,我不会将你说的传出去,只要你原原本本将她做的那些事说出来,我这就放你走。” “你放我走有什么用?”婢女垂泪,幽幽道:“娘子知道我被人抓了,转天儿她做的那些事都被人知道了,那自然就只有我了,我回去了也活不了。” 她家娘子啊…… 最是冷情冷性。 从来只有她负人,没有人负她的。 “这你可以放心。”衍七说:“她不会知道这些,更不会知道你是被人带走了。” 婢女一愣,眼角仍然挂着泪。 她抬头看着衍七,问道:“那你问了这些是要做什么?” “我自有我的安排,你只需要说就是了。”衍七耸肩,说:“其实你也没有拒绝的余地,阮泠泠对你可以说是虐待了,难道你还想着回到她身边去?我家主子待人一向宽厚,你若愿意,可以弃暗投明。” “我是阮家的家生子,如何弃暗投明?”婢女扭头,任由眼泪落在膝盖上,切切道:“我当然知道娘子待我不好,可我没有退路,我老子娘都在阮家,但凡我有背叛忤逆之心,他们就死定了。” 衍七挑眉,说:“这你大可以放心,只要你有这个心,便不愁办不成这个事。” 婢女犹豫了一下,低着头。 她似乎是下定决心了,咬了咬嘴唇后,抬头道:“我家娘子与裴二郎君是青梅竹马,阮家与滇西徐家是世交,若不出意外,裴二郎君是要娶我家娘子的。” 正是因为这样,阮泠泠很早就将裴少宴看作了自己的东西。 盛都里的那些女娘们,哪个敢靠近裴少宴?敢靠近的,隔天就会被阮泠泠阴着收拾一顿。 渐渐的,再无人与裴少宴往来。 而李昭的出现,第一次让阮泠泠感受到了威胁。所以阮泠泠才会三番五次找李昭的茬,甚至派人跟踪李昭,在李昭出入的客栈偷偷搜查。 要问阮泠泠想查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要能查出李昭的错漏,让李昭再不能待在裴少宴身边,阮泠泠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 婢女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看着衍七,说:“我家娘子打算后日在端午祭上,邀请李娘子乘龙舟游湖,到时候,她将李娘子推入水,再安排个奴仆把李娘子救上来……” 浑身湿透的李昭自然而然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现了眼。 有了这一出,阮泠泠不信李昭还有脸在裴家待下去。 衍七听得满头冒汗。 倒不是因为担心李昭,而是被阮泠泠这个世家女给蠢的。 怎么会有阮泠泠这样又坏又蠢的女娘?明明家学渊源,甚至还在万难书塾读书,但行事就是浅薄得让人瞠目结舌。 “你家娘子的心思只在后宅?”衍七问。 婢女讪笑一声,点点头,说:“娘子她其实心思很简单,喜怒哀乐摆在脸上,因为兄长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家族又有足够的势力庇佑她,才没让她在盛都闹出什么麻烦来。” 衍七起身,翻手将银针收回腰间的药囊内,随后解开婢女身上的麻绳,说道:“你走吧,理由你自己去找,我不会将你说的这些散布出去,她就算怀疑你的去处,也找不到理由的。” 但婢女得了自由,却没急着走,而是抬眸,满是期待地看着衍七,问:“方才……你说的弃暗投明,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衍七扭头,答道:“我家娘子宅心仁厚,向来看不得阮泠泠那种行为,你若能表表忠心,我家娘子必有办法将你一家都带出来。” 这话其实是衍七在诓婢女。 阮泠泠虽然蠢笨,但蠢笨之人的动作若是太频繁了,总会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衍七这么说,婢女之后定然要将消息传过来,如此,衍七便能帮李昭提前解决麻烦了。 衍七的话落在婢女耳中,就如同那救命稻草。 她抬手捋了捋鬓角散落的发,抽泣道:“请带奴向你家娘子道谢,奴……奴会竭尽所能,为娘子办事,只求娘子尽早帮忙,将奴一家从阮家救出。” 第129章 唐家 李昭并不知道衍七在为自己考量。 她一整宿地看书,一边看书还一边记录自己看到的那些与爹身上病症相关的解法,同时揣摩写书之人的心思。 唐家…… 不愧是百年医家。 光是一个脾虚头疼,便有上百种解法,连施针的手法都高达二十来种。 并且,唐氏针法对施针之人的腕力很有要求。 难怪星瑜说自己并不能完全传承唐氏针法,那日李昭看她的右手手腕,明显就是受过伤的,很多施针的手法想来都无法复原出来。 邦邦。 门被敲响。 “我不是说了,非生死大事,不要吵我?”李昭不满地高声喊道。 进门的是衍七。 他抱着银针走到桌边,袖子一撸,说:“主子,我听不扶说,您看的是医术,还带了银针进屋……你这是要学什么吗?若是针法,不如拿我来试试。” “怎么能拿你来试?别胡闹了,出去,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还有好些书没看呢。”李昭蹙眉。 用活人来当靶子,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要知道,身上有病症的人受针的话,并不会多痛,可若是正常人挨几针,那痛疼就是难以估量的。 “您光看不练,如何有用?”衍七满不在乎地说道:“用我当靶子怎么了?不拿人的肉来当靶子,您的学就只停在看上面,是很难精进的。” 李昭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 略有些黝黑的手臂上横纵交错着不少伤口,当中也有针眼。 “你从前便是这样拿自己当靶子?”李昭问。 衍七很坦然地点头,说:“不光是我自己,我还会出钱找京兆府的人买死囚尸体,拿尸体来试。” 一个人独自在盛都闯荡,是很艰难的事。 衍七想要活着,想要立足,本就不易,更别说他还企图为将来自己回到皇太女身边做准备,仔细又耐心地收集着各种信息。 拿尸体试针试药,再寻常不过了。 李昭忽而哽住。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皇太女,尽管许许多多的证据表明,她就是,但那蒋刑也说过,有一个人先她一步问过与麒麟佩相关的镇纸的事。 若她不是,眼前的衍七会如何失望? 李昭深呼吸了一口,错开视线,说:“你出去吧,我暂时用不到你。” 结果衍七直接将手臂塞到李昭眼跟前,说道:“主子,你方才都说了,你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也就是说,你要救的那人情况很危急吧?既然如此,你还忌讳什么?大胆地拿我试吧。” 的确,时间不多了。 百般纠结之下,李昭只能点头,选择拿衍七来做施针的靶子。 恰如衍七所说的那样,只看书,那些医书的字就只停留在理解的表面,很难为己所用,而当李昭将看到的手法转为实质的尝试试,理解便发生了变化。 一次又一次的练习。 衍七的脸色变得尤为苍白,但他一声都没有吭过,甚至脸上都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怕李昭分心,也怕李昭因为担忧而停下。 看着努力又认真的李昭,衍七眼底眉梢都是笑容。 真好啊…… 他居然还能见到主子,还能为主子做事,且主子已经长成了可靠又沉稳的模样。 时间一点点流逝。 李昭从沉浸中抽回思绪,一瞧衍七那脸色,当即停手,说:“你怎么不喊我一声?都这幅样子了,还想着让我继续吗?” “主子可有什么感想?”衍七笑着问。 “针法的确得靠经验累积。”李昭一谈到施针,神色就变得尤为自信,“尽管我的经验还不多,但就这几下,我已经能理解唐氏针法的要点了。” “唐氏针法?”衍七大惊失色。 “是啊。”李昭点头。 “谁教您的?”衍七问。 李昭蹙眉,疑惑地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衍七收回手臂,一边将袖子放下,一边说:“唐家当年便是因为被您失踪一事无辜牵连而遭到了灭门……坏了,那人不会是知道您身份了,故意接近您吧?您毕竟不知道唐家的事,很容易被蒙骗。” “你想多了。”李昭摆手,将医书重新垒好,起身道:“那人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找我只是因为想为唐家针法求一个传人罢了。” 她几步走到门口,喊了声不扶,又扭头继续对衍七说道:“再说了,如果是无故牵连,那唐家后人要恨的,应该是那个动手的人,而不是我。” 这话倒也没说错。 可衍七并不能放下心来,他快速起身跟过去,说:“主子这是要去见他吗?我跟着您去吧,有我在身侧,您的安全好歹有个保证。” “忘了我的身手了?”李昭斜眸看他。 “但您双拳难敌四手,万一那人有埋伏,您当如何?”衍七着急不已地说。 李昭却只是摇头。 不扶问询过来,问:“娘子叫奴什么事?有什么安排?” “今天麻烦你跑一趟客栈,将王启文暗中接到府内来,他毕竟是个重要的人物,若是一直留在客栈,我担心会出什么岔子,还是接到身边比较放心。” 李昭说着,转头拍了拍衍七的肩。 “你啊,好好帮我照顾王启文,那是教我识文断字的先生,对我有再造之恩,你得帮我好好救治他,让他尽早康复。” “可是——”衍七喊出声。 “是我的吩咐不管用吗?”李昭以势压人。 不扶见状,用手撞了撞衍七,说:“兄弟,你可别把娘子想得太软弱了,她可厉害了,天底下没有她办不成的事呢。” “哈哈哈,不扶你这是在损我了。”李昭大笑出门。 星瑜那边,的确是一直在等李昭。 中途王祁飞带着下人过来过几趟,但王祁飞面对星瑜,是大气不敢出一下,星瑜说不准他进门,他就只敢站在门口说话。 故而,星瑜说李铁木需要静养,王祁飞也没有多想,将周边的人散开了些,只在宅子外圈护卫,以防有什么不长眼的飞贼闯入。 有了这一份安排,李昭再探阁楼,就简单了很多。 “来了?”星瑜靠在门口,抬眸看着风尘仆仆的李昭,说:“一夜没睡?我以为你回来得更晚一些。” 第130章 师徒情 李昭眼下青黑,精神却很好。 她快步走到星瑜面前,说:“膻中穴为气之会穴,书上说,行针以膻中穴为起始,自中脘穴、太冲穴、行间穴、章门穴、期门穴,尔后再转隔俞穴,最后以三阴交和血海穴为结束……” “居然看完了?这可是第十二卷里的内容。”星瑜有些诧异。 “当然。”李昭点头,继续说道:“可我觉得行气化瘀需要从隔俞穴落针,而且他身上有内外两重伤,你我的腕力也尚不足以支撑全程,所以从隔俞穴开始是最好的。” “气行则血行,气停则气滞……”星瑜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略带赞赏地看着李昭,说:“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机敏,收你这个土地,是我唐家有福了。” 两人边说边往阁楼上走。 星瑜对于李昭那渴求知识的态度很是满意,她将李昭带到李铁木躺着的屋子里,手一指,指着那桌上的书,说道:“昨夜我又写了两卷,都是针对他的病症回忆起的法子,你待会儿带回去琢磨琢磨。” “好。”李昭点头。 床上的李铁木看上去脸色好了很多。 “你不打算问问我,有关他的事?”星瑜主动问道。 李昭回头看她,说:“我问你,难道你就会说吗?那种注定会让我们两个人都难堪的问题,我还是不问的好。” “哈哈哈哈。”星瑜叉腰大笑,叹道:“你可真是个妙人儿,没错,我不会回答你他是如何到这里来的,你要是想知道,得凭着自己的本事去查。” “不过,我不查也知道大概是个什么事。”李昭垂眸给李铁木换药,神色淡淡,说:“王家肯定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才会如此迫切地要吊着他的命。在保住他性命这件事上,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所以李昭才会暂时放过王家。 施针,制药,换药。 忙活一通下来,天色已经很晚了。 “时候不早了,方才你不是说王祁飞夜里要过来?”李昭伸了个懒腰,说:“有吃的吗?随便对付几口就是了。” “你都这么辛苦了,怎么能让你对付几口?”星瑜递来一杯热茶,单手抱臂,笑道:“喝了茶就随我下楼去,楼下已经摆了饭菜,热着的,只等你了。” 晚饭已经备好。 虽说是两人的量,但王家的下人压根不敢多说半个字,所以饭菜上得很快。 “对了。”星瑜眼眸一转,继续说道:“夜里别走了,我给你多讲讲针法与药理,王祁飞来时,你就待在隔壁的耳房里就是了。” 李昭一愣。 这不就意味着,让李昭堂而皇之地偷听? “你不出声,他不敢到处走动,也就自然不会察觉你在。”星瑜偏头冲李昭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说:“等他走了,我们促膝而谈。” 好歹做了师徒。 星瑜对王家人并没有多少好感,若不是阁主的要求,她早就撂挑子走人了,怎么会捏着鼻子在王家待着? 此时找到了徒弟,她虽不能直接将事情和盘托出,却能放人进来,在旁边听着。 果然,子时左右,王祁飞来了。 他拂袍跨进门,面带喜色,说道:“您可知道,丽芳阁里传来消息了,我父亲说,阁主大人要亲自来盛都一趟,她老人家可会将祁云带过来?” “我怎么不知道?”星瑜挑眉看他,说:“阁主大人轻易不出丽芳阁,她若是要来盛都,只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王祁飞问。 “一件你绝对笑不出来的事。”星瑜揉了揉眉心,不太耐烦地说:“所以,如果我是你,就肯定不会希望阁主大人到盛都来,至于你那弟弟……” “祁云如何?”王祁飞满心满眼装着的都是弟弟,完全没听星瑜的前半句。 “你弟弟跟在阁主身边,能学到的自然要比在盛都多得多,你何必时刻惦记着他,想要他回来?”星瑜端详了王祁飞一阵,随后说道:“另外,你该担心的是里面那人,他明日会醒,你准备怎么问他?” “您的那些手段都不能让他交待……”王祁飞眉头一簇,低着头说:“只怕我怎么问,他都还是紧咬牙关,半个字都不吐露。” “那你急匆匆地要我救他,弄醒他,是为了什么?”星瑜问。 王祁飞倒也不是真傻。 他迟疑了一下,笑了声,答道:“事情一直停滞不前,我总觉得我该出来帮父亲,所以想问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 耳房里的李昭背脊一僵。 果然…… 王家人带走李铁木的原因是想要知道皇太女的下落。 “当年?”星瑜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随后撩起眼皮子,慢条斯理地说道:“罢了,我也不想追问你的事,只是你得清楚,这会儿……任何手段对他都是致命的,甚至,可能你刺激到他,他也会重新陷入昏迷。” 王祁飞有些头疼地搓了搓脸,低声道:“您可还有什么办法?眼下时间紧迫……祁云要回来,我总得抽出时间去准备。” 星瑜摆手,说:“办法我是没有的,一个快死的人,他要是不想开口,用什么都没办法撬开他的嘴。” 说着,星瑜一顿,目光炯炯地望着王祁飞,问:“你可知道他还有什么亲人在世上?若有,这或许是个着手的点。” “亲人……”王祁飞一手托着下巴,摩挲了几下,喃喃道:“我只听说他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死在了碑南村里,儿子下落不明。” “就没有什么近在眼前的?”星瑜追问。 “他从前是宫中侍卫,认识的旧人应该还有几个在盛都的,我若是将他们找来,可能派上用场?”王祁飞反问。 李昭想到了不扶他们查到的事。 母亲是宫中嬷嬷。 父亲是宫中侍卫…… 那么她呢? 她没有到碑南村之前的记忆,若非说有,那就是那片火海、高墙,和那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拥抱。 “去试试吧。”星瑜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说:“这边我尽力帮你救他,争取在你回来前,他还是个冒热气的。” 第131章 过往 等王祁飞一走,李昭就从耳房出来了。 星瑜将桌上的纸和笔递给她,边坐下,边问:“听完之后,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李昭接了过来,坐在星瑜的对面,神色平静地回道:“我现在只想赶紧把人治好。” 一笔一划。 星瑜说什么,李昭便跟着写什么。 “你自己用笔写时,便会更加记忆犹新。”星瑜两腿交叠着一翘,斜望着李昭,说:“从前我父亲也是这般教我的,只可惜我那会儿不懂事,压根不珍惜这些。” 等到明白时,沧海桑田,为时晚矣。 “说起这些事,你似乎很平静。”李昭抽空抬头看了星瑜一眼。 “不然呢?”星瑜耸肩,摊手道:“唐家已经没了,我当年要不是被丽芳阁买了,这会儿我该是在某个暗巷里……哦不,这会儿我应该早就因为接客太多而病死了。” 看李昭那神色,星瑜莞尔,说:“要说恨,自然也是有恨的,可我该恨谁?唐家的覆灭是厄运,怪不到谁身上……谁让那年宫中大火时,我父亲正好在皇太女的殿内帮她施针?” “施针?”李昭手里的笔顿住,问:“我好像没听说过皇太女当年有什么病弱,你父亲为什么会在宫里?” 星瑜没想到李昭会这么问。 她呆了一会儿,拧着眉头道:“我也没有听说过,但我父亲当时的说法是,皇太女午膳后有些胀气,就传了我父亲入宫,让我父亲帮她施针。” 的确怪异。 她父亲入宫不到半个时辰,皇太女的宫殿便燃起了大火,她父亲被发现逃离宫殿,最后被宫中侍卫射杀在宫门之下。 而唐家…… 十岁以下的男子判徒流刑,十岁以上的男子统统斩首,女人们则全部贬为奴籍,罚入教坊司,终生不得脱籍。 “我记得我母亲当时一直在哭……”星瑜仰天,努力遏制着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轻声道:“她觉得,与其唐家女子都进教坊司,那不如就自缢好了,也算是成全了唐家的名声。” 李昭放了笔,起身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肩膀,说:“你大概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时光,不过现在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今的你已经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 屋内安静得只剩下极轻的啜泣。 多少年了? 星瑜从未有过这般释放情感的时候。 又或者说,她的身边从来都没有李昭这样一个怀揣着善意的倾听者。 丽芳阁里更多的是冷血的任务交接。 她需要做的,是完成阁主的每一次嘱托,但凡有闪失,便要遭到毒打,也正因此,她几度濒死,手腕最终失去了可以长久施针的能力。 长出一口气后,星瑜睁开眼睛,仰头看着李昭,说道:“很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当年我差点被我母亲掐死,最后关头,或许是她因为母爱而动摇,才松了手……不,不管如何,她都带着我下地府,而是将我偷偷送出了滇西。” “你母亲她当初想要掐死你?”李昭一惊。 星瑜点头,说:“我妹妹倒是用不着我母亲动手了,她年幼体弱,几天没吃饭的情况下,等我母亲再去看她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唐家…… 百年医家,救死扶伤的唐家…… 最终毁灭在了无妄之灾下。 “不说这些了。”星瑜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坐直身体,说:“现在我有了你这个徒弟,倒也算是给我父亲一个交代了,唐氏针法不会再断代。” 她重新执笔,咬着嘴唇落笔,一点点将脑海中的那些文字重现于纸上。 李昭站在一旁看着。 唐家的医术的确出类拔萃。 医书上有很多药理是李昭从前从未听过看过的,她不知道过去那个教自己的游医是不是真的大才,但此刻她感觉到自己像是回到了过去一半,在学识的大海中徜徉。 夜深时,李昭歇在了耳房里。 听着屋外的蝉鸣,李昭侧躺着,心思一直绕着父亲的伤情在转。 想着想着…… 李昭陷入梦乡。 窗边,一个人影缓缓走来。 星瑜隔着窗户看着床榻上闭目安睡的小娘子,心头没来由地一软,脸上带了些许的笑意。 这孩子很聪明。 要是她能多些时候就好了。 只可惜…… 星瑜所剩的时间并不多。 就像她跟李昭说的那样,常年在丽芳阁内行走的她经常因为没能完成任务而遭受毒打。但这并不是全部,她在完成那些艰难麻烦的任务的同时,也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她没有多久可以活了。 所以在看到李昭善医理,善针法,同时心思纯良时,她几乎是立刻发出了邀请。 “若我能早些年遇到你,就好了。”星瑜长叹一声。 呼—— 清风吹入耳房。 床榻上的李昭鼻翼微动。 星瑜多看了两眼后,转身往院中走去。 院墙上没多久就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那人吹了声口哨,尔后翻身落地,冲着星瑜狞笑不止。 “你怎么来了?”星瑜冷着脸问。 “我来了,自然是因为阁主大人有事要找你。”男人从腰间掏了掏,掏出个竹筒递给李昭,说:“阁主大人后日就会入盛都,你做好准备。” “是。”星瑜掩去脸上的厌恶,走过去接过男人手里的竹筒,说道:“阁主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我还需要在王家待多久?” 男人的目光在星瑜的身上打量了几圈,边笑边说:“你最好是谨慎些,不要接触那些王家以外的人,若是将阁主大人的嘱托抛在脑后,你可是知道下场是什么的。” “你监视我?!”星瑜竖眉,怒道:“连阁主大人都给我完全的自主,你凭什么监视我?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将此事上报阁主大人!” “哈哈哈。”男人缩着脖子,无所谓地说道:“我可没有监视你,你要告状便去告,阁主大人明辨是非,自然清楚你说的都是无中生有之事。” 说完,男人重新翻墙,一纵,边消失在了墙头。 星瑜厌恶地甩了甩竹管,扭头走入厅内,直到坐下,才停了手,将竹管里的纸条倒出来。 第132章 坦诚相待 要变天了。 星瑜喃喃道。 这封信让星瑜一夜未眠,至翌日晨时,李昭起来,她才像是梦醒般,揉了揉眼睛从椅子上起身。 “怎么了?”李昭问。 “那位只怕活不久了。”星瑜晃了晃有些发昏的脑袋,说:“听说是请了有名的庆峰先生来救人,但那位的身体已经是药石罔效,庆峰先生也只是将将缓了一口气而已。” 李昭的心一下子就吊起来了。 要是没能救回天子,庆峰先生会怎么样? 她不敢想。 “你怎么这副神情?”星瑜好奇地问。 “我有个相识在宫里……”李昭敛眸,说:“我担心他会受到牵连。” 应该说…… 肯定会被牵连。 李昭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以防到时候先生需要搭救,自己却腾不出手来。 “若是离那位近的,被牵连是肯定的。”星瑜捏着那个纸条放在即将燃烧殆尽的油灯上烧了,随后说道:“不过也说不好,皇子们恐怕都在回来的路上,要是到了那时候,恐怕没人会有心思管闲杂人等。” 说完,星瑜拍了拍袖摆那并不存在的灰,起身,往院子里走去。 “过来……” 她回头冲李昭招了招手。 李昭跟过去,一瞧,发现星瑜在院子里种了两盆草。 “认得出来这是什么吗?”星瑜问。 “看着很是平常……”李昭几步走近,蹲在那两个花盆前,伸手摸了摸。 茎部黄褐色,叶呈倒卵形。 “这是……马齿苋?”李昭说。 星瑜点头,解释道:“前些日子让王祁飞给我寻来的,《滇南本草》有云,马齿苋益气,宽中下气,润肠,消积滞,杀虫,可疗疮红肿疼痛。” “师父这是要送给我?”李昭问。 “那是自然,我都给你看了,还能不送给你?”星瑜眯眼一笑,扯了片马齿苋的叶子,说:“这东西看着平平无奇,却大有用处,屋里那位每日的药里都加了这一味药。” 李昭道了声谢。 “谢什么?这可是一道考题。”星瑜继续说道:“虽说我糊弄住了王祁飞,但他也没傻到那个地步,要是看着屋内那人脸色日渐好起来,肯定会意识到他不像我说的那样垂危。” 到时候,王祁飞肯是要提审的。 “您要考我什么?”李昭问。 “当然是凭一味确定的药……”星瑜将马齿苋的叶子放在李昭的手心,说:“来确认我开出的方子里其他的药是什么,药渣在后院,想看随时可以去看。” 李昭握住那叶子,又问:“可有时限?” “既然后日会有大事发生,那么时限就在后日。”星瑜说着,突然眉头一拧,迅速以拳抵嘴,转身往正厅里走去。 “师父?” “师父!” 李昭快步追上去,伸手拽住星瑜的袖摆。 一抹血色溢出了星瑜的拳头。 “师父你怎么了?”李昭眸光闪烁,反手便握住了星瑜的手腕,两指搭上去。 脉搏时快时慢,凝滞晦涩。 “您的身体怎么会亏空至此?”李昭惊讶得下意识握紧了星瑜的手,又在她蹙眉之后,旋即松开,问道:“我能帮您做些什么?是不是……是不是只要我学完唐家的那些医术,就能帮您了?” 星瑜踉踉跄跄地走入厅内,一把跌坐在椅子上,颓然道:“我不用你帮我什么,你能学好唐氏针法,能传承它,便是我为数不多的心愿了。” 说罢,她取了帕子过来将手上的血擦干净。 “可你要死了。”李昭跟过去。 “每个人都会死,像我这样的人,命该如此。”星瑜阖眸,缓缓说道:“我原本以为,唐家的一切会断在我手上,但我遇到了你,唐家针法有了后代,这便是我在死前所遭遇到的最好的事。” 但李昭不是一个信命的人。 她扭头过去将自己的药囊取来,有立马将星瑜的袖子捋上去,一边施针一边说:“你这是旧疾,想要一朝一夕解决很难,但我先帮你调理身体……” “何必这样徒劳?”星瑜说着,却没有挣扎。 “师父。”李昭一顿,抬头看她,说:“我不信命,也不想看着你走向终结,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这不是因为你有所求,而是因为我想要努力一把。” 忙完这些,李昭又立马拿了纸和笔过来,写了自己认为最适合星瑜的滋补药方后,继续说道:“师父,后日我会给你一份满意的答卷,也请你这几日好好按照我的方子吃药。” 星瑜垂眸。 药方上的字迹十分潦草。 看得出来,李昭很是着急。 “你这方子……”星瑜扫了一眼,说:“我也想过要这么调理,但你应该清楚,不管是白首乌还是灵生子,都是很难得到的东西。” 李昭的药方至少要吃上数月。 但以星瑜的本事,光是凑齐一副,就已经是相当艰难的事了。 所以她早就放弃了。 “我知道谁手上有。”李昭眨了眨眼睛,宽慰她道:“师父你放心,你就安心在这儿等我,明日我会再过来帮你施针。” 光吃药还不行,还得配合唐氏针法。 “你这么积极,也许得到的还是一场空。”星瑜冷静地望着李昭,说:“我教给你那些,是因为我希望你能成为唐氏针法留在这世上的一颗种子,我是有所求的,你不必因为这个而想要为我做些什么。” 李昭却只是粲然一笑,回道:“当然,我也有所求,我希望师父能护好屋子里的那个人……在我不在的时候。” “他和你什么关系?”星瑜问。 “他是我爹。”李昭从容地说:“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之一,所以我希望他或者,恰如我希望师父您活着。” 星瑜抬手揉搓了一把脸,瓮声瓮气地说道:“你这孩子……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也罢,你如此坦诚,我便也对你坦诚一次吧。” 嗯? 李昭困惑地回头。 “王家手上应该还有一个人,我不知道他跟你爹是什么关系,但从我掌握的有限消息来看,他应该是你的其他亲人,所以昨日我见王祁飞时,也曾有意暗示过。”星瑜说道。 只可惜,王祁飞看上去并不知情。 第133章 长孙家的药房 李昭呼吸一凛。 是梦生吗? 会是他吗? 她缓缓调整了呼吸,尔后重新看向星瑜,说:“谢谢师父告诉我这些,师父不必为我操心,那些我会自己调查清楚,您只管安心休息就是了。” 从宅子离开,李昭直接去找了裴少宴。 彼时裴少宴正在与一众幕僚商谈。 “怎么了?”裴少宴抬手示意其他人停下,随后起身,一面往李昭走去,一面问道:“我让不扶和鹏生去帮你了,是他们没办好差?” 李昭摇头。 看他这样,裴少宴遣散了屋内的幕僚,接着将李昭拉进来,把门关上。 “我需要一些药材。”李昭说。 裴少宴挑眉,问:“什么药材?” “我找到我爹了,在王祁飞的手上,但现在一时半会儿是救不出来的。”李昭继续说道:“我之前听鹏生说过,你手上有盛都的几家药房,可有多的白首乌和灵生子?” “白首乌和灵生子?”裴少宴重复念了一下这两个名字,其后拉开门,喊来侍卫,吩咐他们去药房查询。 “还有一件事……”李昭说。 “我就知道你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专门赶过来。”裴少宴揉了揉眉心,回身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这几日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看到你,才算稍微松了心里那根绷紧的弦。” 李昭低头在药囊里找了找,找出一个瓷瓶来放在裴少宴面前。 “这什么?”裴少宴问。 “给你的,滋补的药。”李昭坐在裴少宴右侧,两指敲在桌上,说:“宫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变故?据我所知,丽芳阁那边有异动,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阁主大人可能也要到盛都来。” 裴少宴几乎是立刻变了脸色。 他捏着瓷瓶起身,在屋内来回踱了几圈步之后,说道:“你提醒了我,我只顾着去看六皇子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动,却忘了看看其他皇子……” 若宫中真的生变,只怕现在每一位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 “你是说……”李昭瞪大了眼睛。 “是。”裴少宴点头,解释说:“六皇子表面上是失踪了,其实,极有可能偷偷往盛都来了。我手上的情报显示,六皇子曾在临安一带出现过。” 其路径,分明就是一路往东,奔着盛都来的。 “他带了人?”李昭只觉得背脊发凉。 裴少宴无奈一笑,回道:“他既然是来争储的,就肯定是带了兵卒的,到时候盛都逃不过一场腥风血雨。” 一炷香之后,侍卫回来了。 与侍卫一起回来的是鹏生。 “娘子,您要白首乌和灵生子做什么?”鹏生将木盒子放在桌上,快人快语地说道:“郎君的药堂里的存货不多,您若是要得急,奴给您从其他药堂去买。” “买就算了,这东西名贵,且量少,你突然大量求购……人家只怕不肯卖。”李昭摆手,将木盒打开看了看,说:“多谢了,这些我先带走,钱之后我会想办法筹给你。” “谈什么钱?”裴少宴挑眉看她,笑道:“你要救拿去,你我之前还用得着谈钱吗?俗气。” 鹏生也跟着笑了起来,说:“就是,娘子您别说是要这些药材了,就是再贵重的东西,那也只要您开口,郎君他肯定捧——” 裴少宴抬手就是一拳头打在鹏生的头上。 不重。 但刚好打断。 鹏生吐着舌头,嘻嘻笑道:“娘子,不说这些了,奴该去准备郎君晚上要的东西了,您在这儿休息,有什么吩咐就叫他。” “哦,对了。”鹏生突然顿足,回头补充道:“奴帮您打听过了,盛都里几个大的药方都在长孙家手里,您若有需求,只管开口。” 李昭敛眸。 长孙家? 怎么才能从长孙飞云手里弄来白首乌和灵生子? 李昭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急用吗?”裴少宴问。 “还好。”李昭将木盒重新关上,说:“药材的事我自己去想办法,你现在有要紧事要忙,我不能拿这种事来麻烦你。” 裴少宴却摇头,说:“在我这里,只要是你的事,那就不是小事。” 侍卫双手交叠在身前,左看看,右看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免得打扰到了自家郎君。 时至正午。 李昭陪着裴少宴吃过午饭了,才离开了书房。 幕僚们纷纷从隔壁出来,瞧着那匆匆离去的身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都有了然的凑趣神色。 “这位风风火火的,倒是与郎君那慢性子很是相衬。” “生得漂亮不说,还聪慧机敏,是少有的蕙质兰心呀。” “听说身手很好,看来是文武双全。” “文武双全多好啊,这样才不会拖咱们郎君的后退,两人相互扶持,才能走得更远。” 幕僚们既然已经知道郎君属意李昭,自然不会说什么不长眼的话来。 那厢,阮泠泠看到婢女回来,脸色冷到了极点。 “还知道回来?”她一脚踹在婢女的腰间,将人踹倒后,居高临下地说:“我看你这两天是心思都野了,居然敢放下我给你的任务,到处去跑!” 婢女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一遍磕头,一边求道:“还请娘子开恩,奴……奴是去给娘子物色人选去了。” 人选? 阮泠泠停了手。 “什么人选?”阮泠泠问。 “就……就是救李娘子的人选。”婢女瑟缩着抬头,满脸是泪痕,“若不是那种腌臜不堪的人,岂能达到娘子您的目的?所以奴特地跑了一躺南市那边的瓦肆,找了几个肯保守秘密的乞儿来办这事。” 闻言,阮泠泠总算是露出了笑容。 她俯身,一把将婢女扶起来,柔柔缓缓地说:“你也真是的,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我犯不着对你动手。” “娘子教训得是。”婢女抖了几下,垂着头,低声道:“奴不该擅自过去,奴应该先禀过娘子的,要不然娘子也不会身边无人可用。” 阮泠泠摆手,用帕子擦了擦刚才触碰过婢女的地方,说:“好了好了,废话别多说,晚点儿帮我写张请帖,你亲自送过去,若那李昭不收,你可得想想办法。” 婢女赶忙应是。 见此,阮泠泠才收了脾气,斜坐在美人榻上,吃着下人洗好的果子。 第134章 再遇沈妙 婢女草草写了封请帖。 看阮泠泠没表示别的,婢女当下行礼,垂眸出了院子。 只可惜,她找去李昭院子时,李昭已经出门了。 “可知道娘子去了哪儿?”婢女问。 刚喂完鹦哥儿的灵珠扭头看她,嗤笑了声,说:“我家娘子去那儿,难不成还要给你汇报?要做什么直说,若是要刁难,那我可不惯着你。” 婢女一噎,忙讪笑一声,说道:“妹妹想错了,我只是代我家娘子过来送请帖的,邀她明日去兰竹湖上游湖。” “仅此而已?那请帖就放这儿吧,等娘子回来,我就转交给她。”灵珠说着起身,一手拎着鹦哥儿,一手接过婢女递来的请帖。 临到走时,婢女又回过身,低声道:“还请娘子多小心。” 灵珠挑眉看她,略有些诧异地说:“你到底哪边的?怎么还提醒上了?” “我只是不想李娘子受罪。”婢女略有些艳羡地看了灵珠一眼,尔后又笑了笑,回道:“妹妹命好,跟了个仁善主子,平日里喂喂这鹦哥儿,剪剪花,扫扫地就可以了,倒是不必像我那般,做尽了脏事。” 若是可以,谁不愿意有个好主子? 见婢女一副戚戚模样,灵珠也不好意思在挤兑她,便安慰她道:“你也不必这么说,我家主子是仁善,你家主子待自己人想来也是不薄的。”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婢女更觉得悲伤不已,眼角莹莹泪光。 “罢了,说这些没用。”婢女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苦笑了声,说:“妹妹只需要记得提醒李娘子,游船时,吃喝都得注意,切莫掉以轻心。” 灵珠送婢女出门,目光一转,看到了鹏生往这边走,忙招手喊道:“鹏生哥,这儿!那位阮娘子送来了一张请帖,你觉得要不要给裴郎君送过去瞧瞧?” “请帖?”鹏生拂袍,快步走过来,问道:“阮娘子怎么会突然给你家主子送请帖?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啊——”灵珠喊了声,小脸儿皱成一团,说:“那我还是留着好了。” 鹏生接了请帖。 他打开一看,眉头不禁蹙到一起,沉声道:“约的是明日游湖?” “是啊。”灵珠凑过去看了眼,说:“送请帖的那个婢女还说,要娘子赴约时小心些,果然阮娘子是不安好心吧?我们是不是不该给娘子看?” “请帖都已经给了,李娘子若是不去,不知道阮泠泠还要做什么。”鹏生有些厌恶地扫了眼请帖末尾的那个私章,建议道:“不如就让娘子赴宴,看看阮泠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也是。 防人不如看清人。 灵珠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鹏生哥说得不错,娘子出门前吩咐我给她整理药箱,我还是先将药箱准备好吧,到时候也能派上用场。” “好。”鹏生将请帖重新折好,收入袖中,道:“这事我会去禀报郎君,娘子那边你据实汇报就行了。” 李昭此刻正在长孙家的药房里坐着。 她的造访让药房的两个掌柜都有些慌张。 “李、李娘子是吧……”大掌柜搓了搓手,躬身站在李昭身侧,讪笑道:“我等都是没办法直接见到郎君的,您要的白首乌和灵生子实在很难凑齐那么多……” “我说了。”李昭单手撑头,斜眸看着那满头是汗的大掌柜,说:“不给我也行,我手头这份鬼见愁留下来的遗书,恐怕就得送去京兆府了。” 大掌柜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开玩笑。 满盛都,谁不知道是他家郎君在鬼市下了庆峰先生的阎王令,杀手正是鬼见愁,此刻冒出个鬼见愁的遗书,写了什么,还用想吗? 还是二掌柜长出来,低声道:“您稍安勿躁,您看这样可好?我们立马将其他药房里的这两味药调过来,同时联系大郎君,让大郎君帮您,好吗?” 哒哒哒—— 脚步声渐近。 众人抬眸看去,日光处,一抹倩影闪现。 沈妙? 李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丝毫没有慌张的神色。 两个掌柜赶忙打袖行礼,口呼妙娘子。 “是你?”沈妙略带傲慢地扫了李昭一眼,一边伸手将药房递给大掌柜,一边说道:“你们两个队她卑躬屈膝什么?傻了吗?速速去帮我把方子上的药找齐,我还有事着急去办。” 自沈妙身后出来的,是两个牛高马大的壮汉。 “把她扔出去。” 沈妙手一指,吩咐道。 壮汉们当即走向李昭,摩拳擦掌,脸上满是狞笑。 “我说……”李昭一脚踢翻面前这个,反手拔刀又以刀背打翻剩下那个,身子轻盈地落到人背上,笑道:“能不能给我一点儿尊重?当真以为我是泥捏的?还有,你最近不是该是夹起尾巴做人吗?怎么敢如从前那般骄纵?”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刀插在了沈妙的心头。 她怒目瞪着李昭,说:“你给我闭嘴,你知道什么?像你这样的蠢货才会觉得谁都要跟你作对,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我知道的可多了。”李昭从壮汉的背上跳下来,两指掸了掸袍子,含笑道:“长孙家如今可是顾头不顾尾啊,听说庆峰先生已经入宫了,你们应该很急吧?” 沈妙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要是庆峰先生医术精湛,不负所托,那长孙家算什么?谋逆未遂?”李昭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若是谋逆未遂,那长孙家可是要做好迎接天子一怒了,只是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妙娘子可能自保?” 啪! 沈妙甩手。 但这一巴掌并没有打到李昭的脸上,而是被李昭用手背挡下。 “气急败坏了?也用不着动手嘛。”李昭斜眸,笑眯眯地说:“我这儿有一封遗书,若将它送进宫,那长孙家将会迎来灭顶之灾。” “你敢!”沈妙拔高声音。 “我有什么不敢的?”李昭摊手耸肩,问道:“妙娘子难道不想知道遗书里写的是什么吗?那可是关系到长孙家存续的东西哟。” 第135章 上当受骗咯 沈妙厌恶地看着面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人。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步步被拖到了这么被动的地步,明明是听着手底下的人传讯过来,说是这女人手握重要东西的,结果亲自过来,情况不但没有变好,还更糟糕了。 “你要什么?”沈妙冷着脸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我要你们手上全部的白首乌和灵生子。”李昭活动了一下手腕,说:“当然,你可别想着用硬抢的手段,遗书当然不在我身上,我若是一个时辰没回去,他们就会想尽办法将其送入宫内。” 沈妙的脸色更差了。 一旁取了药回来的大掌柜见状,忙快步走到沈妙身后,低声道:“妙娘子,我们手上的那两味药是远远不够的,若给了她,往后要是出个什么岔子,只怕是不够用。” “她要这药做什么?”沈妙压低声音问。 大掌柜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保持沉默的二掌柜走过来,说:“这两味药是养气补血的药,她应该是要救人,妙娘子若要拿捏她,可从这里入手。” 声音不大。 但足够李昭听清楚。 她闻言,扬声道:“是啊,我急着救人,所以你们最好是不要逼我,兔子急了尚且咬人呢,我可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沈妙回头,剜了李昭一眼,说:“你要药,我可以给你,但一手给药,一手给遗书,你若是敢骗我,我便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头,拿去喂狗!” “那是自然。”李昭点头同意。 药房的人开始忙活。 半天的时间,就已经凑齐了两大箱子的白首乌和灵生子摆在李昭的面前。 “遗书呢?”沈妙问。 李昭挨个检查箱子,接着冲沈妙勾了勾手指,答道:“你们派个人跟我走,我带你们去取遗书。” “妙娘子,此事可要禀报郎君?”二掌柜看出沈妙是想要自己去,忙阻止道:“您亲自过去,恐有诈,还是请其他身手更好一些的护卫跟过去比较好。” 奈何沈妙就是不能激。 “什么时候我办事,需要你来提醒了?”沈妙冷眼横了二掌柜一眼,沉声道:“” 眼见着无法阻止,二掌柜只能帮着安排了车马,又特地将药房这边最厉害的人伪装成车夫跟车。 然而李昭早有防备。 马车一离开药房这条街,不扶立马就带着人从小巷子掠了出来,三下五除二的将马车后那装有药材的两个箱子卸了。 行动很是隐秘。 坐在前头的李昭故意引沈妙说话,沈妙愣是半点儿都没能察觉。 “说够了没?”沈妙古怪地瞪了李昭一眼。 “没说够。”李昭耍无赖似的,抬手枕着靠在车窗处,说:“是长孙飞云自己棋差一着,将阎王令的事散播了出去,可不是我干的。” 咚! 沈妙一拳锤在了车壁上。 “你以为是偶然?”沈妙怨毒地瞪着窗外,似乎是要穿过李昭,看向某个人,“那个侍妾是早就插进长孙家的暗桩,伪装十多年,为的就是给长孙家致命一击。” 长孙家如此。 其他世家呢? 只怕早就是透风的墙,被暗桩无孔不入了。 “你跟我说,我又不在乎这个。”李昭不甚在意地偏头,说:“我在乎的只有我眼前的事和人,你药给了我,我就——” 就什么? 沈妙转头看去。 呼! 一阵烟雾散开。 沈妙还想要说话,却晕晕乎乎的,一头撞在了车厢上。 “妙娘子?” 外头的车夫察觉到了动静,连忙勒停马车,回身打开车帘,喊道:“妙娘子,发生了什么?” 然而迎接他的,是直逼面门的宽刀。 车夫连忙抽手放开车帘,后撤数步退开,踉踉跄跄地落在了地上。 “把你家妙娘子带回去吧。”李昭扛着刀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车夫,说:“人没事,就是会睡一觉。” “你对妙娘子做了什么!”车夫大喊。 “吃一堑长一智不懂吗?”李昭下了车,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次我可没有伤人,只是骗了你们一点儿药材而已,记得感谢我。” 什么? 车夫赶忙冲到车厢后。 一看,装了药材的箱子果然已经消失不见。 可车夫也不能去追那逐渐远去的李昭,他咬牙跺脚,回身探入车厢内,将昏迷不醒的沈妙抱起,急忙往药房的方向跑去。 巷子里,不扶坐在箱子上,目光望向街口。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人,一点点走入巷中,面容恬静,带着点点笑容。 “多谢你帮我。”李昭正儿八经地冲不扶行了个大礼。 “娘子言重了。”不扶一跃而起,拍了拍箱子,说:“这两箱东西……娘子打算送去哪儿?可是南市那个宅子?” 李昭点头,解释道:“我需要用它来救人……” “娘子不必对奴解释。”不扶弯眸咧嘴一笑,抬手打响指示意兄弟们过来,自己也跟着帮忙抬了把,嘴里道:“您只需要吩咐奴,奴便会照做。” 不仅是他,也不仅是鹏生。 在所有裴少宴的下属眼中,李昭的地位已经不再是简简单单的镖师或随从了。 他们是真真正正将李昭看作了主子。 而这…… 也是裴少宴的吩咐。 不知情的李昭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拍了拍不扶的肩膀,再次道了声谢。 随马车一道,李昭来到了星瑜这边。 但出乎李昭意料的是,阁楼的大门紧缩着,外圈围着至少十二个带刀的侍卫,身量约有八尺,看着很是难缠的样子。 “娘子,您打算怎么办?”墙头的不扶轻声问道。 李昭拧着眉头,啧了声,说:“你们带着药在这里等我,我摸进去看看。” 但愿不是王祁飞看穿了什么。 如此想着,李昭脚下走得飞快,身姿轻盈地在夜色与灯影的遮掩下飞走。 她几下攀上阁楼的墙,踮脚登高。 吱呀—— 三楼的窗户被推开。 里面交谈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忍了你很久了。” 不是王祁飞的声音?! 李昭惶然抬头。 第136章 救下星瑜 如果李昭没听错的话,屋内说话这人声音十分低沉,听上去像是有些年纪的。 王家家主王赟? 正当李昭想要探头去看时,上头突然摔出了一个空茶盏。 “你以为你装作云淡风轻,这一切就过去了吗?我告诉你,过不去,你只是她用来交换的一个棋子罢了!而今我的云儿回不来,我跟你们丽芳阁没完!” “说话!” “说话啊!贱人!” 李昭的心一揪,忙攀着墙壁就爬了上去。 “给我住手!” 这话一喊出口,屋内的人都愣住了。 王祁飞也在。 满头白发的王赟手持长鞭,正怒气地看着闯入者。 而星瑜…… 此刻的星瑜被五花大绑着,吊在床头。 她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但脸上有两处淤青,且看上去状态不太妙。 “你是谁?”王赟不太高兴地问。 “把人放了。”李昭伸手按在刀把上,架势一摆,说:“你门外的护卫不过三个,就算全部冲进来,以我现在跟你的距离,也足够先发制人了。” “我认识你……” 王祁飞凝眸打量了李昭几眼,认出李昭是那个上门要王启文的人之后,脸色骤变,旋即凑到父亲身边,低声道:“父亲,此人不容小觑,她手上有王启文留在碑南村的东西。” “没错,我找王启文。”李昭皮笑肉不笑地咧嘴,说:“不巧路过这儿,看到两位虐待一个弱女子,那我说什么都不能走了。” “既然是启文留下的东西,那为何不拿回来?放在这种黄毛丫头手里,岂不是会节外生枝?”王赟脸色不善地说道。 “这……” 王祁飞听得眉头一皱。 他也想拿捏眼前这个女人。 但不管是行踪还是东西的下落,他费了大劲儿,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也就是说,这女人背后还有人,且手段能量都不可轻视。 “要你何用?”王赟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王祁飞,随后抬手,轻轻拍了拍两掌,道:“给我把她绑起来,撬开她的嘴,让她把东西交出来。” 守在门口的侍卫立马推开门,持刀走了进来。 “你们几个若是办不好这事……”王赟冷眼一斜,说:“老爷我就把你们都给丢去喂狗。” 可李昭更快,手起刀落便斩断了王赟面前的绳子,接着反手一架,将刀横在了王赟的脖子上。 “看看是你们快,还是我的刀快?”李昭偏头看那三个侍卫,挑眉,说:“你们家老爷的脖子也不知道硬不硬,抗不抗得到我一刀。” 绳子一断。 被绑着的星瑜便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可还能起来?”李昭头也没回地喊了声。 半晌。 躺在地上的星瑜哼了哼,有气无力地说道:“够呛,这两个杂碎下的药很重,你得给我一点儿时间恢复。” 要不是中了迷药,星瑜着了这两个废物的道? “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谈。”王祁飞眼色一甩,示意侍卫们出去,随后对李昭说:“李娘子,你要王祁飞,我们已经紧赶慢赶地找了,你别急……” 李昭岿然不动。 看说不动李昭,王祁飞只能扭头对父亲说:“您何必与人置气,此事我们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不是。” 王赟脸色有些发白。 然而他不能在这会儿露怯,所以只是横了王祁飞一眼,喝道:“我们王家是什么人家?怎么能让这种人拿捏住咽喉!混账,一个小女子都制不住!” 李昭呲牙一笑,说:“谁来也制不住,你倒也不必这么怪你儿子。” 看王赟脸色更差了,李昭又继续说道:“把人给我,否则我就让你这脑袋跟脖子分个家。” “人不在地上吗?”王祁飞颤颤巍巍地拿手指抬起李昭的刀,讪笑几声,说:“李娘子放心,我们只是跟星瑜谈事,并不是真要做什么。” 开玩笑。 盛怒之下,王赟可以口不择言,却不代表王家真的要得罪丽芳阁。 “我说屋内的那个人。”李昭说。 王祁飞和王赟的神色都发生了变化。 “什、什么屋内的那人?”王祁飞有些结巴,眼珠子乱转,道:“李娘子开什么玩笑,这屋子里哪还有什么其他人,您只怕是看错了。” 李昭却不跟他废话,只冷着脸,说:“把李铁木给我,还有你们一并带来的那人,别想骗我,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用王赟一条命,换两个人质。 以王祁飞的心思来说,他对于父亲被挟持这事,倒也没有多么的担心。可在王家,他是嫡长子,场面上的事他必须要做周全。 所以哪怕王赟一个劲的甩眼色,不准王祁飞动,但王祁飞还是将人送到了李昭面前。 咚! 屋门被撞开。 紧随其后进来的,是一串儿提刀的侍卫。 “松开!”王赟喝道。 李昭转眸扫了侍卫们一圈,说:“想用人多打人少?不好意思,今日我也带人了。” 随着李昭一声吼。 一直侯在院子外的不扶连忙抄着东西就往阁楼上跑,咚咚咚的脚步声急促繁杂,不一会儿,人就挤了一屋。 “裴家的人?”王祁飞一眼认出了不扶。 “是,我们郎君说了,李娘子就等于是他。”不扶抬眸,提刀一礼,说:“所以,今日李娘子想做什么,都等于是我们家郎君要做。” 天大的事,也大不过皇宫里的那位。 如今裴家风头正盛,王祁飞不敢与他正面有冲突,只得转手一挥,示意侍卫们靠边站。 “不扶,看看他人怎么样。”李昭示意不扶去右侧的床那边查看李铁木的情况,又说:“还有,我要的是两个人,你们只送来一个,算怎么回事?” “哪儿还有个?”王祁飞两眼一黑。 倒是王赟…… 他斜眼觑着身侧的李昭,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知道,若你再不把人交出来,我一定会拉你们王家下地府,与我娘陪葬。”李昭贴着王赟的耳朵,轻声道:“当然,你可以不信,但不信我的人……都没有能喘气的了。” 第137章 夺门而逃 王祁飞的心一顿突突。 他是真的有些扛不住了。 但此刻他爹的脑袋就在人家手里攥着,但凡他不交,他爹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可若是交了…… 王家的计划便是空亏一溃了。 “好好好,李娘子莫慌。”王祁飞抬手摆了摆,示意李昭冷静,说:“你要的人不在这儿,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带不过来,你放心,只要你放了我父亲,我们什么人都可以交给你。” 李昭冷眼觑他,回道:“别给我说虚的,我只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把人带过来,若晚了,耽误时间了,我可是会真的下手的。” “李娘子这话说的……”王祁飞苦笑,说:“我们这就去带人过来,你稍安勿躁,千万别冲动……还、还有,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何必这么箭弩拔张?” 然而李昭丝毫不为所动。 僵持不下,王祁飞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说:“行,我亲自去将人带过来,请李娘子稍等片刻,莫要伤了我父亲。” 说动,王祁飞就立刻带着侍卫们去了。 半个时辰后,一个带着头套的人被侍卫们提到了屋子里。 “李娘子,你想要的……是这个人吧?”王祁飞走过去,伸手扯下那人的头套,说:“你既然知道他的存在了,那也意味着你知道我们的大概意图,如今人交给你了,我们的计划等于是打了水漂,可否能让我们跟你背后那人谈上一谈?” 此人披头散发,穿得潦倒不堪,身形都有些佝偻,神情也略带恍惚。 李昭却只需要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久别的弟弟。 “不扶,把人带过来。”李昭强忍住心头翻涌的情绪,低声道:“别伤着人,检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伤。” 不扶应是,走过去,蛮横地推开侍卫,将李梦生拉到了自己这边。 “李娘子?”王祁飞见李昭丝毫不提放人的事,急了,颤颤巍巍地说:“我父亲他年事已高,你这么拿刀架着他,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他如何扛得住?” 李昭转眸看他,说:“闭嘴,送我们出去。至于我身后有谁,和你们没关系,你也最好别乱打听。如今盛都是多事之秋,我劝你们还是想想怎么自保吧。” 只有真正在官场上游刃有余的人,才能一叶知秋。 而能说出多事之秋这话的,便意味着是真正了解内情的人。 王赟不得不重新打量起了身侧的这个女人。 于是,一群人跟着李昭,一步步,缓缓走下阁楼。 临到院门口,王赟突然停下步子,沉声道:“你和裴二郎君有旧?” “王老爷现在只怕是牙都要咬碎了吧?”李昭手上的宽刀一松,目光送不扶他们坐上马车后,说:“放心,你什么都套不出来的,我来这儿一趟是偶然,你若觉得与裴二郎君有关,大可以入宫去问他。” “你!”王赟大怒不已。 李昭拖着刀出门,回眸看他,说:“我什么我?还是说,你们王家如今连入宫的机会都没有了?哦,也是,现在只有裴家的二郎才有资格自由出入宫门,你们王家的人就是求,也求不来的。” “你放肆!”王赟气得脸红脖子粗。 然而马夫鞭子一打,马车便扬长而去。 王祁飞连忙过来搀扶住王赟,问道:“父亲您没事吧?可有哪儿不适?儿子看您脖子上有伤,可要去喊大夫过来看看?” “废物!”王赟扬手打开王祁飞,红着眼睛,说:“你养的这都是点什么人?轻而易举就让一个弱质女流闯进来了!” “父亲……”王祁飞垂着头,受了王赟一圈,低声道:“那人身手很好,我们院子里的这些人只怕都不是她的对手,但看她对李铁木和李梦生的熟悉,只怕她早就和星瑜串通一气了。” 啪! 王赟狠狠打了王祁飞一巴掌。 “你当我不知道吗?你这是在怪我将星瑜安置在盛都?”王赟怒目瞪着王祁飞,喘着粗气,说:“若不是你擅作主张,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你——你——你!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事情,倒也的确是王祁飞自作主张。 但王祁飞心里也有怨气。 要不是想为王家做些什么,要不是想破局,他怎么可能擅自将星瑜请到这里来?只可惜就差一步,明明那个李铁木都醒了,却没能问出点什么来。 心里这么想,王祁飞嘴上却不能说。 他低眉敛眸,说:“父亲教训得是。” “此事暂时算了。”王赟沉着脸,扭头往院子里走,边走边说道:“宫里头变数那么多,丽芳阁阁主又要来盛都,我们要忙的事太多了。” “是。”王祁飞跟在王赟身后。 “这次别再自作主张了。”王赟警告道:“倘若天家真的有什么事,咱们得选中人,站对了队,要不然……” 王祁飞偷偷翻了个白眼。 他当然知道要站对了队才行。 可几个皇子都手握兵权,太子又孱弱不堪,该选谁? “父亲心里可有人选了?”王祁飞选择将问题推回去。 “六皇子应该是最快到盛都的。”王赟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摸了摸脖子上那淡淡的伤口,说:“要是他能雷厉风行地解决其他人,那么他就该是那个最有可能的人,你怎么看?” 问题又回到了王祁飞这头。 王祁飞沉吟一声,保守地说:“六皇子虽然手头的兵马是最多的,但六皇子母族势力并不雄厚,真要拼起来,极有可能敌不过其他几位皇子。” “倒也是。”王赟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重新走近了阁楼。 听后面的王祁飞一直没说话,王赟问道:“怎么不继续说了?说说你的看法,你虽然大事做不成,但一向在这种事上有敏锐感,不是吗?” “儿子觉得……二皇子的母族是江东大族,若他能在六皇子之后赶到,那么或许他才是最有力的人选。”王祁飞硬着头皮回答。 选人这种事,选对了,阖家平安,大富大贵。 选错了…… 那就是人头落地。 第138章 别院 李昭没有回裴家。 她带着人直接奔了城外,在裴少宴的一处别院里落脚。 “娘子放心,这里我守着。”不扶将手搭在门上,转眸看了眼屋内休息的三人,说:“奴已经请了大夫,就在过来的路上,您可需要休息一下?” 此时的李昭看上去实在有些疲惫。 “我没事……”李昭说。 然而话一出口,李昭身形不稳,竟是朝后跌去。 不扶赶忙伸手抱住了闭上眼睛的李昭。 一行人让开一条路,护送李昭直接到了内屋。 大夫一到,连旁边几个伤员都没看到,就被不扶拖到了李昭这边。 “如何?”不扶看大夫把脉时,神色凝重,忙问道:“人应该是很久没睡了,但不知道有没有受内伤。” “没什么大问题。”大夫松手,捋了捋胡须,起身转眸,说:“就是人累了,需要休息,静养便可……若你觉得不放心,我也可以开一副安神静心的药。” “好好好,多谢先生。”不扶连连道谢。 送大夫去隔壁之后,不扶又回到李昭床边,双手奉上热茶。 彼时李昭刚刚苏醒。 她一遍揉着额头,一边伸手接过不扶递来的茶,说:“他们怎么样了?大夫可到了?过几天盛都肯定是腥风血雨,这别院必须要绝对的安全才行。” “您放心,这里肯定安全。”不扶点头,解释道:“大夫已经到了,就在隔壁诊疗,等您舒服一些,奴就带您过去。” 这边的别院是裴少宴的私产,不过裴家的明路,所以压根不担心有裴家的人知道这儿。 正说着。 鹏生从屋外走了进来。 “娘子醒了?”鹏生将请帖递给李昭,说:“奴是自裴家那边赶过来的,从您的婢女灵珠手里取了这封请帖过来,是阮家娘子递的。” 阮泠泠的请帖? 李昭挑眉,随即想到了衍七说的那些。 “后日的端午,约您在兰竹湖上游湖。”鹏生补充道。 “兰竹湖有什么说说法吗?”李昭问。 鹏生解释:“宫里的那位每逢端午都会兰竹湖上举行宫宴,到场者无不是名门贵族,也因此,兰竹湖的端午游湖,也是盛都里的郎君娘子们的一次鹊桥相约。” 往年,给裴少宴递帖子花笺的不计其数。 今年倒是还没有。 不过…… 倒不是说裴少宴魅力不复从前。 而是因为今年有阮泠泠在,生生给裴少宴挡了无数桃花。 “你觉得我可以去?”李昭看出了鹏生的心里话。 “嗯。”鹏生点头,说:“娘子与阮娘子交恶已久,与其一直避其锋芒,不如迎上去,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而且……” “而且?”李昭撩起眼皮。 “而且明日的端午宫宴必然是一场硬仗,阮娘子身边肯定有很多护卫,您跟在她那边,一来是能搞清楚她身边的人的动向,二来也是探清阮家到底是个什么意图。”鹏生说完,单膝跪下。 两条,其实都是从裴少宴的立场出发。 李昭伸手扶他,笑道:“你这是做什么?让你畅所欲言,我肯定是不会怪你的。” “娘子不怪奴是娘子仁善,奴却不能以此自得。”鹏生低着头,略带愧疚地说:“至于是不是要赴宴,请娘子自己决定,奴不配,也不该支配您。” 一旁的不扶没有说话。 他默默端来侍卫们送来的药,几步走到李昭身边,俯身送过去。 “多谢。”李昭端着药一饮而尽,随后起身,汲了鞋子走到门口,说道:“我去看看他们,你们自去安排就是了,不用顾虑我。” 看李昭神色,鹏生便知道,她是肯定会赴约的。 两人留在屋中,神色莫名。 “你不该这么做的。”不扶略带嗔怪地说。 鹏生挠了挠头,站起来,扭头看着不扶道:“我不这么做,那娘子和郎君各忙各的,难有同进退的时候。” “你可知道明日的宫宴会有很多变数?”不扶又问。 “当然知道。”鹏生点头,说:“但我以性命保证,我一定会护娘子周全,绝不让她遇险。” 不扶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何必这样?” 鹏生举步,往外走的同时,低声道:“我希望郎君能幸福,所以才这么做。郎君是不会自己踏出那步的,娘子也不是那种会沉湎于情爱的人……既然这样,那不就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该去做?” 望着鹏生离开的背影,不扶摇摇头,敛眸,不再说话。 他也知道鹏生的私心。 可他同时也清楚,若叫郎君知道鹏生这么做,那么等待着鹏生的,便是难以预料的怒火。 另一头,李昭缓缓推门。 大夫这会儿正在收拾自己的药箱,看到李昭进来,他赶紧起身,拱手一礼,说:“娘子好,屋内的三人都没有什么大碍了,其中一位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小老儿不敢献丑。” “那个年轻人没事吗?”李昭问。 “是。”大夫点头,答道:“那个年轻人就是饿瘦了点,样子看着吓人,但身上并没有多少伤,只需要慢慢养回来就好。” 听到这话,李昭松了口气。 她转头走向屏风后,目光落到李梦生那满是胡茬的脸上,眼角略带湿润。 大约是感觉到了注视…… 李梦生睁开眼睛,抬眸看向了床头的李昭。 “姐……” “你躺着就好。”李昭将他按回去,说:“需要喝水吗?我去给你端水吧。” “我不是在做梦吧?”李梦生咳了几声,有些颓靡,轻声说道:“姐,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她们说我被抛弃了,先生不要我了,我才会被他们抓到。” 李昭鼻头一酸,抬手抚摸着李梦生的鬓角,泪眼模糊地说:“你受苦了,姐过段日子就带你和爹回去,大姐她肯定等急了。” 爹? 李梦生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一把抓着李昭的袖子,梗着脖子喊道:“姐,爹还活着吗?她们说爹死了,死在那群土匪的手上了……” “她们是谁?”李昭眼神转而变冷。 “她们……”李梦生迟疑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她们是谁,她们一直关着我,说拿着我有大用,但又不让我知道多的其他的事。” 第139章 送往东宫的口信 李昭大概知道是丽芳阁关着李梦生的。 只是,她不明白王赟为什么突然和丽芳阁交恶了,难道就只是因为那阁主不打算放王赟的儿子回来? 堂堂王家的家主,当真如此喜怒浮于表面? “你好好歇着,那些事都不必去想,自有我来照拂。”李昭摸了摸李梦生的头,目带怜爱地说:“现如今盛都的情况很乱,所以我也没有什么时间来陪你,但你放心,你和爹都是安全的。” 安抚完李梦生,李昭又跑到了星瑜这边。 “师父,药我都准备好了,不日装车,与你们一道前往桐城。”李昭伸手给星瑜掖了掖被子,说:“盛都的事您还有什么未做完的,可以告诉我,我帮您办了。” “你就不怕丽芳阁找你?”星瑜摆手,撑着身体坐起来,哑声道。 “丽芳阁阁主都已经准备介入夺嫡之战了,怎么会有心思来找我这个小虾米的麻烦?”李昭笑了声,靠在床头,说:“我送师父出城,也正好让那王家人费解一下,他们搞不清楚您的行踪,难免心存疑虑,行事也就自然不会那般肆无忌惮。”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 星瑜轻吐一口浊气,拍了拍李昭的手,说道:“你这孩子,心思一向缜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剩下赞誉了。” “师父看来是捡到宝了。”李昭将头斜靠在星瑜的肩头,略带俏皮地说:“师父倾囊相授,往后就轮到徒儿给师父养老了。” 世道要乱了。 乱世之下,人人自危。 李昭想要尽可能将自己在意的人放在一起,集中保护,以避免无暇他顾之时,出现什么纰漏。 “我当然是捡到宝了。”星瑜将李昭揽在怀中,笑眯眯地说:“若不是阴差阳错地与你相遇,我怎么可能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完成夙愿?” “呸。”李昭一把坐起,扭头道:“我都已经给师父准备好白首乌和灵生子了,师父不会有事,慢慢修养便是。” 闲聊了一会儿后。 星瑜突然正经了些,转头对李昭说:“小昭,其实我还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去办。阁主大人明日就会到盛都,她此番来,目的是保住自己所支持的那个皇子,送她上九五之尊之位。” 这意味着,阁主也是有备而来。 “师父想要我办什么事?可是与王家有关?”李昭问。 “没错。” 星瑜点头,解释道: “我之所以一直留在王家,是因为王家的那个二郎君王祁云是不世出的天才,阁主大人将他留在身边教养,相对的,王家也需要一个丽芳阁的人质。” “如今阁主大人不放王祁云,王祁云便等同于是成了阁主大人的心腹,所以王赟才会大怒不已,不惜得罪丽芳阁,也要将我吊起来拷打,以泄心头之愤。” “但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些……” “王家私底下与几个皇子都有来往,所以清楚他们的势力,自然也会及时选边站队。但我与东宫那位从不沾染朝政的太子有旧,我不希望在争夺之下,太子连自保的机会都没有。” 事实上,皇子们手握重兵,谁有可能问鼎至尊,星瑜压根不在乎这个。 而她真正在乎的,是那个不被众人看在眼里的那位太子…… “小昭,我想拜托你替我传一个口信入东宫。”星瑜说。 李昭点头,说道:“既然是师父的请求,那我自然是照办,您放心,这个口信我必送到不可。” 星瑜当即起床,托着虚弱的身体走到桌边,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李昭。 “小昭,我虽然希望你递到这封口信,但若遇上危险,你必须要以保住自己为先。”星瑜将手按在李昭肩头,叮嘱道:“你我师徒情分不深,但我知道你的为人,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你要听话。” “师父放心。”李昭笑吟吟地应是,说:“我当然是好孩子,所以师父的嘱托我会记得,师徒的任务我也一定会办到。” 看李昭出门,星瑜站在门口,目光紧追不舍。 “孩子……你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星瑜喃喃道。 她多希望李昭今天没有出现。 可李昭站出来了,不仅站出来,还以绝对的优势,将她从王家那两个人渣的手里救了出来。 那份已经清晰的恨意再度变得模糊。 恰如她那天对李昭说的那样,她没有恨了,不知道恨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恨。即便阁主大人告诉她,眼前之人极有可能是害她全家的皇太女,她也恨不起来。 “此事过后,我会将唐家所有的东西都传给你。”星瑜一手揪着胸口,低眸,轻声说:“平安回来吧,小昭,我知道你可以的。” 送往东宫的那封信,是一个助力,也可能是一个催命符。 全看李昭自己的抉择。 李昭自然是没听到星瑜的喃喃自语。 她揣着那封信,转道去了爹的房间,见爹一直昏迷不醒,又扭头出去,找不扶要了个马车,与不扶一道驱车直接往盛都赶去。 宫宴她必须去。 鹏生说得不错,她需要了解阮泠泠身后的阮家想要做什么,这样才有可能帮到在深宫中斡旋的裴少宴。 如今爹和弟弟都已经找到,却不意味着她要抽身离开。 天色渐晚。 昏暗中,潮湿的风吹动了车帘。 “娘子,看样子要下雨了,您穿戴好蓑衣,免得着凉。”不扶喊了声,手头穿着蓑衣,说:“若雨不大,我们就继续赶路。” “好。”李昭应了声。 然而马车走出去大约半个时辰,不扶突然勒停了马车。 “怎么了?”李昭撩开车帘,问。 轰隆! 电闪雷鸣。 这雷电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挡在马车前的人。 一身黑衣,黑布蒙面,手握半人高的圆月弯刀。 “阁下这是何意?”不扶一手按在刀上,冷声道:“这是裴家的马车,阁下若不退,那就是与裴家作对了。” 却见黑衣人二话不说,抽刀就飞踏瞬至,凌厉刀风直震得车帘都裂成了两半。 当—— 不扶反手持刀扛下。 “看来阁下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不扶低喝一声,抬脚踹出,手腕同时反拧将黑衣人的宽刀震开。 第140章 了结 黑衣人的刀沉有千斤。 一刀劈在马车上,马车顿时散架。 轰隆! 巨响在三人头顶炸开。 李昭一个闪身滑出去,与泥沙混作一团,接着拧身回劈,与不扶一道将黑衣人逼到了林子深处。 “娘子,我断后,您先走。” 不扶喊道。 但黑衣人是谁也不放,直接挺身以刀背直接了李昭这刀,接着回头以手肘强抬不扶的刀,借力打力,将不扶掀飞。 这人拿手直接接刀,却没有半点儿痛苦的神色,可见其手肘上暗藏了玄机。 “小心他手肘。”李昭高声喊道。 然而这会儿已经晚了。 只见那黑衣人抽刀回身,刀落下时,袖兜里飞出了一道银色的寒芒。 李昭看得心惊肉跳。 不扶来不及退,生吃了那暗器一招后,咬牙喝了声,蹬出一脚,将自己撤离了黑衣人的攻击范围。 “还好吗?”李昭赶忙过去扶住他。 “还好。”不扶低头看了眼腰部,狠狠用手按住,说:“雨势越来越大了,娘子,狼烟打不出去,小心他有援兵。” 那枚银色的暗器,是一块薄薄的铁片,当中一块凹痕,有裂痕。看样子是黑衣人夹带在手肘部位的东西,扛了一刀后失去作用,便被他充当暗器掷了出来。 “你受伤了,我掩护你撤退,你去喊人。”李昭将不扶护在身后,说道:“你不要把我当做菟丝花,以我的身手,至少能与他纠缠一个时辰。” 轰隆隆的雷声盖过了两人的对话。 雨越来越大。 不扶不愿意抛下李昭离开,但拗不过李昭神色冷峻,不容拒绝。 黑衣人看不扶要走,也不管他,只发了狠地攻向李昭。 劈砍,斜崩。 不过两招,就震得李昭险些刀脱了手。 “阁下是替谁来办事的?”李昭深呼吸了一口,咬牙撕下衣摆,将刀和手缠在一起,说:“那人付给你的,我可以给双倍。” 黑衣人依旧不说话。 他出手越来越狠,明显是不想让李昭拖到援兵赶到。 无奈之下,李昭只能且战且退。 雨势大,她的毒粉压根派不上用场,但凡抛出去,肯定要被这如瀑的雨幕给打在地上。而光靠招式,她身为女子,力量远逊于对方,强接几招就开始力竭。 夜色昏暗。 李昭被黑衣人一刀震飞,连人带刀摔了出去。 也许是看李昭已经受伤了,黑衣人提着刀,一步步踩着泥水走向李昭。 “我可以出三倍的价钱!”李昭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来,挣扎着往后缩了几步,喊道:“阁下有如此大才,跟着我,我必保你荣华富贵!” 嗬—— 黑衣人冷笑了声。 他扯下脸上的黑布,低眉看着地上的李昭,说:““萤烛之火,岂敢与日月争辉?到地府去悔恨去吧。” 嗯? 李昭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手以洒。 瓢泼的大雨中,血红色的烟雾转瞬间与雨和在一起,溅射到了黑衣人的脸上。余下的落在李昭身边,滋滋啦啦,灼烧出了不少的坑洞。 啊! 惨叫声冲破云霄。 黑衣人手里的刀哐啷落地,忙捂着脸嘶吼不止。 李昭见机,捡起地上的刀,横砍在了黑衣人的腰间。可她这一刀出去,换来的却是当的一声,刀下并非血肉,而是坚硬的某物。 “贱人!” 黑衣人屈指成爪,将染着自己血的手探向李昭,识图用李昭的毒来制住李昭。但其脸上已经被灼烧了大部分,视线模糊不清,一时间难以掌控李昭正确的方位,于是便扑了个空。 呼! 凉风席卷而过。 可这丝毫无法减轻黑衣人脸上的痛苦。 他粗喘着气,盲目地出拳,拳风击碎雨幕,传出低啸。 很吓人。 只可惜他看不到,拳风再凌厉,也落不到人身上。 李昭戏弄着他,东制造一下动静,西制造一下声响,引得黑衣人频繁出拳,时间一长,黑衣人的脸上就明显的出现了疲态。 趁势,李昭自黑衣人身后掠出,转腕崩出,一刀砍在了黑衣人的背上。 鲜血顿时飞溅。 黑衣人吃痛得喊了声,跌落泥水中。 “说,谁让你过来的?”李昭一把骑在他背上,反剪着他双手卸了,喝道:“你若不说,我便提着你的人头回盛都,交给京兆府去。” “贱人,贱人!”黑衣人痛得龇牙咧嘴,神色里却不见慌乱,哑着嗓子喊:“你休想从我嘴里撬出什么,你最好是现在杀了我,否则我定要扒了你的皮,将你丢进那猪圈里去!”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加重了那些毒烟造成的伤。 李昭闻言,轻声一笑,两指扼住黑衣人的颈后,低声说:“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派来的。天底下恐怕只有那个人……才会觉得我这小小萤虫在跟她争辉。” 但其实,这个猜想还有个问题。 阮泠泠明明都已经邀请她明日赴兰竹湖游湖了,就算有什么阴谋,也得是明日那鸿门宴上,怎么会突然派个人到城外来截杀她? 还是说…… 此人是阮家派来的。 若是这样,也能解释得通了。 “放开我!”黑衣人梗着脖子喊道:“有本事就放开我,贱人,你用旁门左道害我,有种就与我正面交手!” 李昭噗嗤笑出了声,两指直接施力,说:“不好意思,我正是那没本事的人。你武功远高于我,我为什么要放开你?且不说你是奔着要杀我来的,即便你是真切磋,我也不能放开一个对我有威胁的人。” 咔。 清脆声传出。 刚才还挣扎不断的黑衣人便安静了下来。 吁—— 不远处几匹马匆匆赶到。 为首的,正是裴少宴。 “明月!” 慌张急躁的声音由远及近。 重重雨幕相隔,裴少宴的面目看上去有些模糊,但李昭却好像能看清他的表情似的,扬手冲他招了招,让他别急。 “娘子!”鹏生跟在裴少宴身后跑了过来。 “受伤了?怎么满身是血。”裴少宴边说边将李昭从尸体上扶起,尔后冷眼觑着地上那已经失去生息的黑衣人,说:“查他的身份。” 后一句,自然是对鹏生说的。 第141章 引子 “我大概知道他是谁派来的了。”李昭心神一松,便有些脱力,干脆靠在了裴少宴的怀里,说:“他应该是阮家派来的,阮家或许是觉得我太碍阮泠泠的眼了,等不到阮泠泠明日收拾我。” 裴少宴脸上的神色更冷了。 他拦腰将李昭抱起,转头往马儿那边走,嘴里说道:“把那具尸体送到阮泠泠院子里去,让她看看,她的好哥哥体贴她到了什么地步。” 鹏生赶忙应是。 雨一直在下。 一行人顶着大雨,匆匆赶回了盛都。 到院子里,裴少宴吩咐了人烧热水,又请了大夫过来,确认李昭的确只是几处轻伤后,才松了口气。 “你打算跟阮家交恶?”李昭问。 将杀手的尸体丢到阮泠泠面前,那阮泠泠还不吓坏了?这种世家贵女,即便心思再恶毒,那也是见不得死人出现在面前的。 裴少宴端来热茶,说:“阮家的大军近日有异动……我本事要隐忍,等阮家现出马脚后,再做行动,但阮成旭既然敢把手伸到盛都来,那我也没有必要再忍了。” 李昭抬眸看他。 最近事务繁杂,裴少宴并没有多少时间休息,不是出入宫闱,为天子排忧解难,便是应付裴家那便宜父亲和心思诡谲的兄长, 以至于,他下巴处都生出了青色的胡茬,让他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多了几分颓废。 凤眼底下青黑一片。 更颓靡了。 “在想什么?”裴少宴喊了李昭几声。 “想你。”李昭下意识回答。 屋内杵着的鹏生眼睛一亮,脸红得比自家郎君还厉害,当下便一溜小跑,悄摸摸地跑了出去。 反观裴少宴。 他以拳抵嘴,清了清嗓子,说:“明月如此一说,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昭错开视线,借口道:“我在想,天子突然疏远你父亲,而亲近你,是不是察觉到裴廷风雨长孙逸箜的那件事了?若是这样,你是不是该和他们割席,免得天子到时候清算于你。” “你觉得天子没有病危?”裴少宴看出了李昭这话背后的意思。 两人的视线交汇。 聪明人往往能透过假象,看到事物的本真。 “子胥觉得呢?”李昭反问。 裴少宴勾唇微笑,说:“天子病危只是我的献计,明月能看出来,说明明月的脑子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了。” 至少—— 比那些急着送命的世家皇子要好。 那些轻易将目的显露的异动,其实都在天子的掌握之中,大邺需要一场清洗,而天子的病危,便是引子。 “若天子当真病危,他身边那些利益相关的人,应该会竭尽全力地将事实遮掩,而不是任由宫闱禁内如一堵透风的墙,什么人都能探听到消息。”李昭将自己得出那结论的原因说了出来。 天子不会没有亲信。 要是真就孤家寡人一个,天子怎么可能坐稳龙椅七年? 要是真没有什么手段,天子当年怎么可能当机立断地解决了自己的手足,踏着一条鲜血之路登上宝座。 旁人只怕都把那位孤高的天上之人想得太简单了些。 “明月想得不错。”裴少宴偏头看她,目光里满是温和,“但世家们通常是自傲的,他们不会愿意承认自己的错判,所以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结论,便会带着自己的子弟们,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当然,也有人觉得——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抄家灭门也只是有可能而已,倘若事情真成了,不变成了鸡犬升天? 鹏生重新进来,手里捧着一碗热乎乎的汤药。 “娘子淋了雨,吹了风,还是先喝了这治风寒的药吧。”担心李昭觉得苦,鹏生便在药里放了一点儿蜂蜜。 “不扶呢?他可还好?”李昭坐直身子,单手接过来,咕咚咕咚一口闷了,随后说:“他伤在腰上,但那人内劲很好,我担心他有内伤。” 将空碗接过来,鹏生宽慰李昭道:“娘子放心,不扶已经躺着去了,是有些内伤,但他身子骨皮实,又有大夫照料,您不必为他担心,他死不了。” 李昭被他那夸张的表情逗笑,捂着肚子说:“你呀,明明担心得眼睛都红了,却还在我这儿嘴硬什么?罢了罢了,既然大夫已经在看顾了,那就好。” “他们两兄弟是这样的。”裴少宴靠在床头,宠溺地看着李昭的背影,说道:“明日的端午宫宴你别去了,阮泠泠既然要折腾,就由我去看她要折腾什么,你留在家里养伤便是。” 听到裴少宴提及宫宴,鹏生那嬉笑的神色顿时收了。 “怎么了?”李昭也意识到了鹏生藏起来的那份畏惧,扭头对裴少宴说:“宫宴是我提出要去的,你可别怪鹏生。我是觉得,与其等着阮泠泠出手,还不如主动些,看看她到底耍什么把戏。” 裴少宴神色平静。 他斜眸睨了鹏生一眼,说:“我知道你什么性格,所以清楚这主意是谁出的。” 这个你…… 是谁? 连李昭都被裴少宴这会儿的神情吓到了。 不过,裴少宴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淡淡一笑,说:“罢了,你要去就去,我亲自陪着你,如果阮泠泠胆敢出手,由我来应付就是了。” “你不用陪天子?”李昭蹙眉问。 “天子身边有的是将军大臣,哪里有我的地位?”裴少宴敛眸,故作轻松地说:“这些日子我之所以能频繁出入宫闱,正是像你说的那样,不过是天子的一招捧杀罢了。”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裴少宴如今享受着众人那或是艳羡,或是嫉妒的目光,同时也替天子吸引了绝大多数的注意力。人们只会觉得天子回光返照,昏庸了起来,不用那些可靠的心腹,却用了乳臭未干的小子。 小子身后没有错综复杂的势力,倒是好利用,可小子如何能堪大用? 是以,傲慢让世家们看不清连李昭都看穿的真相,也让世家们在权欲的推动下,露出了贪婪的面孔。 一切…… 如一张蛛网一般。 坐在蛛网上空的,是那个将众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被旁人认为将死的——帝王。 第142章 即将闹掰 当天晚上,阮泠泠所在的天倩苑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可转日李昭看到她时,却从她脸上看不到半点儿的难过,甚至较之从前,还要更加嚣张跋扈。 镶嵌着金玉的马车接上李昭,便一路往兰竹湖驶去。 “喝茶。”阮泠泠假笑着,说:“这是我兄长从扬州寻来的好茶,就算是在盛都,那也是千金一两,十分稀有。” 淡淡茶香在车厢内扩散。 “的确是好茶。”李昭抿了口,敛眸道:“但我是个粗人,在我眼里,不管是千金一两的好茶,还是街头巷尾的粗茶,都没有什么两样。” 一旁候着的婢女嗤笑了声。 李昭斜眸觑着她,心道,演得不错。 阮泠泠作势轻拍了婢女一下,嗔怪道:“怎么回事,李娘子长在小山村里,没见过世面是这样的,咱们多担待,你可不能笑话人家。” “的确。”李昭挑眉,点了点头。 马车平稳,茶水满杯晃都不晃一下,可见给阮泠泠御车的人十分厉害。 李昭稍稍放松了些,目光看向车外。 红衣玉冠的裴少宴骑着马,随马车一道行于骄阳之下,其侧脸如刻斧凿般,剑眉斜飞入鬓,一扫前几日的疲惫,显得格外耀眼。 “累了?” 注意到李昭的目光,裴少宴用腿拍了拍马,往马车这边靠。 “还好。”李昭摇头,顶着阮泠泠那足以杀死人的目光,展颜一笑,说:“你累不累?日头够晒的,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时下男女大防倒也没有多严重,加上裴少宴与阮泠泠是表亲,入车厢坐是很正常的事。 后头的阮泠泠一听,下意识攥紧了裙摆。 “不了。”裴少宴摇头,回道:“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兰竹湖,你歇一会儿,若是饿了,我喊不扶去准备点心。” 过不了多久就要到兰竹湖了。 彼时人多眼杂,裴少宴需要应酬,入车厢多少有些不方便。更何况,裴少宴眼下看到阮泠泠就厌烦,同处一室,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咚。 一声闷响。 阮泠泠的拳头锤在小桌板上。 “阮娘子怎么了?”李昭回眸看她。 “李娘子和二哥哥是从桐城认识的吧?”阮泠泠拨了拨裙摆上的穗子,说话时,头却不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镖师不都是应该定期回镖局报到的吗?” 车厢里一片安静。 沉默许久后,李昭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说:“阮娘子多想了,我在盛都也可以留印,大丰镖局并没有那么严格。” “哦,那就是小镖局了。”阮泠泠若有所思地接茬道。 “是呀。”李昭笑吟吟看她,话锋一转,问:“阮娘子昨夜是不是没有睡好?您这眼下青黑一片,看着精神着实不佳,待会儿的宫宴长达六个时辰,您可撑得住?” 阮泠泠下意识握在铜镜照了照。 的确是有些疲态。 她转头让婢女递过来粉盒,又细细密密地补了一层粉,点上樱桃粉的唇脂。 “娘子看着,便是盛都里最漂亮的那个。”婢女恭维道:“可别听有些人胡扯,有些人只怕是连脂粉都没用过呢。” 然而一句话,却惹得阮泠泠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婢女捂着脸跌坐在车厢上,却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凭什么要挨打。 李昭将手肘搭在车窗边,扭头看阮泠泠,笑道:“阮娘子何必拿婢女出气?她也是无心的,谁叫我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用脂粉,也比阮娘子看上去要白嫩?” 这话从李昭自己嘴里说出来,可着实把阮泠泠给气得脸红脖子粗了。她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眼刀子一个劲地甩向李昭,恨不得当下就把人大卸八块。 噗呲。 外头的裴少宴听到了李昭那故意说出来气阮泠泠的话,没忍得住,笑出了声。 他不笑还好,一笑,阮泠泠就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端庄了。 “你以为你能嫁进裴家?” 阮泠泠抬手将车帘一打,冷眼睨着李昭,压低声音说: “裴家要是是我这样的世家贵女,而不是你这种低贱的,泥一样的人。别说正妻了,以你的身份,便是当个妾室都不够格!” “可若是裴二郎君就是中意我呢?”李昭依旧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对面的阮泠泠牙齿咯吱咯吱直响。 她阴冷地对李昭说道:“养只金丝雀而已,你如今年轻貌美,将来也有的是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总有人正青春年少。” 此时的阮泠泠已经出离愤怒,完全将自己看作了裴少宴的正妻。 当当—— 车窗被敲响。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车帘撩起。 裴少宴俯瞰着有些惶然的阮泠泠,说:“泠泠想多了,裴某从来都只将你当做妹妹,从未想过要将你娶进门。” 被听到了? 阮泠泠吓得眼睛通红,眼角有泪滑落。 “至于明月……”裴少宴微微一笑,看向李昭的目光十分温和,“与你相比,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泥点子,她在我心中,恰如她的小字那般皎洁。” 如果说先前裴少宴与李昭的出双入对就足够让阮泠泠疯癫,那么此刻裴少宴开门见山地讲清楚一切后,阮泠泠的情绪就已经走向了极端。 她的胸口猛烈地起伏着。 目光扫了一圈后,阮泠泠突然伸手抄起桌上的空茶盏,猛地往李昭那边砸过去。 李昭的反应很快。 几乎是在茶盏到面前的这一瞬,便反手推掌,将茶盏打落到了车厢地板上,滴溜溜滚到婢女脚边。 没碎。 不是说阮泠泠力道不够,而是李昭卸去力道的身手极佳。 但阮泠泠是看不出这个的。 只有裴少宴在纵观全程之后,勾唇抚掌,说了声不错。 说话间,兰竹湖到了。 一个带着玉兰色幕篱的长裙女人站在竹制的牌匾下,正翘首以盼着。看到裴少宴之后,女人明显开心了些,雀跃跳了几下,抬袖冲裴少宴招手。 “裴二郎,这里!” 娇俏如环佩叮当的嗓音传来。 车厢里出离愤怒的阮泠泠面色一冷,侧眸远望那个女人,拳手紧跟着攥紧,直攥得指节泛白。 第143章 陈玉殷 “我过去一趟,不扶会在里头的雅间那边等你,有什么需求,你就告诉不扶。”裴少宴侧眸对李昭说。 他需要暂时离开。 事实上,裴少宴是打算寸步不离李昭的。 但拗不过李昭执意要引虎出山。 所以才有了刚才在路上的那一幕。 “瞧瞧,你不是特殊的。”阮泠泠讥讽道。 李昭顺着她的话,攀在车窗口望向那牌坊下的娘子,问:“那是谁?” 裴少宴走近之后,那娘子摘了幕篱。 很漂亮。 恰如春晓之色。 细眉凤眼,樱唇翘鼻,与站在她身边的裴少宴很是相衬。 “左相陈庆涵的掌上明珠,陈玉殷。”阮泠泠平复了一下情绪,以眼尾余光观察着李昭,说:“她和二哥哥从前是同窗,两人曾一起办过诗社,个中情分,不言自明。” 李昭眉头微蹙。 看到李昭陷入犹疑之中,阮泠泠稍稍出了一口气,神色中略带了嘲讽。 “陈玉殷也是万难书塾的学生吗?”李昭问。 一个问题,就让阮泠泠的脸色又重新难看了起来。 是了。 陈玉殷也是万难书塾的学生。 此女天资聪颖,入学不到三年,便可以出入宫闱,与公主皇子们一同享受太傅们的额外教学。而阮泠泠呢?靠着婢女和幕僚们的帮忙,勉强混了个光鲜亮丽的成绩,却始终难以达到陈玉殷那般。 嫉妒在阮泠泠的心里扎了根。 尽管裴少宴刚才信誓旦旦地说了李昭对他的意义,但阮泠泠才不会相信裴少宴要取李昭。在阮泠泠看来,裴少宴喜爱美的事物,那是很正常的事,真正娶妻却需要考虑到家族权势,需要权衡利弊。 重新冷静之后,阮泠泠以眼神示意婢女给自己斟茶。 温茶入喉。 阮泠泠长出一口气。 哥哥说得不错,她完全没必要与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娘子置气,真正对她有威胁的,是陈玉殷这样的贵女。 “娘子……”婢女给阮泠泠捏了捏腿,问:“可需要奴先去给您订位置?” 往常,这事自然是不用问的。 可方才裴家二郎君说了,李娘子是有地方坐的,娘子若要依计划行事,那不是还得跟着过去? “我与阮娘子一起吧。”李昭拍了拍胸口,脸色莫名,说:“这宫宴上只怕是什么世家贵女都有,阮娘子与我,倒也没有那般箭弩拔张了不是?” 的确,阮泠泠这会儿已经歇了对李昭的恨意,神色云淡风轻。 阮泠泠以为李昭是有些畏惧陈玉殷,便在心里轻笑了一声,故作为难得答应了下来。 马车渐渐停下。 李昭与阮泠泠先后下车。 不远处的陈玉殷还在与裴少宴聊天,也不知道说到什么,陈玉殷笑得前俯后仰,看上去洒脱又开朗。 “她这般作态,便是当众宣告二哥哥与她关系亲密。”阮泠泠银牙一咬,低低道:“此前我做了那么多努力,到她这儿,全打了水漂。” 面对陈玉殷,阮泠泠显然如临大敌,比对待李昭还要谨慎,甚至隐隐约约像是有点儿脑子了。 “也不全是,那为陈娘子与裴二郎君保持了距离,旁人眼里,大概只是同窗叙旧吧。”李昭低着头说道。 阮泠泠一愣,脚下停步。 顿了数下,她又快步追上去,说:“你可别自己骗自己,她是保持了距离,但言谈举止哪一个不是在警告其他人?不过我才不会过去,二哥哥方才只怕觉得我多嘴了,我得谨慎些。” 此话,又有些回到先前的聪明程度。 李昭提裙走上台阶,含笑侧眸,状似天真地回道:“可是裴二郎君刚才都说了,我是不一样的,纵然陈娘子也有些不一样,但总归我也是特殊的那个。” 阮泠泠两眼一黑,差点儿当众动手。 婢女赶忙伸手扶住阮泠泠,急急地提醒说:“娘子,人多眼杂,您一定得按捺住脾气,千万别被她煽动了。” “是,我知道。”阮泠泠深呼吸了几口,跟在李昭后头上了台阶。 兰竹湖沿岸有两幢小楼。 红墙绿瓦,雕栏玉砌,远远看着就十分富贵,离近了更是能看到阁楼的用料精致。 不扶果然就在雅间外等着。 见李昭过来,不扶连忙推开门,对李昭说道:“娘子,郎君为您请了靠湖边的雅间,入夜之后,湖上会点灯,您靠窗可以看到美景。” “阮娘子跟我一起。”李昭指了指阮泠泠,说:“虽说我跟她之前有些龃龉,此次宫宴也是她哟请我在先,不过既然裴二郎君为我准备了雅间,那我还是承了裴二郎君的情吧。” 阮泠泠也不道谢,白了李昭一眼后,下颌一抬,带着婢女越过不扶,径直走入屋内。 房门一关,廊道里的动静就都隔绝了出去。 李昭走到窗边,举目远眺。 这一间房的风景很好,能将兰竹湖经手眼底,也能看到不远处湖边的高台。据说那里就是天子会落座的地方,届时美人丝竹,皆在高台上依次呈现。 雅间的位置是按地位分的。 一瞟眼,李昭看到斜对面那间离高台近一些的雅间里,走进了两人。 “二哥哥怎么在她那边?!” 阮泠泠站在李昭身后,惊呼出声。 她之所以勉为其难地答应李昭,跟着过来,还不就是看这儿是裴少宴安排的地方,觉得裴少宴待会儿肯定要回来入座。 怎么回事? 怎么裴少宴就到了陈玉殷那边? “陈娘子怎么也跟着我们在这儿?她父亲是左相,不该在高台上入座吗?”李昭好奇地问。 阮泠泠冷哼了声,说:“她去不了。” 尽管陈玉殷聪慧,机敏,家世显赫。 但陈玉殷目前尚未嫁作人妇,按规矩,是不能出入高台,在天子面前露脸的,否则便视为有意入宫。 陈庆涵疼爱女儿,当然没不会愿意女儿入宫,所以在这端午宫宴时,也只能忍着将女儿安排得离自己远些。 即便如此,陈玉殷的雅间也是离高台最近的,是最尊贵的那一间之一。 “她笑得让我恶心。”阮泠泠走到窗边,双手掐在窗台上,指甲都快掐紧木头窗框里了,“若不是看她父亲有些本事,我就该……” 第144章 宫宴 该如何? 杀了她? 李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阮泠泠。 阮泠泠眼底的狠辣被李昭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阮泠泠斜眼看李昭,嗤笑了声,说:“你觉得此事与你无关?二哥哥若是娶了我,我倒是随便他纳妾寻欢,可陈玉殷不同,陈家几代家主都是洁身自好,家中除了正妻,那是半个妾室都不存在。” “谁又说裴二郎君一定能娶她?”李昭耸肩,转目看向兰竹湖上的那个高台,回道:“二郎君才华横溢,多少女子想要嫁给他,这未来的事,可没有定数。” 这话听得阮泠泠额角青筋直冒。 她就知道李昭这种娘子很是粗鄙,刚刚还担心着,这转头又开始说话带刺了。 可一想到自己的计划,阮泠泠又压下了怒意。 高台上已经有宫人在布置,穿着华贵服装的官员出入其中,各自选着位置入座。另一头,湖面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无数盏湖灯自沿岸飘出,忽闪忽闪。 夜幕降临。 湖灯与星子争辉。 李昭捧着杯茶坐在窗边,轻叹了声,说:“原来盛都郊外还有这种美景,真是意外,还以为盛都都喜欢那种富丽堂皇的地方。” 婢女站在两人身后。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李昭右手边桌上的那个点心盘子。 那里面下了药。 只要李昭吃下,便会犹如烈火焚身,难压欲念。 到时候,阮泠泠将李昭推下去,让她掉入湖中,然后被粗鄙男人救起来,雅间四周的客人们就都会看到李昭的狼狈模样。 怎么还没有提起警惕?婢女心道。 李昭察觉到了婢女的异样,回头看了她一眼,婢女连忙低下了头。 “这是我从盛都绿茵阁买来的点心。”阮泠泠将碟子推得离李昭近了些,状似云淡风轻地说:“此前我的确对你有很大的恶意,没办法,谁叫你突然出现,而二哥哥又待你那般不同。” 好像是在说掏心窝子的话。 李昭没动,也没有应声。 阮泠泠继续说道:“我想通了,既然无法阻止你出现在二哥哥身边,那不如就留着你,你倒也不足以成为我的对手。” 婢女看得有些着急。 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 然而没等婢女想要出手阻止李昭,李昭却已经扬手掀翻了那碟子。在阮泠泠发作之前,李昭斜眸冲阮泠泠一笑,说:“阮娘子,不好意思呀,我这手有些抖。” 屋内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弦紧绷着。 气氛逐渐凝固。 轰! 窗外炸开巨响。 李昭顺着声音看去,看到夜空中亮起了无数朵焰火。 “李娘子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点心,一时激动,弄撒了也是情有可原。”阮泠泠使了个眼色,让身后的婢女重新去准备点心,“还不快去,你长了眼睛干什么的,看不出这儿需要点心伺候?” 却不成想,屋门突然被敲响。 婢女看了看阮泠泠,赶忙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陈玉殷和裴少宴。 “呀,你就是李昭,李娘子吧!”陈玉殷无视阮泠泠,带着一阵香风,快步飘到了李昭面前,亲亲热热地拉起李昭的手,说道:“我听少宴说了你好多次,初次见面,果然是非同凡响,明亮照人。” 李昭没见过陈玉殷这样外向的大家闺秀。 当下一愣。 “陈娘子先坐吧。”阮泠泠一派女主人的姿态,笑容明艳地抬袖衣摆,请陈玉殷入座,“待会儿宫宴就要开始了,若是错过了,可有些遗憾……不是说,今年有柳家班的过来唱曲儿吗?” 陈玉殷笑了笑,抚了抚鬓角,说:“柳家班?我平日里在家里也能听到,当然不如难得一见的李娘子来得好看。” 盛都柳家班。 一等一的戏曲大家。 即便是阮泠泠想听曲儿,也得排队,等着柳家班有空才行。 陈玉殷这么一说,显然是在打阮泠泠的脸。 “小玉,你别吓着她。”裴少宴在后头说道:“明月,小玉她性子就是这样,她想见你很久了,之前各式各样的麻烦耽搁了,才一直没能成行。” “二哥哥,你喝茶。”阮泠泠吞了口口水,脸上堆着笑,莲步轻移到裴少宴身边,捧起茶说:“你今日劳累了那么久,晚上又一直应酬,肯定没能喝上一口水吧……这茶是我自己带过来的,是千金一两的玉壶春呢。” 裴少宴伸手接了茶,几步走到窗边坐下,回道:“茶是好茶,宫宴这边也安排了御贡的金针茶,你何必如此破费。” “二哥哥心疼泠泠?”阮泠泠偏头冲裴少宴一笑,拉了把椅子坐在裴少宴身边,说:“泠泠先前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只是被一时的嫉妒冲昏了头脑,二哥哥放心,泠泠绝不是妒妇,往后也绝不会拘着二哥哥。” 噗呲。 后头传来笑声。 阮泠泠回头一看,看到陈玉殷攀着李昭的手臂,笑吟吟的。 那笑容…… 看得阮泠泠有些咬牙切齿。 “你拘着少宴?凭什么拘呢?”陈玉殷靠在李昭身上,略带嘲弄地说:“你不过是裴家的表亲,家里有两个将军而已,放在盛都,也实在是不够看的。” 李昭在心里头闷笑。 她余光瞥了眼地上的点心,勾唇,淡淡一笑,接话道:“陈娘子这话倒是说岔了,不是说阮娘子与裴二郎君是青梅竹马吗?这里面的感情,自然是非比寻常的。” 窗外的焰火一发接着一发,几乎要将夜空照得跟白昼一般,也将阮泠泠的脸色照得惨白。 恰在这时,高台上,已经出现了一行宫人。 “为首的那个是谁?是太子殿下吗?看着身形,似乎不是天子。”李昭问。 裴少宴点头,说:“天子身体不适,这会儿想必是出席不了宫宴的,” “少宴,你最近都在宫里出入。”陈玉殷转头去看裴少宴,问:“天子龙体到底如何?我父亲近些日子一直在愁这个,头发都快急白了。” 陈家,也是被天子蒙在鼓里的那个。 当然,陈玉殷并不是在借机套裴少宴的话,她没有那么多旁的心思。 第145章 看戏儿 太子缓步坐在了主位的左侧。 与他一起出席宫宴的,无不是朝廷重臣。 皇后虞氏也在。 只是她一向不喜欢太子,所以并没有与太子坐在一边,而是带着女儿瑞安公主坐在右侧的软垫上。 “母后,您吃这个。” 瑞安公主乖巧地给皇后夹了一块鱼肉。 虞氏笑了笑,转眸看瑞安公主时,满心满眼都是慈爱,嘴里道:“你呀,怎么不跟你姐姐他们出去玩?柳阳今儿都没露过面,又去哪个茶楼里玩了?” “姐姐最近迷上了一个书生,听说想要嫁那书生呢,只可惜书生不争气,几次考试都不中,她像嫁……父亲也不同意。”瑞安公主缓缓说道。 漫天的焰火之下,高台充斥着淡淡的硫磺味。 “怎么味道这么大?”瑞安公主掩了掩鼻子,眉头轻蹙,说:“都快盖过我的香粉儿味了,还好父皇没来,他要是来了,肯定会觉得不适。” “你父皇最近身体不好,这焰火都是加了药粉的,听说可以驱邪求福。”虞氏拍了拍瑞安公主的手背,温和地解释道:味道儿大一点就大一点吧,你父皇龙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举着酒杯走了一圈,与大臣们寒暄了几句后,来到了虞氏的面前。 “母后,儿子来晚了。”太子拱手行礼,一本正经地说:“适逢端午佳节,儿子祝母后身体安康,万事顺意。” 虞氏没理他。 瑞安公主看不过去了,忙提裙起身,笑眯眯对太子说道:“大哥这是端的什么酒,闻着可香了,与我这桌的闻着可不一样。” “是樱桃酒,瑞安要喝吗?我吩咐宫人给你换一杯。”太子回答。 到底是兄妹。 虞氏也不可能一直压着瑞安,更何况瑞安还是她最疼爱的女儿,所以瑞安主动跟太子示好,她也没拦着。 “待会儿柳家班会过来,我安排了靠前的位置,瑞安要不要随我一起过去?”太子轻声问。 瑞安公主大喜,抚掌道:“大哥!我之前还听着宫人们说宫宴安排的是柳家班,我还以为他们说着玩儿的!” 柳家班她可喜欢了,便是日日听,也听不腻。 但端午宫宴是皇家重要的场合,柳家班即便声动盛都,也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 换成太子坐镇安排,那就截然不同了。 说话间,柳家班的人已经开始在高台中央搭台。 瑞安公主回头看了眼虞氏,得到允许后,随太子一道坐去了靠前的地方。刚坐下,瑞安公主看到姐姐柳阳公主过来,有赶忙招手。 “四姐姐!”瑞安公主娇声道:“这儿,这儿还多一个位置呢,大哥特意给你留的。” 柳阳公主的脸色并不好看。 她勉强附和了瑞安公主几句后,坐到太子身边,轻声问:“大哥,最近是不是有很多书生在宫门前请命?” 太子一愣,点点头,说:“是有这么回事,书生们觉得万寿宫不该建,便成堆儿地跪在宫门口,说什么不停止修建不起来。” 这事儿传到天子耳朵里还了得? 当下命太子统统抓了起来。 有钱的便用钱保出去,没钱的,自然只能待在大牢里,望眼欲穿。 “四姐姐,该不会……你那书生也在里面吧?”瑞安公主吓了一跳,忙拉住柳阳公主的手,小声道:“四姐姐,万寿宫是父皇的命门,你若是因为这个去求他,他肯定要迁怒于你的。” 上一个当众反对天子修建万寿宫的,如今坟头草都已经一丈高了。 “可是……”柳阳公主捏着帕子不断地擦眼泪,苦笑道:“他身无分文,家徒四壁,我若不救他,他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太子偏头看她。 凝视了好一会儿后,太子才摇摇头,说:“父皇如今身体不太舒服,柳阳,你要是因为一个穷书生求父皇,父皇必然大怒。” “那我该怎么办?”柳阳公主一个劲儿地掉眼泪,神色无措。 天子也心软。 他伸手拍了拍柳阳公主的肩膀,蹙眉沉吟一声,安慰她道:“那些书生现如今都关在禁军大牢里,但到底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禁军目前还没有对他们动刑,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一直没说话的瑞安公主突然拉住柳阳公主,说:“四姐姐,或许你可以去找一个人!裴家的二郎君!我之前与他还有些交情,他最近不是很得父皇青睐吗?他旁敲侧击的话,说不定能捞一个出来。” “裴二郎君?”柳阳公主面带疑惑。 “这倒是个办法。”太子点点头,起身道:“我带你过去找他吧,这柳家班反正是瑞安喜欢的,留瑞安一人在这儿听就是了。” 谁知瑞安公主跟着起身,拂了拂衣摆,牵着柳阳公主的手说:“柳家班什么时候都能听,但四姐姐这事却是人命关天的,我当然也得去。” 一行三人避开左右,瞧瞧来到了裴少宴的雅间外。 彼时裴少宴几人正在品茶赏灯。 听到敲门声,婢女急忙过去开门,等瞧见门外站着的人后,婢女一个哆嗦,直接跪在地上。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瑞安公主,见过柳阳公主。” 婢女见多识广,当然认识,连声拜安。 “不必多礼。”太子摆手,喊住屋内欲行礼的几人,尔后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闻裴郎君在这儿喝茶,有扬州的好茶,孤便带两个妹妹过来聊聊,顺便蹭一杯茶。” 聊聊两个字可把阮泠泠给吓得脸色发白。 她此前就听说过,瑞安公主很是赏识裴少宴,却没想到瑞安公主居然把太子殿下都请过来了!她当然知道裴少宴不会尚公主,毕竟只要尚了公主,那就与朝堂无干系了。 可是…… 若是天子赐婚呢? 那是皇命,不可违。 阮泠泠下意识站在了裴少宴的身侧,手轻轻扯住裴少宴的袖摆。 裴少宴不着痕迹地甩开她,随后走到太子面前,行礼问安,说:“能被太子殿下惦记,是微臣的福分。微臣特地给您准备了一份,还请太子殿下随微臣到这边来。” 第146章 太子亲临 屋内人多,尤其还有陈玉殷在,裴少宴虽然不介意让陈玉殷听,但却不想拉陈玉殷入局。 喝茶? 堂堂太子,什么没有,怎么会特意跑到你这个小小雅间喝茶? 喝茶只是借口。 裴少宴能想到的,其他人当然也能想到,只有阮泠泠不识相,依旧跨过去,想要跟在裴少宴身后。 “这是阮家娘子吧?”瑞安公主笑吟吟的走过去,一把拉过阮泠泠,说道:“你呀,何必跟过去?他们男人家说话就让他们说去,咱们坐一块儿,说些体己话。” 阮泠泠不敢拂了瑞安公主的手。 一旁的陈玉殷福身一礼,命一旁候着的下人上茶和点心,又说:“两位公主殿下请坐,茶稍后就到,我若没记错,瑞安公主喜欢莲花酥,柳阳公主喜欢蜂蜜羊乳,对吧?” 她这作派,倒是比阮泠泠更像个女主人。 “公主的喜好岂能被你猜透?”阮泠泠银牙一咬,讪笑几声,说:“点心什么的,两位公主尽快开口,我这就吩咐人去准备。” 李昭全程耳观鼻鼻观心,坐回椅子上,冷静从容地喝着茶。 柳阳公主提不起兴趣,眼睛跟在裴少宴和太子的身上,一路看去了屏风后。她坐下来,心烦意乱地搓了搓手指,轻声对瑞安公主说:“瑞安,你觉得这事有几成胜算?我总更觉得这事不太靠谱。” “四姐姐别怕。”瑞安公主反身坐去柳阳公主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裴二郎君是很好的人,他听一听,自然就会明白重要性的。” 不一会儿,下人们就把茶和点心端上来了。 瑞安公主远眺高台。 夜幕下,星星点点的灯将台上柳家班的人照得很是清晰。 “原来这边的风景也很好。”瑞安公主揉了揉柳阳公主的手,轻声说:“安心吧,四姐姐,大哥他肯定会尽心帮你的。” 另一头,裴少宴请太子在屏风后落座。 “前些日子你抓进禁军大牢里的那些文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太子掸了掸袍子,说:“他们说到底,也只是心系大邺,并不是当真要推翻什么。” 裴少宴蹙眉,一愣,回道:“太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那些士人十分难缠,若轻易放了他们,他们只怕还要在宫门外继续禁食跪拜。” 毕竟,万寿宫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停的。 屏风说到底,也不是多么隔音,但因为太子和裴少宴的声音压得极低,所以并没有传去李昭那边。 太子两手搭在膝上,沉吟几声,说:“文人孱弱,他们跪一跪,闹不出什么大麻烦来。当然,我也不是让你全放了,只是那群文人里……有一个我不能让他死的人。” 我,而不是孤。 人都是裴少宴抓去大牢的,宫中诸多事物如今也都是裴少宴一手在执掌,他指缝里漏一个两个出来,天子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少宴没说话。 倒是太子先将手搭在裴少宴的肩头,拍了拍,说:“此事你若帮我办了,于我于皇家,都是莫大的恩惠,我记在心中。” “为您办事,微臣义不容辞。”裴少宴回道。 此事要运作可以。 但…… 太子不知道的是,天子并非真的病弱。 裴少宴可以卖太子一个人情,可他不能痛快地应承,他需要入宫,去请示天子。 “请您容许微臣想想要如何运作。”裴少宴又补充道:“虽说只是放一个文人,但文人之间都有联络,乍一放出去,恐怕会引起混乱。” “我懂你的意思。”太子点了点头,说:“文人墨客那笔如刀,的确要小心行事。” 说着,他起身,朝屏风外招手。 “我将我四妹妹喊过来,让她仔细跟你说说那人的情况,你也好分辨人。”太子转眸,略带赏识的望着裴少宴,说:“你办事一向谨慎,我将我四妹妹交给你,你莫要让她失望。” 裴少宴起身,拱手行礼,答道:“微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柳阳公主看到太子招手,赶忙起身迎过去。 一穿过屏风,柳阳公主就匆匆对裴少宴一礼,说:“裴二郎君愿意帮我,我实在是感激不尽,若能顺利将林郎救出,我愿将身家悉数送与裴二郎君。” 她的急躁不光是言谈,更浮于举止。 “柳阳公主说笑了。”裴少宴回礼,说道:“微臣自当竭尽全力帮您,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情最后会如何,微臣不敢保证。” 柳阳公主听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太子看在眼里。 他突然叫住裴少宴,说:“夜里你可有安排?若没有,我想请你吃个便饭,如何?” 这是要谈其他的安排? 裴少宴了然,点点头,答道:“既是殿下相邀,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而柳阳公主继续说:“林郎是盛都人,家住在东市广林坊十三巷,他在城东的学塾里读书,是个很老实的人。若不是同窗诓他,他不会去宫门前跪拜……” 林秦。 一穷二白的书生。 “柳阳公主与他……是什么关系?”裴少宴突然问道。 柳阳公主一愣。 沉默半晌后,柳阳公主才惨笑了声,说:“不瞒裴二郎君,我与林郎只是在信里聊过,若我摆出公主的身份,林郎只怕会战战兢兢,不敢与我再有书信往来。” 太子突然道:“柳阳,你和哥哥说实话……你对他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大哥……”柳阳公主秀美一蹙,略显着急地说:“你……你不要怪他,是我,是我心存了其他的想法,并非他要如何。” 说到底,柳阳公主不敢说实话,还是担心事实暴露后,太子会迁怒于林秦,导致林秦救不出来。 “你想过将他救出来之后,要怎么办吗?”太子又问。 柳阳公主摇摇头。 眼见着太子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了,裴少宴赶忙从中缓和道:“既然这样,还是等微臣先将事情安排了,等人救出来,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是……大哥,人命关天……”柳阳公主附和。 第147章 反旗已起 雅间外的高台上,歌舞丝竹突然停了下来。 左相陈庆涵目光不善地看着身边的裴世清,说:“我倒是不知道,裴将军怎么敢带刀过来的?不是已经提醒过你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没有带刀出入宫闱的权利了。” “陈相别上火。”中书令管棠笑眯眯捋了捋胡须,打着圆场道:“裴将军这难得回一次盛都,忘了此前的规矩很正常,一点儿小事,莫要起争执才是。” 最圆滑的还是吕阎。 看陈庆涵和裴世清箭弩拔张,吕阎起身,端着酒杯敬了一圈,说:“今儿是端午佳节,几位也都是纵横官场的老伙计了,真不需要如此急赤白脸的,咱们同饮一杯,如何?” 此时皇后已经借故先行回宫休息了,剩下还在高台上的,均是朝之重臣和世家家主。这一群人中,也就数陈庆涵权势最盛,裴世清不得圣心,出言挤兑他几句,旁人不敢打岔帮腔。 “同饮什么?”裴世清冷笑道:“老子驰骋沙场,靠的就是腰间这把刀,谁敢要老子卸刀?没这把刀,三年前,你们这些玩弄笔杆子的酸腐就已经成了亡魂了。” 他这一骂,可不就把在场的文官都骂了进去。 一时间,众文官脸色各异。 吕阎走到裴世清面前,一手拍了拍裴世清的肩膀,有扭头去看旁边不置一词的裴瞋,说:“老弟,我知道你心里不爽快,但陈家如日中天,那是天子偏爱,你可不能再啰嗦这事了。” 是提醒,也是嘲讽。 将裴世清的心思当中点破,可不就是拉着其他人一起看裴家的热闹? “少跟老子称兄道弟。”裴世清甩开吕阎的手,不屑地回道:“你不就是想要老子冲到圣上面前去?老子还就告诉你了,等明儿天一亮,老子就会禀明圣上。” 轰隆! 巨响震天。 众人四处去找声响的来源,却只见城南处通红一片,俨然成了火海。 “怎么回事?”陈庆涵一拍桌子,起身,问道:“端午佳节,是谁在捣鬼?” 守在旁边的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惶惶然。 有机灵的,赶忙往起火的那边去打探消息了。 没过多久,那宫人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起火了!” “好多……好多死人……好多兵啊!” 宫人是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明白了。 可他这破碎的言语,还是让在座的众大臣们都嗅到了不对劲。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表达过什么的长孙季突然站起身,收一摆,两侧瞬间跑出十几个带刀的侍卫来,将高台团团围住。 “太子呢?”长孙季环视一圈,眉头微微蹙起,说:“去讲太子找出来,名正言顺的东西还是尽早消失的好。” 然而长孙季的话音刚落,四周突然又出现了一帮穿着不同甲胄的士兵,且伸手利落,不一会儿就把长孙季的侍卫给一一解决了。 “长孙家主是不是有些着急了?”王赟似笑非笑地起身,手里酒杯一举,扬声说道:“就凭你这三瓜两枣的,长孙家主就想跟外面的那些人里应外合?未免太不将我们当人看了。” 但…… 王赟的笑容也没能持续多久。 身着金色甲胄的飞飞龙戍卫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出现在了高台外侧,他们手中的长枪像是撕裂高台上沉寂的利爪,换来了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转瞬间,高台上的人就死了一半。 陈庆涵冷眼旁观着,目光望向飞龙戍卫身后站着的那个,说:“龙将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天子可还安好?” 一颗人头滴溜溜滚到陈庆涵的脚边。 正是长孙季的。 “陈相莫慌,这些人早有反心,天子都看在眼里,所以才命末将过来清扫。”执掌飞龙戍卫的龙玉挎着剑走出来,冲陈庆涵抱拳一礼,说道:“还请陈相随末将这边走,末将会将您送到安全的地方。” 陈庆涵倒不怀疑龙玉的忠心。 他扭头看了眼裴世清等人,问:“他们呢?” “裴将军是参与人之一。”龙玉一五一十地回道:“至于管大人和吕大人,他们也会随您一同离开,雅间那边末将已经派人护卫,您不必担心您的女儿。” 轰隆隆的响声越来越近。 这根本不像是清扫。 倒像是…… 有什么在攻打盛都。 “谁来了?”陈庆涵突然问。 龙玉无奈一笑,说:“陈相果然犀利,什么都瞒不住您,现如今盛都三处城门都已经被攻破,但攻破这三处城门的,是三个不同的人。” 陈庆涵心中有如雷霆劈开。 “哪个?”他再问了一遍。 “三皇子,六皇子,以及长沙王遗嗣。”龙玉回答。 但这不意味着,只有这三位。 陈庆涵当下跟着龙玉一道,快速从高台上离开。 不远处的雅间里也看到了高台上的那一幕,阮泠泠是最先发出尖叫的,也是最先吓晕的,直挺挺地倒在了一旁的地方。 陈玉殷揪着袖摆,低声问道:“李娘子,你是习武之人,目力比我好,你可能看清我父亲?他可还好?” “他没事。”李昭抽刀,目光转道了雅间外侧。 她早就发现了包围雅间的那些飞龙戍卫,但从飞龙戍卫的保卫工作来看,他们并非恶意,似乎是要保护雅间内的人。 “明月!” 裴少宴高呼一声。 李昭赶忙松开陈玉殷的手,几步跨过去,绕屏风过,问道:“怎么了?需要我做什么?” “你护送太子离开这里。”裴少宴当然也听到了外面的那些动静,他抽出腰间的软剑,冷着脸说道:“注意安全,送太子到东宫之后,再回来与我汇合。” “那些飞龙戍卫也不能信吗?”李昭问。 太子的脸色有些白。 不过他神色还算冷静,并没有因为周围的情况变化而惊慌失措。 他听到李昭发问,不由地摇了摇头,说:“辛苦你送我一趟了,飞龙戍卫我并不信任,东宫内有我的私人护卫,到了那边我才安心。” 来参加端午宫宴,太子是带了点人,但因为是在盛都附近,他有些托大,并没有带精锐部分。 此刻突发异况,他只能请求裴少宴护送自己。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裴少宴会如此信任外间的这个小丫头。 第148章 山雨欲来 “太子殿下,我们走吧。” 李昭绑好腿,提着刀走到门口,回身说道。 门一开—— 一枚血淋淋的人头摔了过来。 李昭眼疾手快,侧身抬臂劈下,将那本就已经残破的人头砍成了两半。 “哎哟……” 后头的瑞安公主她们纷纷惊呼出声。 “我会送公主们离开,太子放心。”裴少宴看太子向两位公主投向关切的目光,忙补充道:“离这儿两里地的地方” “二哥哥——”阮泠泠花容失色,小碎步跑到裴少宴身边,说:“二哥哥也带上我吧,这儿这么危险,你若是留我在这儿,还不知道要遇上什么人呢。” 雅间门外,几个身首异处的匪徒东倒西歪,飞龙戍卫却不见踪影,大概是跑去追剩下的匪徒了。 屋内的陈玉殷倒是没动。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太子和公主们,又望回裴少宴,说道:“你尽管去做你要做的事,我不用你担心,我父亲必然会安排好我,即便他无暇他顾,我也有护卫在暗中保护。” “你多保重。”裴少宴冲陈玉殷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几步走到李昭身边,将一个锦囊放在了李昭的手中。 自己放在第一位。 一声极轻的话飘进了李昭的耳中。 李昭一笑,眨了眨眼睛,俏皮地冲裴少宴勾了勾手指。 裴少宴果然靠近。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把我自己放在第一位的。”李昭呵气如兰,用最温婉的语气说着极度自私的话。 但裴少宴脸上却没有任何不耐。 他伸手摸了摸李昭的头,柔声道:“总之就是万事注意,有什么突然状况,记得狼烟喊我。” 李昭点头,带着太子从雅间离开。 深夜时分。 本该安静的盛都处处都是哭喊声。 太子跟在李昭的身后,脸上全是不忍。 “殿下这边。”李昭拉太子躲进巷子里,避开那巡街的飞龙戍卫后,说:“我们走坊间过吧,大街上什么情况我们毕竟还不清楚。” “孤是不是太废物了些,大难临头,却只知道自己躲闪。”太子问。 李昭一愣,说:“保护自己有什么错吗?殿下是龙子,身负家国重任,越是到这种时候,就越是要好好保住自己的命。” 乱军都攻城了,不逃,难道等死? 死虽说不是那么可怕,可没有意义的死,在太子这个身份来看,多少有些滑稽了。 “你倒是通透。”太子无奈地笑了声,低眉道:“孤这个太子,多少双眼睛盯着?不正是因为孤没有你说的那么有用。” 李昭耸了耸肩,说:“不管您有没有用,您现在是太子,谁也改变不了这件事,除非您死了,所以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保证您死不了。” 听到这话,太子不由地哈哈大笑。 “难怪裴二郎君喜欢你,连孤跟你待这么一会儿,都要喜欢上你了。”太子眯眼看了看李昭,学着她绑紧裤腿,接着便往围墙处翻。 然而太子是金枝玉叶,翻墙这种事从来没做过。 他爬几下,滑下来,爬几下,滑下来。 到最后累得要死,却还待在墙根脚下。 “您踩着我的背上去。”李昭重新跳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走这边僻静,我们若是出去,难保会再遇到飞龙戍卫,您也不想再跟他们碰面吧?” 太子蹙眉看着李昭。 说起来,李昭才到太子的肩膀高,身量娇小不说,脸也看着也很是稚嫩,太子着实没有办法让自己踩在这么一个小丫头的肩膀上。 可李昭不由分说地蹲下身子,两手托着太子的脚就往上一顶,说:“您别介意,咱们要是再耽搁,那就天亮了,天一亮,想要悄摸摸地跑回东宫……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太子勉强攀着墙头,手臂一用力,挂在了墙头。 李昭赶紧跟着翻上墙,伸手拽着太子的衣领子,将人生生从从墙的另一边给提了起来,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另一边的地上。 一通忙活后,太子的衣袍多了几个破口。 “多担待。”李昭瞥了眼,说:“我知道一条近路去东宫,只不过要太子您忍一忍了。” 说罢,李昭招了招手,矮身钻进了右侧的花丛里。 这是一户人家的花园。 幸运的是,这户人家搬离盛都已久,房子空置,即便李昭大摇大摆地在游廊间行走,也不会被察觉。 这一点,是李昭再墙头观察出来的。 可不幸的是…… 走几步,李昭叫就发现这通往坊间的游廊不知什么时候被炸毁了,满眼的断壁残垣,就是李昭想跨过去,就得想点儿法子,更别说太子了。 “怎么办?”太子问。 李昭环视一圈,说:“您到我背上来。” 光是踩着肩膀不够,还得上背? 太子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有。 “叛军攻城,听动静,炮弹什么的用了不少,所以盛都里像这样的地方肯定还有很多。”李昭蹲在太子面前,解释道:“您不必将我看作是女人,您只需要知道,我会尽快带您逃离这里。” 不说有废墟吧。 单就太子的体力来说,其实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太子不像其他那些骑射武学都有涉猎的皇子,他身体孱弱,从识字起,就从没碰过缰绳或弓箭,走这么一段路,其实差不多到了他的极限。 只是…… 也不知道是因为李昭是个女人,他不愿意示弱,还是因为他自持太子身份,不愿意将虚弱的一面展露人前。 总之,太子一直表现得很坚强,张口喘气也做得悄无声息。 “你……”太子语塞。 李昭笑了声,说:“我知道您已经很累了,上来吧。” 她拍了拍背。 “如此……多谢。”太子趴到了李昭的背上。 背起太子后,李昭缓缓起身,紧接着助跑了几步,便凌空蹬出,矫健的身姿如夜空下的一只鹰隼。 月亮从云端露面,雾蒙蒙的。 夜色中,一丝凉意扩散。 “要下雨了。”李昭突然仰头,说了句。 “下雨会怎么样?”太子问。 “人死得多了,下雨便会有瘟疫扩散。”李昭拧着眉头,神色凝重地说:“这对您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第149章 东宫有变 李昭背着太子在暗巷中狂奔。 即便她累得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路了,却也没有停下,因为一旦停下,那根绷紧的弦就会断开。 “东宫马上就到了。”李昭自巷子里掠出,眼角余光看着那些与她逆行的百姓,问:“殿下您到了东宫之后,打算怎么办?” 在今日白天时,这些百姓还歌舞升平,庆祝着端午佳节。 而现在…… 他们拖家带口地逃窜。 只为了活命。 “我手头有一只金甲卫。”太子压低声音,轻声道:“虽说数目不多,但能护着我前往禁军大营,只要到了那边,应该就能联合其他的禁军反攻出去。” 李昭听得松了口气。 恰在这时,一只利箭破空,直直地钉在了李昭的身前。 “哟,这儿还有个小娘子呢,长得不错。老兄,咱们一起享受享受,如何?” 一个满脸横肉的士兵扛刀朝李昭走来,狞笑道: “你先给我打掩护,我乐完了换你。至于他身后的那个小白脸,你把他人头砍了,拿去请赏金把。” 射箭的是他身后的那个隐在黑暗中的人。 “您先去找个地方躲好。”李昭无奈,只能先将太子放下来,随后抽刀,架势看着士兵,说:“我尽快解决这两个人。” 士兵嗤笑了声,挑眉打量了李昭几圈,回道:“解决我?小丫头肉没几两,说话倒是硬气,让爷来摸一摸你这小嘴儿到底有多硬。” 他这眼神,着实叫李昭感到恶心。 不过好消息是,眼前这两个士兵并没有察觉到太子的身份,这得益于太子在围墙那边摸爬滚打,已经把袍子给折腾得看不出原貌了。 锵! 一根利箭被李昭横刀挡下。 看到这一步,那走在前头的士兵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但李昭脚下连转数步,已然到了士兵的面前,并转腕斜刀崩出,直接将士兵的头砍了下来。 鲜血四溅。 后头的那个射箭的士兵甚至都没反应得过来,煞神就降临了。 轰—— 两具尸体倒地。 正当李昭想要将刀上的血擦拭干净,转过身去时,她的余光看到一角的废墟里蹲这个小孩子。这孩子年纪太小了,约莫两三岁,蓬头垢面,既看不清长相,也看不清是男是女。 “你怎么在这儿?”李昭用袖子将刀背擦干净后,走到那小孩子面前,轻声询问道:“你是不是跟你爹娘走散了?” 这么小的孩子,留在这里的话,必死无疑。 然而这孩子好像不会说话,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仰头看着李昭。 半晌后,她伸手,冲着李昭喊道: “娘——” 太子那头等得战战兢兢,好不容易看到李昭回来,却发现她背上多了个挂件。 “这是……” 太子略带惊讶地问。 李昭扭头看了眼已经在她背上熟睡的小孩子,说:“是个跟爹娘走散了的小丫头,殿下不介意我带着她吧?留她在这里的话,很危险。” “当然不介意。”太子摇头,说道:“孤不是那种冷血之人,这孩子年岁的确太小了,你且背着吧,无妨。” 只不过,这么一来,李昭就没办法背太子了。 两人警觉地转入右边的巷子里。 不远处,东宫大门已经肉眼可见。 可李昭瞧着门口那两个依旧站着的门童,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她一把拦住要走过去的太子,低声道:“您在这里的等等,请允许我过去探查一番。” “你怀疑……”太子呼吸一滞。 李昭点头,蹙眉看着那两个门童,问:“那两个门童您认识吗?” “是孤宫里的宫人。”太子肯定地回答。 李昭却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是这样的话,您的处境可能不太妙了。照常理而言,这会儿到处都乱了起来,门童怎么都不该继续站着门口,除非他们想要假装出东宫很安全的样子。” 的确。 盛都现在已经乱了。 即便东宫的人训练有素,与普通的百姓不太一样,这会儿也该聚集到一起,以防叛军涌入才对。 为什么两个门童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站岗? 不对劲。 像是请君入瓮一般。 太子从没带过孩子。 但眼下李昭需要摸进东宫去打探,总不能让她背着这小孩子去。无奈之下,太子只能伸手接过还在熟睡的孩子,说:“你放心,孤会躲好。” 李昭弯腰,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来,一边递给太子,一边嘱咐道:“这一带没有什么匪徒,您只要不露头,应该不会被察觉到的,不过以防万一……我将这个给您,您可以随机应变。” 说完,李昭就消失在了熹微的晨光中。 “天亮了。” “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门口的两个小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真乱,昨儿打瞌睡时,我都听到那大炮轰城门的声音了。” “我也听到了,不是说雷火门的人也参与进来了吗?那这场面只怕会很宏大,只可惜咱们得躲在这儿,没眼见咯。” “这叫什么可惜?离得近了,有眼看,没命看完哟。” 李昭探头,屈指弹出烟雾小丸。 不消一刻钟,两个小童便晃晃悠悠地倒在了地上。 即便门前倒了人,东宫内也没有出来查看的。 心思百转千回之后,李昭折返回墙根下,伸手一攀,倾身掠至墙头。她不费吹灰之力地落地,却紧接着从腰间的药囊里掏了一粒红色的要玩出来,塞在了嘴里。 一晚上没休息,外加夺命狂奔,李昭的力气其实已经耗费了大半。 前路未卜,她不能让自己拖着疲惫的身躯跨进这如龙潭虎穴的东宫深墙内。 四周很是安静。 李昭一路在草丛中潜身,飞速移动,最终是来到了一个看上去像是住了人的院子外。 “如何?可有殿下的消息?” 里面说话的是个声音温婉的女人。 “至今没有消息,宫宴上的人死了过半,但很多大臣都已经在飞龙戍卫的保护下,躲进了宫中。” 回答女人的,是个声音略带了几分沙哑的年轻男人。 第150章 危险的东宫 李昭摸不清这两个人的身份,便蹲在院墙下不动,打算听完。 可女人在听了汇报后,却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院子里传出了脚步声。 李昭赶忙隐入黑暗中。 院门一开。 一个梳着高高的发髻的红裙女人快步走出了门,而她身后跟着的,赫然是个满头白发的独眼男人。 “您还是不想他死吗?” 男人追在那女人身后,切切地问。 啪! 红裙女人回身就是一巴掌甩在男人的脸上,怒道:“他若死了,你以为我能有善终?我是可以逃离东宫,但徐家那些人岂能容我?天大地大,难道我要从一个樊笼跳到另一个樊笼去中?” “您多虑了。”男人扑通一声跪在红裙女人身前,膝行数步,用手抱住红裙女人的腿,低声道:“只要您跟我走,天底下再无拘束您的樊笼。” 红裙女人直接抬脚踩在他脸上,冷笑着说:“男人的话,有几句是能信的?莫说你现在只是红口白牙的一说,便是真到了我不得不倚仗你的那日,我也依旧不会信你。” 冥冥中,李昭猜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天子也并不是一直不喜欢太子李辛的。 早在发妻亡故时,天子便承诺了她,一定会给他们的儿子太子之位,并将天下儒学大家徐家的嫡出女儿安排成了太子妃。 徐凤嫣。 一个自开蒙时,便被钦定为未来皇后的女人。 她…… 不喜欢李辛? 李昭眉头微蹙。 “殿下,您信我!”男人想要再次抱过去。 此人明显的心思不纯。 若是单纯的臣属,岂会大逆不道的与太子妃如此接触?还是几次三番想要带走太子妃。 “住嘴!”徐凤嫣娇叱一声,竖眉道:“我不管你承的是谁的令,奉的是哪个主,自打我嫁入东宫之后,你与我就再无瓜葛。” 地上那男人似是很伤心。 李昭本想要一路跟过去,但她还没动,那边的男人就先动了起来。 只见他闪身而出,粗壮的手臂反剪了徐凤嫣的双手,将人给扣了下来。可他嘴里还在不断安抚着,说:“您别怕,臣带您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您往后再也不必受这东宫的苦。” “混账!” “你放给我!” “岂有此理!” 徐凤嫣不断挣扎着。 然而那独眼男人力气很大,徐凤嫣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任凭她如何挣扎,男人的手臂都纹丝不动。 “殿下,您……” 正当独眼男人要打晕徐凤嫣时,李昭捡起地上的石子便夹在指尖,直接打在了男人的手腕上。 男人手腕一麻,顿住,扭头看向石子飞来处。 “谁?谁在暗处搞鬼?滚出来!” 男人高呼道。 李昭提着刀,轻轻巧巧现身。 看到出来的是个瘦小的小姑娘,男人仅剩的那只眼睛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旋即说道:“东宫已经禁止宫人走动,你是哪儿来的小姑娘,可知道违令者斩?” “我是路过的小姑娘。”李昭刀一横,跨步冲了过去,喝道:“把人放下,我倒是可以饶你不死!” 娇小的身躯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了叫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玉面修罗。 在感受到眼前这个小丫头所展示出来的刀法后,男人心中只剩下了这四个字。 但他反应很是迅速。 银芒瞬息而至,他却拧身抽刀,折返生扛下这一刀。 不过,如此一来,男人的虎口处便因为直架而被震得裂开,鲜血淋漓,顺着刀把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你到底是谁?”男人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李昭皮笑肉不笑地勾唇,冷眼觑着他,说:“我不是说了?我是路过的人,看到你这牛高马大的男人对女人行凶,所以才拔刀相助。” 两刀砍出。 角度相当刁钻。 本就落了下风的男人不得已放了徐凤嫣,全力面对李昭。 可李昭并不打算给男人喘息的机会。 一刀落下。 李昭瞅准时机,飞身掷出了宽刀,在看到男人一脸自得地踢飞宽刀后,左手自右手袖兜下甩出了锋利的匕首。 利刃没入血肉。 男人震惊地看了看李昭,又看了看了自己胸口的段匕首。 砰! 尸体轰然倒地。 李昭走过去将宽刀从地上拔出来,随后来到沉默不语的徐凤嫣面前,俯身将她扶起来,问道:“殿下,您还好吗?” “你是谁?”徐凤嫣哑声问道。 她喉头有青紫。 方才独眼男人对她的钳制是下了狠手的,又或者说,她的挣扎太过,男人不得已动了真格。 “太子殿下就在东宫之外,您……”李昭的手紧了紧宽刀刀把,低声询问:“您是站在哪一边的?” 东宫里的气氛很不对劲。 如果徐凤嫣这个太子妃对东宫还有掌控力的话,那个独眼男人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将徐凤嫣钳制。唯一的可能就是,东宫已经沦为了某人的万物,置身其中的徐凤嫣就是瓮中之鳖。 “快带太子殿下离开这里。”徐凤嫣兀的抓住李昭的手,瞪大眼睛,急切地说道:“这里很危险,不,不对,是盛都很危险,还请先带殿下离开盛都!” 正在这时—— 西面突然传来了仓促的脚步声。 一群提着棍棒的宫人发现了尸体和李昭,也发现了被李昭抓在手里的徐凤嫣。 “保护太子妃殿下!” “诛杀贼人!” “这个贼人杀了沈将军,还不快上,将她包围!” “殿下,我得先带你突围。”李昭将徐凤嫣护在身后。 但徐凤嫣却抬手按住了她,随后抬头,扬声道:“孤没事,是沈将军以下犯上,尔等不可妄动!” 然而徐凤嫣的话一出,那些宫人却没有停下。 “太子妃殿下一定是吓坏了。” “太子妃殿下放心,奴等一定将您救出来,并为沈将军报仇!” “散开!围攻她,莫要伤到太子妃殿下。” 宫人们将李昭团团围住,口中喊叫着,从各个方向攻向李昭。 尽管他们口中说的是莫要伤了太子妃,但看他们的行动,分明是要将徐凤嫣与李昭一并打死。 第151章 那么代价是什么? 李昭单手护住徐凤嫣,另一只手横刀。 刀锋如初升的日光,刺目且张扬。 任何想要靠近李昭的宫人,皆被李昭的刀斩落,可在一层又一层的鲜血之下,那刀锋却挥舞得越来越慢了。 “她没力气了!” “别怕,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一起上!” 宫人们看到了希望。 但李昭却发了狠,一口咬在舌尖上,用痛苦催着自己清醒,并反手用腰带将徐凤嫣绑在自己的身上,转腕砍了出去。 离她最近的那个宫人连惨叫都还没喊出口,便已经人头落地。 “你……” 徐凤嫣满脸是血,看向李昭的目光却十分担忧。 就在李昭认为宫人已经除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不远处的青石板小道上却走过来一个蟒袍玉冠的郎君。 他的步伐十分缓慢。 与李昭面前的血腥场面一对比,他的这分闲庭信步,却半点儿都不显得弱势。 “太子妃殿下。” 那人手执玉扇,慢悠悠地冲徐凤嫣说道: “您要跟着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离开吗?您难道不想见到太子殿下吗?” 随着他合扇抚掌,两个人自他身后走出。 而在那两个人之间被抓着的,赫然便是本该在东宫之外的太子。 “李娘子……”怀抱着小丫头的太子无奈地看着李昭,说:“很抱歉,拖累你了。” 李昭甩了甩手上的污血,站直了身子,蹙眉看着那个男人,问道:“你是谁?既然知道他们的身份,那你知道挟制太子和太子妃是什么罪名吗?” “他……”徐凤嫣压低声音,在李昭身后,解释说:“他是裴家的大郎君,裴廷风。” 裴—— 廷风? 李昭眼瞳震烁。 “原来李娘子还不认识我。”裴廷风打开扇子摇了摇,含笑道:“那时在碑南村,我还与李娘子你合作过,只可惜后来因为种种,我没能和李娘子见上面,倒叫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先与李娘子有了交集。” 也是。 盛都动乱,裴廷风自然是能提前得到消息的,赶回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没什么兴趣认识你。”李昭冷声道。 裴廷风却弯了弯那璀璨的凤眸,柔声说:“李娘子何必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弟弟带着李娘子来到盛都,不就是想要和李娘子合作?他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 说完,裴廷风抬手打了个响指。 青石板小路后又站出几个同样装束的侍卫。 王祁飞? 王赟? 长孙飞云? 长孙威远? 被那几个侍卫拎着的,赫然便是王家与长孙家的家主和嫡长子。 “李娘子不是想要报仇吗?”裴廷风撩起眼皮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昭,徐徐道:“王家和长孙家便是碑南村惨剧的主使者,在此之前,他们为了一己私欲,已经在大邺各地至少做过十几起这样的事了。” 借着为天子寻觅秀女的名义。 借着找寻皇太女的机会。 世家弟子竭尽所能地寻欢作乐,一旦被发现,就直接屠村了事,最后再将罪名推到找寻皇太女这个借口上。 一次又一次。 李昭不是第一个幸存者。 “我可以自己报仇,不用你帮我。”李昭冷冷地说。 “李娘子想怎么报仇?若不是我一番运筹帷幄,将王家和长孙家拉下马,李娘子以为……凭你自己的本事,能憾得动世家门阀?”裴廷风的言语中有一种淡淡的不屑。 说到底,裴廷风是天之骄子,看不上李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他不愿意杀了李昭。 为什么? 因为眼前这个有着花容月貌的娘子是他那讨人厌的弟弟的心上人啊!他要裴少宴痛苦,要裴少宴尝尽失去的折磨。 “你说你要帮我,那么代价是什么?”李昭眯着眼睛,眼神里满是不信任,“天上可不会掉馅饼,你平白无故说要帮我,总不能是善心大发。” 裴廷风摇了摇扇子,冲李昭眨眼,轻声道:“我希望李娘子嫁给我。” ? 不光是李昭。 太子与徐凤嫣都愣住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怎么突然就跳跃到成亲一事上了? 李昭却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裴廷风的用意,她偏头啐了口,恶狠狠地看着裴廷风,说:“你最好是现在能杀我就杀了我,否则我不光不会任你摆布,还会将你的计划全盘打乱。” 裴廷风眉头一皱。 真是粗鄙…… 怎么还随口啐呢? 但旋即,裴廷风低头轻笑了声,敛眸道:“我当然不会杀你,只是要委屈一下你身边的那位了。” “太子妃殿下。” 他转眸看向徐凤嫣,说: “交出玉玺,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你就要陪着你的夫君一起,共赴黄泉了。” 一把刀,架在了太子的肩头。 “玉玺怎么会在我这儿?”徐凤嫣颤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太子尚未监国,怎么可能有玉玺?裴郎君你找错人了!” 裴廷风抬手一摆。 众侍卫立刻将李昭和徐凤嫣围住。 李昭此刻本就力竭,后头侍卫一脚过来,李昭站都没站位,就在徐凤嫣的尖叫声众晕了过去。 眼见唯一的希望湮灭,徐凤嫣突然生出了无边的勇气。她俯身捡起了地上尸体身上的匕首,反手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放他们走。”徐凤嫣的声音依然颤抖,眼神却格外坚定,“你不是要玉玺吗?留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如果你动了他们,那么相信我,你一辈子都找不到玉玺的下落。” 裴廷风用玉扇敲了敲手背。 一步。 两步。 无视徐凤嫣那不断压下匕首,无视徐凤嫣脖子上缓缓淌下的鲜血,裴廷风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殿下,你的死没有任何意义。”他略微屈身,明亮的眸子落在徐凤嫣的伤口处,以玉扇轻轻点了几下,说:“你自杀,他们一样会死,而玉玺对我而言……是锦上添花。” 当一个人拥有绝对的武力时,象征着皇权的玉玺其实就只是一个过场罢了。 换而言之,裴廷风需要玉玺,但没有那么需要。 变故就在一瞬间—— 地上的李昭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袖中飞出了一团烟雾。 第152章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情况变化得尤为迅速。 方才还胜券在握的裴廷风转眼间倒在了地上,意识不清。 而李昭…… 她咽下口中的血腥味,单手扣在裴廷风脖颈间,厉声冲那些想要围上来的侍卫们喝道:“都给我把兵器放下!” 武器? 指甲就足以成为武器。 为了让侍卫们最大限度地忌惮,李昭收紧手指,将裴廷风掐得面色发红。 哐啷。 兵器纷纷落地。 太子赶忙抱着那小丫头跑到了李昭这边。 “劳烦您领路,我们出去。”李昭尽全力托着裴廷风,掐着他脖子的手力道不送,嘴里说道:“在我们安全离开这里之前,只能请这位裴大郎君做人质了。” 徐凤嫣吸引裴廷风靠近,并不是李昭授意。 李昭本是想要假借昏迷来制造一些机会。 但显然,徐凤嫣很聪明。 她本是想要引裴廷风一步步靠近,好用自己手里的匕首来挟持他的,谁知歪打正着,正好与李昭配合了一番。 “李娘子……”徐凤嫣喊道。 “殿下,怎么了?”李昭回头看她。 “你带太子殿下离开,我来断后。”徐凤嫣握紧了那个匕首,下定决心道:“东宫内被人渗透至此,出琅嬛院之后,可能会有很多人包围过来……” “嫣儿!”太子拔高声音。 徐凤嫣抬眸看他,勉强一笑,说:“殿下,莫要为我担心,他们如今找不到玉玺的下落,不敢动我。” 死,肯定是死不了的。 可折磨不会少,徐凤嫣必然会受到拷打。 “两位得翻墙出去,咱们可不走正道儿。”李昭转头,喘了口气,说道:“至于人质……我带着他走正门,不用您给我断后。” 在李昭的观念里。 一群喽啰,当然要比一个厉害的高手或聪明人好打。 “知道翻哪儿最快最安全吗?”李昭看向太子。 太子点点头,说:“李娘子你保重。” 说完,太子便想要带着徐凤嫣离开。 然而徐凤嫣却依旧看着李昭,压低声音道:“你看上去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何突破重围?暂且不论院外的那些宫人,便是眼前这个,你手里这个,一旦他醒来,你力竭之时,怎么抵抗?” 家教让徐凤嫣不能眼睁睁看着李昭去死。 李昭一愣。 她没想到徐凤嫣看得这么透彻。 当然,更没想到的是,徐凤嫣作为太子妃,却有如此的勇气站出来,为她挡去可能遭遇的伤害。 她们可只是…… 萍水相逢啊。 “太子妃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李昭咧嘴一笑,反手抹了把额角的汗,说:“咱们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您且信我,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做。” 的确,她余力不多。 但她本就没想过跟眼前这些人硬碰硬,她腰间还有至少十份的迷药,外加两枚特制的毒药,两相加起来,应付裴廷风加东宫众肯定够了。 太子当下拉过徐凤嫣就往院子的另一头跑。 那些宫人投鼠忌器,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墙头。 李昭抬手吞了颗药丸,接着给裴廷风嘴里塞了个,扬声道:“我已经给裴廷风喂了子母蛊,我死,他也活不了,所以识相的,就让开一条路,放我离开。” 裴廷风半是昏迷半是清醒,听到子母蛊三字后,咬牙切齿地囫囵讲了几句话。 “裴大郎君还是省省力气吧,子母蛊都入了肚子了,怎么还有心思骂我?”李昭扛着裴廷风就大喇喇往院子外走。 东宫里有几处地方都起了火。 一些明显是外人的宫人瞧上去凶神恶煞的,但在看到裴廷风受擒之后,又只能憋屈地让开,放李昭同行。 裴廷风还在说话。 李昭充耳不闻,一路走到了东宫门口。 有意思的是,东宫内跑出了不少背着包袱的宫人,看样子是知道大难临头,卷铺盖跑路的。 “要帮忙吗?” 一道略带愉悦的声音自街口传来。 李昭转头看去,瞧见千岁雁就坐在对面的墙头。 “你来做什么的?”李昭问。 千岁雁晃着脚丫子,笑眯眯地说:“当然是来找你的,你这么久没回去,你那小郎君可急死了。” 却说,裴少宴那边送瑞安公主离开。 他本是要立刻去东宫找李昭,奈何前脚出皇宫,后脚就被天子两道密令给召回了宫内。无奈之下,他只能让身边跟着的侍卫去找鬼眼,让鬼眼去东宫瞧瞧,以防万一。 这个万一…… 还真出现了。 千岁雁看李昭这精疲力尽的模样,甩手几镖打推那些个想要跟过来的宫人,随后伸手接过裴廷风。 “这人你打算怎么办?”千岁雁问。 李昭摇摇头,说:“没用了,我不过是拿来威胁那些人的。” “那我扔了。”千岁雁手一松,直接将人扔在了地上,随后拦腰将李昭抱起,说:“你累成这样,是打算拼出点儿什么功名?都是他们的功绩,你何必如此费心。” 李昭难得的放松了心神。 她斜眸以余光瞥了眼地上的裴廷风,轻笑了声,说:“你刚才丢在地上的是裴廷风,我如果真要追求什么功名利禄,那我就该让你带着他。” 不过…… 她旋即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走吧,还有人在东宫附近等我,莫要误了时辰。” 千岁雁挑眉。 “你这么信我?”千岁雁问。 “我为什么不信你?你性子跳脱不错,但你留在鬼市却未必是随性而为,这一点……不用裴少宴说,我也知道。”李昭平复着气息,缓缓道:“你是因为雷火门,对吧?长孙飞云对插手了长孙逸箜一事的江湖门派不死不休,无奈之下,你只能选择与鬼市合作。” 亦是与裴少宴合作。 “你……”千岁雁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李昭,良久未语,最终是勾唇笑了声,转身朝着李昭指着的方向掠去。 太子便带着徐凤嫣和那小丫头等在墙根地下。 看到李昭被抱着过来,徐凤嫣瞪大了眼睛,揪着衣摆望过去,问道:“李娘子没事吧?” “我没事——” 李昭伸手晃了晃。 第153章 只怕余生难安 李昭伸手晃了晃。 一行人从东宫离开,几兜几转,甩掉身后跟着的钉子后,来到了鬼市之中。 鬼眼摇身一变,成了鬼市一把手。 他斜坐在大厅的宽椅上,撩起眼皮看了眼李昭,说:“哟,你这下可够狼狈的,看来是在东宫吃了瘪啊。” 鬼见愁的死,鬼眼心里是介意的。 尽管他知道鬼见愁只能是这个下场,不是李昭动手,也会是长孙家动手,但当事实发生时,他还是很难以接受,连带着对李昭也颇有怨怼。 “我狼不狼狈不知道,但看鬼市里的一把手,在盛都如此动荡时,却只敢躲在鬼市里静观其变,难道不比我狼狈?”李昭还以颜色道:“再说了,我可是保住了关键人物的命,说不定搅动风云的变数正在我手中。” 噗呲。 千岁雁没绷住,笑出了声,转头将人放在了椅子上,说道:“好了好了,吵个没完了还,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有什么可吵的?” 太子和徐凤嫣相互依偎着站在厅门口,不动声色。 “我是躲着吗?”鬼眼白了李昭一眼,忿忿道:“外头至少有六拨人马在交火,我手头的这点儿兵力出去,那只怕连塞牙缝都不够,我当然是作壁上观了。” 李昭切了声,揉着手腕,说:“怎么又变成了六拨人马?” 哪六拨? 鬼眼两指敲在桌上,说:“二皇子李广,五皇子李溆,六皇子李祎,七皇子李泰,八皇子李武,这便已经是五路人马了,再加上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长沙王遗嗣,如今的盛都,可真是热闹得紧了。” 千岁雁给自己倒了杯茶,有帮李昭递过去一杯,补充道:“六拨其实是往小了说,几个世家分别压了皇子们的宝,私底下筹措了不少的粮草兵卒,还有一些不知死活的江湖门派混在里面……” 到底是万人之巅的皇权宝座。 任谁,都想分一杯羹。 “裴少宴呢?”李昭问。 “他在宫里。”鬼眼回答。 “既然他在宫里,那就说明天子应该还安全地待在宫内,为什么裴廷风会去东宫找玉玺?”李昭又问。 问题看似是在问鬼眼,其实是在问门口的太子。 太子清了清嗓子,抬袖,几步走到厅内,说:“父皇早在半年前,就将传国玉玺交给我了,说是想要我监国。但因为裴将军和陈相的极力阻拦,最终作罢。” 只是,这么一来,传国玉玺却没有收回去。 “有几个人知道玉玺在你这儿?天子想要你监国,应该是极其私密的事,满朝堂知道这事的人,恐怕不超过五个吧?裴廷风能直接找到东宫,这说明那几个人里有和裴家联手的人。”李昭分析道。 而且,裴廷风知道玉玺被太子交给了太子妃,是径直去找的太子妃,这有说明裴廷风对东宫的渗透相当厉害。 当了十几年的太子,到最后,自以为可靠的侍卫和宫人,却没有一个能派得上用场的,着实是有些可悲。 “殿下当时并不在宫内,他不知道有几个大臣知晓此事,可父皇议事,尤其是议这种至关重要的事时,往往只会请那么几个大臣入宫。”徐凤嫣一面轻轻拍着太子的背,一面低声道。 左相陈庆涵、辅国将军裴世清、中书令管棠之及门下侍中吕阎。 这四位,也是当年天子能从淮阳王一跃成为皇帝的关键。 “管棠已经死了。”鬼眼单手撑着头,斜眸看向厅内的太子和太子妃,说:“吕阎也就剩半口气,飞龙戍卫护送他们几人离开时,裴世清突然发难,一刀砍下了管棠的头,随后趁乱夺马离开。” “裴家是什么意思?”李昭一瞬顺地看着鬼眼。 裴世清和裴瞋是亲兄弟。 若裴世清当众斩杀管棠,裴廷风堂而皇之地闯进东宫找寻玉玺,那么不正说明裴家有反心?已经暗中在某个皇子的身上押了宝? 如此说来,此刻尚在宫中的裴少宴,何其危险。 “我要进宫。”李昭牛饮了一口热茶,拍案起身,说:“殿下,你们二人就在这里休息吧,以你们面前这位鬼市一把手的惜命程度来看,只要你们跟紧了他,就一定安全。” 说着,李昭看到了太子怀中的那个孩子。 “这孩子是我在废墟中捡的,鬼眼大人……”李昭回身,拱手冲鬼眼一拜,说道:“劳烦鬼眼大人事后帮帮忙,找一找她的亲人,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鬼眼被李昭这一本正经吓了一跳。 他兀的坐直,抬手挠了挠后颈,说:“得了得了,我知道。” 看李昭真要去,鬼眼又叫住她,蹙眉道:“你可知道,皇宫此刻是龙潭虎穴,你这一去,说不定真就折在里面了。” “我知道啊。”李昭坦然地摊手,笑道:“可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裴少宴在漩涡中挣扎,若我此刻不去,只怕余生难安。” 鬼眼听得一愣,眼神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千岁雁。 沉默半晌后,他轻吐浊气,低声说:“裴少宴与我的合作……一个是他要帮我坐稳这鬼市第一把交椅,另一个,则是要我查清楚蒋刑口中的那个女人。” 那个…… 女人? 李昭呼吸一滞。 她知道鬼眼说的是谁。 “有消息了?”李昭问。 鬼眼点头,接着说道:“他之所以肯进宫,不单单是皇帝发出了两道密令急召他,还因为我给他递了一道口信过去” “什么口信?”李昭急切地问。 “蒋刑口中的那个女人……现如今就早皇宫内。”鬼眼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李昭的神色。他在观察李昭的神色变化,想要从李昭的表情中找到裴少宴此行此举的些许原因。 只可惜,李昭的脸上除了对裴少宴安危的担忧,其他什么也没有。 “你现在还想要进宫吗?”鬼眼说:“蒋刑临死前对你说过什么,我都知道了,你呢?心里可清楚那些话代表什么?” 代表着…… 李昭垂在袖兜里的手握拳,冷静地抬眸,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皇宫我还是得去,总不能有人在蹚着刀山火海,我却坐在安全的地方享受。” 一句不带讽刺的话,却叫鬼眼的脸色十分难看。 第154章 砍什么? 昔日繁华安乐的盛都已经沦为了火海。 四市,三十六坊,处处硝烟。 李昭背着刀走在其中,只觉得耳边那些凄厉的哭嚎声尤为刺耳,可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踹开眼前能看到的这个要欺辱百姓的士兵而已。 “多、多谢。” 满脸血污与眼泪的少年从地上爬起来,头也没回地跑了。 然而他刚跑出去几步,一道寒芒便从右侧的巷子里飞出。 咚。 断成两截的少年摔了出去。 李昭深呼吸一口,提着宽刀扭头就走。 救不过来的。 若不能阻止一切祸乱的源头,那么李昭就算是有吕布之勇,也救不了这满城的可怜百姓。 “追!那小娘们是干什么的!” 身后传来了追逐的喊声。 但李昭跑得快,一路飞檐走壁,踩着坊间的院墙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不多时,李昭就已经来到了宫门外。 “站住,闲人勿进!” 持枪的士兵两厢交叉挡住李昭,喝道。 “你们是谁的人?”李昭眯着眼睛问。 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腕一转,便将枪尖对准了李昭,高声喊道:“吾等禁军从属,你是何人?” 是禁军? 李昭目光微闪,随即回答:“我奉陛下之命,将太子护送到安全位置后,特地回来复命,两位若不信的话,可以看看我这令牌。” 闻言,两个士兵都愣住了。 他们偏头,低声交谈几句,随后收枪伸手,说:“令牌呢?” “瞧,这不是吗?”李昭几步走近,扬手,袖兜里飞出了淡粉色的烟雾来。 咚咚两声。 两个士兵轰然倒地。 李昭抖了抖袖子,抬脚跨过他们二人,径直往宫门内走去。 相较于盛都坊间的灾难,皇宫里就显得安宁多了。夜色将高墙玉瓦笼罩,静谧中,蝉鸣与风声变得格外明显。 几个宫人匆匆从一道朱红色的门内走出,手里端着茶点。 “娘娘还是不吃?” “殿下如今都打到盛都来了,娘娘郁结于心,自然是吃不下的。” “可是……陛下真的病危了吗?禁军怎么都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明明外面都闹翻天了。要知道,我二舅姥爷带着全家老小都逃出盛都了,他连家里的产业都没来得及清点,直接不要了。” “是听说死了很多人……要不然呢?那么受宠的惠娘娘可都被关在了依兰殿。” “唉,几个娘娘们绝食也不是办法呀,这一天下来,粒米未进呢。” 宫人们一边交谈,一边走入了凉夜中。 李昭能确定的是,皇宫里的几位娘娘都已经知晓了盛都里发生的动乱,且被限制了自由。 天子是想要拿几个皇子的生母来要挟皇子? 如若不然,不会监禁她们。 但皇位当前,真的会有皇子屈服吗? 不过…… 至今没人来干扰皇宫就是了。 只是苦了盛都里的那些来不及逃跑的豪门大族,这会儿只怕都已经被几路大军搜刮了个遍。 李昭认为,这几位至今不入皇宫的原因,一来是有其他人看着,不敢入这个如瓮一般的地方,二来便是不确定皇帝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不如现在外面拼杀一番,将其他兄弟蚕食。 如此想着,李昭矮身从右侧半开着的殿门里摸了进去。 其实李昭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贸贸然进宫的。她对皇宫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同时,她也知道裴少宴这会儿会在哪儿—— 天子的密阁。 自御花园转左,穿过玉石砌成的长廊,在绕过两座点着灯的宫殿之后,李昭看到了一扇很不起眼的小门。 她低头。 锦囊里的地图显示,密阁正是在这扇门后。 四周无人。 李昭便悄声从墙头跳下,直接屈指敲了敲那门。 门后很是安静。 半晌后,一个枯瘦如白骨的手推开门,于瞬息之间,将李昭擒拿在地,接着拽入了门后的黑暗中。 “谁告诉你这里的?” 沙哑如破锣的声音在李昭耳侧响起。 “我是裴少宴的人。”李昭挣扎了一下,发现挣扎不动,便干脆放松了下来,仰头道:“我是过来帮忙的,并没有恶意。” 那人果然将李昭放开了。 “现在情况这么复杂,也难为你敢进来了。”男人缓缓起身,说。 昏暗中,男人的眼眸亮得吓人。 “正是因为情况混乱,所以我才进来的。”李昭掸去袍子上的灰尘,站起身,回道:“盛都里已经是一片狼藉,我担心皇宫有变……” “的确有变。”男人转身,在前面带路,“禁军首领叛变,这打算了陛下原本的计划,此刻正需要人手前往禁军营中清理杂碎。” 裴少宴就是其中之一。 换而言之…… 李昭扑了个空。 这会儿的裴少宴已经离开皇宫,一人一马去了盛都东郊的禁军大营里。 “那我也过去。”李昭当下停步。 男人却回身拽住了李昭。 甬道里终于有了一盏灯,一盏足以让李昭看清眼前男人的灯。 长发,鹰目,脸上有一道贯穿了整张脸的刀疤。 光是长相,就已经很有压迫感了,更别说他那一双手腕骨偏粗,方才抓住李昭时,力道 “既然你是裴二郎君的人,那么这里正好有一件需要你去办的事。”男人的目光紧缩着李昭,嘴角微微勾起,“陛下原本是想要裴二郎君将各宫的娘娘的手指砍下来一根,分别送去各位皇子的手里……” 裴少宴去了禁军大营,事情没人办,本是这人要亲自去的。 恰好撞到李昭敲门,又听闻是裴少宴的人,便顺其自然地托付了出去。 “您不怕我是骗人的?”李昭试探性地问。 男人却只是阴恻恻地笑了声,说:“天底下知道密阁的人不超过十个,裴二郎君敢把密阁的下落告诉你,便是把他项上人头托付给了你,我如何不敢信?再说了,你若是胆敢唬人,你会知道是什么下场。” 一句话,说得轻缓极了,却不失气势和威压。 “看来我必去不可了。”李昭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观你身手不错,这份重任交给你,你应该不难办到。”男人继续说道。 第155章 面见天子 李昭蹙眉,抬眸问:“非得是手指不可?如今几位皇子手中皆有大军护持,若陛下激怒了他们,会不会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 男人有些意外李昭的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挑眉,说:“皇子们越是疯癫,不正能衬托得陛下英明神武?” 这话叫听者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你的意思是……”李昭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的意思是,胆敢以下犯上的皇子,便已经不算是陛下的子嗣了,陛下对他们不会存有半分仁义。”男人继续领着李昭往甬道深处走,声音轻缓,“不过,也有例外,不是吗?那位不被众人看好的太子殿下,可没有生出过半点儿逾矩的心思。” “是没有,还是不能?”李昭低眸反问。 太子母族势力微弱,手头仅有的,也不过是编数不过百的近卫而已。这样的人,能掀起什么风浪?若太子和其他皇子一样掀起反旗,只怕还没出东宫,就被扼杀了。 男人头也没回地说道:“在事情没有发生前,不能就是没有。人心隔肚皮,陛下并不想去猜忌自己的儿子,发生了这些的事,他同样是痛心的。” 走了约莫百步之后,李昭看到了一扇青色的门。 门后是白墙金柱,金柱上更有盘踞着的威武神龙,乍一进屋,一般都会被这几乎要垂到地上的龙像吓到。 男人绕过龙相,几步走到右侧的兰竹玉屏风后,单膝跪下,说:“陛下,臣没能成行,但为您带来了一人,她可以去办您吩咐的事,臣也能继续守在您身边。” 这是一处大殿。 金碧辉煌,耀目难当。 层层叠叠的水蓝色薄纱将陈列物什都遮掩得朦朦胧胧,只屏风后的人影格外清晰,看着像是个有些年纪的男人。 不出意外的话,这边是那个一心要修建万寿宫的天子了。 “您放心,臣已经确认过了此人的身份,她是裴家二郎君的人,知道密阁的位置,很是可靠。”男人又说:“当然,若您不放心,臣也可以跟过去。” 屏风后传出了一声轻叹。 男人当即起身,绕过屏风,在后头俯身贴近天子,似乎是在低语什么。 一段时间后,男人重新回到了李昭面前。 “陛下想要见你。”男人对李昭说道。 “见我?”李昭有些诧异。 男人点头,说:“是见你,但你不能绕过屏风,只能在屏风前候着。还有,陛下问什么,你就得答什么,莫要钻研,也休得捣鼓旁的什么心思。” 李昭摸不住天子到底是什么想法,便只能硬着头皮走向屏风,随后双膝跪下。 “你是子胥的人?”天子朗声问道:“他为什么会把密阁的位置告诉你?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听声音,中气十足,着实是不像重病之人。 “回陛下,我……奴的确是裴家二郎君的人。”李昭应声,斟酌了一下言词,说:“奴是他从桐城雇佣而来的镖师,一路与他出生入死,建立下了非常的情谊。” “非常……” 天子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 明明是很稀松平常的语气,但李昭听到耳中,却总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悬在自己的脑袋上。 “那么,你可愿意为朕去办那件事?”天子又问。 李昭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奴觉得,剁下各宫娘娘的手指似乎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事,您若需要与皇子们取得联系,或许……取娘娘们的随身物品,便足够了。” 咚! 后头的男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期间踹倒了两个矮垫,脸色苍白如纸。 “陛下,这小娘子是初次面见天颜,无心冒犯,还请陛下恕罪。”男人接连磕了三个响头,不安得说道:“臣与这小娘子也是第一次见,绝不是臣对您的安排有什么意见。” 可屏风后并没有什么动静。 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并没有表现现出男人所惧怕的盛怒。 哒哒…… 两声轻轻的敲击声。 透过屏风,李昭看到天子似乎是端起了身边的茶,饮了一口,随后便听到了一声轻笑。 “你很有意思。”天子说。 李昭重新低下头,回道:“奴只是为陛下您着想,陛下英明神武,无人可比拟,但陛下毕竟已经不了解那几个生出了叛逆之心的幌子。奴自城中来,亲眼看到了满城百姓的流离失所,故而明白……此时的皇子们只怕已经被杀戮染红了心与眼。” 要是这会儿刺激他们,天知道他们会做到什么地步。 “你不怕朕?”天子问。 “怕。”李昭赶忙抬头,眨着明亮的眸子,说:“但陛下是圣明之君,所以陛下一定会清楚奴并不是在可以揣度,也不是在不自量力地驳斥您。” 好话和歹话都说了。 偏偏天子不生气。 男人不由地侧目端详了一下身边这个漂亮的小丫头。 当真是难得啊…… 他在心里感叹道。 天子哈哈大笑了声,单手托在椅子扶手上,略微倾身,说:“此事就交给你去办,朕要那几个小兔崽子知道,盛都并非他们的囊中之物。” 并非? 李昭在心里啐了口。 此时的盛都已经化作了人间炼狱,你这个本该站出来稳定局势的皇帝却因为一己之私而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密阁中。 谈什么盛都不是叛军的囊中之物? 废物! 然而这一番话,李昭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甚至脸上都没有表现出半分不快。 她正儿八经地拱手行礼,答道:“奴定不负陛下的所托。” “哈哈哈。”天子摆手,说:“看你这别扭样子,还是不用自称奴了,想如何自称就如何自称吧,朕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呼—— 李昭身边的男人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陛下与我想的不太一样。”李昭从善如流地说:“陛下虽然真的很威武,可陛下同时也很亲切,不愧是万民之主。” 好一个万民之主。 把天子哄得乐开了花。 男人跟着抖袖起身。 天子斜眸看了一眼男人,说:“邓卿,你方才在怕什么?是觉得朕会对一个比瑞安还小的小丫头发火吗?” 简单的几句话,却没了与李昭说话时的温和亲切。 第156章 定心石 男人再度跪地。 但天子只是这么一问,并没有深究,沉默半晌后,抬手拂袖,示意自己累了。 男人如蒙大赦,抻着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后,重新起身,领着李昭往外走。他看向李昭的眼神,似乎是在责怪。 临到甬道口,准备出门时,男人突然叫住了李昭。 “你不该说那些话。” 他如此点道,手头则递出了一块玉佩。 李昭收了玉佩,敛眸不答。 说实话,李昭也知道自己不该出风头。 但让她去砍那些可怜的娘娘们的手指,她也着实是砍不下手。娘娘们身娇体贵,不说砍手指这种痛楚能不能承受,将来事情平息,身体有残缺的女人是决计在后宫待不下去的,连冷宫都待不了。 “罢了,此事与我无关,既然陛下不会迁怒于我,我便懒得与你计较了。”男人深深地看了李昭一眼,背过手,交代了一番各宫娘娘的寝宫后,目送李昭出了密阁。 天…… 要亮了。 李昭先去的,是醉花殿。 二皇子李广的母亲是禧妃长孙琦,这位长孙家的嫡女儿是后宫中除了皇后之外,最尊贵的人,其寝宫为醉花殿,正宫主殿,独享。 只可惜,天恩难测。 最尊贵的人一夕之间,就成了阶下囚。 步入醉花殿,宫人们神色戚戚地围成一团,正窃窃私语着。 李昭置若罔闻,直往大门紧闭着的正殿走去。 正殿门前守着个圆脸的宫女。 “站住!” 宫女厉声喝道。 李昭双手奉上玉佩,说:“我是奉陛下之名,过来探望禧妃娘娘的。” 此言一出,那宫女的脸色更加愤怒,口中责骂道:“陛下还知道娘娘呢?娘娘被陛下勒令禁足,气得一整日都没吃得下饭,陛下却始终没有露过面!” 公然斥责天子。 说明这个宫女是忠仆,敢于为自家主子说话。 “陛下也是无奈。”李昭眨了眨眼睛,说:“陛下托我给娘娘带一句口信,姐姐也知道,做下人的,只有照办,没有忤逆,还望姐姐能放我进去。” 宫女却瞪着李昭背上的宽刀,说道:“将你的武器卸下。” 李昭摊手,干脆利落地将宽刀取下来,交给宫女。 到了这一步,宫女才总算是放行,但目光依旧满是审视,似乎要透过李昭的皮肉,看穿她内心似的。 殿门推开,淡淡的馨香吹了出来。 正殿内没有人,两侧的高脚鲤鱼香炉里燃着香,梁柱上垂落了水蓝色的薄纱,薄纱后摆着一些看不出门道的巨大陶罐。 “谁来了?” 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 “奴是奉陛下之名,前来问候娘娘。”李昭抬手一礼,说:“还望娘娘您保重身体,莫要再绝食断水了。” 传来声音的地方是右侧的雕花屏风后。 “问候?” 一声轻嘲。 李昭拱手没动。 “我的死活对他有什么意义吗?”长孙琦慵懒地开腔,说:“他满心满眼都是” 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直低着头的李昭感觉到了人的靠近,她一抬头,便看到了雍容华贵的长孙琦。凤眸秀眉,长发如瀑,绣着牡丹的红色襦裙拖地,如玉般圆润的脚赤着站在地上。 绝色。 李昭愣了一下。 “我美吗?”长孙琦俯身,伸手勾起李昭的下巴,笑吟吟地说:“怎么看呆了?你这小丫头倒是有意思。” 大概是被李昭的神情逗笑了,长孙琦身上的阴冷气质一消而散。 “娘娘好看。”李昭点头。 “你倒是诚实。”长孙琦背手转身,坐在了一旁的矮榻上,单手撑头,说:“说说吧,什么口信?都到了这个份上,他若要传口信,只怕是要砍了我的头送给我儿吧?” 哦? 李昭挑眉。 没想到…… 长孙琦居然这么了解天子。 “哪里的话。”李昭摇摇头,微笑道:“陛下担心您心里介怀,这才要奴过来传口信。陛下说,还请娘娘您找一个随身物品出来,奴给二皇子送过去。” “什么?”长孙琦有些意外。 片刻后,她掩唇一笑,惫懒得伸着拦腰,说:“他倒是放了我一马,可我未必会领他的情,我儿如今在盛都占了上风,要不了几天,就能把其他人的势力吞并,到时候……” “二皇子殿下有这么大的胜算吗?”李昭问。 长孙琦偏头望向李昭。 她的目光很温和。 但李昭冥冥中就是察觉到了她的坚韧,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绝不会让自己成为儿子的软肋。 “娘娘想要自己的儿子坐上宝座,可想过二皇子殿下是如何想的?若他知道了,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母亲成为自己成龙的踏脚石吧。”李昭缓缓说道。 “你这丫头,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长孙琦托着下巴,眯眼打量着李昭,说:“即便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允许你拿我的东西去要挟我儿子。” 李昭了然地点头,反问道:“娘娘觉得,二皇子殿下为什么会举兵入盛都?” 长孙琦没说话,目光幽深。 “素闻二皇子殿下在属地一直勤政爱民,手底下的士兵和副将都重臣于他,以他现有的口碑和名望来说,他完全没必要冒着大风险带兵杀入盛都。”李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哦?”长孙琦靠在软榻上,美目一闭,说:“你继续。” 李昭便说:“二皇子恐怕是感觉到了兄弟对自己的危险,同时收到了来自盛都的,错误的消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天子病危,这是我告诉他的事。”长孙琦打断李昭道。 却见李昭摇了摇头,说:“我看,逼得二皇子殿下冒险入盛都的,并非天子病危,而是您。皇宫如今密不透风,几位皇子互相掣肘,都进不来,他自然不知道您的具体情况。” 长孙琦一惊。 “殿下或许并没有称帝的想法,但因为担心您的安危,受人蒙骗,这才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来到盛都。”李昭敛眸,缓缓说道:“所以,奴觉得……奴将您的东西交给二皇子殿下,恰恰不是给二皇子殿下阻碍,而是一块定心石。” 第157章 祝你一切顺利 软榻上的长孙琦有些动摇。 一个母亲的最大弱点,大概就是她的骨血子嗣了吧。 李昭俯首,静静地等待着面前的贵人开口。 片刻后,李昭果然听到长孙琦开腔,说: “你怎么能够确定,你猜的都是对的?我儿的确如你所说,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可他此举也不过是自保罢了。” 天家凉薄。 皇族之中或许有亲情,但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血脉便淡得一拂就散。 天子当年是如何登上皇位的? 还不就是手刃了自己三个兄弟,踩着淋漓的血路登顶。 “因为……娘娘的眼睛很好看。”李昭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在长孙琦开口前,李昭又呲牙一笑,咧嘴道:“有母如此,奴想,那二皇子殿下应该确如传闻所说的那样,温润如玉,君子端方,这样的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绝不会因为可能的危险而置盛都万千子民与水火之中,除非他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那便是—— 母亲有难。 李昭的话让长孙琦差点儿落泪。 殿门外,宫女也在默默擦拭着眼角滑落的眼泪。她就知道殿下不是那样血腥残暴的人,她就知道殿下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长孙琦起身,匆匆走进了左侧的偏殿内。 过了一会儿,她捧着个木盒子回来。 “你将这东西带给我儿,他看到后,便会安心。”长孙琦忍住汹涌的泪意,低声道:“我不是信你,而是信你口中的他。” 李昭说了句祝娘娘万安,随后伸手接过了盒子。 盒子不大。 拿快布一包,便能背在背上。 “奴不求娘娘相信,奴只愿天下太平。”李昭说。 长孙琦俯瞰着李昭,眉头微蹙,轻启朱唇:“你肯定不是他的人。” “是,奴是裴二郎君的人。”李昭直截了当地回道:“此番入宫,奴一是想要助裴二郎君稳定形势,二就是想要寻一个人。” 李昭想了很久。 如何在偌大的皇宫内找到庆峰先生? 天子肯定是不会说的。 宫人们又未必知道。 眼前这位曾经尊贵无比,现如今落了难,又被她三言两语说动的禧妃娘娘,便成了最好的人选。 “什么人?”长孙琦果然问道。 “庆峰先生。”李昭回答:“庆峰先生对奴有恩,所以奴想要帮助他离开这里,天家家事争斗,已经有太多无辜的人被牵连了,奴想要报恩,想要让庆峰先生免于被波及。” 诚恳,往往能得到好的回报。 “你就这么放心我?居然大喇喇的全说出来了。”长孙琦说。 李昭微笑,从容地回道:“因为娘娘好看,眼神清明,所以奴知道娘娘是好人,是仁善之人。娘娘不信奴,是因为娘娘还不熟悉奴,若娘娘与奴相处久了,必然会向奴信任娘娘那般信任奴。” 哈哈哈—— 长孙琦难得地大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当真是合我胃口。”她起身,走到李昭面前,两只手指捏了捏李昭的脸,含笑道:“一张小嘴儿跟涂了蜜似的,每一句话都分析得很是合理,正中我的心思。” 看李昭那满脸的理所当然,长孙琦又说: “罢了,谁叫我真的知道庆峰先生在哪儿呢……天子名义上病危,负责诊治他的庆峰先生现在自然与太医院那些御医一道,被关进了禁军大牢里。” “如何?” “你要去救吗?” 李昭点头,说:“等将您的这个盒子交给二皇子殿下,奴便会一闯禁军大牢。” “真的?”长孙琦秀目圆瞪。 “真的。”李昭抬手一礼,继续道:“娘娘,奴先告辞,还请娘娘保重身体,莫要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长孙琦摆手,重新坐回软榻上,有气无力地说:“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禁军大牢可不是那么好闯的,不过他们夜半三更时,会有一次换防,夜里的人精神再好,也会有疏忽的时候,你觉得呢?” 这是在点李昭,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动手时间。 “多谢娘娘。”李昭合袖一拜,正儿八经地行了个大礼。 等到李昭再次出门时,候在门口的那个宫女看李昭的眼神已经变了。她双手将宽刀奉上,低声道:“祝你一切顺利。” 李昭受宠若惊,赶忙接了刀,回道:“借你吉言。” 临走,李昭还听到了身后宫女的低喃: “老天爷啊,求您保佑殿下万事顺意,保佑娘娘否极泰来。” 李昭不由地感叹,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忠仆。 只是,李昭这份轻松的心情并没能维持多久。正当她踏入依兰殿时,看到的却是几个宫女在院中哭天抢地,殿内的宫女更是直接哭死了过去。 转过垂帘……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房内梁柱上悬了一个人。 “你是谁?”离得最近的宫女哭哭啼啼地问。 “奴是奉陛下之名,过来问候娘娘的。”李昭抬手一礼,敛眸道。 依兰殿内住着的,是大邺后宫荣宠第一人,也是五皇子李溆的母亲——惠妃王珊浓。然而那个如花如月的女人,此时却失去了颜色,双目充血地吊在了梁上。 “陛下?”宫女抹了把泪,抽抽噎噎地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儿来?为什么?娘娘她……娘娘她以为自己已经遭了陛下厌弃,又想到五皇子殿下如今正在盛都内烧杀掠夺,自觉羞愧,便……便……想不开……” 说着说着,宫女泣不成声。 李昭拧着眉头道:“既如此,为什么不将娘娘放下来?这样……实在有损娘娘颜面。” “娘娘一死,我们这满宫的人,就都是死路一条啊!”宫女显然是没有心思去为惠妃收殓尸体了,一个劲地哭道:“左右都是死,还不如跑出去,跑出宫去!” 那宫女的眼神顿时凶狠起来。 她看了眼瘦弱的李昭,又看了看李昭手里的刀,扭头扬声冲殿外喊道:“姐妹们,咱们把这个人绑了,逃出宫去怎么样?咱们留在这儿,怎么都是要被赐死的,还不如拼一把!” 殿外,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月娘说的对,还不如逃出去呢!” “就是,咱们拼一把!” 第158章 是诗 宫女们就地捡了扫帚等物什,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那个叫月娘的宫女则反身抄起一旁的灯架,目光阴冷地看着李昭,说:“抱歉,我们不得不为自己的命拼一把。” “你们难道觉得,我背后这把刀……是花架子?”李昭无奈一笑,转腕抬刀,回道:“若你们非要跟我动手,那我只能用你们的人头来做回答了。” 月娘一愣。 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便白光一闪,转瞬间,李昭就已经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当—— 发簪落地。 与发簪一起的,还有半截青丝。 “你们就算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李昭斜眸看了眼殿门口那几个愣在当场的宫女,继续说道:“所以我可以高抬贵手,给你们一次反悔的机会,同时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明路? 月娘眼睛变得通红,隐隐有泪。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颤声问。明明刚才她还想要杀人跑路,这会儿居然反教人家来救自己了。 李昭笑了笑,说:“与人为善,一向是我做人的准则。你们几个刚才虽然想杀了我,可总归是想要报名,我可以不计较。” 飒—— 刀锋旋转。 收刀入鞘后,李昭走到惠妃的尸体前,踮脚将其放了下来。 白布盖头。 生前享尽荣华的惠妃,死后却还得李昭这个陌生人来为她收殓,着实是有些唏嘘。 “陛下对惠妃娘娘心里是有感情的。”李昭冲着惠妃的遗体行了一礼后,起身对月娘说道:“但不够多,尤其是在五皇子殿下如今已经带兵入盛都时,所以几位若想要全身而退,不如将惠妃娘娘与五皇子殿下的书信找出来给我。” 有感情,也仅仅是有而已。 天子心思深如海。 可凡事皆有预兆,天子禁足了各宫娘娘便是引子,想要砍下她们的手指去刺激皇子们也意味着天子没想留她们的命。 天子之所以改变主意,当然不会是因为觉得李昭有意思,而是李昭说中了他的心思。然而改变归改变,天子已经将各宫娘娘看作是弃子是肯定的。 李昭能给这些可怜宫女提供的生路,便是踩在已经死了的惠妃娘娘的尸体上,利用皇帝的清剿后宫的心思,求得几分饶恕。 “好,好……”月娘哆嗦着,赶忙拔腿往内殿走,嘴里道:“栀晓,春见,赶紧分头去找,娘娘平日喜欢在月兰阁里练字的,咱们仔细些搜,定能搜到!” 趁着宫女们搜查的功夫,李昭在正殿里也找了找。 到底是出身王家,惠妃是个很爱读书写字的人,侧殿内更是有一整面墙来做藏书阁,什么样的珍品典籍都赫然在列。 “娘子……” 月娘着急忙慌地捧着一沓信笺过来,说: “您看看,这些可是?” 宫女们都是不识字的,只能将藏得私密些的、写了字的信带过来,让李昭来辨认一下。 李昭接了过来。 一些是王家寄给惠妃的,一些是惠妃姐妹之间的,剩下一些…… 倒的确是五皇子写给惠妃的。 但却没有什么要紧的情报,不过是家长里短的问候罢了。 “是没有吗?”月娘看李昭没有什么表情,有些着急,低声问:“那可怎么是好,殿内写了字的信都在这儿了,若没有,那我们不是死定了?” 李昭摇头,说:“倒也不必太着急,既然是与五皇子往来的书信,那肯定是会藏得十分私密,你们可以再好好找找。” 宫女们一听,急得直哭。 “不过,事情也并没有那么糟糕。”李昭抬眸看她们,冷静地说道:“惠妃的字很好模仿,若你们愿意保守秘密,我倒是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什么? 众宫女的神色十分慌张。 模仿妃子笔迹,伪造信件,那可是全家都要掉脑袋的大罪! 可…… 她们本就已经是穷途末路。 “娘子,我们别无选择了,若您能帮忙,还请一定帮忙,我们可以把我们攒下来的家当都赠与你。”月娘深呼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后,扭头去看其他宫女,说道:“栀晓……你们听好了,这个秘密咱们都得守住,否则,等到东窗事发时,咱们就不只是自个儿生死存亡的事了。” 其他人当然也明白,纷纷点头。 李昭点让她们取笔墨纸砚过来。 光模仿信件还不够,纸得做旧,墨要带尘,否则以天子的目力,恐怕一眼就能看出信是新、近伪造的。 在李昭思考的这段时间里,月娘又带着宫女们去搜了一圈。 这一回,她们搜到了一封只有两行字的信。 “可是?”月娘小心翼翼地问。 李昭低眸看着那两行字,眉头紧锁。 是诗。 秋阴不散霜飞晚, 留得枯荷听雨声。 什么意思? 密文? “又不是吗?” 月娘失望地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拿过信封,却叫李昭按住了手。 “是,也不是。”李昭说:“这东西应该的确是五皇子寄给惠妃的信,但这是两句诗,取自前朝诗人李义山的成名作……” “李义山?”月娘重复了一句,瞪大眼睛,说道:“那是娘娘最爱的诗人,娘娘有一整本的真迹,据说也是世间唯一一本,娘娘每日睡前都要翻阅一遍。” 李昭大喜,赶忙让月娘带自己去找。 《义山集》 价值万金的原稿被惠妃随手的扔在了床头。 “就是这本。”月娘将义山集捧了过来。 李昭点头,接过书,没一会儿就找到了那一页。 果然…… 关窍便在这一页。 惠妃的字迹娟秀灵动。 她在诗的右侧提笔写了两个词: 枯荷殿,秋霜池。 “我对盛都不怎么熟悉,月娘,你可知道枯荷殿和秋霜池是什么地方吗?”李昭偏头问道。 月娘连连点头,回答:“枯荷殿其实不是宫殿,是城东十里地外的一处土地庙,至于秋霜池……那是兰竹湖的古称。” 秋阴不散霜飞晚…… 晚? 留得枯荷听雨声…… 雨夜? 李昭咀嚼着这两句诗,总觉得这里面暗示了什么。 第159章 枯荷殿,秋霜池 “娘子……可是有什么问题?”月娘问。 “又,而且很大。”李昭长出一口气,抬眸,搁下笔,说:“临摹的事先放一放,现在天气还没热起来,惠妃的尸首还请藏起来,好好保管,等我回来。” 月娘一怔。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保证道:“娘子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知道要暂时先保密。” 依兰殿里的宫女们都想活着,所以没人会坏事。 如此,李昭背着从长孙琦那儿得来的盒子,拿着信匆匆离开了依兰殿。 原本她应该继续前往下一个妃子的寝宫。 六皇子李祎的母妃杨妃就住在离依兰殿不愿的双华宫里,七皇子李泰的母妃陈贵妃则在西边的青玄宫,至于最后那位…… 八皇子李武的母妃是难产而死的。 故,李武自出生起,就一直养在皇后的膝下。 不管是杨妃还是陈贵妃,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皇后就更是高深莫测,养了个造反的李武,却还能不受监禁,自由地在宫中行走。 没错,皇后是此时此刻的大邺皇宫内,除皇帝之外,唯一一个行动自由的主子。 李昭已经没心情去见剩下那三位了。 她需要去验证一下五皇子给惠妃的信,若事实像她想的那样,那么一切祸害的源头,或许就找到了。 天已经亮了。 宫内到处都是禁军,但李昭又天子赐下的玉佩,禁军别说拦她了,看到玉佩时,都差点儿给李昭跪下。 是以,李昭很轻松地就出了宫。 此时的盛都里到处都充斥着硝烟的味道,火并早就结束,四市三十六坊被几伙人分割成了数个区域,由穿着不同的士兵看守。 走在街上,李昭备受瞩目。 但显然士兵们已经收到了禁令,在路人未闯进封锁区时,不得滋扰。 李昭认得路。 她花了一个时辰赶到城东,最后在走错几条路之后,准确地找到了那处名为枯荷殿的土地庙。 土地庙看上去荒废了很久了。 一进门,半扇门就因为李昭的触碰而散落在了地上,里面则蛛网密布,灰尘漫天。残缺不堪的土地爷陶像端坐在祭台上,颜色掉了个干净,而陶像前的祭品托盘上空空如也,却一点儿灰尘也没有。 有人来过? 李昭眯了眯眼睛,蹲在祭坛前,伸手摸了一下那个托盘。 咔哒。 残破的陶像转动了一下。 李昭起身看去,正看到陶像下方露出了一个能容纳一人通行的地洞。 要下去吧? 她有些犹豫。 眼前这机关设计得实在不算精妙,干干净净的盘子甚至像是在引诱李昭伸手去摸。或许这是一次请君入瓮?又或者是为他人设计的全套? 正当李昭犹豫不决时,土地庙外传来了脚步声。 “怎么回事?还是没能混进宫去?” “殿下,皇宫如今调动了整整两万禁军护持,我们的人光是应付其他皇子就已经很吃力了,再想要抽出人手去皇宫……很难。” 两道声音紧随而至。 李昭来不及的多想,纵身跳进了地洞了。 又是一声咔哒清响,陶像归位。 地洞地下伸手不见五指,但好在并不闷,四周有流动的风,显然地洞通往的是地上的某一处,而不是地窖之类的地方。 她一路摩挲着往前,走着走着,却感觉到手上湿湿的,脚下几次都险些被不明物绊倒。 只是…… 即便看不到,她也闻得出这是什么。 李昭越往深处走,就越是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知道她看到前方有光,才看清,自己的手上和靴子上,全是来历不明的血污。 而同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的,还有多大百数的尸体。 当中最显眼的…… 恐怕就是那个穿着绣金蟒袍,头戴玉冠的俊美男人。 这是一间华美异常的宽敞屋子,四周梁柱上刻着盘龙,正中间的主位后是山清水秀图,角落里的香炉甚至都还没熄灭。 但一屋子的人都死了。 冥冥中,李昭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身后甬道有脚步声紧随而至。 李昭赶忙往堆成山的尸体堆里一扑,直接用尸体做伪装。 在李昭之后进屋的,是两个年轻人。 前头这位身穿蟒袍,脚踏金靴,长得玉树临风。乍一看,李昭还觉得这个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后头那个略显瘦弱,青衫布冠,看着像是个文弱书生。 只是…… 从这人走路的姿势来看,他并不像表面这样孱弱。 “殿下,您别进去。”书生伸手拦前头的人,“里头血腥,您生辰临近,还是不要见血的好。” 像谁? 李昭福至心灵,想到了长孙琦。 没错…… 这个被称作殿下的男人,像极了禧妃长孙琦。 换而言之,此时出现在李昭面前的人,是二皇子李广。 “见血?”李广眉目不动地冷笑了声,说:“孤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怕什么见血?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孤都要在三日内见到母妃,你们大可以放手去做。” 说话声越来越近。 李广似乎是走到了主位这具尸体前。 他喃喃道:“兄弟,莫要怪孤。” 尸体堆下的李昭不由地屏息,生怕被李广发现。 然而后头那个男人像是察觉到了李昭的存在,赶忙伸手挡在了李广,喝道:“谁在里面?还有活口?滚出来,否则你将比死还难受。” 李昭曾听人说过,一些已臻化境的高手能听人呼吸,哪怕旁人已经屏息隐匿。 想到这儿,李昭只能硬着头皮从尸山中起身。 “是个小丫头?”李广挑眉。 “殿下,我是从宫里来的。”李昭从善如流地冲李广一礼,说:“我此次过来,一共有两件事……” 话还没说完,那书生就飞身一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李昭踢飞了出去。 好在李昭以前防备了,才没有被踢得内伤。 “急什么?敏文,听她说完。”李广抬手,按住了要拔刀的书生,缓缓说道:“宫里来的人,也不一定就是要我的命的嘛。” “可是殿下,昏君已经将娘娘软禁,难保!” 书生拔高了声音。 他也没能说完。 因为不要命的李昭已经拔刀冲了过来,像一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野兽,也像一只见了血而兴奋的孤狼。 第160章 我姓李,李明月 面对高手,李昭清楚一点。 她绝不能露怯。 也恰恰是李昭回身搏命一击,使得站在书生身后的李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韧性不错,身手不错! 锵—— 金戈相交。 带出了一连串的火花。 书生的神色中也出现在了些微的惊讶。 他单手背在身后,左腕斜推出去,力道十足,竟是空手接下了李昭的刀刃。 化劲? 李昭注意到了书生的步伐与手法。 “敏文。” 李广及时拉住了书生。 他又转头,对李昭说:“说说看,孤倒是很想知道,父皇他如今有什么可对我说的,还是说,他已经没有说话的能力了。” “殿下以为,皇宫现在为什么会密不透风?”李昭依旧架势,回道:“您恐怕一开始就落入了某人的全套,太子孱弱,诸位皇子中,最负盛名的便是您……” 到底是谁设了这个局? 五皇子已经死了,若他有本事设这个局,也不至于连手下带自己都死在这儿。可若不是五皇子,那封由五皇子寄给惠妃的信,又是什么意思? 李昭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您若按兵不动,等到盛都这些人闹得天翻地覆时,您便是那个清君侧,扫平战场的人。” 此刻的李广,是提前入局。 “你知道些什么?”书生的脸色很是难看。 “我什么也不知道。”李昭坦然地望着他,微微一笑,说:“我只是有一双看得懂时局的眼睛,和足够聪明的脑子。” 啪啪啪。 接连三下抚掌。 李广笑吟吟地回望李昭,说道:“你说对了,孤是被迫入局的,所以眼下……孤正在解决棋盘上的棋子,以便获得与那执棋之人面对面的机会。” “殿下!”书生打断李广。 “殿下。”李昭刀锋一转,收刀入鞘,站直了身体,说:“您若是想要破局,就不应该再与诸位皇子混战,那样只会如幕后之人所愿,而且您的兵力也会因此损耗。” 书生的目光变得相当阴翳,仿佛要立刻动手,掐死李昭似的。 但相反…… 李广看向李昭,略带赏识地说道:“我身边这位,与你有相同的看法。” 书生的脸更黑了。 “他叫柳敏文,淮阳柳家的人,素有淮阳诸葛之名。”李广伸手搭在书生的肩头,慢悠悠地说道:“敏文的心思很细腻,与你一样,敏锐、警觉,若你们二人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聊聊,我想……你们大概能成为朋友。” 站在一堆死人中谈话,着实算不上从容。 柳敏文几步走到正位前,伸手在尸体上摸了摸,随后摸出了一枚翠玉的扳指出来。他的动作很快,所以李昭没能看清扳指到底什么模样,但看他的小心翼翼,那扳指定是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殿下,这是禧妃娘娘让我转交给您的东西。”李昭将背上的木盒取下来,递给拦在李广身前的柳敏文,说:“在做一切的决定之前,我希望您先看过这个东西。” 李广的额角青筋毕现。 他尽量压制着情绪,冷静从容地将木盒从柳敏文手中接过来。 “禧妃娘娘现在很好,同时,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影响您决策的原因。”李昭补充道。 咔。 木盒被打开。 躺在里面的只是一尊木雕,并非血淋淋的人头。 李广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殿下难道觉得我在骗您?”李昭问。 “不,孤只是不信任皇宫里那位九五之尊罢了。”李广伸手将木雕取出来,眼中满是柔情,“孤的母妃在深宫中忍辱负重,皆因为孤只是区区一个皇子罢了。” “不。”李昭摇头,说:“殿下,恰恰是因为您过往仁善,娘娘才能平安,若您继续往棋局中间走,甚至想要和那执棋之人过招,那么您和娘娘都会面临危险。” 柳敏文冷眼睨着李昭,斥道:“你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以为自己懂什么?” 李昭毫不示弱地迎上柳敏文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殿下现在最要紧的事,并不是争一时风头,而是要借机示弱,带着全部的兵力退出盛都。” 一句话。 柳敏文和李广都愣住了。 因为这恰恰是他们正打算做的。 眼前这个小丫头…… 似乎真有出人意料的聪慧。 “看来我猜对了殿下的心思。”李昭敛眸,继续说道:“殿下,我与禧妃娘娘一见如故,同时我也知道您是个勤政爱民的皇子,与其他皇子有天壤之别,所以我不愿与殿下为敌,更不愿看到殿下拿自己去铤而走险。” 柳敏文的手都已经按在了刀上。 这样一个对己方了如指掌的人,如若不能控制,那么就应该尽早扼杀,否则便一定会节外生枝。 但显然,李昭说自己与禧妃一见如故,打动了李广。 “我母亲很少有能说体己话的人。”李广挑眉,温和地笑了笑,说:“娘子如此聪明,的确像是能得她青眼的样子。” 三人原路出了地洞。 土地庙外正在下大雨,瓢泼大雨将外面的景色都遮得雾蒙蒙的。 柳敏文将外衫脱下,高举着为李广遮雨。 李昭却没有跟着他们出去,而是留在了原地。 “娘子是怎么想的?”李广在雨中驻足,回眸望向李昭,缓缓道:“若娘子今天没来,孤的打算是,杀了其他几个蠢货,将母妃从宫里救出来,然后与那人见上一面,决一胜负。” 偏偏李昭来了。 且带来了对李广而言最好的消息。 “我觉得……”李昭抬眸,答道:“殿下应该尽快离开,这里的一切都会淹没在权力的角逐中,余下的几位皇子不会去追究到底是谁下的手,他们只会庆幸自己少了两个对手。” 李广听得哈哈大笑。 雨越来越大。 哪怕有柳敏文的外衫顶着,李广也已然成了落汤鸡。但他并没有在意,而是伸手点了点李昭,说:“你这娘子,是孤这么些年遇到的最有意思的小娘子。” 几步走出,李广又回身问道:“娘子的名讳?” “我姓李,李明月。”李昭抬手一礼。 第161章 黑火药 自土地庙分开后,李昭还是去了一趟兰竹湖。 那日端午游湖布置的高台尚在,桌椅碗碟碎了一地。彼时雨已经停了,血污被冲刷得差不多,但仍然能从木板的缝隙中看到暗红色的血污。 李昭走在上面,眉头微蹙。 兰竹湖凭什么与土地庙并列?是说这儿也有一个像土地庙那儿一样的秘密地点,还是说,两者之间有别的联系? 正在李昭胡思乱想的时候,高台一角的莲花纹灯柱引起了李昭的注意。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土地庙底下的那个密殿内,也有这样的灯柱。 带着几分试探,李昭走到了灯柱前。 空心,残留了一半的熏香。 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 “你是?” 一道询问自高台底下传来。 李昭回头一看,看到高台边站着个身穿水粉色戏服的女人。 “你是谁?”李昭反问。 女人抬手捋了捋头发,敛眸,说:“我是柳家班的人,我们的柳大班失踪了,我……我过来找找他,看看他在不在这儿。” 柳大班? 李昭想起来了。 那天高台上动乱,当时柳家班的人应该是死的死,伤的伤,还活着的,应该就是被那个禁军穿着的人带走了。 锵! 李昭掠身自高台飞下,转而出刀,一把架在了女人的肩头,冷声道:“你到底是谁?柳家班的人就算再关心柳大班,这会儿也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能来到这里的,要么是五皇子的人,要么是…… 幕后黑手的人。 方才还一脸战战兢兢的女人忽然换了个神色。 她妩媚地看着李昭,秋波流转,娇声说:“你不是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看来……殿下是不信任我了?居然另外派人过来。” 意识到有空子可以钻,李昭当即板着脸,说:“殿下不信任何人。” “那倒也是。”女人无视自己脖子上的刀,手指卷着长发,勾唇道:“但殿下派你过来做什么?这种时候,难道不是留更多的人在自己身边才是上上策?” 这个问题看似是在与李昭交流,实际上还是一次试探。 李昭不慌不慌地回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干我们这一行的,不知道最要紧的就是保守秘密吗?” 女人一愣,旋即掩唇笑了出来,有反手两指推开李昭的刀,说:“是是是,的确得保守秘密,不过你总该跟我说殿下的安排,不然我如何助你?” “殿下刚得到消息,二皇子打算撤出盛都,殿下觉得,此时正是动手的好机会。”李昭含糊瓷器地说道。 “当真!”女人眼睛一亮。 李昭点点头。 “这的确是动手的好机会!”女人一把握拳,一边往右侧的兰竹湖渡口走,一边说:“我这儿消息闭塞,一时间难以得知如此隐秘的消息,难怪殿下要派你过来。” 她走到了一叶扁舟旁。 “过来。”女人抬手一招,解释道:“我带你过去,入口可不在这边。” 入口? 果然是另一处密室吗? 李昭掩去脸上的思索,举步走向女人。 “东西有些多,我们待会儿安排两辆马车,你一辆我一辆,一并给殿下送过去。”女人见李昭上船,便俯身去解船头的麻绳。 轻舟缓缓离岸。 兰竹湖很大,但小舟在上面划了半个时辰,也能看到另一侧的湖岸了。 岸边是一处两层楼的小阁楼,前庭后院,两侧种了许多用来遮蔽院墙视线的竹子。 女人拎着裙子下船,嘴里说道:“天时地利人和,殿下如今占了两样,这东西便能助殿下凑齐东风。” 李昭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经过一道长长的小道,李昭在女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由四块石板组成的大门前。李昭闻到了淡淡的硝烟味,而在女人推开门后,李昭看到了满屋子的巨大木桶。 硝烟的味道更加明显了。 是…… 黑火药。 哪个皇子有这样的本事? 李昭飞快地在脑子里转起了心思。 女人没注意到李昭的异样,她走近屋内,打了响指,喊道:“都给我打起精神,该准备马车的准备马车,该搬东西的搬东西,不要拖沓!” 看似无人的屋子立马走出来三个男人。 “是。” 男人们虽然无精打采,却对女人唯命是从,活动了一下筋骨后,立马开始将屋内的木桶往外搬。 “今日还会有雨……”李昭仰头看了一眼天,蹙眉道。 不能让黑火药搬离这里。 起码现在不能。 否则黑火药一旦进入盛都,便会令成百上千的人殒命。 “这样吗?”女人怔忡片刻,说:“那该如何是好?时不可失,失不再来,若不趁二皇子离开盛都的时候解决到其他人,只怕之后就不好动手了。” 李昭摇头,故意说道:“我也不住地该怎么办,殿下是如何吩咐你的?他只是过来让我确认一下东西都安全……” 此话一出,包括女人在内的几个人脸色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搬东西的两个人停了下来,手摸向腰后。 握着缰绳的那人更是直接死死地盯住李昭,手指因为用力而直接泛白。 “你再跟我说一遍,殿下让你来这儿干什么?”女人眯着眼睛,端详李昭,轻声道。 李昭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当即抽刀一个回旋,点纵至女人的身侧,厉声高喝:“都给我把刀丢在地上,否则我就杀了她!” 然而女人的决绝远超李昭想象。 她眼神一冷,冲门口那个男人极轻地晃了一下脑袋,随后喊:“不用管我,杀了她,确保东西顺利送到殿下的手上!” 说完,女人竟是直接撞上了李昭的刀。 鲜血喷溅。 当场毙命。 余下的三个男人则呈包围之势,谨慎小心地一点点收拢包围圈。 “瞧瞧我手里是什么。”李昭自腰间摸出了一管火折子,扬眉含笑,说:“你们若是忠仆,一心忠于殿下,倒是可以考虑跟我同归于尽。” 可你们能吗? 又或者说,同归于尽的代价,你们能接受吗? 左边的那个男人手一横,制止了其他两个人靠近,并开口道:“你把东西收了,有话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 第162章 都是害人,还分个高下不成? 对于男人而言。 他的一家老小都在主子的手里,他可以死,却唯独不能搞糟了眼前这满屋子的重任。 “你要什么?”男人问。 李昭一手握刀,一手捏着火折子,说:“我要的东西你们恐怕给不了,但你们要的东西,我可以给。” 轰隆! 雷声滚滚。 屋内三人皆吓了一跳。 李昭却只是从容地继续说道:“你们无非是家人被挟持,一旦任务问失败,家人就可能遭到报复。眼下这个局,用你们的眼睛去看的话,可走的路只有两条,但若是换个方向,或许你们不用死,你们的家人也不用。” 什么方向? 三人同时看向李昭。 良久后,男人倾吐一口浊气,说:“你到底想说什么?休想花言巧语,我们不会信你的那些空口白牙的诓骗的。” 也就那女人蠢,才会贸贸然把一个不熟悉的人带到这儿来。 男人如此想到。 “你们的主子当真能赢得这场夺嫡之战吗?”李昭缓缓说道:“几位皇子中,最有名望的那位打算暂时退出盛都,其他人在这潭浑水里厮杀,到最后,必然争不过他。” 道理自李昭口中说出,显得有些浅显易懂。 “娘子这话说得在理。”男人点头。 李昭挑眉,笑道:“所以三位何必拼命?不管是与我炸死在这儿,还是被我杀死,你们的家人总逃不过一个被牵连的命。” 既如此…… 何必反过来想想? “诸位,天底下本就没有什么死路,对于叛国之人,更没有必要忠心耿耿。”李昭说。 男人却突然打断李昭,冷冷地说道:“殿下所做的事并非叛国。” “就是。”一旁的人插嘴道:“殿下是为了大邺着想!现如今,有多少人因为旱灾和洪涝背井离乡,皇帝呢?他却花着民脂民膏,只为了修建万寿宫!” 另一人更加直白,直言: “狗皇帝从来就只想着自己取乐而已,他可关心过大邺子民?他不配做在那万民敬仰的位置上。” 李昭指尖把玩着那管火折子,慢条斯理地问:“那么你们的主子呢?自乱军入城起,四市十三坊过半数的房屋被损毁,死伤的百姓不计其数,多少人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都是害人,还分个高下不成? 几个男人的脸色精彩纷呈。 过了一会儿,男人敛眸,低声道:“娘子说得对,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说过,不破不立,这盛都里的世家已经盘亘在大邺这条巨龙的身体上吸血了几百年,是时候被踢下高台了。” 李昭点头,笑了声,说: “没有王裴孙,也会有赵钱张,你家殿下说这些话,不过是在骗取你们的忠诚罢了。等到将来他登基上位,需要倚仗的也依旧是掌握着大邺财富的世家大族们,而不是你们这些草芥。” “你们是靠着这份蒙骗,让自己在目睹盛都百姓死伤时心安的吗?若是,那恐怕……即便我给你们指了一条生路,往后余生你们也依旧会陷在痛苦之中。” “不过……苟且偷生地活着,总还是要比痛快地死好一些,不是吗?” “几位,你们的主子与其他皇子并无二致,他在需要你们时,你们是趁手的刀,而等到他不需要你们了,你们以为……你们的家人还能活着?” “私自将黑火药运进盛都,这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若是,你们岂会这么小心翼翼又悄摸摸地讲黑火药藏在兰竹湖边?事成了倒也罢了,事若没成,你们便是那被舍弃的棋子。” “但,要是你们弃暗投明,这事儿的转机便来了。” 雨忽然间就落了下来,打得屋外的灯笼摇晃不定。 闪电撕裂夜空。 李昭的面容被照得发白。 男人略带惊惧地看着她,心里百转千回,喉头却干涩不已,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眼下这份差事有多危险。 抛开这满屋子一点就炸的黑火药本身就危险不说,一旦这事暴露,他们必死无疑。再者,还得是殿下事成,殿下若事不成,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同样死路一条。 “娘子的意思是?”男人问。 李昭两指夹着火折子放在腰间的布囊里,勾唇道:“我家主子,便是那位久负盛名的二殿下,二殿下仁善爱民,不忍盛都百姓受苦,这才退出了盛都。” 话说得漂亮。 左边的那个男人轻嗤了声。 李昭也不看他,接着说道:“几位甚至不需要将这东西转交给我家主子,只需要借着大雨之势,按兵不动,便算是合作达成。” 时间,是各位皇子最需要的事。 一拖…… 便是天差地别。 屋内十分的安静。 门外雨声连连,搅得几个男人心神不宁。 半晌后,男人抬头看着李昭,蹙眉道:“你说得好听,我们的家人该如何办?殿下并不是心软之辈,一旦我们延误办差,她们便活不了了。” 其他两个也都是一脸苦相。 自己死也就死了,若害了家人,那真是悔不当初。 “我家殿下还能救不出几个人?”李昭挑眉看他们,说:“你们该清楚,二皇子殿下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他若是知道几位为了盛都百姓的安危而拒绝为你们家殿下运送黑火药进城,那是一定会竭尽全力为你们去救人。” 二皇子的仁德,的确是众人耳闻过的。 “你……”男人犹疑道。 李昭坦然地看他。 “我们该怎么确定,你承诺的……一定能做到?你毕竟只是个下人,难不成还能左右主子的想法?”男人问。 “我不确定。”李昭摊手,笑吟吟地说:“几位怕是忘了,如今你们也就这三条路可以走了。我没有求着你们信我,但除此之外,你们剩下的两条路,也都是——” 既保不住自己的命,也保不住家人的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三个男人的脸上都只剩下了惨淡的绝望。 都不是傻子。 谁还能看不出,眼前这个女人的身手并非他们所能比拟的!更何况,火折子就在人家手上,外面纵然瓢泼大雨,也阻碍不了屋内这些黑火药爆炸。 第163章 打不过 哗啦啦的大雨打醒了沉思的三人。 沉默了一会儿后,男人起身,双手抱拳冲李昭一拜,敛眸道:“我们……与家人的身家性命,都看姑娘的了。” 李昭点头,说:“你们放心,这事并不难,只要你们能在这兰竹湖畔稳如泰山,你们家那殿下就办不成事。” 大事不成,小事自然也难以周全。 几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脸上有明显的松缓。 在离开之前,李昭又套起了他们的话。 原本设防的男人到这会儿,就已经是知无不言了,只求李昭能用到这些情报,顺利救出他们的家人。 筹备这满屋黑火药的,不是别人…… 正是与惠妃通信的五皇子。 五皇子利用王家的粮道,暗中将黑火药分批次运进盛都,又借着柳家班在盛都的特权,将这些黑火药囤在了这仓库里。 这地方,正是柳家班从前放置戏服的地方。 换而言之—— 柳家班死伤无数,倒也不是完全的倒霉。 只是不知道那柳大班如今在禁军大牢里,有没有交代。 然而李昭在得知这一事实时,脸色却没有变好。 “娘子……”男人疑惑地看了李昭一眼,问:“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李昭揉了揉眉心,摇头,起身说:“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我这就回禀二殿下。五皇子此番进京,必然是倾巢而动,你们的家人说不定也随军带了过来……” 五皇子李溆一直在陇西,山高水远,且还需要指挥打仗,肯定没办法随时操控陇西的一事一物。 如此一来,要控制这些人,他们的家属必然也被秘密带到了盛都。 即便真的留在了陇西…… 也不是大问题。 兵败如山倒。 五皇子一旦失败,那么他对陇西就会失去控制力,而只要提前截断五皇子与陇西的联络渠道,便能保住这些人的家人。 匆匆出门,李昭直接往盛都疯跑。 巧的是,正好李广带兵自东门而出,与落汤鸡似的李昭撞了个正着。 “哪家的娘子,大雨不待在家里,怎么到处疯跑?快让开,后头要行军。”士兵手中的刀一挥,扬声喊道:“快让开,再不让开,小心板子伺候!” 李昭也不动。 顶着雨幕,李昭眯眼喊道:“我是李明月,前来找殿下,有要事相商!还请通传!” “去去去,什么人都能见殿下了?”士兵不当一回事,想要下马将李昭拽去旁边,“雨还够大的,你这娘子也不怕风寒啊?快走,别在这儿闹。” 然而,士兵的手刚搭过去,便被李昭反手推开了。 “嘿——”士兵一愣,拔高声音道:“别给脸儿不要脸啊,殿下玉体金身,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李昭拔了刀,扭头大喊:“柳敏文!你在不在啊!我有急事找你!” 中气十足的声音直穿过雨幕。 连士兵都被喊得愣住了。 另一头,柳敏文正坐在马车内,翻阅着卷宗。 邦邦。 车门被敲响。 柳敏文抬起头来,手一停,问:“什么事?” “先生,有人拦路,说是要找殿下。”过去看了一眼情况的士兵回禀道。 “时间紧迫,赶紧打发了,别耽误行军。”柳敏文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卷宗上,沉声道:“殿下如今刚歇下,这种小事还要打搅他吗?” 士兵应了一声。 然而柳敏文这厢还没多看一页,就听到那喧嚣的声音直击碎了重重雨幕,传到了柳敏文的耳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柳敏文面带不悦地问。 士兵支支吾吾道:“那娘子很是泼辣,咱们的人进不得她的身,十几个兄弟过去,都被她掀翻了……” 掀翻也就掀翻吧,还没受伤,仿佛玩儿似的。 柳敏文额角青筋直跳。 娘子、泼辣、身手极好。 这几个词汇聚道一起,柳敏文很难不想起一个人。 叹息一声后,柳敏文放了卷宗起身,一边伸手取了斗笠过来戴上,边下车,说:“我去看看。” 道路泥泞。 柳敏文踏着泥水走到队伍的前头,眼一抬,果不其然就看到那个熟悉的人。 众士兵围着她,打不过,撵不走,正头疼着。 瞧见柳敏文过来,其中一个士兵赶忙跑过来,禀道:“先生,这娘子一直在喊您的名字,小的们……小的们打不过她,撵不走,耽误了行军,还请先生责罚。” 柳敏文手一抬,示意士兵们让开。 “我喊得口干舌燥啦。”李昭眼睛一亮,扬手冲柳敏文挥了挥,说:“我这次来,是给殿下送分礼物的,可不是瞎胡闹。” 冷着脸的柳敏文不为所动。 “就知道你会是这反应。”李昭抹了把脸上的雨珠,几步走到柳敏文身前,压低声音道:“殿下就这么离开,多没意思?我手头有一份大礼,若殿下愿意,我便送给殿下,以帮助殿下更快结束这个乱局。” 柳敏文还是不动。 啪。 李昭干脆一巴掌打在柳敏文的手臂上,瞪眼道:“你怎么水泼不进?都跟你说了是很重要的事,要是耽搁了,你拿什么补偿你家殿下?” 如木人儿似的柳敏文抬手,拂开李昭的手后,说:“什么事?” 但李昭也不说话了,只拉着柳敏文哒哒哒地大步往一旁走。待到走至清净一点儿的路旁事,李昭才开口: “五皇子是你们动的手,对吧?土地庙底下的那个就是五皇子,我虽然没见过,但是我猜到了。” 柳敏文的手立刻便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死的好。”李昭眉毛一挑,斜眼睨着他,说:“五皇子运了一大批黑火药进城,打算趁乱动手,却阴差阳错地叫我撞上了。如今我将那东西献给殿下,你觉得,殿下会如何处置?” 黑火药? 还是一大批…… 柳敏文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柳敏文问。 “我记得我说过吧?”李昭冷静地迎着柳敏文的目光,回道:“我不觉得天子是明君,也不觉得其他皇子有能力结束这个乱局,同时……我很希望混乱尽早结束。” 少女的声音铿锵有力,在这瓢泼大雨中,四散开。 第164章 牵魂草与海上蛟 柳敏文带着李昭来到了李广的马车外。 彼时李广慵懒地斜躺在椅子上,撩起眼皮看了眼进来的人,没留神,过了一会儿才认出跟在柳敏文身后的是李昭。 “是明月啊,有何贵干?”李广问。 “殿下,李娘子说……有份大礼要送给您。”柳敏文垂首说道。 一听这个,李广来了兴趣。 他随手拿了个帕子过来,递给李昭,又吩咐柳敏文说:“去给李娘子找一身干净的衣裳,这么湿哒哒地说话,过会儿就着凉。” 柳敏文应是。 趁着柳敏文出去的这么一会儿功夫,李昭将兰竹湖畔的黑火药一事告诉了李广,又说了五皇子的事,却唯独掩盖了自己是如何发现的。 不过,李广也懒得问。 “你将这么大一份礼物给孤,有什么想要的吗?”他笑了笑,说:“孤自打遇到你,似乎就一直在撞上好事,你说不定还是孤的福星了。” 李昭擦了擦头发,回道:“能帮到殿下,是我的福气。” 衣服不一会儿就送过来了。 “殿下既然已经退出盛都,想必做好了完全的打算,我就不啰嗦了。”李昭披散着头发,手指捋了捋,继续说道:“余下几位皇子中,我所了解到的,六皇子只怕是与王家有干系,而……” 裴少宴按插在王家的暗桩回禀过—— 王家几次送出密信给六皇子,两边可以说是往来密切。 而且,王家的庶女还是六皇子的妾室,早在六皇子带兵进盛都之前,王家便已经隐隐有了站位六皇子的迹象。 五皇子的母妃王珊浓又是王家女儿。 黑火药还是五皇子安排运进盛都的…… 这两位之间要是没有合作,李昭是不信的。 “王家虽然是惠妃的母族,但惠妃是个不会教养孩子的,孤这五弟啊……”李广点头,两指敲在桌上,挑眉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然孤也不会拿他先开刀了。” 最早退场的,往往是最蠢笨的人。 “殿下觉得,六皇子会怎么做?”李昭望着他,说:“这份礼物处理好了,能助殿下翻云覆雨,若处理不好,可是会反受其害的。” 倘若六皇子和五皇子是盟友,那么他必然知道黑火药的存在,也就自然不会允许李广轻松随便地带走它。 “孤那六弟……”李广突然轻笑了声,说:“工于心计,心思诡谲,你要孤猜他会怎么做,孤一时间,竟还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那一屋子的黑火药?”李昭问完,又说:“看守黑火药的人是五皇子殿下的人,他们三人的家人如今都在五皇子殿下的手上,还望您搭一把手,帮他们把家人揪出来。” “孤不打算在盛都用这东西……”李广敛眸,指间把玩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玉珠,道:“不,应该说,孤不打算用它。最近不是接连有雨?大雨倾盆,屋舍垮塌也是情有可原。” 人死没死的,放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在里面,谁又能分辨得出? 至于亲人…… 李广沉吟一声,说:“既然他们主动投诚,孤自然不会亏待他们。如今孤的五弟已经死了,他的势力极有可能被老六接手,既如此,往老六那边追查就是了。” 有了承诺,李昭松了口气。 大军仍在行进。 但李广所在的马车却停在了原地。 “李娘子接下来打算去哪儿?若是要回盛都,看我们可以为你安排一辆马车。”柳敏文说。 这话,其实是在赶人。 大军行进的路线、驻扎的地方,是绝密,不可能让李昭知道,即便李昭现在的态度和行动都在表明她的立场。 “多谢。”李昭点头,说:“我打算去盛都郊外的禁军大营。” 不管是救庆峰先生,还是找裴少宴,禁军大营都是必去的地方。 李广眉头一锁,手虚空抬着,道:“你要去禁军大营?如今那边是严防死守,周围三里地人畜不留,你敢擅闯,必会被射杀。” “那就不劳殿下操心了。”李昭含笑说道。 柳敏文看到自家殿下投来的目光,忙把手上沏好的茶递给李昭,说:“那我给娘子去准备马车,娘子稍后片刻。” 马车里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 淡淡的熏香自右边的蟾蜍香炉中袅袅升起。 一开始吸了吸鼻子,还有些享受的李昭突然神色一凛。她指着李广脖子上的玉坠,问道:“殿下那脖子上的绳子是什么编成的?谁送的?” 李广愣了愣,垂眸,用手抚摸了一下玉坠,说:“这是孤一个故人送的,什么材质不清楚,可是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 有大问题! 李昭两指捏着茶盏,十分利索地将蟾蜍香炉里的香薰浇灭,随后解释道:“此香名为海上蛟。用的是兰花、丁香以及紫荆。” “的确如此。”李广点头。 香…… 也是故人送的。 “单点这香,的确没有什么问题,旁人闻多了也只会觉得神清气爽,十分兴奋、开心。”李昭的目光聚在李广脖间的绳子上,说:“但殿下脖子上戴着的……是古南明族的牵魂草制成的绳子,其淡淡的铁锈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所以绝不会认错。” 牵魂草有宁心静气的效果。 一个牵动心绪,引得血脉偾张,一个又有凝神静气,压住躁动的功效,两相叠加,便是耗损人气血,加速人死亡的毒药。 “你的意思是……”李广的手抖了一下。 李昭点头,说:“此人送您牵魂草和海上蛟,两者都是无毒的,但用在一起,您无形中便会被耗费大量的精气。比如,您会开始掉发,失眠,夜里会辗转难安。” 日子一久,再健壮的身体也会变得孱弱。 “孤一直以为……这些情况都是因为孤带兵如盛都,未曾想,居然还有这种功效。”李广脸色青黑,抬手抓着那蟾蜍香炉,便直接甩出了车厢。 正好柳敏文过来。 他吓了一跳,赶忙掀开车帘,问道:“殿下,您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第165章 诚实如李昭 柳敏文以为是李昭惹怒了自己殿下,念在李昭三番两次地帮忙的份上,他又立刻说道:“若是李娘子说错了什么话,殿下莫怪,她一看就是快言快语的性子,少不得有嘴快过脑子的时候。” 李昭斜眸看他。 被看久了,柳敏文难免就有些茫然。 他挠了挠头,怪道:“你这般看我作甚?我帮你说话,难不成还说错了?” “我谢谢你的好意。”李昭噗呲一笑,掩唇道:“但你家主子眼下烦心的并不是我,而是他的项链和刚才扔出去的香。” 李广的手仍然抓在脖间的项链上。 看上去,很是不舍。 听李昭讲了香料和项链的事,柳敏文一惊,单膝跪地,说:“殿下,既然是这么危险的东西,还请殿下先将项链取下来,由属下送去给大夫检查一下。” 即便是那位送的,事关性命,那也是绝不能含糊的。 “敏文,你说……”李广漠然地抬眸看着柳敏文,轻声道:“他送我这个,是有心还是无意?项链是他亲自给我戴上的,香却是我在他房中闻了,觉得心旷神怡,才开口要走的……” 柳敏文咬咬牙,低着头,说:“殿下,您暂且先别管用意,还是先将项链摘下来吧。” 看着一主一仆拉扯,李昭叹了声,打岔道:“不管是谁送的,这东西就是看着无毒,一搭配就有毒。而且,你身为皇子,随身物品居然不检查一下的吗?那玉佩里面可查过了?” 要是玉佩里面还有玄机,那不就坐实用东西的人心存歹念。 李广仰头,苦笑了一声。 片刻后,他重新坐直,将项链一把扯下,丢给了柳敏文,说:“孤累了,敏文,你送李娘子坐马车去吧。” 等到李昭跟着柳敏文下车时,李广又突然喊住了李昭,说道:“今日你算是送了孤两份大礼,孤很感激你,他日你有什么麻烦,孤定当鼎力相助。” 李昭回身抱拳一礼,笑答:“有殿下这一句话,我便心领了。” 雨势不改。 下了车之后,柳敏文帮李昭打着伞。 “你不用送啦,我自己过去。”李昭将蓑衣穿戴好,说。 “李娘子会医术?”柳敏文问。 “会。”李昭很诚实地回答:“我有两个老师,哦不,准确地说,我有三个老师,教的各有不同,毒理,药理,以及针灸。” 其实柳敏文一问,李昭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所以不等柳敏文开口,李昭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家殿下用了多久的香,戴了多久的项链,但我这儿有补血活气的药可以给他用。” 说完,李昭自腰间的药囊里取了一个白色的瓷瓶放在柳敏文的手中。 “这……”柳敏文面带迟疑。 “方子并不复杂,你们应该有随行的大夫,找人家一闻,他应该就能闻出里面是什么。”李昭拉紧药囊的口,说:“不管是复刻,还是担心里面有毒,你随便找个大夫应该都能确认。” 矫健的马儿自林间驰骋而出,带其了一连串的泥水花。 柳敏文站在车辕处,目送李昭的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后,才转身走入车厢。 “你觉得,他要害孤吗?”李广一瞬不瞬地看着柳敏文,手中握着的玉珠不知什么之后已经被捏成了两瓣。 白皙的掌心有血珠滚落。 “殿下何苦伤害自己。”柳敏文垂首,单膝跪在李广身侧,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手上的鲜血,低声道:“殿下与太子殿下亲如同胞,此番入京,也多亏了太子殿下几次递来至关重要的消息。” 但那个或许,柳敏文说不出口。 因为他清楚…… 没有什么巧合。 这世上哪儿来的那么多巧合?二皇子殿下爱香是皇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太子殿下但凡在自己的住所内放上殿下没闻过的香,殿下就必然会开口索要。 一切,便水到渠成。 晃了晃头,柳敏文将掌心的瓷瓶摊开给李广看,嘴里道:“这是李娘子留下的药,据说对年的身体有助益,等——” 话还没说完,李广就直接拿了过去,拆开吞了一颗。 “殿下!”柳敏文吓得魂飞魄散。 但好在李广并没有什么异样。 “怪好吃的。”李广勉强扯了个笑容,抿了抿唇,说:“李娘子没必要害我,如果她真的居心不良,她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帮我?人做事都是有迹可循的。” 这句话是在说李昭,也是在说…… 太子。 “我一直以为大哥和其他人是不同的。”李广将手掌覆盖在脸上,仰天躺着,缓缓道:“幼时,他不用做功课,不用每日在学塾里坐着,所以他会给我带各种好玩的东西。” 有时是一块绿豆糕,有时是一个草编的小蚂蚱。 诸位皇子中,只有他和太子的情分不一般。 这一次进盛都,他算计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将太子纳入自己的计划里。不仅如此,他还额外分了兵力过去,清理东宫外的危险。 “殿下……”柳敏文给李广倒了杯茶。 李广倾吐一口浊气,语气里满是不解:“我对帝位是没有渴求的,若大哥要当皇帝,他大可以直接对我说,我所求的,不过是母妃安好!” “天家无情。”柳敏文只能如此安慰李广,“您已经六年没有与太子殿下见过了,六年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即便他自己不变,也可能有心怀不轨的人撺掇太子殿下,毕竟太子殿下是名义上的储君。” 即便太子无后,即便太子没有母族势力,即便太子文不成武不就,但只要他是太子,便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之下。 “敏文啊……”李广怅然道:“我不想与大哥刀剑相向。” 轰隆隆的雷鸣声将李广余下的叹息盖过。 另一头,李昭穿着蓑衣,一路扬鞭,骑马在雨幕中飞速穿行。 等李昭感到禁军大营外四五里地时,雨已经停了,夜色正浓,雨后的草丛里满是泥土的芬芳。 蝉鸣,鸟啼。 李昭早早地弃了马儿,矮身在草丛中穿行。 她感觉得到禁军大营的压迫力。 哒哒哒哒的巡逻脚步声近在咫尺,甲胄摩擦传来的声音更像是一下下敲击在李昭的心上,让她不由地屏息。 第166章 谁动的手? “什么情况?” 浑厚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回将军,没什么,应该只是林中小兽经过。”有人回答。 李昭频频在四周制造细微的动静,牵扯得巡逻的士兵被迫分散了注意力。如此反复几次,巡逻的士兵就不再来来回回跑了。 毕竟大雨刚听,林中多些动静也是理所当然。 “提高警惕。”那人只说了四个字,便转身离开了。 矮草丛里的李昭探头看了一眼,月色下,士兵们离开的脚印很是明显。 回忆了一下禧妃说的换防时间后,李昭耐着性子,在草丛中静静等待着。时间不难熬,但雨后的林中蚊虫甚多,李昭感觉自己都快变成蚊子餐了。 凉月一点点偏移。 李昭瞅准时机,一路矮身蹲在草丛中,踩淤泥而过,最终是躲开了各处的巡逻眼线,直接摸到了大营的东侧。 禁军大营内部也同样守卫森严。 但李昭一眼就看出了将帅所在的营帐。 她趁着几队巡逻士兵走近自己时,指尖飞出一个小石子,引得士兵们循着声音去查看,自己则翻身滚入了营帐丛中。 “如何?” “不怎么样,宫中什么消息都传不出,盛都里也暂时偃旗息鼓,想打探消息很难。” “尽量收集各位皇子的消息,五皇子已经一天都没有露过面了……陛下那边需要掌握他们每日的动向。” “是。” “还有……大牢里的那些人,该杀的杀了,不要有妇人之仁。如今时局动荡,你这仁善之心先放一放,不然,反受其害。” “先生教训的是。” “你呀……看着很受教,其实心里有主意的很。我听说,你跟那牢里的庆峰先生有旧?前几日听说,你还嘱咐人照拂他?” “当初在涟安城时,与庆峰先生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一面之缘?” “是。” “你这孩子,果然还是心性太过纯良。庆峰先生近距离接触了陛下,他必死无疑,你万万不能心存侥幸。” “但陛下龙体安康……” 啪! 拍桌子的声音震声作响。 “少宴!我说过了,陛下不会允许一个近距离与自己接触过的人活到纷乱结束!皇子们各怀鬼胎,难保有人与庆峰先生勾结。” “庆峰先生心怀苍生,并不是那种蝇营狗苟的人。” 咚。 桌子再度被拍响。 其中一人,分明就是裴少宴。 李昭等到营帐里安静下来了,才探头往里看。一看,果然就看到裴少宴和一个穿着深蓝色文士袍的男人在屋子里头。 那个男人是背对着窗口的。 裴少宴却是正对着这边。 他看到窗台底下李昭的一瞬间,怔忪了一下,旋即眨了眨眼睛,示意李昭往后门走。 营帐的后门处无人。 李昭等了一会儿,就看到裴少宴东张西望地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裴少宴问。 “我听说,庆峰先生在这儿。”李昭回答。 “先生是在这儿。”裴少宴点头,眉头微蹙,说:“但想要救先生很难,他被单独关在了天字号监牢里,光是看守他的人就又十二个。另外……我几次进宫都没能亲见陛下,现在不清楚陛下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原本,裴少宴也以为天子病危是假象。 可若真是假象,为什么给天子把脉诊治的庆峰先生会被如此对待?这里面很显然是另有蹊跷。 “天子……”李昭沉吟一声,说:“是不是已经时日无多了?” 裴少宴竖指在唇前,轻轻嘘了声。 随后,裴少宴开口道:“这里很危险,我先送你出去,有什么事,你让不扶和鹏生去办。” “你……”李昭的目光落在了裴少宴的手背上。 那里多了两道伤口。 “对了,我在东宫见到了你大哥。”李昭突然改了话锋,说:“他被我摆了一道,现如今估计还在东宫咬牙切齿呢。” “太子呢?”裴少宴问。 李昭答道:“太子如今在鬼市里,有鬼眼和千岁雁保护,他应该很安全。” “那就好。”裴少宴揉了揉眉心,说:“禁军内部有几拨不同的势力一直在较着劲,陛下的意思是……坐山观虎斗,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到下面,就没那么简单了。” 绝大多数人都希望时局稳定。 可他们身后同样有势力纠缠,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全凭心思做事。 “刚才屋内那位是中常侍屈洇,如今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先斩后奏的权力,莫要让他看到你。”裴少宴用袖子遮了一下手背上的伤口,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很想救人,但屈洇是铁了心要庆峰先生死的。” 李昭了然敛眸。 “不过你放心……现在屈洇的首要任务是解决皇子们防守带来的消息闭塞的问题,应该还没空亲自去过问庆峰先生的死活。”裴少宴又说。 正说着,屋内传来脚步声。 无处可躲的李昭藏去了裴少宴的身后。 夜色昏暗,这一带无星无月也无灯,只要李昭紧紧贴着裴少宴,旁人很难看出端倪来。 “少宴,怎么站在这儿?”屈洇问。 裴少宴清了清嗓子,以拳抵嘴,答道:“心里有些烦闷,所以想着站在这儿吹吹风,清醒清醒。” 身后的温暖透过衣袍传递了过来。 少女似乎是在屏息。 心跳极其微弱。 恰恰是这样,引得裴少宴悸动不已。 屈洇不疑有他,伸手拍了拍裴少宴的肩膀,说:“早点儿歇息吧,明日还得去一趟城东,尽早拿到五皇子那边的消息才是正事,否则触怒了陛下,你我只怕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目送屈洇远去。 裴少宴随即脱了外衫罩在李昭的头上,低声道:“他这会儿肯定是要去泡个澡,休息一下,趁这段时间,我送你出去。” 但李昭并没有动。 昏暗中,李昭的眸子亮得惊人。 “五皇子死了,子胥,他已经死了。”李昭朱唇轻启,说出了让裴少宴惊讶得张不开嘴的话。 好一会儿,裴少宴才找回理智,蹙眉问道:“谁动的手?” 第167章 子胥似乎对每一个皇子都不太满意 裴少宴的心里一如波涛汹涌。 五皇子的死是小事。 问题在于,五皇子死了,他们身在禁军大营,却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还需要李昭过来提醒他们。 这说明…… 有人的手足以遮住盛都的这片天了。 “我是在贵妃娘娘的宫里发现的,她和五皇子有密信往来,因为密信里提到了枯荷殿和秋霜池,我便照着密信的提醒赶了过去。” 李昭解释道: “在枯荷殿底下,我发现了五皇子以及一众不明人士的尸首,而在秋霜池附近,我又发现了一屋子的黑火药。” “下手的是谁?”裴少宴再次问道。 但李昭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地看着裴少宴。 “明月想要为他隐瞒?”裴少宴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倒也不是隐瞒。”李昭摇头,说:“我只是想问子胥你一个问题,得到答案后,我再决定要不要将动手的人告诉你。” 什么问题? 裴少宴抬眸。 “子胥觉得,谁能结束这个乱局?”李昭轻声问道。 突如其来的问题叫裴少宴有些惊讶。 沉吟片刻后,裴少宴抄着手,面带思索地说:“若说谁最有能力结束乱局,那自然是天子,天子是当之无愧的君主,有绝对的正统性。” 但是…… 他眉头拧到了一起。 “但如果事情像我猜测的那样,天子的身体定然是不像我先前认为的那样好,若是这样,众大臣可能会从皇子中选一个人出来继承大统。” 就像当年那样。 裴少宴凝视李昭,继续说道: “几个皇子中,六皇子心思诡谲,行事阴暗,绝非仁君。” “五皇子更是小肚鸡肠,从前在皇宫时,凡事都要与下人斤斤计较,从不与人为善……” “至于七皇子李泰,他年岁尚小,母族陈家在绥阳是大族,势力堪比盛京的世家,他若上位,那外戚问题必然严重。” “而八皇子李武,他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孩子,但皇后对他并不怎么重视,反倒是他生母的弟弟对他帮衬有加。哦对了,他生母当年是宫里的一个女官,与弟弟在宫中相互扶持,其弟是屈洇手底下的人。” “子胥似乎没有提及二皇子和太子。”李昭提醒道。 裴少宴温和一笑,摇了摇头,说:“二皇子虽然是诸位皇子中最有仁德之君气质的,但二皇子的母亲是长孙氏,长孙氏如今虽然已经折损了几个极聪慧的子弟,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二皇子一旦登基,外戚长孙家便会无人可挡。” 接着,裴少宴又补充道:“至于太子,太子自出生起就十分孱弱,皇子们平日要学习的文武骑射,他是一道都没有沾过,国策时论更是从未涉猎,难堪大任。” “子胥似乎对每一个皇子都不太满意。”李昭从容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黑衣人屈指成爪,将染着自己血的手探向李昭,识图用李昭的毒来制住李昭。但其脸上已经被灼烧了大部分,视线模糊不清,一时间难以掌控李昭正确的方位,于是便扑了个空。 呼! 凉风席卷而过。 可这丝毫无法减轻黑衣人脸上的痛苦。 他粗喘着气,盲目地出拳,拳风击碎雨幕,传出低啸。 很吓人。 只可惜他看不到,拳风再凌厉,也落不到人身上。 李昭戏弄着他,东制造一下动静,西制造一下声响,引得黑衣人频繁出拳,时间一长,黑衣人的脸上就明显的出现了疲态。 趁势,李昭自黑衣人身后掠出,转腕崩出,一刀砍在了黑衣人的背上。 鲜血顿时飞溅。 黑衣人吃痛得喊了声,跌落泥水中。 “说,谁让你过来的?”李昭一把骑在他背上,反剪着他双手卸了,喝道:“你若不说,我便提着你的人头回盛都,交给京兆府去。” “贱人,贱人!”黑衣人痛得龇牙咧嘴,神色里却不见慌乱,哑着嗓子喊:“你休想从我嘴里撬出什么,你最好是现在杀了我,否则我定要扒了你的皮,将你丢进那猪圈里去!”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加重了那些毒烟造成的伤。 李昭闻言,轻声一笑,两指扼住黑衣人的颈后,低声说:“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派来的。天底下恐怕只有那个人……才会觉得我这小小萤虫在跟她争辉。” 但其实,这个猜想还有个问题。 阮泠泠明明都已经邀请她明日赴兰竹湖游湖了,就算有什么阴谋,也得是明日那鸿门宴上,怎么会突然派个人到城外来截杀她? 还是说…… 此人是阮家派来的。 若是这样,也能解释得通了。 “放开我!”黑衣人梗着脖子喊道:“有本事就放开我,贱人,你用旁门左道害我,有种就与我正面交手!” 李昭噗嗤笑出了声,两指直接施力,说:“不好意思,我正是那没本事的人。你武功远高于我,我为什么要放开你?且不说你是奔着要杀我来的,即便你是真切磋,我也不能放开一个对我有威胁的人。” 咔。 清脆声传出。 刚才还挣扎不断的黑衣人便安静了下来。 吁—— 不远处几匹马匆匆赶到。 为首的,正是裴少宴。 “明月!” 慌张急躁的声音由远及近。 重重雨幕相隔,裴少宴的面目看上去有些模糊,但李昭却好像能看清他的表情似的,扬手冲他招了招,让他别急。 “娘子!”鹏生跟在裴少宴身后跑了过来。 “受伤了?怎么满身是血。”裴少宴边说边将李昭从尸体上扶起,尔后冷眼觑着地上那已经失去生息的黑衣人,说:“查他的身份。” 后一句,自然是对鹏生说的。 “我大概知道他是谁派来的了。”李昭心神一松,便有些脱力,干脆靠在了裴少宴的怀里,说:“他应该是阮家派来的,阮家或许是觉得我太碍阮泠泠的眼了,等不到阮泠泠明日收拾我。” 裴少宴脸上的神色更冷了。 他拦腰将李昭抱起,转头往马儿那边走,嘴里说道:“把那具尸体送到阮泠泠院子里去,让她看看,她的好哥哥体贴她到了什么地步。” 鹏生赶忙应是。 第168章 如孤岛一样 裴少宴身边跟了人这事,整个禁军大营都知道。 看身量,也的确是那个瘦小偏矮的侍卫。 士兵们多看了李昭几眼,点点头,列队离开。 待到人走远了,裴少宴才伸手轻轻推了一把李昭,说:“去吧,庆峰先生我会尽量照顾。先生为人正直,即便我不提醒,监牢里的守卫对他也很是尊敬。” “子胥。”李昭仰头,踮脚摸了摸裴少宴的头,含笑道:“尽人事,听天命,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完,李昭塞了一瓶药到裴少宴的手里。 裴少宴愣住,苦笑道:“你还是发现了?” 伤口在手背上,夜色昏暗,他又遮得及时,还以为李昭没能看到,却没想到李昭眼睛尖得很。 “我这人小气得很。”李昭眨了眨眼睛,抿唇道:“是那个屈洇打的你吗?他一看就是个大坏蛋。” 噗呲。 裴少宴被逗笑,眉眼弯弯地说:“你这是要给我报仇?” “当然。”李昭鼓了鼓腮帮子,挑眉道:“等忙完了这些,我便帮你去找那屈洇报仇!他打了你一鞭子,我就打回他两鞭子!” 到这时,裴少宴身上那股压力重重的感觉才终于消散。 李昭松了口气,继续说道:“陛下让我帮他做几件事,如今我办了一半,也的确该回去办完剩下的事。原本我一直挂心着庆峰先生,听到你说他暂时能保住性命,那我就放心啦。” 进禁军大营难,出禁军大营倒是容易得很。 清晨的微光自东边缓缓升起。 在马车上小睡了一会儿后,李昭踩着新一天的日光,堂堂正正地从宫门处走进了宫。禁卫军们已经得到了旨意,知道宫里会有一个叫李昭的小娘子行走,故而并没人拦她。 但李昭并没有去双华宫。 她避开了宫人的视线,偷偷回道了依兰殿。 一见李昭,月娘立马激动地揪着手绢迎了过来,嘴里道:“娘子你总算回来了,刚才有几个雨墨阁的公公过来,问起了您。” 雨墨阁,就是皇帝的内阁。 那边来的人通常都是代表着皇帝的意思,问起李昭,恐怕也是像看看李昭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你怎么回答的?”李昭问。 “我说……您从娘娘这儿带走了东西,之后就不知道了,应该是出宫去了。”月娘回答。 “回答得不错。”李昭点了点头,说:“天子应该是想知道我办事办得怎么样了,你这么回答,刚好让天子摸不着头脑,很好。” 见众人围过来,李昭又说道:“事情很顺利,惠妃和五皇子的确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至于是个什么事,你们不需要知道,知道的越多对你们越不利,你们只需要配合我就行了。” 其他宫人一听,皆是欢喜不已。 真要是抓到了惠妃的马脚,那她们便是功臣,自然就不用去死。 “我们该如何配合你?若是天子问起我们,我们要怎么回答?还是说,你需要我们去向天子告密?”月娘又问。 如何禀告天子,也是一门学问。 李昭摆手,说:“不需要你们向天子告密,这事我会去办。将来天子若是问起你们,你们只需要说,惠妃娘娘是畏罪自杀便可,其余的……不说也罢,说多错多。” 左右李昭都是要去见天子的,禀报的是,她来就可以了,只需要顺带成全一下依兰殿的这几位宫女就可以了。 听到李昭这么说,宫女们感激涕零,就差给李昭跪下了。 “好了,我会给你们讯号,一看到讯号,你们就开始哭丧,往外奔走,将人引进依兰殿就行了。”李昭说着,掸了掸袖子起身。 还有三个地方得去。 她时间并不多。 另一头的双华宫门口站着两头圆脸的宫女。 宫女看到李昭走过来,皆是神色一惊,其中一人立马转身往门内走。 “这是不让我进?”李昭仰头看她。 “烦请李娘子在这儿稍等片刻。”宫女不卑不亢地屈身一礼,笑道:“杨妃娘娘早就知道李娘子会过来,岂会拦您?只是这天儿刚亮,杨妃娘娘也是起床不久,多少得梳洗一下才能见客。” 梳洗是借口。 要不然,岂会着人在门口等着? 恐怕宫内是有什么外人造访。 李昭余光一瞥,隐约看到几个人抬着个软轿从双华宫偏殿侧门走了出去,走的方向赫然西边的青玄宫。 这是…… 陈贵妃偷偷过来与杨妃通气了? 李昭假装看不到,微微一笑,说:“那是自然,我是下人,只有我等杨妃娘娘的,哪儿能让杨妃娘娘等我。” 宫女陪着李昭在门口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没过多久,先前进去的那个宫女出来了,抬手打袖一礼,便请李昭往殿内走。 双华宫有三处偏殿,一座正殿,但只有杨妃一人住着。 绕过莲花影壁后,李昭抬眸,看到个身穿紫色裙衫的女人提着半桶水站在花圃旁。她不施粉黛,未着钗环,却看着很是明媚,半分不输那些浓妆艳抹的人。 “来了?” 女人转身,徐徐抬头,冲李昭一笑。 “见过杨妃娘娘。”李昭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说:“杨妃娘娘只怕已经猜到奴的来意了,还请娘娘挑一份给六皇子的礼物,奴好将您的意思带给六皇子。” 杨妃俯身将木桶放在地上。 她挥退宫女,摇头道:“我如何能猜到你的来意?只是听说宫里新来了个李姑娘,奉天子之命,在宫中行走。” 这种时候,能领天子的旨意行走的,足以见得其身份之尊贵。 “娘娘说笑了,奴只是一时幸运,得了陛下的旨意而已。”李昭直起身,解释道:“陛下希望能与各位皇子取得联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现在哪儿样? 如孤岛一样。 对盛都里的几位皇子来说,皇宫是孤岛,而对皇宫来说,盛都里的皇子们也同样是孤岛。 杨妃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恰恰是这种冷静,当李昭意识到,杨妃肯定是和陈贵妃谈过什么了。 第169章 畏罪自杀 杨妃将李昭请到了正殿内坐下。 热茶点心,一应俱全。 但杨妃看上去并不打算给李昭什么。 她温温和和地打量着李昭,寒暄道:“李娘子是哪儿人?此前宫中的女官里……可是没见过李娘子这样的人物。” “奴并非宫中女官,奴是裴家二郎君身边的人。”李昭端着茶,抬手拨了拨上面的茶沫,敛眸回答:“严格来说,奴是裴二郎君雇佣的镖师,只不过因为种种机遇,成了裴二郎君麾下一员罢了。” 正殿里就她们二人。 大门紧闭,里头的谈话怎么都不会泄露出去。 “杨妃娘娘其实不必和奴打马虎眼,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天子的脾性,他想要做的事,即便奴办砸了,也还有其他人顶上来,您左右是逃不开的。”李昭继续说道。 话说得是滴水不漏。 杨妃若有所思地挑眉,点了点头,说:“你这话倒是说对了。天子的性格比外人所想象的还要执拗,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顶着滔天的民怨去建造万寿宫了。” 对于天子,杨妃显然是比李昭还要了解的。 紧接着,杨妃又说:“但我更清楚天子会下怎样的命令。他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奉行的也都是斩草除根的宗旨,怎么到了你这儿,却只是要我一件随身的东西?” “娘娘说得不错。”李昭苦笑了声,回答:“陛下原本是想要奴过来斩下各宫娘娘的手指,但奴觉得,此举非但不能促成两方的沟通,反而会触怒盛都里的那几位心系母妃的皇子殿下们,所以便进谏了一番。” 听到这话,杨妃一惊,很是意外地看着李昭,说道:“天子因此改了主意?那你倒是十分厉害。” 连最受天子宠爱的瑞安公主,也几乎不可能劝动天子,李昭这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居然三言两语就让天子改了主意? 难不成…… 杨妃立马晃了晃头,将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出了脑袋。 她捏着帕子擦了擦嘴,垂眸看着手指,说:“只砍我的手……还真是谢陛下不杀之恩了。不过,你的想法其实是对的,我那儿子未必会因为一根手指就向陛下服软。” “娘娘是六皇子殿下的生母,也是最了解六皇子殿下的人。”李昭抿了一口茶,轻声道:“您觉得,六皇子殿下此番入盛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杨妃伸手拈了一块糕点咬了口,咀嚼几下后,慢条斯理地说:“我儿是个心性坚韧的人,他一旦决定的事,不管发生什么养的变故,都改变不了他的计划。所以……李娘子其实没必要在我这儿浪费时间,我不会给你任何的东西。” 说着,杨妃将糕点放下,反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这神态—— 分明是在说,若非要带走,不如带走她这项上人头。 “娘娘心意已决?”李昭问。 杨妃闭上眼睛,似是不愿再多说半个字。 李昭却莞尔一笑,摇了摇头,说:“娘娘或许很相信六皇子殿下的本事,但如果,奴告诉娘娘,六皇子殿下那计划中的一环出了岔子,您当如何?” 一听到这个,杨妃顿时坐直了身子,双手下意识抓紧了椅子的扶手。 “你什么意思?”她死死地盯着李昭问。 “我的意思是……”李昭将茶盏放下,答道:“不瞒您说,五皇子殿下其实已经身陨,您身处深宫,这事儿不清楚是正常的,奴便说个您应该猜到的事吧……” 一开始云淡风轻的杨妃突然梗着脖子,如木偶一般。 “惠妃娘娘自缢了,是畏罪自杀。”李昭淡然地说着惊天的事实,“您如果对后宫有些了解,想必不难查出,惠妃娘娘已经一天没有露过面了。” 如今虽然各宫娘娘都被关了禁闭,但天子毕竟是没有坐镇皇宫的,就如同陈贵妃能偷偷来杨妃这儿一样,杨妃的人想要出去打探打探消息,也是可能的。 杨妃吞了一口唾沫。 她知道…… 眼前这个小丫头说的是真的。 但她不能露怯。 想到这儿,杨妃端着已经冷掉的茶喝了一口,勉强稳住了情绪,淡淡道:“是吗?那倒是可惜了,惠妃妹妹与我是一同进宫的,多年姐妹,没想到一朝一夕间,居然阴阳两隔了。” 见杨妃不见棺材不落泪,李昭的手搁在桌上,屈指敲了敲,说:“娘娘不好奇是因为什么吗?若只是因为诸位皇子带兵攻入盛都,那么娘娘您不也有罪?惠妃娘娘不是黄毛丫头,很多事,她懂得分寸,也知道把我分寸。” 之所以自缢…… 李昭的猜测是,惠妃知道天子一定会拿她们的性命去要挟皇子们,所以先下手为强,自缢赴死,以避免天子再动手。 此刻看到杨妃的神色,李昭知道自己猜对了。 “娘娘您知道吗?”李昭斜眸觑着杨妃,缓缓说道:“惠妃娘娘与五皇子有几封密信往来,不巧的是,奴正好捡到了密信,且破解了。” 哐! 空茶盏落在地上,滴溜溜转了一圈。 杨妃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杨妃努力挤出了一句话来。 李昭单手撑着头,云淡风轻地说:“奴的意思很简单,奴在惠妃娘娘和五皇子的信里发现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可以帮依兰殿的宫女们逃过连坐之罪,也可以让一些人坠入无边深渊。” 喀喀。 殿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想。 细细听去,李昭这才发现是杨妃磨牙的声音。 原本端庄娴静的杨妃已经卸了伪装,露出了半是狰狞半是怨毒的神情。她瞪着李昭,问道:“惠妃在密信里说了什么?你要是像告诉陛下,这会儿早该道了陛下面前才是。现在你坐在我这儿,是想要拿密信换什么?” “我并不打算要挟您。”李昭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我只是希望您不要为难我,给我您的随身物品,好让我向陛下交差。’ “之后呢?”杨妃又问。 李昭眨了眨眼睛看她,说:“之后?之后当然是将惠妃娘娘自缢的事上报陛下。人死灯消,倒也没有必要牵累他人,不是吗?所以我才会搭把手,助依兰殿的宫女们脱险。” 第170章 青玄宫 何谓驱狼吞虎? 李昭虚构出一封惠妃留下的信,诓骗杨妃入局,让本打算隔岸观火,坐等儿子尚未的杨妃不得不帮着应付皇帝,将宫女们送出宫去。 这…… 便是驱狼吞虎。 “我要看信。”杨妃双手交叠在身前,缓缓说道:“等我看过了信,我可以帮你,也可以将我的私人物品给你。” 到底是聪明人,不可能因为李昭的一面之词就入套。 “娘娘以为我是笨蛋吗?”李昭偏头一笑,说:“您在这事上可没得选择,我要看到依兰殿的那几个宫女安全出宫后,才能将密信交给您,至于您拿了密信要怎么办,那是您自己的事。” 沉默了一会儿后,杨妃点头同意。 见她同意,李昭意识到,杨妃肯定是知道惠妃和五皇子做了什么,甚至有可能参与到了其中。 这意味着,李昭从杨妃身上得到的会更多。 “不过是几个宫女。”杨妃突然抬手抚掌,喊来了候在殿外的宫女,口中吩咐道:“叫许副都统过来,就说我有要事要请他去办。” 宫女点了点头,立马小碎步跑了出去。 李昭与杨妃坐在殿中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又话了几句闲话,便等来了杨妃口中的那个许副都统。 禁军副都统,许汝山。 李昭在裴少宴的口中听过他的大名。 传闻中的铁血都统。 早年间瑞安公主出游,被山匪绑架,是这个副都统一人一骑,闯山匪的寨子,将瑞安公主救出来的。 倒是个虬髯美汉子。 只不过瑞安公主不喜欢这一种长相的,不然许汝山如今该是驸马了。 “卑职见过杨妃娘娘。”许汝山躬身一礼,说:“不知娘娘此番找卑职来什么事?陛下有吩咐,娘娘虽然禁了足,但仍然可以调动卑职。” 杨妃手指动了动,半闭着眼睛,缓缓道:“依兰殿那边有几个宫女到时候需要你帮着送出宫去,都是可怜人儿,不用我多说吧?” 许汝山应是。 “不是现在。”李昭打断道。 听到李昭开口,许汝山这才转眸看她,眼神中有几分了然。显然许汝山是认出了李昭,但却并不急着开口。 “这位是李娘子,许副都统应该有所耳闻吧?”杨妃说。 “当然。”许汝山连忙回答:“李娘子是如今陛下钦点的宫中行走,不管是禁军还是内侍,见到李娘子都须得以礼相待。” 杨妃掩唇,似笑非笑地说:“是宫中行走呢!陛下上一个如此青睐的是谁来着?哦对,裴家的那个小郎君。这么一看,倒是一对金童玉女。” 许汝山不知内情,茫然地看着杨妃。 “罢了,去吧,记得在宫门处候着,莫要耽搁了。” 得了吩咐的许汝山很快就走了。 大殿一下子恢复了安静。 “现在满意了?许汝山负责宫中戍卫,有他点头,你带多少个人出去都没问题。”杨妃说。 “那是自然。”李昭含笑点头,答道:“我信娘娘一言九鼎,但事关那几个宫女的性命,并非我一人答应就可以的。” 眼看着杨妃的脸色骤变,李昭又急忙说道:“不过,我记下了密信的内容,在交给娘娘之前,我可以先背给娘娘听,如何?” 搭! 两指敲在桌上。 杨妃这脸色是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最终,她咽下一口气,冷冷地看着李昭,说:“你且说来听听。” 李昭回望她,抿唇直笑,缓缓道:“惠妃娘娘与五皇子一共有十几封信往来,其中有一封,提到了城外的土地庙,另外一封则提到了娘娘您。” 我?! 杨妃顿时坐直了些。 “但好在……”李昭拉长声音,挑眉,说:“惠妃娘娘只说了您在宫中对她多有照顾,倒是没有提到您掺和了什么。” 杨妃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娘娘知道五皇子想要拉整座盛都一起陪葬吗?”李昭突然将事情往严重了说,表情也夸张极了,“五皇子所图甚大,惠妃娘娘为了让他后顾无忧,这才自缢明志。” 一边观察着杨妃的脸色,李昭一边继续说道:“其实这事往大了说,是要将大邺江山基业付之一炬,往小了说,却也不过是为了在夺嫡之战中自保而已。” “他要做的事,与我何干?”杨妃捏着帕子,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说:“我的确是对惠妃不错,可那也只是昔日同进宫的情谊罢了。” “是吗?”李昭两指敲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若娘娘不知情,又岂会受我钳制?” 哒哒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如击打在杨妃的心头。 她收敛笑容,不再说话。 “还有两句诗,娘娘。”李昭翻掌搭在桌上,一字一句地说道:“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很好。 李昭目睹着杨妃脸色一点点苍白。 “看来……娘娘也知道东西在哪儿。”李昭如此说道。 啪! 一声拍桌。 杨妃起身,抬手捏着袖子在身前,沉声说道:“你待如何?方才你可是说过了,只要我将随身物品给你,只要帮你将依兰殿的那些个宫女送出去,你就将密信给我。” “这是自然。”李昭也跟着起身,抬手一礼,含笑说:“娘娘放心,我岂会诓骗娘娘?还请娘娘将东西给我,我出城完成任务后,便把信给您。” “你最好是没骗我。”杨妃说罢,拂袖离去。 李昭坐下去,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杯茶。 宫女们看到李昭那茶盏空了,赶忙过来续茶,如此喝了差不多四杯之后,李昭总算是看到杨妃走了回来。 当。 一个木匣子被杨妃放在了李昭面前。 “你若敢骗我……”杨妃欺身而下,冷眼瞪着李昭,说:“我便会杀了你,纵然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会扒了你的皮!” 李昭收了匣子,又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回道:“还请娘娘放心。” 最后,顶着杨妃那冷如实质的目光,李昭昂首挺胸地出了双华宫。她目光一转,望向远方,将目光投在了远处的青色宫殿上。 那是陈贵妃的宫殿。 第171章 陈贵妃 青玄殿门口有宫人候着。 见到李昭过来,宫人谦卑有度地行礼,随后领着李昭往里走。 陈贵妃就坐在正殿的右侧。 一桌一椅,笔墨纸砚。 在写字? 李昭站在殿中行了一礼,随后站直,等待陈贵妃开口。 反观陈贵妃。 她似乎是有意要晾着李昭,提笔都写了好几行字了,却仍然像是没发现李昭进来了似的,一直不抬头。 宫人也不动。 就这么僵持了约莫一炷香之后,陈贵妃突然抬头。 “咦?” 陈贵妃面带惊讶地看向李昭,说: “这位是?云儿,你怎么不提醒本宫?” 宫女故作惶恐地跪地磕头,颤颤巍巍道:“娘娘饶命,奴婢只是看您写得入了神,不忍心打搅您,并非有意怠慢这位娘子,请娘娘饶命!” “不碍事,不碍事的。”李昭忙摆了摆手,笑道:“娘娘喜欢写字,奴在这儿多等一会儿不成问题。哦对了,奴是李明月,娘娘应该已经听过我的民办工资了。” 陈贵妃搁了笔,神色略微带了丝慈祥,自桌后走出来,对李昭说:“是那个宫中行走李娘子吧?本宫可听她们说过了,都说你十分漂亮,如今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她很是亲昵地拉过了李昭的手。 但这样的人,往往城府极深,与杨妃那种喜怒好恶摆在脸上的人不同。 “不敢在娘娘面前谈漂亮,娘娘风华无双,奴自惭形秽。”李昭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敛眸,自陈贵妃手里挣脱,低声说道:“那位姐姐也不是故意的,还请娘娘看在她一片忠心的份上,饶她一次。” 地上的宫女还在磕头。 陈贵妃斜眸睨了李昭一眼,随后摆手,让宫女起来,嘴里说道:“不过是个下人,李娘子不必在意。还有,李娘子在本宫面前没必要以奴自称,你都是领陛下旨意了,大可以挺直腰杆。” 李昭低着头,阐明来意。 殿内却安静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陈贵妃才掩唇笑了声,说:“陛下居然以为本宫的东西能牵动李泰那小子?本宫与七皇子已经有几年没有往来过了,别说东西了,只怕本宫亲自到他面前,他都未必能认出来。” 滴水不漏的回答。 也是,陈贵妃虽然是七皇子李泰的母妃,但据说与七皇子并不是和睦。也因此,青玄宫是几座宫殿中禁足令最轻的,宫殿外甚至还有宫人出入。 “不管七皇子殿下的反应会怎么样,我还是得请娘娘将随身物品择一件给我。”李昭改了话锋,先聊道:“不过,倒也不急于一时,我看娘娘也是刚刚开始写字,先前娘娘可是去过了双华宫?我好像在双华宫附近见过娘娘。” 陈贵妃一愣,似乎是没料到李昭看到了自己出入双华宫。 沉默了几下后,她坐回桌后,摇摇头,否认道:“本宫今天一整天都在这儿静坐,怎么可能去双华宫?李娘子想来是看错了,陛下可是下了禁足令的,纵然本宫有陛下特赦,却也不能乱了后宫的规矩……” 李昭并没有证据。 何况,偷偷离开青玄宫一事,对陈贵妃来说,并不是多么致命的事。 李昭的脑子不得已飞快转动了起来。 什么样的情况下,陈贵妃会前往双华宫,找杨妃商量?当前是这种局势,陈贵妃总不能是去喝杯茶,单纯聊聊天的。 杨妃与惠妃的合作?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在李昭的心里缓缓升起。 李昭指腹摩挲了几下,轻声问道:“娘娘可知道惠妃娘娘自缢了?” 果然。 一语出,陈贵妃的眼底闪过了些许的慌乱。 稍纵即逝,但还是叫李昭捕捉到了。 “惠妃娘娘也是有些想不开。”李昭作出一副无奈地神色,摇头道:“陛下其实并没有想拿娘娘们怎么样,毕竟皇子殿下们都已经成人,所行所言皆是自主,与久居深宫的娘娘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等陈贵妃开口,李昭又继续说道: “还好杨妃娘娘是个明事理的,并没有作出什么可怕的举动来。哦对了,贵妃娘娘可能不清楚,杨妃娘娘人很好的,她很快就找了个六皇子熟悉的物件出来,说这事我要是办好了,等我回来,还要给我赏赐。” …… 殿内更加安静了。 静到李昭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贵妃娘娘?”李昭喊了声陈贵妃,说:“您虽然与七皇子殿下有了嫌隙,但到底是母子,血脉相连,有您出面的话,事儿便会好办得多。” 陈贵妃像是刚刚回过神来,抬袖打了个哈欠,回道:“陛下就说了这个?杨妃给了你,不代表本宫要给你,陛下是觉得本宫与七皇子是母子才让你过来的吗?还是说,陛下是在试探本宫,想要看看本宫有没有跟七皇子勾结。” “是,陛下的确只是说让我从各宫娘娘这儿取贴身物品,转交各位皇子。”李昭低着头,说道:“娘娘有所不知,杨妃娘娘原本也是有些排斥这事,觉得会让陛下认为自己与皇子殿下四下有来往,但杨妃娘娘知晓惠妃娘娘的事后,便立马点头同意了。” 每提一次惠妃,陈贵妃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眼看着李昭仍然在喋喋不休,陈贵妃突然拍案起身,喝道:“够了!惠妃自缢,那是她不要皇家脸面,给陛下丢人,你这丫头再反复提起,不也是让陛下难堪!” 笔和砚台被推到了地上,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娘娘教训得是。”李昭拱手行礼,说:“但娘娘拒绝给出随身物品,不也是在给陛下难堪?而且,娘娘若不给我,我不过是担一个失责之名,娘娘却有可能要承担来自陛下的怒火……” 一句话没有说完。 可陈贵妃已经听出了李昭的未尽之意。 “你这丫头倒是巧舌如簧。”陈贵妃甩手,说道:“云儿,还不快去取本宫的玉簪来,就拿那东西给七皇子送去吧。” 门口的宫女立马应是,转身往外走了。 第172章 蚍蜉 东西一给,陈贵妃就摆出来个送客的姿态。 她不想跟李昭继续掰扯。 又或者说,杨妃如何惠妃如何,与她没关系,那个蠢货儿子就更与她没关系了。纵使外面乱成一团,她也依旧是这宫中贵妃。 “娘娘……” 李昭站在青玄宫的门口,回身,笑吟吟地仰头说道: “我是小人物,与您不同,所以看到的东西也会不同。您或许不知道,杨妃娘娘的妥协并不单单是因为惠妃娘娘自缢,更因为她清楚您不会帮她。” 一语中的。 陈贵妃突然教叫住李昭,居高临下地说:“你知道了什么?” “杨妃娘娘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李昭回道。 什么? 听李昭这么说,陈贵妃秀眉一竖,沉声道:“本宫可不管杨妃胡说八道了什么,你若敢在陛下面前乱说,本宫便了结了你。” “娘娘在怕什么?”李昭问。 不问还好,一问,陈贵妃就如同那被刺到了的兔子,一下子跳了脚。 “本宫是贵妃,本宫能怕什么?!你这小丫头自踏入青玄宫起,就一直在威胁本宫,是真觉得本宫杀不了你吗?”陈贵妃铁青着脸说道。 “娘娘要真敢杀了我,早该动手了。”李昭笑了笑,平静地说:“恰恰是因为娘娘心有顾虑,所以您不愿意动手。娘娘既然能拿出态度去与杨妃商量,为何不信我?我看着位卑言轻,却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本事的。” 李昭的策略就是诓骗。 反正陈贵妃自诩身份,绝对不会纡尊降贵地去问杨妃或者其他人,而恰恰是这样的机会让李昭可以钻空子。 自矜的陈贵妃沉默了许久。 就在李昭要举步离开时,陈贵妃开口道:“你同杨妃是怎么说定的?” 原本要走的李昭又坐回到了青玄宫内。 好茶点心伺候着。 “杨妃娘娘与惠妃娘娘合作了。”李昭一半真一半假地说:“五皇子和六皇子虽然明面上看着不太和睦,但其实私底下已经是盟友。此番入盛都,他们一边正面蚕食各皇子的军队,一面偷偷将黑火药运进了盛都。” 陈贵妃听得心惊不已。 良久后,陈贵妃敛眸沉吟一声,说:“看来你的确是掌握了一些东西。” 李昭点了点头。 却听得陈贵妃继续说道:“那本宫也不跟你打马虎眼了。本宫的确去了杨妃那边一趟,倒不是因为她们捣鼓的那个什么黑火药,而是因为李清然一直留在宫中。” 李清然? 这是李昭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但李昭并不能表现出困惑。 陈贵妃斜眸看了一眼李昭,又叹出一声,说:“是了,你都知道黑火药的事了,想来对李清然的存在也是一清二楚了。” “是。”李昭装傻。 “陛下如今将我们禁足,说不定就是李清然出的主意。”陈贵妃眼底闪过几分冷色,轻声道:“她突然出现,以皇太女自居,将陛下耍得团团转。若不是她,陛下怎么会用自己做饵?本宫之所以去找杨妃,正是因为杨妃是最后一个见过李清然的人,本宫就向看看她和李清然谈过什么。” 那位…… 传闻中的皇太女? 一向冷静的李昭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慌乱。 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有皇太女出现? 我…… 我不是吗? 李昭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嘴里问道:“那么……杨妃娘娘回答了吗?” “她不过是个蠢货,能和李清然谈什么?到底是本宫高估了她。”陈贵妃摆了摆手,转而端起面前的热茶,抿了口,说:“她连李清然的面都没见到,不过是在屏风后与她寒暄了几句。” 一杯茶饮尽。 “本宫虽然与那孽子断了联系……”陈贵妃眸光一闪,手指捏着杯盏,指腹微微翻白,“但我们毕竟是母子,在陛下面前,本宫已然不再可信。故而,本宫想要尽可能地探得李清然的消息,以求自保。” 紧接着,陈贵妃单手托腮,斜眸看着李昭,说道:“本宫看你也是个懂事的,不像那种贸贸然的莽夫,所以你应该清楚,本宫为什么不想你拿这事来说道。” 一旦李昭将这事散步出去,躲在天子身后的李清然必然会将注意力放到陈贵妃身上来。 届时—— 没事也成了有事。 “娘娘放心,我并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人。”李昭浅浅一笑,搁了茶盏起身,说:“娘娘的东西我会送到,等事情办成,陛下那边应该也不会再追究娘娘。至于娘娘您自己……娘娘什么都不需要做,等一切平复,娘娘还是贵妃,无人能撼动。” 陈贵妃是为己。 对李昭来说,陈贵妃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同时…… 李昭意识到,既然一切都是那个叫李清然的人与皇帝在谋划,那么他们必然不会将自己置身于莫大的危险中。 也就是说,此时的混乱只是一时的,目的是剜出大邺江山之中的腐肉与蛀虫。 至于普通老百姓? 天子的眼中,岂会看到蚍蜉? 看不到。 所以不在乎。 李昭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 “好走,不送。”陈贵妃得了保证,松了口气。,说:“你且记得,那李清然诡计多端,你若遇上她,切莫要着了她的道。” 自青玄宫出来,李昭便径直去了凤仪宫。 彼时瑞安公主正陪着皇后坐在偏殿里煮茶,听到下人来报,瑞安公主愣了一下,扭头去看皇后。 “母后,您要见她吗?”瑞安公主问。 皇后捏着茶匙,目光微抬,蹙眉道:“她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瑞安公主轻嗤了声,低着头,说:“已经是宫中行走了,自然是要过来向您耀武扬威的,我还没见过父皇对谁这样过。” “你父皇……”皇后说着,突然顿住,有摇了摇头,咽下了其余的话。 “娘娘,可要宣人进来?” 宫女再次问道。 “请她进来吧。”皇后神色疲惫地说:“到底是陛下亲封的宫中行走,不管是晾着她,还是请她回去,都于理不合。” 第173章 不叫的狗 李昭入殿时,正好看到瑞安公主出门。 “咦?” “是你!” 瑞安公主看到李昭,吓了一跳。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昭几眼,后知后觉地喊道:“你不会就是她们口中的宫中行走吧?怎么会是你?你没和裴二郎君在一起吗?他不是要带兵去平乱?” 平乱? 李昭一惊。 难怪裴少宴当时急着将她赶出来。 “还是说……我父皇有什么重任交给你?”瑞安公主回头看了眼端坐在殿内,不知在想什么的母后,紧接着压低声音对李昭说道:“大哥可还好?那日一别,我就再也没有大哥的消息了。” “太子殿下……”李昭眉头微蹙,回答:“他很好。” 太子倒是的确很好。 只可惜,李昭要是没猜错的话,一切的一切,恐怕都是太子在捣鬼。 然而李昭已经没有时间回头去鬼市找太子质问了,她需要尽快将皇帝吩咐的事办好,然后找到陈贵妃口中的李清然。 有些话…… 她想问出口。 “好就行……”瑞安公主松了口气,略带抱怨地说:“我那四姐啊……便是叫猪油蒙了心,这种局势,还逼着裴二郎君将那林郎救出来了,也不知道裴二郎君有没有被牵累。” 李昭想,大概是有的。 裴少宴手上的伤只是肉眼能看到的一部分,在李昭看不到的地方,伤痕只怕更加可怖。 “罢了罢了,我不拖着你了。”瑞安公主伸手,轻轻推了李昭一把,说:“我母后还在等你,快过去吧,别叫她等急了。” “好的。”李昭敛眸,与瑞安公主错身,说道:“公主,您最近还是不要尝试与太子殿下联系了,盛都正值多事之秋,您还是注重自己比较好。” 瑞安公主愣了一下,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回过味来。 殿内。 皇后抬眸,看向跨进殿的李昭,问道:“来找我什么事?” 很平易近人的口吻。 “奴李明月,见过皇后娘娘。”李昭拱手行礼,随后坐在了皇后对面,说:“陛下拜托奴前来找娘娘索要贴身物品,如此便能送出宫去,与宫外的皇子们取得联系。” 茶香一点点溢出。 “喝茶。”皇后素白的手指端过热茶,轻轻放在了李昭面前,缓缓说道:“陛下此举是想要牵制那些皇子?若是那样,李娘子应该已经去过其他人那边了吧。” “是。”李昭点头。 皇后捧着茶嗅了一下。 “娘娘有所不知……”李昭敛眸,说:“惠妃娘娘已经自缢,依兰殿的宫女们帮助奴在惠妃娘娘的宫殿里找到了惠妃娘娘的密信,密信上说了惠妃娘娘与五皇子密谋私运黑火药入盛都的事。” 当—— 茶匙敲在了壶边。 “这些事,你告诉我做什么?”皇后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什么?是我的钗环,还是旧时的玩意儿?想要开口便是,其他的不必与我说了。” 李昭察觉到了皇后情绪的不对劲。 她偏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皇后几眼,说:“娘娘这是怎么了?陛下其实并没有禁您的足,不是吗?您不必如此悲伤。” “我背上的岂是这个?”皇后冷笑了几声,淡淡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可笑,看走了眼,以为是不叫的狗,其实却是只披着狗皮的狼,咬起人来……一击致命。” 说着,皇后的目光与李昭交汇。 那里面有太多的话。 “您说的是……太子殿下。”李昭问道。 虽然是问,语气却相当肯定。 皇后抬手扶额,拧着眉头说:“当然,除了他,还能有哪条狗能咬到我?” 许是因为精疲力尽,皇后也懒得隐瞒什么,竟是对着李昭这个陌生人开始说起了最近宫里发生的事。 看上去皇后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禁足的人,其实,反而皇后才是最不被皇帝信任的那个。甚至于,皇的瑞安公主都只能被限制在凤仪宫内,周遭的宫更是人没一个是她的心腹。 仅仅是看上去有无尽的自由而已。 “太子早就得到了皇帝的信任。”皇后朝身后的椅子一靠,淡淡地说道:“靠的便是亲自从蓬莱寻回皇太女,如此了结了皇帝的心头大患,皇帝还能换人做储君?” 当然不可能。 所以才有各皇子异动。 皇帝察觉到了皇子们的异动,意识到自己得先下手为强,所以才会用自己病危为诱饵,引皇子们来盛都。 这便是—— 一网打尽。 “现在好啦……”皇后喝了口茶,眯着眼睛看李昭,说:“世家们……轻的被扒一层皮,重的便是抄家灭族,其下财产悉数归皇帝所有,至于心怀不轨的儿子,统统死绝,只留下一个最体贴,最听话的。” 端坐在棋局后的皇帝,赚得盆满钵满。 “娘娘的家族……”李昭明白了皇后为什么会这么颓靡。 “呵呵。”皇后轻笑,浅褐色的眼瞳里满是嘲讽,“我的家族自然是首当其冲,太子恨我已久,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只可怜我的瑞安,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李昭问:“娘娘打算怎么办?” “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我能怎么办?我要保住我的瑞安,仅此而已。”皇后屈指敲了敲杯子,眸光微闪,说:“所以我才会对你说刚才这些事,我希望你的这个宫中行走的身份是凭你自己本事得来的。” 这样……你才能护得住我的瑞安啊。 未说出口的话变成了一声长叹。 “娘娘为什么觉得我能破局?”李昭有些好奇地问。 “你是特例。”皇后说:“皇帝一向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原本是要我们的人头,不是吗?死了的人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几份贴身物品能做什么?他又不是真要钳制皇子,不过是想给皇子们一记致命打击而已。” 李昭不得不承认,皇后是真的猜准了皇帝的一举一动背后的用意。 同时,这也意味着,李昭的确用自己的方式改变了目前盛都上的这盘棋局。 第174章 带瑞安公主出宫 皇后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状态了。 李昭眉头微皱,轻声道:“娘娘想要我帮你保住瑞安公主,但您也应该清楚,若您倒了,瑞安公主即便能逃过今日,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你不懂,她能活过这一次风波,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皇后摇了摇头,说:“至于往后……我即便有心去展望,也无能为力。” 既如此,李昭只能暂时先应下,并问:“娘娘可还有其他吩咐?” 皇后却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去过密阁吗?” 李昭点头。 却听得皇后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密阁是李清然提的建议。不过,那地方是明面上的秘密据点,用来晃那些意图入宫刺探的暗桩的罢了。” “原来如此。”李昭了然地说。 “不过,密阁能让你进去,也说明皇帝的确看重你。若不是他信得过的人,例如我……我们可是连密阁的门都不知道朝哪儿开的。”皇后自嘲地笑了声,说道。 密阁果然没有李昭想的那么神秘。 不过如此一看,天子似乎并没有将裴少宴当做普通棋子,否则也不会让他出入密阁,勉强算是好事一件了。 “皇后娘娘突然提及密阁,是因为之后您要拜托我的这件事,与密阁有关吗?”李昭问道。 一旦皇后还有所求,便意味着李昭能从皇后的手上获取更多的利益。 “密阁虽然并不如我所想的那般隐秘,可终归是陛下的计划之一。”李昭继续说道:“娘娘若想要我在密阁身上做文章,恐怕光靠配合我……是不够的。” “你要什么?”皇后问道。 李昭从容地回答:“我要您手上有关太子的所有情报,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太子如今有这般本事,我还是先了解了解他的好。” 此刻的李昭是有资格如此说话的。 皇后却不恼,反倒是很赞赏地看了李昭一眼,说:“你很聪明,若是那些蠢笨的人,这会儿只怕已经狮子大开口,索要那些铜臭之物了。” “这是……”李昭接了过来。 “这是八皇子李武旧时的玩具,我亲手雕的。”皇后眨了眨眼睛,说:“你将这个带给他,他便知道是从我这儿拿走的了。” 紧接着,一沓黄纸放在了李昭面前。 “我能知道的,都在这上面,希望对你有帮助吧。”皇后揉了揉眉心,叹道:“我筹谋了这么些年,也不过是想要让瑞安活得痛快,但现在看来……一切都已经是浮云泡沫。” 现在再回头看,皇后只觉得自己从前对太子的横眉冷眼都成了笑话。 也是—— 再无法杀死自己恨的人以前,只有像太子那样,隐忍着,掩藏着自己的恨与怨,才能熬到这花开报仇之时。 然而皇后现在才想明白这一点,已经晚了。 “多谢娘娘。”李昭将那一沓黄纸收拢,起身拱手一礼,说:“请娘娘静候佳音,我会先将瑞安公主带出去。” 此刻瑞安公主就在院中候着。 看到李昭出来,她忙拎着裙子走过来,问:“我母后找你说了些什么?咦?这不是老八的玩具吗?都多少年没拿出来过了,母后怎么把这个给你了?” 李昭笑了笑,说:“瑞安公主可愿意跟我出宫一趟?皇后娘娘托我转交这个木雕给八皇子,我可以顺道送你出宫去。” 出宫? 瑞安公主狐疑地打量了李昭几眼。 她秀眉一吊,哼道:“你能送我出宫?父皇可是说了,外面现在危险得很,要我在母后身后好好待着,不许乱跑呢。”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先送您出宫,寻个安全的地方让您落脚,这样宫里也少个人照看。”李昭解释道。 “当真?”瑞安公主挑眉。 其实她早就想出宫去了。 天性活泼的她能在宫里闷两天,就已经是碍于皇帝的要求了,这会儿一听李昭可以带自己出去,心便飞过了宫墙。 “当真。”李昭点头。 瑞安公主笑眯眯地凑到李昭身边,伸手挽住她,说道:“那我跟你出去,你身手那么好,难怪我母后信任你。” 两人自凤仪宫侧门出,一路避开了禁军巡查,悄咪咪地摸到了宫墙边上。 “我们不走正门吗?”瑞安公主疑惑地问。 李昭半蹲在墙根下,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踩着我的肩膀上去吧,宫门处的禁军和守卫必然不会轻易放你出去,还是走这儿方便。” 从没有爬过墙的瑞安公主一下就兴奋了起来。 她雀跃地欢呼了一声,手脚并用地攀着李昭的肩膀,吭哧吭哧爬了上去。好不容易挂在墙头,却又因为臂力不够,而几次滑落下来。 李昭反身托着瑞安公主的脚,手臂一动,强行将人抛了过去。 等到李昭自己落地时,一回头,正好对上气鼓鼓的瑞安公主。 “哼,我摔倒了!”瑞安公主叉腰道。 “是我不好。”李昭俯身将人扶起来,失笑道:“公主莫气,非常时刻,只能用非常办法,您也不希望跑了半路就被人抓回去,不是吗?” 一听到这个,瑞安公主当下就不闹脾气了,乖乖跟在李昭身后,一路蹲着,从宫墙外侧往朱雀大街挪。 往来的禁军步伐整齐划一。 瑞安公主头一回干这种事,胆战心惊之余,满眼都是新奇。 “天黑之后,出城很方便。”李昭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随后说道;“公主,我送您离开盛都,短期之内您不要回来。” 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去找鬼市帮忙。 但眼下太子还在鬼市,李昭不清楚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内,鬼眼那厮有没有倒戈,也不清楚太子接下来的规划到底怎么样,所以不敢把瑞安公主这么一块肥肉送过去。 却不成想,瑞安公主主动问了。 “你为什么不把我送去大哥那儿?他待的地方难道不安全吗?”她神态天真地问道。 李昭一时间有些语塞。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李昭才摇摇头,回答:“太子殿下那里对您来说,的确不安全。” 第175章 放了他吧 正当李昭打算带着瑞安公主去裴少宴的据点那边,弄个马车时,两人在街角看到了一个人。 不—— 准确地说,是三个人。 柳阳公主泪流满面地跪坐在地上,离她大概有十步远的地方,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双膝跪地,正在乞求另一人。 “这可是金枝玉叶,能卖上千两的,您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我把她献给您。” “你动过了?” “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动啊,金贵着呢。” “没动过,倒也还算是个稀罕物件……只是,你这欠的是千两黄金,就拿一个公主来糊弄我,是不是有点儿小瞧我们裕丰赌坊了?” “不敢,我手头没钱了,实在是没钱了,不然怎么会逾期不还呢?还请您高抬贵手,这公主的滋味您可是没尝过的,不比千两黄金便宜。” 走得近了,便能听到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 “四姐!”瑞安公主高喊了一声,跑过去将柳阳公主扶起来,又扭头,呵斥道:“你这无赖,岂敢拿本公主的四姐来与那些阿堵物相提并论!真是可恨!” 跪在地上的男人回身瞧见了瑞安公主。 但他眼里并没有畏惧,反而多了几分喜色,手连忙抓住身前的人,说:“您看,又来个公主!眼下时局动荡,您一下子抓了两个公主到手,别说尝尝鲜了,就是拿她们去搏个荣华富贵也可以啊!” 这位…… 便是柳阳公主心心念念的林秦? 李昭的脸色冷了下来。 站着的那个男人尖嘴猴腮,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听到林秦这么说,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笑容,嘴里说道:“你这话倒是说对了,听说南边那个皇子殿下对手足可是很挂念的,也不知道这两位公主跟他有没有旧。不过……在送过去之前,我可得好好爽爽。” 瑞安公主哪儿听过这么污秽的话,但当即发了火,骂道:“混账东西,你敢碰本公主,本公主就扒了你的皮!” 林秦拍了拍膝盖上的泥,起身望着不肯说话的柳阳公主,说:“柳阳,是你自个儿要跟我私奔的,既然与我定了终生,那就是我的人了,去留皆有我定,你没意见吧?”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自柳阳公主打算跟林秦逃离盛都起,她在皇帝的眼里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所以即便是皇帝需要掣肘娘娘们,也只是将瑞安公主困在了皇宫里,而直接无视了柳阳公主。 躲在瑞安公主怀中的柳阳公主一脸生无可恋。 “四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瑞安公主看柳阳公主这样,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抽抽搭搭地说道:“我带了那个李娘子呢,她可厉害了,能带我们离开这里。” “我母后呢?”柳阳公主突然问道。 走过来的李昭顿足,话梗在后头说不出口。 柳阳公主的生母是惠妃。 是那个已经自缢了的惠妃。 其实…… 若不是柳阳公主与林秦私奔,这会儿她应该是像瑞安公主一样,被皇帝勒令待在宫内,待在自己的母妃身边。 而如果有女儿在身后陪着的话,惠妃恐怕不会走得那么决绝干脆。 只是这世间并没有那么多如果。 “惠、惠妃娘娘她好着呢,你怎么突然提起她?”瑞安公主啜泣道:“四姐,你别犯傻了,这种混账东西不值得你伤心,咱们走。” 一边哭,瑞安公主一边就想要将柳阳公主抱起来。 那边的林秦和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试图靠近,却在朝前走了一步时,感觉到面前飞来一道凌厉的劲风。 劲风的来处,正是已经抽刀的李昭。 “别轻举妄动。”李昭冷着脸,警告道:“以你们两个的身手,想要全须全尾地从我这刀下逃走,可是有些困难的。” 林秦一愣,躲在男人身后,探头说:“你可真是大胆,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裕丰赌坊的三当家!你惹他,就是倒大霉了!” “小林郎君这话说得不错。”男人也跟着笑了声,抬手摸了摸下巴,色眯眯的视线在李昭的身上来回打转,嘴里道:“我身后站着的是长沙王遗嗣,你动我之前,可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跟长沙王遗嗣抗衡的本事。” 当—— 宽刀一闪。 李昭掠身飞纵至男人身前,手腕一转,横刀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你要试试是我的刀快,还是长沙王遗嗣的援兵快?”李昭仰头说道。 “长沙王遗嗣如今可是盘踞在盛都以南!要不了多久,他就是大邺的新王,你敢杀我,飞龙戍卫肯定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男人佯装镇定地说:“再说了,我要是的她们两个,你要是就此收手,我们还有得谈。” 躲在后门的林秦双腿战战,颤巍巍地喊:“长沙王遗嗣可是有三十万大军,是目前盛都里拥兵最多的人!” “怕小娘子你不知道,长沙王遗嗣能征招到如此庞大的军队,并将军队维持下去,全靠我在全国各地开设的赌坊。”男人跟着回嘴:“我对长沙王遗嗣来说……可是极其重要的人物。” 李昭眉头一拧,懒得跟他们胡扯,手腕微沉,直接砍掉了男人的头。 温热的鲜血溅了林秦一脸一身。 “柳阳公主,这个男人要不要留?”李昭回头看向柳阳公主,问完,又说:“我可以带您和瑞安公主一起离开这里。” 林秦意识到李昭是在征求柳阳公主的同意,立马滑跪到柳阳公主面前,一边磕头,一边求道:“柳阳,你别让她杀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肯定好好对你!” 瑞安公主看到林秦这张脸就想吐,于是伸脚一踹,怒道:“你给我滚远点,你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就该下地府去赎罪!” 不等柳阳公主开口,瑞安公主抬眸看向李昭,口中喊着:“杀了他,别让他再开口了,我再听到他哪怕说一个字,我都恶心得反胃作呕!” 而就在李昭提刀走向林秦时—— “放了他吧。” 柳阳公主虚弱地说道。 第176章 疯的 “柳阳……柳阳……我就知道你还爱我,你不舍得我。”林秦泪流满面地喊道:“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瑞安公主又是气又是急,低低地说:“四姐,你别信他,刚才他可是要把你给卖了的!” 柳阳公主却摇了摇头,合上眼睛,轻声道:“我不会原谅他,我只是……再也不想看到他,不愿意再与他有任何的关联。” 万念俱灰。 不过如此。 之所以柳阳公主不愿意李昭杀他,不过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不想看到他的死状罢了。 “既然柳阳公主这么说了,那我就饶他一命。”李昭说。 紧接着,李昭收刀,走到瑞安公主身边,与她一道扶起了柳阳公主。 “我母后到底如何了?我这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宫里头是不是出了事。”柳阳公主低声问道。 李昭抿唇不答。 “怎……怎么可能。”瑞安公主讪笑一声,说:“宫里头可比外面安全,惠妃娘娘平时有谨言慎行,怎么可能出事?” 其实瑞安公主也听到了风言风语。 皇宫虽大,宫人们之间却总是会互相走动,交流一些从贵人们口中不小心听来的秘辛。瑞安公主想听到这些,不难,只是她平日里并不会当作一回事。 长街荒凉。 中间几次有士兵想要过来,但都被李昭那沾了血的宽刀吓退,并不敢阻拦。 仁善坊门口。 鹏生远远看到李昭过来,忙丢了手里的活,快步迎上去。 “娘子,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吩咐?” “帮我准备一辆马车。”李昭说:“我送两位公主出盛都去,你家郎君在附近的城镇应该也有钱庄买卖吧?你帮着给两位公主找一下落脚点,让他们短时间内不必为生计担忧。” “是。”鹏生点头答应。 瑞安公主松了口气,又是感激,又是忧愁地看着李昭,说:“李娘子,你说……我四姐这……该怎么办?” 柳阳公主如今这副模样,瑞安公主着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自个儿就是金枝玉叶,从来都是人哄她,没有她哄人的,面对柳阳公主这个状况,实在手足无措。 “先给柳阳公主换身衣服,好好吃顿饭。”李昭搀着柳阳公主往仁善坊里走,嘴里说道:“休息好了,才能出发,总不能饿着肚子离开。” 鹏生在的地方是一间药房。 裴少宴的产业都是独立于裴家的,所以大军入城,世家们的产业或多或少受到剥削,裴少宴的产业却安然无恙。 将人领到药房后院,鹏生又马不停蹄地让人准备了热饭热菜,端茶倒水。 一直沉默不语的柳阳公主在换了身衣裳后,突然啜泣起来,压低声音说道:“瑞安……你说,为什么人会变得这么快?天翻地覆,截然不同。” 语气中满是不解。 “四姐,你是像问他们……还是想问林秦?” 瑞安公主蹙着眉头,说: “若是他们,那便是因为权欲,我母后说过,天底下没有什么诱惑是完全能挡住的,倘若有人能抵挡住诱惑,也不过是拿诱惑不够有力罢了。” “如果你问的是林秦……那我只能说,你或许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你与他本就只是书信来往,他本人如何,你其实只是听他说了自己,却并没有与他生活过,对他并不了解。” 柳阳公主泪盈于睫,神色悲怆,口中道:“连你都明白的道理,我却到现在才明白。方才若不是你们过来,这会儿的我只怕已经沦为了牛马畜生。” 两人顿时又抱作一团。 等哭够了,柳阳公主擦了擦眼角的泪,扭头对李昭道谢,又说:“李娘子,我谢谢你帮我们,但之后我们可以去找五皇子,不劳烦你帮忙了。” 找五皇子? 李昭腹诽道,五皇子都下地府了,你上哪儿去找他? 但李昭面上却没有表露出半点儿异样,从容地劝阻道:“柳阳公主想的可能太简单了,五皇子殿下现在应该是没有精力来照拂您和瑞安公主的。更何况,您和五皇子殿下是同胞兄妹,那瑞安公主呢?她与五皇子殿下之间的情分……可不如您和五皇子殿下的深。” 的确,皇子们都有大事业要忙。 即便五皇子没被杀害,这会儿也是抽不出空档来照顾柳阳公主和瑞安公主的,李昭的劝阻合情合理。 柳阳公主一时语结。 “好啦,四姐……”瑞安公主轻轻拍了拍柳阳公主的背,温和地说道:“其他的你就不用想了,李娘子可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她说将我们送过去,那就一定会把我们平安送到。” 好不容易劝得柳阳公主不哭了,李昭便坐在旁边,陪着她们两个吃了一顿。 两位虽然都是金枝玉叶,吃惯了山珍海味,但眼下是非常时刻,别说是家常小菜了,就是糠咽菜和冷窝窝,只怕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子时三刻。 盛都城门均已落钥。 载着李昭三人的马车由鹏生御车,堂而皇之地走东门大道出发。 临到城门口,鹏生很是娴熟地拿了两吊钱出来,分给那守城门的士兵一人一吊后,便顺利地出了城门。 城外官道这会儿居然有不少的马车在赶路。 见李昭困惑,鹏生忙解释道:“这些都是那些世家大族的马车,虽说出城门要挨一层剐,但只要能出去,那就是安全了。” 所以世家大族们就会将家族的子弟们分成几个部分,由这些人分别乘不同的马车,自多个城门离开,就是为了能保存家族的有生力量。 人群中。 李昭看到了阮泠泠。 阮泠泠也看到了马车车窗处的李昭。 她秀眉吊起,当下喝停马车,指着李昭那边喊道:“陈度,给我杀了她!” 负责给阮泠泠御车的那个壮汉当下抛了马缰绳,转而抽刀,跨着大步子飞跑到李昭所在的马车前,横刀强行拦停了马车。 “娘子,怎么说?”鹏生问。 这话是在问李昭,杀还是溜。 “溜。”李昭毫不犹豫地说:“阮泠泠这女人是个疯的,没必要跟她在这里纠缠。” 第177章 软肋 眼见着李昭的马车夺命狂奔,阮泠泠歇斯底里地喊:“陈度,追,我要看到她死无全尸!” 于是,一车跑,一车追。 就这么马不停蹄地跑到晨时。 车到路远馆驿的时候,李昭这辆马车突然间停了下来。 后头的阮泠泠一看,也跟着让陈度停车,嘴里诅咒道:“我要杀了她,她居然敢串通我的婢女,摆我一道,我要杀了她!” “娘子……”陈度看了眼人来人往的馆驿,低声劝道:“这里人多,若动手,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将军眼下正在盛都操心阮家的大业,您若出了什么岔子,属下担心……” 啪! 阮泠泠扬手就给了陈度一巴掌。 “你是废物吗?”阮泠泠冷眼觑着陈度,说:“李昭身边就一个护卫,你难道搞不定?若连她都搞不懂,我兄长凭什么信任你?” 陈度的脸上红了一大片。 但陈度并没有怨言。 他单膝跪在地上,沉声道:“属下只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如今逃出盛都的人很多,里面鱼龙混杂,属下若是去对那李娘子发难,只怕难以护佑您的安全。” “我说了,我要她死!” 阮泠泠双眼通红地看着抱臂站在馆驿门口的李昭,说: “她不光是从我身边抢走了二哥哥,还狠狠打了我的脸,让我那婢女背叛了我,我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回想一下过去的几天,阮泠泠只觉得牙齿在嘎吱嘎吱直响。 她眼睁睁地看着裴少宴与李昭一同离开,眼睁睁地看着裴少宴冷漠地将她托付给那些臭不可闻的侍卫。 连主子都不在乎她,下属又怎会尽心? 面对乱局,阮泠泠只能咬着牙从裴家逃离,转而去找兄长留在盛都的人。 谁知那婢女却突然不见了。 阮泠泠可是抱着善念去找婢女的,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婢女居然早就跟李昭搅和刀了一起,这会儿已经被李昭的人保护了起来。 那人叫什么来着? 哦对…… 衍七…… 想到这儿,阮泠泠阴恻恻地看着李昭,眼底的恨意滔天。 “可是……” 陈度还想说什么。 阮泠泠俯身,单手掐着陈度的下颌,比他直视自己,说:“我要她死,你若做不到,等我再见到我兄长,我必会告诉他,你护卫不周,实在废物。” 远处的李昭自然看到了这一幕。 “阮娘子似乎已经陷入了疯狂……”鹏生蹙眉道。 李昭耸了耸肩,说:“你还记得她身边那个婢女吗?” “记得。”鹏生点头。 “我让人救走了她。”李昭眯眼笑了下,说:“她对那婢女不好,婢女早就想逃出来了,所以我便让衍七带走了婢女。” 算算时间,这会儿衍七应该已经带着婢女去阮家了。 毕竟婢女是家生子,亲人还在阮家,秉着救人救到底的原则,李昭便点了头,让衍七与婢女一起出发。 “你待会儿带着公主们从馆驿后走,我一个人来会会她。”李昭继续说道。 鹏生啊了声,摇头道:“我不能走。” 那个男人一看就身手不错,鹏生怎么可能先走? “我当然不会跟他动手,你放心就是了。”李昭抬手拍了拍鹏生的肩膀,笑道:“那侍卫明显也不想动手,要不然……阮泠泠何至于当众打人?” 一个男人当众下跪,还挨了几巴掌,是何等的屈辱。 “可……”鹏生狐疑地看了一眼远处那起身的男人,说:“他毕竟是下属,到最后肯定还得听从主人的命令。” 晨光自东边一点点扩散。 馆驿外的人越来越多。 陈度几步走到李昭的面前,双手抱拳,说道:“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阮泠泠就抱着手臂远远地靠在马车旁,神色中满是得意,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李昭身首分离的场面。 “你可知道,在这里动了手,很多人都会发现你们的存在。”李昭说。 世家大族逃出盛都,那都是尽可能的低调行事。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车马上大多载着巨额的财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沿途的官道和小道上其实还有很多皇子们的哨位,就等着将这些可以做人质的郎君娘子们抓回盛都去。 抛头露面,就意味着风险。 此刻陈度既要达成自家娘子的愿望,又要做到行事低调,便只能请李昭到一旁的林子里,或谈话,或交手。 “为什么我要跟你走?”李昭背在身后的手拧了把鹏生,神色不变,冷静淡定地说道:“你家主子这会儿只怕还在想我的死法,我跟你走,不是等于说我要送肉上砧板?” 鹏生狠狠地剜了陈度一眼,转身走进馆驿。 陈度也瞥了离开的鹏生一眼。 “娘子那马车上也载了人吧?这馆驿附近至少有三路人马盯着,您要是在这儿闹大了,难道她们也被牵扯进来。”陈度说。 李昭哈哈大笑,回道:“你倒是有眼力。” 不等陈度再开口,李昭又说:“可我只是带她们离开盛都,这已经出盛都了,会发生什么,与我可没有关系了。” 陈度的脸色出现了些微的变化。 “你家娘子是个痴缠的主,对下人也不好。”李昭挑眉看他,说道:“按理说,我是没惹到她的,可你瞧瞧,她这恨不得吃了我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杀了她父母呢。” 够恶毒。 李昭反思了一下,对自己的措辞很是满意。 她在试探陈度的忠诚程度,也在试探陈度的主子到底是谁。 “请娘子慎言。”陈度冷声道。 “你是那位阮大将军的人吧?”李昭抬手摩挲了几下下巴,了然地说:“我如果是你,就赶紧带着阮泠泠离开这里,而不是惯着她,纵容她的胡闹。” 紧接着,李昭又说:“盛都里的局势每天都有变化,阮将军将阮泠泠送出盛都,便是狠了心入局。你若不带她走,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一喊出口,必有人过来将阮泠泠擒住。到时候……阮泠泠就成了钳制阮将军的软肋,你可担得起责任?” 陈度听得瞪大了眼睛。 第178章 真心祝愿你万事顺意 李昭说的这些,陈度不是不懂。 他只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懂事的女娘总是人家家里的?自家将军的妹妹怎么就那么刁蛮任性? 想到这儿,陈度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有些事,倒也的确强求不得。 “如何?”李昭问。 陈度抬眸看她,说:“李娘子想多了,您若是现在就喊出声的话,我可是不会对你客气的。” “看来……”李昭拉长音调,笑道:“你我之间有一场必然的交手了。” 对面的陈度手一摊,示意李昭这边请。 李昭余光瞥见了鹏生架着马车离开,心里放松了许多,接着敛眸微笑,说:“恭敬不如从命,阁下交起手来,还需要照拂一旁的阮泠泠,不知道能发挥几分?” 然而变故也在一瞬间发生。 馆驿中突然从窜出了两个蒙着脸的黑衣人,一言不发,直接提着刀就冲向了站在马车边上的阮泠泠。 “你家娘子有难了。”李昭眼尖,伸手一指,说:“这可跟我没关系。” 陈度回头,神色顿时紧张,连忙掠步冲向了马车。 一时间,馆驿外尖叫声此起彼伏。 李昭也不急着离开,就抱臂站在林中,瞧着那陈度以一敌二。至于阮泠泠,她早就吓得腿软了,跌坐在一旁,连发髻都散乱开。神色狼狈。 “几位是哪条道上的?”陈度气喘吁吁地问。 以一敌二队陈度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在于交手的同时护住阮泠泠。 “阮将军想要轻取上三家的地位,恐怕不容易。” 其中一人意味不明地说道。 另一人则调笑似的打量了地上的阮泠泠几眼,说:“阮家娘子如此漂亮,即便是不为了阮将军来,也能卖去春楼里换几个钱不是?” 李昭看得出来,陈度是有本事的,且远胜于那两个黑衣人。 意识到争斗的胜者后,李昭抿了抿唇,目光与阮泠泠交汇了一瞬间,转身离开。 鹏生在距离馆驿两里地的三岔路口等着。 见李昭过来,他赶忙丢了缰绳下车,一路小跑过去,口中问道:“娘子,你可有受伤?” “我好着呢。”李昭摆手,转眸看向撩起车帘的瑞安公主,说:“方才我在这几条路都转了几圈,没发现有暗桩,想来这一条路都是安全的,您二位可以放心了。” 鹏生跟在李昭身后,碎碎念道:“娘子,你也太莽撞了,刚才那事态紧急,您怎么也不能逼我离开啊。” “我不逼你先带公主们离开,难道还让公主们陷入险境?”李昭挑眉,将馆驿外发生的事说给鹏生听。 “这……”鹏生听得瞪大了眼睛。 那厢,瑞安公主以手托腮,蹙着眉头,回道:“李娘子,我倒不是怕这个,只是觉得……我四姐她的情绪不太对。” 马车颠簸,柳阳公主疲惫不堪,早就已经睡了过去。 所以瑞安公主才敢跟李昭说。 “柳阳公主被那林秦伤得很深……”李昭揉了揉眉心,说:“再加上宫中和盛都动乱纷纷,她情绪不太正常也是情理之中,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多陪陪她便是。” 出盛都,最近的大城是睢丰。 但睢丰也因为盛都的动乱而动荡不堪,并不适合两位公主落脚。 故而李昭与鹏生一通商量,便决定把公主送往北边的雁回。一来雁回是小地方,没有什么值得各方势力争夺的,二来就是盛都以东的林区有小道通往雁回,既快又隐秘,十分安全。 也因此,李昭没打算陪着瑞安公主他们过去。 “娘子放心,奴一定将两位公主安全送到。”鹏生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李昭对鹏生当然是一万个放心的,却还是得安抚一下瑞安公主,说:“他是裴二郎君的左膀右臂,公主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不必忌讳,他的身手可不比我差。” 瑞安公主点了点头。 拜别公主,李昭又调转方向,回到了馆驿附近。 这会儿的馆驿已经恢复了平静,往来者更多了,但其中并没有陈度和阮泠泠的身影。 “你在找阮泠泠?”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李昭回过身去,看到的,是戴着幕篱的白裙女人。 谁? 李昭拧着眉头。 女人缓缓走到李昭身前,右手轻轻撩起幕篱,冲李昭一笑,说:“我刚才可是看到了,阮泠泠她想要让侍卫致你于死地,若不是那两个黑衣人冲出来,你可有的头疼了。” 是陈玉殷。 “黑衣人是你引来的?”李昭立马就想通了。 陈玉殷毫不忌讳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两个人跟了我一路,只为了找机会抓人,但我身边围绕着数十名护卫,他们找不到机会。” 如果在这个时候发现了阮泠泠,会如何? 自然是立马调转方向。 世家弟子是抓,阮家的娘子也是抓,总归是完成任务的一种方式。 “我算不算……帮了你一把?”陈玉殷轻声问道。 李昭耸肩,说:“陈娘子这是要去哪儿?路过帮我一把,是希望我帮你做什么?” 不远处,的确有许多侍卫在盯着这边。 “我要去扬州。”陈玉殷拨了拨肩头的长发,敛眸道:“北方要乱起来了,陈家的年轻一辈都会望扬州迁徙,等什么时候皇权落定,我们才会回来。” 就在李昭要开口是,陈玉殷抬手,竖着一根手指摆了摆,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很喜欢你,与你也算是一见如故,搭把手不过是顺势而为,你不必放在心上。” 那这番出来又是? 似是看穿了李昭的想法,陈玉殷转而掩唇微笑,说道:“此一别,山高水远,再见面可能遥遥无期,所以我才出来,与李娘子最后说上几句话。” 当真如此? 李昭眉心拧着。 陈玉殷又说:“我该走了,李娘子……虽然我不知道你留在盛都是为了什么,但我真心祝愿你万事顺意,期待我们将来在盛都重新见面,到时候,我想与李娘子你多聊聊。” 一语毕,陈玉殷松开幕篱,抬袖拱手一礼。 第179章 一晃多年 回盛都的路不长。 时值正午,各方势力的巡逻队伍井水不犯河水地在各大街巡守,中间掺杂着不少神色畏缩的普通百姓,看着是逃跑未遂的。 李昭绕回仁善坊那边取了包袱后,扭头来到了七皇子李泰的据点前。 士兵长枪一横,喝道:“什么人?大营重地,闲人止步。” “我是从皇宫过来的。”李昭将皇帝给的玉佩拿出来,高举着,说:“天子命我将陈贵妃的口信带给七皇子殿下。” 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难以定夺。 还是李昭提醒他们:“你们可以进去通报,就说我是代表天子过来与七皇子殿下商谈的,殿下若愿意见我,你们再请我进去,也不迟。” 于是,左边那个士兵收起长枪,转身往营帐里头跑。 等待的间隙,李昭观察了一下七皇子这驻扎的大营。 他们大概是占据了六个坊间,民宅之间的院墙被推倒,另一头的街道上则横置着许多拒马,应该是为了防备六皇子的骑兵营。 没过多久,士兵跑了回来。 他指了指李昭,转头对另一个士兵说道:“殿下说,放她进去。” “多谢小哥通传。”李昭笑吟吟地一礼,随后提裙跨入,嘴里提醒道:“方才我看到右边那条街上似乎有鬼鬼祟祟的人出入,两位不必送我,还是去看看那一边的情况吧。” 就刚才打量的功夫,李昭看到了好几个暗桩溜进坊间。 虽然这事跟李昭无关,但能将本就浑浊的盛都搅得更加天翻地覆,是李昭的本意。 穿过几处开着门的院子,很快,李昭就看到了正东方护卫森严的阁楼,阁楼底下站着个身穿黄杉的少年,正对着李昭招手。 “你就是宫中行走李娘子吧?”少年说。 李昭点了点头,恭维道:“没想到七皇子殿下如此消息灵通,竟然知道皇宫里发生的事。”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自然能打探到。”少年侧身,展开手臂,说:“我家殿下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了,请进。” 阁楼内没有点灯。 李昭走近去时,四周黑漆漆的,看着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但紧接着,右边的屏风后就传出了轻微的动静。昏暗中,李昭看到了自屏风右侧缓缓走出来的七皇子李泰。 长身玉立,肤白胜雪。 李泰的眉眼间有一种抹不开的忧愁。 “是李娘子来了?”李泰抬眸看着李昭,轻声说道:“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年轻,李娘子带来了什么口信?” 说是口信。 李泰其实明白,无非是恐吓或者要挟。 大军临城,皇宫里即便依旧固如金汤,却也已经是瓮中之鳖,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如今这宫中行走被派出来,要么是想要在他这儿寻求突破口,要么是想要偷偷认降。 不过…… 认降这事,大概是不可能的。 他那自负过头的父皇,什么时候认过输? 所以,李泰完全能想象得到,父皇能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什么样的决策。 母妃…… 李泰敛眸,在心中说了句抱歉。 “贵妃娘娘让我将这个交给您。”李昭将陈贵妃的玉簪取出来,双手递给李泰,说:“陛下其实并没有想要和您交恶,您看到贵妃娘娘的玉簪,应该就会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了。” 一支平平无奇的玉簪。 但李泰自看到玉簪起,脸色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李泰伸手取过玉簪,唇瓣颤抖了几下后,低声道:“这是我当年送给母妃的玉簪,当年我凭着自己的本事,赚来了一两银子,便在盛都的市集里挑了这根簪子。” 一晃多年。 李泰重新见到这支簪子,说不动容,那是假的。 六皇子声名鹊起,家世背景雄厚。 若李泰跟母妃关系融洽,难免就会被六皇子记在心里。 所以这些年里,母妃为了避嫌,为了不给他带去烦恼,从来都装作与他不亲近的样子。 回想一下,他有多久没有见过母妃了? 大概有四年了吧。 “殿下可有什么想说的?”李昭问。 李泰握紧了簪子,喉头哽住。 他很想说,我的母妃如何了? 但他又害怕从李昭的口中听到那个自己不想听到的事。 “父皇他想要怎么办?”李泰问。 李昭偏头打量了几下李泰的脸色,温和地说道:“陛下并没有说要如何,陛下只是吩咐我将各宫娘娘的东西带到殿下们面前。” “是警告吗?”李泰问。 “您可以将这个视作警告。”李昭说道:“陛下稳坐宫中,看着诸位皇子内斗,皇子您难道不明白个中厉害吗?” 李泰苦笑一声,抬手掩面,说:“我当然清楚。但我已经走到了这里,我还有退路吗?没有,我能做的就是斩断面前的一切阻碍,坐到那个可以主宰自己未来的位置上。” 这是个局。 自踏入盛都起,李泰就已经看出来了。 可即便如此,一切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殿下可知道……”李昭突然改了话锋,说:“五皇子殿下已经死了,惠妃娘娘也因为要为五皇子殿下让路而在依兰殿中自缢,殿下若不想看到贵妃娘娘走上同样的路,可能就需要考虑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说完,李昭拱手一礼,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 李泰突然喊道。 李昭站在门口,逆着光回身看他,问:“殿下还想问我什么?” “你说这些话,是你自己想说,还是父皇让你说的?”李泰颤声问道。 “是我自己想说。”李昭微微一笑,回答道:“殿下您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着实不容易,但您真的舍得让贵妃娘娘作牺牲品吗?舍得还是不舍得,路是不一样的,且没有退路,我觉得您该清楚,所以便说了。” 惠妃的死,是一根针。 现在…… 这根针插在了李泰的心上。 眼看着李泰有些摇摇欲坠,李昭再度俯身一礼,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阁楼。 等走远了,李昭依稀听到身后传了几声高呼。 第180章 莫某愿为李娘子差遣 没过多久,一个黑面大汉自后方跑过来,将李昭拦在了半路。 “你对我家殿下说了什么?” 黑面大汉抬手,将长剑直指李昭面门。 李昭神色不动,笑眯眯地说:“你家殿下可是放我走的,你这追出来,是想抗命?” 那黑面大汉一噎,两眼蹬圆,喊道:“你害我家殿下吐了血!你……你这娘子,巧舌如簧,定是蒙骗了我家殿下。” “这话可不敢随便说。”李昭摊手耸肩,勾了勾唇,说:“我只是告诉了你家殿下,眼下的时局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别待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以为自己掌握了盛都的局势。” 局势? 什么局势? 黑面大汉有些傻眼了。 李昭被他这模样逗得笑出声,抬手拨开那剑锋,转而拍在他肩头,说道:“殿下吐血,大概是想通了吧,贵妃娘娘的话我已经带到了,阁下若是再拦我,可是要耽误我接下来的差事了。” 自黑面大汉身边走过,李昭回头瞥了他一眼,看他那垂头丧气的模样,便叹了声,扭身走回来。 “带我去看看。” 李昭说。 “你?你看什么?”黑面大汉狐疑地看了看李昭。 “我是大夫呀。”李昭走在前头,说道:“殿下既然吐了血,说不定是诱发了什么隐疾。我惹出来的,我过去瞧瞧,看能不能解了你的难事。” 此时的小阁楼里已经乱做了一团。 侍从们端着水盆轮流跑出来,水盆里头盛着的东西红彤彤一片。 “她怎么回来了?” “别让她进来,殿下都吐血了,再看到她,可不得气死。” “就是,赶出去!” 侍从们你一言我一语,便要将李昭赶出阁楼。 “让开!”黑面大汉站出来,抬手一挥,说:“让她过去给殿下诊治。” “凭什么?凭什么信她?”有人不满,高声喊道:“谁知道她带着什么任务过来的,万一她要害殿下呢?” “她要是想害殿下,方才她有很多机会动手,但此刻她回来了,就说明她没有那个意思。”黑面大汉倒是清醒了许多,眼神一冷,直接护着李昭往里进。 李泰就躺在内室的床上。 恰如李昭所想的那样,郁结于心,气血逆流,才导致李泰吐血不止。 “你家殿下本来就身体很弱?”李昭打开腰间的药囊,两指夹了银针出手,干净利落地扎在了李泰的额角太阳穴处。 几个侍卫趴在窗户口看着。 “她怎么在扒殿下的衣服?!” “我的天,她这分明是要欺辱殿下,莫将军怎么不拦她!” 侍卫们的议论飘进了黑面大汉的耳中。 他冷冷回头看了眼,几步过去将窗户关上,紧接着说道:“没错,殿下身体的确一直不大好。李娘子,方才是我鲁莽了,我在这儿给你赔礼道歉,只要你能治好我家殿下,莫某就是给你下跪也使得。” 说起来,他的确听说过眼前这个娘子的事迹。 毕竟是跟在裴少宴身边的人,也没有藏着掖着,要打听并不是什么难事。 会武,善医,据说还会点儿毒理。 莫云龙想,殿下这毛病是陈年旧疾,要是这李娘子能解决,也算是解了他多年来的一个心病。 李昭侧坐在床边,手指打在李泰的腕间。 细脉,脉按之细小如线,起落明显,是明显的阴虚血虚之证,且是沉疴旧病。 “少时在寒凉之地待过?”李昭又问。 神医! 当真是神医! 莫云龙在心里叹了两声,随后回答:“没错,殿下七岁时,曾被罚跪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三日,自那之后,殿下的身体就一直孱弱不堪。” 原来如此。 肤白胜雪…… 还是体弱造成的。 “症结也不单单是这个。”李昭将银针扎在李泰的中脘穴、神阙穴和阴陵泉上,紧接着起身,自一旁取来纸和笔,一边写字一边说道:“他心思重,诸多情绪从来都只憋在心里吧?便是这样,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累成心结,落成了如今这般。” 病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难在调养。 且不说李泰现在根本没有静心调养的时间,便是有,他恐怕也没有心情。 “那请问……”莫云龙问:“该怎么调养?可是要吃药?吃药的话,我们这边倒是有大夫能帮着调理。” 李昭摇摇头,说:“吃药只是辅助,你家殿下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心情郁结不得发,偏偏这事并不是他着急就能有结果的。” 所以…… 还是得暂时先养着。 “除了吃药呢?你这针法可能多来几次?”莫云龙又问。 “施针只是帮你家殿下暂时稳住弟子……说实在的,就他这身体的情况,我刚才施针已经是收了五分力,再来一次的话,五分力他也受不住。”说着,李昭扭头看他,将写好的药方递过去。 字迹笔走龙蛇,遒劲有力。 莫云龙看了几眼后,说:“前头的这些药倒是不难找,不知……后面的那个冰莲心是个什么东西?恕我孤陋寡闻,我从没见过这种药材。” 盛都现在乱成一团,几个药房都要各方势力垄断,李泰手上虽然也有药房,但却只是零星几个小的,想要凑齐药方上的药材,不太容易。 “冰莲心我有。”李昭摆了摆手,说道:“你拿着这药房去仁善坊,找那回春堂的掌柜的拿药便是了,那是裴家二郎君的产业,你拿了药,记着他的好就是了。” 卖李泰一个人情,权当是帮裴少宴铺路了。 李昭知道,裴少宴现在在宫中那是如履薄冰,若能多给裴少宴寻一个契机,也就意味着危难时多一个帮手。 莫云龙听得愣住。 良久后,莫云龙捏紧药方,敛眸道:“多谢李娘子不计前嫌,此番……我家殿下若能平安度过,莫某愿为李娘子差遣。” “差遣倒是说重了。”李昭哈哈一笑,说:“我也不唬你,你家殿下这病,谁来了都能医,我、不过是主动凑过来的而已。” 客气完了,李昭又取了一个白瓷瓶递给莫云龙,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得收针忙自己的事去了。在你凑齐药方上的药之前,先服用这个,应该能让他回复意识。” 第181章 见李武 李昭是被莫云龙亲自送出阁楼的,并且一路护送,直护送到了八皇子李武这边。 也是凑巧。 八皇子正好带着人走出来,与李昭撞了个正面。 “见过八皇子殿下。” 李昭拱手拦路。 莫云龙就站在李昭的身后,单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眼神冷漠地觑着李武和一种侍卫。 “谁?” 侍卫们横剑护在李武面前。 “我是奉陛下之命,捎带了皇后娘娘的口信,前来拜见八皇子殿下。”李昭抬眸,笑吟吟地说道。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李武却不同。 他冷眼睨着李昭,面无表情地说:“遣散,我不想见。” 侍卫们当下就要过来架住李昭。 就在莫云龙要动手前,李昭侧身抬腕一震,直接击退了右边冲过来的侍卫,紧接着闪身避开正面的,起跳飞出一脚,将左边这位踢飞了出去。 咚! 宽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在了李昭手里。 只见李昭斜身崩腕挑出,以刀背打在了正面这个侍卫的脸上,将人生生打晕在地。 “好好说话不会?八皇子殿下莫怪,实在是我身上有要务,必须将皇后娘娘的东西带给你。”李昭收势,重新站好,说:“还请八皇子殿下给我一刻钟的时间,话说了,东西递到了,我就离开。” 地上躺着的三个人晕了一个,哼哼唧唧两个。 李武也是没见过如此生猛的娘子,顿时有些语塞,瞪大眼睛道:“你要说什么?就在这儿说,没必要换地方。” 不等李昭开口,李武斜眼看向后头的莫云龙,说:“还有他,你不是说你是领着皇帝的旨意过来的?怎么跟老七的人在一起?” “我去过七皇子殿下那边了。”李昭诚实地回答。 这话一出,李武不禁站直了些。 其实李武和几个皇子都长得差不多,但李泰纤细柔弱,李广温润如玉,到了李武这儿就多了几分戾气。 再加上李武身材健硕。 一看,就觉得李武脾气不好。 “老七说什么了?怎么还指了他的左膀右臂给你?”李武问。 李昭低着头,回答道:“七皇子殿下拿到了贵妃娘娘托我给他的东西,听到口信口,殿下很是感动,与我畅谈了一段时间,算是一见如故吧。” 话是真话,只不过说一半遮一半。 莫云龙听了后,心里对李昭的亲近感又多了几分。 “老七那小子一向阴险,既然他肯见你,说明你这女人肯定是有点儿手段的。”李武抬手挠了挠头,转身往大院里面走,边走边说:“进来吧,让我看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留在后头的莫云龙自然是不许进的。 李昭回身,见莫云龙满脸都是担忧,便宽慰他道:“莫将军送我到这儿,我很感谢,之后的路还得我自己走,莫将军可以回去了。” “李娘子注意安全。”莫云龙拱手一礼,说:“您是我家殿下的座上宾,您要是出了事,我家殿下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话其实是说给李武听的。 李武怪笑了一声,斜眼用余光觑着莫云龙,说道:“我还能吃了她?到底是皇宫里出来的,要真在我这儿出了事,父皇还不杀了我以儆效尤?” 父皇二字,被李武咀嚼得格外古怪。 李昭拜别莫云龙,埋头跟在李武的身后,跨进了院子。 小院很是雅致。 青竹假山,亭台水榭,几处游廊绕着临水的阁楼,弯出了几个弯。 “我那母后给我带了什么?”李武背手走在前头,轻声问道。 李武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喜恶。 “皇后娘娘给了我一个木雕。”李昭回答:“皇后娘娘说,这是她旧时给殿下雕的小玩意儿,殿下见了,说不定能回忆起过去的情谊。” 木雕被李昭双手奉上。 走了几步的李武突然顿足,扭头看向李昭。 他的目光落在那木雕之上,眼睛突然间就湿润了些,底下有暗潮涌动。 “母后倒是存了这些小东西。”李武的声音带了几分颤音,“我还以为……这么多年没见,母后已经忘了我,只记得瑞安了。” 李昭抬眸,说:“瑞安公主也很想您,若不是时局动荡,瑞安公主是想要过来找您的,还是我拦住了她,免得她坏了您的事。” “哦?”李武挑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还懂这些?我倒是知道你,都说你最近讨了父皇的欢心,成了第一个宫中女行走,你拿什么讨得他的青睐?是你这张脸,还是你拿能说会道的嘴?” 话里话外的挤兑却没能让李昭改变颜色。 “殿下觉得我能说会道吗?谢殿下夸赞。”李昭含笑说:“怕殿下不知道,要是我真有能说会道到取悦陛下的嘴,那我在盛都可是能横行无忌了。” 谁不知道,当今天子是最不听耳边风的? 李武哈哈大笑,脸上的阴翳少了大半,嘴里说道:“你这娘子倒是有点儿意思,过来,我们喝两杯。” 喝的是茶。 进屋后,李武喊来婢女上茶和点心,又叫了两个乐师舞女过来助兴。 “殿下,我要与你谈的是很重要的事,你确定要喊这些人在场?若他们听去了,你该不会要杀人灭口吧?”李昭额角青筋直跳,说:“抛开这些不说,您也应该清楚,人多口杂,万一这些人里面有其他皇子的暗桩,您当如何?” 李昭是想没想到,李武居然能这么放浪形骸。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李武斜躺在婢女的膝盖上,一边让婢女喂自己,一边说:“你只管告诉我,皇后说了什么,皇帝说了什么就是了。我这人没有杀人灭口的习惯,他们在这儿听了就是听了,谁若是要说出去,也可以试试。” 那婢女肉眼可见地哆嗦了几下。 在座的乐师们更是拉琴都拉得快了许多,似乎是生怕乐曲声音小了,能听到李武和李昭的谈话。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李昭叹息一声,端着茶抿了口,说:“惠妃娘娘死了,皇后娘娘如今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可想救她?” 第182章 李清然 惠妃死了? 李武有些意外。 他偏着头从婢女的手里吃了一颗果子后,斜眸睨着李昭,说:“皇后娘娘稳坐中宫,哪里轮得到我去救?况且,以皇后娘娘的心气,怎会允许我去救她?” 这皇家……父母子女,倒是相互间了解得不行。 “常人总有力所不能及,皇后娘娘眼下孤立无援,殿下若是能搭一把手,便也算是和皇后娘娘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不是吗?”李昭回答。 皇后能不能救? 能。 只不过要付出代价。 李昭希望盛都尽快恢复到往日的太平,可同时她也明白,皇子们争夺帝位,一定会拼个头破血流。 既如此,不如顺着皇帝的意,将皇子们在意的人和事摆到台前来。有情感的人做事时,总归是有些顾虑,不会将棋盘打翻。 “老五呢?”李武突然问。 “五皇子殿下如何,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李昭说道。 李武露齿一笑,伸手揽着婢女,说:“我当然清楚,我这不是在考你?你拉着皇后这面大旗到我这儿挥,我总不能对你一无所知。” 婢女颤抖了几下,强颜欢笑,手头按摩着李武的肩膀。 不等李昭开口,李武又说道:“老五的死我知道是谁干的,不过我倒是没想到……惠妃居然自缢了?倒也的确是她的风格,不拖累孩子嘛。” “殿下如今知道了。”李昭说:“惠妃的死让各宫娘娘心有余悸,皇后娘娘更是夜不能寐,只盼着外面的局势早日稳定。” 论实力,李武所掌握的兵马远不够和其他皇子去争,这也是他到目前为止,仅仅占据了几个坊间,并不急着扩张的原因。 李昭清楚这一点。 所以她一直在撩拨李武心里的那团火。 “殿下可清楚?长沙王遗嗣李凤翎在盛都的势力其实坐拥好几座赌坊,在盛都的势力不可小觑。”李昭继续说道:“诸多势力中,李凤翎其实是最好捏的那个柿子,至于二皇子殿下……陷入他已经撤离了盛都,留下来的那一大片空白,可是等着人去接手的。” 对面的李武敛眸,遮住了情绪。 半晌后,李昭听到了一声轻嗤。 李武推开婢女起身,抬掌拍了拍,左右乐师舞女顿时停了下来。 “皇后当真要我救她?”李武问。 “假的。”李昭回答。 如此坦然从容的回道,叫李武愣住。 他拧着眉头,挥手遣散婢女和乐师舞女们,又端着茶起身,走了几步,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屋内只剩下了李昭和李武二人。 “我只是完成陛下的任务而已。”李昭笑吟吟地说:“至于皇后娘娘……出于不忍,我才将她的现状告知殿下您,您要怎么做,我无权左右。” 李武一直在观察李昭的表情。 却听得李昭继续说道:“东西带到,我该离开了,殿下可以慢慢考虑我说过的话。” 眼见着李昭要起身离开,李武突然叫住她,说:“你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呢?别跟我说是出于不忍,方才你的这些话……可是大逆不道至极,放出去叫人听到,是能诛九族的!” 走到门口的李昭顿足,回身望向李武,笑道:“您得到情报,就会僵持在这儿,时间就了,盛都便再难恢复到往日的宁静,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心疼盛都百姓罢了。” 留下怔忪的李武,李昭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她不着急。 诱饵如今已经抛出。 她只需要在旁边等着,便能看那鱼儿上钩。 出坊间时,已经是黄昏。 李昭匆匆进了宫,直奔密阁。 彼时邓西为邓大人已经不在密阁,开门迎接李昭的是个面白无须的少年,模样很是讨喜,见到李昭后,还甜滋滋地喊了李昭一声李娘子。 甬道尽头,皇帝依旧坐在屏风后,不动如山。 “事情都办妥了?”皇帝问。 李昭双膝跪地,低着头,回答:“禀皇上,一切都办妥了,只一事……” 皇帝问:“什么事?” “惠妃娘娘没了。”李昭说。 屏风后没有什么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昭听到皇帝轻叹了声。 “惠妃娘娘的寝宫里搜出了与五皇子合谋的密信,帮助我搜到密信的是依兰殿的宫女们,还请陛下饶恕她们的不敬之罪。”李昭继续说道。 “你觉得,这事当如何?”皇帝问。 这语气,分明是在问李昭的看法。 李昭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看法重不重要,但这会儿她已经知道了李清然的存在,自然是不会再轻易卖弄自己的见地。 沉吟一声后,李昭清了清嗓子,说:“我认为,惠妃娘娘虽然是畏罪自杀,但毕竟是宫中妃嫔,事关陛下的脸面,所以不能以宣扬。但眼下又是非常时刻,宫内外多双眼睛盯着各宫动向,如何做,全看陛下意思。” 三言两语,又将事情推回到了皇帝那边。 “你这丫头……是在怕朕迁怒于你?”皇帝问。 李昭摇头,说:“陛下是仁君,岂会因为这个而迁怒我?我只是担心我这拙眼看不透时局,误了陛下的事。” 哈哈哈—— 几声大笑。 皇帝单手撑着头,说道:“清然,朕是不是说过?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有你几分影子。”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李昭不由地绷紧了身子。 她的余光处,一个身穿天青色襦裙的斜髻少女自隔壁缓缓走了出来。 容貌如九天谪仙般不染尘埃,气质似凌霄霜花般不可侵犯。 这…… 这就是那个皇太女? 李昭的眼瞳收缩了一下。 “陛下谬赞了,李娘子与我……倒是没有什么高下。”李清然徐徐走到屏风一侧,微微笑着,目光温和地落在李昭身上,说:“我与李娘子年岁相仿,我只不过是多了一些不该有的阅历罢了。” 言辞间,已经将自己和李昭分出了高下。 在李清然的眼中,李昭看到了赤裸裸的漠视与轻蔑,仿佛自己不配与她出现在同一处地方似的。 但当李昭要细看时,李清然又是一副恬淡如春风的神情,从里面找不到半点儿瑕疵。 第183章 送月娘出去 李清然坐在了李昭的右侧。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略微偏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李昭,说:“百闻不如一见,你好,我是李清然,是宁宗的幼女綦,也是将来的辅国公主。” “见过辅国公主。”李昭敛眸行礼问安。 屏风后的皇帝打了个哈欠,说:“朕气力不继,有什么事,你就跟清然说吧,一切皆由清然定夺,朕信任她。” 这话听得李昭心惊不已。 既然李清然是以皇太女的身份出现的,她凭什么得到皇帝的信任?这里面是否有李昭忽略掉的关键? 细想过后,李昭意识到,李清然必定是在皇帝面前放弃了野心,甚至是献出了立足的底牌,才有可能在皇帝站稳脚跟。 一个不可能夺走自己宝座,同时又能让自己的宝座更加名正言顺的人,皇帝自然是不会杀她。不仅不杀,还会把她碰到人前,施以全部的荣宠,让天底下的人都看在眼里。 但…… 李清然真的放弃了? 李昭抬眸,与李清然目光相交。 “几个皇子在看到你送去的东西时,是什么反应?你离开前,他们又说了什么?一一道来。”李清然说道。 候在一旁的近侍搀扶着皇帝离开了,全程没有露面,看样子是真打算让李清然全权处理此事。 不…… 不对! 或许…… 皇帝是真的病重了。 越是到这个时候,皇帝越是要维持表面的稳定,以便让皇位成功过渡到自己心仪的继承人手上。 辅国公主。 是了。 若皇帝春秋鼎盛,李清然凭什么当这个辅国公主? 李昭的脑子飞快运转着。 “李娘子?”李清然屈指在椅子扶手上瞧了两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你是要继续发呆,还是要开口?若是发呆,我便不奉陪了。” “回殿下……”李昭拉回思绪,缓缓说道:“二皇子殿下如今已经撤出了盛都……” 屋内只有李昭的声音。 近侍调转回来,给李昭上了一盏茶。 李清然听得打了个哈欠,身子往后靠了靠,说:“听你这话,倒是说明他们都有所意动,对宫中的各位娘娘还有牵挂,可以运作。” “的确如此。”李昭点头回答。 “回吧。”李清然抬手挥了挥,蹙眉道:“接下来的事也用不上你了,你若没有别的事要做,就去禁军大营找裴少宴吧,毕竟你是他的人。” 李昭点头,俯首行礼,说:“既然殿下已经不需要我了,那我便告退了。” 出房间的时候,李昭余光打量了一下起身的李清然。 她似乎是喊近侍去取笔墨纸砚了。 “哦对了。” 李清然叫停李昭。 “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李昭驻足问道。 “惠妃的事,你去办了吧。”李清然勾唇一笑,缓缓道:“你不是很有主意?陛下也想看看你的手腕和心性,办好了这个差事,将来有的是你的好处。” “谢殿下。”李昭再度拢手。 哒哒哒的脚步声渐远。 李昭跟在近侍的后头,自原路出了密阁,紧接着又转去了依兰殿。 月娘她们战战兢兢地等着,直到看到李昭的出现,她们才松了口气,泪眼朦胧地迎上来。 “娘子您可算回来了。” “久等不到娘子您的讯号,我们都以为娘子您抛下我们离开了。” “呜呜,这下好了,我们不必死了。” “娘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还是跟之前你吩咐的那样,四散跑出去吗?” “惠妃娘娘的尸首得保存到什么时候去?再放下去,即便天气还没完全热起来,也只怕会腐败,生出味儿来。” 宫女们七嘴八舌地围着李昭说话。 李昭先是讲明了现在的情况,又说道:“还是要以畏罪自杀的名义给惠妃盖棺定论,但不是你们主动说出口,而是……” 而是由她来说。 至于宫女们…… “人就在宫门处,他负责接你们出宫,等出了宫,你们就各自回乡就是了,一辈子都不要再提起依兰殿的事,也不要提起惠妃娘娘。”李昭解释道。 宫女们皆是愣住。 月娘迟疑道:“可是这样的话……您不是用不上我们了?” 也不怪月娘怀疑。 皇宫里哪儿有什么赤忱的情谊?又的只是利益交换罢了,像李昭这样不图什么,一心只为了帮人的,月娘从未见过。 “我不用你们做什么。”李昭微微一笑,说:“原本要你们帮忙,也只是无奈之举,但现在我已经得到了皇帝的首肯,自然是不用你们来帮着打圆场。” 因为—— 她说的话,无人敢质疑。 “多……多谢娘子!”宫女们纷纷下跪。 月娘更是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抽泣道:“娘子的仁德……我们记在心里,莫不敢忘。” “起来吧。”李昭俯身,一一将她们扶起来,耐着性子安抚道:“你们往后得想好怎么过日子,毕竟是在宫里蹉跎了这么久,乍一出去,恐怕还会不习惯。” 说着,李昭从袖兜里掏了个锦袋出来,放在月娘的手里。 “这……这是……”月娘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锦袋,立马意识到了这里面是一笔不匪的钱财,“我们岂能收娘子您的财物?万万不可,还请娘子收回去。” 救命之恩就已经是难以报答了,怎么还能收救命恩人的钱! 但李昭却反手将锦袋塞了回去,语气坚决地说:“钱是我赠与你们的,你们往后不能以宫女的身份行走,生活肯定是会不方便的,这些钱便当做是你们的本金,希望你们把握机会,过上好日子。” 见状,宫女们也跟着月娘一起磕头。 李昭无奈的再度将人挨个拽起来,说道:“出去了可不能再一直跪跪跪,拜拜拜了,切莫让人看出你们的身份,否则……到时候神仙难救。” “是,谢娘子教诲。”月娘赶忙擦了擦眼泪,站直身子,说:“娘子对我们简直是再造之恩,我等有生之年,但凡娘子有所求,我等必不推辞。” “哈哈哈,但愿我没有那走投无路的一天。”说话间,李昭陪着宫女们走出了依兰殿。 第184章 栽赃 凤仪宫的宫女就等在御花园的石板路上。 李昭路过时,宫女立马跑出来挡在李昭身前,跪地求道:“娘子,您快去救救我家娘娘吧!” “皇后娘娘怎么了?”李昭有些意外。 “许副都统要带走娘娘,您快去救救她吧!”宫女直接拜倒,泪眼朦胧地说道:“许副都统他说他奉辅国公主之命,要搜查凤仪宫,结果在宫中搜出了巫蛊之物!现如今……现如今要将娘娘关进内苑大牢里。” 许副都统? 李昭一愣,拧着眉头说:“领辅国公主的命,也应该搜不了皇后娘娘的寝宫才是,她带了天子手谕?” 宫女点了点头。 “带我过去吧。”李昭一边说,一边扶起宫女,“除了巫蛊之物,许副都统还搜出了什么吗?那东西是从哪儿搜出来的,许副都统带了多少人?” 落日的余晖洒在御花园的回廊间,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宫女显然是忠心的,心事重重地跟在李昭的身后,一言不发。直到走到凤仪宫门口时,宫女才脱了外衫递给李昭,让李昭换上,自己则躲去了一旁。 凤仪宫外围着不少禁军。 李昭换好衣服,举步朝凤仪宫走去。 “哪个宫的?” 两个守门的禁卫军问道。 “奴是娘娘的贴身婢女,方才出宫有事,两位应该见过我了。”李昭从容不迫地说道。 那两个禁卫军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昭好几圈,随后各自让开,示意李昭可以进去。 说实在的。 他们并不记得出去的是谁。 但眼下是放人进宫,不是放人出去,所以是真是假无所谓,反正凤仪宫现在被围得跟铁桶似的,就是只苍蝇,那也飞不出去。 李昭道了声谢,埋头走了进去。 院中同样站了许多禁卫。 右边的回廊处,那个侧身跟身边的禁卫说话的,赫然便是李昭之前见过的许副都统——许汝山。 李昭慌忙侧着头,快步往正殿跑去。 此刻的正殿中,零星几个宫女跪坐在一侧,另一边的水天一色玉屏风后侧躺着的,便是皇后娘娘了。 “娘娘?”李昭试探性地喊了声。 隔着屏风,李昭看不清皇后是醒着还是睡着的。 良久没有回应。 李昭几步绕过屏风,目光一转,正巧与皇后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来了?”皇后打了个哈欠,略带慵懒地笑了笑,说:“看到你回来,想必是已经将东西都带到了。我说过的,那些孩子既然已经走到了盛都,心意已决,是绝不会因为些许的亲情而改变初衷的。” “可是……”李昭拉长尾音,说:“娘娘其实猜错了,当我将东西交给八皇子殿下时,殿下明显动容了,且真正在考虑如何动手救您离开这里。” 听到这话,皇后也有些意外。 李昭便继续说道:“当然,想是一回事,真正付诸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瑞安公主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您却还是得好好活着,否则瑞安公主将来能依靠谁?” 女儿,永远是母亲的软肋。 皇后不由地攥紧了衣襟,坐起了身。 “好了,不说这些。”李昭跪坐在皇后面前,沉声道:“娘娘,眼下咱们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巫蛊之物的来头,若这事掰扯不清楚,那么在八皇子到来之前,您就会先被送进大牢。” 巫蛊,可大可小。 只要东西不是从皇后的手上搜到的,那一切就有运作的空间,有回旋余地。而若是皇后没有挣扎地被送进大牢,那么不管是太子还是李清然,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了皇后。 中宫皇后是后宫的主心骨。 尽管如今的皇后已经不得天子信任,但后宫事宜还是皇后在把持,一旦她身死,李清然在一定程度上,便算是真正控制了后宫。 李昭自然是不希望李清然势大。 尤其是密阁之行后,见识了李清然在天子面前是如何的得宠,李昭明白,绝不能让这个所谓的辅国公主站稳脚跟,攫取权力。 “是从我寝宫偏殿的柜子里找出来的。”皇后抬手揉了揉额角,缓声说道:“今儿一早,许汝山就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进来了。我的人拦不住他,只能放他进殿搜查,而他像是早就清楚东西在哪儿似的,直接走近了偏殿。” 东西并不是皇后的。 凤仪宫里的宫女对皇后都十分忠诚,不可能出现背叛之举,那么问题便出在进殿搜查的许汝山身上。 “当时有多少人亲眼看到?凤仪宫负责偏殿事物的宫女是哪个?还请娘娘将人喊到这儿来,我想问她们一些事。”李昭说。 皇后怔忡了片刻,敛眸,摇头说道:“负责偏殿洒扫的是棉香,但许汝山丝毫不给我面前,棉香不过是阻拦他们进殿,就被他踹了一脚。” 许汝山是副都统,身手极好,甚至早年间还在西北的战场上厮杀过数年。 他的一脚…… 一般人根本受不住。 “棉香只撑了半日,便咽了气。”皇后面带悲伤地说道。 “娘娘不如带我去偏殿看看。”李昭抿唇,想了一会儿,起身说:“您帮着我重现一下当时的场景,我来分析分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闻言,皇后跟着起身。 她走在前头,一边领路,一边解释道:“偏殿是我放首饰的地方,平时只有棉香出入,外面有其他宫女看守,通常不会有人能潜进去。” 身为皇后,宫中多几个会拳脚功夫的宫女是很正常的事,只是这些会拳脚的宫女在禁卫军面前不值一提。 “娘娘觉得……东西不是事先放进偏殿的?”李昭得出结论。 “当然。”皇后苦笑一声,说:“既然有人要陷害我,至我于不义之地,那么陷害一事自然是由禁卫军来做是最合适的。” 借着搜查的名义,行栽赃之实。 偏殿只有一扇前门,前后两处的窗户都被木头钉死了,除了从正门出入,别无他选。 皇后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李昭走进偏殿,抬手扶在门框上,偏头打量着门槛和不远处半开着的柜子。 第185章 尸首的问题 门槛上有几处刀痕。 柜门前…… 零星散落着几团暗红的鲜血。 “这是……” 李昭蹲下身,用手抚摸了一下门槛上的刀痕。 皇后俯身看了眼,蹙眉道:“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痕迹?我很久都没有来偏殿过了,并不清楚。” “其他宫女呢?”李昭问。 那个叫棉香的死了,其他负责外围巡守的宫女总不至于都死了。 “我去喊她们过来。”说着,皇后扭身走了出去。 没多久,两个圆脸的宫女跟在皇后的身后过来,脸上惶惶不安。 “两位是最近在偏殿当值的宫女?”李昭抬眸看她们,温和地说道:“我只是问一些有关这几日偏殿的事,并不是要问责于你们。” 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的惶恐更甚。 “本宫是养刁你们了?眼下是容你们如此瞻前顾后的时候吗?若是本宫出了事,这凤仪宫满宫的人都得跟着本宫陪葬!”皇后拔高声音说道。 所谓不怒自威,便是如此。 两个宫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磕头,嘴里说道: “娘娘饶命。” “请娘娘饶命!奴什么都说,奴不敢有所隐瞒!” 李昭便接着往下问道:“这几日,偏殿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又或者说,你们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古怪?” “有……” 左边的那个宫女将头抵在地上,小声说: “前日傍晚,我和荣香在外院清理积水,正干着活,听到偏殿里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等我们走到偏殿时,偏殿却什么也没有。” 荣香就是右边那个略黑一下的宫女。 听到同伴开了口,荣香也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抬头禀道:“当时偏殿点着两盏灯,我们赶过去时……灯却熄灭了。穗香说可能是风吹的,我也就没当一回事,把灯重新点上之后,又回到了院中。” “没有其他痕迹?”李昭问。 荣香摇头,解释说:“我们负责的是外院,偏殿内有什么变化,其实我们不清楚。” 穗香拧着眉头想了想,补充道:“当时我们循声回到偏殿时,棉香其实是在偏殿里的,可她没跟我们说话,就背对着我们站在书桌后,像是在整理什么东西。” “灯灭了,她还是没动?”李昭觉得不对劲。 “是的,没动……”荣香接茬道:“我们以为灯灭就是一瞬间的事,所以没想那么多,重新点了灯就离开了。” “哦对了!” 穗香突然喊了声,说:“我当时还喊了棉香一声,问她怎么了,但她也没有开口,只是抬手摆了摆,似乎是在告诉我们没事。” 古怪的念头在李昭的脑海中升起。 细想过一会儿后,李昭走到柜门前,伸手摸了摸里面的木板。 此刻的柜子已经空荡荡的了,但依稀能闻到淡淡的熏香,说明柜子之前装了皇后的衣物首饰,是相当隐秘的地方。 什么样的情况会让偏殿的门槛上楼下刀痕? 李昭眉头紧蹙。 “如……如今棉香死了,一切都死无对证……娘娘您要信我们啊!” 荣香和穗香膝行数步,到皇后面前,乞求道。 皇后深色不改,低眸看着她们,说:“本宫对凤仪宫中的事情向来过问的不多,这些小事即便你们禀告于本宫,本宫只怕也会当做耳边风,所以到了现在,本宫也不会怪你们。” 当时并没有东西丢失,也没有人受伤,对皇后而言,的确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们两个回忆一下当时的棉香,除了不说话这一点外,她还有什么其他的不对劲的地方吗?”李昭提醒她们,说:“比如……身高?” 穗香摇摇头,回答道:“当时棉香是跪坐着的,我们分辨不出她的身高对不对劲……” 李昭却不信邪,循循善诱地说:“那除了身高,其他地方呢?比如说,衣服……发饰……你们和她是日夜相处在一起的朋友,按理说,对她应该很熟悉才对。” 熟悉的人近在咫尺,即便没有回头,即便不开口,也能察觉到些许的蛛丝马迹。 随着李昭的一点点提醒,穗香啊了声,吊着眉头道:“当时棉香抬手,那袖子短了一大截,袖口都抻道了胳膊肘了!我当时没觉得如何,可现在一想,她穿的是攀搏,即便挽起袖子,也该是卷了几截,而不是……” 不是变短! “李娘子的意思是……”皇后微微眯起眼睛。 “我以为,此时或许跟许汝山许副都统有关系。”李昭转头望向殿外,说:“门槛上的刀痕是新近留下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花,当时应该是有一个提着刀的人踉跄进了屋。” 等等—— 李昭突然顿住。 她扭身冲皇后一礼,说道:“请问娘娘,棉香的尸首在哪儿?还请娘娘允许我检查一下她的尸首。” “你还会这个?”皇后讶异地说。 “略懂。”李昭敛眸回答。 “棉香的尸首就在殿后的水磨房里。”皇后示意穗香和荣香领路,自己则抬袖掩唇,说:“我就不跟着你过去了,到底是旧人,我不忍看她死后的惨状。” 李昭应是,转而跟随穗香和荣香出了偏殿,绕道往殿后走。 走出几步后,穗香略有些后怕地瞥了眼李昭,轻声问道:“娘、娘子觉得,是棉香背叛了皇后娘娘吗?” “说不好。”李昭摇头,面色沉重地说:“最好的情况是棉香并不知情。” “那最差的情况呢?”荣香问。 “最差的情况就是……”李昭看向近在咫尺的水磨房,缓缓说道:“棉香受了骗,而骗她的那个人在很久以前就开始筹谋这一切。” 若是那样的话,李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决眼前这个问题。 因为一切都是人家运筹帷幄已久的局,她这个迟来的入局者即便有破了天的智慧,也恐怕都是无用功罢了。 吱呀—— 门开。 淡淡的血腥味随着风飘了出来。 李昭快步走到地上盖着白布的尸首前,蹲下身,将手搭在了尸体的肚子上。 第186章 怀有身孕 人是正午之前死的。 伤在胸腹处。 李昭看了眼棉香的口鼻,里面残留了不多的污血,但没有中毒的迹象,除了胸口骨头有明显的凹陷,呈骨折状之外,并没有其他伤痕。 手指指甲干净。 眼角耳后颈后也没有异样。 只有肚子…… 李昭再次将手搭在了尸体的肚子上。 “李娘子……”荣香有些害怕地站在门口,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穗香瞧着李昭那亲手触碰的样子,哆嗦了几下,轻声说道:“李娘子,你该不会是要给棉香开肠破肚吧?” “去帮我寻个干净的刀来,要小一点儿的,锋利些的。”李昭捏了个帕子出来,擦了擦手,说:“哦对了,也不要过于小了,一指长左右就可以了,我需要在棉香身上确认一件事。” 什么? 荣香和穗香听得瞪大了眼睛。 她们吓得相互抱在一起。 要刀,在棉香身上,还能是什么? “还不快去?若是耽搁了,只怕你家皇后娘娘有难。”李昭提醒道。 没办法,穗香只得点头,转身出去找李昭要的小刀。 差不多一刻钟之后,穗香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李娘子,你看这个合适吗?”她手里举着一柄亮晶晶的银匕首,小声说:“这是皇后娘娘的裁纸刀,很是锋利,每日都有专人打磨的。” 李昭赶忙过去接了过来,说:“娘娘同意我用了?” 倒是勉强够用。 “娘娘说,她不知道您要做什么,但既然您需要这刀,那肯定是有正当作用的,她没有意见。”穗香回答道。 说这话时,两个宫女瑟瑟发抖,两股战战。 看荣香和穗香这么害怕,李昭只得让她们在殿外候着。 等人走空了,李昭才双膝跪坐在棉香的尸首旁,合掌握着那银匕首,低喃道:“棉香姑娘,今日我要再探你的死因,对你多有得罪,还请谅解。” 棉香很瘦。 但这么削瘦的人…… 肚子却有微微的凸起。 皇后她们念及旧情,不忍仔细勘验棉香的尸体,故而没发现这个端倪。 紧接着,李昭单手按在棉香的肚子上,另一只手捏着银匕首点在其皮肉上,自上而下,缓缓划开。 殿外。 穗香攥着拳头,紧咬着嘴唇。 “你说……咱们不会被降罪吧?” “棉香的死……难不成真有问题?若是那样……只怕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样简单。” “我看那李娘子像是要拆了棉香……可怜见的,棉香死得那么惨,到最后,竟是连全尸都没保住。” 一时间,两人唏嘘不已。 至黄昏时分。 水磨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穗香和荣香捂着眼睛看过去,没瞧见血糊糊的李昭时,纷纷松了口气。 “棉香的尸首我已经恢复了原样,死者已矣,你们给她寻个好地方收殓了吧。”李昭说。 “李娘子……”穗香哆哆嗦嗦地问道:“您是验了尸吗?” 李昭点头。 荣香两眼一黑,差点儿跪倒在地。 “去准备吧,我有事找许副都统商谈,过会儿会去面见皇后。”李昭不打算与她们多说什么,说完,便转身往外头走去。 彼时,禁卫军都在外围巡守。 许汝山就站在凤仪宫正殿外的游廊底下,他本是要吩咐了手下,转身出凤仪宫的。结果他刚动,余光就看到个眼熟的小姑娘朝自己走了过来。 “你是……”许汝山伸手指着李昭。 “我是李明月,那个宫中行走……我们在杨妃娘娘那儿见过的。”李昭拱手一礼,说:“有些话想对许副都统说,不知……您现在抽不抽得出空?” “你是想问那几个宫女的事?”许汝山认出了李昭,眉头微蹙,说道:“我的人已经将那些宫女送出宫了,你不必担心。” 李昭微微一笑,却只是摇头,并不说话。 “不是那事?那你要谈什么?”许汝山疑惑地问。 “许副都统成亲了吗?”李昭突然问。 许汝山一愣,答道:“不知道李娘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某今年三十有二,若没娶妻,那不是古怪得很?” “既然许副都统已经娶亲,为什么还要招惹棉香?”李昭抿了抿唇,说:“以你的身份,但凡勾勾手指,棉香就会上钩,奋不顾身地奔向你。” 见许汝山脸色大变,李昭继续说道:“棉香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胎儿成型,依稀可以变成出轮廓来。” 什么?! 对面的许汝山如被雷击,愣在当场,嘴巴微张着,半晌都没说出话。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许汝山眉头紧锁,低声道:“她居然怀了身孕?不……我若是知晓此事,我必不会伤她性命。” 这便算是承认了。 李昭了然地点头,说:“看来许副都统的确棉香肚子里那个孩子的父亲,不过,即便许副都统知道又如何?你也不过是棋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决断,棉香还是会死。” 一语中的。 许汝山神色变得相当难看。 “人是已经死了,但事儿还没结束。”李昭仰头看他,缓缓说道:“你接近棉香为了什么,我想……不用我去猜,我只需要将这事转告皇后娘娘,她就心里门儿清了。” “那又如何?”许汝山反问。 “皇后如今的确是式微。”李昭背手在后,说:“但她毕竟是维持着后宫脸面的中宫皇后,前朝动乱的情况下,皇后没有大错,天子便不会想要动她。” 这一次,是太子和李清然太心急了。 “你们诬陷皇后一事……若是被天子知道了,天子当如何?”李昭继续说道:“天子只怕不会高兴,反而会思考,将权力交给你背后的那两位……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 两位。 许汝山眼锋一横。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并不是在空口白牙地胡诌,她是真的了解什么,才会在这里拦住他的去处。 要杀了灭口吗? 许汝山眼底有杀意闪过。 “许副都统,我如果是你,我就不会拔出腰间的刀。”李昭处变不惊地说:“杀了我,皇后也还是会知道你们的谋划,毕竟在来之前,我就已经知会了皇后身边的宫女。若我没能活着回去,你就是凶手。” 第187章 美女救英雄的故事 夜幕一点点降临。 许汝山和李昭坐在了凤仪宫的偏殿内,四周无人。 沉默了许久后,许汝山一只手搭在桌上,敛眸,说道:“你想如何?单凭棉香怀有身孕一事,你和皇后是没办法翻身的,你没有证据。” “我是没有证据。”李昭摊手。 “说出你的目的。”许汝山继续说道:“杨妃娘娘待你不错,若你是皇后一党,她不会将你介绍给我。” 哦? 李昭不禁挑眉。 杨妃看来还掺和了一手。 “我的确不是杨妃一党,可这也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帮皇后一把。”李昭微微一笑,温声道:“后宫的稳定该是天子最想要看到,前朝起火,后宫总不能再乱。” 如果天子真要清算皇后,那到这儿来的不会只是许汝山,皇后也不会至今都还稳坐在凤仪宫内。 那宫女害怕得紧,光想着为自家娘娘找帮手,却恰恰忽视了看似混乱的表象之下,是皇帝和许汝山想要低调行事的心。 许汝山眼神冷了下去。 却听得李昭继续说道:“许副都统应该清楚,今日你领了辅国公主的命,前来凤仪宫行事,便意味着手脏了,等辅国公主得手,她可能容你?容你这等知晓她阴暗秘密的人。” 此话噎得许汝山不知道该怎么回。 但转念一想,他怕这个吗? 不怕。 他十分清楚自己未来的路是多么的多舛,也清楚眼下的事有多么艰险。 可他不在乎。 “话你是说了一堆又一堆,你到底想怎么样?”许汝山眉心拧在一起,沉声道:“我知道我干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如今我求一个鸡犬升天,荣华富贵,我只要拿到手了就行。” 殿内顿时安静极了。 李昭没想到许汝山这么现实,愣了一下,问道:“许副都统这是不管身后事了?难道拿到手的钱财,便稳固如山?好,我暂且算许副都统懒得管过身之后的事,可你的的妻子儿女呢?” 三连问,将许汝山再次问得哑口无言。 尔后,李昭长叹一声,说:“我知道许副都统进退两难,辅国公主地位超群,她命令你做的事,你就算想推辞,也没有余地可以拒绝。但人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许副都统若愿意跟我合作,皇后这事……结果犹未可知。” “我凭什么跟你合作?”许汝山沉吟一声,说道:“和你合作有什么好处?辅国公主许我黄金万两,有了这钱,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么缺钱? 李昭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圈,抿唇道:“许副都统只是缺钱?若是这样,我倒是不难给你保证,可在我看来……许副都统并不是这样的人。以许副都统的身份,要捞钱,什么方式捞不过来?还需要出卖色相,引诱一个无辜的宫女吗?” 这话可以说是字字诛心。 “你!”许汝山被击破心防,红着脸指着李昭,说:“你知道什么?我并非引诱棉香……我……我与棉香……” 话说到一半,许汝山突然叹了一声,敛眸道:“罢了,跟你说了又怎样?人已经死了,我不管怎么说,你都只会觉得我在狡辩罢了。” 李昭却摆出一副倾听者的姿态,温和又耐心地说:“我知道许副都统一定是有难处,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我才没有直接去告诉皇后,而是先来与许副都统商谈。” 大概是李昭的神态太过温柔,又或许是许汝山知道棉香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后,心神大乱,这还没等李昭继续循循善诱,他自己先崩溃地捂住了脸。 “我要是知道她已经怀了身孕,我何至于此?”许汝山貌似深情地说。 而李昭只觉得齿冷。 怎么? 只有怀了身孕,才值得你正眼相待? 但李昭面上不显,只是依旧表现得非常有耐心,甚至缓缓起身,走到许汝山的身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多久,一个雨夜相逢,美女救英雄的故事便从许汝山的嘴里说了出来。 许汝山是禁卫军副都统。 虽说干的并不是需要身先士卒的事,但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在一次执行上令的途中,许汝山身受重伤,与下属断了联系。 他本是偷偷潜回了皇宫,想要查清楚出卖自己的是谁。 但谁知—— 等许汝山回宫时,宫中的禁卫军加强了巡守,仿佛是在逮他。 见此情况,许汝山自然是更加小心,干脆隐匿身影,藏在冷宫附近疗伤,打算等体力恢复一些了,再去找靠得住的下属。 正是这时,许汝山遇到了棉香。 棉香好心救了许汝山,又瞒着周围的人,将许汝山藏在了凤仪宫的偏殿里,用从小厨房偷来的药膳帮许汝山恢复。 一藏,便是整整三日。 等到许汝山恢复后,他便对棉香许诺,说自己回去与家里的妻子沟通,等时机一到,将会向皇后求娶她,以报救命之恩。 涉世未深的棉香自然信了。 她沉浸在遇到良人的欢喜中,却不曾想,所谓的良人是带着目的来到她身边的,且在不久之后,要了她的命。 至于陷害皇后…… 起初许汝山遇到棉香,并没有想着要用接近棉香的办法来对皇后做些什么,甚至一开始他是真的打算将棉香娶进门。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许汝山与棉香的相识到底是叫李清然发现了,而这也成了李清然对许汝山有所要求的立足点。 在整个计划中,许汝山要做的全都是见不得人的脏事。 他要伤害爱自己的棉香,要将巫蛊之物藏进凤仪宫,还要在事后亲手将皇后抓进大牢。 如若不从…… 许汝山不光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荣华富贵,还会失去亲人,失去眼下已经拥有的地位权势。 “我何尝不想兑现诺言?”许汝山痛苦地捂着脸,低声说道:“但上有令,我不得不从……你说吧,你有什么法子?我倒也的确不愿意一直受人钳制。” 李昭敛眸,说:“李清然和太子要的是皇后身死,不管不顾,但你不行,皇帝更不想。” 第188章 一个长辈 偏殿内安静极了。 李昭的话并不难懂。 甚至…… 她说的这个,是相当浅显的道理。 浅显到,许汝山不愿意承认。 “许副都统想要破局,其实很简单……”李昭继续说道:“皇后涉嫌祸乱后宫,但其本身身份贵重,且事关后宫安定,你可以禀明陛下,将皇后禁足后宫,褫夺其统领六宫之权,待到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之后,再由陛下顶多。” 太子着急对皇后下手,李昭可以理解,毕竟皇后过去对太子频繁刁难,太子必然是怀恨在心。 那李清然呢? 她为什么着急? 问题的根结,恐怕还在于皇后手里的凤印。 皇后并没有犯事,所以哪怕八皇子在盛都里乱来,皇帝也不曾禁足于她,更不可能随随便便收回凤印。 李清然想要在宫中站稳脚跟,首先必然是要抓住宫中的权柄,从皇后身上下手,显然是最快最稳妥的办法。 既如此,拿走皇后的凤印,也能让李清然满意。 至于太子那边…… 杀死皇后虽说是他的夙愿,可眼下更着急的,当然还是解决掉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们。 “你的意思是……”许汝山瞪大了眼睛。 李昭点头,微微一笑,说:“将皇后娘娘的凤印交给李清然,她满意了,太子就不会再找你的麻烦。而且……有你调和,皇后不必去大牢里受罪,她也会念着你的好。” 谁也不得罪。 许汝山不由地咋舌。 他上下打量了李昭好几眼,眉头微蹙,说道:“你这办法倒是不错,可皇后娘娘那边呢?我到底是杀了棉香,杀了她的人,给了她难看,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你……”李昭敛眸,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我已经托那两个宫女去安葬棉香了,她怀有身孕这事只在凤仪宫内,外面的人不会知道。我想,皇后也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闹出这等丑闻来。” 许汝山点头,同意了李昭的提议。 只不过,在同意之余,许汝山又说:“我虽然同意暂时与你合作,却不意味着我跟你绑在了一条船上。你应该清楚,我认同你,是因为我本身不愿意长期受人钳制。” “我当然清楚。”李昭挑眉,了然于心,接茬道:“我并没有想借此要挟你或怎样,从始至终,我想要的,不过是一方安宁罢了。”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在此刻达成了一致。 正殿。 皇后恢复了一些精神。 她端正地坐在宽椅上,眉目温和地看着一步步走进来的李昭,问:“如何?” “回娘娘,棉香怀有身孕。”李昭单膝跪下,低头回答。 一句话,便让皇后的脸上满是错愕。 “棉香怀的是许汝山……许副都统的孩子,我用这个作为切入点,换来了娘娘暂时的自由。”李昭继续说道:“但,相对应的,娘娘您需要交出您的凤印。” 皇后并没有表现出反感。 或许是错觉…… 李昭感觉,自己在皇后的脸上看到了些许的解脱。 “随我去拿。”皇后起身,一面走,一面说:“凤印这东西……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留在我的手上,反而是个祸害。” 转过屏风,李昭随皇后一起到了正殿右侧的内室。 凤印就装在一个红檀木盒子里。 皇后将其取出来,一本正经地交到李昭的手中,敛眸道:“棉香是个苦孩子,但她有今日的结果,皆是因为他自己的选择,我虽怜惜、无奈,却也无能为力。” 的确。 皇后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哪儿还顾得上给棉香报仇? 李昭表示理解,捧着凤印说:“这段时间,还请娘娘在凤仪宫内休息,凤印交给许副都统后,后宫诸事可能会变得很混乱,您可能需要多加忍耐。” 噗呲。 斜坐下的皇后轻笑了声。 她仰头看着李昭,说道:“能活着就不错了,苟且偷生而已,我如何忍不得?只是辛苦你在中间斡旋,也辛苦你救了瑞安。” “娘娘给我的东西很重要,我帮娘娘,算是回报。”李昭说。 但皇后却只是挥了挥手,说:“我知道你为了什么,倒也不必在我面前这么假模假样,你无非是想要帮你那小郎君更进一步……” 裴少宴。 皇后早就知道这一号人物。 此前裴少宴在宫中一度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与皇后也算是打过几次照面,却因为帝后之间的忌惮而没有近距离接触过。 即便如此,皇后也知道,裴家的那个小郎君很是出色。 “眼下时局动荡。”皇后揉了揉眉心,接着往下说道:“我帮不了你什么,但你的做法不错,在各方下注之后,不管是谁笑到最后,你都有一席之地。” “谢娘娘夸奖。”李昭微笑。 然而—— 皇后突然站起身,抬手摸了摸李昭的头。 就像是…… 一个长辈。 她低眉望着李昭,说:“不管其他……也不论你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如今你救了瑞安,救了我,将来你有需要的时候,我必然竭尽全力。” 从凤仪宫出来,李昭将凤印交给许汝山之后,目送许汝山离开凤仪宫,自己则转道去了杨妃那儿。 只是叫她没想到的是,杨妃的宫殿里坐着一个她意料之外的人。 裴少宴正捧着茶盏喝茶,一转头,看到李昭进来,赶忙起身迎过去,嘴里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我以为你会在宫外。” 杨妃就坐在正位上,一手捧茶,一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昭和裴少宴。 “我回来复命呀。”李昭偏头与杨妃对视,说:“杨妃娘娘现在还真坐得住,您和许副都统到底什么交情?他眼下要夺了皇后娘娘的凤印,您可知情?” 方才还一脸看戏模样的杨妃愣住,眨了眨眼睛,蹙眉道:“凤印收了,我为什么要知情?不过……夺了她凤印也好,省得她成天在我面前现眼。” “拿走凤印的是李清然。” 李昭的下一句话,直把杨妃都给惊得站了起来,手里的茶盏哐当落地,摔了个粉碎。 第189章 秘宝图 杨妃的性格向来是直来直往。 她揪着袖子来来回回踱步,几次都险些踩在那碎杯子渣上。 “娘娘还犹豫吗?”裴少宴问。 听到裴少宴开口,杨妃似是下定了决心,一拳击在掌心,说:“就按你说的办,杨家如今被绑在了夺嫡这艘船上,我总得为自己谋条出路。” 起初,杨妃以为自己儿子聪慧机敏,能迅速解决了眼下的乱局,问鼎至尊。 但现实告诉她……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现在合作的老五莫名其妙地死了,老二势力又越来越大,杨妃只觉得自己儿子越来越不靠谱,还是得尽快为自己做好安排。 眼下一听,皇后的凤印居然给了李清然,杨妃那儿还能坐得住啊,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六皇子殿下是打不赢的。”裴少宴很是冷静地说道。 杨妃气得瞪大了眼睛,舌头滚了几遍,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既如此,杨妃娘娘不如舍了这儿子。”裴少宴眼眸微抬,一点点给杨妃分析道:“尽管陛下目前最看重的还是太子,但二皇子殿下威望与兵权都紧紧握在手里,他才是最可能的人选。” “老八呢?你觉得他毫无威胁?七皇子不是手上也还有三万的兵力。”杨妃说。 杨妃没把那个长沙王遗嗣放在眼里。 笑话。 要是李凤翎能当皇帝,那李清然还能当了呢。 前朝的事已经是往事不可追。 既然皇帝相信了李清然,让李清然在身边,那也就意味着李清然不可能恢复皇太女的身份,充其量只能当个公主。 只不过…… 杨妃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李清然能夺了皇后的凤印。 虽说她不喜欢皇后,可到底还是清楚,皇后和李清然有本质上的区别,皇后虽然趾高气昂,却始终是后宫中人,大方向利害是一致的。 李清然呢? 市井中长大,心思深沉诡谲,谁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万一将她们这些娘娘全撵出去了怎么办? “七皇子殿下孱弱,难堪大任,八皇子殿下手里虽然有足够的兵力,年岁却尚浅,不足以与二皇子殿下抗衡。”裴少宴说。 李昭来得晚,没听着裴少宴要跟杨妃合作什么,所以这会儿保持缄默,单纯听他们一来一往。 杨妃有些焦躁地跺了跺脚。 “娘娘,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裴少宴低声催促道。 见此,杨妃自袖中取了一个竹筒出来,甩手扔给了裴少宴。 “多谢娘娘。”裴少宴笑吟吟起身行礼,说:“我的人会在这段时间内保护娘娘,娘娘如果想跟杨家取得联系,也可以写信,我帮娘娘转交。” “不必了。”杨妃冷漠地别开视线,淡淡地说道:“杨家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只能跟着我儿子一条路走到黑罢了,我与他们联系,他们要知道我的选择,保不齐要反过来杀了我。” 裴少宴不置与否地耸了耸肩。 见裴少宴要起身,李昭赶忙跟了过去。 “李娘子来干嘛的?”杨妃叫住李昭。 “哦对了。”李昭顿足,回头说道:“怕娘娘不知道……许汝山许副都统……现如今是李清然的人,娘娘莫要安排他什么事了,免得被李清然知道您的底细。” 李昭来找杨妃,就为了提醒她这个。 杨妃这心里是一火刚下,一火又起,嘴里说道:“什么?亏我这些年花大价钱养着他,事到临头,他怎么……他怎么敢!” “娘娘莫气。”李昭温和地说:“时势造英雄,许副都统也有他的追求和难处。毕竟……跟在娘娘身边,肯定是不必李清然身边前途光明的。” 哐啷! 出离愤怒的杨妃一脚踢翻了身侧的桌子。 “养不熟的畜生!”杨妃恨恨道。 “另外……”李昭补充说:“李清然恐怕是要利用凤印做些什么,娘娘近期不要随意走动,陈贵妃那边也不要去。” “滚!”杨妃抓着身侧的软垫就丢向李昭,喝道:“我怎么做,不用你们来教,滚出去!给我滚!” 裴少宴侧身过去,展臂将软垫挡下。 “娘娘既然心情不好,那我们就先退下了。”他含笑说:“娘娘最好还是保持愉悦的心情,否则时间一长,可能会生出烦忧来。” 随着两人出门,殿内传来摔打声。 有什么东西碎了。 裴少宴回头看了一眼被用力撞上的大门,闷笑道:“你把她气坏了。” “她越是愤怒,就越是会与许汝山保持距离,这对她来说……比较好。”李昭笑眯眯地背手跟在裴少宴身后,说:“杨妃的性子还是太直了,喜怒哀乐一眼能看到底,她这样的跑去许汝山那边……岂不是送肉上砧板?”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不问问这是什么?”裴少宴捏着竹筒晃了晃, 李昭斜眸睨了眼,说:“那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可是听说了。”裴少宴眉眼温柔地看着李昭,说道:“你这些天在盛都里游走,帮我留了不少好名。” 哦? 李昭挑眉。 “你我之间……其实不必说谢,但我仍然想要同你说声谢谢。”裴少宴继续说道:“你父亲和弟弟已经被我送去了扬州,那边安全,不会有什么意外。” 乱象其实早就不只是盛都内。 各州府的官员站队的站队,自保的自保,比较有良心的,还会庇佑一下州府的百姓,没良心的便干脆拿人头来换钱粮,屯兵退守。 诸州县中,扬州算是较为安定的地方了。 “桐城如何了?”李昭问。 “桐城也很安全,毕竟离盛都较远,四周也没有土匪流寇了。”裴少宴安抚李昭道。 闻言,李昭松了口气。 裴少宴捏着竹筒一头,将那木塞子拽出来,尔后一边倒竹筒里的东西,一边说:“这是前朝的秘宝图。” “是……”李昭瞪大了眼睛。 “没错。”裴少宴将图纸递给李昭,解释道:“庆峰先生手上的确有这张秘宝图,但他交给了那些江湖人士。” 第190章 真与假 庆峰先生用秘宝图换取了自己一路的平安。 但他没想到的是,有危险的不单单是自己来盛都的哪条路,宫中更是风险重重,随时随地都有丧命的风险。 当然—— 更让庆峰先生没想到的是,那群江湖人士刚得到秘宝图,便被许汝山截了胡。 准确地说…… 是被六皇子截了胡。 只不过是因为许汝山暂时没办法联系到六皇子,这才将东西交给了杨妃。当然,许汝山是不知道自己拿到了什么,若知道,半道就会昧了。 杨妃虽然喜怒浮于表面,却不笨,她很快就搞清楚了自己手上的是什么,也清楚自己能利用这东西做什么。 她看到了宫中的风起云涌,看到了那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故而利用宫人传话给裴少宴,想要借裴少宴的手来给自己找一条安稳的余生之路。 好消息是,的确联络上了,交易达成。 至于坏消息…… 那便是裴少宴并不能给她更多,只能在短时间内确保她的生命安全。 杨妃站在一堆碎瓷片中,冷漠地望着紧闭的大门,眉头微微蹙起。 “娘娘……” 宫女跪在一旁。 “李清然那边有什么动静?”杨妃沉声问。 “回娘娘,辅国公主似乎是要借皇后娘娘那事……彻底搜查各宫。”宫女回答。 一听这话,杨妃气不打一处来,当下抬脚踹倒婢女,恶声恶气地说:“什么辅国公主,她也配?” 宫女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敢还嘴。 等到杨妃气消了,宫女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宫里已经照娘娘的吩咐清理完毕,娘娘可还有别的吩咐?” “凤仪宫的那几个人有什么回复?”杨妃反问。 “回娘娘,她们暂时还没有回复,不过青玄宫那边倒是传来了消息,说是陈贵妃偷偷向陛下求情未果,转而找上了辅……李清然,看样子是想要通过李清然来斡旋一二。”宫女禀道。 “她这是怕自己成为第二个皇后。”杨妃眯了眯眼睛,沉思片刻,说:“也罢,我一开始就没指望她能真心实意地和我合作,她要找李清然那就让她去,让青玄宫的人藏好身份,有什么动静随时传回来。” 宫女连忙应是,起身离开。 另一头,裴少宴带着李昭出了皇宫,径直往仁善坊赶去。 沿途,许多士兵在街道上巡逻。 裴少宴瞥了眼,沉着脸说道:“现如今他们互相秀完了力量,倒是知道藏起来了,只可惜……盛都的百姓……不,大邺的百姓都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残暴,也就二皇子还算聪明,知道退出盛都。” “我建议二皇子退出去的。”李昭说。 看裴少宴望过来,李昭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用的是你的名义,这么一来,二皇子要是能上位,也会念你的好哦。” 却听得裴少宴突然说:“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我的计划?这短时间我一直忙来忙去,也抽不出时间来跟你商量。” 跟我商量? 李昭有些意外。 跟她商量是怎么个事? 裴少宴无视了李昭脸上的困惑,继续说道:“这些日子……我在陛下身边一共做了四件事。” 帮天子完善皇宫戍卫; 整顿禁卫军,拔除禁卫军里的钉子; 彻查李清然的身世,搞清楚李清然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是如何生活的,又是怎么一步步积攒力量,走到盛都的; 将李凤翎带进皇宫。 “什么?!” 李昭惊得喊出了声。 “是的,李凤翎死定了。”裴少宴敛眸,低声道:“这事还多亏了李清然的情报……我带李凤翎进宫时,跟在李凤翎身边的那个书生并没有施救,很显然……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李凤翎,转而投靠了李清然。” “可是他见过我。”李昭蹙眉说:“即便李清然现身,他也不这么轻信李清然才对。” 裴少宴笑了声,说道:“明月,到现在为止,你还没发现吗?真假皇太女并不重要,重要是她象征着什么,李清然就算是假的又如何?只要没有第二个皇太女出来,她就是真的。” 不过,裴少宴没说的是—— 李清然的手上有先皇后的遗物。 虽然李清然拿的东西不如李昭手上的麒麟佩关键,但终归也是个身份的证明,旁人就算想怀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切入点。 “你觉得……”李昭迟疑地说。 “我觉得你不用现在露面。”裴少宴领着李昭转入小巷,口中说道:“李清然要什么,陛下要利用她干什么,我们暂时都还不知道,所以可以先按兵不动。” 等什么时候李清然露出獠牙,李昭再拿着麒麟佩现身也不迟。 接着,裴少宴又说:“我本是想要在宫中近距离观察一下李清然的,可她很是警惕,我怕我再待下去会难以脱身,所以找了个借口,先从禁卫军大营跑出来了。” 仁善坊外,很久没见的锦辛正在指挥手底下的人装车。 看到裴少宴和李昭过来,锦辛赶忙停下,举步走过去,拱手行礼问安。 “这是……”李昭有些讶异。 裴少宴的产业和金银应该都已经撤离了盛都才是,怎么锦辛这会儿还在装车?而且,看那些人忙活的样子,数目应该不是少数。 “是从裴家运出来的现银。”锦辛一五一十地回答:“大郎君和家主都在东城区,裴家暂时没有人坐镇,所以……” 所以给了锦辛机会。 “进去吧。”裴少宴拍了拍李昭的肩膀。 他们二人找了个无人的空屋坐下,肩并着肩,开始研究那个从杨妃手里得来的秘宝图。 一边研究,裴少宴一边说:“七皇子和八皇子应该是已经合作了,我的线人传来的消息是,最迟明天晚上,他们就会夜袭六皇子的营帐,来个直捣黄龙。” 现如今的盛都…… 其实已经沦为了间谍和暗桩的角斗场。 光是裴少宴说给李昭听的,光是这仁善坊里的,就有多大三十六位的暗桩,且这些暗桩来自不同的主子。 但凡他们探听到什么,消息在一刻钟之内,就会传出去。 “那我们……”李昭环顾四周。 “放心。”裴少宴温和地安抚李昭道:“我这间屋子很安全,锦辛安排了人在外围蹲守,别说是暗桩了,就是蚊子都靠近不了。” 第191章 兄弟阋墙 天黑时,十几辆马车依次从仁善坊驶出,不多时,便分作多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盛都。 然而—— 前脚马车离开,后脚裴廷风就到访了。 这是李昭第一次看到裴廷风与裴少宴对峙。 她本以为裴廷风是过来找裴少宴的麻烦,清算裴少宴转移裴家现银这事的,却没想到,裴廷风是为了她来的。 “李娘子呢?” 裴廷风一落座,便问道。 “什么李娘子?”裴少宴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反问。 “你知道我说的谁。”裴廷风单手撑着头,斜望裴少宴,说:“我觉得李娘子很有意思,你若愿意相让,我可以同父亲求情,让他对你过去做的事既往不咎。” 两人的语气都很温柔。 但藏在屏风后的李昭却听出了针尖对麦芒的感觉。 “相让?”裴少宴的声音冷到了极点,“大哥,你以为你现在在说什么?一个物件?还是一只狸奴?” 狸奴…… 这两个字像是戳到了裴廷风的笑点。 他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濒临失控的裴少宴,缓缓说道:“说到狸奴,少宴你幼年时,是不是养过一只?脾气有些差,抓伤了我,被父亲直接摔死了。” 喀。 裴少宴捏紧了拳头。 但旋即,裴少宴想到屏风后的李昭,又立马重归冷静,说:“大哥只怕是记错了,那是猫步是父亲摔死的,是大哥你亲手掐死的。” 说完,裴少宴的目光落在了裴廷风的右手上。 在裴廷风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痕。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那只猫留下的伤口依然存在,就像是裴少宴心里的恨意,不减反增。 “哦?”裴廷风挑眉,一边抚摸着自己手背上的伤,一边状似惊讶地说:“竟然有这种事?伤了人的畜生是不能留,即便我不动手,父亲也是要动手的。” “是吗?”裴少宴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我在桐城时,被一个畜生伤到了……父亲却没有半点要收拾那畜生的意思,反而是送那畜生出去的风头了。” 说谁是畜生?! 裴廷风的眼睛里难得出现了些许的愠怒。 “大哥慢走不送,我这儿还有很多事要忙,我想,大哥现在也是忙的抽不开身吧。”裴少宴不想再跟裴廷风虚与委蛇,便蹙着眉头起身,说:“当然,大哥如果非要留在我这儿作客,我也不会赶人,只是没有好茶点心伺候了。” 但裴廷风却岿然不动。 他转眸扫了一眼裴少宴身后的屏风,淡淡地问:“少宴,你踩的是哪一条船?裴家上下一体,若有人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父亲是会要了他的命的。” “大哥,你错了。”裴少宴眼神微冷,直视着裴廷风,回道:“裴家从来都不该踩在哪一条船上,裴家要做的,是忠于大邺,忠于李氏。” 啪! 一直保持着风度的裴廷风突然一掌拍在桌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裴少宴,问:“哪一个不姓李?是二皇子不姓李,还是太子姓李?” 如今站在盛都这盘棋里的每一个执棋人,都姓李。 角逐来,角逐去,终究还是李氏的天下。 “那大哥又是踩的哪一条船呢?”裴廷风毫不示弱地问。 屋内的气氛顿时箭弩拔张。 然而就在李昭以为,裴廷风会怒而拂袖离去时,裴廷风突然又拂袍坐下,云淡风轻地说:“少宴,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在没有外人时,你我兄弟二人争斗一二,也就罢了,如今盛都纷扰不断,你若还不识时务,父亲是绝不会容许的。” 似乎…… 裴廷风清楚:裴少宴很在乎父亲对自己的看法。 “大哥。”裴少宴勾了勾唇角,冷冷说道:“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跟在父亲身后,一味求他回头看看的裴家二郎吗?不,我已经不是了。所以你现在说这些,我并不是很在乎,请回吧。” 透过屏风,李昭看到了裴廷风眼底的错愕。 “你——”裴廷风指着裴少宴,说:“你应该清楚,没了裴家二郎这个身份,你什么也不是!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裴家给你的。” 裴少宴没说话。 而裴廷风说完这些后,还觉得不解气,更是直接起身,怒目瞪着裴少宴,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裴家挪走了多少现银,那些人我都已经拦住了,你一分都别想带出盛都去!” “是吗?”裴少宴忽然笑了出声。 后知后觉的裴廷风意识到了些许的不对劲,他眉头拧在一起,眼珠子转了两圈,嘴里像是在念叨什么。 “大哥……”裴少宴将裴廷风的表情尽收眼底,抿唇笑道:“我将马车分成了十九个编队,从六处城门,以不同的时间出发,而你……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去阻拦?” 多少? 两百人…… 裴廷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可他现在非但不能表现出来,反而还得虚张声势,这样裴少宴才摸不到他的底细。 “来不及了,大哥,你眼底的情绪已经表明了一切。”裴少宴继续说道:“其实我很想知道,爹和大哥为什么那么看好六皇子,难道就因为他先抵达盛都?” “你算计我。”裴廷风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四个字。 “应该是大哥想要算计我才是,不是吗?”裴少宴慢条斯理地说:“大哥本以为拿捏到了我,便想着上门来羞辱我,谁成想,没羞辱成,反倒是发现自己中了计,当真是可笑。” 这么一通冷嘲热讽,直把裴廷风的脸都给气了个通红。 李昭自屏风后出来,一声不吭地望着裴廷风,以眼神向他施压。 “你把太子藏在了哪儿?”裴廷风沉着脸,尽量不让自己去看出来的李昭,继续对裴少宴说:“你以为……你站在太子那一边,就能笑到最后吗?太子手上没有人没有钱,他凭什么夺嫡?就凭你拿三瓜两枣?!” “谁说我是太子一党?”裴少宴淡淡地说:“大哥,你忘性可真大,我才说过,裴家从来只忠于大邺,忠于皇位上的那个人……仅此而已。” 第192章 侮辱 裴廷风冷笑一声,目光阴沉地盯着裴少宴。 半晌,他忽然松了口气,轻笑一声,说:“原来如此,没想到少宴你为了大邺……倒是殚精竭虑。” 紧接着,他又说道:“可你即便调走了我所有的兵力,又如何?你敢在这里伤我分毫吗?你不敢,因为你清楚……现在的我已经不单单是裴家的大郎君,更是未来的家主!杀了我,不光是父亲不会放过你,六皇子也不会放过你。” 像是找到了一点儿底气,裴廷风转而看向李昭,继续说道:“李娘子选人的眼光不怎么样啊……我给你一次机会,怎么样?你到我身边来,我可以放过擅动家族现银的他……” 李昭冷笑一声,打断裴廷风,问:“裴大郎君要我做什么?” 脸? 李昭不觉得自己生得有多么的倾国倾城,能让裴廷风看过一眼就难以忘怀,爱到要来自己最讨厌的弟弟这儿讨要。 才? 李昭更不觉得裴廷风会是那种摒弃喜恶,以才识人的人。 剩下的…… 大概就是侮辱了吧? 要走她,不正好侮辱裴少宴? “李娘子的风采,我一见难忘。”裴廷风挑眉,笑着说。 放平时,裴廷风这模样,这气度,只怕要叫人倾倒了,可站在他面前的李昭。 不为所动的李昭。 “大哥还是别费功夫了,美人心不是这么得的。”裴少宴无声地笑了几下,以拳抵嘴,咳嗽道:“明月是我的人,从前是,将来也是。” “你的人?”裴廷风斜眸睨过去,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要明媒正娶她?弟弟,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世家子弟的妻子若不是家世显赫者,可是会遭人耻笑的。” “那就不劳大哥关心了。”裴少宴毫不留情回嘴:“现如今大邺风起云涌,正是男儿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的时候,我不着急娶妻,明月也不着急嫁人。不过……即便将来要娶妻,我也一定会八抬大轿,三书六礼,迎她过门。” “话说得可真肯定。”裴廷风不屑地说:“空口白牙的,谁不会承诺?李娘子,你信他能娶你?我就不同了,你若能到我这儿来,我可以立马就给你下聘书。” 李昭单手抱臂,勾唇道:“聘书?我是不知道,原来世家子弟纳妾……也要聘书的?” 裴廷风笑吟吟地说:“那是,贵妾自然是要聘书为凭的,如若不然,怎么能叫贵妾?你到我这儿来,我保证你受不了欺负。” “倒也是。”裴少宴煞有介事地说道:“你那府上……光是妾室偏房就有六个,凭什么敢说不受欺负?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会委身于你。” 不等裴廷风开口,裴少宴又说:“不知道大哥想要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嫂子?听说年前的时候,父亲给你看了长孙家的娘子,却被人家以年岁不符给拒绝了。” 是年岁不符…… 还是嫌弃? 看裴廷风那涨红如猪肝的脸色,李昭清楚,必然是后者。 “闭嘴!”裴廷风呵斥道。 “大哥急了。”裴少宴敛眸,抬手一挥,示意左右送客,说:“大哥还是请回吧,我虽然动不了大哥,可大哥要是再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我可控制不住自己。” 李昭捂着嘴笑。 裴廷风恼怒不已,只能剜了裴少宴一眼,拂袖起身。 等目送裴廷风离开,李昭才松了口气,转眸对裴少宴说道:“你挪走裴家现银这事被裴廷风知道了,你该怎么办?虽说目的是调离裴廷风手头的兵力,但总归还是个对裴家不好的事。” “他不会说的。”裴少宴不太在乎地说:“虽说他很想弄死我,但眼下可不是让裴家分崩离析的时候,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会帮忙遮掩,要不然也会跑到我这儿来。” 两人一起出了院子。 锦辛捧着一沓卷宗走过来,边走边说道:“郎君,出城的马车都已经妥善善后,大郎君的人手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余下一百五十人正在押回盛都的途中,看您接下来的安排。” “能用的就拆散了编入队中,不能用的就解决了,别留后患。”裴少宴吩咐道。 “是。”锦辛点头。 李昭从锦辛手里接了卷宗,眸光一转,说:“我从皇后娘娘那里得来了不少有关李清然的情报,你要不要看?” 此前裴少宴说过,他奉皇帝之命,去调查过李清然。 两个不同的势力对李清然的调查,其结果还会不会一样?李昭很想知道。 “你带在身边的?”裴少宴问。 “当然不是。”李昭眨了眨眼睛,笑道:“你要的话,我就去取来。” “一起去吧。”裴少宴说。 锦辛捧过来的卷宗是有关皇子们的,大到各皇子属地的情况,小的皇子们的后宅里有几个侍妾。 “你要这些是……”李昭边走边翻了翻,眉头微蹙。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裴少宴伸手抽出一叠来,两指点在其中一页上,说:“诸位皇子中,只有二皇子的情报是最难获取的,他就像……像一个圣人。” 五皇子瞻前顾后,六皇子阴险狡诈,七皇子孱弱,八皇子好色。 唯独二皇子…… 他在治理方面仁德清明,在家宅方面洁身自好,除了正妃庞氏之外,再无侍妾通房,外人不管是从什么方面,都难以入手。 “二皇子的确是个仁君。”李昭点了点头,说:“我见过他一面,相较于其他皇子,他身上有一股让人信服的气质。” 裴少宴没说话,撩起眼皮看了李昭一眼。 李昭继续说道:“不过……人无完人,二皇子越是表现得完美,我就越是觉得他有些假兮兮的。大概是我想多了吧,或许李家这回是真出圣人了。” “不把自己考虑进去吗?”裴少宴问。 “我?”李昭指了指自己,眼瞳稍稍放大,嘴里说道:“我一没有学过治国,二没有学过仁政,要是让我去档皇帝,大邺江山还不毁了?” 话是这么说,李昭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地看向了不远处的金顶皇宫。 第193章 圣人? 想吗? 可能吗? 李昭的手下意识抓在了胸前。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在砰砰跳动,越来越强劲,里面暗藏着的那股欲望也越来越明显。 “明月……” 裴少宴轻声说。 李昭拉回思绪,仰头去看裴少宴。 “你是皇太女,不管你有没有学习过仁政和治理国家,你都有资格坐上那至高的宝座。”裴少宴缓缓说道。 “是,我有资格。”李昭忽而笑了起来,伸手搭在裴少宴的身上,说:“是我想多了,子胥,即便我不行,不是还有你吗?” 两人的目光交汇。 裴少宴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何必这么试探我?我当然做过了丞相梦,不然……我为什么还站在你身边?明月,我的企图很明显,希望你的欲望也是。” 他不要攀附旁人。 他不要做其他人的踏脚石。 此刻他堂堂正正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以坦然的目光与李昭对视,便是在等李昭一个准确且大胆的答复。 片刻后,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了裴少宴的脸颊一侧。 李昭踮起脚,伸手拍了拍裴少宴的头,双眸弯弯,露齿笑道:“有你做丞相,那我还真是可以省心了。” 这…… 便是肯定的答复了。 裴少宴自己都没意识到,在李昭说出那句话之后,他松了一口气。 “走吧,东西我放在皇宫城墙根下。”李昭伸手朝朱雀大街一指,说:“李清然这人可不简单,现在又拿了皇后的凤印,只怕是想找庆峰先生留下的秘宝图。” “庆峰先生还在禁军大牢里,我安排了人手照顾他,他暂时很安全。而且……禁军与后宫不同,李清然一时半会儿是伸不进手的,也不敢把手伸进去。”裴少宴说。 天色渐晚。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靠近皇宫宫墙。 然而就在李昭要挖出自己藏的李清然的资料时,右侧的大道上突然跑出了一伙人,看上去神色匆匆,且穿的正是禁卫军的甲胄。 “这是要做什么?”李昭用手臂擦了擦额角的汗,诧异道。 “十有八九是发现了什么。”裴少宴捏着帕子,抬手给李昭擦汗,说:“其实……陛下对各城区都安插了数目不少的暗桩,只是眼下还不到清算的时候,所以才在皇宫按兵不动。” “因为要试探儿子,所以将这满城的百姓……当做弃子?”李昭的手在颤抖。 “是。”裴少宴的神色也很沉重。 哐! 李昭狠狠地将石头砸下去,气喘吁吁道:“天下虽然是李家的天下,百姓却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月光下,红色的木盒出现在了李昭的面前。 “天子嘛……孤高至尊,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是正常的。”裴少宴叹息了一声,说:“虽说这样是不对的,但李家的确已经掌控了大邺几百年,都说居安思危,可人安逸久了,便会忘记,自己身下的椅子是能被撼动的。” 要不然…… 天子怎么敢放任皇子在一国之都里乱来? 无非是笃定他们翻不出浪。 无非是笃定自己国祚绵长。 “走吧。”李昭将木盒取出来,拍了拍上面的泥土,起身道:“你打算怎么用秘宝图?看地图,应该是青山附近,若你打算自己亲自去取,我们明天一早就得出发了。” “我打算……”裴少宴跟在李昭身后,沉吟一声,说:“先把庆峰先生救出来吧,我担心我离开盛都的话,掌控力不如从前,庆峰先生会有危险。” 李昭一惊,意识到自己漏算了这一出,忙点头道:“好,先救庆峰先生,你不说,我都忽略了这个,只觉得庆峰先生在安全的地方。” 他们二人转道回了仁善坊,在药房后的厢房里休息了一晚。 翌日一早,仁善坊外嘈杂纷乱不堪。 李昭洗漱了一番,打着哈欠出来,还没问,就听到锦辛站在房门口,喊了她一声李娘子。 “六皇子破釜沉舟,夜袭了八皇子,与八皇子在城东打了起来。”锦辛禀道:“郎君后半夜被陛下叫回了宫里,临行前,郎君嘱咐奴,让奴在门口等您醒来。” 吱呀—— 门开。 李昭远眺了一眼浓烟滚滚的远处,蹙眉道:“不是夜袭?怎么打到天亮?” “说是夜袭,但六皇子动手时,七皇子殿下的人正好在咱们仁善坊这儿取药,阴差阳错地看到了起事的一幕,然后回去禀告了七皇子殿下。”锦辛回答。 七皇子必然是出手相助了。 “你家郎君打算怎么办?”李昭揉了揉额角,问。 锦辛挠头不止,困惑道:“奴也不知道郎君打算怎么办,郎君只说……我们都听娘子您的吩咐,看您下一步选择如何做。” 隔岸观火? 趁火打劫? 总之是要选一条路走。 李昭沉吟一声,吩咐道:“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长沙王遗嗣的据点。” “您确定?”锦辛惊讶地说:“听说长沙王遗嗣已经死了,他们的人和物资都已经由六皇子接手,您这会儿过去……” 是打算切断六皇子的后援和补给? “我不打算帮谁。”李昭将碎发别去耳后,说:“六皇子以一敌二肯定是没问题的,趁着他们互相消耗的功夫,我打算将那个作壁上观的人引进来。” “哪个作壁上观的人?”锦辛问。 李昭几步走出门,听到锦辛问话,忙顿足,回头说道:“当然是城外那个,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他拿去了。” 二皇子当真白璧无瑕吗? 切…… 李昭没告诉裴少宴的是,五皇子的死,正是二皇子的手笔。 若二皇子真的是白璧无瑕的圣人,他怎么可能杀了五皇子?悄悄摸摸地杀了人,吞并了他的兵马和钱粮,到头来,背黑锅的却是号称阴险狡诈的六皇子。 当真是可笑。 “这一家子的……”李昭回头,一边走,一边轻声感叹道:“李家的人……都是冷血无情之人啊……杀兄弑父,有什么是不敢、不能做的?” 第194章 先生文辉 书生名叫文辉。 文辉的父亲早年间是长沙王麾下的谋士,因为受牵连而丧命,留下文辉和母亲二人苟且偷生。等文辉长到弱冠之年,便子承父业,寻去了李凤翎的帐中,从一个小小文书做起。 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文辉靠的是自己的脑子。 但同时…… 他不得不承认…… 父亲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头顶,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令他难以安眠。 他害怕自己落得父亲那般下场。 更害怕自己筹谋数年,最终却一事无成,惨淡收场。 如今—— 选择的权利交到了他的手上。 “禀先生,外间有一位自称是李娘子的人拜访。” 门外,侍卫轻轻敲了几下门。 文辉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书,起身道:“有说为什么而来吗?” 士兵回答:“那娘子只说是有要事与您相商,说只要她提起自己的名字,您便会放她进来。” “李明月是吧?”文辉文。 “是。”士兵点了点头。问 “请她进来吧。”文辉几步走过去开门,又嘱咐道:“仔细检查她身上,莫要让她带武器进来,此人十分狡猾,你们当心些。” 没多久,李昭就被请到了这一处看上去是书房的地方。 袅袅茶香升腾。 一杯茶被侍卫送了李昭手边。 “谢过文先生。”李昭捧杯,微微一笑,说:“文先生近来可好?我听说世子被带进宫了,可是文先生做的主?”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文辉怔忡片刻,敛眸道:“我家世子是主动入宫的,天下动乱,世子心怀百姓,不忍看黎民受苦,这才自行入宫,与天子交涉。” 说得好听极了。 “那文先生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李昭问。 “与你何干?”文辉干巴巴地说。 虽说此前文辉已经和李昭合作过了,他也的确很欣赏李昭的聪颖和机敏,但这不代表他愿意被剖析,愿意让李昭来算计自己。 “李娘子今日过来,就是想戏弄在下的?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回了。虽然世子现在的确被带进了宫,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会放弃世子。”文辉继续说道。 李昭斜靠在椅子上,一只手轻轻晃了晃茶盏,另一只手撑着头,说:“文先生何必着急?我不过是提了一嘴,若戳中了你的伤心事,莫怪……莫怪呀……” 不说还好,一说,文辉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文辉问。 “我只是问候你呀……文先生,你应该清楚,皇帝如今对皇宫的掌控力依旧很强,李凤翎进了皇宫……虽然一时半会儿没死,却不可能再活着走出来。”李昭笑眯眯地对文辉说:“当然,我只是提醒文先生,并不是说李凤翎已经是死人一个,你别介意。” 屋子里顿时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短暂的沉默过后,文辉沉声说道:“我家世子的死活……与李娘子没有关系吧?听说裴二郎君如今是天子面前的红人,李娘子难不成,是想要天子当说客,游说于我?” 李昭挑眉,斜望向文辉,说:“文先生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现在想要听到的是什么话。你和几皇子合作,我不在乎……同时我希望你清楚,不管是哪个皇子,都不可能是最后赢家。” “你!”文辉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李昭一向是大逆不道,却没想到李昭敢在这个时候,下这样的定论。 “我说错了吗?文先生其实也知道自己在赌,对吧?”李昭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么左右都是赌,文先生为什么不看看我?皇子们将这大邺的百姓看作草芥,肆意在盛都内发动战争,文先生难道不觉得痛心?” “皇子们所行所举,自有深意。” “所谓深意,就是乱造杀孽?” “杀孽与否……全看结果,而不看过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能笑到最后,那么他的一切举动都会被正当化。” “但先生其实也拿捏不定,谁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否则也不会连站队都做得现在这般隐秘。” “我从前信过你,但据我说知,宫里有一位真的皇太女。”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说她就是真的,我才是假的?” “那站队你还是其他皇子,其实没有差。” “不……文先生错了。你现在所在的据点其实就如同一座孤岛,你选择背弃李凤翎,和其他人合作,是因为你需要粮草来维系军队。” 文辉的脸色随着李昭的一句又一句,而变得青白交加。 李昭继续说道:“这个坊间出入一共有三条路,我的人已经堵死了其中两条,剩下一条路……我等着看先生有多少人能冲出去。先生你呢?你敢跟我赌一赌吗?” 针尖对麦芒,分毫不让。 文辉意识到李昭今天来是对局面十拿九稳,也清楚自己必须要给出一个清晰的答复,否则李昭绝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在沉思良久后,文辉说:“你要我跟你合作,为什么?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已经是强弩之末,你似乎是没必要来纡尊降贵的来求我站在你这条船上。” 他还是想要试探试探李昭的底线。 “我惜才。”李昭挑眉。 文辉听得笑了声,无奈地低头喝了口茶,说:“李娘子还是别说笑了,论才,不管是你……还是你身后的那个裴二郎君,都远胜于我。” “我们需要离开盛都。”李昭收敛颜色,一本正经地说道:“在我们离开盛都的这一段时间里……” “你要我替你们做事?裴二郎君现有的势力,你们不希望因为你们的离开而被蚕食?”文辉接话道。 李昭点头,笑着说:“先生果然聪明,一点就通。” 盛都就是这样。 它像是一盘点心,一盘谁都不可能真正吞下的点心,稍有不慎,已经占有的那一份,就有可能被觊觎良久的旁人给吞噬。 尽管裴少宴有自己的打算,但李昭的法子必然是更利于他将来重返盛都的。 第195章 不忠不义的人 “我有什么好处?”文辉问道。 李昭一口饮尽杯中的热茶,缓缓开口:“先生能得到喘息的机会,能得到营救李凤翎的机会,能在盛都站稳脚跟。” 三句话,让文辉愣住。 李昭继续说道:“先生也不希望背上叛主的名声吧?如若可以,谁愿意当不忠不义之徒?李凤翎在宫里死去,还是因为兵败而死,对先生而言,意义可是不同的。” 哐。 空茶盏落地,骨碌碌滚了一圈。 文辉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了李昭。 他不是不信任李昭的能力,而是不认为李昭说的这些,与他所要做的事相匹配。 “你仅仅是需要我照料你们留在盛都的势力和地盘,却愿意给我这么多好处?”文辉再次确认道。 “先生不信我?”李昭笑吟吟地直视文辉。 “我是不信你有这么蠢。”文辉冷静地说道:“你给我这么多的好处,要我做的事……应该不只是你刚才说的那些吧?” 闻言,李昭点了点头。 只听得李昭开口道:“我来这里是秘密行事,先生需要保密,且需要继续与李清然合作。” 这是…… 要彻底将他绑死在船上。 文辉没有说话。 他沉默地看着李昭,心中犹疑不定。 事实上,他的确是想要将李清然做临时踏脚石。 就像李昭说的那样,他不愿意背上不忠不义的名声,所以等粮草一到,他会立刻对李凤翎展开营救,哪怕救回来的只是一具尸体。 能理解他的人不多了。 眼前这个小娘子就是其中一个。 “你对李清然了解多少?”文辉突然问道。 李昭不急不慢地回答:“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裴少宴的人查过李清然。 皇后的人也查过李清然。 当年火起时,据说是两个宫女将李清然从皇宫救了出去。 但两边的调查信息是有出入的。 裴少宴的人查到李清然这些年一直在山南一带活动,她过着优渥的生活,出入皆有婢女随侍,负责教她识文断字的更是前朝状元沈梦君。 而皇后查到的是—— 李清然凭着自己的本事,求得当时在山南开设学塾的沈梦君收她为学生,其后又一边谋生,一边学习,吃尽了苦头。 谁查到的才是真相? 端看李昭在宫里见李清然的那几面,李昭就看出来,在过去的日子里,李清然是过着相当滋润的生活的。 也就是说,李清然身边一定有世家在帮忙,或许是从李清然出宫起,那些世家就打起了从龙之功的主意。 李昭敛眸,神色莫名。 她呢? 这些年…… 她的身边是否也有世家的身影? 答案是肯定的。 母亲和父亲这些年为了不让旁人看出她的特殊,一向是对她严厉有加,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还是竭尽所能的,为她提供了最好的学习条件。 武艺、文学、医术、毒理。 李昭眼下所拥有的,皆归功于父母过去几年的付出。 “文先生……”李昭清了清嗓子,哑声说道:“你需要清楚一点,如今的你……并没有权利说不,因为我有远高于你的武力,已经弹尽粮绝的你……只有向我低头,才有可能继续走下去。” 此时的李昭离文辉不过五步。 她两指夹着茶盖,眼神犀利地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有说这话的实力,我从不唬人,也从不冒险。” 文辉自然是将李昭的凶狠都看在眼里。 让文辉意外的是,一个茶盖也足以成为李昭杀人的凶器。 “李娘子想多了……我没有说要拒绝。”文辉叹了一声,阖眸朝后靠去,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青出于蓝胜于蓝,李娘子与过去相比,成长了很多,让我很是意外。” 当—— 茶盏瞬间被打进了右侧的柱子上,深越半寸。 “为了自保而已。”李昭起身,问:“先生打算什么时候救人?” 文辉揉了揉额角,答道:“全看李娘子安排,我的人可以配合。” 千不该…… 万不该…… 他最不该做的决策,就是率兵入盛都。 这里哪儿是什么权力场? 这里分明是万人冢! 长沙王的那些家当哪儿够在盛都打持久战呀,这才过去不到十天,粮草耗尽,补给遥遥无期,再多的兵都成了累赘。 “哦对了……”李昭单眼一眨,略显俏皮地说:“怕先生不知道,诱骗你们入盛都的……是太子。” 什么?! 文辉惊得站了起来。 太子? 那个懦弱卑微的太子? “你——”文辉眯了眯眼睛,问:“你怎么知道的?” 李昭手指卷了卷肩侧的长发,偏头道:“太子与李清然合作,眼下已经得到了皇后的凤印,天子的玉玺。” 什么时候皇帝龙驭宾天,什么时候太子就能名正言顺地继位。 换而言之…… 现在比任何人都要希望皇帝好好活着的,是二皇子,是六皇子,是他们这些人。 “我会安排你的人今天晚上入宫,至于李凤翎的位置……我到时候会通知你。”李昭掸了掸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李昭为什么要帮文辉救李凤翎? 因为就在今晚…… 她要大闹皇宫,将所有的兵力吸引去皇宫,然后前往禁军大营营救庆峰先生。 等回到仁善坊这边,李昭便紧锣密鼓地安排起了锦辛等人。 一方面…… 皇宫那边要动静做足,却又不耗费过多的人手。 另一方面…… 禁军大营这边要足够隐秘,务必做到一击必杀,避免节外生枝。 好一通部署后,锦辛看向李昭的目光已经变得相当佩服了。他站直身子,拱手冲李昭一礼,赞道:“娘子的安排令奴大开眼界。” “你这嘴倒是挺甜。”李昭笑道。 “不,是娘子实在聪慧。”锦辛收下宫中的巡卫图,又问道:“宫中换防的部署……娘子是怎么知道的?这应该是绝密才是。” “我当然是有我的法子。”李昭吐了吐舌头,说:“好了,快去安排吧,等子时一到,所有人同时动身,不得有误。” 第196章 所谓盟友 轰! 巨响震天。 城墙上的李昭静静地望着底下鏖战的士兵。 不扶不止什么时候来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这半城内的战局,低声说道:“娘子,我们的人已经潜到了禁军大营附近,只等子时信号……底下这些人战作一团,我们是不是该……火上浇油?” 趁乱,将这一池水搅得更浑。 “眼下我们要做的不是这个。”李昭摇了摇头,说:“我们人手有限,要把人力集中在更利于我们处境的地方。” 时候尚早。 李昭看了一眼隐入云端的月。 方才她拢共写了三封信,一封送出城,交给二皇子,一封送入宫,交给皇后,剩下那封…… 则是给了七皇子。 说到底,李昭还是对七皇子有恻隐之心。 几位皇子中,七皇子李泰算是最仁善的那一个,他的仁善有别于二皇子,属于是对兄弟手足都还存了包容,有心留了退路。 自己的,以及旁人的。 与人为善者,李昭总是愿意还之以善意。 “娘子要喝口水吗?您累了一天了。”不扶又问。 李昭转头,看不扶那紧张兮兮的样子,说:“还是你喝水吧,怎么脸色这么差?多大点事。” “娘子的气度叫奴佩服。”不扶挠了挠头,蹙眉道:“只是……现在离子时还有很久,您总该休息休息,莫要太劳累。” 随着时间的推移,底下的拼杀变得越发的血腥残酷。 又看了一会儿,李昭整理了一下袖摆,扭头对不扶说道:“去看看宫里有没有传出信息来,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不扶一听,忙向手底下的人确认。 得到回复后,不扶又跑过来,禀道:“皇后娘娘传讯过来说,李清然已经被引到了甘泉宫,她带走了大半的兵力,只留了差不多二十人看守李凤翎。” 宫里已经在动了。 “您……”不扶迟疑地问:“您怎么确定皇后娘娘会愿意帮我们?这事若是被天子知晓,可是要……” 诛九族的! 毕竟—— 他们可是要营救皇帝下令监禁的人。 李昭满意地点头,说:“皇后眼下已经被绑死在了我这艘船上,她除了配合我,别无他选。” “您不怕……”不扶的神色中略带疑虑。 难道就不怕皇后被逼急了?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李昭此刻让皇后做的,可不是一般寻常的事。 皇后从来都尊贵、高高在上,岂能受普通人掣肘? 不扶始终都带有疑虑。 “我怕什么?”李昭笑眯眯地背着手,解释道:“皇后只需要帮我们引走外围的护卫,剩下的就是我们自己来办,她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即便想留后手,也没有机会。” 这话是拿来宽慰不扶的。 事实上,李昭心里还是那句话,皇后除了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瑞安公主看上去是被李昭送出了盛都,送去了安全的地方,但这事在另一层面上,却也是一枚护身符。 一枚属于李昭,钳制皇后的护身符。 月上中天。 城中一角十分安静。 李昭静坐在院中,轻轻摇晃着椅子,在昏昏欲睡的柔风中,等来了一个身披青灰色披风的蒙面人。 脚步声渐近。 李昭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仰头看着俯瞰自己的人,微微一笑。 “李娘子不怕?” 来人问道。 “你是今天第二个问我这句话的人。”李昭伸了个懒腰,一跃而起,说:“七皇子殿下,我要是你……这会儿不会来见我,而是早早地收拾东西,从盛都这潭浑水里逃出去。” 来人—— 正是七皇子李泰。 李泰纤细苍白的手将披风的兜帽取下,另一只手扯了面巾,露出毫无血色的脸来。 “我活不久了。”李泰缓缓说道。 李昭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泰几眼,拧着眉头,说:“你的病……我不是给你开了药?只要照药方服药,安心养病,死不了。” 不等李泰开口,李昭又说:“别告诉我,你过来是想要我救你母妃。如果真是这样,你就更得活着了,旁人哪儿有你那么关心陈贵妃?托付他人这种事……靠不住的。” 月色下,李泰的神色略显黯淡。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缓缓说道:“我带了两万八千人进盛都,他们每一个都是有父母妻子的血肉之躯……而今局势不稳,我已经夺嫡无望……我想要送他们回家。” 痴人说梦。 李昭的脸色冷了下去。 “殿下,你不是三岁小儿。”李昭招手示意不扶送来热茶,又拉了两把椅子,一边坐下一边说道:“如果你不破釜沉舟,不管是你的人还是你自己,谁都别想离开盛都。” 啪! 椅子因为李泰激动的动作而倒地。 “李娘子不是心怀百姓吗?”李泰欺身而下,手臂撑在李昭身侧,将李昭环住,说道:“盛都的百姓是百姓,我的将士不是吗?我承认我率兵进入盛都是草率了,但身为子女,得知母亲有难,我如何能忍?若能忍,纲常人伦何在?!” “喂!” 不扶抽刀,高声喊道: “离我家娘子远些。” 李昭自李泰身下伸出一只手来,挥了挥,示意不扶别激动。 尔后,李昭转眸看向李泰,说:“殿下别激动,喝口茶吧,你现在的身体可经不住你这般折腾,还是平常心一些的好。” 短短几句话,李泰就已经咳嗽了起来,脸颊两侧泛起了不寻常的砣红。 “若你愿意帮忙……”李泰直起身子,转身将椅子扶起来,又端起茶,喝了两口,低声道:“你我便是盟友,你应该清楚,与我为友的花,你在我身上得到的要更多。” 沉默的李昭一瞬不瞬地看着李泰。 她不是没想过李泰回来。 但她没想到的是,李泰能赤忱到如此地步,在发现自己颓势之后,能冷静清醒地抽身,并全心全意为自己带来的手下着想。 当真有皇族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一时间,李昭有些恍惚。 却听得李泰继续说道:“二哥那边的消息是你传递过去的吧?有了他的介入,不光是老八兵败如山倒,老六也招架不住,开始节节败退。” 第197章 梦里梦外 二皇子李广已经退出城了。 这段时间内,李广留在盛都的暗桩都已经其他人合力拔除了个干净,城内即便是闹翻天去,李广也不可能这么快收到消息。 除非—— 有其他的人介入。 李泰能想到的,只有李昭。 “是我。”李昭坦然地点头,说:“在我眼里,提刀进入盛都的人,的确已经不是我所关心的那一类人了,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合作的。” 哦? 李泰挑眉。 李昭打了个响指,笑吟吟地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配合我。” “什么条件?”李泰问。 “你——”李昭指着李泰,说:“隐姓埋名,带着陈贵妃远走他乡,你的谋士幕僚为我所用,如此,我便帮你,让你的那些残部回到家乡。” 但李泰并不是傻子。 他凝视李昭,缓缓问道:“你打算怎么做?把计划说给我听,我不可能只听你这么空口白牙的一说,就真的信了你。” 邦! 不远处传来了子时的梆子声。 “娘子,该动了。”不扶反手收刀入鞘,轻声提醒道。 “好。”李昭活动了一下手脚,几步越过李泰,弯眸说:“殿下就在这儿等着吧,看看我是怎么做的,再决定要不要信我。” 李泰还没来得及回话,就看李昭闪身与侍卫出了院子,一眨眼,消失在月下。 不过…… 还是有人留在院子里的。 大牛自阴影中走出来,俯身冲李泰行礼,嘴里说道:“殿下,奴是李娘子的侍卫,娘子有吩咐,一旦有客人留下,就请客人先到厢房等候。” 李泰一愣,回头看他,问:“她知道我会来?” “不。”大牛摇摇头,回答:“娘子只知道今夜……盛都一定会不太平,也猜到了会有客人到访,所以为客人准备了歇息的地方,客人只需要在厢房休息半日,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半天? 倒也不是不行。 “那就带我去厢房吧。”李泰抬手示意大牛带路。 另一头,李昭已经来到了朱雀大街上。 经过大半夜的鏖战,街道上已经没了普通人的身影,目之所及处,不是士兵的断肢残骸,就是垮塌的屋舍废墟。 李昭和不扶快步跨过血污,越走越快。 咻—— 火红的焰火升空。 东城、西城、皇宫,几乎是同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穿梭在火焰之间的李昭神色中藏着几分心有余悸,四周的灼热让一些本来掩埋在时光的尘埃里的记忆复苏。 “公主呢?” “綦公主为什么不在寝宫?” “快,快去禀告娘娘,皇太女不见了,有人趁乱带走了皇太女!” 嘈杂的声音一波又一波地向李昭袭来。 一双手,揽住了处于混沌中的她。 温柔又充满怜爱的那双手抚摸在李昭的额头处,紧随其后的,是慈祥的声音: “别怕,奴带您离开。” 是谁? 谁在抱着我? 李昭茫然地伸着手,想要抓到一星半点儿的东西来倚靠,可她伸手触摸到的只有那熊熊燃烧的烈火。 炽热的火焰灼烧着她的眼睛,令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 恰在这时,一直冰冷的手贴在了李昭的脸颊处。 冷意驱散了无处不在的热意。 她睁开眼睛。 “子胥?!” 李昭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裴少宴。 一旁的不扶跟着松了口气,说:“娘子,您总算醒了。刚才您晕倒在路上,奴还以为您怎么了……” “有哪儿不舒服吗?”裴少宴温声问道。 说实话,裴少宴到现在都还有些心有余悸。 他忘不了自己赶过来,看到李昭躺在地上时,是怎样的一种慌乱心情。 “没有……”李昭偏头,咳嗽几声,说道:“大概是累了吧,这几天一直没有好些休息过。” “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硬撑。”裴少宴将李昭放下,一只手搀扶着她,另一只手从不扶那边接过水袋,递过来,说:“你的计划很是周密,现在他们都已经被蒙蔽了,正是我们救人的好时候。” 接着,裴少宴又说:“禁军大营那边我安排了锦辛过去,他办事周到,庆峰先生肯定会平安离开。但……宫里的话……可能需要我们在宫外接应。” 毕竟是李凤翎。 皇帝拿捏着李凤翎,目的是为了让那些官员和世家们看清局势,若李凤翎逃脱,皇帝丢脸不说,可能还会丢了以往对世家门的控制。 “好。”李昭接过水袋喝了口,补充道:“不光是李凤翎……我刚才在出发前,见了一个人。见过他之后,我有了一些新的看法。” “谁?”裴少宴问。 “李泰。”李昭轻吐浊气,说:“李泰花了不少心血去救八皇子殿下,但显然八皇子并不打算认输,所以李泰及时抽身,希望我们能帮他……将陈贵妃救出来,且,让他的那些手下安全离开盛都。” 什、什么? 裴少宴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事实。 “你没听错,他的确是这么要求的。”李昭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不过……其实对你我而言,这个事并不难办,对吧。” 如今盛都多处起火,宫内宫外都是乱象,绝大多数的人都在忙着自保,根本无暇顾及旁人到底如何。 宫里的陈贵妃想要离开,借火势假死逃离就可以了。 至于宫外…… 只要李昭和裴少宴将李泰的那些士兵拆散,编作小队,混在四散奔逃的百姓中离开盛都,事情就能以最小代价结束。 但—— 关键在于,计划如此,实施起来如何? “明月,李泰心思很是深沉,他……不是什么善茬。”裴少宴蹙眉提醒道。 李昭闻言,仰头露齿一笑,说:“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但他的赤诚我看到了,我相信他是真心希望用自己所剩不多的权势,来换取自己母妃和手下部将的余生。” 裴少宴没有说话。 他默默地看了李昭几眼。 尔后,裴少宴无奈地说道:“你想清楚了就行,我没有意见。”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怕我受骗。”李昭伸手攀在裴少宴的手臂上,说:“别担心,我很有分寸的。” 第198章 闹大? 裴少宴陪着李昭来到了皇宫门口。 许汝山脸色阴沉地看着李昭,却没说话,而是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李昭走过去几步,又调转回来,偏头去看许汝山,说:“许副都统最近可好?你的家人听说是住在城东的九街十三巷,那边最近很乱,需要我搭把手吗?” 倒也不是要挟。 盛都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要能有人帮着出城,那多的是人想出去。 虽说李昭和许汝山也就是短暂地合作一下,不过她还是很乐于在许汝山需要的时候,帮一把忙。 “不劳李娘子费心了,李娘子还是赶快进宫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吧。”许汝山回答。 其实许汝山的心底很想答应。 能救妻子出城,是许汝山一直以来的愿望。 而今—— 这个愿望近在咫尺,他却不能答应。 “那算了……”李昭摊手,耸肩道:“许副都统要是什么时候想答应了,随时可以告诉我,我就在宫里。” 目送李昭和裴少宴远去,许汝山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一旁的副将不理解,问道:“都统,您干嘛不让她帮忙?嫂子他们在城里成天提心吊胆的,你当差都当不宁,不是吗?” “你以为……”许汝山斜眸看了副将一眼,低声说:“她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我要是让我妻儿随着她的人出盛都,那我就真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副将挠了挠头,怪道:“可我看……那娘子好像是真心的。” 啪。 许汝山一巴掌打在了副将的后脑勺上,粗声粗气地说道:“巡守去,别在这儿想东想西。” 同时,他在心里叹道: 那娘子做什么事都看上去很真心,但真心之下,依旧是不容忽视的算计。 另一头,李昭和裴少宴来到了冷宫附近。 说是冷宫,其实是当年皇太女的寝宫,因为大火烧毁后,就一直荒废了。现在看来,这一带杂草丛生,应该是很久没有人出入过,宫殿屋檐一角甚至垮塌了大半,残砖滚落一地。 “人在里面。”裴少宴说。 李昭踮脚往里面看了眼,拧着眉头道:“李清然把李凤翎关在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李凤翎金贵得很,把他关在这种地方,夜一深,能把他胆子吓飞一半。”裴少宴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冷风打着旋儿吹过。 树影梭梭。 果然,李昭和裴少宴刚走近,就听到了几声大喊。 “放我出去!” “我家先生一定会来救我的,你们等着瞧!” “混账!混账!放我出去,你们这些不长眼睛的畜生!” 李凤翎的声音格外清晰。 探头看去,李昭看到李凤翎就关在满是蛛网的正殿内,守在旁边的三个侍卫对当中大喊大叫的李凤翎充耳不闻。 “他闹成这样……”李昭嘟囔了一句。 “他们到了。”裴少宴抬眸道。 不远处,文辉轻身落在了围墙上。 他远远与李昭和裴少宴对视了一眼,抬手打了个手势,随后看了眼身后的人,让他们分别从两边潜入。 事情还是得文辉他们来做,李昭和裴少宴只负责望风和收尾。 然而就在文辉等人前脚进入冷宫时,外侧的回廊里居然走过来了几个带刀的侍卫,而领头的…… 正是许久不见的太子! 太子怎么突然进宫了? “我们的人没收到太子入宫的消息……”裴少宴面色不虞,低声道:“只怕是黑市那边出了岔子,等会儿离开的时候,我们走自己的路,不要和黑市的人联系。” 鬼眼并不是一个多可靠的伙伴。 “你在这儿周旋,我进去通知他。”李昭拍了拍裴少宴的肩膀,随后矮身沿着宫墙摩挲,从右侧的狗洞里钻了过去。 无奈又宠溺地望了一眼李昭的背影,裴少宴敛眸,理了理袖摆,扭头朝太子走去。 “哦?”太子看到裴少宴,眉梢一抬,冲裴少宴招手,说:“少宴怎么在这儿?再过几日,父皇要办万寿宫的建成大典,可是你来负责?若是你的话,孤这儿可是有几个好手推荐给你。” 裴少宴拱手一礼,说道:“好说,殿下只管给我指派人手,我正愁手底下没有得力的人可用呢。” 一旁的侍卫们并没有打搅裴少宴和太子说话,而是不需要吩咐,自行散作一排,将冷宫团团围住。 “哈哈哈,少宴就是通透。”太子笑着说:“你也知道……宫里如今到处都乱糟糟的,正是需要办事利索些的人,这样父皇才好奖赏你,对吧。” “当然。”说着,裴少宴状似无意地问:“这么晚了……太子怎么在这儿?” 太子笑了笑,答道:“还不是那辅国公主闹的?她自个儿去了别的地方忙,倒把孤这个睡得正香的人使唤过来,帮她……哦不对,帮父皇看着点那个李凤翎。” 如此坦诚? 倒叫准备套话的裴少宴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他的反应倒是很快,立马笑起来,说:“原来如此……不怕太子知道,我也是过来办陛下的事的。前些日子不是密阁那边有异动嘛……陛下着我一查,我就查到了这边……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想要营救李凤翎。” “哦?还有这事?”太子转眸看了眼黑灯瞎火的冷宫,不太高兴地说道:“难怪宫里起火了,孤就说是这群人捣的鬼……不跟你说了,孤得进去看看情况。” 裴少宴却伸手拦住了太子。 他神秘兮兮地嘘了声,笑吟吟地冲太子说:“殿下莫急,请您先给我一些时间,让我给您说清楚我查到的东西。” 胡诌这事,裴少宴没少干,干得也一向不赖。 另一头,李昭已经找到了文辉。 “你怎么亲自进来了?”文辉也是诧异不已,连忙张望了一下李昭的身后,说:“是外面来了什么棘手的人吗?” 李昭点头,目光扫了一眼地上的侍卫,回道:“太子过来了,现在两条路摆在你面前,是直接带他走,借势闹大,还是留下他,蛰伏一段时间。” 第199章 火势一起 对文辉而言,前者意味着会被皇帝追杀、失去目前保存下来的兵力,甚至失去生命,后者则意味着失去主子。 两难的情况下,文辉的脸色有些难看。 一旁被绑着的李凤翎没有说话。 他甚至神色都没怎么变化过,与先前那个大喊大叫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样子,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似乎已经让他学会了怎么将情绪收敛,学会沉着冷静,方才的呵斥也不过是故意折腾那些个守卫而已。 但看文辉的表情,好像已经晚了。 “先生,你并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李昭提醒他道。 就在文辉要开口之前,李凤翎突然喊了他一声先生,随后开口:“我知道先生忠义无双,但眼下大业未成,先生还需守拙藏锋……” “世子……”文辉眼眶湿润。 “先生,您要快些选择。”李昭回头看了一眼窗外,低声说:“一旦太子跨进殿门,我可能就要壁虎断尾了。” 在眼下这个关头,李昭是万万不能到太子面前去露面的。 “我得带世子离开。”文辉沉声说道。 “先生!”李凤翎惊讶又惊喜,强压着声音,唇瓣颤颤。 李昭了然,一面走到地上那已经死了的侍卫面前,一面说道:“既如此,我还有个办法,先生请快快帮我将四周的烛台推倒。” 文辉立马意识到李昭要做什么,几步跟过去,手一挥,喊:“快照做!” 唰—— 跟着文辉的几人迅速分散,将冷宫正殿里的几个烛台推到在地。 灯油连成一片。 李昭捡起侍卫的刀,快而狠地划烂了侍卫的脸,随后扒了其中一个侍卫的衣服,扭头冲李凤翎招了招手。 李凤翎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 但他也明白,这会儿并不是他羞涩的时候,只得盯着李昭那赤裸裸的视线,将自己的内衫外袍悉数脱了下来。 交换了衣服之后,李凤翎随文辉自大殿后门溜了出去,留在殿内的李昭则点燃了各处的灯油,又拎着那烛台将地上几个侍卫的脸烧毁。 等忙完了这些,李昭才不急不慢地离开,顺便将梁柱上的垂纱一路扯到了殿外。 冷宫一带多是废旧的木制屋舍。 这一点—— 便是星火燎原。 原本想要进入冷宫的太子瞧见火势起来,立马高喊救火,自己则想要趁着火还没彻底蔓延时,进去看看情况。 “不可!殿下,里面火势不明,您是千金之子,岂可立于危墙之下!”裴少宴赶忙阻拦。 其他侍卫也赶忙拦在太子的身前,纷纷劝道: “太子不可进去!” “火势这么大,殿下您进去会有危险!” “若要进去,还是吾等进去,您请先去安全的地方等候。” 裴少宴继续说道:“殿下,您是担心李凤翎的安危吗?不如我替殿下跑一趟,宫中现在到处都在起火,小心有歹人趁火势浑水摸鱼。” 太子拧着眉头看向宫殿。 良久后,太子点头,说:“就由少宴你进去看一看吧,毕竟是父皇要的人,如果真死在孤手上,对我来说也十分麻烦。” 提着水桶的侍卫跑过来,扬手将水泼到裴少宴身上,又给了自己一桶水,几人一同往火场里冲。 远远看着奋不顾身的裴少宴,太子抬手摸了摸下巴,眼神略带了几分欣赏。 有谋士看出了太子对裴少宴的认可,忙凑过来,低声道:“殿下,都说裴家和六皇子走得近,那裴廷风甚至为了玉玺侵入东宫,没想到这老二倒是识时务啊。” “他能不识时务吗?”太子斜眸看了谋士一眼,勾了勾唇角,说:“裴家哪儿有他的位置?裴瞋三番五次想要将他遣到边疆去,若不是盛都闹这一场,他现在大概是在去陇西的路上。” 谁不喜欢被拍马屁? 尤其是这样不漏痕迹的高端马屁。 谋士连连点头,赞同道:“继续在裴家……跟着那不成体统的六皇子,只有死路一条。裴二郎这也算是慧眼识明主了,只是不知道陛下还吩咐了他什么……” 言外之意,便是说裴少宴手头可能还有皇帝安排的任务,没办法做到全心全意地辅佐太子。 “无妨。”太子蹙眉,后退几步,远离扩散的热浪,嘴里说道:“他越是得父皇看重,孤就越是喜欢他。” 谋士不说话了。 事关皇帝,他说得越少,对自己越好。 不多时,裴少宴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他双手空空,后头的两个侍卫手上却各自抱了一具焦尸。 “怎么回事!”太子抬袖挥了挥面前的灰尘和热浪,拔高声音问道:“人怎么死了?” 裴少宴还没开口,先咳了几声。 侍卫们则将焦尸放在地上,解释道:“殿内的火太大了,梁柱垮塌,这几个人都是被压在梁柱下,直接被烧死了。” 光从表面上看,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殿、殿下……”裴少宴抹了把脸,提醒道:“人不能是在你手上出事的,今天晚上我就当没见过殿下,若陛下问起……我只说过来查案,凑巧遇到了大火。” “对对对。”谋士急忙接话,说:“殿下没有出现过,这儿的大火与其他宫殿的大火也没有区别,只能怪那长沙王遗嗣命不好,才会死在火场里。” 太子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地上那两具焦尸上。 沉吟片刻后,太子说道:“少宴,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方便与这事扯上关系……父皇最近身体不好,盛都内外的烦心事又太多,我若不能让他完全满意,大邺的未来就会有变数。” 尽管太子还想细查一下焦尸,但却不得不顾虑到自己在皇帝心里的印象,于是留下一个善后的谋士,自己带着其他侍卫匆匆离开。 等人一散,谋士便拂袍,单膝蹲在了焦尸边上。 “贵姓?”裴少宴跟着顿过去,寒暄般地问。 “免贵姓周。”谋士伸手并指,点在焦尸的脸上,眉头一皱,说:“这尸体怎么看上去像是面部被毁了一样?” 第200章 屁股都被打烂了 裴少宴虽然不知道李昭的安排,但他清楚,尸体肯定不是李凤翎,只能是看守李凤翎的那几个侍卫。 这是要说周全,并不难。 然而裴少宴还没开口,那周谋士便继续说道:“不过……被梁柱压倒,却也的确有可能毁容,我不是仵作,难以辨别这人是火起之前死的,还是火起之后死的。” “不才……略同一二。”裴少宴伸手点在尸体的鼻子处,示意周谋士看,“人若死在起火前,这儿便应该是干净的,因为人已经断了呼吸,不可能再吸入烟尘。” 人为的除外。 方才在火场内,情况那般紧急,裴少宴都还是抽空看了一眼尸体的口鼻处,才喊来侍卫,让侍卫协助自己将尸体搬出去。 周谋士不懂,跟着看了一眼,了然地说:“原来如此……裴二郎君当真是多才多艺,连这都会一点。” “旁门左道,不及周谋士您分毫。”裴少宴谦虚地回道。 “哪里的话?殿下可是很欣赏你的。”周谋士多看了两眼尸体,紧接着起身,说:“不知裴二郎君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这人毕竟是死了……辅国公主那可不是轻易可以糊弄的。” 冷宫的火总算是扑灭了。 然而大火烧了这么久,没救出来的尸体全都成了焦炭,比裴少宴面前的这两具还要更加难以辨认。 追究李凤翎到底死没死,已经没有意义了。 “其实……严格来说,这对辅国公主而言,是个好消息。”裴少宴眼珠子一转,含笑道:“陛下囚禁李凤翎是为了什么?既怕他随随便便死了,也怕他活着离开皇宫,成为那群人名义上的幌子。” 李清然也是一样。 现如今…… 人的确是死了。 可深宫大院里死个人,便如同泥牛入海,外人想要察觉难如登天。 “只要我们说他没死,他可不就没死?”裴少宴的目光与周谋士一对,缓缓说道:“既省了照看的功夫,也省了日日挂记,只等将李凤翎手底下的那些残兵一网打尽,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 啪! 周谋士听得不由地鼓起了掌。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裴少宴好几次,边摇头边说:“裴家家主当真是有眼无珠啊!难道连裴将军都没发现你这么一颗好苗子吗?可惜……也可贺,将来我若是有幸与裴二郎军共事一主,裴二郎君可多可得多提点提点我呀。” “哪用得着将来?”裴少宴说着,意味深长地冲周谋士直笑。 “哈哈哈哈,的确,的确,用不着将来,如今你我便已经算是共事一主了。”周谋士打着哈哈背手在后,说道:“既然裴二郎君这么有打算,那我也就不在此多留了,免得被旁人看见。” 说罢,周谋士转身离去。 裴少宴目送他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后,扭头对身边的人说:“去禀报辅国公主,就是说冷宫大火……关押在里面的长沙王遗嗣已经死了。” 接着,裴少宴头也不回地冲密阁奔去。 李昭这边倒是顺利逃到了宫墙脚下,只是宫门处看守的人已经换了,不是许汝山,而是另外两个李昭不认识的都统。 “现在怎么办?”文辉问。 “你们在这儿等着,稍安勿躁,切莫要漏了行迹。”李昭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便示意文辉他们躲进墙角的花圃里,自己则往另一头跑去。 宫内巡守,当值和下值的,都是住在皇宫右侧的守备殿这边,等到第三轮的人过来换班,才会出宫前往禁军大营。 若许汝山被换下来,这会儿他就该是在守备殿。 此时的皇宫里到处都乱哄哄的,东一处火起,西一处火起。趁乱,李昭轻而易举地就翻进了守备殿,摸黑往有人的地方探索。 就在这时,唯二亮着灯的厢房传出了低沉的说话声。 “到底怎么样了?” “死不了。” “你究竟有什么瞒着我?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吗?” “没有什么大事,我能自己搞定。” “搞定?” 这人拔高了声调,听上去十分愤怒。 “搞定什么,你搞定的下场便是被夺了军职,挨这二十杖?” “嘶——你轻点我喊你过来,不是让你冲我大声嚷嚷的!这会儿人家都睡了,你再吵,保不齐要把我那点儿兄弟都吵醒。” 攀着窗户,李昭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许汝山。 显然…… 挨了军杖的是许汝山。 站在床边的是个虬髯大汉,正低着头给许汝山上药。 “要我说,现在到处都乱得不行,你也别当着劳什子的禁军了,回去和我一起走镖得了,能赚大钱呢。” “这是说退就能退的?” “怎么就不能退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副都统了,你就是个普通的禁军士兵,这皇宫少了你也不是就会塌了去。” “你不懂……” “我是不懂,可我知道嫂子她每个月都得吃药,那药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就算还是副都统都负担不起,更别说你现在什么都不是。” 吱呀—— 李昭推门而入。 锵! 那虬髯大汉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下手里的药膏,飞快地拔出了床尾的刀,转身横向李昭。 “你是谁?” “你怎么来了?” 虬髯大汉听到许汝山这话,意识到是认识的人,便松了口气,回身将刀放下,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你这屁股啊……没个七八十天是好不了的,依我看,我背着你告假回家得了,反正少你一个不少。” “怎么弄成这样?”李昭问。 许汝山红着个老脸,伸手想要扯一旁的毯子盖住自己的屁股,却因为触碰到伤口而疼得龇牙咧嘴的。 “别动。”虬髯大汉拍掉许汝山的手,说:“人家目不斜视的,可不稀得看你。” “我这儿有药。”李昭摸出腰间药囊里的金疮药,递过去,继续问道:“是不是李清然动的手?眼下这种时候,若不是你我的事东窗事发,她大小都得暂时忍着才是。” 第201章 混出宫去 许许汝山是欲言又止。 虬髯大汉看不过去了,伸手拍在许汝山的肩膀上,大声道:“扭扭捏捏的,像什么话!你就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咱们也好帮你想想办法。” “你懂什么!”许汝山冲他翻了个白眼。 李昭叹息一声,揉着眉心说:“许副都统难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觉得自己能扛下来?别傻了,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的?你保留着最后那么一丝的忠诚是无意义的。” 许汝山陷入沉默。 良久过后,他嗫嚅几下,低声道:“你猜得不错……是李清然动的手。她没有发现我们的合作,夺了我军职,杖责我……只是因为我没办好差事罢了。” “我不信。”李昭冷声说道。 “就是……”虬髯大汉跟着附和,说:“你老老实实说出来好了,光让我们猜算怎么回事?” 嘴里这么说,虬髯手上却继续温柔地给许汝山上药。 “许副都统……”李昭温声说道:“我的人现在就在宫门口等着的,你得帮我,如此……我们的合作才算结束。” 是提醒,也是警告。 李昭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许汝山眉头拧着,沉声说:“别叫我许副都统了,我现在白身一个。” 不等李昭开口,他又说道:“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辅国……李清然处理我,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受波及的那个。” 即便如此…… 许汝山其实还是猜到了一点细节的。 李清然如今把持了凤印,在皇宫内来了一场自上而下的清洗,将那些不服她的宫女一一杖毙,又换了一波守宫门的人。 为了什么? 恐怕是因为没能搜到自己想要的,于是为了将那东西,或者说什么人拦在宫内,才出此下策。 眼下看到李昭过来,许汝山知道自己猜对了。 “皇宫里的火差不多都要扑灭了,你若要逃,眼下唯一的机会……一个时辰后,东门会有宫人运天水出去,你带着人混在运天水的队伍里,不会有人搜你们。” 所谓天水…… 指的是所有脏污之秽物。 李昭了然地点头,说:“多谢许副都统。” “我都说了,别叫我许副都统,我已经不是——”许汝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却听得李昭笑了声,说:“许副都统放心,你失去的,我保证你会全部拿回来,甚至更多。” “你到底是谁?”虬髯大汉见李昭要走,拖刀拦在了门口,问。 虽说看上去许汝山和李昭认识,但显然虬髯大汉看出了李昭在两人的关系中占据了上风,心中多了几分顾虑。 李昭挑眉看那虬髯大汉,没有答话。 “老周,放她走。”许汝山哑声道。 “你也拦不住我。”李昭两指夹在刀刃上,稍稍用力,便架得虬髯大汉手腕不停地发抖了起来,“还是去照顾他吧,没必要跟我这儿耗费功夫。” 留给许汝山的药是上好的金疮药,只要杖刑没有伤到骨头,那休息个七八天,就能下地了。 “走啦。”李昭一步踏出,回眸看了眼许汝山,说:“你的妻与子我会安排人一并护送出盛都,你别担心,这不是要挟,是给你的回礼。” 床榻上的许汝山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此时的他负伤躺在床上,根本没有办法去照顾妻儿,与其让妻儿遭遇未知的风险,还不如就让李昭带走她们,也算是暂时保证了她们的安全。 出了守备殿,李昭跑回文辉他们藏身的地方,然后领着他们赶到了东门。 好消息是—— 东门处,不少宫人正在将天水装车,准备运出宫去。 至于坏消息…… 这味儿实在是太冲了。 刚一靠近,李凤翎就翻着白眼,险些吐出来。 “这就是你的办法?”李凤翎捏着鼻子道。 “世子殿下还是忍耐一下吧,不用这个途径出宫,剩下的可就是直面宫中禁卫了。”李昭整理了一下衣袍,从草丛中站起身,徐徐说道:“哦不对……不光是禁卫,甚至有可能是飞龙戍卫。” 自盛都动乱起,李昭就一直没见过飞龙戍卫。 连一直在宫内裴少宴也没见过。 这说明,飞龙戍卫在执行皇帝的秘密任务,且这个任务极有可能与最后登基的储君有关。 “你们等我一会儿。” 说完,李昭拨了拨鬓角的碎发,拔腿往那群宫女身边走去。 天色昏暗。 李昭来时就换了宫人的衣裳,所以只要不是认识她的人,打个照面也不会发现出端倪来。 “怎么还没过来?” “不知道啊……就差她们三个了,不会是在躲懒吧?” “听说水兰亭那边也起火了,她们该不会有事吧?” “早就说了这个点要出发的,误了差事,到时候女官怪罪下来怎么办?要不然我们先将天水运出去好了。” 宫女们聚成一团,小声讨论着。 “几位姐姐……”李昭快步跑过去,打了声招呼后,说:“宫里头到处都在起火,姐姐们别等了,我带了人手过来帮姐姐。” 嗯? 几个宫女将目光投向了李昭。 “姐姐们不认识我?”李昭弯眸一笑,解释道:“我是凤仪宫的人呀,姐姐们不记得了吗?凤仪宫现在不是中宫之首了,所以也得派人过来运送天水。” 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中有几分犹疑。 她们都听说了凤仪宫的事。 小声议论过后,宫女们再看向李昭的目光,就多了些可怜。 曾经的凤仪宫,那是人人艳羡的地方,选如今皇后的凤印被夺,宫中大事小事皆有辅国公主来处理,凤仪宫也就成了人憎鬼厌的下等地方。 “姐姐们别忙活了,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听说交泰殿那边起火了,不少人都跑回去救火了。说是救火,其实还不是救自己的家当?总不能在宫里劳碌一辈子,临到头了,攒的东西全被旁人拿走了。”李昭趁热打铁地说道。 这话一出,宫女们坐不住了。 “可是……这天水足足有六车,你一人怎么搬得动?”有宫女问道。 李昭露齿一笑,说:“姐姐们别担心,我若搬不动,就回凤仪宫去找人帮忙就是了。不过,姐姐们要是不放心我,也可以留下来与我一起……只是不知道等忙完了差事,交泰殿那边还剩不剩东西。” 第202章 争霸?那也要有本事才行。 交泰殿是宫女们住的地方。 宫女大多是贫寒之家出来的孩子,大家忙活一场,谁也不想到出宫的年纪,却一无所有。 所以细想过后,宫女们很是着急,纷纷谢过李昭,忙不迭就往交泰殿的方向跑去。 等到人走远,李昭这才踮脚往文辉他们藏身的方向招了招手。 “宫门处不会有人检查吗?”文辉问。 李昭斜眸瞥了眼木车,无奈道:“先生也闻到了,这东西离近了,光是闻着就头晕,宫门处的禁卫不可能细查。” 别说细查了…… 往日宫中无事时,东门都是只出不进,出去无人检查的。 李凤翎虽然很不愿,但此时他也别无选择,只能闷头跟在文辉的身后,认命般地推着木车往东门走。 果然—— 就像李昭说的那样,东门这儿唯二的两个侍卫,见到李昭他们推车过来,那是避之不及,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两眼。 直到出宫。 李昭松了口气,将木车弃置在街角,接着扭头对文辉说道:“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先生,我们该做完交易,然后分道扬镳了。” “不管如此,还是多谢李娘子的安排。”文辉正儿八经地拱手,对李昭行以大礼,说:“我方留在盛都的人手将全部交付给李娘子,希望李娘子善待他们,也希望李娘子达成所愿,万事顺遂。” 其他侍从跟着文辉行礼。 只有李凤翎,梗着脖子瞥了李昭好几眼,嘴巴嗫嚅几下,似乎是在说谢谢。 “没必要这么多礼数。”李昭摆手,道:“我也不是白帮忙的,当不得先生大礼。此番过来,希望先生能拨云见日,看清局势。” 正所谓礼尚往来。 李昭也不是什么圣人。 她帮文辉救人,是因为自己有所求,也是因为文辉能满足自己。 “那是自然。”文辉点头,敛眸道:“技不如人,自当认输……自今日起,我们会离开盛都,永世不会再回来。” 争霸? 那也要有本事才行。 原本文辉以为,皇帝病弱,正是他立从龙之功的好时候。 可真正到了盛都后,他才意识到,一切都只是老皇帝和他儿子之间的棋局,外人若是想要在这棋盘上成为棋子,下场就只有死。 李凤翎却瞪着眼睛说道:“先生,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不争气!以先生你的聪明才智,岂会落到需要她搭救的地步?都怪我!” “世子!”文辉以眼神喝止李凤翎,随后回头对李昭说道:“李娘子也看到了,我家世子实在难堪大用,将来我们会在西南寻一处地方养老度日,唯愿平安而已。” 紧接着,文辉从袖兜中取了一个玉色的令牌出来,递给李昭。 “多谢先生。”李昭接过令牌。 她站在原地,目送文辉等人离开。 天快亮了—— 李昭没有回仁善坊,而是折返回了皇宫里,找到了从密阁回来,正在陪同侍卫们处理尸体的裴少宴。 “你怎么回来了?”裴少宴有些诧异。 “我有些臭,你离我远点儿。”李昭看裴少宴朝自己走了几步,忙后退,摆手道:“就这个距离好了,别再靠近了。” 裴少宴神色未变,仍旧快步走向李昭,嘴里说道:“多大点儿事?我差不多猜到你是用的什么办法送他们离开的,放心吧,我不在意。” 这么一会儿,焦尸都已经掩埋好了。 李昭将玉佩擦了擦,交给裴少宴,说:“这是李凤翎留下的人手,虽然不多,但应该够用。” 不多,是相对其他皇子。 裴少宴又不是李凤翎,不需要造反,用来自保的确够用。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李昭问。 “太子已经被我忽悠回了东宫,但保险起见,我还得先去向陛下禀报。”裴少宴说。 本来他打算是先过去的,但这边掩埋他又有点儿放心不下,总得亲眼看到尸体处理好了,才能安心。 “李清然那边呢?”李昭又问。 太子和李清然是一丘之貉,裴少宴这会儿假装踏上了太子的船,难保要受到李清然的猜疑和调查。 裴少宴两指夹着令牌,一边看,一边说:“李清然很显然是想要找到秘宝图,我已经安排了热人去保护杨妃和皇后,就看她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了。” “的确要先将杨妃保护起来。”李昭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还记得许汝山吗?那个副都统,他被李清然夺了军职,还挨了二十军杖。” 两人边走边聊,不多时,就看到东边晨曦缓缓升起。 “许汝山掌管了宫内巡守。”裴少宴说起了自己的看法,“换下他,李清然就掌握了出入宫闱的人的具体情况,想要拦人或者物,轻而易举。” 李昭唔了声,接茬道:“可惜她漏算了东门,禁卫军即便被安排到东门去,也因为厌恶天水的气味而不肯正眼看那些运车的人。” 也就给了李昭可趁之机。 说起来,这也多亏了许汝山提醒。 要不是许汝山熟悉宫闱的情况,以李昭对皇宫的了解,能想到的大概也就是翻墙出去。 密阁外。 几个禁卫持刀严阵以待。 见过来的人是裴少宴,禁卫倒是没问,直接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然而就在裴少宴和李昭打算开门进入密阁时,密阁的大门却自己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两个面白无须的男人。 “哦?裴二郎君过来了。” “唔……这是什么味道?” 两人同时说道。 “见过阿宝公公,福公公。”裴少宴面不改色地说:“两位公公和是打算去做什么?不知我可能代劳?” 左边这个瘦高的公公摆手一笑,说道:“哪儿能劳烦裴二郎君动压……嗐,不是什么大事,是辅国公主她抓到了几个小蟊贼,喊我们两个过去认人呢。” “什么样的小蟊贼,还需要劳动两位公公的大驾?”裴少宴又问。 “听说是凤仪宫里的,让我们去看看是不是熟面孔。”那人回答:“说到底,我们这内务管的……不就是这个?无非是跑一趟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第203章 好用的,以及不好用的。 话听上去,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但细细品味…… 里面全是阴阳怪气。 也不怪公公们心有怨气。 他们都是皇帝眼跟前的红人,往日谁见了不是公公长公公短?这会儿却被当做是跑腿的,使唤来使唤去。 说没怨气,那是假的。 只不过公公们也不敢发作,顶多是这么嘴巴里囫囵转几句,该做的事半点儿也不敢耽搁。 “那就不耽误两位公公的时间了,免得误了时辰,叫……哈哈,不说,不说也罢。”裴少宴故意半道打住了话茬,笑眯眯说:“我这儿有几坛好酒,到时候我安排人给两位公公送过去,大夏天的……也算是解解暑。” 两个公公闻言,连声道谢。 目送他们离开后,裴少宴与李昭一同进入密阁。 “看来……宫里对她有想法的人不少。”李昭说。 “那是自然。”裴少宴敛眸道:“这些人在她来之前,那都是已经小有权势了的,结果她一来,各自手上握着的都没了,如何不怨,如何不恨?只是找不到机会罢了。” 甬道狭长。 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格外明显。 走到差不多能看到密阁光亮的地方时,右侧的暗门里突然传出了低沉的说话声。 “裴二郎君,差事都办好了吗?” 是邓西为。 裴少宴望过去,拱手一礼,说:“回邓大人,事情都妥当了,相关的资料我整理好了,已经放到了陛下的案前。” 此前裴少宴的确是被安排调查皇宫内外的细作,他计划得好,底下的人也办事周到,所以没费多少时间。 邓西为自暗门后走出来,眸光微闪,回道:“那你可知道,密阁内也混进来了二皇子的细作?” 什么? 裴少宴挑眉,与李昭对视。 “陛下可还好?”裴少宴赶忙问道:“是我办事不周,还请邓大人为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没什么大事。”邓西为摆手,说:“我也不是责怪你,只有千日做贼的,哪儿有千日防贼的?陛下眼下正在盛怒中,李娘子这样的……还是不要过去了。”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了李昭的身上。 邓西为咳嗽几声,指了指暗门,继续说道:“随我去隔壁等着吧。” “好。”李昭也不让裴少宴和邓西为为难,应了声,跟在邓西为的身上进了暗门。 从外面看,暗门狭窄。 真正走进来后,李昭才发现,这儿别有洞天,内外分别是六间大小不同的屋子,排头这个桌椅软榻齐全,一角还摆着个武器架。 “李娘子稍坐片刻。”邓西为手一摆,示意屏风旁候着的人过来给李昭斟茶,“我这儿啊……有今春刚送到盛都来的好茶,李娘子可以趁这个休息的时间,好好品茗。” 李昭眉梢微动,坐在椅子上,单手撑头,说道:“邓大人别忙活了,不如坐下来,问一问你想要知道的问题。” 邓西为一愣。 他没想到李昭这么快就看穿了他的意图。 讪笑几声后,邓西为跟着坐下,说:“李娘子既然开门见山了,那我也不遮遮掩掩了。不知……李娘子在入宫前,可见过了六皇子?” 李昭摇头。 邓西为便继续说道:“六皇子与五皇子合谋,将黑火药运进盛都,打算炸毁这座六朝古都……李娘子应该也听说了吧?杨妃娘娘如今为了与六皇子划清界限,已经向陛下坦白了一切。” 所以? 李昭不明白邓西为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所以……”邓西为抬手抚掌,说“李娘子不如将秘宝图交出来,杨妃虽然吞吞吐吐,不肯交代秘宝图的下落,但只要查一查最近与她见过面的人,自然就能搞清楚了。” 咚! 屋门关上。 十来个飞龙戍卫整齐划一地一字排开,将手里的刀指向了李昭。 “裴少宴呢?”李昭不动声色地问。 “在陛下眼中,人分为两种……”邓西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缓缓说道:“好用的,以及不好用的。” 似乎是看到了李昭眼底的困惑,邓西为继续说道:“不管是庸才还是天才,但凡是不好掌控的,不服管教的,那便都算作是不好用的人。” 那我什么样的人? 李昭一瞬不瞬地望着邓西为。 “对陛下而言,李娘子你太聪明了,不藏锋芒的聪明会让上位者有一种难以掌控的感觉,所以李娘子你是不好用的人。”邓西为解释道。 换而言之,也是可以放弃的人。 至于裴少宴…… 听话又聪明,正是好用。 李昭了然地点头,随后不急不缓地问道:“但是,邓大人为什么觉得,凭借着这十来个飞龙戍卫,就能从我手上抢走秘宝图?” “果然……”邓西为摸了摸下巴,勾唇对李昭说:“我就猜到秘宝图会在你手上,裴二郎君待你如珍如宝,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无法随身携带,只能是放在你这儿。” 不等李昭开口,邓西为就继续说道:“交出来吧,李娘子,如非必要,其实我也不想对你动粗……” 还如非必要。 李昭嗤笑了声,抬眸看他,说:“你方才不是说过了?我是那个不好掌控的人,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秘宝图一给你,我就会丢了性命吧。” 她的另一只手藏在袖笼中,不动声色地解开了刚才偷偷取出来的香囊。 淡淡的花香混着茶香散开。 邓西为还没意识到李昭话里的意思,却听得身后传来了咚的一声。 一名飞龙戍卫倒下。 其余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提刀逼近李昭。 然而刚一动,飞龙戍卫们就接二连三的跌倒在了地上,甲胄撞击在一起,传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来。 “你做了什么?”邓西为吓得跳脚,飞快地起身,往仅剩的两个飞龙戍卫身后躲去,“李昭,我劝你不要负隅顽抗,这儿可不止他们十二个飞龙戍卫。” “邓大人跑那么远做什么?”李昭笑吟吟地望着邓西为,说:“这屋子都已经关上了,你就是躲远……也还是要闻到的。” 第204章 查细作?查出问题了。 闻…… 闻到的? 邓西为双目圆瞪。 他还没开口,就感觉到一阵眩晕,紧接着就与剩下的两个飞龙戍卫一块儿,倒在了地上。 李昭拍了拍手上残留的迷香粉末,起身,抽刀一刀一个,直接了结了他们。等做完这些,她又反手一刀捅在自己的腰腹上,爹爹撞撞地扑向了右侧那扇与其他房间相连的门。 咚—— 疼痛让李昭也晕了过去。 另一头,裴少宴已经见到了皇帝。 “如何?”皇帝问。 裴少宴被赐了坐,手边上了一盏清茶。 他捧着茶,喝了口,答道:“陛下的茶,自然是好茶,臣谢陛下赐茶。” “你这小子……”皇帝伸手,隔空冲裴少宴点了点,笑道:“你知道朕说的不是茶,你小子又何必故作而言他?” 屋内安静。 静到裴少宴可以听到第三人的呼吸声。 左右宫人都已经退了下去,怎么还有第三人?裴少宴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手指捏着茶杯柄,直捏得指节泛白。 “裴卿?” 皇帝又喊了声。 裴少宴回过神来,敛眸回道:“太子殿下的确与从前不一样了。” “朕也觉得。”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捏着茶盖拂去茶沫,低声说道:“朕这太子啊……少时懵懂,长至少年,又病弱缠身,朕还以为他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没想到,临到头了,却成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太子殿下能独当一面,是陛下身先士卒,做了好的典范。”裴少宴低眉,奉承道。 被戴了这么一顶高帽,皇帝哈哈大笑,说:“你小子越来越会说话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么油嘴滑舌。” “臣只是说了实话,并不是油嘴滑舌。”裴少宴跟着笑道。 皇帝摆手,喝了口茶,问:“方才杨妃宫里的人来过我这儿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杨妃? 裴少宴立刻意识到,杨妃可能是被手底下的人背叛了。 秘宝图的事暴露了多少? 李昭可还好? 心中百转千回后,裴少宴沉下气,温声回答:“杨妃娘娘此番……是想要向陛下投诚吗?六皇子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即便二皇子选择不继续蚕食六皇子的剩余兵力,太子殿下安排的人手这会儿应该也已经到了。” “除此之外呢。”皇帝又问。 “臣愚钝,不知道陛下说的是什么。”裴少宴答道。 皇帝端详着裴少宴,似乎是在辨别裴少宴的神情里掺杂了多少的真与假。 片刻过后,他将茶盏放下,不冷不热地说道:“你这小子……到现在了还怕担责任吗?朕既然让你分析,那就是想从你嘴里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而不是这些囫囵话。” 扑通。 裴少宴直接放了茶盏跪在地上。 “请陛下赎罪。”裴少宴将头抵在地上,坦白道:“臣曾经到过杨妃娘娘那边,一来……臣想从杨妃娘娘手上挖出几分有关六皇子的消息,二是想要看看杨妃娘娘身边有没有六皇子安插的细作。” “朕岂会怪你,这本就是朕让你去做的事。”皇帝摆手。 低着头,裴少宴看不到皇帝的脸色,但从皇帝的语气中,裴少宴猜测皇帝的心情不算差。 既如此…… 说明皇帝应该拿不准秘宝图这事。 “谢陛下恩典。”裴少宴磕了两个头,起身道:“正是那一次面见杨妃娘娘,才让臣知道,原来杨妃娘娘身边不光是有六皇子的人,还有…… “还有什么?”皇帝问。 听皇帝这么问,裴少宴就知道,皇帝肯定是没看他呈上去的情报。 “臣前些日子呈给您的那份梳理汇总中写清楚了。”裴少宴先说明情况,随后继续解释道:“在杨妃娘娘的身边……还安插着太子的眼线。” 啪! 皇帝一掌拍在桌上,眼底闪过几分愠怒。 太子什么意思? 居然敢在后妃身边安插自己的眼线,这是不把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吗? “陛下息怒,臣恳请陛下……” 裴少宴还没说完,就听到皇帝问道:“你还查到了什么?你的那份梳理汇总……朕翻了几页,倒是还没时间认真去看,没想到里面居然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事!” 说起这个,幸好裴少宴是亲手写的,如今复述起来,也是有条有理,分毫不差。 而皇帝的脸色…… 是越听越难看。 “臣恳请陛下莫要将罪与太子殿下,此事尚未查清楚,臣只知道人是太子殿下安排过去的,却并不知道他们怀揣着什么样的目的,想要为太子殿下做什么事。万一……万一……万一太子殿下是为了陛下着想呢?” 说到最后,裴少宴重新跪下,又磕了两个头。 不说还好,一说,皇帝直接怒而拍桌,站了起来。 咳咳咳…… 情绪过于激动的皇帝面色发红,咳了个不停。 掐在这时,外间传来骚动。 “什么事?”皇帝问。 这问的,不是裴少宴,而是一旁躲着的人。 裴少宴余光望去,正看到一袭红裙走了出来。 是李清然! “请陛下在此稍候片刻,臣去去就来。”李清然斜了裴少宴一眼,嘴角有笑,步履匆匆地往屋外跑去。 没过多久,李清然就回来了。 跟在李清然身后的是两个飞龙戍卫,以及…… 被飞龙戍卫抱在怀中的血人。 “陛下,飞龙戍卫位在外间的暗房里发现了她。”李清然俯首行礼,禀道:“具体的情况还请陛下听飞龙戍卫解释。” 左边那个飞龙戍卫哐哐哐地走出来,单膝跪地,说:“禀告陛下,事情是这样的——” 在飞龙戍卫的眼中,隔壁邓西为神神秘秘地将这娘子带进了暗房,又关上门,详谈了好一会儿。 结果…… 门被撞响了。 他起身过去,打开门一看,就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小娘子,以及满屋子的尸体。 “谁动的手?”皇帝铁青着脸问。 飞龙戍卫一时语塞,犹疑不定地答道:“回陛下,这娘子身上的伤是飞龙戍卫造成的,但看不出是谁动的手,包括邓大人在内的其他人也都是飞龙戍卫的佩刀留下的伤口。” 第205章 同类 皇帝坐在高位上,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一旁的裴少宴倒是心急如焚。 可他不能表露出来。 “人还活着?”皇帝问。 飞龙戍卫点了点头。 李清然起身,指腹摩挲了几下,问道:“陛下,可需要臣给她请个大夫?这人要是死了,您恐怕也就不知道那暗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宴觉得呢?”皇帝问。 “臣以为……”裴少宴敛眸回答:“此事关乎邓大人与十二名飞龙戍卫的性命,只有将李娘子救活了,才能回溯当时发生的事。” “不为她说情?”皇帝略带戏谑地问。 裴少宴摇了摇头,说:“李昭并非逞凶斗勇的人……方才邓大人请她去暗房喝茶,起码明面上是和颜悦色的,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李昭绝不会是先动手的那个。” “说着不求情,却还是忍不住为她讲几句。”皇帝像是被裴少宴的话说笑了,嘴角微微勾起,说:“也罢,先让御医过来吧,人总得先活着。” 有了皇帝首肯,宫人们便马不停蹄地跑去太医院请人了。 好在…… 李昭的伤看着血糊糊的,十分严重,但实际上长刀并没有伤到内腑。 太医忙活的这个当口,李清然和裴少宴奉皇帝之名,回到了暗房处,检查邓西为和飞龙戍卫的尸体。 屋内灯火通明。 李清然单手抱臂,靠墙站着,斜眸俯瞰着尸体,说:“动手的人是谁,你应该不用看也知道吧?这些伤都是一刀致命,飞龙戍卫不可能毫无还手之力。” 除非…… 飞龙戍卫先行失去了意识。 “辅国公主好眼力。”裴少宴边回答,边蹲在了邓西为的身边,伸手到其伤口处,两指拨开皮肉查看,“但很可惜,具体如何,得查清楚了再下定论,某不想草率行事。” 李清然被噎了一下,秀目圆瞪,嘴里却没有接茬。 她清楚…… 眼前这个男人和其他人不同,他掩藏在温顺的皮相下的,是一颗狼子野心。 只有同类,才能精准地从一群庸物中,嗅出同类。 “裴二郎君,请用。” 宫人递来了干净的帕子。 裴少宴起身,接了帕子擦手,嘴里问道:“邓大人先前有跟辅国公主您提到过什么吗?邓大人的尸首在飞龙戍卫之间,恐怕是遭遇到了什么令他畏惧的事。” “你在怕什么?”李清然反问道。 “某什么也不怕。”裴少宴转眸看向李清然,说:“倒是公主……您在怕什么?一直将矛头往李昭的身上引,难道您是怕陛下察觉到你与邓大人之间的……” 话不必说尽。 李清然神色不改,从容地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从未与旁人合谋,岂会害怕?倒是裴二郎君你……” 她抿唇一笑,抬手捋了捋鬓角的碎发,俏声继续说道:“你那位明月娘子……身手之好,应该不足以应付如此之多的飞龙戍卫,唯一的解释,便是她动用了迷香之类的手段,这事儿只要喊仵作来检查,便能知晓。” 自知拿捏住了裴少宴的软肋,李清然莲步轻移,走到裴少宴身边,含笑观察着裴少宴的反应。 却见裴少宴将脏了的帕子放回宫人托着的木盘上,直接转身,示意外间候着的飞龙戍卫进来将尸体搬走。 “你!” 眼见裴少宴无视自己走出去,李清然怒火中烧,当下就伸手挡在了飞龙戍卫面前。 “公主要拦吗?”裴少宴回身看她。 李清然冷嗤了声,说:“这就查完了?裴二郎君是在应付陛下吗?看来你也不过如此,为了包庇她,居然做出这等失了理智的事来。” “公主想多了。”裴少宴冷静地指了指屋外,说道:“仵作已经到了,我只是想要让陛下亲眼看着仵作验尸罢了。” 穿着深灰色麻袍的仵作就背着木箱等在外间。 见李清然看过来,仵作忙拱手一礼。 裴少宴余光扫了眼语结的李清然,拂袖转身,与抬着尸体的飞龙戍卫一道处了暗房。 另一边,太医院的御医已经给李昭包好了伤口。 “什么情况?她什么时候能醒?”皇帝问。 御医诚惶诚恐地行礼,跪地道:“回陛下,伤……伤倒是其次的,主要是这位小娘子……她应该是中了迷药,所以至今昏迷。至于她什么时候醒,还得看她中的迷药到底是个什么效果。” 正进门的李清然听到了御医的话。 “什么?” 她快步跨进屋,蹙眉道:“你说……李昭也中了迷香?这不可能……” “回……回辅国公主,臣不敢妄语。”御医吓得打了个哆嗦,朝着皇帝膝行数步,喊道:“请陛下明鉴,臣不敢诓骗陛下!这位娘子的伤很重,流血甚多,却不至于到那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地步。” 喘了几口气之后,御医继续说道:“方才我给那位娘子包扎伤口时,曾观察过她,她的昏迷并非伤口引起,绝对是因为迷香之流的东西!” 李清然的脸色更难看了。 “陛下。”裴少宴出声提醒道:“仵作已经到了,臣检查过几具尸体的伤口,都出自一人,臣怀疑……” “怀疑什么?”皇帝问。 “臣怀疑,动手的另有他人,此人甚至有可能还活着,混在了飞龙戍卫当中。”裴少宴拱手,禀道:“臣恳请陛下在看过仵作验尸后,避走其他安全的地方,以免发生意外。” “陛下,不要信他的!”李清然高声反驳道:“密阁内是最安全的地方,您此时若是离开密阁,极有可能遭到其他人的埋伏!” 咚。 皇帝一掌拍在桌上。 他抬了抬手,示意仵作动手,随后说道:“先让朕看看……邓卿的死,有什么蹊跷。” 李清然和裴少宴同时住了嘴。 或许是因为恼怒,李清然这次没有站去皇帝的身边,而是就站在离裴少宴十步之远的地方,似乎是在提防他。 而裴少宴满不在乎,连余光都没有向李清然那边分去半点儿。 第206章 想要祸水东引? 仵作顶着一众贵人的目光,战战兢兢地挨个尸检。 也不知过了多久。 皇帝打了个哈欠,喝了两轮药,一抬眸,却发现仵作才进行的一半。 与此同时…… 李昭醒了。 宫人们抬着李昭到了皇帝面前。 “请陛下……恕奴不能行礼。”李昭半撑着身体,哑声说道。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昭,问道:“暗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如实招来。” 李昭像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李清然,随后摇头,说:“不……不是我干的!请陛下明鉴!奴一进那暗房,还没喝上几口茶,就中了迷香,晕晕乎乎的……” “陛下,这小娘子并没有说谎。”御医跟着附和,道:“在如此疼痛之下,她还能陷入昏迷,说明迷香极有可能是口服入体的。” 高位上的皇帝并没有表露什么可以被猜测到的神情。 反倒是一旁的李清然有些焦躁。 她躲了一下脚,蹙眉道:“说重点,不要顾左右而言他!邓大人总不能平白无故地要对你动手吧?还是说,你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动手的理由?” 这是要把矛盾往秘宝图身上引。 李昭意识到了这一点,仍旧装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怯怯地说道:“我也不知道邓大人是为了什么,不过我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他……提到了公主您的名字。” 邓西为已经死了。 如今活着的只有李昭一人而已。 当时发生了什么,还不是看李昭怎么说? 想到这儿,李清然有些烦躁。 最开始她就不该赞同裴少宴,先留了李昭的命,若死谏皇帝,先斩草除根,这会儿也就没有李昭胡说八道的份了。 “当时邓大人说……公主您似乎是在催他。”李昭回头看了一眼李清然,畏畏缩缩地说:“奴也不知道您与邓大人有什么交易,可邓大人的确是这么说的,他说您催他办好差事……” 怎么? 想要祸水东引? 李清然有些难以置信。 然而李昭的确已经说出口了,且还在继续。 “后来我就差不多晕了过去。”受惊过度的李昭上气不接下气,额角布满了斗大一颗的汗珠,“在彻底昏迷前,我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还听到了甲胄撞击声,之后的事……” 皇帝稍稍往前坐了一下。 “之后的事,我也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被人甩飞了去。”李昭泪如雨下,十分害怕得说:“等到我再醒来,就发现自己也受伤了……那闯进来的人如果是为了我而来的,说不定就杀了我了,现如今我却活着……” 说明,凶手不是冲着李昭过来的。 这个结论不言而已。 皇帝摸了摸下巴,目光转向李清然。 “是你——”李昭有些不受控制的癫狂,高声喊道:“是不是你发现邓大人做完了你要求他做的事,然后灭口?你其心可诛!” 一席话,将李清然架在了火堆上。 “陛下!” 李清然有些慌了。 她赶忙跪去皇帝面前,俯首道:“请陛下明鉴,此事只有一个活口,事实如何,全凭她空口白牙地捏造,陛下不可信她。” “不信她,难道信你?”裴少宴适时开口。 一下子被两个人针对,李清然双拳捏紧,眼神像是两柄淬了毒的匕首。 皇帝倒是没有他们那么喜怒浮于表面。 沉默了一会儿后,皇帝单手斜撑着头,不急不慢地说道:“清然的性格我是知道的,一向出手果决,若是她动手,李娘子你活不了。” 这是…… 信了李昭的说法? 裴少宴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观察皇帝。 李清然忿忿吐了口恶气,说:“陛下,谢谢您的信任。如果是我动手,我的确不会放过她!此刻她如此诬陷我,还请陛下为我做主!” “清然……你急什么?”皇帝长出一口气,慢慢说道:“李娘子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有些过于害怕,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说些胡话也难免。” 裴少宴朝前走了一步,沉声道:“陛下,仵作已经验尸完毕,不如……我们先听听仵作如何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仵作的身上。 仵作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将头抵在地上,说:“禀陛下,这十三具尸体的死状毫无挣扎的痕迹,也没有交手的迹象,只能说……他们是再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杀的。” “还有呢?”皇帝问。 “尸体的伤口很是一致,如果那位娘子也同样中了迷药的话……是没办法做到这么干净利落地杀人的,所有凶手应该……应该是另有其人。” 说完这些,仵作都快尿了。 他实在是害怕极了,若不是因为办不好差事,全家都会遭殃,这会儿他能直接晕过去。 “既然仵作已经给出了答案,还请陛下迁至其他地方。”裴少宴站出来,拱手道:“这边请交由臣来彻查,务必在后日之前,将细作抓出来。” “朕先去甘泉宫。”皇帝摆手,眉心拧到了一起,说:“这里……交给你和清然去查,你们二须得摒弃前嫌,通力合作,莫要辜负了朕的期待。” 说完,在宫人们的搀扶下,皇帝起身离开。 而等到皇帝一走,裴少宴立刻奔到了李昭的面前。 “还疼吗?”裴少宴低眸看她,心疼不已地问。 李昭耸了耸肩,用尚没有散去的哭腔说道:“能不疼吗?那可是一柄巴掌大的宽刀呢……天知道那人怎么留了我一命,也是幸运。” “当真是别人留你一命?”李清然站在一旁,冷声问道。 “不然呢?”李昭扭头,直视李清然,说:“公主金枝玉叶,不用吃这种苦头,便可以居高临下地嘲讽我吗?刚才陛下可是信了我,公主这儿出来冷嘲热讽,是想要将陛下的话当做耳旁风吗?” 好家伙…… 又是一顶高帽丢了过来。 李清然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却发作不得,只能黑着脸说道:‘裴二郎君打算怎么查细作?飞龙戍卫有三百多位,一个一个来……时间恐怕是不够的。’ 第207章 撕破脸 “公主……” 外间突然进来一个宫人,神色慌张,凑到李清然的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 很快,李清然的脸色也不对劲了起来。 “公主要是有什么要事要去办,可以先去。”裴少宴注意到了李清然的表情变化,貌似体贴地说道:“这里有我和明月看着,倒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有结果了我们也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李清然冷眼斜过去,说:“我一走,你就该凭自己喜好办事了。” “谁不是在凭喜好办事?”李昭眯着眼睛看李清然,笑道:“我劝公主还是认清自己的立场吧,不是得了公主封号,就真的变成人上人了的。” 这阖宫上下,有几个是真正对李清然心服口服的? 不都是碍于皇帝的面子。 连那些个公公…… 都是阳奉阴违。 李昭如今大喇喇当众点明,李清然眼底闪过几分怨毒,藏在袖笼底下的手情不自禁地捏成了拳头。 扑通。 左右宫人迅速跪倒。 谁也不敢在这个当口犯李清然的忌讳。 僵持了一会儿后,李清然叫来了一个面白无须,很是稚嫩的少年,对他吩咐了几句后,转身离开。 “两位好,奴是飞泉。”少年拱手,笑吟吟行礼,说:“公主眼下有事要办,之后由奴跟在两位身边,有什么事……两位尽管吩咐。” 李昭哼唧了两声,窝在裴少宴怀中不说话。 裴少宴冲飞泉笑了声,说道:“不必拘礼。” 密阁内的飞龙戍卫很快就都被叫到了裴少宴这边,他们的资料也被汇总,呈到了裴少宴的手上。 飞泉好奇地看着裴少宴挨个点名,核对户籍家属,嘴里问道:“大人这么查……能查到什么?奴听说,他们那些做细作的,都会把这些全办周全。” “再周全的细节,也会有错漏之处。”裴少宴的手点在卷宗的一页上,温声说:“而且……你当众如此问我,不正是让那藏在暗处的人心慌吗?也算是配合了我一下。” 一听这话,飞泉当即跪在了地上,诚惶诚恐地说道:“奴并非有意误事,还请大人饶恕。” 裴少宴似笑非笑地撩着眼皮子觑了眼地上的飞泉,摇摇头,没有接茬。 邦邦—— 门被敲响。 飞龙戍卫统领龙玉举步走了进来。 “见过龙都统。”裴少宴拱手行礼。 龙玉阴着个脸,扫了裴少宴一眼,随后扭头看向自己的手下,沉声问道:“谁跟着邓西为过去的?” 半晌,无人站出来。 “龙都统……”裴少宴打断他,提醒道:“跟着邓大人过去的人,只怕都已经遇难了,您这会儿问是问不出东西的。” 哐! 龙玉将自己的佩刀重重地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随后,他跨坐下来,斜眸对裴少宴说道:“我的人犯了错,有我来处理,应该不至于让裴二郎君你来调查吧?方才我见过陛下了,陛下允许我接手此事,裴二郎君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对龙玉这样在沙场上闯出名堂来的武将而言,他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裴少宴这样的纨绔子弟。 眼下这纨绔子弟竟然还想要来插手他的人? 简直不可饶恕! 龙玉的脸色难看,威压一放,直吓得飞泉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龙都统着什么急?”裴少宴斜了眼飞泉,说:“这位是辅国公主留下的人,您这动怒动得……都把人吓得跪倒在地了……岂不是在打辅国公主的脸?” “裴二郎君,你好大的口气!”龙玉骤然起身,抬手拍在了桌子上,拔高声音说道:“一介小奴,哪里配和辅国公主相比!” 好么…… 龙玉这看着不过是个粗枝大叶的武将,却还知道把场面话讲周全,让旁人在他的话里抓不到可以计较的错漏。 “龙都统。”李昭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地打岔道:“你不敢得罪辅国公主,却敢把我们直接赶出去?你可知道——” 既然龙玉遮遮掩掩,那李昭干脆撕破脸! “我们如今效命于太子殿下,你堂而皇之地将我们和辅国公主的人区别对待,是想要挑拨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吗?” 李昭的话,实在是杀人诛心。 龙玉一时语结,看向李昭的眼神诧异又恼怒。 倒是飞泉找回了理智,拍了拍膝盖起身,颤颤巍巍地说:“公主说了,查细作的过程她都得知晓,谢龙都统愿意留奴在这儿。” “龙都统?”李昭又喊了一声。 “你要留便留。”龙玉冷眼觑着李昭,后转眸看向裴少宴,咬牙道:“当众将你们与太子的事说出来,也不知道你们是聪明还是蠢笨!不过没关系,不过是查个细作,你们非要留,那就留吧。” 之后的大半天时间,全是龙玉在主导。 直至天黑。 李昭身上有伤,所以离开密阁时,是由裴少宴抱着的,飞泉则跟在后头。 “事儿已经结束了,你怎么还跟着?”李昭自裴少宴怀中探出头来,看了飞泉一眼,说:“总不至于……辅国公主还给了你别的任务吧?” 飞泉挠了挠头,呲牙问道:“两位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不关你的事。”李昭回答。 “但龙都统最后都没查出细作来,您二位打算如何回禀陛下?既然二位是太子殿下的人,那么也算是与奴的主子一边的,两边还是统一口风的好。”飞泉不急不缓地说道。 看他现在的神情,足以说明,在密阁内时,他是故意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胆小模样,以降低龙玉的警惕。 “好说……”裴少宴说道:“细作没有,自然是万幸,对陛下对你我来说,都是好事一桩。至于暗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公主心里应该清楚,你回去问过公主,她知道该怎么处理。” 李清然一直怀疑是李昭动的手。 如今细作没有查出,却又得知了裴少宴和李昭都是太子的人,那她当然会明白该怎么周全这件事。 飞泉拧着眉头,拱手行礼告退。 此时月上中天,凉风吹拂,正巧将前方站在树影下的人的身影个照了出来。 第208章 母子相见 裴少宴只觉心跳快了半拍。 谁在哪儿? 树下的人朝前走了几步。 月光清冷,将这人的脸照得十分清楚。 他为什么在这里?! 李昭和裴少宴几乎是同时想到。 “嘘——” 李泰竖起手指,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轻轻说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裴少宴脸色阴沉地问。 “裴二郎君似乎不太喜欢我?”李泰开口道,声音温润如玉。 “我需要喜欢你吗?”裴少宴冷眼睨着他,说:“此乃皇宫重地,殿下就不怕我们高喊一声,将后头的飞龙戍卫喊过来吗?” 李泰看了眼李昭,耸肩道:“我既然敢出来,自然是笃定你不会高喊。而且……李娘子这是受了伤?看来你们的处境也不太理想。” “殿下还是别笑我了,你冒险入宫,是出了什么突发状况吗?”李昭抬手拍在裴少宴肩头,让他稍安勿躁,接着继续说道:“我先前对殿下说的那些,现在依旧作数,至于我这伤……不过是个意外而已,不影响你我之间的合作。” 四周安静极了。 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到了李泰的脚下。 他踩落叶过来,笑了笑,说:“就在昨天……老六死了,尸首被挂在了朱雀大街上,身下摆着二十宗罪。” 这是…… 二皇子的手笔? 李昭很难不怀疑李广。 却听得李泰说:“我猜你会认为是我二哥动的手,不过……很遗憾地告诉你,老六死的时候,我与二哥正在一起喝茶商谈,当时他那神情……绝对是不知情。” “所以殿下进宫……是想要立刻带走陈贵妃?”李昭蹙眉道。 “当然。”李泰摊手,说:“有我不知道的力量介入进来了,我本身就萌生了退意,这会儿自然是更要先救回我母妃再说。” “那你大可以去救,在这儿堵我们做什么?”裴少宴冷声说道。 “谁挡你了?”李泰毫不留情地回嘴,随后说:“我当然是过来和李娘子商量的,皇宫重地,内外守卫层层叠叠,数不清,我与李娘子合作一番,裴二郎君这是不愿意?” 嘶—— 李昭挣扎了一下。 “你弄疼我了。”她扭头,用手肘捅了捅裴少宴的肚子,压低声音说道:“你平白无故对他那么大敌意做什么?他的确是想要离开盛都,只不过心思重一些,想要全身而退罢了。” 说起这个,李昭还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之前和李凤翎他们合作时,裴少宴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反感的情绪,怎么到了李泰这儿,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了? 裴少宴也不说话,只放松了手臂,免得伤到李昭。 那边的李泰已经走近。 他偏头仔细看了看李昭,说:“你这伤……很重?” “还好……”李昭摇头,回道:“不说这个,你要救贵妃娘娘,或许眼下正是机会。皇帝已经从密阁避走其他地方,宫中正是要换防的时候。” 关键在于…… 陈贵妃肯不肯走。 “你有没有跟贵妃娘娘提过这事?”李昭问。 李泰无奈道:“这哪儿能说?不过你放心,我母妃不是那种犟脾气,只要跟他说清楚个中利害,她自然就愿意跟我一起走了。” 此时夜色已深,皇宫内灯火通明,巡逻的禁卫军却已经有些疲惫。 裴少宴抱着李昭,与李泰一起,自御花园的花圃里矮身潜行,快速地穿过了皇宫的各个角落,最终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青玄殿外。 “明月,你在这儿等我们。”裴少宴将李昭放下。 李昭自知身上有伤,回影响裴少宴他们行动,故而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你们注意安全,宫门出的防守换了人,走东门是最好的选择。” “好,你在这儿也要小心。”裴少宴温和地单膝跪地,帮李昭理了理衣领,说:“半刻钟……至多半刻钟,我们就会出来。” 青玄殿外守着禁军侍卫。 待到月儿隐入云端,裴少宴和李泰就先后闪身翻进了殿内。 两人顺利进入寝宫,没多久,就走到了寝房外。 此刻青玄殿内安静极了,宫女们大概都回到了耳房休息,而陈贵妃就躺在寝房的床上,盖着被子,呼吸沉稳绵长。 裴少宴示意李泰先不要惊动陈贵妃,尔后手指了指斜对面的墙上。 院墙上站着个黑衣人。 禁军侍卫? 不…… 应该是飞龙戍卫! “怎么办?”李泰比了个嘴型,问道。 “等。”裴少宴回答。 于是,两人就蹲在墙根下等着。 那飞龙戍卫站在墙上环视了殿内殿外几眼后,没有要进来的打算,扭身离去。 “还好……”裴少宴松了口气,小声说道:“应该是龙玉的意思,他没能查到密阁里的飞龙戍卫是否有细作,所以安排了人在各宫巡视一眼,想要看看……密阁出了这么大事,各宫有没有收到线报。” 万幸那飞龙戍卫没有进寝房的打算,不然裴少宴还真不知道,怎么在解决飞龙戍卫的情况下,却不惊动龙玉。 李泰没说话,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走到了陈贵妃的床边。 “母妃,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你醒醒。”李泰小声地说道。 床榻上的陈贵妃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对于突然闯进来的两人,陈贵妃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慌失措,甚至她眼里只是闪过了一丝讶异,随后便冷静了下来。 “母妃……”李泰一时间有些哽咽。 他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见过母妃了,眼下突然相见,竟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泰儿。”陈贵妃坐起身,目光里满是慈爱,轻声说道:“可怜我儿,都瘦了这么多了……你现在进宫来……是想要带我离开吗?” 母子心意相通。 不用李泰赘述,陈贵妃就已经猜到了李泰的来意。 李泰点头,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却声音坚定地说道:“母妃,只有你安全了,孩儿才能安心。今夜各处纷乱不止,是您安全离开皇宫的唯一机会,您一定要跟我们走。” 第209章 夜见陈贵妃 陈贵妃听到儿子的话,内心涌起一股暖流。 她紧紧握住李泰的手,轻声说:“我儿长大了,我很欣慰……但我眼下还不能离开。陈家送了两封信到宫里,我走之前,怎么说也该将那信找到了,再离开。” 能让陈贵妃这么介意…… 说明陈家送进来的信对陈家本身很不利。 如今后宫已经被李清然把持着,陈家的信,十有八九是落到了李清然的手里。方才李清然神色急切地离开,是因为这个? 裴少宴眉头微蹙。 面前的陈贵妃眼中闪烁着特属于母亲的柔情。 她温和却又坚定地说道:“泰儿,我知道你肯定觉得,陈家待我如此,我没道理再为他们做什么……” 但是? 李泰不解地望着陈贵妃。 “你母妃我长到如今这个年岁……吃穿用度都是陈家给的,即便他们对我有所求,也是理所应当,毕竟……这世上没有哪一件事是不需要代价的。”陈贵妃缓缓说道。 倒是通透。 陈家养女儿的目的是将女儿送出去联姻,或是王公贵胄,或是天之骄子,但相对的,陈家也给了女儿至少十五年的衣食无忧和文才教养。 陈贵妃念旧情。 所以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陈家因为两封大逆不道的信而垮塌。 “我去帮母妃找信。”李泰突然说道。 “别开玩笑。”裴少宴凉丝丝地觑了李泰一眼,说:“你应承下来,最后还不是要李昭去做?” 李泰也不怕承认,直白地点了点头,回道:“想要我手上的东西,可不得付出相等的代价?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饭。” 裴少宴当然知道李泰说的,是他手上的势力。 只是…… 眼下李泰一方面急于救出陈贵妃,另一方面又想要给自己的部下一条生路,真正着急的该是他,而不是裴少宴。 所以沉吟过后,裴少宴笑了笑,神情坦然地坐下,不疾不徐地说:“如今后宫有李欣然一手把持,想要从她手上掏出一点东西来,恐怕很难,殿下凭什么觉得我们会应承一下这件事?我们答应的……可只是帮你救出贵妃娘娘。” 陈贵妃拍了拍李泰的肩膀。 她示意儿子冷静,随后问道:“李娘子呢?为什么不见她?” “李娘子受伤了。”李泰先一步回答:“我们担心带着她进来会被禁军发现,所以让她留在外面等着。” “伤得重吗?”陈贵妃又问。 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陈贵妃与李兆有多大的情分。 “娘娘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的……我听了,便是李昭听了。”裴少宴说。 陈贵妃转眸看向裴少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开口道:“我知道你,裴家的二郎君,听闻你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在皇帝面前十分吃得开,现如今怎么跟我儿混到了一起?” “那不过是外面的传言而已。”裴少宴略显谦逊地说:“现如今我和殿下也算是合作伙伴,还请娘娘放下芥蒂,有什么事直言不讳,方才能顺利离开。” 轰隆。 外面突然响起了几道雷声。 “要下雨了吗?”裴少宴扭头去看窗外。 李昭待的地方有屋檐,雨势不大的话,应该不会淋到雨。 “看着似乎的确要下雨了,母妃,你这儿有伞吗?我出去一趟。”李泰突然起身,目光直直地望着窗外李昭所在的方向,说。 裴少宴神色不悦地回望李泰。 他果然没有感觉错。 眼前这个有皇家血脉的皇子殿下,对李昭有着超乎合作伙伴的关心和体贴! “请殿下自重。”裴少宴硬邦邦地说:“有句老话说的好,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殿下如今自身难保,还是少贪恋一些情情爱爱的好。” 噗呲。 李泰笑出了声。 “我说裴二郎君怎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原来是想岔了。你放心,我对李昭并没有你侬我侬的儿女私情,我只不过是觉得她……很像我的妹妹。”李泰说着,神色有些落寞。 与此同时,陈贵妃的眼睛也泛起了红色。 妹妹? 裴少宴倒的确记得,陈贵妃膝下原本是还有个女儿的。 大邺皇族,公主长到十四岁及笄,才会拥有封号。 然而陈贵妃的那个女儿,却因为莫名其妙的风寒而凋零在了十三岁的生辰之日。 “我去接人,你们母子二人详谈吧。”裴少宴瓮声瓮气地抛下一句话,接过陈贵妃递来的油纸伞,扭身就出了门。 雨,的确是要下了。 李昭才刚躲进裴少宴的伞下,那豆大的雨点儿就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落了下来,雨幕密集得快要遮蔽视线了。 越下越大的雨让禁卫们也开始懈怠,压根没察觉到身旁有人掠身而过。 “擦擦。”李泰守在门口,递来了帕子。 “多谢殿下。”李昭面色苍白,声音也有些虚弱。 “是伤口在疼吗?”裴少宴低声问道。 李昭摇了摇头,说:“伤没有什么问题,方才我已经换了两拨药了,我只是担心……再拖下去,殿下和贵妃娘娘都难以逃出宫去。” 毕竟他们都不知道李清然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而离开的。 会不会是已经察觉到了宫内的暗涌? 若是那样…… 李泰危险了。 “贵妃娘娘她现在还不能离开,这几日……陈家送了两封信给她,她需要在离开前找到那两封信。”裴少宴将之前陈贵妃说的话复述给李昭听。 “被李清然截了?” 果然,李昭也和裴少宴想到一块儿去了。 “很有可能。”陈贵妃揉了揉眉心,略显疲倦地说道:“信是三天前送进来的,前两封我都收到了,后面三封却迟迟没有到我的手上。我父亲陈云明得知盛都内乱,想要趁机给陈家捞上一笔,所以将家族中为数不多的兵力送来了盛都,目的是让我……” 下注! 然而陈家不知道的是,李泰几乎已经败了。 换而言之,陈家送到盛都来的这些兵力,在将来风波平定之后,会成为皇帝或其他人拿捏陈家的把柄之一。 第210章 有所求 窗外的雨打得窗户哐哐直响。 屋内四人,心思各异。 李昭倒是借着这个机会,休息了很久。 正当裴少宴思量着如何打破此刻的安静时,陈贵妃突然开口,说道:“泰儿,时间不早了,你快些随他们二人离开吧。陈家的信……无论如何我都得找到,至于找到之后,我的结局是怎样的,怎样我都认了。” “母妃说的哪里的话?我岂能独自离开母妃!陈家对母妃有生养之恩,母妃对我亦有生养之恩!今日若不能帮母妃找到那两封密信,我便随母妃在这青玄宫内,等父皇过来处置好了。”李泰跟着说。 李泰倒是有些要跟陈贵妃同进退的意思了。 但做母亲的,听到儿子说要陪自己赴死,怎么可能坐得住? “泰儿!”陈贵妃拔高声音,竖眉喝道:“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回到这方寸之地,陪着我这深宫妇人等死的!你还年轻,你还有将来。” 成王败寇? 不! 在母亲的心里,儿子哪怕失败了,也值得一个安乐平和的余生。 “殿下何必在我门面前这般作戏?”裴少宴面无表情地说道:“若是寻常的要求,我也答应就答应了,但去李清然手上找密信不是简单轻松的事,不管殿下如何绞尽脑汁,我们都不可能答应。” 不管李泰和陈贵妃怎么想的,裴少宴首先要保证的就是李昭的平安,而替陈贵妃去李清然身边查密信一事,无异于老虎拔牙。 很危险。 裴少宴不想让李昭掺和。 咳咳—— 李昭清了清嗓子。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李泰,直到李泰回望自己,才徐徐说道:“殿下……你想让我们答应,也不是不可以,但此前你给的那些条件是不够的,我们重新谈谈筹码,如何?” “明月!” 裴少宴急了。 “你着什么急,李清然又不是那吃人的老虎?”李昭伸手将裴少宴的手抓过来,握在掌心捏了捏,笑眯眯地说:“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只要有弱点,我总能找到动手的破绽。” 紧接着,李昭继续对李泰说道:“殿下应该知道,李清然身边并没有多少人手,她现下所能用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皇宫内的人,这些人说忠心倒也没有那么忠心,可以以利诱之。” 李昭认为,这就是李清然眼下的破绽。 “你还想要什么?我能给你的并不多。”李泰说。 准确地说,李泰手头剩下的筹码并不多了。 “我听说皇家族谱……放在了青仁寺内,对吗?”李昭突然改了话锋,问道。 李泰没想到李昭会问这个,愣了一瞬,才点头,答道:“没错,不光是族谱在那,祖宗牌位也都在那。早年间,太安宫大火,烧了一部分的族谱和牌位,文宗皇帝便将余下的牌位和族谱都迁去了青仁寺。” “殿下在离开之前……可能帮我将族谱偷出来?” 哈? 偷这个干什么? 李泰瞪大了眼睛。 “殿下别管我偷来干什么,总之我需要殿下帮我偷这个东西,殿下可愿意?”李昭似乎是看穿了李泰的心思,说:“我甚至不需要殿下先把这东西给我偷来,只要殿下在离开盛都前办了这事就可以。” 她要做什么? 有一个念头一直萦绕在李昭的心里。 她想要验证验证。 裴少宴见李昭一副有安排的样子,也就不再说什么,只黑着脸警告李泰,若敢无信,便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天蒙蒙亮时,雨停了。 李昭与裴少宴分作两头,离开了青玄宫。 李昭身上的伤休息一晚上,倒也好了个七七八八,毕竟是她刻意做出来的皮外伤,除了走动时还有些疼之外,没有别的影响了。 这会儿她要去的,还是守备殿。 至于裴少宴…… 裴少宴实在放心不下李昭,不舍得让李昭去与李清然周旋,故而应下了找信的事,肚子前往李清然所在的公主殿。 守备殿这边只有许汝山一人在养伤。 瞧见李昭慢吞吞踩着泥水走进来,腰间布带染血,他便也清楚李昭这是见了红。 “怎么回事?”许汝山问。 “为了脱身而受的一点伤,不是什么大问题。”李昭摆手,自来熟地坐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边喝边说道:“你现在这个模样也顶不了什么事了,我如果说要送你离开与与你妻儿相会,你愿意吗?” 许汝山很是意外。 迟疑许久后,他才吞了一口唾沫,说:“你不用我再为你做事了吗?” 说实话,许汝山不相信李昭是这样的善人。 他见过李昭那小狐狸般算计人的模样,才在李昭手上吃过亏,清楚李昭的本事和性格。 可…… 李昭此刻的眼神怎么就这么坦然纯粹? 却听得李昭回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吧,你这伤需要养些时日的。这些日子里你做不了什么事,与其让你待在宫内,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还不如让你和你妻儿相会,也算是安心养伤了。” “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呢?”许汝山还是觉得有诈。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李昭说了一句,又停下,补充道:“你还是需要做事的……在你离宫的马车底下,我会装两个人进去。” 好家伙!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许汝山听到李昭有所求,反倒是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他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我是被夺了军职的武将,又受了伤,我若要求出宫,宫门处的确不会加以阻拦。但你想把人塞到车底下随我一头混出去,恐怕有很大的风险。” 不拦许汝山归不拦,马车是肯定会被检查的。 “只要检查的时候那两个禁军没有那么仔细就行了。”李昭说。 “你如何确定?禁军如今换了一波,剩下的那些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办事的,谁也不敢懈怠了去。”许汝山不赞同地说道。 李昭眯眼一笑,说:“那就是我的事了,不劳许副都统操心。哦对了,我说会让许副都统官复原职的,这一点,许副都统也可以放心,我说到做到。” 第211章 注意你的言辞! 要把许汝山送出宫去,首先得去守备殿后面的马厩那边准备车马,并同现任的禁军副都统打个招呼。 李昭本人是不能出面的。 但欧阳齐可以。 欧阳齐便是先前在房中照顾许汝山的那个虬髯大汉。 他曾是禁军士兵,与许汝山是同袍,但因为负伤而不得不卸甲,拿着朝廷的卸甲银在盛都里开了个不大不小的饭馆儿,也算是能安乐度日。 许汝山在禁军中没有什么朋友,欧阳齐算一个。 所以此番许汝山受伤,他舍不得喊妻儿进宫冒险,只能硬着头皮将欧阳齐喊进宫,让他来照顾自己。 好在…… 同袍之情大于天。 欧阳齐还真就进来了,没有丝毫在意,甚至在自己进宫之前,还特地去了一趟许家,给许汝山的妻儿送了肉菜米。 “娘子是说,我特意装得难缠些?”欧阳齐挠了挠头,不太明白李昭的意思,“可要是那样……新的副都统不是会对我们刁难?只怕出宫还要更难。” 李昭屈指点在桌上,慢条斯理地问:“你可知道……为什么许汝山会被夺了职?” “因为不是辅国公主一伙的。”欧阳齐回答。 “是,但不全是。”李昭笑了笑,解释道:“许汝山是禁军中的老人了,能坐到副都统一职,能力与交际都不会差,夺了他的军职,也就是在杀鸡儆猴,告诉其他人……” 不管服不服她李清然的,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看够不够格来撞她的权势。 许汝山只是可怜的池鱼而已,并非真的犯了什么错。 “你去烦他,越烦,他越怕与你产生关系,越怕李清然觉得他和你们是一伙的。”李昭弯眸一笑,略带狡黠地说:“如此多缠一会儿,他就恨不得立马将你们二人送出宫,甚至为了让你们快点儿离开,还会多出一笔银子。” 当真? 欧阳齐半信半疑。 但很快,他的这份怀疑就烟消云散了。 啪! 一个钱袋子被甩在了欧阳齐的面前。 现任禁军副都统王坪,居高临下地看着欧阳齐,眼神里有抹不去的嫌弃和厌恶,嘴里说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速速出宫去,也不是多重的伤,没必要在我这儿没脸没皮地纠缠。” 欧阳齐目光转向那钱袋子,看了一眼,随后继续拜倒,觍着脸说:“大人可别这么说……你瞧瞧我这腿……” 他拍了拍自己有些跛的左脚,做出一副怀念当年的模样,继续说道:“当年我这条腿可是立了大功的,如今虽然不是禁军中人,但兄弟几个见了我,也都还是拿我当自己人看。” 王坪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打断欧阳齐,说:“往事不必再提,他老许也不是平白无故挨罚的,公主没有计较他渎职就已经是万幸,不过是打了几杖,还哭喊上了?” 随后,王坪又丢了一袋银子到欧阳齐面前。 “准你们用守备殿里的马车,带着钱,速速卷铺盖离开!”王坪斜望着欧阳齐,呵斥道:“再啰啰嗦嗦,本都统就要治你的罪了!” 闻言,欧阳齐装出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心满意足地捧着那两袋子的钱起身,连连道谢。 他几乎是弯着腰,躬身退出去的。 回到守备殿时,欧阳齐人还没进屋,恭维李昭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李娘子真乃神机妙算!” 许汝山半趴着,瞧见欧阳齐那又是兴奋又是激动的神色,约莫就猜到,那位新任的副都统的反应肯定被李昭猜了个正着。 “李娘子总是这般?”许汝山问。 李昭翘着脚斜躺在椅子上,努力让自己的伤口舒服些,说:“也不是……算无遗策只是传闻中的事,我更像是在下赌注。” 只不过她运气好,总是赌赢了。 欧阳齐跑进屋,将两个钱袋子一放,气喘吁吁地说道:“王副都统已经允许我们用马车离开了,有他首肯,宫门处的禁军守卫不会刁难我们。” “那两个时辰后,你找人将你兄弟抱上马车。”李昭没动,指了指许汝山,说:“在此之前,不要处守备殿,也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能跟其他人讲你们要离开的事,凡事听我吩咐。” 有了先前的神机妙算,这会儿欧阳齐看李昭时,眼里就只剩下了钦佩。 辰时,东临月宫。 裴少宴只身敲开了殿外的大门。 宫人们看到是裴少宴,有些诧异,但还是将人领到了殿内坐着。 片刻后,行色匆匆的李清然走了过来。 “你过来做什么?细作的事你不是让我决定怎么回禀陛下……该不会是想要反悔吧?我可警告你,我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你若敢出尔反尔,我有的是手段清算你。”李清然站定在殿内,不疾不徐地说道。 “见过公主。”裴少宴一边起身行礼,一边回答:“公主多虑了,我只是得知六皇子死了,想要过来……代太子殿下问问您,您可知情?” 巧借太子名义行事,是裴少宴眼下最好的办法。 他也不怕李清然去问太子。 若是李清然动的手,她问太子,太子肯定会嗅到端倪,而其手段之残忍也必会引起太子的戒备。若不是李清然动的手,她恐怕是连问都不敢问太子的,毕竟兄弟阋墙之事都能以血收场,又遑论她? 李清然在听到六皇子死讯时,眼瞳有微微的缩紧。 沉默过后,李清然抱着手,手指急速地敲了敲,冷声道:“六皇子死了,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既然是好事,何必追究是谁下的手。” “我听说……”裴少宴眼眸微敛,顿了一下,说:“六皇子死的时候,二皇子和七皇子正在一起商谈。” 哦? 李清然挑眉抬眸。 “你什么意思?”李清然问。 裴少宴观察着李清然的表情,尔后故意说道:“公主动手之前,其实应该提醒我们一下,也好让我们提前准备对策,不至于连到手的机会都差点儿错失。” “放肆!” 李清然竖眉,怒不可遏地说:“太子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裴少宴,注意你的言辞!” 第212章 谁疯了 面对李清然的怒火,裴少宴就跟没事人儿一样。 甚至在宫人们端来茶时,还悠闲地捧茶喝了一口。 不过…… 冷静下来的李清然很快就意识到,裴少宴这是在用激将法,目的是试探,是找出真相。 “人不是我杀的。”李清然走到裴少宴身边坐下,双手交叠于身前,平和地说道:“如果我要动手,我没必要等到现在。” 裴少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清然,说:“公主放心,我在来之前,还没有跟殿下汇报过,而我只会会如何说,全看公主您的意思。”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清然如何不懂裴少宴的意思? 李清然笑了笑,单手托腮,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要什么?要你那小娘子平安?那倒是可以,不过之后我不希望在盛都再看到她。” “这……哪儿够啊。”裴少宴露出一副我知晓你底细的笑容来,从容地说:“群雄逐鹿,到最后,胜者只有一个,我要公主手上的一张牌,足以扳倒余下两位之中的一位的那张牌。” 殿内一时间安静得连根针掉了都能听到。 站在李清然身后的两个宫女战战兢兢,都有些胆寒。她们怕的不是别的,正是旁听了这么重要之事后,自己还能否活着。 漫长的安静背后,是两人的对峙。 一个在盘算着李清然手上可能有的底牌,一个则在怀疑,怀疑自己是否此前出过什么纰漏,以至于眼前的人这么有把握。 哒—— 殿内的刻漏响了一声。 午时了。 李清然摸了摸自己腕间的玉琢,沉吟一声,说:“很好,你的野心让我十分惊讶,你的胆量也是我此前从未见到过的。说吧,你有什么值得我交易的?六皇子的死对我而言,并没有多少份量,你该选个新的筹码。” 很好。 裴少宴此刻便明白,李清然的确不是杀六皇子的人。 那么剩下的几人之中,谁最有可能动手? 心思百转千回后,裴少宴抿唇喝了口茶,说道:“公主想要什么呢?一人之下?还是……登顶?” “关卿底事?”李清然毫不客气地回答。 她也不傻。 这种一旦出口就会掉脑袋的话,就是含糊其辞,她也不会说半个字。 “二皇子眼下已经是盛都第一势力,他急切地寻找着玉玺,一旦找到,便会有正当的理由……带兵入宫清君侧。”裴少宴不见恼怒,语气依旧平缓,“而陛下若是依旧作壁上观,那么单单以太子殿下手头的兵力,是不足以与二皇子抗衡的。” 皇帝会出手吗? 会。 但绝不是现在。 皇帝要的是一个臣服于自己,崇拜濡慕自己的儿子,那么自然是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太子走到绝境之前,皇帝即便要帮手,也只会是意思意思。 想来…… 李清然也是这个态度。 皇帝想要太子对自己感恩戴德,李清然呢?她也一样。 将来皇帝龙驭宾天,她李清然就是当朝第一公主,皇宫内外唯一的权臣! “巧的是,不才在下……知道玉玺的位置。”裴少宴微微侧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清然强做镇定,嘴里说道:“公主可愿意置换?你知道的,我一心为主,与其说是带着主子先找到玉玺,还不如先除掉一个对手,毕竟找到了玉玺,也可能护不住。” 如果不去与太子对峙,此刻的裴少宴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忠心义胆的模样,叫一旁的宫女们都心生佩服。 而李清然呢? 她信。 也不全信。 在李清然看来,天底下就没有绝对的忠诚,无非是筹码多少的问题。 此刻,她需要掂量一下裴少宴的忠心,看看自己能用多少来买,若买不到,又如何在最小的损失下,保全与太子的合作。 思索了好一会儿后,李清然说道:“玉玺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裴二郎君的确可以用这个东西来跟我换点儿什么。” 只见李清然抬手,两指动了动。 后头的宫女立马应声出了大殿。 不一会儿,宫女捧着个木匣子回来了。宫女双膝跪在李清然面前,手高举着,请李清然接过。 “因为我不怎么需要玉玺,所以你能拿他换的东西,自然也就没有那么致命。”李清然伸手打开木匣,从里面取了一个信封出来,说:“恰如你所言,二皇子已经势大,我不可能冒着风险帮你铲除了他,但……那七皇子倒是刚刚合适。” 是陈家递给陈贵妃的信? 裴少宴心里震惊不已。 既震惊于李昭的心思巧妙,也震惊于李昭对人性的揣度。 李昭的分析是: 玉玺的下落说重要,的确重要,可不足以让李清然失去冷静,也不足以让她拿出真正的底牌。而若是陈家的信在李清然的手里,那么两相权衡之下,她只会拿出这个。 “不够?”李清然见裴少宴不懂,眉头微蹙,说:“若这还不够,那你未免也太贪心不足了些。” 不能急着答应。 答应得太痛苦,便显得有所预谋。 所以裴少宴只是扫了一眼李清然手里的信,紧接着叹息了声,说道:“公主好生小气,我着急忙慌地过来给公主送信,让公主第一时间知道了六皇子的死,且愿意奉上玉玺的下落,公主只愿意给我一把杀死将死之人的信?” 李清然两指夹着信封,示意另一个宫女送到裴少宴手边,随后开口道:“裴二郎君还是接了吧,你拿着玉玺在我这儿,好歹能换个把柄,送回到太子那边……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太子身边人才济济,你捧着个玉玺过去,捞到的可能只是一句裴卿辛苦了。” 这是在劝裴少宴见好就收。 看裴少宴还没有答应的意思,李清然也有些不耐烦了,袖兜里拳头紧握,扬声道:“不若这样,我知道裴二郎君挂心李娘子,我可以多给你一份筹码,替李娘子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息了动手的心思,如何?” 听到这话,裴少宴面上不显,心里那火却蹭蹭蹭的起来了。 好家伙! 果然是李清然在皇帝那儿吹了耳边风,才使得皇帝突然对李昭改了态度。 第213章 说巧不巧 裴少宴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意动。 沉默了许久之后,裴少宴清了清嗓子,说:“很好,既然公主诚意这么足,那我也就不再犹豫了。” 他接了信,拆开看了一眼,确认落款的确是陈家后,才折了信起身。 “玉玺的下落呢?”李清然拧着眉头问道。 “玉玺原本是我大哥拿到了手,但几经周折,现在……应该是在六皇子的手里。”裴少宴解释说:“六皇子被杀,他手底下的人必然四处逃窜,而能掌握玉玺下落的,绝对是六皇子的心腹。” 什么? 合着…… 你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李清然气得一个白眼翻了出去。 却听得裴少宴继续说道:“不过……也不用公主真就一个一个去找,我的人已经锁定了六皇子的三个心腹,并且正在追踪他们逃往何处,只要公主需要,出了宫去仁善坊找我的人就行了。” 能确定范围,也就好找很多。 李清然勉强认下,点了点头说:“还算你有点良心。” 裴少宴笑着拱手一礼,说道:“哪里的话,公主对我如此坦白,我岂能辜负公主?只是……还有一事希望公主清楚。” “什么事?”李清然问。 “玉玺是我兄长交给六皇子的,此番六皇子被杀,我兄长说不定已经在找玉玺的路上了。”裴少宴提醒道。 闻言,李清然连人都来不及送,便匆匆拜别裴少宴。 青玄宫内。 李泰和陈贵妃手握着手坐在殿内等待。 耳听得外间脚步声渐近,两人不约而同地起身去看。在看到来人是裴少宴之后,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如何?”李泰起身问道。 裴少宴将信拿出来,递给陈贵妃,说:“信的确是李清然拿走了,虽费了些功夫,但到底还是拿到了,贵妃娘娘清点一下……看看是不是全在这儿了。” 陈贵妃连忙拆了信,反复检查。 过了一会儿,陈贵妃点了点头,说:“的确就是这几封,多谢裴二郎君帮忙,裴二郎君的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 一旁的李泰跟着松了口气。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娘娘的行李收拾好了?青玄殿要付之一炬,娘娘有什么想要带走,舍不得被烧毁的,还请都拿上。”裴少宴催促道。 距离他们事先说好的时间,只差半个时辰了。 行李是早就收拾好了的。 陈贵妃在青玄殿内有十来个心腹宫女,忠心到愿意代陈贵妃去死,只求陈贵妃能照顾好她的家人。 既如此,连替身都不用去寻。 余下的宫女则负责在走水后奔走呼救,以营造出一种竭尽全力救火的情形。至于她们身上的罪责,也不过是裴少宴随口一句话,就能搭救的事。 轰—— 火舌顺着一地的灯油迅速形成燎原之势。 裴少宴带着李泰和陈贵妃自大殿后门离开,一路遮掩着脸,王守备殿奔去。等到裴少宴他们跑出去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后,宫女们就开始往外跑,嘴里喊着走水啦! 睡了半觉的李昭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一只手在自己头上摸了摸,紧接着她就感觉到自己悬空了。 眼睛一睁开,不出意外的,李昭看到了裴少宴。 “来了?” 李昭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捏了把裴少宴的脸。 “信拿到了。”裴少宴转眸去看许汝山和欧阳齐,面色不改地问:“伤还疼吗?我送他们出去就可以了,你在宫里等我?” “那不行。”李昭摆手,说:“我留在这儿像什么话?许汝山一走,他这房间肯定会有人来收拾,我可不想事情节外生枝。” 行李装车。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就准备妥当,可以离开守备殿了。 李昭和裴少宴却不跟车。 他们送陈贵妃和李泰躲进马车底部的夹层后,先一步前往宫门处,作为排头兵去试探试探守宫门的禁军。 时值正午。 日光刺眼极了。 两个禁军守卫大汗淋漓地站在宫门口,却不敢擅离职守,只能哼哧哼哧地靠在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一切…… 似乎都按照计划在进行。 但,就在李昭和裴少宴刚与禁军守卫搭上话,准备随便聊几句时,后头突然传出了急促的马蹄声。 来这么早? 李昭有些困惑地回头望去。 一看…… 不是许汝山的马车。 “她怎么来了?”李昭低声问道。 “谁让她走这个门了?”裴少宴的心里也满是困惑。 明明他让李清然走西门出宫,去仁善坊,谁成想李清然偏不去西门,居然命人御车,自南门这边离开。 吁—— 马夫勒停马车。 一只白皙的玉手撩起车帘。 “你们也要出去?”李清然探出头来,俯瞰着裴少宴和李昭,说:“要不要上车?我可以载你们一程。” 听语气,好像他们多熟一样。 “不必了。”李昭冷声回道。 但李清然就像是有狗鼻子似的,李昭和裴少宴这脸上还没流露出什么情绪,也没有说什么露马脚的话,她却直觉李昭和裴少宴有事,直接下了车。 “公主不去找那东西了?”裴少宴冷冰冰地问。 两人越是抗拒李清然过来,李清然就越是觉得他们可疑。 “我手头好歹有几个可用的人,有些事我亲自到场固然稳妥,我不在,他们也能办好差事。”李清然弯眸一笑,抱着手臂,说:“不知两位在这南门做什么?不会真就闲得发慌,顶着灼灼烈日过来与小兵聊天吧?” “我的确有事。”李昭心知李清然不会随便离开,所以故意说道:“公主不知道吗?这宫门处的禁军士兵都换了一茬了,我想要找个熟人都找不到。这不……只能跟他们套套近乎,看能不能找到老伙计的下落。” 李清然挑眉,说:“哦?李娘子想要找谁?或许我可以帮上你的忙。” “前禁军副都统,许汝山。”李昭坦然地回道。 许、汝、山。 李清然舌尖滚了一遍这个名字,依稀找到点儿记忆,蹙眉道:“哦,他啊……他不是犯了错?似乎是被我夺了军职。” 第214章 出城去 李昭白了李清然一眼,说:“我知道是你夺了他的军职,还知道是你打了他军杖,这会儿我正找他呢!他这个人好面子,挨了打也不肯跟我们说一声的。” 话里话外的嗔怪格外真实。 “早知道许汝山是两位的朋友……我当初便不动他了。”李清然假笑了声,说道:“不过也罢,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也不耽误两位找人了。” 临到上车前,李清然突然停顿道:“为什么不去守备殿找找?裴二郎君应该不会不知道禁军平日都歇在守备殿吧。” “当然是去过了。”李昭又是一个白眼,冷笑道:“都说了他避而不见,我们去再多次,也找不到他,只能问与他相熟的人了。” 闻言,李清然耸了耸肩,不欲多言。 眼看着马车离开…… 李昭这才放松下来,扭头往那两个一头雾水的士兵处走。 “两位小哥。”李昭从袖兜里取了两壶从守备殿那儿顺来的酒递过去,笑吟吟地说道:“刚才我与辅国公主说的话,不知两位小哥听到了没?我们是许副都统的朋友,一直没能找到他,很担心他的伤势,才想着过来跟你们问一问。” 有酒喝,这在炎炎烈日下,实在是一件舒爽的事。 接过酒壶后,左边这个偏瘦的士兵毫不忌讳地摘了酒壶塞子喝了口,大呼一声痛快,答道:“娘子不知道吧?许副都统这会儿估计还在守备殿里呢!那儿绕得很,他要是诚心躲着你们,你们肯定找不到他。” “原来如此。”李昭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小哥肯定很熟悉守备殿吧?能不能跟我们讲讲?也好让我们顺利找到他。他毕竟受了伤,我们担心他不好好休息,不好好上药的话,情况会恶化。” 一旁的裴少宴突然转头,指了指远处飞奔而来的马车,喊道:“那是不是许汝山的马车?我瞧着御车的是老熟人啊!” 两个禁军士兵也跟着看过去。 端详一会儿后,士兵点了点头,说:“是,应该是,欧阳老兄他就是许副都统的兄弟,他来了,马车里肯定坐的是许副都统。” 李昭回头望向逐渐靠近的马车,眼尾余光与裴少宴对上。 眼神交换。 换成裴少宴继续跟士兵寒暄,李昭则快步冲向马车,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撩开车帘就喊了声许老兄。 车帘一开,内里一览无遗。 两个士兵都知道许汝山是屁股受了伤,这一看,两人都有些尴尬,忙转开视线。 “唉,也是无辜。”裴少宴叹道。 士兵附和了声,说:“可不是?谁不知道许副都统是平白受了那池鱼之祸,这会儿能全乎地出宫,也是不容易。” “就是,不知道许副都统能不能拿到卸甲银?他这样的……应该也不算正经卸甲吧?”另一人说道。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近前。 车帘开着,从外往内看,一眼就能看到朝下躺着的许汝山,和摆在他身边的一个小包袱。 越看…… 越不忍心。 当了半辈子的副都统,怎么临到头了,是这么个结局?身边连一点儿值钱的物件都没有,就那么个单薄的包袱。 “检查吧……” 许汝山虚地说道。 他脸色苍白,想要撑着身体起身让出检查的空位,却手肘抖了几下,差点儿摔回去。 “你别动!”李昭故作恼火地接住他,说:“你都这样了,还操什么心?他们自会将马车仔细检查!虽说你没带什么东西,但却也是他们职责所在不是? “不不不……” 两个士兵异口同声: “许副都统也别挪了,您这马车还能藏什么呢?我们知道您的,值得您为人和秉性,您好些休息。” 裴少宴听得眼眶发红,抬手就是两锭银子塞到士兵的手里,说:“两位兄弟真是忠肝义胆,叫某好生佩服!今日不得闲,不然某非得请两位去痛饮一杯不可!这钱两位且留下,等下了职,寻个小酒馆喝点儿。” 银子沉甸甸的。 士兵们见了这意外之财,因酒而泛红的脸颊更红了,忙接了下来,转头目送许汝山的马车出宫。 马车一路疾驰,自朱雀大街往南边继续走,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就看到了盛都南城门的城墙。 皇宫都出了,城门自是不必说。 陈贵妃和李泰两人在马车底下那是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李昭过来喊他们,他们才放松了些,相互搀扶着从车底下爬出来。 “两位打算去哪儿?”李昭问。 李泰一边帮陈贵妃拍了拍背上的灰,一边回答:“自然是西南那边去,远离盛都,也就是远离风险。” 眼看着兄弟们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李泰如何不知前路艰辛?能救出母妃,已经是李泰不敢奢望的大好事了。 “那就祝两位一路顺风。”李昭拱手道。 裴少宴倒也没有一直冷着脸。 他从袖兜里取了枚令牌递给李泰,说:“你的人给了我,我便借你用一用我的人吧。此去西南,山高水远,一路上肯定会遇到山贼水匪的,多个朋友多条路。” 李泰愣了一瞬,哈哈大笑道:“裴二郎君还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好,我在这儿谢过裴二郎君了。虽然我这么说,显得有些空口白牙,但往后两位有什么需要,且是我能帮上忙的,我绝不会推诿。” 陈贵妃慈爱地看着李泰说话,等李泰说完,她转眸去看李昭,温声道:“谢过李娘子和裴二郎君。” “娘娘不必言谢,你家儿子已经付好了代价不是?我们互不相欠。”李昭笑吟吟地回道:“不过……将来说不定我们还真会逃去西南,到时候两位要是站稳了脚跟,可得收留收留我呀。” 咳咳—— 马车里传出咳嗽声。 许汝山提醒他们道:“时候不早了,该走了,不然要引起旁人的注意了。” 御车的欧阳齐是不打算现在就离开盛都的,他还得回去收拾收拾自己的产业家当,所以接下来的路程改由李泰御车。 第215章 话里藏着什么话? 回程的路上,李昭见到了李广。 他坐在十分朴素的马车上,遥遥望着李昭和裴少宴,脸上看不到什么喜怒。 “二皇子殿下这是十拿九稳了?”李昭拱手冲他一礼,微微笑道:“也是,死的死,逃的逃,殿下如今的确是敢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了。” 李广眉梢微动。 一旁的侍卫提着刀走过来,抱剑行礼,说道:“殿下说,谢谢娘子几次三番帮忙,此番想要请娘子小酌一杯,不知娘子可愿意?” 李昭哦了声,说:“当然可以,殿下都邀请我了,我岂敢不从?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让我捎上裴二郎君?” 侍卫回头。 李广抬了抬手指。 “可以。”侍卫立马回道。 “那还是多谢殿下了。”李昭盈盈一笑。 如今的盛都,想要找一个开着门的酒馆儿可不容易。不过李广不是一般人,他说要喝酒,手底下的人就强逼,也能逼着人收拾开张。 果不其然。 一跨进酒馆,李昭就看到了站在柜台后,有些瑟瑟发抖的酒馆老板。 “喝点什么?”李广问。 整个酒馆儿,就他们三人坐着。 四周站着两个伙计一个老板,酒馆外层则驻守着不少士兵。 “客随主便。”李昭拂袍坐下,托腮说道:“殿下不如开门见山,否则这酒过三巡……有些话说出口之后,可不太管用了。” 谈。 谈什么呢? 李昭其实也差不多能猜到。 无非是强强联合,携手共创未来之类的事。 裴少宴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喝茶,正眼都没有往李广那儿看一眼,仿佛就他和李昭二人小聚似的。 酒水很快就上了。 陈年桃花酿。 算是酒馆老板的私藏,迫于李广的威压而不得不挖了出来。 “请。” 李广亲自倒酒。 裴少宴没动。 李昭用手肘捅了捅他,随后举杯,掩袖喝了一口,说:“他就这性格,殿下莫怪,这会儿正生我的气呢,所以不乐意说话。” “稀奇。”李广单手执酒杯,抿了一口气,斜眸看向裴少宴,说:“孤倒是不知道,裴家的二郎君还会有这般小女儿作派的时候……不过也有趣,听说裴二郎君给父皇办事办得很好,是个人才。” 裴少宴挑眉。 “殿下找我来,是为了说这事?”李昭看出了裴少宴的不喜,便岔开话题,说道:“你我的时间都很宝贵,不如拿来讲重要的事,而不是耗费在这种寒暄上。” 说罢,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李广眉眼含笑,目光柔和地望着李昭。 看李昭杯盏空了,他居然亲自提壶给李昭续了一杯,尔后说道:“喊李娘子过来……一是想要告诉李娘子,人不是我杀的,二便是……我父皇的安排我依然洞悉,谁都可以登基,太子不行。” “少喝点。” 裴少宴伸手盖在了李昭面前的酒杯上。 李昭乖顺地将酒杯挪到了裴少宴身前,嘴里说:“殿下有此顾虑,我很清楚,毕竟您和太子殿下交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若太子殿下登基,您的下场比挂在城墙上的那位可好不到哪儿去。” 一个是储君。 一个是威名日益高涨,甚至一度让皇帝都感觉到不安的皇子。 这两位的关系要是能好…… 皇家便也能是兄友弟恭了。 “所以呢?殿下想要我为您做什么?”李昭直白地问。 李广挑眉,含笑道:“李娘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坦白,好吧,我也直说了,我知道我那兄长应该已经与你谈过了,他许你什么,我同样能给你。” 可惜…… 事实并不如李广想的那样。 “殿下猜错了。”李昭的余光看到裴少宴端着酒杯喝完了自己的那一杯酒。 等等。 喝的哪一边? 李昭的话凝在了喉头。 裴少宴却像是故意的一样,略带俏皮地冲李昭眨了眨眼睛,舌尖轻轻舔过唇角,眼底满是餮足的笑容。 “如何?”李广问。 回过神来的李昭清了清嗓子,说:“太子殿下并没有找我,而是我主动找到了太子殿下示好。他是储君,不出意外,也将是这场棋局的胜者,我找他……合情合理,对吧?” 李广哈哈大笑,回道:“李娘子说话很是直白啊!但你想过没有,太子孱弱,心性也远不及我,他登基之后,会是仁君吗?对大邺江山、天下子民来说,是好事吗?” 不是。 这个答案,李昭一清二楚。 太子的性格看似平和,实则暗藏阴翳,行事也绝对的睚眦必报。 可是…… 谁说过要让太子登基? 李昭抿唇笑了笑,并不着急回答。 却见李广抬手示意身后的人过来,紧接着让李昭去看。 一旁的侍卫手上端着的,正是玉玺。 “玉玺在你这儿?”李昭讶异地说。 越是这样,李昭弄死李广的念头就越强烈。 与其将来跟李广这样面面俱到的敌人交手,还不如趁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不然,李娘子以为这个玉玺会在谁那里?”李广斜坐着,将玉玺拿在手上把玩着,说:“李清然倒是带着人出来,想要找这个,不过……我先到一步。” 裴少宴喝了好几杯酒。 一直沉默的他突然说道:“殿下别高兴得太早,飞龙戍卫呢?禁军如今被天子重新收回了手里,李清然又和太子联手合作,您即便有玉玺,也得先跨过飞龙戍卫和禁军这一关。” 清君侧…… 那也要赢了,才能叫做清君侧。 反之,便是叛乱造反。 “那倒也是,这个的确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李广托着那玉玺,偏头对裴少宴说道:“我知道你们收了李凤翎和老七的势力,给我吧,什么价格你们随便出。” 讲到重点了。 李昭坐直一些,敛眸道:“殿下似乎对盛都的情况了然于心,若是这样,我想问问殿下,可知道杀害六皇子的是谁?可知道李清然到底是不是真的皇太女?” 为什么这么问? 第二个问题又是什么意思? 李广一时间没明白李昭这话里藏着什么话。 第216章 郎朗明月入我怀 李昭好奇的是,柳敏文去哪儿了? 这个谋士向来是随时跟在李广身边的,如今他不在,是不是李广另有安排? 正当李昭再胡思乱想的时候,李广突然将玉玺搁在了桌上,轻声说道:“杀老六者,是宫里的人……至于是我那大哥,还是父皇,亦或是那个来路不明的辅国公主,我就不清楚了。” “不是李清然动的手。”李昭摇头道。 李广斜撑着头,不置与否地说:“他们三人如今算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父皇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一旦他老人家龙驭宾天,这天……可就要变了。” 原本李广是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兄弟手足之于他,也是血浓于水的存在。 但不管是老五,还是太子,都只想要治他于死地。 除了还手,李广别无选择。 “也说不好。”李昭道。 闻言,李广嗤笑一声,说:“娘子难不成觉得,太子比我更好操控?难道娘子也想要当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国大臣?” 说到最后,李广的眼底闪过了几丝愤怒。 他不等李昭开口,便继续说道:“我治下有方,廉政爱民,便成了罪过吗?自我进京,来杀我的杀手一共有三十二拨,其中过半数都是我那好五弟派来的。” 结果当然是李广笑到了现在。 可谁能说…… 他动手时,心不痛呢? 昔日的手足对他刀剑相向,所崇拜的父亲高高在上,主导着整个棋局来试探他这个做儿子的忠心。 “人心本就是不能试探的。”李广一只手揪着衣襟,神色有些怅然,“父皇用我母妃的命来试我,诱骗我入局,到头来……却要怪我以下犯上?我不识得这个礼。” 桌下,裴少宴的手不老实地捏到了李昭的手心。 对于李广的剖白,裴少宴压根没有听进脑子里去,他满脑子都是酒杯旁的馨香,以及手里的柔软。 李昭反手掐了把裴少宴,嘴里说道:“殿下委屈,我是懂的,毕竟殿下是少有的仁德之人。” 算是敷衍? 且敷衍得李广笑了起来。 “看来李娘子是不愿意交出来了。”李广说。 “是啊。”李昭耸肩,反问道:“难道殿下愿意将手头的势力拱手相让?黄白之物到底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手头的势力却能保证自己活得更久,更安稳,不是吗?” 看李广沉默不语,李昭继续说道:“殿下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打算硬抢吗?但请殿下知道,我们出城是其他人知情的,方才城门口,殿下的侍卫请我们小酌一杯,守城士兵也都看到了。若我们没能及时回去,殿下便是唯一凶手。” 哒。 李广的手指敲在桌上。 “李娘子多虑了。”他抬眸,缓缓说道:“我今日来,的确是想要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和两位喝上几杯,当然不会动用武力。” 也要能动才行啊。 裴少宴冷眼扫过去。 “喝酒。”李广无视了裴少宴,提壶给酒杯满上,说:“两位不想交出来,我可以理解,但我同时有个不情之请。” 不说李广说完,李昭就猜到,李广这是希望她和裴少宴不要继续介入夺嫡。 眼下就剩李广和太子交锋了…… 任何一点节外生出来的枝条,可能都会影响到结局。 “行。”李昭点头。 左右不过是先答应着,从这儿脱身就好。 “李娘子是个痛快人,来,我敬你一杯。”李广抬手举杯。 裴少宴不让李昭继续喝,开始与李广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 裴少宴和李广的脸色都有些醺醺然了。 “今日就到这儿吧。”李昭按下裴少宴手里的酒杯,扶着裴少宴起身,说:“殿下的事,我应了。虽说帮不了殿下什么,但我还是祝殿下顺遂心意。” 好在李广的确不是什么嗜杀之人,目送李昭扶着裴少宴出门去,什么也没做。 回到仁善坊时,天色渐晚。 李昭本是想要将裴少宴交给锦辛或不扶,谁成想,裴少宴这喝大了,性子与平时不同,着实黏人古怪,硬是拽着李昭不撒手。 “辛苦娘子送郎君去休息了,奴去给郎君准备醒酒汤。”锦辛抻着袖子擦汗,躬身道。 “好吧。”李昭无奈叹了声,扛着裴少宴往厢房走。 灼热的呼吸喷在李昭耳侧。 “明月……” “郎朗明月入我怀……” 裴少宴喃喃道。 李昭噗呲笑了声,说:“是,明月这会儿正在你怀里呢……也不对,是你在明月的怀里。” 温热的触感惊得李昭停下了脚步。 头顶月色皎洁,将他们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而侍卫们早就躲去了看不到的地方,只有满园的花草目睹着这一切。 “嫁给我吧,明月。”裴少宴侧弯着腰,将头埋在李昭的脖颈间,含糊不清地说道:“等着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在扬州成婚,好吗?” “你不是想要我做皇帝吗?”李昭轻声问道。 这…… 本是他们有交际的初因。 “我不想支配你。”裴少宴的唇不断渴求着,说:“明月,你是自由的,你做出选择……我来配合你,我只愿意配合你。” 此刻的裴少宴,似乎放下了一切身段和骄傲,生怕李昭嘴里会说出个不字。 “好。” 李昭轻轻说道。 但裴少宴并没有表现李昭出意料之中的欢喜,不,他甚至没有听到李昭说什么,就已经两眼一闭,彻底睡了过去。 “娘子……?” 锦辛端着醒酒汤站在回廊口子上,讶异了一下,问道: “您怎么还在这儿?是不是郎君太重了?您稍等,奴这就来接手。” 一旁跟着的侍卫赶忙接替了锦辛手里的醒酒汤,好让锦辛可以去扶裴少宴。 “你扶着他回去吧,夜里多照看些,别让他噎死了。”李昭翻了个白眼,甩手转身,拔腿就跑。 “诶?”锦辛困惑地挠了挠头,扭头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生气了?难不成郎君醉酒的时候说了什么胡话?” “没有……” 墙头冒出个脑袋来。 是大牛。 大牛苦着脸,说:“郎君求娶娘子了呢。” 第217章 李泰死了 求娶? 那不是好事吗? 锦辛嘴刚咧开,又问:“那娘子怎么气呼呼地跑了?是不同意?” 可他明明觉得这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事啊。 大牛嗐了声,解释道:“娘子似乎是说了个好字,可郎君已然喝大,直接梦里会周公去了。” 如此,便是有些恼羞成怒。 “这样啊……”锦辛扛着裴少宴进屋躺下,扭身接了醒酒汤后,放在床头,说:“那没啥大问题,等郎君酒醒了,再让郎君去赔罪就是了。” 喝醉了酒的人很沉。 锦辛活动了一下手脚,嘟囔道:“郎君这般沉,娘子扛了这一路……居然气儿都不带喘的,难道武学又精进了?” “那是。”明明不是在夸大牛,但大牛却骄傲地挺了挺胸脯,说:“娘子这些天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每日的操练可从没落下过。” “娘子厉害。” 锦辛说着,出门喊人打来热水。 李昭那边回房间后,洗漱洗漱,便换了衣裳睡觉。 她这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的,总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结果一睁眼,她果然看到了一个黑影站在自己的床头。 唰—— 电光石火间,李昭翻身跃起,一手掏药囊,另一只手自枕头底下摸出段匕首来,横在身前保护自己。 “谁?”李昭喝道。 无星无月无灯。 面前这人气息平和,且始终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似乎并没有恶意。 “我数三下,你如果还不报上名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外间的侍卫没有八百也有五百,只要我喊,他们立马就能过来。”李昭再度警告道。 哒。 那人迈了一步。 朦朦胧胧的,李昭看清了他的脸。 李…… 泰? 李昭几乎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很痛……” 一声低喃擦着李昭的耳边消散。 李昭立马找出火折子擦亮。 可当她再看向先前李泰站着的位置时,却空无一人,仿佛刚才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罢了。 怎么回事? 李昭光着脚便下了地,急匆匆地推开门窗检查。 没有…… 什么也没有…… “大牛!” “灵珠!” 李昭高声喊道。 灵珠和大牛两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看李昭这惊慌失措的样子,再看李昭连鞋都没穿,顿时喊出了声。 “娘子,您赶快进去,更深露重,鞋子您都没穿,怎么就跑出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娘子,有刺客吗?” “你们看到了什么人吗?”李昭抹了把汗,蹙眉问道。 大牛摇了摇头,回答:“奴在外面候着,一直没合过眼,没见过人出入。” “奴也没有,耳房那边安静着呢。”灵珠也摇了摇头。 李昭一愣,怔忡着站在原地,想了想,喃喃道:“难道真是我做梦了?怎么会梦到他呢?这也太奇怪了。” 然而他们三人还没转身回屋,院门外就传来了喧闹声。 “什么事?”李昭提裙跑出去问道。 锦辛气喘吁吁地停在李昭面前,小声说道:“娘子,不……不好了,城外出现了第二具尸体!” 是谁? 李昭吞咽了一口口水,直接开口道:“是不是李泰?” 刚想要继续往下说的锦辛有些诧异,拧着眉头说:“娘子怎么知道的?难不成那刺客来袭扰娘子了?也是,娘子这会儿本该是在睡觉的,怎么醒着了。” “我见到李泰了。”李昭深呼吸了一口气,解释道:“我方才半睡半醒间,看到了李泰站在我的床头……也不对,我无法确定那到底是我的梦还是别的什么……” 如果李泰真的死在了城外,他就不可能出现在李昭的房间内。 所以是梦吧? 李昭犹疑不定。 锦辛也不管那么多,低声道:“郎君这会儿已经被太子殿下叫走了,毕竟尸体是直接悬挂在南城门的城墙上的,七皇子的那些部下已然出离愤怒,正准备朝皇宫进发,您看……是不是要去阻止他们?” “陈贵妃呢?”李昭问。 “目前还没有陈贵妃的消息。”锦辛摇了摇头,说:“我们的人出城后,就与七皇子和陈贵妃失去了联系,等我们发现七皇子尸首时,已经是深夜了。” 李泰的势力目前还盘踞在仁善坊以东的同良坊,那边若要攻打皇宫,便一定会经过李广的地盘。 李广会让吗? 当然会。 甚至…… 李昭怀疑,李泰是不是也是李广杀的?他无法从裴少宴这边获取帮助,便决定杀了李泰,以激发李泰部下的怒意,让这些人去消耗太子的兵力。 “我过去一趟。”李昭往回走,边走边说道:“通知其他人,今夜警戒,任何人不要放进来,除我以外的任何人也不要放出去。” 后头的锦辛连忙应是。 大牛紧跟在李昭的身后,说:“娘子,让奴跟您一起吧,外面多危险啊,您身上可是还有伤的!” “是呀,娘子您还是不要亲自去冒险了。”灵珠看李昭腰间渗出了血,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李昭低头瞧了眼包扎处。 大概是刚才拿匕首的时候,动作猛了些,意外将伤口扯裂了。 “我没事,不过也的确需要大牛你跟着,你得帮我御车。”李昭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这事还是必须得我亲自去,李泰如果真的死了,那么现在那群人就是哀兵,会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斗志。” 她必须到场。 起码要先稳住那些人的情绪。 “锦辛!”李昭突然高声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备车!” 锦辛也知道自己是劝不住李昭的,只能拔腿往院外跑去,着急忙慌地套车拉过来。 换过衣服后,李昭带着大牛匆匆离开了仁善坊。 马车踏破夜色。 自安静的仁善坊出来,马车转过几条巷子,没多久,就看到了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同良坊。 为首的,是李泰麾下的将军——莫云龙。 “为殿下报仇!” 莫云龙高举着长刀喊道。 “为殿下报仇!清君侧!斩奸佞!” 喊声冲天。 李昭提裙下了马车,快步走过去,挡在莫云龙的面前,仰头问道:“李泰会希望你们跑去皇宫送命吗?” 第218章 失踪了 李昭的声音在一众将士们的呼喊中,十分不明显。 不过…… 莫云龙停下了。 他低着头,看着李昭,眼眶有些发红。 “娘子,我知道殿下将我们交给了你,但还请你谅解,事关旧主,我们不得不走一遭!”莫云龙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沉声道:“若今日无法给殿下报仇,不光是我,兄弟们也会寝食难安。” 他的殿下…… 他的殿下本已经逃出了盛都! 如今却被人挂在了城墙上,极尽侮辱。 “还请……” 众目睽睽之下,莫云龙居然直接双膝跪下,敛眸说道:“请娘子高抬贵手。” 看着这一群赤子之心的将士,李昭一时间有些哽咽。她也知道莫云龙肯定是报仇心切,可她不能让开,李泰将莫云龙交给她,目的不是换取自己的平安,而是要这些人活着! “我不能。”李昭平复了心情,俯身将莫云龙扶起来,说:“你家殿下不是将你们交给了我,而是将你们托付给了我,他希望我善待你们,希望我给你们一条生路。” 不说还好,一说,人群中出现了啜泣声。 “我知道你们很难过。”李昭拍了拍莫云龙颤抖的肩膀,尔后扬声道:“我知道你们觉得,殿下不该这么死!但木已成舟,我们眼下能做的是什么?是找出真相,是查清楚谁动的手,而不是盲目地冲击皇宫,沦为他人的棋子!” 什么? 莫云龙愣住。 他的唇瓣哆嗦了几下,哑声问:“娘子的意思是……” 李昭点头,一面环视众人,毫不避讳大家的视线,一面缓缓说道:“是我与裴家二郎君送你们家殿下和陈贵妃出的南城门,起码在那之前,我可以确定,皇帝是不知情的。” 越想,李昭就越怀疑是李广动的手。 要去问吗? 李昭沉吟了一声。 却见莫云龙抱拳冲李昭一礼,说:“还请娘子给我们指一条明路,吾等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殿下既然为我们着想,我们就必定要为殿下报仇!” 刷—— 众将士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异口同声地喊道: “请娘子给我们指一条明路。” 李昭叹息了声,说:“我不是什么高人,所以无法给你们指明前路。不过,诸位若是信我,可以给我三天时间,三天,我绝对会查清楚事情的始末。” 有了李昭的许诺,莫云龙的神色总算是松缓了下来。 而莫云龙肯服软的话,其他将士也就不会再闹腾了,一个个安安分分地收刀入鞘,各自散开了去。 一下子,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李昭和莫云龙。 “娘子可需要我帮忙?”莫云龙问。 “有事我会知会你一声的,你只管在这儿等着我的消息,切莫轻举妄动。”李昭斜眸去看他,又特意警告道:“动手害李泰的人,保不齐就是想看你们乱起来,所以千万约束好手下,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擅自离开同良坊。” “好。”莫云龙重重地点头。 李昭没想到同良坊之行这么顺利,顺利到—— 自进同良坊到出来,不过花了半个时辰。 “娘子,咱们回吗?”大牛见李昭过来,连忙捏了马缰绳在手,问道。 “你一个人回去,我还有点儿事要办。”李昭摆手说。 大牛一听,有些急了,说:“有什么事奴陪您一起,您这还伤着,办事多不方便。” “我让你回去,自然是你不能去的地方。”李昭也不多说,直接越过大牛,吩咐道:“乖,早点儿回去,别让灵珠等久了。” 大牛听到灵珠二字,脸噌的一下就红了。 他向来听话,李昭不许他跟着,他也就只能调头往仁善坊方向走,只是心里仍然不放心,临到街角转角时,还回头看了一眼。 等等…… 娘子呢? 大牛着急忙慌地停了马车,来来回回跑了两圈,愣是没瞧见李昭的人影。 不信邪的大牛又跑进同良坊里,逮着还没离开的莫云龙问:“我家娘子呢?她回来了吗?” 莫云龙也是一头雾水,古怪地端详了大牛几眼,说:“你说的是李明月李娘子吗?她方才已经离开了,你来晚了一点。” 遭了! 大牛心道不好,拔腿就往外冲。 跌跌撞撞回到仁善坊里,大牛赶紧把事情给锦辛说了一遍,不扶和鹏生现在都跟着裴少宴入了宫,外面的大事小事都是锦辛在负责,要找人的话,也是他来调度。 “好,我知道了。”锦辛点头说道。 “我说……娘子她失踪了!失踪了你懂吗!你怎么这么平静,赶快出去找娘子啊!她身上还有伤,若是被贼人抓到了机会,该怎么办?”大牛急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但锦辛却只是眼神平和地望着大牛,说:“娘子说过,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能离开仁善坊。” “但娘子现在失踪了,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大牛吼道。 这是他头一回僭越。 “大牛,你冷静点。”灵珠看锦辛那喜怒不显的脸,吓得不行,赶忙拉住大牛的手,轻声说道:“锦辛大人也是照娘子的话办事,万一这本就是娘子计划里的一环呢?” 是吗? 大牛逐渐冷静下来。 事实上…… 李昭真的被绑架了。 马车颠簸,车窗车门紧闭。 她仰头望向挟持着自己的高大男人,说:“阁下绑我是为了什么?我猜应该不是要我的命吧?既如此,不如放开我一点,你压着我的伤口了。” 男人连忙低头,果然看到李昭的白裙上染出了大朵大朵的艳丽血花。 但再看李昭的脸色,如此出血,她却脸色没有改变分毫。 “疼么……疼惯了而已。”李昭笑吟吟地说道:“谢谢你放开我,我可以问一声,这是去哪儿吗?” “闭嘴。”男人像是很畏惧跟李昭讲话似的,不由分说地将一块布塞到了李昭的嘴里,堵住了李昭余下的话。 颠簸的路没有有很久。 差不多是一个时辰之后,马车驶进了一条带着淡淡的竹香的巷子,却随着不断地前进,四周的竹香就越是浓郁。 李昭闻过这个香味。 第219章 原来如此 咚。 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在了李昭的身边。 李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他正一脸恭敬地望着声音来处。 来人穿过夜色,坐在了李昭面前。 原来刚才那声音是椅子落地? 李昭古怪地看着正襟危坐的太子,抿了抿唇,说:“殿下其实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地请我来,殿下但凡说一声,我便自个儿上门了。” 太子屈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几下,随后敛眸笑了声,说道:“李娘子觉得我这是在请你吗?有点儿意思,看来你是清楚,我需要找你。” “在你之前,二皇子殿下就已经找过我了。”李昭从容地说。 言外之意,便是我知道你找我做什么,我知道你要什么。 眼下盛都这盘棋上的棋子都是固定的了,不管是太子还是二皇子,都想要将自己手上的棋子变多。 “殿下如果想要的是我手上的那些兵,那就恕难从命了,现如今盛都的局势您也知道,靠人不如靠己,这东西还是把握在手上比较牢靠。”李昭继续说道。 站在太子身边的婢女抚掌三下,一旁立马走出来两个看上去很是魁梧的侍从。这两人手里各自捧着个暗色的木盒,一声不吭地走到李昭的面前站定。 “钱?权?还是命?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太子冷声说道。 这先礼后兵的一套,倒是与二皇子如出一辙。 李昭抿着嘴,不说话。 太子眼锋一扫,那两个侍从就打开了手里的木盒。 一盒黄金。 一枚麒麟金券。 黄金厚厚铺满了木盒,麒麟金券则意味着见天子可不跪,在大邺境内有绝对的地位。 “满意吗?”太子看到李昭侧目,说:“黄金自然不止这些,你可以拿起一块看看,看了,你就明白这份礼有多大了?” 李昭顺从地取了一块金条出来。 平平无奇的金条底部刻了一座山,山中间是个巫字。 “这是巫山产的黄金。”李昭沉声道。 大邺产黄金的山脉数不胜数,绝大多数都被皇帝握在手里,只有少部分的矿脉被分给了皇子,巫山便是其中一条。 “是了,这是巫山的黄金。”太子撑着头,斜望李昭,说:“只要你点头,巫山就是你的……从此以后,你的子嗣……世世代代都将享有巫山。” 大概,这是太子能拿出来的最具有价值的筹码了。 然而李昭不可能答应。 交出那些士兵,便等于交出了自己的护身符。 黄金? 给了你,也能收回来。 乱世之下,唯有绝对的武力才是正道。 不过…… 李昭明面上并没有流露出强硬的态度。 她轻轻将金条放回去,微微一笑,说:“太子殿下说的,的确很吸引我……可是,您该清楚,如今是我和裴家二郎君合作,一些事,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哒。 太子又敲了一下椅子扶手。 只听得太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想跑?李娘子,你未免把我想得太蠢了些。你当我不知道裴少宴钟情于你?别说是这些兵卒了,只怕是要他的命,他也愿意给你。” 嗯? 李昭骤然被这么一点,有些脸红。 “该是你要清楚,今日不答应的话,你是走不出去这儿的。”太子掸了掸袍子起身,说:“我不会杀你,杀了你没有意义,可你也逃不走。” 不等李昭说话,太子摆手,不回头地往外走去。 临到门口,李昭听到太子说了声: “什么时候答应了,什么时候再叫我。” 那两个侍从立马跟着离开了。 李昭则被转移到了一个密不透风,只点着一盏小小油灯的屋子里。屋内连床都没有一张,也就个破凳子可以让李昭一下。 负责看守李昭的,是那个绑她来的那个男人。 “能给我口水喝吗?”李昭打量了一下男人的神情,确认这个男人并不是像表现出来的这样冷漠后,便撒娇道:“我伤口实在疼得厉害,只想喝一口水就好,别的不奢望了。” 男人的身形僵硬了一下。 他警惕地看着李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走到门口,向外面的人要了一壶凉水过来。 “多谢。” 李昭捧着水碗,露齿一笑,宝贝似的喝了两口。 喝了水,李昭还真就不作妖了,乖顺地坐在椅子上打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然而…… 屋内渐渐有血腥味扩散。 男人立马定睛看向李昭的腰间,果然看到那一片血花越来越大,洇出了血水来。 “你的伤边重了。”男人蹙眉道。 李昭不着痕迹地挪开偷偷掐伤口的手,装出一副被叫醒的模样来,抬眸道:“啊?是吗?我有些困了,没怎么注意呢?” “你是血流太多了,所以会困。”男人半蹲在李昭身边,拧着眉头看了血迹几眼,说:“别睡,我去请示殿下,给你找个大夫过来。” 李昭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男人见状,咬咬牙,直接背起了李昭往外跑,嘴里喊道:“通知殿下,李娘子的伤情加重,需要请大夫过来处理。” 外间候着的侍卫们急忙奔走。 伏在男人背上,李昭的眼睛一直在频繁转向,观察四周的情况。 这儿大概就是太子的秘密别院了。 曲径通幽。 男人走临水的游廊而过,穿花圃,绕影壁,最终是来到了一个点着灯的三层小阁楼外。 但男人没有立马过去敲门,而是站在门口等着。 片刻后,一层的门开了。 两个婢女冷着脸走出门,喝道:“徐龙,不要以为你是徐家的人,就可以乱来!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你居然还敢把这娘子带出来,便是有太子妃护着你,你也逃不了责罚!” “李娘子受伤了。”徐龙说道。 “受伤就受伤了,太子殿下只说了不让她死,可没说让她舒坦!”婢女拔高声音训斥道。 徐龙仍在辩解道:“李娘子曾今救过太子殿和太子妃,如今太子殿下也不过是想要李娘子服软,并不是真要伤害她!” 哦…… 原来关窍在这儿。 是因为徐氏的原因,徐龙才对她稍微温柔了一些吗? 闭着眼睛的李昭想到。 第220章 情绪 婢女们脸上的冷嘲热讽更甚。 左边的那个婢女睥睨着李昭和徐龙,说:“救?笑话,这娘子主动要帮忙的罢了,想要救殿下立功的人多了去了,若不是殿下给她机会,你以为她能有露面的可能吗?” 这话说得实在是刺耳。 徐龙冷眼睨过去,直瞪得那婢女讪讪闭了嘴。 “去通知殿下。”徐龙硬邦邦地说道。 两个婢女置若罔闻,站在原地不动。 咚。 徐龙一脚踏出,冷眼扫过去,喝道:“若是李娘子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两个就是拿命填都不够!还不快去!” 这一声喝出—— 婢女还没转身,里头就另抛出了个人。 “殿下说,把人送进去,另外叫大夫过来看看。” 听到这话,徐龙背着李昭直接用腿踢开了两个婢女,抬脚上了阶梯,进了门。 屋内亮堂。 徐龙小心翼翼地将李昭放在软榻上,余光一瞥那继续扩散血污的伤口,眉头拧到了一起。他起身端了杯热茶过来,半蹲在李昭身边,将茶送过去。 “李娘子……” 看李昭一脸恹恹,徐龙低声喊道: “您别睡,喝口热茶,大夫马上就过来了。” 李昭瞧着徐龙那样,都快于心不忍了,可转念一想,也还是得装下去,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水,将睡不睡的样子。 不多时,大夫赶了过来。 又是换药,又是喂药,这一折腾,便到了天亮。 这会儿李昭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徐龙放心下来,转头就跪在了太子的面前。 “嗯?跪什么?”太子半撩着眼皮子看他,神色里看不出喜怒来。 徐龙低着头,说:“奴擅自做主,将李娘子带出来,请殿下责罚。” “你也是好心,孤岂会怪你?”太子揉了揉眉心,消似笑非笑地说道:“好歹人还活着,救治及时,大夫可是回禀了,说若是再晚一些,李娘子只怕就失血过多,要陷入昏迷了。” “即便如此,奴还是违背了殿下的吩咐,请殿下责罚,以儆效尤。”徐龙坚持道。 室内安静极了。 大约是看出了太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不愉快,站在一旁的婢女赶忙走过来,一面给太子按揉着肩膀,以免给徐龙使眼色。 然而徐龙看到了,也没打算就坡下驴。 他不能仗着自己是徐家人,便奢求太子不责罚自己,这既对太子妃殿下不利,也让太子治下困难。 太子沉默了许久。 徐龙跪得心里有些发慌,正要抬头开口,就听到太子说道: “既然阿龙你如此为孤考虑,便浅浅罚你十杖吧。” 呼…… 徐龙松了口气,磕头谢恩。 挨打不是什么事。 另一头的李昭躺在榻上,正舒舒服服地喝着药,却听得外间传来了皮肉击打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李昭问。 侍女扭头看了眼,说:“背你过来的徐龙……被殿下罚了。” “罚他做什么……”李昭翻了个白眼,挣扎着要起身,嘴里说道:“我都快死了,他不背我过来,那太子的算盘岂不是要打水漂?” “呀,您赶紧歇着吧。”侍女吓坏了,急忙过去将李昭按住,说:“徐龙他就是个拧巴性子,殿下未必会罚他,说不定还是他自个儿主动要的呢,他毕竟是太子妃殿下的人,在咱们东宫是……比较特殊的存在。” 李昭眸光一转,疑惑地问:“为什么?太子妃和太子不是两位一体的吗?” 但侍女却不说了,只是摇了摇头。 见问不出什么,李昭干脆将空了的药碗一放,转身合被继续睡觉。 别院里有一种有别于盛都的安宁和祥和,而仁善坊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从皇宫出来的裴少宴得知李昭失踪,脸色一下子黑沉如铁,然而他急没有用,在他回来之前,锦辛就已经带人里里外外搜过很多次了。 一无所获。 “眼下只有两个可能……”锦辛低声道。 裴少宴捏着那茶盏,咔嚓一声直接捏碎了去,说:“我知道,盛都如今能做到不声不响将她带走的人,不过三个,而皇宫里的那位没有动手。” 皇帝到底还是喜欢七皇子的。 得知七皇子身死,皇帝的眼睛都泛了红,见裴少宴时也没遮掩,坦率地让裴少宴看到了自己的情绪。 既然皇帝没有心情动手,剩下也就只有二皇子和太子可能动手。 “我去找二皇子,你在东宫附近蹲守,等我去找你。”裴少宴不想再等消息,干脆起身,说:“他们要的是我们手上的东西,所以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动她。” 说动,仁善坊的人就全动了,也顾不上李昭离开时的嘱咐。 李广这头还在品茶,就听到手底下的人来禀,说裴家的二郎君气势汹汹地上门来,不为别的,只为了将李娘子讨回去。 “李娘子?她又不在我们这儿。”李广神色古怪地说。 侍卫也是有些莫名其妙,挠了挠头,答道:“我们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但他不信,非要见您……您看?” 叹息过一生后,李广点了点头,摆手道:“带进来吧,拦着也不是个事。” 侍卫一出去,没一会儿,裴少宴就冲了过来。 咚。 门被撞得砰砰作响。 裴少宴冷眼觑着李广,说:“殿下还是别跟我打马虎眼了,能让我的人差不到的,盛都里也就您了。” 这话原是再诓李广。 但李广却不上套,倒了一杯茶推到裴少宴那边,慢条斯理地说道:“是吗?裴二郎君别急,人不在我这儿,你冲我发火,却也是没有效果的。” 看态度,不像假的。 裴少宴的心里差不多有数了。 然而裴少宴一转身,李广又说了: “不过,你说的也差不多。你差不多的,除了我,大概也只有宫里的两位了。怎么样?我帮你寻人,你也给我一点儿甜头。” “既然人不在殿下这儿,我就不多留了。”裴少宴拔腿就想跑,嘴里说道:“找人这事我在行,不用殿下操心。” 可侍卫们就挡在门口,裴少宴进得来,却别想随随便便出去。 第221章 十二道罪状 裴少宴也不慌,眉梢一挑,直接坐了下来。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殿下这么急功近利。”裴少宴缓缓说道。 李广旋转了着手里的茶盏,勾唇,说:“急功近利未尝不可,人么,总归是要对自己所追求的事物表现出一些渴望的,否则岂不是要坐视机遇流逝?” 屋内茶香袅袅。 侍女们被这长时间的对峙给吓坏了,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 他虽说知道李昭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生命危险,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焦躁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点点增加。 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 送到嘴边的茶便显得格外苦涩。 “再拖下去……可是不妙。”李广喝了口茶,轻轻敲击在茶杯的杯檐,说:“是人重要,还是权柄重要?这个问题……当时李娘子可是问过我的,想来她十分在意答案。” 咔哒。 裴少宴搁下茶杯。 他笑了笑,侧眸看着李广,说道:“殿下说的也是,可殿下怎么就笃定,我没有其他人手在同时行动?” “是吗?那我就留裴二郎君在这儿多喝几杯茶吧。”李广不置与否地耸了耸肩,说。 等说完,又让婢女上前,给裴少宴续茶。 时间有的是。 全看谁的耐心更少一些。 裴少宴脸上笑意满满,暗地里牙都快咬碎了。 不过,这会儿的僵持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个侍卫快步走进来,神色匆匆,几步走到李广的身后,俯身禀告了什么。 李广的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殿下这有事要去办?若是那样,我倒是不耽误殿下的时间了。”裴少宴主动说道。 “裴少宴,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愿与你再做纠缠。”李广看着裴少宴,缓缓说道:“你若愿意退一步,你我暂时联手,我们便算是握手言和了。” 发生了什么? 李广的态度怎么会突然发生这么大变化? “殿下不如先说……发生了什么。”裴少宴冷静地说。 “裴少宴,你这是在消耗我的耐心!”李广抬手,脸色微沉。 数十位士兵立马提刀小跑进来,将裴少宴围在当中。 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婢女们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并将大门关上。 “你觉得你有几分胜算?”李广淡淡地扫了裴少宴一眼,语气中透着冷意。 裴少宴轻笑,心里差不多有了数。 “殿下,您为什么会改变态度?我猜,是因为……皇帝死了,对吧?”他微微侧目,装出一副环顾四周士兵的样子,余光却在观察李广的脸色。 “你倒是聪明极了。”李广冷哼一声,说:“就在刚才,父皇病重不治,宫中已经敲了帝辰钟十二下,昭示皇帝龙驭宾天,储君即将继位。” 盛都内的李广某种意义上,属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李清然是绝对会和太子一边的。 皇帝手上的势力也终将落到太子的手里,毕竟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李广呢? 退无可退。 眼下他最需要得到裴少宴和李昭手上的势力,如此,才可能与太子拼上一次,看能不能做那千古留名的清君侧的忠臣。 “但殿下其实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裴少宴突然说道。 “什么?”李广挑眉。 裴少宴脸上的笑意消失,语气坚定地说道:“臣知道殿下不打算退让,既如此,为何不利用这满城的百姓?民意滔天,若百姓们知道天子陨落,知道储君不仁,那么他们心中的储君就只会是能。” 臣? 这是已经做出了选择? 李广紧紧地盯着裴少宴,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或者伪装,但他失望了,裴少宴的表情毫无破绽。 “好,那本王就听你说说。”李广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 裴少宴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殿下,太子在臣民之中的声望自从来都不如您,您觉得,如果您现在写出太子的十二道罪状,大臣与百姓们是信他,还是信您?” 李广微微皱眉,“你确定?” “这本就是破釜沉船的一条路,殿下,您顾及手足之情,太子殿下可从没顾及过,您没有其他选择了。”裴少宴言词诚恳地给了李广一个台阶下。 李广沉默片刻,说:“好,本王就暂且信你一回。” “殿下英明!”裴少宴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李广双手负于身后,侧过身,背对着裴少宴。 他的心中忧虑忡忡。 为了这次入盛都,李广精心谋划了许久,倾注了无数心血,然而,李广却始终无法确定,自己离龙椅的距离有多远。 “殿下,太子弑父杀弟,纵容手底下的幕僚臣属鱼肉百姓,当的是罪无可恕,还请殿下容许臣代您写出太子的十二道罪状,并将其公之于众。”裴少宴拱手说道。 “此事甚是重大,在公布之前,切记保密。”李广沉声说道。 裴少宴心中了然,敛眸道:“您放心,殿下,臣必将周全此事。只不过这么一来,臣没有时间在搜寻李昭,还请殿下帮臣将李昭寻回。” 李广点了点头。 随后,李广示意左右士兵退下,并吩咐道:“抽调一部分人去东宫彻查,他这会儿应该要赶进宫,不会有精力顾及其他人或事。” 此刻,李广和太子在明面上是没有决裂的。 但裴少宴口中的十二条罪状一出,他和太子就势必势如水火,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将来谁成功登基,等着另一个人的,都是无间炼狱。 可…… 恰如裴少宴所说,他没有其他选择。 “殿下?”裴少宴看出了李广的犹疑。 这部分犹疑不仅仅是对于要跟太子开战,更因为对裴少宴的不信任。裴少宴此前可还态度坚决地要作壁上观,如今一听到皇帝身死,立马倒头,选择了他。 是因为…… 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 若是这样,倒也情有可原。 李广眉头微蹙,勉强给裴少宴的变化找到了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解释。 “准备笔墨纸砚,让裴二郎君开始写太子的罪状。”李广扬声吩咐道:“我倒是不知道我这大哥有这么多徇私枉法之径,裴二郎君可得让我开开眼。” 第222章 帝辰钟响了 裴少宴低着头。 他并不是不敢直视李广锐利的目光,而是在想,此时若是李昭在这儿,她会怎么办?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外间,侍卫们很快就送来了文房四宝。 李广目光如炬地盯着裴少宴,他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猜忌,但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认为裴少宴暂时来说,是一个可信赖的人。 那边,裴少宴已经坐到了书案后。 他的字遒劲有力,与他本人在人前的形象格外相似,字里行间都彰显着不可侵染的温润如玉。 而李广就站在裴少宴身后。 一条…… 两条…… 裴少宴似乎没有犹豫过。 他所写出来的东西都是言之有物的,可以看出此前他一定下过很多心思去调查太子。 “裴二郎君也这么调查过我吗?” 李广突然问道。 底下的笔一顿。 裴少宴轻笑了声,说:“殿下对自己没有信心吗?您的仁德可不仅仅是您属地的人传颂,盛都的百姓们也照样耳熟能详,不然,太子殿下为什么对您那般忌惮?” 这个回答实在巧妙。 以至于李广生出了一种,此人若不能为我所用,我必要先下手,斩草除根才好的念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入夜时分,裴少宴将写好的十二条罪状托起,转身交给李广。 烛火不停地跳动着。 李广垂眸看着洋洋洒洒地这一大张罪状,眼眸微闪,沉默不语。 他无法判断裴少宴是突然想到的这个计策,还是早就已经谋算好了,又或者,这是一条不管是拿来对付他,还是拿去对付太子,都十分合适的计策。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照在墙上,变得模糊而诡谲。 “殿下,满意否?”裴少宴问。 李广哈哈大笑,说:“我如何不满意?裴二郎君和我家柳敏文可是伯仲之间啊,改日我安排你们二人见见面,你们定会相见恨晚。” 窗外星辰闪烁。 裴少宴起身,拱手冲李广一礼,说道:“还请殿下宽恕臣过去的冒犯。” “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李广含笑摆手,说:“我还能不知道你们?你和李娘子想稳妥一些,我理解。” 理解。 但不代表原谅。 说到底,裴少宴眼下口头臣服,却一直没有提过他手上拿两拨势力的归属,这一点仍然叫李广十分介意。 “殿下大人有大量,叫臣佩服。”裴少宴又是一礼。 李广见裴少宴如此谦恭,也不再多言,只是点点头,说道:“裴二郎君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都会尽力满足。” 裴少宴听了李广的话,微微一笑,说:“还请殿下允许臣出门散发这十二条罪状,臣自小就在盛都长大,大街小巷十分熟悉,吩咐安排起来,也了然于心。”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你没有别的要求了?”李广深深地望了裴少宴一眼,问道。 “殿下,臣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您能尽快平息叛乱,还盛都一个安宁。”裴少宴低声说道。 李广点点头,背手走到窗边,说:“那是自然。这罪状一出,我手托玉玺现身,清君侧便有了绝对的正当名头。将来我登记,必然会还盛都一个太平盛世。” 裴少宴立刻恭敬地回答:“臣也绝对相信,殿下有能力,也有抱负让大邺山河永宁。” 李广满意地笑了笑,说道:“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裴二郎君,你现在可以去让底下的人抄写罪状并分发了,我相信你能办好这事。” 裴少宴再次恭敬地行礼,然后退出了书房。 月色清冷,星光璀璨。 窗边,李广的目光一直跟着裴少宴的背影。 他知道裴少宴是个绝不会轻易屈居人下的人,但他更清楚,比起太子,比起裴家,此刻的裴少宴当然是与他合作更有利。 这一条路,风险极大,收益却是最高。 当然—— 李广不知道的是,裴少宴的眼前还有另外一条风险更大的路。 那…… 是一条通天的从龙之路。 穿过庭院,裴少宴疾行数步,来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他靠在墙边,仰头看了一眼璀璨的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并非是因为被李广的怀疑和猜忌所困扰,也不是因为自己的筹谋被李广看穿而感到挫败。 他在想的是,李昭可还好? 那个有着坚毅眼神和决断行动的女子,如果是她来找李广,必然不会落到需要暂时对李广俯首称臣的地步。 皇帝突然暴毙,难保不是太子按捺不住了,又或者是李清然动的手。 可不管怎么样…… 皇帝一死,乱的,可能就不止是大邺内部了。 裴少宴的心中充满了混乱,既有对未来的迷茫,也有对李昭的思念。 长出一口气后,裴少宴卷了卷手里的罪状,转身离开。 眼下是非常时刻,他实在没有多少时间来伤春悲秋,更不能有任何的犹豫和退缩。 夜色下,裴少宴的背影显得坚定而孤独。 另一头…… 李昭睡饱了。 原本李昭是打算等睡好了,再去跟太子周旋的。 结果等她醒来,别院里却空了许多,侍卫们少了大半,也不见太子的人影。 “殿下呢?”李昭问。 婢女们摇摇头,不敢回答。 李昭揉了揉眉心,说:“你们不告诉我,那我该怎么跟太子服软?他不是说,我什么时候服软,你们就什么时候喊他过来吗?” “这……”婢女有些迟疑。 “你们也不用说太多,只告诉我太子什么时候能赶过来就行了。”李昭退一步说道。 “殿下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婢女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殿下……殿下他入宫了。” 入宫? 李昭挑眉,问:“可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看婢女们又闭嘴了,李昭边说道:“你们告诉我这个又无妨,若宫里出大事了,我怎么都会知道,若宫里出的不是什么大事,将来我跟太子服了软,还不是照样知道?” 论唬人,李昭数头名。 婢女小声回答:“听说……是陛下没了,宫里的帝辰钟已经敲了十二下,是李娘子您昏迷的时候敲的,您大概是没听到。” 第223章 偷偷离开 李昭敛眸,嗯了声,目光望向窗外。 她有些担心裴少宴。 皇帝如今龙驭宾天,那也就意味着,至少在目前的明面上,她和裴少宴必须要选择一个主。 是太子,还是二皇子? 不难猜测,裴少宴肯定会跟她一样,选择二皇子。 毕竟雪中送炭之情远胜于锦上添花。 不过,李昭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即使二皇子现在处于劣势,但是他的实力却并不容小觑。最关键的是,二皇子肯定还留有后手,那个消失的柳敏文就是关键。 要帮二皇子,却不要真的帮他。 给予他除了实际帮助以外的任何帮助。 想到这里,李昭揉了揉眉心。她实在烦这种事,偏偏自己陷在盛都这泥潭里脱不得身, “天子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死了?”她不由地嘟囔道。 窗外冰冷的月光倾洒到屋内,将人与物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白光。一旁的婢女看得呆了一瞬,低声嘀咕了几句,心说太子留这娘子,该不是冲这脸留的吧? 恰在这时,屋外有婢女送来了第二碗药。 李昭微微点头,接过药碗,轻轻吹着,目光不自觉地有些游离,心里盘算着手头的有生力量和二皇子的底牌。 “娘子?” 婢女轻声提醒。 李昭这才回过神来,将药碗放到一边。说:“多谢,我还是刚才那句话,请帮我联系太子,我可以如他所愿,交出我手上的东西。” 打发走婢女,李昭端着药碗起身走到窗边,也不急着将药喝下。 此刻的李昭突然间很想裴少宴。 至少裴少宴在她身边的话,她有人可以商量,可以分担此刻心里的不安定和焦虑。 那边,负责传话的婢女已经出了门。 没过多久,有人来了。 是徐氏。 徐氏慢慢跨进屋,温声询问:“李娘子好些了吗?” 李昭挑眉看她,注意到了她刻意保护的肚子。 怀孕了? 也是可怜,大着个肚子,还要为太子四处奔波。 “药喝了?”不等李昭回答,徐氏一边解着身上的披风,一边继续说道:“听闻李娘子受伤,我立马就从东宫赶过来了,就怕那些不长眼的下人照顾不好你。” “有劳太子妃殿下挂心了。”李昭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后,转身将空碗放在一旁,再拱手行礼,说:“别院的这些下人照顾得很是周到,没有错漏。” “李娘子这是在跟我客气。”徐氏几步走到李昭面前,伸手拉过李昭,拍了拍,蹙眉道:“手有些凉,脸色倒是好看了很多。” 李昭并不抗拒徐氏的热情。 她微笑着站直了身子,任由徐氏握着自己的手。 “多谢殿下关心。”李昭敛眸道。 徐氏点了点头,将李昭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轻声道:“你的伤还没好,不必一直站着……与我说些话吧……我也好些时候没有与人闲聊了,平时见的都是点儿冷冰冰的侍卫。” 李昭看着徐氏的动作,心中微动,故意问道:“殿下,你这是……” 徐氏掩唇笑了笑,看着李昭道:“这不是已经显怀了吗?” 李昭装出一副恍然的模样,说:“幸好当时没出什么大事,不然我倒是罪过了。希望太子妃殿下这一泰安安稳稳,希望小殿下平安健康。” “当时你能护我周全已经是不容易了,这孩子算是命大,将来若有机会,还真想让李娘子你到时候抱抱她呢。”徐氏笑着看向李昭,继续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谈谈以后的事情。” 李昭点头,问道:“对于以后,殿下有什么打算?” 徐氏沉吟片刻,挥手命左右婢女退下,道:“现在陛下已经去了,朝廷也是乱成一团,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你知道,太子是正统储君,如今手上又有了飞龙戍卫,二皇子实在不足以与之抗衡,李娘子可以好好想想。” 李昭闻言,微微皱眉。 她没有着急打断徐氏的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徐氏亲自给李昭倒了一杯茶,随后继续道:“如今盛都里……有些风言风语,但这些实在撼动不了太子的地位,充其量只不过是二皇子在负隅顽抗罢了。” 李昭沉默片刻,道:“殿下的意思是……” 徐氏看了李昭一眼,笑了笑,说:“李娘子比我聪明,应该清楚我要说什么。二皇子性格坚韧,行事自有主张,他在盛都里散播有关太子的不实传言,目的是……将太子的正统性抹除,而一旦李娘子能帮太子解决了这个麻烦,将来李娘子你在太子的身边,便会有一席之地。” 李昭陷入了沉默。 很显然,散播有关太子的不实传闻这一点,一听就是裴少宴的手笔。 眼下徐氏毫不避讳地点出太子性格上的缺陷,不过是想要让李昭自己去掂量掂量,辅佐哪一个能得到最大化的利益。 是成熟稳重的二皇子,还是曾今软弱,如今又有些过了头地狠厉的太子? 见李昭沉默,徐氏轻轻拍了拍李昭的手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所以,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李娘子,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李昭心看着徐氏的眼睛,心中已经明白了一些。 毕竟徐氏是太子妃,还怀了身孕,由徐氏来劝自己,再合适不过。而即便她再有什么不满,也绝不会对怀了孕的徐氏动手。 李昭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殿下所言极是,现在朝廷局势复杂,我们需要一个有实力和决断力的储君来稳定局势。对于太子和二皇子的选择,我并不在意,只要是对大邺有帮助的,我都会支持。” 如此车轱辘的话,明显是不想表达立场。 徐氏叹息了声,松开李昭,眼神微敛,说:“李娘子聪慧,想要搪塞我,我倒是说不了什么,只是……李娘子得明白,我与你有旧情,才会特意过来一趟。” 先礼后兵而已。 “殿下可以去告诉太子殿下,我等着他。”李昭神色不变地说道。 徐氏闻言,突然站起来,捏着袖摆道:“李娘子,你为什么不明白?你若是站在二皇子那边,盛都的百姓……不,大邺的百姓将会彻底陷入到水深火热之中,到时候,四处燃起战火,那会是你想要看到的一幕吗?” “我希望大邺山河永宁。”李昭平淡地回答。 徐氏深深地看了李昭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李昭看着徐氏离去的背影,心中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个主动服软的机会。 然而徐氏前脚走,徐龙后脚就跑进来了。 “李娘子,我带你离开这里。” 徐龙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吓得李昭都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李昭站起身。 院外可还站着不少士兵和婢女的,想要将李昭从这别院带出去,可不就是堂而皇之地与太子作对? 徐氏这是疯了! “殿下感念您的救命之恩,希望……至少能回您一次恩情。”徐龙单膝跪在李昭面前,沉声说道。 从徐龙的脸上不难看出,他并不赞同徐氏的安排,但又因为自己是奴仆,而不得不从。 “殿下是怎么说的?”李昭突然问道。 徐龙一愣,回答:“殿下吩咐,让奴带您到城郊去,那儿有离开盛都的马车……殿下希望您不要回来了,远离盛都这摊浑水……至少,是现在远离。” 李昭忽然明白,徐氏这么做,也不单单是为了报恩。 若李昭真的同意离开盛都,那她在某种程度上,也无法站在二皇子那边,这样一来,太子登基一事,也就十拿九稳了。 至于那些盛都内的风言风语…… 不重要。 只要太子做了皇帝,成王败寇,民间传言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想到这里,李昭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对徐龙说:“你起来吧,我大概明白太子妃殿下的苦衷了,我随你去就是了。” 不管如何,先离开别院再说。 徐龙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随即又变得有些沮丧。 也不知道做完这件事之后,太子妃殿下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会变得如何,不过太子妃已经怀有身孕,太子即便愤怒,应该也不会对太子妃如何才是。 徐龙暗暗松了一口气。 外面是一条小路,通往何处,两人都不清楚。然而李昭知道,徐氏既然让自己离开,那么必定已经安排好了退路。 果然,没走多久,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显然是徐氏安排的。 徐龙扶着李昭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跳了进去。 车夫没有说话,扬鞭驾车而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李昭透过车窗看到外面已经离开了别院,心中稍微松了口气。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后,太子便接到了消息。 “让他们走了?”太子坐在案几旁,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声音有些冷。 “是。”站在她身后的侍卫回答道。 “很好。”太子突然笑了,说:“你们都下去吧。” 侍卫们纷纷行礼退下。 屋内灯火飘忽不定。 坐在一交的徐氏低着头,双手抱着肚子,余光瞥见太子捏碎了手里的杯子,眼底更是闪过一丝阴狠之色。 “你觉得她当真会离开?”太子问。 徐氏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低声道:“殿下,我们可以观察一下,并不着急动手的。与她撕破脸……岂不是将她逼向二皇子那边?殿下……凡事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哐! 另一个茶盏摔了出来。 不过太子顾念着徐氏有身孕,倒也没有将茶盏摔向她。 “等,你永远只有一个字,等!”太子阴冷地看着徐氏,起身道:“裴廷风来东宫时,你要等,李清然出宫寻找玉玺,你也觉得该等,如今老不死的死了……孤凭什么还要等?孤是这天下之主!从今往后,只有他们等孤!” 别院外。 马车颠簸着,李昭靠在车厢边,神色有些疲倦。 徐龙看着李昭这模样,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是肩负太子妃的命令而来,纵使这娘子如何如何地脆弱无助,他也绝不能生出怜惜之心!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李昭抬起头,看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等到下了马车,李昭这才发现,车夫已经不见了人影,而正前方,赫然是一座废弃的小庙。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李昭问道。 徐龙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太子知道你离开后一定会派人追查,所以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暂避一二。” “安全的地方?”李昭挑眉,环顾四周一圈后,说道:“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徐龙没有回答。 良久后,徐龙指了指小庙,说:“您先在这里待着,奴出去看看周围情况,若没有追兵,奴就送您去与接头人汇合。” 李昭点了点头,独自坐在小庙的角落里休息。 徐龙离开后不久,便发现周围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悄悄地潜入一片树林中,看到了让他震惊的一幕——太子的侍卫正在搜索他们的踪迹。 徐龙心中一紧,他知道自己和李昭已经被发现了。他匆忙回到小庙,告诉李昭他们的处境很危险。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徐龙说道。 李昭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徐龙护送着李昭再次上路,他们只能不断前进,希望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而,太子的侍卫越来越多,他们似乎无处可逃。 徐龙紧扶住李昭,弃了马车奔逃。 然而,山林地形复杂,绕了没多久李昭和徐龙就发现,他们被困在了原地。他们试图寻找其他的出路,但周围全是一模一样的荒草丛林,根本找不到任何出口。 徐龙看了看四周,然后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一座山洞。 他指着山洞说:“李娘子,我们先去那个山洞躲一躲。” 李昭点了点头,紧跟着他走进了山洞。 山洞很窄,只能容一个人走过。但这里相对隐蔽,若太子追来,起码可以暂时躲避太子的追捕。 进入山洞后,徐龙掏出火折子来照亮山洞,另一只手则扶着李昭,生怕李昭伤上加伤。 第224章 下毒 山洞内很是清凉。 李昭吸了吸鼻子,用余光打量着徐龙。 这不正常。 不管是乘坐马车逃出盛都,还是遇到小庙,亦或是找到这个山洞,都显得太过自然,自然到令人生疑。 但李昭也不急着挑明。 她倒是想看看,徐氏和徐龙这是要玩什么把戏。 曲径通幽。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李昭看到前方微微有光,等和徐龙靠近那光,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山洞的另一头,面前是潺潺小溪。 徐龙似乎在找什么。 人…… 还是物? 李昭敛眸,咳了几声,说:“徐龙,我有些累,让我歇会儿可好?反正太子的追兵也赶不过来。” “好。”徐龙扶着李昭坐下,温声道:“您在这儿休息,我去给您找点儿干净的果子。” 目送徐龙离开,李昭转头观察起了四周。 这里很是安静,只有溪水声和偶尔的鸟鸣,抬头看,透过茂密的树冠,依稀能看到东边熹微的晨光。 是个很适合休息的地方。 同样…… 如果有追兵过来,也是一个逃无可逃的地方。 徐氏这是想要将她逼入绝境,然后再施以援手,以达到雪中送炭?若是那样的话,一切倒也说得通了。 李昭靠在山洞的岩壁上,闭上眼睛,细细地感受着周围的气息。 虽说徐龙的初衷并非善意,但这地方倒是选得极好,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是一个能让人心旷神怡的地方。 不一会儿,徐龙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个颜色鲜艳的果实。 “这是些什么果子?”李昭好奇地问。 “这是一种叫做岁芯的果实,很是酸甜可口,李娘子可以试试。”徐龙微笑着回答。 李昭咬了一口,果肉酸甜可口,口感丰富,确实很好吃。她不禁好奇地问:“徐龙,你以前也来过这里吗?” 徐龙一愣,赶忙摇了摇头,回答道:“这是奴第一次来,但奴以前在别的地方见过这种水果,所以一看到,就知道它能吃,且好吃。” “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的呢?”李昭继续追问。 徐龙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低声道:“奴其实也是碰巧才发现了果树,并不是仗着经验找到的。” 李昭又吃了几颗,似有所悟地点头。 “天已经亮了,待会儿奴出去检查一下周围,如果太子殿下的追兵离开了,奴就继续护送您……”徐龙捏着果子擦了擦,再次递给李昭。 “好,有劳了。”李昭垂眸啃着那个叫岁芯的果实,含糊道:“但愿太子殿下真的撤兵了吧,我不过是个小人物,真不值得他在这个当口花费精力。” 话…… 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就在这时—— 李昭突然感觉到一股诡异且危险的气息。 她迅速起身,手中的果实也掉落在地。 “小心!” 徐龙高喊道。 一只巨大的猛兽自山林间飞了出来,一头撞开李昭,且兽头低垂,散发着腥臭的血盆大口就在李昭眼跟前。 这是一只老虎,但比普通的老虎要大上数倍,全身黑毛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獠牙寒芒四射,正目光凶狠地盯着李昭。 不,不对。 我被撞飞了,为什么不疼? 李昭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巨兽朦朦胧胧,十分地不真切。 徐龙挣扎着站起来,拔出了身边的刀,看向李昭,大声喊道:“您快走,我来拖住它。” 就在这时,巨兽又是一扑。 原本处于巨兽利爪之下的李昭被徐龙扑开,两个人连滚带爬地躲出了数米远,堪堪躲过了巨兽的攻击。 李昭牙关紧咬,指甲掐得掌心出了血。 她的目光紧盯着徐龙。 此刻,李昭的思绪如电光火石一般,不停地在脑海中碰撞。 她已然想通,眼下的险境,正是徐氏……不,太子想要看到的。这只巨兽虽然凶猛,却不过是幻境,是她内心对盛都的畏惧,也是对人心险恶的畏惧。 李昭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惊慌,目光紧盯着面前与巨兽搏斗的徐龙。 随着掌心疼痛的加深,巨兽那高大威猛的形象已然开始扭曲。 可就在李昭想要开口戳破徐龙的演戏时,她的双脚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住,整个人像是身陷泥潭,寸步难行。 那个果子…… 是那个果子有毒。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昭苦笑了声,跌坐在地。 罢了。 徐氏和太子要的毕竟不是她的命,不如顺遂了他们的心愿。 咚—— 宽刀撞击在岩壁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正要继续挥舞宽刀的徐龙回头,看到李昭晕倒在地,连忙收势站定。此刻的他哪儿还有刚才搏斗的满头大汗模样?所谓的巨兽,也的确如李昭所想的那样,并不存在。 四周的草丛里冒出来几个黑衣侍卫。 “龙哥,那娘子晕了。”侍卫提醒徐龙道。 “我知道。”徐龙沉着脸,走过去,俯身将倒在地上的李昭轻轻抱起,嘴里说道:“给太子妃殿下发信号,我直接带她去凉夏小馆。” “是。”侍卫们连忙应是。 “对了……”徐龙又叫住他们,说:“喊上一个大夫,李娘子性命要紧,如此折腾,只怕她伤势又加重了,得要个大夫吊着她的命。” 当李昭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屋内的装饰简单而雅致,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直照在了窗台上的那一枝花上。 李昭想要坐起来,但是身上传来的一阵疼痛让她皱起了眉头。 “你醒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 李昭抬眸,瞧见个穿着水粉色襦裙的女子缓步走进了房间,面容清秀,双眸如水,气质高雅。 不是徐氏。 但想来也应该是太子的侍妾,不是什么无关闲人。 “你是谁?”李昭疑惑地问道。 “妾是东宫良娣,柳氏,徐姐姐本是想要将娘子托付于我,好让我送你远离盛都的……但你在与徐龙的逃跑路上……似乎是遇上了猛兽与追兵的夹击,徐龙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拜托妾将你接了过来。”女子微笑着说道。 “原来是柳良娣,多谢了。”李昭勉强拱手行礼。 第225章 凉夏小馆 柳良娣摆手,徐徐走到床边,说:“李娘子现在打算怎么办?徐姐姐她……恐怕因为放你离开,而遭到了太子的圈禁。” “可太子妃殿下不是怀有身孕吗?太子殿下怎么会对她动手?”李昭问道。 “李娘子可能有所不知,徐姐姐的身孕……是个秘密。”柳良娣抬袖,面色悲切地解释道:“眼下盛都动乱频频,徐姐姐她不希望因为怀孕而引起麻烦,所以一直隐瞒着这个消息。而且,她知道自己身子虚弱,怀有身孕时身体会更加不适,为了避免太子殿下担心,便没有告诉他。” 这话…… 也就是拿来唬不懂事的人。 徐氏那肚子已然显怀。 即便徐氏自己想要隐瞒,负责徐氏起居饮食的人也必然会发现,太子不可能不知情。 所以…… 这不过是个苦肉计。 李昭怔了怔,故意苦笑,说:“没想到我竟然给太子妃殿下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李娘子,你现在身受重伤,需要静养,暂时先留在妾这里吧。”柳良娣看到李昭的表情,便赶忙安抚她,说:“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想办法把徐姐姐救出来。” “好,那就麻烦柳良娣了。”李昭一脸感激地说:“对了,柳良娣,你可否帮我去找一下裴少宴?裴家二郎君他肯定能帮我。” “裴家二郎君?如果妾没记错的话……那裴家二郎君……好像已经到了二皇子的帐下,妾着实不敢在这个当口跟他有联系。”柳良娣一脸苦相地说道:“不过你放心,妾一定帮你想办法,你是徐姐姐的救命恩人,便也算是妾的救命恩人,便是刀山火海,妾也不会退却半步。” 看李昭脸色惨白,柳良娣伸手拍了拍李昭的肩,轻声说:“在这之前,你需要静养,别的先不要多想了,先安心养伤吧。” 又寒暄了几句,柳良娣起身,离开了房间。 李昭盯着柳良娣的背影,面色阴沉。 她当然看得出来柳良娣这是在故意配合徐氏演苦肉计,但她并未多言,只是沉默不语,暗中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毕竟柳良娣这处地方,一看就是守卫森严,四周暗处可潜伏了不少侍卫。 李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她知道自己身处险境,而且眼下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想出脱身的办法。 不当面与柳良娣交恶,也是为了争取时间。 伤? 伤其实不重。 不管是动手还是逃跑,李昭自觉是不影响的。 恰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动静,且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 李昭抬眸看去,却看到候在门口的婢女神色慌张地将门窗紧闭。做完这些,那婢女又回身,冲李昭竖着手指嘘了声。 “搜!” “人肯定是在这儿的,太子妃殿下该招的可都招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天响。 李昭以为那人要撞开门了,没想到又听到了柳良娣的声音。 “慢着!” “此处凉夏小馆是殿下赏赐给我的,谁准你们擅自闯进来的?给我滚出去!便是殿下,也不会做出这等无礼逾矩的事情!” 柳良娣高声呵斥道。 那婢女听到这,忍不住冲窗户边凑了凑,然后捅破了窗户纸,扒开一条缝,偷偷地观瞧。 “柳良娣,奴等也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过来搜查,你若阻拦,可是会落得跟太子妃殿下一个下场。” “你什么意思!太子妃殿下怎么了?”柳良娣似乎是急了,质问道。 “就是这意思。”男人冷笑了声,说:“太子妃殿下已经招了,说是这些都是她一人所为,柳良娣要是识相,就赶紧将李昭交出来,否则……别怪奴等冒犯了。” “放肆,放肆!” 柳良娣似乎是被架走了。 李昭转眸看了眼婢女,从婢女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惊恐。 外间的那些人好像已经开始挨个房间搜查了。 怎么办? 躲起来? 可这屋子连个柜子都没有,躲床底下还不是一下子就会被发现。 婢女忍不住打量了一下李昭,小声问道:“李娘子,该怎么办?” “你家良娣是怎么吩咐你的?”李昭反问。 “良娣说,让奴照顾您,若有人闯进来要搜查,要奴为您遮掩一二。”婢女瑟瑟发抖地低声说道。 “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搜查?”李昭又问。 “大……大概是东宫侍卫。”婢女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忍不住继续往窗户那边凑。 “真是糊涂。”李昭忍不住叹气,伸手将婢女按回来,说:“你再看,他们就先搜咱们这一间了。”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啊?”婢女小脸煞白,眼角挂着泪珠,声音颤抖地说:“奴……奴会不会被打死?” 李昭揉了揉眉心,抬手便将婢女敲晕。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就是不绝于耳的呼喊声。 “抓刺客!” “在哪?” “往那个方向跑了!” 李昭竖着耳朵听了听,然后抬手将窗户纸捅破,扒开一条缝往外去瞧,就看到柳良娣跑了回来,领着不少人围在院子里。 至于不远处…… 还真的有被丢弃的男装。 李昭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挑眉。 这外面的情形陡然生变,对李昭来说,这倒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脱身之计。所以,稍微等了一会儿之后,李昭换上了婢女的衣服,又将婢女藏去床底。 等做完这些之后,李昭便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几步走到门口,将大门打开。 “你怎么出来了?” 柳良娣吓一跳。 “良娣,您不是吩咐奴,要奴扫洒屋子?”李昭从善如流地拜倒,怯生生地说道。 “是……没错。”柳良娣反应过来,反手托着李昭起身,问:“那屋子可收拾好了,等将来殿下过来,可是殿下要住的地方。” 后头那些看柳良娣做戏的侍卫们倒是没有动,也没有多看李昭,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李昭来时的那间屋子。 “人在那儿是吧?良娣还是别为难我们了,赶紧让我们抓了带走得了。”侍卫们说道。 第226章 入宫服丧 对于侍卫们的强硬态度,柳良娣自然生气。 可落在李昭的眼里,也不过是惺惺作态,比较柳良娣这抵抗了没几下,就被侍卫们再度“请”了出去。 这回…… 连跟着柳良娣的侍卫都被打了一顿。 李昭混在婢女堆里,很不巧的,看到了,柳良娣给那侍卫头子使眼色。 至于她使眼色的对象…… 自然是已经扮作了婢女的李昭。 那些侍卫也很有意思,装模作样地在各个房间搜查了一遍之后,转头将所有的婢女都给抓了起来,说是要带回东宫审讯。 李昭也乐得看这一群人当着自己的面演戏,乖顺地由侍卫们抓着,一路送回了东宫。 正殿上,太子服孝,正襟危坐,神色中带着几丝应付大众的悲伤。 被带到太子面前的婢女们遭侍卫一通踹,纷纷跪倒。 “这是……” 太子眯了眯眼睛,语气很是平静,但听在众人耳中,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禀殿下,柳良娣的凉夏小馆中没搜到李娘子,属下担心李娘子混在婢女中,便将小馆的婢女都抓了过来。” 侍卫中领头之人单膝跪在太子面前,垂头禀道。 “哦?那倒是,让她们都抬起头来。”太子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太子目光的逼迫下,婢女们纷纷抬头,展现出她们的面容。 李昭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与太子对视了个正着。 “李娘子……”太子单手撑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昭,说:“孤是没想到,这兜兜转转的……你又回到我这东宫来了,倒是让太子妃白受了一通罪。” 其实,正经按太子的设想发展,这会儿李昭就该为了太子妃,主动交出手头的力量了。 然而太子沉默地等了许久,却始终没听到李昭开口。 “李娘子?”太子撩起眼皮,注视着李昭,冷冷道:“你是觉得孤的耐心很好吗?还是说,你想要看看什么叫天子一怒。” 李昭施施然起身。 她以毫不退缩的目光望了回去,徐徐说道:“殿下应该很清楚,我为了自保,绝不会交出任何您想要的东西,即便您拿太子妃来要挟我也是一样。” 啪! 太子一脚踢翻了右侧的香炉。 香炉盖子当啷滚落台阶,一直滚到了李昭的面前。 很好闻的香。 李昭垂眸看了一眼盖子,边俯身将其拾起来,边继续说道:“殿下生气有什么用?点了这安神香,不是想要凝神静气的吗?不过也是,殿下本该是正统的储君,如今天子龙驭宾天,您却不能近身操持君王葬仪,只能屈居在这东宫之中……” 后头的侍卫走过来就是一脚踢在李昭的后腰上,直将人踢得朝前趔趄,险些扑倒在地。 “闭嘴!储君面前,休得胡言!” 侍卫高声呵斥道。 “是胡言吗?”李昭反手揉了揉腰部,苍白着脸,含笑道:“殿下这会儿应该心惊不已吧?大概在想,怎么太子妃安排的计划没用?怎么李昭还是一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你什么意思?”太子眉头紧皱,脸色变得格外阴沉。 “我的意思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太子妃殿下是故意放我离开的,是经过您允许的。”李昭沉声道。 右侧的屏风后传来了细微的簌簌声。 过了一会儿,一抹茜色身影走了出来。 是太子妃徐氏。 “是我浅薄了。”徐氏缓缓走到太子面前,福身一礼,敛眸道:“李娘子高我一等,我的这些算计在你眼中,想来十分可笑。” “如果徐龙的挣扎再平淡一些,找到那山洞、果子的时间再长一些,或许我就信了。”李昭负手回答。 “原来如此。”徐氏抬袖转眸,轻声对太子说:“殿下,请您……看在李娘子曾今救了我们的性命的份上,对她从轻发落。” 到底…… 还是存了几分恻隐之心。 然而,就在太子准备下令拿下李昭的时候,一个侍卫匆匆进来禀报:“殿下,我们在东宫外中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东西,请您过目。” “什么东西?”太子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侍卫忙递上一个锦盒。 盒子一拿近,便传出了淡淡的血腥味。 “是什么?”太子心里一紧,没有打开,拧着眉头说:“你们下去打开检查便是,何故要拿到孤面前来?放下这锦盒的是什么人?” “回殿下,属下已经打开过了。”侍卫左看了一眼,右看了一眼,低声道:“此物应当是十分重要的,属下不敢留下详查,所以才先呈给您看。还请殿下放心,此物无毒,宫中大夫已经验过了。” 闻言,太子打开了锦盒。 锦盒内赫然躺着半副带血的羊皮残卷。 “是……”太子愣住。 侍卫点头,上前一步,附耳道:“极有可能是那张秘宝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沾染了这么多的鲜血,且只有半副。” 两人的窃窃私语,被李昭听完了。 秘宝图被送过来了? 她有些讶异。 不过…… 很快李昭也明白了。 裴少宴想来是被困在了二皇子那边,他自个儿出不来,又担心李昭的安危,故而裁了那秘宝图,送一半到太子的手上,来故布疑阵。 徐氏也看到了那秘宝图。 心思转过一圈后,徐氏扭头去看李昭,似乎也意识到了秘宝图为什么会被送过来。 太子沉吟片刻,将羊皮卷收好,对侍卫说道:“这个事情现在还不能透露,你做得很好,将来孤必重重赏你,你们先退下吧。” 众人纷纷退下,只留下太子和太子妃。 以及大殿上的李昭。 本来婢女们跪了一地,但侍卫都是长了眼睛的,连赶带拎的,全提溜了出去。 “殿下,这羊皮卷究竟是什么人送来的?”徐氏故意问道。 太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眸,伸手指了指李昭,说:“还能是谁?裴家二郎君坐不住了,想救人而已。这羊皮卷可是前朝皇室留下的秘宝图,传闻里面藏着一笔惊天的财富。” 徐氏瞪大了眼睛,神情里有些不可思议。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有些紧张地问道。 太子微微一笑,摆手说:“怎么办?当然是入宫去。” 起身后,太子将锦盒递给徐氏,继续说道:“老二这会儿在宫里估计已经摆平了那些大臣,但那又如何?他一日拿不出父皇废我的诏书,我一日就还是储君。” “可是殿下……”徐氏捧着锦盒,略带担忧地说道:“盛都里的那些风言风语该如何是好?是不是要与裴二郎君见上一面,让他收手?” 太子轻轻摇头,微笑道:“见什么面?他都敢给我送秘宝图了,还会继续帮老二做事吗?再说了,盛都的流言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不必在意,尽快解决了老二才是正事。” 这话其实也没错。 所谓成王败寇。 等解决了二皇子,太子登基,民心什么的,还不是随随便便就挽回了? 李昭一直保持沉默。 见太子走向自己,李昭莞尔一笑,抬眸问道:“殿下还打算将我杀了不?” “这东西晚来一步,裴少宴就只能给你收尸了。”太子冷眼睨着李昭,说:“随孤入宫去,你若敢做小动作,孤便当场砍了你。” 说着,太子深深看了眼李昭,背手走在了前头。 徐氏看着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却又不敢多言,忙举步跟上。 “放心吧,孤自有分寸。裴家二郎君既然送了羊皮卷来,就是想要暗中与孤合作,至少在救回李昭之前,他绝对不敢轻举妄动。”太子大步流星地走回到徐氏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说:“你就不必陪孤进宫了,你怀有身孕,就在东宫里等着,一切事物只管喊飞龙戍卫去办,自己不要冒险。” 徐氏微微点头,神色中却仍有些不安。 “你放心,孤是大张旗鼓地入宫,老二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当着天下人的面杀孤。更何况,裴少宴已经是老二的左膀右臂,他偷偷送着一出,不正是在邀我入宫?” 太子的耐心到此刻已经耗尽,便不再和徐氏废话,直接领着李昭出了大殿。 好歹太子还知道,就算要拿李昭做垫背的鬼,也得是饱死鬼。 所以出东宫之前…… 还给李昭安排了一顿饭。 入夜。 朱雀大街上十分安静。 太子的车仪却三步一哭,直撕裂了宁静的夜色,将附近的百姓都吵醒了。 直到宫门处。 守门的侍卫已然换了一波,见到太子爷不下跪,脸色难看地持刀拦在车仪前。 “放肆!太子殿下的车仪你们也敢拦!” 东宫侍卫呵斥道。 “国丧期间,不管是谁都不能随意出入皇宫。”守门侍卫梗着脖子,高声回道:“哪怕是太子殿下!” “过去,让他们开门。”太子伸手推了一把李昭。 李昭哦了声,当真就打开车门,走出去,对那两个守门侍卫说道:“我是李昭,是裴家二郎君麾下谋士,两位可否行个方便?这差事在身,不得不入宫啊。” 守门侍卫听闻“裴家二郎君”的名号,脸色微变,但仍然坚定地说道:“国丧期间,无论何种情况,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皇宫,这是监国二皇子的吩咐,如有违抗,立斩无误。” 李昭一副无辜的模样,转身坐回马车里,哭丧着脸说道:“太子殿下,他们不肯开门……看来裴二郎君的名头也不好用啊” 太子微微蹙眉,心中思索着应对之策。 此时,一旁的东宫侍卫走过来,开口道:“殿下,我们的人手足够冲破城门,宫内还有……,您一声令下,属下必会将您安全地送进太极殿。而且,您既然要将声势闹大,不若……” 不若闹翻了天去。 “老二等的就是孤强闯。”太子冷冷说道。 强闯皇宫,就等同于太子拱手相让自己的正统地位,他是傻了才会走这下下之策。 东宫侍卫黑脸一红,默默地退了下去。 沉思了许久之后,太子抬头,透过车窗望向宫墙之后。他不是没想过宫门外的守卫会拦他,但他没想到的是,搬出裴少宴的名头居然也无济于事。 难道秘宝图只是个幌子? 裴少宴该不是要引虎出山! 想到这儿,太子只觉得身子都有些发冷。 这时,马车里的李昭突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引起了太子的注意。 他转头看过去,只见李昭微微启口,仿佛是想要说什么,太子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发言。 李昭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道:“太子殿下,或许我可以试试别的法子……” 什么? 对面的李昭像是有些迟疑,多看了几眼那守卫,舌头打了两次滚,余下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太子微微点头,示意李昭继续说下去。 李昭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道:“其实吧……我认识皇宫里的一个内应,若我这会儿去找他,说不定可以让他帮忙,将我们放进去。” 太子微微点头,说:“你要去找内应可以,但孤的人必须跟着你,你若有小动作,孤照样杀你。” 于是他下令让车队停下,又让两个侍卫跟着李昭,自己则坐在马车上,注视着李昭带人从宫墙底下的狗洞里爬了进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名小内侍出现在守门侍卫的身后。 内侍冲李昭微微点头示意,随后与守卫说了几句悄悄话,宫门便缓缓打开了。 太子深深地看了李昭一眼。 “殿下?怎么了吗?这小内侍是我之前在宫里认识的。”李昭满脸无辜地看回去。 “无事,可能是我想多了,一起进去吧。”太子摆手道。 到了太极殿外,太子再次下令停下车队。 侍卫们将太极殿团团围住,他则与李昭一同走下了马车,一前一后,跨入太极殿内。 殿内。 二皇子李广正在翻阅卷宗。 他对太子的到来并没有任何诧异之色,甚至在看到李昭之后,还十分和善地颔首,示意左右搬椅子给李昭坐。 “老二,你这架势够足的啊。”太子背着手,冷冰冰地说道。 “大哥这话说的,本殿掌有玉玺,照祖制,那就是监国之任。”李广含笑说道:“大哥这会儿不在东宫茹素服孝,进宫来做什么?眼下可还没到出殡的日子。” 第227章 以假乱真 茶水和点心很快就上来了。 不过…… 送的人是裴少宴。 两人眉目传信的当口,那头太子说道:“孤是太子,什么时候……大邺的太子想要入宫,还需要通过别人的同意?今日看在是父皇的面上,孤才没有与你动手,你休要以为孤是怕了你!” “是吗?”李广摩挲着手里的玉笔,眼神微冷,淡淡道:“李清然呢?听说她为了那秘宝图,抛大哥了?有意思的是,我这儿也弄到了半副秘宝图……不知道她带走的是真d的,还是假的。” 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太子的侍卫就在殿外,两人就算真在殿内闹将起来,也不可能大动干戈。 裴少宴施施然坐在李昭身边,略微偏头,轻声说道:“伤好些了吗?本来我想要去找你的,结果被二皇子拦在了身边……” 若不是衍七来信,裴少宴是打算强闯出去的。 “衍七来信?”李昭挑眉。 她突然回想起了在东宫时,为自己诊治的那个大夫。 “衍七去东宫见了我?”李昭后知后觉地说道。 “是。”裴少宴点头,敛眸说:“他不敢露面,确认你安全,且太子并无意伤害你之后,便传回了消息。” 否则…… 裴少宴哪里等得到这么几天? 早疯了。 砰! 那厢,太子出离愤怒,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椅子。 “大哥别生气,我也只是做个假设。”李广如笑面虎一般,单手撑头,缓缓说道:“万一……我是说万一,李清然拿到的是假秘宝图,她最后不还得回来找你?哪怕她带走了你一部分的人手。” 原来如此…… 李昭就说,怎么太子突然间又处于下风了,还被李广夺了权势,原来问题出在李清然身上。 “假设?老二,你不要太过分!孤已经忍你很久了!”太子听到李广的话,脸色变得铁青。 他几步冲到李广面前,右手抓着面前的桌角,几乎要将桌子给掀翻。 “大哥一向能忍。”李广答道。 听到这话,太子气得牙齿咯咯作响。 李广依旧保持着微笑,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冷意,继续说道:“本殿希望大哥继续忍下去,毕竟你的那些幕僚应该告诉过你,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会儿与我交恶,可是要坏事的。” “大臣们呢?” 太子突然问道。 “大哥关心这个?”李广略带讶异。 “你将后妃们囚禁,将大臣们软禁在议事阁内,目的到底是什么?”太子又问。 “大哥,父皇立您为储君,却不代表将来登上帝位的是你,您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更何况,谁告诉你,我将娘娘们囚禁起来了?父皇龙驭宾天,所有娘娘都应该在长生池为父皇祈福。”李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太子冷哼一声,眼中怒火更盛,嗤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在利用现在的这段时间,你企图撺掇大臣,你企图谋逆!孤……才是储君,孤才是那个继位的皇帝!老二,你若执迷不悟,孤会让你明白,你与正统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正统正统。 能被太子三句不离的,显然是太子自持的底气。 “既然如此,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李广勾唇,眼神中透出一丝狡黠。 大殿之上,三人的气氛愈发紧张,一场无形的较量在他们之间展开。而在这场较量的背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和危机。 这时,裴少宴突然起身,拱手向太子一礼,敛眸道:“殿下,此时不该是两位争论不休的时候,陛下陨落的消息已经传开,外匪虎视眈眈,还需要两位同心协力才是。” 由裴少宴来做和事老,两方都会各退一步。 事实也的确如此。 李广重新坐下,斜眸看了眼李昭一眼,语气转而温和,问道:“李娘子呢?对此事是怎么看的?” “我?”李昭挑眉,说:“我不觉得两位会握手言和,哪怕外敌当前,所以两位还是别隐藏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不等几人开口,李昭摊手,补充道:“我不会插手你们的争斗,但我提醒两位,最好是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裴少宴含笑耸肩,目光柔和地看着李昭。 他就知道李昭会这么说。 他的姑娘一向直言不讳,如同烈日,叫人不能直视。 太子眯眼睛,冷声道:“孤不需要你的提醒。” “本殿倒是觉得,李娘子这话说得相当有意思。”李广哈哈大笑,朝后一靠,说:“的确,我们都得好好思量,内耗之下,大哥手上的兵力能剩多少?你带这些人到宫里来,叫旁人看到了,可是要指责你冒犯父皇的。” 太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知道?只不过秘宝图让他短暂地失去了理智,让他误以为自己拿捏到了关键。 然而事实证明…… 秘宝图可能都是假的。 “你给孤的图也是假的。”太子转眸看向裴少宴。 裴少宴装傻充愣地说:“殿下在说什么?臣不太明白。” 哐啷! 锦盒摔在地上。 那半张秘宝图滚落出来,簌簌滚到了裴少宴的脚边。 “哦?”李广像是没想到裴少宴背着自己做了这种事,目光落到那半张秘宝图上,流连了一会儿,温吞吞地说:“裴卿还有这等本事?看来真的也应该在你手上才是。” 否则,如何能仿制得以假乱真? 倒也不是说太子都见过真的秘宝图,而是因为前朝密文是相当隐秘的事,很少有人知晓,偏偏他们作为皇子,都曾在年幼时学习过,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密文是对的。 自然而然,也就以为秘宝图是真的。 “殿下说笑了,臣并不知道这秘宝图是怎么一回事,太子殿下拿这东西出来说是臣给的,可臣也是第一次见到此物,着实有些理不清头绪。”裴少宴貌似老实地垂下头,轻声说道。 太子堂而皇之地将秘宝图摔出来,可不就是想要比裴少宴反水?但裴少宴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撇了个干净。 李昭也不说话,抄着手旁观。 倒是李广,几步走到锦盒旁,俯身拾起来嗅了嗅,说:“这图的制作工艺倒是上等,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大哥怎么连谁给你的图都没搞清楚,就莽莽撞撞地冲进宫了?当真是被李清然气昏了头?” 第228章 假戏假做 看太子脸都气红了,李广又继续说道:“大哥不会以为,这东西我也很想要,所以才冲进宫里来的吧?还是说,你觉得这图是裴少宴给你的,他给你如此重要的东西,是希望与你合作,反刺我一刀,以换取李昭的平安?” 三言两语。 将太子的心思揣测得透彻。 裴少宴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太子相较于二皇子,到底还是差了一些火候。果然,这人还是得出去历练,久居深宫,即便学了些权术,也不过是深宫内院的把戏,上不得台面。 而太子呢? 他看着李广,一时哑然。 的确,自己虽然与这个二弟一向不对付,但二弟却好像是最了解他的人,居然立马就分析出了他出现在此地的原因。 败了吗? 大概是败了。 太子眉头紧锁,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头。 他以为李广眼下急需笼络人心,急需秘宝图,却没想到李广居然能泰而处之!是他输了,输在棋差一着。 太子僵立在原地,李广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他心知肚明,只要他这会儿稍稍示弱,太子必定会以为先前他是在装腔作势,心里实际上还是惦记着秘宝图。 然而他不打算这么做。 李昭的话,多少还是点醒了他。 是。 此时正是打压太子,让大臣和百姓们看清这大邺未来储君是个什么模样的时候,但这也意味着,会让外敌看到,大邺根基不稳。 李广要的是大邺江山,而不是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大哥,你我虽然不睦,但好歹都是皇家的血脉。我对大哥……其实并没有多少恶意。看在大哥对母后她们十分关心的份上,此番大哥带兵冲入皇宫,我就不计较了。大哥,做弟弟的只想提醒你一句,不要轻信他人,免得自误。” 这话让太子有些诧异,他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李广。 李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大哥,我知道你想要得到什么,但你有没有想过,大邺之外有群狼环伺,你我若不联手,那虎狼便会将大邺拆解入腹!大哥难道希望看到……祖宗交给我们的江山基业毁于一旦吗?” 我们。 这个词用得好。 李昭听出了李广的小心思,太子却未必。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太子陷入了沉默。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幡然醒悟般握住李广的手,蹙眉道:“还是二弟思虑周全,没错,我们兄弟二人的确不该在这种时候内斗。我是储君,合该我在这种关键时候站出来。” 哦? 这会儿倒是学聪明了。 李广也没想到自家这大哥突然开了窍。 不过他也不介意暂时与太子共同操持皇帝的丧仪,这些都是十分琐碎的事情,只是周全了做儿子的脸面,对于将来争权夺势并没有什么影响。 “大哥说的不错。”李广像是大为感动一般,抬手拍了拍太子的手臂,激动地说:“大哥能想清楚这件事,做弟弟的实在高兴,只要大哥愿意,眼下这些事我都可以转交给大哥处理。” 李广语气诚恳,再没有往日的嚣张和傲慢,反倒让太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毕竟太子可没有料到,自己直言不讳的情况下,李广居然没有打算反驳或者转移话题,而是直接答应了下来。 “依你的去办。”太子清了清嗓子,略显矜持地说。 做戏做全套的李广就差泪眼朦胧了。 “大哥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不过了。我们毕竟是同根生的兄弟,何苦互相残杀呢?只要我们兄弟齐心,何愁大邺江山不稳。父皇刚去世,我们更应该团结一致,稳固朝纲,才能让群臣百姓信服。”李广紧握着太子的手说。 太子闻言,神情更是变得肃穆,沉声道:“二弟说得对,大敌当前,我们的确是应该齐心协力,共同守护大邺。”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李广还真就喊来了侍卫和几个大臣,当着大臣们的面,将事物移交给太子处理。 大臣们虽然搞不懂二皇子在做什么,却也明白,权力这种东西不是随便移交的,二皇子口口声声说的,也不过是让太子来操持皇帝的丧仪而已。 长子操办,倒也符合祖制。 于是一群人纷纷拜倒,山呼海啸般的太子千岁扩散开。 “往后,我们兄弟二人同心同德。”李广把后日大礼的冠冕交到太子的手上,脸上满是情动,“大哥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在场的大臣们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磕头。 “多谢二弟的信任。”太子捧着冠冕,高高举起,朗声道:“孤一定不负诸位的信任,肩扛责任,稳固朝纲,让大邺江山繁荣昌盛——”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广突然打断道:“对了,大哥,待会儿还得给父皇整理陪葬品,这些事虽然只是小事,却马虎不得,大哥少不得要多跑几趟,亲自监督。” 大臣们适时地捧着各方卷宗过来,从头给太子讲解丧仪的注意事项,免得到时候大礼上太子出丑。 李昭和裴少宴这会儿没有站在殿内。 两人并肩坐在殿外的庭院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眸含笑。 “二皇子这一招以退为进,倒是把自己从那琐碎的事物中摘出来了。”李昭转眸看向热闹不已的大殿,轻声说道。 裴少宴点了点头,说:“你以为柳敏文是干什么去了?他这会儿估计还在边关呢。二皇子虽然工于心计,却也的的确确想要大邺江山稳固,所以他绝不会放任边关骚动,也不会在这个当口对太子做什么。” “所以你用秘宝图引诱太子入宫?”李昭眨巴着眼睛,了然道:“以太子的脾气,肯定是要与李广在私底下撕破脸,可我们俩挑明利害后,李广和太子都会清醒一点,不会让眼前的蝇头小利蒙蔽了双眼。” 杀太子对现在的李广来说并不难。 可太子还不能死。 起码现在不能。 李广一方面让自己的人在边关镇压那些外族的骚乱,另一方面压制宫中各宫娘娘与她们的家族之间的联系,维持盛都表面的平静,其目的就是营造出盛都已经重归平和的表象。 第229章 出发,寻找李清然 宫中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皇帝的葬仪。 李广将琐碎事物移交给太子处理后,自己倒是空出了很多时间来,可以专心致志地处理边疆军务。 两方的和谐,竟意外地维持了半个月之久。 在这半个月内,盛都休养生息,居然还真就恢复到了往日的繁华,连一些观望的世家大族都陆陆续续迁了回来。 只是…… 长达数月的动乱到底还是动摇了朝廷,不少的官衔职位都出现了空缺,城中更是有许多街道被毁。 可以说是百废待兴。 李广还是个格外会做人的,盛都里那些零零散散的小官,他一应送到太子的案前,交由太子审理安排。 至于那些极为重要的职位,则由内阁大臣们与太子共同商议。 但内阁大臣都是和李广有关系的人,如何商议,定谁任职,最后其实还是李广说了算。 不过太子也不是傻的。 他如何不知道李广始终把持着大权?但就像他最开始妥协的那样,他要的是升平安乐的大邺江山,而不是满目疮痍的躯壳。 所以,李广这会儿忽悠他,他也就装作不知情,只管给自己谋取最大的权力。 世家们当然也看得出来谁到底才是那个掌权人,所以在回迁的同时,纷纷到李广府上递拜帖,旨在到李广面前混个脸熟。 裴家也在其列。 虽说裴廷风和裴瞋都站错了队,可裴家百年底蕴,族中子弟众多,眼下又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李广和太子自然是不拘一格,大赦天下了。 所以裴家才得以逃脱灾祸,避免了被清理的命运。 甚至…… 就李昭所知的,裴瞋数次命人抬着各色奇珍异宝,秘密到李广府上献礼,既是感谢李广的宽宏大量,也是想要锦上添花,资助资助李广,好在将来为裴家谋得一星半点儿的地位。 李广自然是来者不拒。 反观太子的东宫,倒是有些冷清。 太子的地位受到如此大的威胁,徐氏也不能闲着,她便打算趁着国丧还没过,在京郊梅园举办一场祈福会。 美其名曰是召集盛都内的娘子们为先皇祈福,实际上是想替太子笼络人心,进而拉拢这些娘子的家里人。 这场政治斗争的风浪在宫中和盛都蔓延开来,连普通老百姓之中,都产生了一个传言: 至今没有皇帝登基,那是因为二皇子醉心军务,忙于涤荡四方。 太子? 太子是储君不错,可没有帝王之相,且作风不似人君。 裴少宴和李昭这会儿可不在盛都了。 李清然下落不明,李广挂心这一点,有些寝食难安,所以给了裴少宴和李昭一个追查李清然下落的任务。 说是追查李清然,其实李广还想要试探裴少宴和李昭,看看这秘宝图到底在不在他们手上。 看着跟过来的柳敏文,李昭翻了个白眼,将车窗打下。 “怎么了?” 裴少宴从书中抬头。 李昭摇了摇头,脸色不太好看。 “担心柳敏文坏事?别怕,锦辛他们已经秘密随行,”裴少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将书放在一边,起身走到李昭身边,说:“等柳敏文放松警惕,他们就会先行一步。” “我担心的是……”李昭屈指敲在窗户上,斜眸望向裴少宴,说:“我们此行当真要寻那东西吗?李广心思缜密,他未必察觉不到我们在隐藏秘宝图真相的事,说不定打算将计就计了。” 裴少宴轻轻地抚了抚李昭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敏文虽然聪明,但也不过是一个人,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咱们动动武力,将他强行扭送回盛都就是了。” 恰在这时,马车颠簸了一下。 李昭下意识扶住裴少宴,另一只手打起帘子去看。 马车不知道什么已经停下。 “前面有山石挡路。”车夫回头禀道。 因为是轻装出行,所以裴少宴和后头柳敏文的马车都是偏小型的,走不了崎岖山路,也就过不了这明显因为大雨而垮塌的山石。 “歇一晚上,你去临县喊人。”裴少宴取了自己的腰牌出来递给车夫,说:“快慢无所谓,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大人。” 车夫接过腰牌后就下了马车。 他自然是不可能用脚赶路,所以拆了车厢和马匹之间的绳索,又将车厢固定在路旁的大树上,随后便往临县方向赶去。 裴少宴转身扶着李昭下车,微笑道:“今晚我们在这里过夜,明天一早……应该就有人过来清理山路了。” “好的。”李昭点头,眉眼间露出一丝疲惫。 他们赶路已经有数日,此刻已是深夜,确实需要休息。 裴少宴扶着李昭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又取出水壶递给她,说:“你先喝点水,今晚月色很美,应该会有凉风,睡在这里其实也挺好。” 暴雨过后的晴朗夜空,的确美得醉人心神。 李昭接过水壶,喝了口,仰头望着星空说道:“也不知道这样的宁静成持续多久,鬼眼投靠太子,目的可不是为了当盛都里的小小城门郎,鬼市和雷火门又有合作,这其实算得上是一处暗雷——” 话音戛然而止。 无他。 柳敏文过来了。 “放心吧,今晚我会守在你身边,不让任何人打扰你休息。”裴少宴前言不搭后语地柔声说道。 说完,他转头去看柳敏文,将手头多余的饼子抛了过去。 “多谢裴二郎君。”柳敏文硬邦邦地谢道。 李昭扭头去看柳敏文,说:“柳郎君可习惯露宿野外?不远处山石堵了路,凭我们几人,恐怕是清不出供马车驶过的路来的。” “李娘子住得,某便住得。”柳敏文拱手一礼,十分潇洒地拂袍坐在了一旁,说:“大雨虽然已经过了数日,但这附近山坡陡峭,极有可能再度发生山石滑坡的事,我们若是要露宿野外,也得找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柳敏文这话倒是说得不假。 他们一行三人,再加上给柳敏文御车的车夫,四人弃了马车,各自背了包袱,在距离官道约莫一里地的地方找到了一处较为平坦的林子。 柳敏文虽然看着是个文弱书生,但干起活来,却半点儿不熟常年御车奔波的车夫。四人三两下就布置好了一个简陋的棚子,又在周围撒了驱虫粉,最后才收拾出一堆柴火,用火折子将其点燃。 好不容易安营扎寨,柳敏文本是想趁着这围火坐着的时间来套套话,结果一转头,就看到李昭已经靠着裴少宴的腿睡着了。 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她恬静的睡颜。 “柳郎君,您吃这个。” 车夫将烤热了的饼子递过来,声音压得极低。 连车夫这样的粗人都知道照顾已经睡着的李昭,不敢高声说话,柳敏文又岂会不识趣地再开腔? 于是他沉默地接了饼子,无声地冲车夫道了声谢后,自顾自地就着水啃饼。 夜色渐深,月光洒落在火堆旁的几人身上,莹润温和,让这人与景显得温馨而安宁。 次日,黎明时分。 山林间弥漫着雾气,远处传来清脆的鸟鸣。 李昭伸着懒腰从裴少宴的腿上起身,打了个哈欠,说:“你怎么不把我挪开?这么枕上一夜,你腿不累哦?” “不累。”裴少宴勾唇一笑。 可他起身时,分明是踉跄着的。 见状,李昭乐不可支,忙过去扶他,打趣道:“别逞强,下次记得把我喊醒。” 另一头的柳敏文和车夫也醒过来了。 四人收拾了东西,沿着原路返回到官道上,见马车安好,纷纷松了口气。 恰在这时,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去而复返的马车夫带着一支人马出现在裴少宴和李昭面前。 “禀裴二郎君,此为临县县令张昭,特地带了府衙里的二十名精兵过来清理山路。”车夫匆匆下马,单膝跪在裴少宴面前禀道。 后头的张昭带人跟着下了马。 “让裴二郎君受惊了啊,张某罪过。” 堂堂县令,到了裴少宴这个暂时没有官职的人面前,反倒是更加卑躬屈膝了。 裴少宴自然是好一通自谦寒暄,与张昭走到一旁闲谈,张昭带来的精兵们则下了马,吭哧吭哧扛着家伙什开始清理山石和淤泥。 看着动静,少说也得干到傍晚去。 李昭懒得听裴少宴和张昭说那些官场的场面话,哈欠连天地走到一旁,懒洋洋地靠着树,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路边的草叶子。 柳敏文忙完后,也踱步至李昭身边。 他不着痕迹地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接着在李昭诧异的眼神中,弯腰捡起她丢在一旁的青草,将其包进帕子里。 “柳郎君这是干嘛?”李昭不明所以地问道。 柳敏文笑了笑,将帕子递给她看,嘴里解释:“这草名为相南,汁液兑了水能做洗漱用,李娘子这待会儿要是有兴趣,可以用水袋的水试试。。” 李昭闻言,好奇地打量了几下。 越往南边走,李昭所没见过的药草就该是越多,于她而言,也是一次学习的旅程。 “原来如此,多谢柳郎君指点。”李昭接过柳敏文递来的帕子,低头嗅了嗅,随即掏出水袋,将草叶子碾碎丢了进去。 果然。 揉碎了的叶子一放进水里,就飘出了清新怡人的香味。 第230章 潜入 李昭咕嘟咕嘟喝了口,在嘴里转了两圈,侧头吐掉。 相南香味冲散了晨时的昏昏沉沉。 李昭又说了句谢谢,随后抬眸去看不远处的裴少宴和张昭,说:“看着官道的模样,山崩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形成的,张昭不可能不知道。” 但张昭直到裴少宴找人过去,才组织了人,姗姗来迟。 说明什么? 张昭如果是个酒囊饭袋也就罢了,偏偏他在官场口碑不错,不是那种尸位素餐之人。如此一来,便说明,张昭是故意为之。 “你们通知他的?”李昭转眸看向柳敏文。 “算是吧。”柳敏文倒是承认得干脆。 他捏了一片擦干净了的相南叶子在嘴里嚼了嚼,敛眸继续说道:“不过……留着山石堵路,这倒不是我的意思,张昭为官多年,想要在裴二郎君面前留点儿好印象。” 李昭闭眼,凝神细想了一会儿,心中已有计较。 另一边的裴少宴沉吟片刻,脸上不显,却也早已意识到了山石堵路是张昭故意不去清理的。 否则,车夫去一趟,不会这么快就领着人回来了,看张昭带来的精兵也都组织有素,不像是临时拉起来的样子。 官道上的活干得热火朝天。 张昭笑了声,问:“裴郎君要不要去临县坐一坐?” “可以。”裴少宴点头,余光一直睨着李昭和柳敏文那边,嘴里说道:“虽说我们身上有比较重要的任务,但也不是说要日夜兼程的。” “甚好,甚好。”张昭笑眯眯地一拱手,说:“几位这么赶路,也着实辛苦。不过裴郎君放心,府衙内备的是薄酒,不会铺张浪费,不会让裴郎君难办。” 有张昭的邀请,一行人便在道路清理干净后,顺理成章地进了临县地界。 柳敏文的本意是在临县多待一天,这样他好观察裴少宴到底带了多少人出来,也顺带试探试探李昭和裴少宴,从而回传信息,让盛都那边做相对的安排。 然而—— 出乎柳敏文意料的是。 当天晚上的酒宴上,李昭像是身体不适,只是敷衍地和众人喝了几杯酒,便直接用不舒服的借口先行离席。 柳敏文转而将攻势对准裴少宴,却不成想,裴少宴似乎与张昭一见如故,推杯换盏间,两人喝的醺醺然,嘴里没一句成形的话。 从酒席上掏不出有用的信息,柳敏文也就懒得再待下去了,寒暄几句,喝了几杯,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宴席。 月朗星稀时,柳敏文在庭院中徘徊。 他始终觉得李昭和裴少宴的态度很奇怪,明明知道张昭是他通知的,却没有半句异议,甚至还主动和张昭闲谈,没有丝毫戒备。 难道说…… 李昭和裴少宴真的没有秘宝图? 若是这样的话,柳敏文前期定然是要全力帮助李昭和裴少宴的,只有尽快抓到李清然,才能寻回秘宝图,帮助二皇子奠定将来登基的基础。 咳咳…… 后头传来几声咳嗽。 柳敏文回过头去,看到李昭披散着头发站在月下,脸上带着几分忧虑。 “怎么了?李娘子。”柳敏文问。 李昭以拳抵嘴,又咳了几声,说:“我怀疑张昭暗算了你我。” 什么? 柳敏文有些诧异。 他不知道李昭这话从何说起。 可柳敏文还没问出口,便觉得头有些晕,当下身体摇晃,趔趄着往前跌去。 “酒菜里有药,你仔细些。”李昭快步过去,伸手将柳敏文扶住,轻声道:“我现在喂你吃解药,但你不要声张,待会儿回屋后自行睡下就是。” 李昭和柳敏文用的酒菜少,这会儿才发作很正常。 “……”柳敏文偏头看着李昭,想道谢,嘴里却立马被塞了一颗药丸。 给柳敏文喂了药之后,李昭装出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搀扶着柳敏文,将他送回了房间休息。 入夜。 四下宁静。 一道黑影在客房里闪过。 李昭感觉到了身侧有人靠近,但那人没有表现出杀意,也没有掏出武器,似乎只是在屋内搜查了一番,未果,便转身离开了。 等那人一走,李昭就立马起身,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包袱。 东西倒是没少。 看样子,这人应该是张昭的人,十有八九是为了找某样东西,而不是想要与他们撕破脸皮。 裴少宴那边,也遭遇到了李昭遇到的这事。 他当然也吃过了李昭提供的解药,同样,在黑衣人潜入进房间时,十分默契地选择了李昭的做法,放任那人在屋内搜查。 待到人离开,裴少宴才将被子掖好,悄无声息地从后窗翻出,轻车熟路地进了李昭的房间。 “如何?” 李昭坐在一片黑暗中,轻声问道。 “我那边进了人,但没带走什么,应该是没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裴少宴躬身慢行至李昭身边,余光瞥了眼窗口,说:“院子外有侍卫看守,锦辛他们担心打草惊蛇,所以一直没有太过靠近,这会儿也应该帮不上我们的忙。” “张昭不会想要硬来的。”李昭吸了吸鼻子,说:“下的迷药都是份量很少的,估计就是怕我们察觉,派来的这人伸手也不错。” “你这儿也来了人?”裴少宴一惊,立马就握住了李昭的手。 “没事,我这儿溜进来的那只老鼠,也只是搜查了一下,并没有做其他的事。”李昭沉思了一下,继续说道:“柳敏文跟我说过,张昭早就知道我们会经过这里,但他没有选择提前在官道旁等着,而是选择了放任山石挡路,直到我们去请他……” 裴少宴立马接茬道:“十有八九,另有人安排他做事。” 李昭点头,说:“结合他下药,搜查这两件事来看,背后安排他的人,说不定就是李清然。” 也只有李昭和裴少宴清楚,李清然根本没有拿到真的秘宝图,所以李清然带人逃出盛都去寻宝这事是说不通的。 但李清然放出这种消息,很明显是想要在糊弄太子和二皇子的同时,引那个真正持有秘宝图的人现身。 第231章 想当杀手的少女 “歇会儿吧,柳敏文那边我去看看。”裴少宴拍了拍李昭的手背,起身说道:“他虽然跟我们不对付,但到底不能死在我们身边,否则我们回盛都了……交不了差。” 张昭派来的人很小心,并没有在院子里折腾出什么动静,所以这会儿院子还安静得很,只有月光徐徐流淌。 李昭嗯了声,说:“我提醒过他了,他也不是什么蠢笨的人,不至于到了这个份上还懵懵懂懂吧?” 谁知道呢? 裴少宴原路从窗户处翻出去,李昭则点了灯,坐去了桌后。 人影摇摇晃晃地投射在窗上。 坐了一会儿后,李昭故意走到窗边,伸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推开窗户,神色惫懒地望着一点点偏移的明月。 “李娘子,有什么吩咐吗?” 院子里的仆从问道。 李昭望过去,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事,就是我做了个噩梦,以为有贼进来了,不妨事。” 当着那家仆好奇的目光,李昭又打了个哈欠,重新将窗户重新关了起来。 月光被挡在了窗外。 李昭走回桌边,吹了灯,摸黑回到了床上,直接合衣躺下入睡。 她故意在桌上留下了那张写有字的纸。 果然…… 约莫是半个时辰之后,李昭的屋门被轻轻推动。 那人潜入得相当隐秘,连留心门口动静的李昭都差点儿没能察觉,还是那若有若无的微风吹拂而过,才惊醒了李昭。 唰—— 银芒闪过。 李昭在点燃屋内的灯的同时,飞踢出一刀,直接将刀钉在了那要退出去的人身前一寸的墙上。 “别急着走啊……”李昭余光瞥了眼空空如也的桌子,笑吟吟地拦住了闯入者,“拿了我的东西,不得付出点儿代价?” 站在李昭面前的,是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少女。 少女看上去有些紧张,藏在身后的手紧握着从李昭桌上偷来的纸,眼睛一个劲地眨,胸口频繁起伏。 就在李昭要开口之前,少女闪身往后一避,想要越过李昭和李昭手里的刀,逃出门去。 但李昭更快。 只见其身形如蝶舞般飞起,一拳撞在少女的背上,紧接着下蹲横扫,将少女结结实实地绊倒在了地上。 “别指望我心慈手软,也不要对自己逃跑这件事抱有过分的期待。”李昭一膝盖压在少女的腰腹处,冷声道:“你身手不错,干事也利索,老老实实交代,我或许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另一头。 裴少宴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柳敏文的卧房后窗底下。 眼前的屋子门窗紧闭,单从外面看,没有什么动静,也几乎找不到异样。可越是安静,便越说明屋内有不对的地方。 咔。 一声轻响。 裴少宴推开窗户,小心翼翼地翻入屋内。 好消息是,柳敏文还活着。 至于坏消息…… 裴少宴快步走到床边,拂袍坐下,一只手探向柳敏文的额头。 此时的柳敏文脸色苍白,呼吸略有些急促,额角不断地滚落豆大一颗的汗珠。他像是进入了梦乡,但睡得并不安稳。 人至少活着。 裴少宴松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此前李昭准备的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喂给柳敏文。 做完这一切后,裴少宴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柳敏文的卧房。 当裴少宴回到李昭这边,看到的不是李昭在休息,而是她在跟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少女对峙。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要偷我的东西了吧?”李昭松开少女起身,目光冷冽得像是外头那皎洁的月光。 她之所以没有立即动手,只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少女看上去并不像是自有主张的人,可能是被张昭或李清然利用了。 而往往这样的人…… 很容易被套话。 “我……我只是奉主人之命,来盗取你的东西的。”少女低声回答,眼中充满了恐惧。 “你的主人是谁?” 李昭微微皱眉,心中隐约感觉这件事情并不简单。李清然和张昭都不是蠢人,不可能找这么清纯不懂世事的人过来办事,哪怕少女身手的确不错。 少女脸上的惊恐更甚。 “我……我不能告诉你。” 哆哆嗦嗦挤出一句话后,少女往后踉跄了一下,紧贴着墙壁。 李昭则仔细地观察着少女,试图从她的表情和言语中找到一些线索。见到裴少宴进来,李昭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指了指少女,让裴少宴过去。 “怎么?”裴少宴从善如流地负手站在少女面前,含笑道:“明月你这么快就抓到了潜入我们房间的人?有意思,看着年岁不大,也不知道家里有几口人够砍的。” 闻言,少女浑身一颤,双手紧紧地握住那张纸,眼中流露出恐惧与无助。少女意识到自己无法靠武力逃离,可同时,她不愿意将那张纸交出去。 李昭瞥了少女一眼,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 “我……这事与我家人无关。” 少女结巴了。 裴少宴摸了摸下巴,目光扫过少女,说:“叫我说对了?你还真有家人?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干你这种事的,可不能为家人所困。” 少女紧紧地握着那张纸,一言不发。 李昭的耐心耗尽。 她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少女身边,俯身对她说道:“你知道,我们现在既然抓住了你,就不会轻易放你离开……除非你说出了我们想知道的事。” “听着,我给你最后一炷香的时间,你若不说,我就只能给你用刑了。”李昭说着抬起手,捏住少女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 两根银针转瞬到了李昭的指间。 屋内灯火闪烁了几下。 李昭指间的银针泛起了诡异的光芒。 她冷冰冰地俯视着少女,用一种仿佛能洞穿人的灵魂深邃眼神,上下打量着少女。 明明什么都还没发生,少女的心却在此刻猛然跳动起来。恐惧在少女的心中蔓延开来。在这一刻,少女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所面临的困境。 裴少宴站在一旁,嘴角微翘,看着少女瑟瑟发抖的模样。他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李昭的下一步行动。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空气变得越来越压抑。 少女紧闭双眼,咬紧牙关,试图在这股压力之下保持镇定。然而,当她感受到那冰凉的银针在她的皮肤上划过时,她的身体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李昭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盯着少女那张苍白的脸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她将银针收回袖中,语气稍稍放缓: “我可以最后给你一个机会。” 少女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她知道,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然而,她并未立即开口,而是谨慎地望着李昭,试图从李昭的脸上找到些许的松动。 可惜…… 没有。 李昭的冷漠像是一堵冰墙。 “我……我是丽芳阁的杀手。”少女吞咽了一口口水,解释道:“不,准确一点儿说,是我需要这个任务……来帮我成为丽芳阁的杀手。” 李昭微微皱眉,显然并没有被少女的解释所打动。她看了看裴少宴,裴少宴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少女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谁安排的这个任务,我……我没有办法再透漏更多,但、但我……” 她需要任务成功。 “我娘病了,我需要钱,只有进入丽芳阁,我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拿到足够救我娘的钱。”少女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乞求道:“求两位高抬贵手,我……我只需要将这纸带回去……” 哒。 一袋子钱落到了少女面前。 “不……”少女没有去拿,摇了摇头,敛眸道:“我懂那个道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郎君和娘子是好人,我不能拿你们的钱。” 李昭依旧面无表情,但她眼中的寒意似乎减少了一些。 “你说我们是好人,但你方才却潜入我们的屋子,想要带走屋子里的东西。”李昭神色平静地说道。 “我知道这不对……”少女咚咚磕了两个头,说:“我不会伤害你们,当然,以我的本事,也伤害不到你们,可如果今夜的任务是杀人,我不会接。” 但只要相当丽芳阁的人,终有一日会迈过杀人的那道坎。 李昭沉默地看着她。 裴少宴则开口道:“那么,你知道知道要将这东西交给谁吗?” 少女点了点头:“是的,我知道。” “什么时候,在哪儿?”裴少宴继续问道。 “明晚子时,临县东郊的十里亭里。”少女回答。 李昭沉吟片刻,说:“我们跟你一起去。” 少女有些犹豫。 她想要拒绝,却又无法启齿。 “不会让丽芳阁的人发现。”李昭补充道:“当然,也不会让那个即将与你接头的人发现。” “这太冒险了。”少女瞪大了眼睛,眼底盈盈有泪,“若是叫阁主发现……叫阁主发现我连这种小任务都办不好,我将永远也不可能进入到丽芳阁。” 第232章 你干的好事 “怕什么。”李昭笑眯眯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笑着说道:“你要入的是丽芳阁,那儿不看过程,只看结果。” 李昭停顿了一下。 她重新坐回桌后,一边提笔,一边继续说道:“他们让你到我这屋子里来搜两次,为的什么?总不能是我随手写的几个字。” 背后那人雇佣了丽芳阁的人过来,不就是想找到一点儿有关秘宝图的线索? 要不然…… 也不会什么都不讲清楚,让这少女迷迷糊糊地来屋子里如无头苍蝇般乱摸。 “我这么跟你说吧。”李昭将写好的纸举起来,微微一笑,说:“这样的东西我想写多少就能写多少,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派你来……第一次你什么都没拿到,第二次带些不明所以的纸回去,你觉得他们会满意吗?” 少女战战兢兢地摇头。 “是了。”李昭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他们还会要你来第三次、第四次……直到他们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听到这话,少女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就知道这一出任务没有那么简单,加入丽芳阁怎么会是简单的事?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任务会这么麻烦。 眼前的两个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她如果不同意,那就无法脱身。 可要是同意了…… 少女清楚。 尽管她现在还不是丽芳阁的人,但她打算进丽芳阁,且已经接了丽芳阁的任务,若带了人去接头,她的家人同样要遭殃。 面前这进退两难的局面,少女眼底的绝望愈加浓烈。 “我说过了,你带着我们,我们绝对不会让丽芳阁的人发现。”李昭走到少女面前,将纸轻轻搁在她手上,温声道:“你带着那张纸出去是完不成任务的,但我可以帮你。” 我可以帮你…… 温柔又轻缓的声音,极具诱惑性的话语。 少女在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轻轻点了头。 李昭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你第一次离开后,一直潜伏在院子里等着的吗?”李昭又问道。 “我担心你发现,故意等了很久才重新进来。”少女解释说。 “猜到了,其他院子里的人也跟你一样吧?都是新人,都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即便被我们发现了,也不会波及到背后那人的身上。”说着,李昭点了点头,然后又扭头对裴少宴说:“明日傍晚……咱们跟她走一遭。” 裴少宴点头表示同意。 “走吧。”李昭努了努嘴,说:“带上这个,等明天接头之后给出去,那个人会满意的。” 少女感激地看着李昭,双手紧紧抱着那张纸。 “但我要提醒你一句……” 李昭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目光略带怜悯,说: “只要你进了丽芳阁,就不可能再拥有自己的主张,将来迟早有双手染血的一天,到那时,你可就没有退路了。而你若是转投于我,我不用你做奴隶,且能承担你救母的所有银两。” “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少女低着头回答。 她朝李昭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抱着纸,匆匆推门离开。 李昭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问:“子胥,你觉得她为什么不肯帮我做事?” “我记得你当时……拜过一个丽芳阁出来的人做师父。”裴少宴挑眉道:“这小姑娘如此坚持,恐怕是因为她母亲的病不仅需要大量的银钱,还需要丽芳阁里面的人帮忙。” “也是,星瑜师父的医术就很厉害,我刚才应该早些跟她挑明,我也是个医道妙手的。”李昭抬手摸了摸鼻子,讪笑道。 裴少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等李昭开口,裴少宴又继续说道:“柳敏文那边的情况可能不妙,我去的时候,他人正在睡觉,但看上去状态不好,我喂了他两颗你给的药,你看看要不要再去一趟。” 李昭轻叹一声,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稍后就到。” 送走裴少宴之后,李昭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茶杯,陷入了沉思。 不过眼下也的确没有时间给她忧心了。 起身草草收拾了药箱后,李昭迎着初升的晨曦,快步跑向了柳敏文的房间。 柳敏文的情况并不乐观。 不管是李昭先前喂给他的药还是裴少宴后面喂给他的药,似乎都无法帮他解除掉身体里的麻烦。 而李昭坐过去一切脉,脸色便沉重了起来。 “如何?”裴少宴站在床尾,问道。 李昭侧身翻找着银针和药,嘴里回答:“是我失算了,柳敏文虽然会武,但身体比我们两个都要差,即便我喂了他解药,也无济于事。” 银针一根接一根地扎入了柳敏文头部穴位。 原本脸色苍白、毫无反应的柳敏文开始哼唧,眉头紧蹙,好像在经历什么痛楚似的。而随着李昭施针的加快,他的嘴角开始溢出暗黑色的鲜血来。 “张昭下的只是迷药?”裴少宴惊呆了。 李昭捏着帕子给柳敏文擦拭干净血迹,随后解释道:“的确只是迷药,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柳敏文自己本身就中了毒。迷药扰乱了柳敏文体内的毒素,而我解药一喂,迷药失效,毒素便开始横冲直撞了。” “倒也是阴差阳错。”裴少宴拧着眉头说。 “或许……这毒不是冲柳敏文来的。”李昭回眸去看渐渐平静的柳敏文,说:“柳敏文此前与二皇子同吃同住,他能中毒,二皇子极有可能也中了招。” 闻言,裴少宴一愣,眼底闪过了几分思量。 李昭看到裴少宴的表情,知道他担忧好不容易稳定的盛都局势又变换动荡,便安慰他说:“放心吧,这毒不是什么难缠的东西,等把柳敏文酒醒,问一问他就清楚了。如果二皇子也中毒了,我到时候写一封信寄回去,让宫里的御医照单准备药材就是了。” “你出来时没避着院子外守着的人,张昭应该已经清楚我们知道他下药了,明天把柳敏文的事一说,看看他是什么反应。”裴少宴说。 “对。”李昭掐着时间拔针,手头又摸了两颗药喂给柳敏文,回道:“我就想看看,堂堂临县县令,下药谋害监国皇子身边的谋士,他这是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张昭此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来来回回地踱步,一步跺一下脚,脸上满是悔恨。 “你着什么急?” 阴影处坐着的人慢条斯理地说。 “你当然不急,从头至尾你都不露面,出了事,要掉脑袋的也只有我!”张昭猛地回头,狠狠地瞪过去。 “下药是你的选择。”黑暗中的声音依旧沉稳。 张昭听得心头一颤。 他知道,这人是在暗示他。 “丽芳阁的人办事你放心,人已经已经走了,就说明事情办好了,剩下的只看你怎么收尾。”那人说着,起身走到了光亮处。 不是别人。 正是失踪已久的李清然。 “下药是我的决定不错,可也是你告诉我,柳敏文和李昭不对付,这会儿李昭却要去救柳敏文的命!”张昭狠狠地咬了咬牙,勉强挤出几句话来:“现在李昭要真救了柳敏文,那不就是柳敏文的救命恩人?我要如何才能离间他们?” “你当李昭和裴少宴是傻的?人死在他们手上,等回到盛都,他们怎么向李广交差?”李清然嗤笑了声,说:“我告诉你他们之间不对付,那是想让你斡旋一二,看能不能浑水摸鱼,谁让你下药了?事到如今,你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待会儿他们的怒火吧。” 天,已经亮了。 张昭攥着拳头,闭上了眼睛。 “丽芳阁的人你自去接头,这事本不该由我亲自过来,若不是你犯蠢,这会儿我已经出了耀州了。”李清然略有些厌恶地瞥了张昭一眼,说道:“我与太子殿下那是有正经事要办的,李昭手上的东西能拿到则已,拿不到……” 李清然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逃出盛都,为的不就是那张秘宝图? 只可惜她手上只有半副,剩下那半张不是在李昭和裴少宴的手上,就一定在柳敏文的手上。 当时在盛都,李广手握重兵,正面冲突之下,太子哪怕和她联手,也不是李广的对手。及时止损,她有什么错?无非是背信弃义了一回而已。 之后跟太子解释清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太子也一定会原谅她。 对…… 只要找到秘宝,太子绝对会原谅她。 想到这儿,李清然抬手揉了揉额角,说:“你办好了差事,等我回盛都,你往后就能稳步高升,可你若是搞砸了,别说太子,就是我,也不会放过你。” “是。”张昭低声回答,心中却有些疑惑。 辅国公主和太子的正经事指的是什么? 张昭肯为了李清然和二皇子作对,目的就是去摆脱临县,去盛都当大官。要是让他截了胡,直接帮太子做那重要的事,还愁当不成大官吗? 可惜的是,辅国公主的嘴很紧。 两人书信往来这么多天,辅国公主就从没把话说清楚过,哪怕李昭他们都到了,张昭还是不清楚辅国公主要在李昭等人手上拿到什么。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李昭与裴少宴的声音。 李清然赶忙起身往屏风后走。 她知道李昭和裴少宴身手不错,所以没打算在屋内停留,伸手推开窗户后,十分矫健地翻了出去,转瞬间没了人影。 邦邦。 门被敲响。 张昭整理了一下官府,深呼吸了几口,快步走到门边,一边应答一边开门。 “两位怎么过来了?”张昭一脸讶异地说道:“时候还早,两位要是不嫌弃,某给两位安排早膳可好?” “张县令不必客气。”李昭皮笑肉不笑地说。 裴少宴提着袖子一拱手,含笑道: “不知有没有打扰到张县令?” “昨夜我们休息的客院似乎有贼人闯入,我们俩寻思了一下,敢在县府衙里行窃的,必然不是什么小偷小摸的毛贼,所以特地过来同张县令知会一声,看看县令今晚能不能帮我们安排一下人手来巡视。” “当然……县令要是有别的什么要紧事要去做,我们也就不敢麻烦县令,自个儿熬一下,守一下夜便是了。” 三两句话,给张昭架在了台上。 “县衙最近清闲的很,没什么要紧事,两位若是担忧……今晚我安排府衙的吏人过去巡夜就是了。”张昭讪笑着回道。 没等李昭和裴少宴开口,张昭又问:“不知两位丢了什么?” “银钱嘛,倒是没丢,不过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信物,这信物可是监国皇子给的,将来回了盛都,我们都不好交差。”李昭摊手回答。 好么。 两人的话着实是没给张昭退路。 “原来如此……既是信物,那这是十分紧要的。”张昭抻着袖子擦了擦汗,忙说道:“今夜我一定亲自为二位巡夜值守,城中我也会安排人去搜搜查,务必帮二位寻回信物。” “如此,有劳张县令了。”裴少宴拱手一礼。 李昭却没打算让张昭松一口气。 她眼珠子一转,抱着手臂说:“怕张倩令不知道随我们一起来的那位柳先生是二皇子的左膀右臂……昨儿柳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在张县令的宴席上是吃坏了什么,这会儿正难受的紧呢,张县令要不要帮忙喊个大夫去瞧一瞧。” “哎哟。”张昭一拍大腿,装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来,说道:“柳先生身体有恙?那这是大事,某这就去喊大夫,两位稍等片刻。” 县衙里就有现成的大夫。 张昭带着大夫跟在李昭和裴少宴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里盘算,如何才能把救人的这份功劳抢过来,之后也好从柳敏文的口中撬处点什么。 不过…… 也是好事。 柳敏文这一病,李昭他们在临县可不就得多留一些日子了?这样张昭办事也有足够的时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紧赶慢赶的。 思及至此,张昭总算是能暂时出一口气了。 第233章 十里亭接头 张昭带着大夫到了柳敏文的房间。 得益于李昭的药,柳敏文这会儿躺在床上,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双目紧闭,但呼吸已经平稳。 大夫佝偻着身体,哆哆嗦嗦过去给柳敏文把脉。 把着把着…… 大夫面色凝重了起来。 “这位血气亏空,病是积症……不是一日而成的。”大夫起身拱手道。 “先生,我不要听这些,我只想知道,人怎么救才能活,才能醒。”张昭摆手,打断了絮絮叨叨的大夫。 “是,是。”大夫连连点头,忙走到一旁开始写药方,说:“老夫先开几副药方……不管如何,想要让这位郎君醒来,得先把气养好。” 张昭微微颔首,看着正在伏案疾书的大夫,眉头紧皱。 他当然知道,柳敏文的病症并不简单。 笑话…… 明明下的是迷药,结果柳敏文居然病倒了,这不正说明柳敏文本身就有不容易忽视的旧疾,阴差阳错被他一剂迷药给引发了而已。 “张县令可有头绪?”李昭靠在门口,扬声问道。 “什么头绪?”张昭装傻,回头看了李昭一眼,说:“李娘子是想问给柳郎君下毒的人吗?李娘子放心,某一定会彻查到底,绝不会姑息贼人。” 李昭挑眉,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唇,回道:“是嘛,那就劳烦张县令了。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儿吃了张县令的宴席后,我便有些头晕眼花……” 对面刚才还在笑的张昭立马笑不出来了。 “别打趣张县令,眼下张县令要忙的事多着呢,你拿这事跟张县令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张县令在宴席的酒菜里下了药。”裴少宴兜着袖子,眯眼一笑,缓缓说道。 啧…… 难缠。 张昭暗暗咬牙,脸上却不得不堆着笑,搓手道:“李娘子是该说,在某的酒席上如此难受,某是得承担责任。您放心,某不日便整肃府衙,定会给李娘子您一个交代。” 时候差不多了,张昭便领着裴少宴和李昭去用了午膳。 如今柳敏文不醒,李昭也乐得自由,趁着机会把张昭这临县府衙给逛了个遍。虽说李昭没有找到李清然留下的蛛丝马迹,但这么一逛,还真让她发现了张昭的小秘密。 “这是……” 裴少宴看李昭递过来一张纸,略有些好奇地问道。 李昭眨了眨眼睛,解释说:“你看看上面的东西,这是我从张昭休息的地方找出来的,那一整本都是这样的记录。” 怎么的记录? 裴少宴低眸看过去。 薄薄的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收受礼物的明细。 “贪赃枉法这事……以现在朝廷的情况来说,我们奈何不了他。”裴少宴无奈地说道。 眼下朝廷正是缺人的时候。 别说张昭只是贪污了些银两物件了,就是真干了什么忤逆的事,盛都那边也暂时不会动他。 “你仔细看第六行。”李昭提醒道。 裴少宴垂眸。 第六行…… 盛都京造房玉臂钏一对。 “京造房……”裴少宴若有所思。 “京造房是太子掌管的宫中监造,制作出来的东西……不是献给宫内,就是给各处公主的,怎么可能送到这偏院的临县?”李昭说道。 除非太子此前便已经和张昭有过来往。 “看来,李清然也不是真的就跟太子闹掰了。”裴少宴眯了眯眼睛,说:“不过也未必,李清然是个凡事都要算计的人,她拿了那半副秘宝图,少不得要运筹帷幄一下。” 真背叛,假背叛,还不是看最后如何谈的,看结果是怎样的。 要是最后李清然带着秘宝回到盛都,太子还能怪她背信弃义?必然是不计前嫌,重修旧好的。 “张昭是个可以利用的人。”李昭总结道:“等十里亭回来,我用点儿小手段对付他。” 当天晚上,李昭和裴少宴乔装打扮,瞧瞧跟着那瘦弱的少女赶赴十里亭。 此时的十里亭外,夜凉如水,寂静无声。 “她看上去很紧张。”李昭攀在树上,远眺着少女,蹙眉道:“她这样……丽芳阁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猫腻。” 夜幕下,少女独自一人站在十里亭外,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短剑,静静等待着。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明眼人不难看出少女此刻惴惴不安。 “不过,她本就是新手,有些许的不安也是正常的,丽芳阁的人更关心的还是她是否有找到正确的东西。”李昭继续说道。 裴少宴嗯了声,说:“先看看会是什么人过来接头吧,若身手不怎么样,我们直接将人控下来也未尝不可。” 正说着,风起了。 一个穿着漆黑斗篷的人自暗处走出来,一步步走向了来回踱步的少女。 少女感觉到有人靠近,吓了一跳,扭身过去看到来人后,赶忙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见过大人。”少女清丽的嗓音在安宁的夜晚格外清晰。 穿着斗篷的人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问道:“事情办妥了?” 此人声音喑哑,粗略一听,难以分清性别,但再听一会儿,便能听出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回大人,已经办妥了。”少女边说,边将李昭给的纸高高举起。 “他们可有发现?”女人又问。 少女站起身,摇摇头,回答:“奴很谨慎,没让他们发现。” 那女人接过纸看了几眼,旋即折好收入袖中,嘴里说道:“事情办得不错,待到阁里核查了这东西的真假,就能确定你到底有没有资格进丽芳阁了。” “奴知道。”少女压低声音,十分可怜地求道:“大人,奴的娘亲等不了那么久,大人可否先让星骓大人给——” 咚。 少女被踹得摔了个屁墩。 “本尊什么时候允许你提要求了?若不是盛都那边一堆糟心事要办,你以为……轮得到你来替本尊办事?”女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少女,言语中满是蔑视,“宋秋雅,你是奴,是低贱的货色,只能听从本尊的安排,不能主动开口!” 不等少女说话,女人又说道:“至于你拿娘亲……她既然敢背叛丽芳阁,就得做好以死谢罪的打算,也就是本尊看你们母女二人可怜,才暂时压了她体内的毒性,你居然还敢得寸进尺?” 少女泪盈于睫,连忙重新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求道:“大人,奴知错了,奴不敢僭越,只求大人看在奴的娘亲为丽芳阁鞠躬尽瘁三十年的份上,再赐下些许的解药……奴的娘亲绝非要背叛丽芳阁,她……她只是想给奴一个不同的生活。” “你的意思本尊明白了,这压制毒性的药你先拿去。”女人冷声打断了少女的辩解,袖子一抖,抛出个玉瓷瓶丢给少女,说:“不过你也该清楚,你娘身上的毒那是阁主亲自下的,你想凭着这么点儿差事就讨得解药……是痴心妄想。” 少女咬了咬嘴唇,知道自己的请求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含泪将玉瓷瓶收好。她如何不明白,娘亲的毒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可她不忍心看着娘亲日日在痛苦中沉沦。 就在这时,女人突然感觉到后方袭来一股杀意。 而等她转身过去,却又什么也没看到。 “罢了,本尊先将这东西送回去检查,你继续潜伏在临县,等本尊通知。”女人直觉此地不可久留,于是兜了兜袖子,企图离开。 可她刚迈出一步,一柄闪烁着寒芒的利刃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持剑的是裴少宴。 “别急着走啊。” 李昭笑眯眯地伸手搭在女人的肩头,另一只手紧握着匕首抵在她腰间,指甲处的药汁随着不太起眼的伤口进入到了女人的体内。 “你们是谁?”女人高呼道。 她那古井无波的脸总算是掀起了些许的波澜。 “你都安排人偷我东西了,却不认得我是谁?”李昭偏头看她,眼神骤而冷了下去,说:“跟我走一趟吧?我可还有点儿话要问你。” 锵—— 少女拔出了怀中的长剑,双手紧握,挡在了李昭和裴少宴的面前。 “放……放了她!” 尽管害怕,少女也还是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想要保护她?”李昭挑眉,笑了声,说:“别忘了,刚才她可是用你母亲要挟了你,我要是你,这会儿就由着别人将她带走,最好是杀了。” 裴少宴倒是没动。 他的手笔直地伸着,剑锋半点儿不晃。 “可是……没有她,也会有别人,而她……她算得上是丽芳阁内对我和我娘亲还算可以的人了。”少女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神坚定地说道:“我不能让你们将她带走。” “你这个孽障,你居然带人埋伏我!”女人立马意识到了李昭和裴少宴不是凭空出现的,望向少女的眼神变得格外阴沉可怕。 李昭微微偏头,无奈道:“看,你现在可没有退路了。” “我……”少女畏畏缩缩地看了眼女人,小声辩解道:“奴并非有意为之,还请大人饶恕奴的疏忽。” 少女咬住嘴唇,一滴泪珠滑落下来。 可再看女人。 她脸上只有冷漠。 “醒醒吧。”李昭摇摇头,无奈又温和地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此时的你已经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她不可能再信任你。” 闻言,少女的眼泪淌得更多了。 “你们当时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你们说过,不会让丽芳阁的人发现你们的存在的……”少女无助地跌坐在地上,眼泪汪汪地喊:“我不想这样的,我得救我娘……没有丽芳阁的药,没有钱,我娘活不了……” 安静的夜色下,少女的哭嚎撕心裂肺。 “两位……”女人突然开口,说:“丽芳阁只是受雇于人,两位想必很清楚,此事归根结底,是两位和雇主的恩怨,两位没有必要迁怒于我……若两位动了我,那就是与丽芳阁为敌,两位可得掂量掂量。” 李昭笑了,眼里满是戏谑。 “你倒是懂得给自己开脱,但我们不惮于与丽芳阁作对,所以拿捏住你,便能顺藤摸瓜,将那雇主揪出来。”裴少宴目光冷峻,一脸严肃地说道。 “两位还真是块硬骨头。”女人冷哼一声,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了几分恼怒:“丽芳阁眼下虽然身陷囹圄,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两位如果真要与丽芳阁作对,将来便会永无宁日!我可不是在吓唬两位!” “别与她多费口舌。”李昭抬手砍在女人的颈后,说道:“先把人带走吧,你也跟着。” 后一句,是对少女宋秋雅说的。 少女宋秋雅猛地抬头,眼底露出了几分震惊与惶惑。她的目光在李昭和裴少宴之间流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咬了咬牙,低声应了句:“好。” 没办法了。 如果她要救娘亲,就必须要跟着大人。 李昭与裴少宴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二人合力将昏迷过去的女人抬到了林深处准备的马车上,紧接着又回到了树上观望,确认没有第二人过来接头,才驱车往临县县内赶。 “子胥,丽芳阁的阁主这会儿应该在盛都,当时我听师父提及过……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来搞清楚丽芳阁和李清然之间的交易。但……恐怕和她说的一样,我们眼下的确不能杀她。”李昭神色凝重地说道。 宋秋雅喊女人大人。 这足以说明,女人的身份特殊。 “但我们现在也没有更多线索了,恐怕,很难找出李清然和丽芳阁合作的实际证据来。”李昭眉头紧锁地继续说道:“或许我们可以从宋秋雅这里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裴少宴沉思片刻,赞同道:“倒也是,宋秋雅的娘亲不是背叛出了丽芳阁吗?这也许就是个突破口。我记得她刚才说过,她娘中了毒,需要丽芳阁的药物……” 李昭点了点头,说:“师父当初也教过我一些丽芳阁的手段,说不定她娘亲的毒我有办法。我们就从她身上入手,先搞清楚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头。” 夜色渐深,两人商议完毕后,便各自回屋歇息。 而宋秋雅则被李昭安排在了隔壁。 第234章 我帮你 次日清晨,李昭到了宋秋雅的门前。 小丫头一整晚没睡着,这会儿精神恹恹,眼神都有些飘忽了。 “你娘亲在什么地方?” 李昭拉了把椅子坐在宋秋雅的对面,温和地问道。 宋秋雅反应慢半拍,啊了声,回答:“我娘在楚州,她每日都要用灵丘的山泉水熬药喝,所以离开不了楚州。” “你娘……是不是中了离群之毒?”李昭又问。 当初跟着星瑜学医时,李昭不光学了针法,还捎带了解了一下丽芳阁里的行事作风,知道丽芳阁会给阁内的人服用一种名为同流的药。 同流,既是补药,也是毒药。 一旦离开丽芳阁,服用过同流的人便会因为缺药而身中离群之毒。 “你也知道离群之毒?”宋秋雅的眉宇间满是愁思。 “这毒不好解,但你如果同意,我可以一试。”不等宋秋雅开口,李昭便继续说道:“我的师父是丽芳阁的人,虽说我对离群之毒没有十拿九稳,却也是知道该从哪里入手的。” 听到这话,宋秋雅的眼睛一亮,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你……” 她情不自禁地起身,拳头捏紧,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天上不会掉馅饼。 宋秋雅明白,这世上的一切之于她,都是有代价的。 “你觉得我会需要你做什么?”李昭微微一笑,反问道。 “若你能救我娘,我这条命都是你的。”宋秋雅直截了当地跪在地上,一脸认真地说:“我知道你们是想要查雇主,但我也的确不知道那人是谁,我不能骗你,这事我的确办不了。” 李昭点了点头。 宋秋雅看李昭这个态度,以为李昭要反悔,连忙补充道:“我可以为你做别的事情,只要你愿意救我娘亲。” “那个被你称作大人的是丽芳阁的什么人物?”李昭轻声问道。 宋秋雅一愣,没有立刻回答。 “不能回答吗?还是不敢回答?事到如今,你已经进不了丽芳阁了,你所能倚仗的也只有我。”李昭缓缓说道:“我若是你,定会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全盘托出,不会隐瞒半点。” 短暂的沉默过后,却听得宋秋雅平静又坚定地说道:“如果你们杀了她,我依然可以进丽芳阁,并且继续为你们办事。” 这小丫头不说话则已,一说话,竟是令人毛骨悚然。 啪啪啪。 李昭抬手抚掌。 她笑吟吟地看着宋秋雅,说:“你这小丫头心倒是很狠。我杀了她之后,你打算用什么样的借口进丽芳阁呢?” 宋秋雅低头,双手撑在身前的桌子上,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进不进丽芳阁,这事咱们暂时按下不作讨论。”李昭单手撑着头,凝视着宋秋雅,说:“你想哄我杀了她,总该先告诉我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我杀了她之后,可能背负的是怎样的风险。” “她是丽芳阁东南掌事月隐。”宋秋雅回答。 东南掌事?! 没想到还是条大鱼! 李昭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 丽芳阁这样的组织看上去规矩森严,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阁主和四个掌事而已。而若是丽芳阁沦落到需要堂堂掌事出来办事,那就说明,丽芳阁阁主在盛都那场夺嫡之战里,站了一个很糟糕的位置。 “你还知道些什么?”李昭眼眸一转,说:“你可清楚……如果她真是丽芳阁掌事,那边说,丽芳阁已然式微。” “我当然清楚,她绝对是东南掌事月影,我撞见过她吩咐丽芳阁的人办事,那人便是叫她月影大人。”宋秋雅肯定地回答:“丽芳阁若不是式微,怎么会要我?我清楚我什么本事,也就轻功和屏息还算可以” “好。”李昭点头,答应道:“我可以解决了月影,助你进丽芳阁,甚至……你在丽芳阁混得如何,全看你的造化,你不需要在里面帮我做什么。” 对面的宋秋雅面露怀疑。 李昭好似看不见一样,继续说道:“你母亲的毒我也会尽全力去办,解了毒,你受人挟制的可能性便又小了许多。” “你什么都不要吗?”宋秋雅重复问道。 “应该说,我暂时什么都不要。”李昭摊手,很是诚恳地说:“盛都经历了一场大乱,丽芳阁如果真的在那场大乱中站错了队,那么此刻它首先要做的,就是休养生息,低调行事,而这……也正是你在其中站稳脚跟,培植自己的势力的时候。” 李昭图的是将来。 “秋雅在这里谢娘子大恩大德。”宋秋雅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说道:“往后,秋雅的命就是娘子的,娘子有任何吩咐,秋雅万死不辞。”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别动不动就以命相抵。”李昭拍了拍宋秋雅的肩膀,说:“等临县的事情忙完,我就会去楚州帮你母娘亲解毒。这段时间……你想想以什么样的借口,才能名正言顺地进入到丽芳阁去吧,至于月影,她的事不用你操心。” “谢娘子恩典。”宋秋雅又向李昭行了一礼。 另一头,裴少宴正在审月隐。 经历了一晚上的毒素侵扰,此刻的月隐已经是惊弓之鸟。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裴少宴,不敢出一言,唯恐说错了什么,便会激怒裴少宴。 “你该清楚我要知道什么。”裴少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月隐,面无表情,目光深邃,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月隐心里恨得直咬牙,脸上却不得不表现得视死如归。 “我不过是个小鱼小虾,知道的事情又能有多少呢?”月隐畏畏缩缩地回答道,希望通过装傻的方式来逃避裴少宴的逼问。 但裴少宴不为所动。 他断定月隐不是什么小人物,又岂会信她现在的惺惺作态? “不要以为装傻充愣就能瞒天过海。你若是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或许会考虑放你一马。”说着,裴少宴拂袍坐下,手里把玩着一个小药瓶。 第235章 如实交代 月隐当然知道自己中毒了。 同时,她也知道,裴少宴手里握着的,十有八九就是解药。 可她必须要考虑到自己的退路,如何在逼迫下说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同时又不暴露自己太多。 “我只是丽芳阁的一名普通弟子,平日里并不涉及掌事和阁主们的事务。”月隐强调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是一个受害者在诉说自己的委屈。 不等裴少宴开口,月隐又说:“但只要您问,我必然会老老实实回答,只求您施舍解药。” 裴少宴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屋内的安静放大了月隐身体的不适,她感觉到有无数的虫蚁在啃食自己的血肉与骨头,细细密密的疼痛一拨又一拨地袭来。 月隐用尽全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她感觉到自己的视线正在一点点变得模糊。 “你中的毒不比离群之毒简单。”裴少宴从月隐的表情中看出了她正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他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同情或者怜悯,而是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告诉我谁是雇主,我就会给你解药。” 问雇主,是在坏丽芳阁的规矩。 倘若月隐将雇主供出,那将来谁还会找丽芳阁办事? 她不能回答。 可她不得不回答。 “雇主……我确实知道是谁,但她是一个身份十分高贵的人,我只是一介普通弟子,拿钱办事,无辜地被卷入了这场阴谋之中。”月隐稍作停顿,用一种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我告诉你可以,但你得先给我解药,否则我如何相信你会在我说出答案之后履约呢?”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自己的无辜,同时又表现得相当配合。 毕竟,解药对于月隐来说是生死攸关的事情,换作是一般人,这会儿估计就已经相信了她绝对不会轻易撒谎。 然而站在她面前的是裴少宴。 却见月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也开始迷离。她双手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胸口,不断地粗喘着气,颤巍巍地求道:“我绝对会一五一十的回答,请给我解药……” 在短暂的沉默后,裴少宴终于点了点头。 他伸手,将小瓷瓶递给了月隐。 月隐如获至宝,颤抖的手指勉力打开瓶盖后,着急忙慌地将药倒入口中。随着解药的进入,她感觉到身体中的疼痛逐渐减轻,仿佛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在她的体内扩散开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裴少宴的语气依然冷漠。 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月隐咽了口口水,睁开眼,努力保持着虚弱的模样,低声说道:“是太子……盛都里那位传闻已经失势的太子。” 裴少宴的眉头紧皱,他显然没有料到答案会是这个。 “你确定吗?”裴少宴追问道。 月隐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诚实和恐惧:“是的,我敢肯定。” 就在这时,李昭来了。 “问得怎么样了?” 跨进屋内,李昭看到月隐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便猜到月隐身上的毒已经发作过很多次了。 “她说雇主是太子殿下。”裴少宴摩挲着下巴,将方才发生的事重复给了李昭听。 “哦?”李昭挑眉,含笑望向月隐,缓缓说道:“月掌事居然是这么回答的吗?这倒是与我知道的事有些出入。” 月隐面色苍白,她没想到自己的谎言竟然被识破得这么快。她的心里开始感到恐惧,脑子更是飞快运转,只求在李昭再次开口前,想出周全的对策来。 可惜…… 李昭不给机会。 “子胥,你还不知道吧?坐在你面前的这位……可是堂堂丽芳阁东南掌事。”李昭走到月隐身边,抬手搭在她肩头,说:“月掌事是说雇主是太子殿下,可为什么你的手下却说,雇主是那位辅国公主?” 月隐咬紧了嘴唇。 她的眼睛一闪而过的是恐惧和不甘。 “难道说……月掌事为了求得解药,故意撒谎骗我们吗?”李昭偏头,近距离看着月隐。 面对李昭眼神的拷问,月隐低垂着眼眸,身子不禁微微颤抖。 但这副神态落到李昭的眼中,李昭很轻易地就看出了月隐是在故意装弱势。 开什么玩笑。 丽芳阁的东南掌事要真是这副熊样,丽芳阁还能撑到夺嫡站错队? “我说的是实话。”月隐咬紧牙关,急促地说道:“宋秋雅是在骗你们,我不是什么掌事,我若是掌事,怎么会沦落到跟她那样的贱人合作?她也配?” 话倒是有点儿道理。 李昭却没信。 “宋秋雅的娘亲因为判出丽芳阁而中了离群之毒,巧的是,我大概可以帮她解毒,就冲这个,她也不敢骗我。”李昭不疾不徐地说道。 这句话如当头一棒,叫月隐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你可以解?”月隐迟疑地问。 “我认为我可以。”李昭摊手,笑了笑,说:“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不可以,但这不妨碍我成为宋秋雅所能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到这话,月隐意识到,自己可能走不出这个屋子了。 她的呼吸骤然一紧,脸色苍白如纸。 迎着两道审视的目光,月隐长出一口气,阖眸道:“我的确是丽芳阁的掌事。” 李昭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月隐,仿佛在看一场表演。 “宋秋雅想做什么?让你们解决了我,她好踩着我的尸骨进到丽芳阁里吗?”月隐继续说道:“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她办不到这事,你们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还不如放了我,与我合作。” “此话从何说起?”李昭问。 月隐平复了一下呼吸,回道:“我死了,你以为还有其他人愿意收她进丽芳阁?她娘亲当年是我的部下,我是念及旧情,才会要她这样的废物,换成其他人……正眼都不可能看她一眼。” “啧。”李昭溜达着走到裴少宴身边,用手肘撞了撞裴少宴,说:“你怎么看?我是觉得,那小丫头决心不小,意志也相当坚定,或许我们可以给她一次机会。” 故意当着月隐商量的同时,李昭也在观察月隐的反应。 第236章 你说实话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 月隐眼珠子滴溜溜直转,额角脖颈上全是汗,一半是因为心慌,一半是因为解毒并不彻底。 后知后觉这一点后,月隐脸上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了。 “你给的解药不是一劳永逸的。” 月隐冷着脸说道。 “我说那是解药,却没说能彻底解毒。”裴少宴面无表情地说道:“堂堂丽芳阁掌事,怎会如此天真?还是你觉得,你那拙劣的表演能骗到我?” 一席话,让月隐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药呢,我也不藏着掖着,只要你配合,就一定会给你。”李昭整理了一下袍子,敛眸说道:“以你的身手,在我们两个面前实在没有挣扎的余地,不若提供一些让我们觉得你值得一颗药的情报。” 又是情报。 月隐猜到自己迟早要被剐掉一层皮,却没想到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竟是连半点儿甜头都不给她尝到。 “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月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在心中咒骂着李昭,一边暗自祈祷着眼前两位别问什么回答不了的问题。 同时,她的脑海中快速地思索着对策。 裴少宴站在一旁,沉默地观察着月隐的神情变化。 月隐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去了,只能咬了咬牙,权衡再三,沉声道:“李清然是雇主,她要的是你们手上有关秘宝图的所有情报,哪怕是一张纸也不能放过。” 说着,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昭和裴少宴,然后缓缓补充道: “但这个差事……其实根本没有过阁主的明路,李清然付了两千两黄金,本意是让我低调行事,等确认结果了再上报给阁主。”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便是你不找丽芳阁内的人,转而找宋秋雅的原因?”李昭问道。 “这……” 月隐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垂眸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原因很简单,越多人知道她手上只有半副秘宝图,她自己就越危险。李清然为了自己将来着想,自然是不希望我把这个差事放去阁里。” “现如今,只有你知道她的目的?”裴少宴挑眉,若有所思地问道。 月隐点了点头,回答道:“那是自然,她行事谨慎,这么至关重要的事,绝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李昭看着月隐,忽然笑了笑,说:“这么看来,你也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这些事李昭和裴少宴早就已经知道了,还轮得到月隐拿来当什么绝密情报? “我可以帮你们找到李清然。”月隐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手按着胸口,压低声音道:“李清然虽然是个聪明人,但她过于自负。她认为……只要我跟她合作,就一定能从你手上得到秘宝图。” 有了这个机会,月隐想追踪到李清然不是什么难事。 “展开说说。”李昭挑眉道。 月隐眼珠子一转,知道自己抓到了关键,连忙接茬道:“李清然又不知道我任务到底办得如何,我只需要诓她几句,她必然当真,也就自然会与我见面。” 裴少宴抬手摩挲了一下下巴,不疾不徐地说:“既然你知道秘宝图可能在我们手上,那我们如何相信你不会产生贪欲,在得了解药之后,偷偷与李清然合作,反将我们一军?” 月隐脸色一僵,语气有些不自然:“我不否认,我曾经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我这会儿只想保命!我愿意与你们合作,各取所需。” 李昭沉默了片刻,抄着手,点头道:“好啊,我可以给你真正的彻底的解药,但……我要听你讲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月隐心头一颤,着急地说:“你们相信我,都到了生死关头,我怎么可能还会撒谎骗你们。” 裴少宴微微颔首。 与李昭短暂的目光交汇后,裴少宴说:“以李清然的谨慎程度,她不可能亲自与你交接,所以你并没有跟我们说实话。” 李昭勾唇一笑,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丢给月隐,说:“你先吃了这一颗药,缓一缓吧,否则待会儿疼痛涌上来,你可是开不了口了。” “谢谢……”月隐抓耳挠腮地接了瓷瓶,赶忙拆了药出来吞下,含糊不清地解释道:“是,李清然的确不是亲自和我交接,可一旦我告诉她,东西已经到手,她还会躲在暗处吗?” 理是这个理。 看李昭若有所思,月隐吞咽了几口口水后,问道:“你们也是实在找不到李清然的踪迹,才会留我一命,对吧?我是有用的,且我不会坏你们的事。” 到底是丽芳阁的掌事,能敏锐地嗅到李昭和裴少宴一举一动背后的含义。 “行。”李昭拍了拍大腿,站起身来,说:“那这事就照你说的办了,我要先看到你和李清然的接头人联系上,我才能确定你到底是不是站在我们这边,从而确定要不要给你解药。” 月隐长出了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她双手紧紧地握着空瓷瓶,心里萌生出了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 李昭转过身去,偏头对裴少宴低声说:“我们现在就去布置一下,明日天亮之前,看看张昭的反应,至于能不能引出李清然……到时就看月隐的表现了。” 裴少宴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他看了月隐一眼,然后和李昭一起离开了房间。 月隐目送着他们离开,心中却无法平静。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按照李昭的吩咐,全力配合他们的行动,以换取那一线生机。 砰。 门被重重关上。 月隐盘坐在地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紧接着,她又开始不断吐息,想要将身体里残留的疼痛压下去。 药丸在月隐的腹中散发出一阵阵清凉,让她的疼痛稍微减轻了一些。缓和了许久后,月隐睁开眼睛,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站了起来,躺倒了一旁的矮榻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光洒在院中,显得格外凄冷。 一抹黑影潜伏在院墙上,远远地观望了一下,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月色下。 第237章 交心 夜色浓重,一夜无眠。 月隐腰酸背痛地起身,用送来的热水洗漱一番后,将身上湿透了的衣裳换了下来。 吱呀—— 门开。 格外灿烂的阳光照进了屋内,刺得月隐有些晕眩。 她勉强稳住身形,抬头看去,看到李昭施施然迈了进来。 “月隐,一切准备就绪。”李昭说:“就看你今天能不能将张昭引过来了。” 虽说李昭和裴少宴是大喇喇将月隐和宋秋雅带进了府衙后的这处院子,但李昭他们是故意避开了张昭眼线的,所以张昭只知道李昭他们带了人回来,却不知道带了谁。 院子里,裴少宴和其他几名侍卫似乎是在查看什么。 李昭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月隐:“月隐姑娘,今天是关键的一天。你要做的……就是把张昭骗入局中。” 月隐微微点头,心中暗自盘算。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只能全力以赴。 但问题是…… 张昭好歹是临县的县令,是官场的老狐狸了,会轻易相信她吗? “那我呢?” 宋秋雅跟着走出来,转眸看向李昭,问道。 “你怎么想的?”李昭反问。 骤然被这么一问,宋秋雅有些意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您上次的提议……我觉得可行,只是这么一来,就需要月隐大人配合一二了。” 听到自己名字,月隐眉头拧到了一起。 “她会配合的。”李昭勾唇,抱着手臂走出来,说:“事到如今,月隐大人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打也打不过,毒也还没解,除非月隐对丽芳阁有超过生命的忠诚,否则她就只能照昨日的商议,规规矩矩做诱饵。 “是。”月隐忍气吞声地回道。 “那好,东西给我。”宋秋雅走到月隐面前,毫不客气地说道:“有了你的身份令牌,我想要进丽芳阁,就不会有人拦着。” 用什么借口? 只要说月隐陷入了危险,而她宋秋雅就是月隐托付的人就够了。 月隐心里直打突。 宋秋雅这意思,不就是在暗示她可以死了? “你拿了我的令牌又如何?她们都是很谨慎的人,事情的始末还得我来周全。”月隐连忙说道:“我知道你们想借我的名字进丽芳阁,但最好的办法不是用我的死,而是……”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月隐。 却听得月隐继续说道:“告诉阁主,我已经拿到了秘宝图。” “的确,这比你的死更具诱惑性。”李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不过你放心,我这人一向说话算话,说不杀你,暂时就不会动你的性命。” 即便被拆穿心思,月隐也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 谁不怕死呢? 为了求活,她做什么都可以。 “但谁知道丽芳阁阁主对秘宝图感不感兴趣?说到底,两个办法都是不确定的,还不如先解决一个不确定的人。”宋秋雅抢白道。 月隐气得脸都红了,冷眼横过去,嗤道:“到底谁才是那个不确定的人?我念在你娘亲昔日是我的部下,所以打算特招你入丽芳阁,结果你怎么回报我的?你技不如人被抓住,然后带着他们将我生擒!” 院子里的裴少宴听见月隐的话,也走了过来,对她说道:“你们二人不必再起争执,月隐将令牌给出来便是,她去丽芳阁里怎么说,短时间内都影响不到你这个身在外面的人。” 至于将来…… 谁能保证还有将来? 先活下去再说吧。 月隐转眸看了裴少宴一眼,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身份令牌低拿出来递给宋秋雅,嘴里说道:“小丫头心里是没有半点儿感恩之情的,喂不熟的白眼狼。” 这么说,无非是想要给李昭和裴少宴的心里扎根刺。 “不要让张昭察觉到什么,否则你的解药可就打水漂了。”李昭无视月隐的话,再次叮嘱道。 “我明白。”月隐轻声应道。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 “那就按照计划行事吧。”李昭说:“宋秋雅带着令牌回丽芳阁,月隐你这边就负责将张昭引入局,把李清然给骗出来。” 吩咐过这些之后,李昭和裴少宴出了别院。 外面有人打掩护,月隐和宋秋雅没费多少功夫,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院子,分别往两个方向离开。 李昭看着月隐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 “你在担心宋秋雅还是担心月隐?”裴少宴问。 “我在担心我们……”李昭苦笑一声,挠了挠头,说:“柳敏文这儿还没解决,丽芳阁又介入了进来。” 虽说他们眼下是掌握了主动优势,但丽芳阁的人多势众,月隐送出去做局还得额外派人看着,这边人手一牵扯,张昭那边就更得好费心力。 还有宋秋雅…… 李昭答应给她娘亲解毒,她未必真的会完全信任李昭,让她带着月隐的身份令牌去丽芳阁,也是一招险棋。 看似优势,其实哪儿哪儿都是暗雷。 “车到山前必有路,放心吧,你我二人,大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裴少宴拍了拍李昭的肩膀,温和地说:“锦辛他们已经在府衙内外都安排好了…你的计划很周到,即便宋秋雅回丽芳阁后背叛了我们,我们至少也能拿捏住月隐,把李清然揪出来。” 与丽芳阁结仇? 将来但凡李昭成功得势,还怕丽芳阁不主动求和吗? “你真的觉得……”李昭揪着裴少宴的袖口,余下的话却没能说得出口。 “是,我真的觉得你可以。”裴少宴怎么会不知道李昭再担心什么,他矮身,直视李昭,温柔不已地说道:“我从未动摇过我的立场,也从未改变过对你的信任。” 如今他们避开太子和二皇子的锋芒,躲出盛都寻找李清然和秘宝,并不是因为害怕畏缩,而是耐心地等待着有朝一日地崛起。 “希望我不会辜负你的心意。”李昭偏头,贴着裴少宴的手掌,敛眸道:“前路艰险,子胥,我能倚仗的……也只有你了。” 第238章 暴露目的 张昭在十里亭没等来接头人,心里直发怵,没成想,睡一晚上,再醒来,就看到了窗台上的一支梅花。 “大人,早膳给您准备好了。” 婢女跪在门口,温声喊道。 “有谁来过院子?”张昭收了梅花与底下的纸条,不动声色地打开门,问道。 “回大人,不曾。”婢女回答道。 张昭点点头,看了眼手中的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 夜里子时,风波庙。 “去府衙一趟,就说今日我有事,府衙里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让他们留到明日来找我办。”张昭将纸条收好,眉头微皱,缓缓说道:“倘若是裴家郎君或者是李娘子来找我,那就直接请他们进来。” “是。”婢女连忙应是。 将早膳和洗漱的热水送进屋后,婢女恭敬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张昭回到屋内,洗漱了一番,端着热粥坐到书桌前。 他在看那张纸条上的笔记。 按理说,知道用梅花接头的没几个,此人不是李清然的人就是丽芳阁的人,错不了。 但让张昭觉得奇怪的是…… 为什么是风波庙? 当初可是说过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约在风波庙,除非东西已经拿到手了。 想到这儿,张昭敛眸。 他始终很好奇李清然要的是什么,那东西必然十分重要,不然不会劳动李清然的大驾,亲自出盛都追寻。 传闻中的秘宝图? 他提笔,写了一封信后,立马喊来了侍卫,嘱咐其秘密将信送出去,不得有误。 等安排了这个,张昭囫囵几口喝了粥,心里咚咚咚直跳。他是不甘心给李清然做嫁衣的,如果李清然真的为的是秘宝图,那他当然要分一杯羹,否则到了太子那儿,他也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县令罢了。 夜里,张昭带着人如约到了风波庙。 明月隐入云间,风波庙内外漆黑一片,穿着夜行衣的张昭一声不吭地躲在阴影中,想要先观察一下接头人。 到子时时,果然有一个身影从院子外翻墙而入。 张昭屏息凝神,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他示意侍卫不要出声,等那人进入院子,他这才慢慢站起身来,警惕地看着那个蒙面人。 “张大人,别来无恙。”那蒙面人开口道。 “阁下是?”张昭谨慎地问道。 “张大人何必问这么多?做我们这一行的,只需要把雇主的东西交付便可以了。”那蒙面人似乎是笑了声,平缓地回答道。 张昭听罢,心中一惊。 果然事情是办成了。 于是,张昭立马说道:“那阁下还是尽快将东西给我,我也好回禀上去,免得耽误了上头的人的大业。” “不着急。”蒙面人笑了声,说:“东西是拿到了,但到底是我和你家主子的合作,不管如何,还是得你家主子亲自来与我交接不是?免得当中出了什么岔子,东西送不到该拿的人手上。” 这话不是就是在暗讽张昭可能会昧私? 张昭当下拂袖,长眉一吊,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堂堂临县县令,与辅国公主绝不是什么主仆!阁下用词还是谨慎些吧,不然……本官可是要治阁下一个辱官之罪了!” 不等蒙面人开口,张昭又说道:“本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行事那是自有风骨的,岂会贪图你这点儿小东西?速速将东西给本官,本官也好给辅国公主送过去。” “呵呵,张大人莫生气,我只是提醒一下罢了。”蒙面人听了张昭的话,也不生气,反倒是笑呵呵地说道:“东西呢……在下肯定是不能随随便便给出来的,毕竟当初我们的约定里……张大人只是个代为转交的,并没有查看的权力。” “你这么防备本官,是觉得本官会私自拿走吗?”张昭瞪了蒙面人一眼。 蒙面人置若罔闻,含笑敛眸,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端着,但没有递出。 张昭的目光扫过那盒子,负手道:“打开,让本官看一看。” “张大人识得?即便识得,张大人恐怕也是没有看的权力的。”蒙面人老神在在地说:“大人还是尽快传信出去,让正经接头的人来取东西吧。” “放肆!”张昭喝道:“当时辅国公主跟你们丽芳阁做交易,说的便是你们从李昭手上取得她要的东西之后,转交给我,由我来交给辅国公主,而今你们丽芳阁想越过我去讨赏不成?” “张大人别动怒啊……”蒙面人托着木盒后退一步,略带笑意地说:“当初我们是说过东西要给你,可你家辅国公主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除了她之外,谁也没有权利打开这个盒子。” 张昭心知面前这人不好对付,余光瞥着那木盒,盘算了一二后,低声道:“我也不是让你们难办,东西给我,我不会去打开。等到辅国公主一到,我便会将这盒子直接转交给她,你们的赏银也不会少,放心。” 月影便偏移。 风波庙内外风起,吹得院中的槐树簌簌作响。 两个人互相对峙着,很明显谁也不想屈服。 但张昭不怕。 他是带了人手来的。 然而蒙面人,也就是月隐也不怕,她本来就是要激得张昭先动手,这样她才有足够的理由哄骗李清然。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沉不住气的张昭率先开口,说:“阁下这样……难道是想要背叛辅国公主吗?明知辅国公主行踪不定,还妄图越过之前的商定,直接面见公主,你安的是什么心!” 唰—— 一声令下,藏在暗处的侍卫纷纷拔刀站了出来,顷刻间将月隐围在了中间。 月隐不急不慢地将手中的木盒收入囊中,从容地与张昭对视。她的目光清澈如湖,却又如深海一般深不见底,满是让人无法直视的深邃。 “看来张大人这是要动粗了。”月隐抽出腰间佩剑,神色莫名地看着张昭,缓缓说道:“既如此,那在下也就只好为了辅国公主而反抗了。” “你我既然都是为了公主办事,又何苦刀剑相向?那东西本就是要给我的。”张昭劝说道。 却听得月隐冷笑一声,说:“给你?张大人这是暴露自己的目的了吧。” 第239章 前往信楼 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张昭也就不跟月隐多啰嗦什么了。 他一面让侍卫们逼近月隐,一面说道:“本官的目的就是辅国公主的目的,即便你在此挑拨离间,也不会有人信你。” 月隐环视了一下自己身边的这些侍卫,神色淡定地说:“张大人,我们都是为了辅助公主,何必要如此剑拔弩张呢?我刚才也说了,只要你通知辅国公主,我交了差,之后的事我不会干涉。” 张昭冷笑了一声。 “看来张大人这是不想好好合作了。”月隐反手握着长剑,崩腕打在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侍卫的刀上,说:“既如此,那就用你我手上的剑来说话吧。” 张昭不想再听月隐的说话,直接抬手,对侍卫们吩咐道:“给我拿下她!” 侍卫们立刻一拥而上。 月隐虽然伸手还算不错,但面对众多侍卫的围攻,她也着实是难以招架。 几十招过后,月隐略占下风。 可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突然从天而降,挡在了月隐面前。只见此人身穿一身黑衣,手持一把长剑,剑气如虹,气势如虎,瞬间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张昭一见此人,心中不禁一惊。 “你居然通知了丽芳阁的人!”张昭低喝道:“你这是违约!辅国公主再三强调,在东西到手之前,不能将此事扩散,你这是明知故犯!” 来人当然不是丽芳阁的人。 是李昭。 她整张脸都蒙了黑布,只露出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来,沉声说道:“张大人既然选择了与丽芳阁与辅国公主合作,那就该老实些,不要生出妄念!” “张大人,在下和辅国公主怎么谈的,其实轮不到张大人来操心,张大人只需要知道,您眼下必须要联系辅国公主。”月影则是不慌不忙地说:“否则……东西那么值钱,我未必不能反悔。” 张昭咬咬牙,对侍卫们下令道:“给我一起上!拿到东西,格杀勿论!” 然而在场的十个侍卫都很清楚,后到的这个女人武功可高上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动手,他们可能无法同时保护大人。 其中一个侍卫几步走到张昭身侧,压低声音说:“大人,这风波庙太小了,若动起手来,只怕属下不能护您周全。” 月隐笑了声,打断那侍卫的话,讥讽道:“张大人可别信这小侍卫的话,我带来的人算得上是武林中少有的高手,别说十个,就是再来十个,那也不在话下。” 李昭适时地用长剑一挥,剑气凌厉,在场的所有侍卫都被这股强劲的剑气逼得纷纷后退,眼底出现了些许的畏惧。 “好,我联系辅国公主。”张昭怒视着月隐和李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十分不甘心地妥协道:“这段时间里……你们休得轻举妄动,否则我照样要治你们的罪!” 月影不理会张昭的威胁,转头看向李昭,低声说:“风波庙以东不到两里地就有信楼,他想要给辅国公主传信的话,必须要去那处信楼。” 言外之意,便是让李昭跟着。 李昭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月影这句话里隐藏的几层意思。 一方面月隐不放心张昭,想要让李昭去看着张昭的人,另一方面又寄希望于张昭,想要张昭制衡李昭。 不过…… 李昭也不怕。 她巴不得月影多盘算点东西。 “还得跟着我?”张昭没好气地问道。 “那是自然。”月隐笑吟吟地说:“张大人玲珑心思,我若不派人跟着,您万一糊弄我怎么办?这东西毕竟还是要紧。” 张昭深深地看了一眼月隐,随后决定做出妥协。 他抬手制止了侍卫们的行动的同事,对月隐说:“好,我这就做马车去信楼,你的人要跟着也可以,不得乱说乱动,不然……” 警告的话那是一句接一句,奈何李昭和月隐都置若罔闻。 月影微微一笑,应允了张昭的要求。她知道张昭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嘴巴里不停休也是正常的,月隐懒得跟他计较。 “那我先过去了。” 李昭应了声,跟着张昭出了风波庙。 张昭无奈又恼怒地多看了李昭几眼,随后暗自咬牙,摇了摇头,走向马车,吩咐车夫往信楼的方向前进。 待张昭走远,月影眸光一闪,施施然坐了下去,紧接着冲不远处的侍卫说道:“过来,咱们聊聊?刚才可是差点儿打起来,咱们可以说道说道。” 那厢,李昭和张昭两人踏上了马车。 月黑风高,马车疾驰不停,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高耸的信楼外。这是一个看似普通的四层小楼,然而楼后内部却隐藏着一条直通盛都的暗道。 信楼的管事见到张昭,立刻堆着笑脸迎了上来。 张昭拿出一份密函交给掌柜,让他尽快送到辅国公主手中。掌柜领命后,便匆匆离去。而李昭和张昭则在密道内的石屋里坐下,等待消息。 “你应该不是丽芳阁的人。”张昭试探性地说道。 “张大人何出此言?”李昭斜眸看他,带着笑意说:“都说张大人眼光独到,没想到还有识人辩身份的本领?” “方才你和月隐说话的态度不对。”张昭敛眸,十分笃定地说着自己的猜想,“虽然她带着面巾,但我可是知道她身份的。她好歹是丽芳阁的掌事,谁见了她不得尊称一声大人?” 而李昭对月隐的态度,更像是身份平等。 两人就这么你试探来,我试探去的,一直等到了天蒙蒙亮。信楼的管事深一脚浅一脚地捧着浅黄色的信笺跑了过来。 “如何?”张昭问。 “信已经寄出。”掌事回答。 李昭微微一笑,回答道:“如此甚好……张大人,既然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还请您继续协助我们,确保辅国公主安全抵达临县。” “放心,我定会竭尽全力。”张昭挪开目光,望向窗外,说:“只是……此事后,我希望能和你们丽芳阁的人保持合作。” “谈合作,丽芳阁从不会拒绝。。”李昭说着,起身抬手一礼。 第240章 挑拨离间 李昭也不知道张昭信了多少。 总归…… 在归程时,张昭对李昭的审视少了点。 两人不发一言,对坐着。 马车行过小树林时颠簸了一下,张钊手里的那封信笺露了半边出来。 上面有半个裴字。 也不知道张昭是故意的还是真的疏忽了,硬是让那信笺在李昭的眼皮子底下待了十来息,才赶忙收入袖中。 李昭也配合他,多看了两眼后,故作疑惑和好奇,轻声问:“替辅国公主办事的,还有裴家?” “阁下觉得,为什么我想要先拿到那东西?还不就是因为这当中另有一人顶在我上头,一旦由你们去递交,我将来可是讨不到几分赏的。”张昭意有所指地说道。 他这话,句句是在说他自己,也句句在说李昭。 月隐是与李清然合作的人,李昭眼下忙前忙后,未必能分到一杯羹,毕竟名头是月隐的,好处也都是她的。 当然…… 主要还是因为张昭还不知道李昭的身份。 “张大人这话说的,你担心自己的处境,我可不用担心,我与月隐那是一条船上的人。”李昭装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说:“她把差事办妥了,我也有好处。” 张昭愣了愣,随即低声继续说道:“听说辅国公主给了月隐黄金千两,更许诺其将来在盛都有一席之地,你呢?跟着她办事,她能分你多少。” 反正就是要挑拨离间。 由此可以看出,张昭这人是真敢,也是真执着。 李昭眉头紧锁,问道:“张大人不怕我将这些话复述给月隐听?” “既然你开了口,那就说明你不会。”张昭的右手搁在膝盖上,稍稍握拳,眉目微敛,说:“我不是一个喜欢为他人作嫁衣的人,我想……若阁下聪明,也是不愿意的。” 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马车车帘被吹卷而起。 自内朝外望去,可以看到,已经离风波庙很近了。 “阁下当真甘心吗?”张昭趁热打铁地说道:“你们的确是一条船上的人,可同伴一步登天之后,自己却还得倚仗同伴青眼,不是吗?那可是个不确定的风险。” 李昭配合地变了脸色。 车厢内继续沉默着。 良久后,李昭突然开口: “张大人如何确保……我与你合作后,能顶替月隐的一定是我?” 对面的张昭缓缓抬头,手伸到脖子处,眼神冰冷地划了了两下。 这时,马车终于驶入了风波庙,张昭率先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便推开门走下马车。 李昭紧随其后。 不过,他注意到张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走进庙内,而是停下脚步,回身望着了过来。 “考虑得如何?” 张昭不疾不徐地问道。 李昭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张昭,说:“一切如张大人所愿。” 有了这句话,张昭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风波庙,还没开口,就发现了风波庙里的异样。 侍卫…… 不见了! 月隐斜坐在院中,老神在在地望着跨入门来的李昭和张昭。 “我的人呢?”张昭眼神越发地冷了。 “我怎么知道?”月隐含笑勾唇,单手撑着头,晃荡着脚说道:“张大人这是传完信了?李清然应该不在盛都,而是就在临县附近吧?信楼的信传出去,短则一天,长则三天,必然会有回信。” “你做了什么?”张昭眯了眯眼睛,十分敏锐地发现月隐身后的风波庙大殿里隐约有血流出。 糟糕! 意识到不对劲的张昭提袍,快步冲了过去。 李昭微微皱眉,眼底却不见诧异。 月隐会动手这件事…… 她一点儿也不意外。 眼下局势不稳,月隐既不放心李昭,也不信任张昭,那么在他们离开前往信楼的这个空档时间里,就是月隐动手的机会。 “你做了什么?!”张昭冲到月隐面前,目眦欲裂地喝道:“丽芳阁的人擅动朝廷府衙的人,这是要堂而皇之地和朝堂作对吗?!” 月隐不知哪儿端来的茶,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温温和和地说:“张大人……这话可不兴说,你的人在里头出了什么事,我可是不知道的。” 不等张昭开口,月隐又继续说道:“张大人,你损失了十个侍卫这事,我很心疼,但也不能把这事怪到我头上吧?哦对了,过来。” 后一句话,是在对门口静默不动的李昭说的。 张昭心里一惊,想起自己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暗道不妙,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他看向李昭,却发现李昭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回事? 这人要反水? 想到这儿,张昭后背爬上了一层白毛汗。 “怎么?”李昭几步走到月隐身边,沉声问道。 月隐微微一笑,将茶盏里的茶一口饮尽,随后仰头说道:“信楼那边什么情况?跟我说说,好让我心里有个数。” 李昭抿着唇,没说话。 这一出,便闹得张昭和月隐都看向了她,两人的心似乎是同时吊起来了。 “你什么意思?” “我们说好了的!” 张昭和月隐同时喊道。 “信楼一切正常,不过回信估摸着得等上一天。”李昭轻笑一声,神情间有着一丝无奈。她转眸看向张昭,继续说道:“张大人也不必急着与她撕破脸,眼下你侍卫都没了,” 月隐放下茶杯,看向张昭,说:“你听听,半道策反她可是不管用的。” 言语间,把张昭的算盘看了个透彻。 张昭一听,脸色格外难看。 他看向李昭,但李昭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月隐见状,笑了笑,掸着袍子起身,说道:“张大人,信什么时候有回音?我也不计较你要杀我的事了,毕竟……作为回报,我已经收拾了你的钉子,这下你我都安全了。” 一沓信落在了月隐面前。 李昭敏锐地发现,那并不是她在马车上看到的那封。 “明日就能有回音,不过不一定是辅国公主过来。”张昭一边说着,一边轻抚指节,“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所以即便与辅国公主取得联系,她也未必会听我的。” 第241章 追兵?追兵! 张昭注意到了李昭在看那封信。 不过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轻笑了声,说:“这件事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你们以为,越过我,就能直接讨到辅国公主的赏?太天真了,即便没了我,在你们和辅国公主之间,也还隔着不少人呢。” “那就不劳张大人操心了。”月隐毫不留情地回道。 “既如此,一起等上一天吧。”张昭抖了抖袍子,干脆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敛眸说:“别总以为我在骗你,若不是实在没辙,我用得着威胁你一个江湖中人?” 张昭嘴里的没辙,还不是因为贪欲。 月隐斜靠在了门框上,那份信件被她用两指夹住。 拆开信。 见信中字迹十分熟悉,月隐有了计较,勾唇道:“张大人现在可没有什么底牌跟我这么硬气地说话,趁着等回信的这段时间,张大人还是另寻一条生路吧。” “你以为我没活路了,就不会拉你做垫背的?”张昭斜眼望过去,说:“世家大族我拧不过,还能拧不过你?是,你是杀了我侍卫不假,可我堂堂临县县令,若只有那十个侍卫傍身,我也” 月隐的态度让张昭心中颇有些恼火。 李昭不说话,坐在一旁看着两人对话。她微微皱眉,盘算着裴家到底在太子和李清然身上下了多大的注。 一晚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当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风波庙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张昭喜形于色,赶忙推门而出,却发现远处烟尘滚滚,一队装束陌生的骑兵正疾驰而来。 月隐和张昭也跟着走了出来,他们看着那队骑兵,都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跑,不是传信兵!” 张昭甚至来不及解释别的,提着袍子就往风波庙的后门跑去,神色比发现自己侍卫都死了的时候还要慌张。 李昭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她伸手去拽月隐。 三人前后翻出墙不到一息,庙外的骑兵就已经到了,且正在粗暴地撞击着风波庙。 “包围!一只蚊子都不要放走!” 为首的人高声喝道。 李昭三人本是打算偷听一下,看看这些骑兵来自何方,打算做什么。但谁知,他们十分敏锐,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藏在外墙墙根下的三人。 “跑!” 一声呼喝,三人奔逃。 然而,那些骑兵训练有素,丝毫没有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三人逃进树林里,没多久,在就再次听到了哒哒马蹄声靠近。 “他们是谁?”李昭问道。 跑在前头的张昭犹豫了一下,略有些不确定地说:“看甲胄形制,应该是岭州兵。” 换而言之,二皇子的人。 眼看骑兵就要冲到眼前,月隐一个侧身,将李昭推到一边,举剑抵挡。然而,那骑兵身手敏捷,翻身下马避开了月隐的剑锋,转而朝着张昭冲去。 张昭见状,脸色大变,他一边仓皇逃窜,一边高声喊道:“我是临县县令张昭,你们不能杀我!” 骑兵们闻言,纷纷停下脚步。 为首的那人冷哼一声:“哼,你就是张昭?我们找的就是张昭!给我上,死活不论!” 张昭闻言,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顿时。月隐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她收起长剑,走到那骑兵首领面前,问道:“谁告诉你们我们在这儿的?” 骑兵首领微微一愣,随即冷哼一声,说:“我凭什么告诉你们?” “总得让我们死得明明白白吧?”李昭凉丝丝地说道。 可骑兵们似乎正是这个打算。 见状,李昭袖兜一甩,甩出漫天的药粉来,紧接着一手拉一个,疯狂往林子深处跑去。 三人气喘吁吁地跑着。 但身后的骑兵速度更快。 “你们跑,临县碰头,我留下来断后。”李昭眼珠子一转,伸手推了把月隐,临了还警告道:“若你们二人敢背着我勾结,你们会知道下场的。” 等送走月隐和张昭,李昭扭身往回跑,冲着后头的骑兵大声喊道:“站住,你们是谁派来的人?为什么要杀我们灭口?” 她的声音在树林中回荡,令骑兵们也不禁为之一愣。 然而,骑兵们并没有因为李昭的喊话而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速度,冲向了她,并将她团团围住。 “我是二殿下的人!”李昭大声说道。 见骑兵不信,李昭又解释说:“我是奉二殿下之命出盛都,寻找逃窜的辅国公主和秘宝的,与你们应该是一个目的。” “休得胡言!我们奉的是太子之命!”骑兵们齐声喝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身份!李昭,你与辅国公主和二殿下勾结,私放辅国公主离开盛都一事罪不容赦,还不速速伏法!” 听到这话,李昭大惊失色。 怎么就连她的身份都知道? 派这些骑兵出来的,真的是二皇子李广吗? 不等骑兵再开口,李昭急忙辩解道:“我并没有私放辅国公主,我是奉命出盛都找她的,岂会放她?我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且我已经有了她的线索。” 骑兵们将李昭围得更紧了,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怀疑和警惕。 “你如何证明?”一名骑兵问道。 李昭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了一样东西。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布包,打开摩挲了半天后,自里面取了一块金色的令牌出来。 这是二皇子在她离京时赐给她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广”字。 骑兵们看到令牌,脸色微霁。 “这是二殿下的身份令牌。”一名骑兵说道。 李昭点了点头,心思活络了起来。 见众骑兵态度稍微缓和些,李昭便说:“我可以带你们去找辅国公主,还有秘宝……但我希望你们能够保证我的安全。” 骑兵们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在商量。 片刻后,为首的骑兵说道:“好,我们答应你。不过,你必须老老实实地配合我们。如果你敢耍花招,后果自负!” 李昭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答应。她心中暗想,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愿月隐和张昭能够顺利逃脱去临县。 第242章 盛都要出大乱了 这些骑兵不知道李昭他们的情况,正是李昭可以利用的机会。 但骑兵们也不傻。 看李昭兜兜转转似乎是绕到了临县附近,其中一个骑兵立马警觉,一面持刀将李昭控制住,一面叫停了队伍。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李昭突然挣脱了骑兵的手,一下跃入了不远处的草丛中。 那匹尚未停稳的马立刻失去控制,将骑兵甩在了身后。 趁着骑兵愣神的片刻,李昭从草丛中爬出来,继续朝着临县的方向跑去。骑兵们大吃一惊,他们从未想过李昭还有这样的心思,当下纷纷上马,一路狂追。 然而,李昭对于周围的地形早已熟知。 趁着天色渐晚,李昭巧妙地利用周围的树林草丛,成功地与骑兵们拉开了距离。后头的那些骑兵们被带得盲目地在树林里来回穿梭,始终无法追上李昭。 奔逃中的李昭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她停下脚步,喘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两条路。一条通往临县,另一条通往更远的齐州。李昭犹豫了一下,决定赌一把,踏上了那条通往齐州的道路。 骑兵们追赶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李昭的踪迹再次消失。他们只得在岔路口停下,通过行迹来判断李昭的踪迹。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正是李昭设下的一个陷阱。 李昭在那条通往齐州的道路上故意留下了一些凌乱的脚印,而那条通往临县的道路则没有任何痕迹。 “头儿,这肯定是故意留下来的脚印。”骑兵说道。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为首的人下马在脚印边观察了一下,说:“分两拨,不管哪一条是诱饵,都不能放过。” 如此吩咐,骑兵们自然是立马分成了两队人。 李昭却并没有走。 她就藏身在草丛里,目送两队骑兵驰骋而去,等到人影都看不到了,才掸了掸袍子,从草丛里起身。 现在的她…… 很饿。 时间紧迫,李昭也没有条件去找吃的,便随手拽了路边的草,放在嘴里咀嚼,企图以此来抵消迫人的饥饿。 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草,李昭一边朝着临县的方向走去。她现在必须要确保自己的安全,不能让骑兵们再次发现她的行踪。 月上中天时,李昭到了临县的城门处。 这会儿临县的城门已经落钥,一般人别说出入了,就是靠近都会被抓起来。好在李昭不是一般人,走过去跟那守城士兵说了几句,便诓得他开了门。 顺便还获得了一些情报。 黄昏时分,有一队乔装打扮过的士兵进了城。虽然那些人换了寻常百姓的衣服,但他们之间的精气神完全有别于普通人,一看就是军营里出来的。 李昭一听这话,心中一沉。 她暗想,这一队乔装打扮过的士兵定是白日那一拨,遗憾的是,守城的士兵并不知道这些人去了哪儿。 事到如今,她必须要改变计划了。 到天亮的时候,李昭找到了月隐藏身的院子。 “怎么样?”月隐问。 虽然看上去很着急,但月隐的表情却很是放松。 “是李广派来的人,要我们的命……大概是因为李广以为我们已经拿到了秘宝图。”李昭蹲在地上绑了绑腿,将匕首藏入袖中,说:“我是甩掉他们了,但他们已经追到了临县。” “张昭好歹是临县县令,他们不敢乱来吧?”月隐蹙眉说道。 李昭摊手,笑道:“那谁知道呢?如今李广一手遮天,为了秘宝图把我们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我已经照你们的吩咐办了,你什么给我真正的解药?”月隐摸着胸口,神色不安地说:“张昭回到临县后,见了两个人,你给我药,我给你提供你用得上的情报。” “说不说在你。”李昭抛出一个瓷瓶给月隐,收敛笑容,说道:“事情还没办完,想要解药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先拿这个垫一垫吧。” 有好过没有。 月隐白了李昭一眼,慌忙夺过瓷瓶,倒了药丸出来吞下。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了诡异的动静。 按下起身的月隐,李昭掠身至墙边,小心翼翼地探头打探了一眼。 好家伙,院子已被重重包围! “先走,来的人看不出身份。”李昭轻身往屋子里跑,一边提剑,一边拉过月隐,说:“细说一下你们逃回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跑的路上,李昭顺手捞了两个饼子啃。 “我们回来时,有个女人接了张昭,虽说她蒙着脸,但我可以肯定她不是李清然。”月隐跟在后头说道:“那女人像是给了张昭一个锦囊,等进临县,张昭就急着甩脱我,却还是让我听到了他和那女人的几句简短的对话。” “说的什么?”李昭问。 “盛都要乱。”月隐眸光一闪,说:“而且是要大乱。” 李昭眉头拧到一起,沉声道:“盛都如今有二皇子坐镇,怎么会乱?除非……” 除非边关战事告急,二皇子不得已要离开盛都!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昭脚下走得飞快。 “你也猜到了?”月隐看出了李昭平静神色底下的波澜,忙说道:“边关的战事应该是不太妙,不然张昭不会收到这样的消息,盛都的天只怕是真要变了。” “二皇子也不傻。”李昭斜眸觑了月隐一眼,说道:“如果真到了迫不得已要去边关亲征的地步,他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底牌?我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个幌子。” 引蛇出洞的幌子。 “先不说这个……”李昭看了眼街头巷尾的可疑人,又看向月隐,语气严肃,“看来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 月隐点点头,两人迅速转身,向临县南边的树林走去。 另一头,裴少宴也收到了来自盛都的消息。 “郎君,要不要去通知娘子?”锦辛问道。 裴少宴摇头,指尖把玩着那张薄薄的纸条,说:“临县现在一共有三波势力在角逐,我们要做的,就是帮她搅混水,而不是告诉她这种会让她分心的事。” “是。”锦辛点头,又说:“娘子已经回到临县了。” 第243章 李清然的秘密 临县府衙里没有什么动静。 以裴少宴的身份,张昭不在时,代为驱使临县府衙的吏人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张昭回来时,瞧见的下属不是因为他一夜未归心急如焚,而是个个行事有条不紊。 “可有什么事要汇报?”张昭蹙眉问道。 文书吏佝偻着背走过来,拱手一礼,说:“大人,府衙内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需要汇报的。” “抽调二十人给我。”张昭捏着眉心,不太耐烦地说道:“给外间那位娘子安排一个住处,要离盛都来的那几位远一点的客房。” “好。”文书吏应是。 张昭背着手坐去椅子上,一面拿过案牍,一面继续说道:“临县东边的那一片田地不是早就确认了归属?陈家老儿还没过来签字?” “不曾。”文书吏答道。 闻言,张昭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面露不满地抬起头看向那些正聚精会神地整理资料的吏人,又看了看文书吏,冷声道:“既然不曾,为何不催?” 张昭不满地瞪着那些人,但他们都低头整理着手头的资料,没有人敢与他对视。见状,张昭越发气愤,他猛地站起身来,拍案而起,怒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陈家老儿没有过来签字,地契不就一直拖着?到时候得罪了辅国公主,你们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文书吏看出张昭不过是借题发挥,连忙上前安抚,躬身道:“大人,还请息怒。陈家老儿确实没来签字,但我们已经派人去催了。” 听到文书吏的解释,张昭怒气稍缓,但仍不满意。 “那这事不就是能汇报的?你方才怎么说没有什么要汇报?”张昭没好气地说。他摆摆手,示意文书吏继续说下去。 文书吏便继续道:“为了确保陈家老儿能够顺利签字,我们还安排了人手在陈家附近监视,以防止出现任何意外。” 张昭点点头,没有再追究这件事。他揉了揉眉心,思索着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关注。 此时,一名吏人从门外急匆匆地走进来,走到厅内后,拱手道:“大人,陈家老儿已经带着文书赶过来了。” 张昭闻言,神色一松,立刻起身说:“让他们在正堂等候,我马上过去。” 说罢,他示意文书吏带人去办事,自己则拂袍去了正堂。 正堂内,陈家老儿带着一位年轻人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候着。见张昭进来,两人急忙起身行礼。 “想清楚了?”张昭问。 陈家老儿欲言又止,瞥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人后,用手肘去捅他,似乎是想他开口。 “怎么?”张昭挑眉,神情渐渐不耐烦。 “大人。”年轻人抱拳一礼,朝前走了两步,扬声道:“我们不想卖地了,听说有盛都来的大人物想要在那地底挖点什么,我们……” 啪! 陈家老儿经不住吓唬,扑通跪倒在地,哆哆嗦嗦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那盛都来的贵人说什么都要买下小人的地,小人不同意也不行啊……大人要不亲自去那贵人商谈?” 听到这话,张昭脸色更冷。 尽管李清然没说过,但张昭早就清楚她要陈家那块地是为了什么,所以此刻听说另外有人要抢地,眼神一下子就阴翳到了极点。 “陈家老儿你倒是打得好算盘。”张昭冷笑着,背手走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本官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临县的地……本就是府衙所有,当年不过是承先帝旨意,暂时分给你们的罢了!” 陈家老儿吓得浑身发抖,慌忙辩解道:“大人息怒,小人……小人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产,实在是逼不得已啊!” “你逼不得已?”张昭冷笑,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喝道:“本官给你两条路,要么现在就签了地契,要么带着那盛都贵人给你的银两去地府享福吧!” 陈家老儿闻言,心中一惊,知道此事恐怕不能善了,连忙磕头求饶道:“大人恕罪!小人知错了,小人这就签下地契,不再有二心!” 张昭冷哼一声,对于这种知错不改的人,他没什么好说的,挥手示意陈家老儿赶紧签字。 “你们几个……把地契拿过来。”张昭看向一旁的吏人,吩咐道。 吏人领命,连忙离开了正堂。 张昭坐回在椅子上,抬手抓了书案上的书过来翻了几眼,嘴里说道:“盛都来的人……本官知道你们惹不起,无妨,将事情的始末告诉本官,本官自然能保你们。” 看似漫不经心,其实还是想要打听情报。 那年轻人没有陈家老儿那般惶恐,可略带颤抖的双腿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只听得他开口道:“回大人,据说是宫里来的人,若不是大人和贵人都想要那块地,小人也不敢生出妄心啊。” “宫里?”张昭重复了一遍。 “是啊!”陈家老儿膝行数步,边磕头边说:“贵人带了好些兵卒,都是穿着甲胄佩戴兵器的,若不是小老儿声称要来府衙拒绝大人,只怕小老儿和孙儿是出不了家门的。” 带着笔墨地契的文书吏这会儿已经回来了。 签字,画押。 文书吏将吏恭敬地将地契递给张昭,禀道:“大人,陈家老儿已经签下了地契。” 张昭接过地契,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将地契收进怀里,说道:“派人护送他们回去,看看那盛都来的人是什么底细。” “是,大人。”文书吏应道。 张昭摆了摆手,示意文书吏退下。 等到众人一走,张昭就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沉思起来。 “唉,这个陈家老儿真是个麻烦。”张昭轻叹一声,心中有些焦虑。 在这个节骨眼上,与盛都来的人争夺地盘,无疑会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而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必须要保持冷静和理智。 这时,一个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张昭抬头一看,原来是刚刚出去办事的文书吏。他打量了文书吏几眼,问道:“是有什么新情况吗?” 文书吏摇了摇头,“大人放心,陈家老儿并没有耍花招,地契是他亲自签下的。至于那些贵人,目前还没有什么动静。我们已经加强了对陈家附近的监视,确保不会出什么问题。” 第244章 张昭被抓了 张昭以为,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一切都该稳妥了。 毕竟…… 直到他从府衙出发,底下的人也没有过来汇报陈家的异样。 可等他亲自赶到陈家老儿的家里时,却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了一大跳。 陈家的地里站了二十多个彪形大汉不说,连陈家的宅子里外都站满了侍卫,可怜陈家老儿的小孙儿只能攥着那签了字的地契,泪眼朦胧地站在院门口。 张昭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他提着袍子冲过去,问道:“你爷爷呢?” “爷爷他……” “爷爷他……” 年轻人嚎啕大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心道不好,张昭慌忙推开院门。陈家老儿静静地躺在凌乱的院中,双眼紧闭,面色惨白。他的衣衫破烂不堪,上面满是血迹,看上去遭受了非人的毒打。 张昭心中一沉,立刻冲过去查探陈家老儿的状况。 然而,当他将手指轻轻地探向陈家老儿的鼻尖时,他的心就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陈家老儿已经没有了呼吸。 “你就是临县县令?”厢房处坐着的人居高临下地说道:“听说你滥用职权,强迫这陈家人将土地卖给了临县府衙,喏,这是监国皇子的手谕,还不速速拜见。” 此人面容阴森,目光冰冷,说话时像是一条毒蛇般缠绕着人。 张昭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眼前这些人如果真是二皇子派来的,那么二皇子对李清然,对他的了解远比他所想的还要深。 想到这儿,张昭恭敬地拱手一礼,默默地跪了下去。 “臣临县县令张昭,拜领谕旨。” 张昭敛眸道。 他明白眼前这个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可那人却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张昭面前。他双手抱拳,指节发出咯咯的响声,似乎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陈家老儿死了,我很伤心,张大人。”那人弯下腰,凑近张昭的耳边轻声说道:“你可知道是谁杀了他?” 张昭只觉得那声音犹如厉鬼一般刺耳,刺得他的背脊不禁一阵发凉。 “回大人,臣不知。”张昭低头,装傻道 “倒也还算聪明。”男人冷笑一声,说:“此地是监国皇子要的,你若是识相呢,就收手,不要再染指这块地了。” “是。”张昭俯首应道。 张昭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嘴上答应得到快。”男人抬对着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嘴里说道:“就是不知道打算做几分?早听说你和太子一党有接触,如今看来,传闻倒也不假。” 张昭努力保持冷静,缓缓地说道:“大人,臣深知自己犯了错。臣恳请大人给臣一个机会。若是殿下不信臣,可以派人来监督臣的行为,臣定当竭尽全力为二皇子殿下办事。” 危机当头,哪儿还顾得上忠义,当然是快些表忠心的好。 男人闻言,冷哼一声。 一旁的侍卫立刻上前,将张昭押了起来。 “不是我不给你机会,你的一举一动早就被殿下掌握了,殿下是不会相信你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今天过来,就是要了这块地,看看你们究竟是想搞什么名堂。” 哦? 张昭意识到…… 不管是眼前的男人还是二皇子,他们恐怕都还不知道这块地意味着什么。 换而言之,张昭有机会。 他灵机一动,赶忙说道:“大人不知,此地后山连通了一口深井,乃是前朝留下的,太子殿下当初派人与臣联系,明面上是为了这块地,实际上是为了那口井。” 井? 男人挑眉,有些意外。 不过他没有全信张昭,依旧挥了挥手,让侍卫们将张昭送去了陈家后院的柴房里。 张昭看那男人的神色,便知道自己恐怕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可他也无力反抗,只能长长叹了一口气,听天由命。 另一头的李昭和月隐好不容易逃脱了追兵,一转头,却看到了张昭的车马。 等她们跟着张昭的马车到陈家院子附近,正巧就看到张昭火急火燎地往院子里跑,没多久,又看到一个陌生的黑袍男人走出来,领着一伙侍卫往后山走去。 夜色降临。 柴房里的张昭紧闭双眼,默默地等待着时机。 在这静谧的黑暗之中,张昭的心跳如擂鼓,担忧着自己的命运。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张昭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如炬。 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 张昭定睛一看,竟然是陈家的小孙儿。他心中一动,正要询问情况,却见那小孙儿微微一笑,躬身道:“张大人,小的是来救您的。” 张昭闻言,心中一惊,不知这陈家小孙儿到底是何方神圣,便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救我?” “小的名叫陈风,此事乃是小的与公主合作,大人不必惊慌,我是来助您脱险的。”陈风从容不迫地说道。 张昭心下疑惑,却仍抱有一丝希望,左看右看之后,低声问道:“陈风,你有何打算?” 陈风道:“小的已经知晓,后山的深井对公主和您都至关重要。我有一计,或许可以助您脱险。” 说罢,他附耳低语,将自己的计划详细道来。 张昭听得仔细,心中逐渐有了主意。若是这陈风所言不虚,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于是,张昭暂且压下心中疑虑,打算按照陈风的计划行事。 第二天清晨,二皇子的手下们按照惯例过来送饭,结果打开门,却发现柴房里的张昭消失了。纵使侍卫们掘地三尺,四处搜寻,也始终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领了二皇子命的长孙淇得知此事,勃然大怒。 他下令彻查此事,誓要将张昭找出来。 然而,这头张昭没找到,那边井里就已经传来了噩耗。 下井的十八人…… 无人生还。 有了先例,哪怕长孙淇以重金允诺,也无人敢再下井里查探。 可不下井,怎么验证张昭的说辞? 无奈之下,长孙淇只能劳动自己这千金之躯,亲自下那据说是前朝的井里一探究竟。 第245章 优势可不是站在你那一边的 天色渐晚。 长孙淇一手抓着火把,一手提着剑,小心翼翼地带着左右贴身侍卫下到了井内。 看似狭窄,只供一人进出的井实际上内里大有文章。落地之后,长孙淇举着火把一照,便看到了一条连接着数个石门的深邃甬道。 井底的气味十分难闻。 长孙淇皱着眉头,稍微屏住了呼吸,迅速地打量着井甬道,以及各扇石门,嘴里则吩咐道:“你们二人,务必紧跟着我,切不可走散。” 侍卫们低声应诺,纷纷拔出剑。 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后,长孙淇小心翼翼地沿着井壁向前走去,火光映照着他紧绷的脸庞,那种紧张感深深地感染了他的侍卫们,叫侍卫也屏住了呼吸。 忽然,长孙淇停下脚步。 他神色严肃地拿起剑,轻轻地戳了戳前方的一块石壁。 “这里有些奇怪。” 长孙淇低声说道。 那石壁上的纹路隐约可见,在火光映射下,诡异的纹路似乎变成了另外一种符号。 “大人,奴来吧。” 看长孙淇要用手摸,侍卫赶忙出声阻止。 “好。”长孙琦侧身让开。 侍卫深呼吸了一口,缓缓伸出手,在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终于触摸到了石壁。一股冰冷的感觉从指尖传来,惊得侍卫立马收回了手。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 这石壁…… 竟然透着一股冷气,仿佛深渊中的寒冰。 “怎么了?”长孙琦问。 侍卫咽了口口水,回头低声说道:“那石壁冻得吓人,或许石壁后暗藏了玄机。” “推一推。”长孙淇沉声吩咐。 无奈,侍卫只能忍着冰冻的疼痛,一点点发力,尝试推动那石壁。起初石壁岿然不动,不过侍卫也不是寻常力气,咬牙狠推之后,石壁还真出现了动摇。 轰。 低沉的声音传出。 一股浓郁的霉味迎面扑来。 火光映照出另一个狭窄的通道。 长孙淇脸色微变,立刻拿起火把,率先走了进去。 侍卫们紧随其后。 通道内蜿蜒曲折,地面高低不平,长孙淇等人逐渐深入,最终来到了一扇石门面前。那石门仿佛与周围的石壁融为了一体,没有一丝缝隙。 “到目前为止,我们没瞧见任何兄弟的尸体。”长孙淇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锁,冷声说道:“所以在打开这扇门后,咱们很可能撞见一副恐怖景象,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罢,长孙淇仔细观察着石门。 忽然间,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便赶忙示意侍卫们退后,自己则抽出佩剑,用力劈向石门。 只听“砰”的一声,石屑飞溅,石门竟被长孙淇生生劈开了一道缝隙。 透过缝隙,他看到了门后的石屋,也看到了石屋中枚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 长孙淇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谨慎地观察着房间内的一切。 看尸体的死状,大多是在拿到金银财宝之后中箭而亡,也有刀伤,可刀伤看上去像是自己人造成的。 毒气是没有的。 需要担心的是,屋内是否有机关。 环顾四周,长孙淇发现房间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石台,台上摆放着许多石头雕刻的怪物,形态各异。石台四周则是一些奇怪的符号,看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长孙淇皱着眉头,试图去理解这些符号的含义。 符号…… 其实是现刻的。 始作俑者李昭正躲在暗处,一瞬不瞬地盯着长孙琦。 在发现张昭行迹之后,李昭还没来得及靠近,就先看到张昭与一个年轻人逃了出来。两厢碰头,便暂时确认了合作。 正在思索的长孙淇握紧了剑柄,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恶意已然逼近。 就在此时,长孙淇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伴随着腥臭阴冷的气息,仿佛来自幽冥地狱的怪物在奔袭而来。 长孙淇立刻转身,只见一只面目狰狞的怪物正向他扑来。 这只怪物身形庞大,足有两米高,浑身包裹着坚硬的黑色鳞甲,一双血红的眼睛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它挥舞着锋利的爪子,发出刺耳的嘶吼,仿佛要将长孙淇撕成碎片。 侍卫们也立刻警觉起来,纷纷拔出剑,与怪物展开激战。剑光闪烁,嘶吼声此起彼伏,一场生死搏斗在石屋内展开。 长孙淇的剑法凌厉,招招致命,但在他眼里,怪物的鳞甲太过坚硬,一时间竟无法伤及分毫。 激烈的战斗中,长孙淇发现,怪物身上的那些符号似乎与石台上的符号有些相似,他意识到,这一切可能都与自己身处的这个奇怪的房间有关。 而在李昭等人眼里…… 长孙淇只是在跟侍卫搏斗。 “上面应该还有几十号人。”张昭脸色不虞地说:“他们是二皇子的人,杀了他们,我们就再无退路了,两位也彻底绑死在了我们这条船上。” 与李昭合谋,也算是张钊的意外之喜了。 “他知不知道这处地方的秘密?”李昭状似无意地问。 张昭挑眉,没有说话。 倒是陈风笑了声,接茬道:“那位盛都来的大人自以为全盘掌握了,但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 话是回答了,但却没有回答到重点,有意规避掉了李昭的窥探。 那边打得正欢的长孙淇已经开始乏力。 也因此,施加在长孙淇的迷药渐渐失效,让他看清了屋子内的情形,也看到了李昭等人。 “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对我们出手?”长孙淇沉声问道,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明知故问。”李昭抄着手,越过地上的尸体,走到长孙淇面前,说:“你是盛都的哪位?说是代二皇子行事,但我可没听过二皇子有找过哪个世家子弟来办事。” 长孙淇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昭,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说:“阁下既然知道我是盛都来的,你敢把我怎么样?” 李昭听罢,摇了摇头,笑道:“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不等长孙淇开口,李昭又说:“我就算在这儿杀了你,你以为,就凭上面的那些侍卫,能把你的死讯传回盛都?我若是你,就老老实实交代一切!现在……优势可不是站在你那一边的。” 第246章 计中计 地上侍卫的血尚未冷血。 那血涓涓流淌,一路流到了长孙淇的脚边。 长孙淇是恨极了眼前这几人的,可他毫无办法。如今人手折损了这么多,他完不成殿下交代的任务都是小事,要连命都丢在这里,那才是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们想知道什么?”长孙淇低着头问。 没等李昭开口,张昭便抢白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看长孙淇很是犹豫,张昭继续问:“你带了那么多人过来,目的就只是为了抢这块地?我看你对这块地的了解也不深啊,该不会是被人坑了吧?” 这话其实还是在瓦解长孙淇的忠诚。 李昭与月隐对视了一眼,不打算说话了,转头走到一旁的石台前,用剑将上面的符号一一铲去。 “事实摆在你们面前的……”长孙淇略有些丧气地说:“我的确没有拿到什么详细的情报就来了,算我失策,你们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直接问,我会如实回答的。” 张昭眸光一闪,冷笑了声,说道:“你倒也别急。” 石屋内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李昭眉头微蹙,扭头冲月隐眨了眨眼睛。 月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停了手上的货,靠近过来,附耳低声问道:“怎么了?” “血腥味不对劲。”李昭小声回答:“张昭有事瞒着我们,他对付长孙淇之余,难保不会顺便把我们解决了。” 毕竟…… 不管是李昭还是月隐,都对张昭有很大的威胁。 月隐闻言一愣,看向张昭的目光也渐渐冷下来,嘴里说:“这人鬼得很,方才我们不也是听了他的,才在这井下设局,请长孙淇入瓮?” “长孙淇恐怕是自请过来的,他嘴里应该掏不出什么。”李昭后退了半步,压着声音,冷冷地说道:“不如我们一起出手,抓准机会,把这两个人都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 月隐点了点头,握紧手中的剑,目光却转向了右侧一直静默不动的年轻人。 “他呢?” 月隐冲着角落努了努嘴。 “他和张昭一伙,自然是一起除了。”李昭冷漠地说道。 那头的张昭还在与长孙淇斡旋。 李昭听了一耳朵,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便直接抽剑,喝道:“张昭,你还有什么盘算?” 眼见着李昭提剑指着自己,张昭也不遮掩了,狞笑一声,挥手向陈风一招,高声道:“你现在发现也太迟了,此地便是你们三人的葬身之地,去死吧!” 后头一直没动的陈风从袖兜里取了一个瓷瓶出来,他拆开闻了闻,紧接着又递给了张昭。 张昭本来还脸红得异常,闻过之后,也好了很多。 “你可以试试!” 李昭大喊一声,身形如如箭一般射向张昭,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封锁住了张昭的退路。 可她才出几剑,便觉得身形不稳,直接跌落在了血泊中。 月隐也不甘示弱,挥舞着手中的利剑,向张昭发动了猛烈的攻击。但就像张昭说的那样,月隐也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几招过后,就有些力不从心。 就在这危急时刻,神态疲惫的长孙淇突然动了起来。他从地上捡起一柄剑,不顾身上的伤势,毅然决然地冲向了李昭。 李昭猝不及防,被长孙淇一剑刺中了肩膀。 她忍痛回身,反手回击。 石屋内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震动从石屋外传来,仿佛有千军万马在狂奔。 李昭心中一惊,知道这大概就是张昭的后招了。只见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剑,将长孙淇逼退,接着便往大门跑去。 “不好!”月隐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收起长剑,准备跟李昭撤退。 然而,张昭和陈风却突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想逃?门都没有!”张昭冷笑道,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猛烈。 本就陷入不适的李昭和月隐没能接住张昭几剑,踉跄着后退开。 混乱中,张昭与陈风不见了踪影,而石屋的大门也轰然关闭。 面对摇摇欲坠的石屋,李昭和月隐并没有放弃,而是分头行动,开始在屋内另寻出口。 在这紧要关头,李昭给自己喂了一颗解药,又强行打碎了一面石壁,总算是找到了石屋内的另一个出口。她赶忙用剑尖抵住了出口的门缝,同时大声喊道:“月隐,快过来!” 月隐闻言,立刻明白了李昭的用意,迅速与李昭汇合。在她们的共同努力下,门终于被拉开了一条小缝。两人趁此机会,从门缝中逃了出去。 此刻,石屋外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 大批巨大的滚石冲进了石屋,滚石后更是一群凶神恶煞的蒙面人。他们手持利刃,肆意砍杀。李昭和月隐迅速稳住心神,与这些蒙面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地动山摇,乱世飞溅。 倒在石屋中的长孙淇刚顺着李昭她们找到的门出来,就被乱石砸得血肉模糊了。 李昭挥剑之余,四下扫了几圈,没看到张昭和陈风的身影,便对月隐说道:“看来张昭的计划并没有成功。” 蒙面人看着凶恶,但真正交手,却完全不是李昭和月隐的对手。 “是啊,估计他们也没想到我们能在关键时刻逃脱。”月隐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李昭冷眼睨着一步步后退的蒙面人,转腕收剑,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高声道:“我不知道几位到这儿来是干嘛的,但眼下……几位可不是我们的对手,再继续下去,谁的损失会更大?” 蒙面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要是你们,就赶紧去办自己要紧的事。”月隐长出一口气,挑眉,横剑说道:“跟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可不光是回办砸差事,还会丢了性命。” 此话一出,蒙面人也知道轻重,后退着散开,不多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张昭…… 他与陈风躲在暗处,听到月隐和李昭三言两语劝退了那些士兵,不由地同时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