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配重生后躺赢了》 第1章 她重生了? 腊月初四,北风肃肃,积雪满枝,天寒地冻。 养心殿之中,香烟袅袅,泥炭生红,黄花梨高台之上,一口青瓷鹅颈瓶之中插着一束花房才送来的迎春,一派亲暖温香之景。 大周朝第二任天子陆昊之负手立于西窗之下,赏着窗外雪景。 大雪纷飞,如鹅毛片片坠落,随风入室,落在这青年帝王英挺俊逸的面容之上。 皇上,仔细风吹病了。 娇柔糯甜的嗓音响起,一双戴着冰花翡翠镯子的素手抬起,试图关上窗子。 不许关,朕想瞧瞧这雪景。 皇帝的口吻之中,带了一抹生硬。 皇后林燕容的脸上微微一僵,旋即笑了笑,柔顺的站在了陆昊之身侧,不再说什么。 陆昊之瞥了她一眼,温婉姣好的脸上满是服顺的媚态,他心中有些发闷,却说不出什么来,只是将唇抿成了一条线。 林燕容是他的继后,乾元五年进的宫。 入宫之后,她温良贤淑,宽和大度,颇有先皇后遗风,且得六宫赞许,亦深得他意,终于年前自己将她敕封为后。 他本当是十分宠信她的。 陆昊之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思却飘到了冷宫之中。 那里面关着一名曾经亦倍受他宠幸的女子,他的前贵妃,孟嫣。 那个鲜妍明艳的女子,十六岁入太子潜邸侍奉于他,女人一生之中最好的年华都交付给了他。 她娇蛮活泼,率直爽朗,深为陆昊之所喜,一度是这后宫之中的第一人。 然而,她获封贵妃之后,却变得日益狠毒,横行六宫,凭借己身高超医术,使尽手段,甚而还顶撞太后,她娘家父兄还做出了谋逆之事。一败涂地之后,孟嫣竟还意图勾结御前侍卫林淮安,毒杀已是贤妃的林燕容。 忍无可忍之下,陆昊之只能将她打入冷宫,以儆效尤。 时至今日,陆昊之也知道,自己该厌憎她,唾弃她,今生再不要见这女人第二面。 然而,在这样一个落雪的日子里,他竟还会惦记着,她在冷宫是否安好。 仿佛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思绪,来回拉扯着他的内心。 瑞雪兆丰年,如此大雪,来年必定是个好年景。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皇上雄才大略,大周子民必定感怀。 看出皇帝目光飘忽,林燕容心头微微发紧,面上却依然挂着柔和的笑意,冬来酷寒,连日风大雪紧,臣妾担忧宫人受冻,吩咐了内务府增加各处的炭,便是连冷宫之中也不例外,务必使后宫无一人受这寒冬之苦。 不该如此的,林燕容面不改色,小手在袖中却紧紧的握起。 她已被封为皇后,孟嫣也被打入冷宫,陆昊之的心该属于她一人才对!怎会到了如今,他还在惦记那个贱人? 明明,她才是小说的女主角! 林燕容穿越进了一本名为《暴君盛宠》的宫斗甜宠小说之中,凭借着多年看各种宫斗小说的经验,及强大的女主角光环,她一路顺风顺水,如愿走到了小说的结局。男主角陆昊之将她宠为掌中宝,封她做了皇后,而书中头号女配角贵妃孟嫣,也被废为庶人,进了冷宫。 如今小说的内容已经结束,皇帝的独宠,皇后的荣耀,都已是她囊中之物,她本该快意享受才是! 她才是女主角,这一切都该是她的! 然而,小说完结之后的事,是谁也不清楚的。书中为了增加矛盾的激烈程度,女配角孟嫣在陆昊之心中有着极重的分量。如今小说已到结局,孟嫣却还活着,看陆昊之的样子,大有旧情难忘之意。 林燕容好容易坐上皇后的宝座,走到了小说的结尾,她怎能容许再有意外? 孟嫣只要还活着,她就如芒在背。 毕竟,这后面的事,作者并未写下。 听了皇后那柔婉的话语,陆昊之原本郁结的心情开释了一些。林燕容并无什么独到之处,但论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她是后宫独一份。 皇后辛苦了。 林燕容心头有些发苦,打从封后,陆昊之对她却日渐客套起来,再不会叫她的乳名容儿,而是一声冰冷的皇后。 皇上过奖了,臣妾身为六宫之主,这都是分内之事 在后宫浸淫多年,她早已惯熟了皇宫中的言辞做派,随口答着,心思却也飘往了冷宫。 不知那班奴才,办事可还妥帖? 陆昊之微觉寒冷,正欲回至殿上,忽见一身穿红袍之人冒着大雪匆匆跑来。 荣安?这老小子跑的这般急切,不知又有什么事了。 荣安是他的总管太监,从太子潜邸一路跟了过来,伺候了多年,平日里行事很是老成稳重,鲜少看他这般样子。 荣安在殿外掸去身上积雪,走进殿中,跪了与帝后行礼已毕,报道:皇上,奴才斗胆搅扰话出口,他却先看了皇后林燕容一眼,却看她正望向别处,满面淡然,心中一寒,冷宫冷宫那边,孟庶人去了。 陆昊之心头陡然一揪,脸顿时沉了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嫣儿身子一向康健,为何会忽然暴薨?! 情急之下,旧日的称呼脱口而出。 荣安擦了擦额头的汗,皇上,听冷宫那边伺候的人说,这孟庶人自入冬来便发了癔症,每日癫狂,几个人也摁不住她。虽有请太医看过,但没什么效验。冷宫那地界儿您也知道,人手一向不足。昨儿夜里,想是人没看住,孟庶人跑了出去。今儿一早,各处人起来一看,孟庶人就倒卧在雪地里,扶起来一瞧,人已去了 话未完,荣安便被皇帝凌厉的目光逼的住了口,不住擦着额上的冷汗。 皇上节哀,孟氏做了那许多孽,想必如今她大彻大悟,无颜苟活,所以去了。 林燕容按压着心头的狂喜,向陆昊之浅笑说道。 熟料,陆昊之却冷冷的看着她,如利刃般的目光直刺着她的眼眸。 皇后,朕并未赐死孟氏。身为皇后,你有照拂六宫之责! 简短的一句话,令林燕容背脊生凉,她想要说些周旋的话语,却在陆昊之的逼视之下失了声。 这是陆昊之第一次以天子之尊与她相对,为的是孟嫣。 最终,皇帝拂袖而去,亲往内务府吩咐孟氏的后事。 孟嫣追封为贵人,按嫔位下葬。 又五年,西南疆域平定,皇帝大赦天下,追封孟氏为荣德妃。 再十年,皇帝华诞,追孟氏为懿靖荣德皇贵妃。 乾元三十年冬末,皇后林燕容薨逝,葬于京东陵。 世人皆传,大周天子陆昊之钟情于继后林燕容,为其冷落六宫。 然而,只有林燕容自己清楚,打从孟嫣死后,自己在后宫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是皇后,但也只是皇后,被人高高的敬着,却再不得皇帝青睐。 陆昊之的确冷落了六宫,但也同时冷落了她这个皇后。 林燕容至死也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处置了一个冷宫废人,一个小说里的女配角罢了,为何会深深的激怒了皇帝? 那个女人,在陆昊之心中当真有这么重要的位置么?! 时间重回乾元五年,那个被林燕容记恨了一辈子的大反派女配角孟嫣,在长春宫中缓缓睁开了眼眸。 她居然重生了? 第2章 他不配 一班没用的狗东西,没有一个真材实料的!娘娘昏厥过去几个时辰了,还醒不过来。待会儿皇上再问起来,你们自己去回话! 尖锐的嗓音,直直刺穿了孟嫣的耳膜,震得她头上阵阵疼痛。 瑞珠 她少气无力的呻吟出声,两手按压着太阳穴。 这种震天动地的嗓门不会是旁人,必然是她的陪嫁丫头、伺候了她多年的贴身大宫女瑞珠。 娘娘,您醒了! 一名身着苏绣绸缎衣衫的圆脸宫女,撩开帐子,满脸喜色的扑到床畔,喜孜孜道。 娘娘,您可算醒了。您在养心殿中晕倒,把奴才们都吓坏了。皇上也焦心的很,打发人来问了好几次了! 瑞珠打小就服侍了孟嫣,是她身边资格最老的丫鬟,最是忠心不二。只有一件不好,就是嗓门大,脾气爆,时常吵的孟嫣头疼。 这个丫头,在她被打入冷宫之时,就被慎刑司杖毙了,如今怎么又在跟前? 孟嫣盯着瑞珠的脸,半晌嗓音沙哑着问道:本宫是怎么了? 瑞珠听主子问起,忙叽叽巴巴的告诉了一遍。 在瑞珠的大嗓门中,孟嫣漫视四周,只见那华美的雨过天青蝉翼纱帐幔,镂雕着缠蔓牡丹的黄花梨螺钿床,雕云纹描金红木衣橱,嵌红宝小叶紫檀木梳妆台 桩桩件件的贵重物件儿,都是她做贵妃时的家什陈设。 她这是重生了? 孟嫣只觉太阳穴隐隐作痛,闭目前世那一件件事如走马灯一般从眼前晃过。 死过一回,她总算明白过来了,自己不过是一本名为《暴君盛宠》的话本子的女配角。 她在书中是弋阳侯的嫡长女,十六岁入太子潜邸为侧妃,十八岁太子登基被敕封为贵妃。 她对身为男主角的皇帝陆昊之痴情一片,爱的至死不渝,娘家父兄皆身居高位,且于国有功。皇帝陆昊之对她,及她母家弋阳侯府,都颇为宠信。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为女主角林燕容做陪衬罢了。 林燕容自从选秀入宫,按照小说剧情,一步步走入了陆昊之的内心,成为了他的心头宠。 而自己醋意大发,铆足了劲儿同林燕容过不去,使尽了各种手段要谋害她,凭靠着自己过人的医术,横行六宫,可最终却一败涂地,被皇帝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凄惨的冻死在了雪地之中。 娘家父兄也因与谋逆案有所牵扯,被削官罢爵,抄家流放。 偌大一个孟氏,落了一个大厦倾覆的悲凉下场。 都是那个小贱蹄子,还没到侍寝的时候呢,臭不要脸的狐媚皇上,竟勾着皇上坏了规矩。娘娘身为贵妃,自是要整饬宫闱的,就去养心殿进谏。皇上竟然为了那个小狐狸精,跟娘娘吵嘴。娘娘气不过,就昏厥了过去,被宫人抬了回来,可把奴才们吓死了。 瑞珠扶起了孟嫣,端来一碗燕窝雪梨羹,一面伺候孟嫣吃,一面义愤填膺、喋喋不休的述说着。 若是皇上自己无意,又岂是她能狐媚的了的? 淡淡的吐出一句,孟嫣咽下一口燕窝羹,滑润的羹汤溜过咽喉,清淡甜美,是这人间至高的富贵滋味儿。 呵,不知有多久没有尝过了。 娘娘? 瑞珠有些狐疑,这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可与主子往日的脾气性格大不相同,好似换了个人似的。 若是往日,依着娘娘的脾气,怕不是立马跳下床铺,再去养心殿同皇上吵闹,又或是干脆派人去把皇上请来,不立逼着整治了那小蹄子不算完。 孟嫣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笑了笑没有言语。 大概是死过一回,心境清明了许多。 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既然他已注定了心有所属,她又何必再对他痴心不改? 何况,那话本子里,陆昊之与林燕容可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她何必硬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她好好的保住她的贵妃之位并娘家弋阳侯府,尽情享受荣华富贵,不香么? 陆昊之爱谁谁吧,她是不稀罕了,也不会再拼命争风吃醋,和那个林燕容抢男人了。 他俩去地久天长,自己在一边看戏当个悠闲贵妃就是。 想的多了容易老,陆昊之他不配。 咽下最后一口燕窝,孟嫣便吩咐道:打发个人去一趟养心殿,对皇上说,孟嫣知错,秀女一事由皇上定夺,本宫再不插嘴了。 上辈子,她和陆昊之起龃龉也是因着此事。 陆昊之在海棠园偶遇了林燕容,一见倾心之下,不顾宫廷规矩,还未分封位分便宠幸了她。事后,又要抬举她。自己又醋又怒,径直闯了养心殿,同陆昊之大吵大闹。只是上辈子,她可没有昏厥过去。 今生这当场昏倒,可是个好机会,她可要好好描补一番。虽说她不在乎陆昊之了,可她在乎这贵妃之位啊,那可要尽力保住才是。 啊? 瑞珠听的目瞪口呆,这和贵妃娘娘往日的脾气可大不相同啊。 孟嫣瞧着瑞珠呆愣的脸,又笑添了一句,再打发个人去内务府,说本宫病了,把本宫的绿头牌挂起来。 瑞珠更是惊诧不已,绿头牌挂起来,那可意味着不侍寝了。 这放在以往,贵妃娘娘是绝不会答应的。 人人皆知,长春宫的孟贵妃极喜争风吃醋,霸占皇帝,哪怕是皇贵妃的日子,她都敢派人把皇上请去。 娘娘,您这是 去吧。 孟嫣才苏醒过来,身子还疲乏的很,并不想多说什么,重新躺回了床上。 瑞珠见主子主意已决,只得奉命起身,临走又想起一件事来。 娘娘,太医还在外头候着呢,如何打发? 说他们辛苦了,拿一抽红封答谢。 这般客气,同主子往日做派亦大有不同,然而瑞珠已是见怪不怪了。 长春宫庭院之中,两名太医跪在阶下,额上冷汗涔涔,两腿瑟瑟发抖。 孟贵妃深受皇上宠爱,乃后宫第一人,恃宠生骄,脾气暴躁,骄横跋扈,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为她医治,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什么针扎的重了,汤药苦了,都能挨上一顿板子。 适才听见里面动静,好似贵妃醒了,还不知会怎么发落他们。 这贵妃娘娘不醒,他们愁;醒了,他们更愁。 只听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长春宫大宫女瑞珠的大嗓门再度响起。 贵妃娘娘有话,二位当差辛苦,赏! 一声落地,两名太医呆若木鸡,半晌才猛地磕下头去。 谢贵妃娘娘! 这贵妃娘娘,是改了性儿吗? 怎的今日这般的温柔和善? 瑞珠没工夫理会他们,打赏了红封,便急匆匆往养心殿传话。 养心殿之中,青年帝王陆昊之坐于金丝楠木龙椅之上,手中把玩着一串檀香木手钏,听着瑞珠的禀告。 娘娘说她知错了,还望皇上宽恕。秀女分封事宜,娘娘请皇上定夺。 帝王英挺俊逸的面容上,阴云密布,手中的手钏珠子转地飞快。 荣安前脚才来报说,贵妃托病,知会内务府把绿头牌挂了起来,后脚她的宫女就来传话。 嫣儿,这是在与他怄气么?! 第3章 给皇帝闭门羹 你家主子,当真是如此说的么? 瑞珠跪在地下,心中正自惴惴不安,猛不丁的听皇帝出声,打了个激灵,慌忙回话。 回皇上的话,奴婢不敢有所欺瞒。 哼! 陆昊之午睡才醒,这位九五之尊颇有些起床气的毛病,再听了这么一番话,心情便更差了。 他自幼被立为太子,十八岁被辅佐登基,十九岁便诛杀了摄政王夺回权柄,平定海内,垂拱而治,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这般一个伟岸男子,如何能够忍受嫔妃甩脸子怄气? 何况,他往日对孟嫣已是忍让颇多。 嫣儿打从十六岁跟了他,日常起居侍奉的甚是体贴周到。 她模样娇艳,性情活泼,对自己是痴心一片,又是太子潜邸过来的老人,自己对她也甚是喜爱,平日宠幸有加。 然而,自从她当上了贵妃,便日益骄横,在宫中肆意妄为,欺压嫔妃。 自己不过是在海棠园里同一个秀女吃了杯茶,说了几句闲话,虽不大合乎规矩,但身为皇帝,谁又来敢跟他说规矩? 偏生她敢。憾綪箼 正要传午膳呢,她突然闯了进来,同自己嚷了一番,还要立逼着将那秀女除名,正自闹得不可开交,她却又忽然晕厥过去,自己只得再派人将她送回长春宫。 因着闹了这么一出,陆昊之食之无味,午膳也没大好生吃,受了一肚子饱气,睡觉去了。 这么个任性跋扈的女子,竟会忽然低头认错? 他才不信! 陆昊之冷笑了一声,放话道:既是如此,朕也不与她多做计较了。贵妃既已醒来,朕便过去瞧瞧。 他倒要看看,孟嫣又在耍什么把戏了。 瑞珠不明皇帝心意,只当是宠幸体贴她家主子,惊喜之下连忙叩首。 当下,养心殿传齐了御驾,步辇抬着这位大周天子,浩浩荡荡的往长春宫行去。 长春宫主殿卧房之内,那个昏厥初醒的孟贵妃,正自兴致勃勃同宫女谈论吃食。 清炖鹿肉、醉虾圆、蟹黄炖豆腐、花篮鲈鱼、八宝鸭子啊,还有玫瑰卤子馅儿的椒盐金饼,别忘了吩咐小厨房一并做了。 孟嫣如报菜名也似一气儿点了许多菜,临末还将点心甜汤也都吩咐了。 她是贵妃,又是盛宠,长春宫中有专门伺候的小厨房,不必日日吃那御茶膳房来的份例吃食。 上辈子在冷宫倍受磋磨,日日吃的都是残羹剩饭,她可是馋坏了。 如今重生回来,什么陆昊之林燕容的绯闻,什么宫廷局势斗争激烈,她才懒得理会,先吃他几顿好饭才是正经。 娘娘啊。跪在床畔,替她捶腿的宫女芸香有些无奈的劝道,您这才醒过来,太医嘱咐了,说您是心悸受惊,近来要静养,饮食宜清淡。这大鱼大肉的,还是消停消停吧。 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往日怕胖,要维持那曼妙身材,劝着也不肯多吃一口,今儿却好似饿死鬼附体了一般。 本宫的身子,本宫心里清楚。 孟嫣白了她一眼,伸了个懒腰。 她外祖父是大周朝鼎鼎大名的神医,素有医圣药王之称,甚而还曾救过老皇上。 家学渊源,她自幼也习得一手精妙医术,自己身子情形如何,不必把脉也知道。 什么心悸受惊,不过是宫里那班子太医没本事看病,惯用的说辞罢了。 贵妃身子如何,贵妃心里既清楚,不妨同朕说说,也好让朕放心。 清冷的男音响起,只见一身着玄色织金蟠龙出海长衫的男子跨进门来。 芸香慌忙下地跪了,俯首道: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来人正是大周朝现任天子,孟嫣两辈子的夫婿,那话本子里的男主角陆昊之。 孟嫣见着他,却先是一愣。 自打上辈子被打入冷宫,直至死在雪地之中,算来她已有年头没见过陆昊之了。 如今重逢,竟似不识。 眼前的陆昊之,身材高挑,双肩宽阔,剑眉入鬓,发如墨染,一双黑漆般的眸子宛如鹰隼般锋利,高挺的鼻梁下,水色的薄唇紧抿着,再合着那通身天然的帝王气势,确然是世所罕见的英伟男子。 难怪那话本子里头,剧情会安排她死心塌地的爱着这个男人。后宫一众嫔妃也为了他争风吃醋,闹的头破血流。 再见着陆昊之,孟嫣心中却只有一片淡漠,如雪一般的清明。 既不恨他,亦不怨他,好似是个与自己无干的人。 思及上一世,自己在剧情驱动下,对他爱的死去活来的情形,孟嫣甚而觉得有些好笑。 孟嫣那好似在看陌生人一般的目光,令陆昊之心头轻轻地揪了一下,他不由自主的拧起了眉宇,口吻也越发冷了。 怎么,孟贵妃病了这一场,连规矩都忘了?见了朕,连话都不会说了。往日的伶牙俐齿,都去哪儿了? 以往,孟嫣只要同他在一起,必定热情似火,百般献媚,她从未在他面前流露出过这般冷淡漠然的眼神。 臣妾咳咳! 孟嫣正欲回话,情急之下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那张原本就无甚精神的脸,因这一场咳嗽,变得越发惨白。 芸香慌了手脚,顾不得失礼,自地下爬起,匆匆去倒了碗清茶伺候着孟嫣吃了,又替她轻轻捶背。 眼见此状,陆昊之缓和了语气,贵妃的身子,果然不适么? 孟嫣吃了两口茶水,渐渐制住了咳嗽,就在片刻之中,她心中已转过了许多心思。 当前时候,陆昊之对她还未如后来那般深恶痛绝,她目下还是他心中的宠妃,三两分情分总还是有的。 她得仔细把握着这个时机,一改他心中自己日渐嚣张跋扈的印象,才好图谋以后。 这次晕倒,当真是个绝好机会。 孟嫣微微垂首,双眸低视,轻轻说道:皇上,臣妾身子骨不争气,想是染了时疾,怕是要养上一段日子了。臣妾又恐过了病气给皇上,所以吩咐内务府把绿头牌挂了起来。皇上不生气吧? 她说的小心翼翼,加之适才刚咳嗽了一通,嗓音沙哑,听来当真有气若游丝之态。 陆昊之看她如此病弱模样,不觉心中一软,遂也放下了身段,一撩衣摆,在床畔坐了,说道:贵妃既病了,朕便留下,陪陪贵妃。说着,又吩咐道:荣安,去将朕案头那一摞折子取来。 万万不可! 还不等荣安答话,孟嫣已抢先一步脱口而出。 怎么,贵妃这是不愿留朕? 大周天子的浓眉,再度凝了起来。 总归孟嫣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人,是他的贵妃。他不想为着一个秀女,就和她生出龃龉,她既服了软,自己也想找个台阶下来。 然而,孟嫣竟想赶他走? 第4章 本宫不稀罕 直至此刻,孟嫣方才察觉,自己对于这个男人的抗拒竟到了如斯地步。 不想看见他的脸,只要他在这里,她便浑身不自在。 在皇帝凌厉的审视目光之下,孟嫣垂首浅笑,柔声细语道:皇上,臣妾身染疾病,您在这里,臣妾不能尽心服侍,心有不安。再则,倘或皇上再被臣妾过了病气,那更是臣妾的罪愆了。 这些应对之言,孟嫣并非信手拈来,她性子从来直率爽利,看不起这些矫揉造作的扭捏姿态。 这一套,都是上辈子那林燕容的做派。 然而,她不得不承认,这些招数对付男人的确好用。 她不止一次在背后骂过陆昊之犯贱,可比之自己的莽撞毛躁,这般和风细雨的温柔婉转,的确能抚平男人的怒火,得来怜惜。 他是大周的天子,是掌控着自己及母家生死荣辱之人,惹怒他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目下,林燕容尚且是个秀女,那话本子的剧情还未完全展开,她得好生捏着这个时机,至少令陆昊之不要彻底厌恶了自己,再去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果不其然,陆昊之那碰了软钉子之后的星星怒气,在听了她这么一番话后,渐渐熄了。 他坐了片刻,起身道:罢了,贵妃既如此体贴于朕,朕也不好不顾你的心意。朕回养心殿去了,若再有什么不好,打发人来说一声。 看他即将离去,孟嫣按压着心头雀跃,低头柔顺回道:臣妾谢皇上体恤,恭送皇上。 陆昊之大步踏出正殿门槛,院子里奴才跪了一地。 仔细伺候你们主子,若娘娘有了什么闪失,朕不轻饶。 扫视了地下众人一眼,他回首看向长春宫,只见宫室深深,一片寂静。 压着满心怪异之情,陆昊之出了长春宫大门,上了步辇,却见自己的大太监荣安正望着长春宫那朱漆大门发愣。 怎么,舍不得走?赶明儿朕把你调到长春宫来当差。 在孟嫣那儿吃了个闭门羹,陆昊之一肚子的气没地儿撒,自是砸到了身边奴才的头上。 荣安也是太子潜邸过来的老人,勤勤恳恳地在陆昊之身侧伺候了十几年。陆昊之登基称帝,便将他封为了御前总管太监。 这老家伙也是随着陆昊之一路过来的人,前面的事大致都清楚。 第5章 皇贵妃的挑衅 底下回事的太监,生着一张圆胖胖的大白脸,脸上一条皱纹也无,好似一张又光又滑的大白面饼。 他嘴角上咧,露出一抹极尽讨好的刁滑笑意,里头的事,奴才没用,没打听清楚。只是长春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委实如此。孟贵妃前脚醒来,皇上后脚就去了,只是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又起驾回了养心殿。外头人看着,都说贵妃娘娘怎会突然就转了性儿了。再一则贵妃娘娘的绿头牌是挂起来了。 欲擒故纵。 那丽人拈起发金丝水晶盘里的一枚醉梅放入口中,自宫女手中接了巾子擦了擦手,淡淡言道,孟嫣这一昏厥,倒长了些脑子,晓得过刚易折了。话出口,那张温婉姣好的脸上却泛出了一抹冰冷的笑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宫偏不信,她孟嫣还真能改个脾气性格不成。 太监试探着问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丽人直起腰身,笑了笑,好歹姊妹一场,她既病了,本宫当然要去探病。百灵,本宫记得库里还收着吉林进贡来的老山参,待会儿带上,想必那金尊玉贵的贵妃娘娘能看得上。 一旁被唤作百灵的宫女面露不忍之色,低声劝道,娘娘,那老山参还是去岁年下,皇上使人专程送来的,说您身子骨虚,留着给您补气的。那长春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您何必 丽人睨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这戏,总要做足了才好,谁让本宫是这后宫第一贤妃呢?去吧。 翊坤宫一行人行至长春宫门外时,孟嫣正在内室享用黄芽鸡片粥。 依着她的意思,八宝鸭子顷刻拿不过来,肉粥总是快的吧。 芸香拗不过她,只得去小厨房端了一碗过来。好在这些吃食,长春宫小厨房里都是日夜备着伺候的,随要都有。 孟嫣足足吃了两碗肉粥,尚且意犹未尽。芸香恐她积食,竭力劝阻她再吃第三碗。 正当主仆两个争执不下时,外头人传报道:娘娘,皇贵妃娘娘来访,正在大门外等候。 孟嫣接过瑞珠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嘴,颇有几分没好气道:她来做什么? 来人禀道:说是,来探病的。 探病? 怕不是来看她笑话的! 皇贵妃梁成碧,亦是太子潜邸的老人,两人一起入的府。年岁倒是比她大一些,所以日常相处常以姐姐自居。 那话本子里写的她如何温良恭俭让,贵为皇贵妃却处处被自己这个贵妃欺凌,处处忍让自己的刁难之举,又十分体贴皇帝的心意,甚而还在女主角林燕容与陆昊之之间当了一位好助攻,有大周后宫第一贤妃的称号。 那话本子的结局,自己落个惨淡收场,林燕容成为皇后,而这位皇贵妃也得以安稳度日,与林燕容姐妹相称,享尽了荣华富贵。 想那林燕容口口声声对陆昊之情真意切,痴心一片,却和共享一夫的女人处的比亲姐妹还亲,也不嫌恶心。 娘娘? 芸香见她久久没有回应,不由轻轻出声提醒。 嗯? 孟嫣腹诽了一大串,半晌回神,淡淡应道:那便请她到偏殿等候,本宫收拾了就去。 打发了传报之人,瑞珠一面替她梳头,一面嘀咕道:这皇贵妃娘娘,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皇上前脚才走,这后脚就跟来了,分明就是来打探消息的。依着奴婢说,娘娘不见她也好,横竖娘娘是病着,病里不见人也是人之常情。 看着镜中娇艳的面容,孟嫣拿起一盒鹅蛋粉,蓄意将脸擦的惨白。 她笑了一声,本宫若是此刻不见她,让人传扬出去,又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要说,看啊,贵妃娘娘给皇贵妃娘娘吃闭门羹啦。本宫才不当这坏人呢。 瑞珠噗嗤笑出声来,摇了摇头,她许久没有听娘娘说这些打趣话了。 依着孟嫣的意思,瑞珠替她梳了一个堕马髻,换了一件烟色齐胸襦裙。 镜子跟前一照,果然一个病弱佳人。 孟嫣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带了人往偏殿去了。 皇贵妃梁成碧坐在偏殿之上,手旁宫女才上的茶水正自散着袅袅青烟,茶香四溢,她却并无心思吃上一口。 她原本的盘算,依着孟嫣往日的炮仗脾气,此刻定然不会情愿见她。 若当真吃了这闭门羹,她可就有文章好做了。 没想到,孟嫣不止请她进来了,连手下的宫人也都毕恭毕敬的,大不似往日那趾高气扬的态度。 她当然不知,孟嫣自醒来,头一件事便下了严令,管束长春宫宫人言行,若再有仗势横行之辈,必送慎刑司严惩不贷。 孟嫣在长春宫自来令行禁止,无人敢不遵从。 因此,只短短的半日功夫,长春宫氛围便焕然一新。 杏色的指甲在椅子扶手上轻轻的磕着,梁成碧只觉心中越发的不踏实起来。 这番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她却也说不出来。 劳皇贵妃久候了。 清朗的女音响起,孟嫣自殿后走了进来。 梁成碧起身,本欲出声应对,却在看清了孟嫣之后,不由睁大了眼眸。 她今日怎会如此模样? 第6章 贤良的皇贵妃 眼前的孟嫣,头挽堕马髻,发上簪环俱无,只斜插着一支碧玉蝴蝶钗,那玉的成色虽上好,却嫌清淡了些;身上只穿着一领烟色齐胸襦裙,罩着一件秋香色轻纱薄罗褙子。一张极娇艳的小脸有些惨白,血色全无,竟生出了几分弱不禁风的病西施之态。 梁成碧熟知的孟嫣,最是争强好胜,哪怕身子如何不适,也不肯在人前堕了威风,又最喜奢华艳丽妆扮,不论什么场合,定要浓妆艳抹,环佩叮当,金碧辉煌,声势浩大。 这般一个我见犹怜的清雅病弱美人,当真是孟嫣? 她这一病,还真病出些新鲜花样来了! 然则梁成碧到底是浸淫宫廷已久之人,城府极深,心中虽诧异非常脸上还是作出了一副吃惊怜悯的神色,一步上前握住了孟嫣的手。 啊呀妹妹,怎的几日不见,你竟病成这副模样?可万万保重身子,咱们都是潜邸里一道出来的姊妹。这些年来,咱们一道齐心协力服侍皇上,这份情谊那可是千金不换的。听见妹妹竟在养心殿昏倒,姐姐我急的了不得,本要立刻来瞧妹妹的,却偏偏又杂务缠身,直到此刻才赶过来,妹妹想必不会怪罪姐姐罢? 说着说着,梁成碧双眸泛红,举袖擦了擦眼睛。 谁是你妹妹! 孟嫣忍不住在心底里翻了个大白眼,狠狠啐了一口。 这梁成碧打从潜邸时起,就爱这般装腔作势,矫揉造作,天天的愁眉泪眼,好似人人都欠她八百吊钱,年纪轻轻却总是一身寡淡装扮,好像小寡妇似的,陆昊之也不怕被她咒死。 在潜邸之时,太子妃身子病弱,她们这些侧妃便时不时代管内务。 有一次,轮到孟嫣掌管钱账,她赫然发现梁成碧挪用了公中的银子,给府中下人发赏钱。合着,她是拿着公家的钱,做自己的人情。怪道那个时候,府里人人都称她是菩萨。 这件事犯在孟嫣手里,孟嫣是个心直口快的脾气,眼里又揉不得沙子,立时就和梁成碧当面锣对面鼓的对峙,还闹到了其时尚是太子的陆昊之跟前。 自己一五一十有凭有据的说明白了事由,这梁成碧却是哭哭啼啼,东拉西扯了一大篇苦情话,绕来绕去就是说不出自己挪用公银的道理。 那时候,陆昊之正为朝中党争头疼,没功夫理会这些后宅女人口舌是非,于是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孟嫣只当自己是公事公办,并没往心里去。然而后来,她无意中从书房侍女的口中得知,这梁成碧在陆昊之跟前,时常阴阳怪气的告自己的黑状。她气不过,便又去寻梁成碧要说法。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这梁成碧又是那一套,又哭又喘,苦情戏一套接一套,弄得好像自己欺负了她似的。 自从那之后,两人就结了梁子。 日常见了面,孟嫣当然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子看,然而一来二去自己反倒落下了个欺凌皇贵妃的名声。 这般一个两面三刀的人物,在那话本子里,竟能得一个贤妃的名号。 那作者,你也一样瞎了眼。 孟嫣在心中吐槽着,脸上露出一抹柔弱笑意,反握了梁成碧的手。 姐姐能来看我,妹妹已是感激不尽了,哪里还会怪姐姐。姐姐这话说的,好似说妹妹是个心胸狭窄之人。 不就是演戏吗,谁不会似的! 孟嫣又轻轻咳嗽了两声,软软一笑,只是姐姐来的不凑巧,皇上刚刚才走。姐姐若再早些时候来,还能见皇帝一面,也好叫皇上知道,咱们姐妹情深,不是外头传言的那般。 此举,可大大出乎梁成碧的意料,她本是捏准了孟嫣一贯以来的脾气,必定要勃然大怒,当场将自己撵出去。 如此一来,孟嫣的名声可就更臭了。 没想到,孟嫣压根没上套,倒是一反常态的和自己亲热起来。 那话说的,好似自己并不是真心来探病,而是闻风来见皇帝的。 梁成碧脸上一僵,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殿上一眼,果不其然,人人脸上都露出了些许不屑的神情来。 这若换做别的嫔妃,或者不把几个奴才放在心上,或者回去狠狠惩治一番来出气。 可梁成碧不能如此,谁叫她是贤妃呢,又谁叫她把这名号看的比天都大呢? 她只能硬忍着。憾綪箼 这还是头一次,她在孟嫣跟前吃瘪。 孟嫣笑盈盈的,亲亲热热的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了,又招呼着宫女重新换了热茶点心,自己斜着身子,轻轻倚靠着软枕,娇弱无骨配着那张惨白的小脸,看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副病弱不堪的可怜模样。 如此这般,更显着梁成碧这位皇贵妃没眼色。 人都病成这副模样了,还要跑来,又不是真心实意来探病的,是想见皇帝没见着。 连跟着梁成碧的宫人,心里都有些不以为然起来。 妹妹这话当真是外道了,都是宫里那起子小人搬弄唇舌,挑拨是非,其实咱们是最好的交情。姐姐今日过来,当真是记挂妹妹病体。 梁成碧接过宫女新端来的五彩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遮掩着说道。 她此行目的尚未达成,当然不能走,硬着头皮也要坐下去。 什么叫越描越黑,这般就是了。 孟嫣微笑不语,静静看着她。 她知道,这底下还有一场大戏。 正是这场戏,挑起了她和那位小说女主角林燕容的争端,更令林燕容对她敌意深重。 只是如今的她,不会再落进这个圈套了。 姐姐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件难事想问问妹妹的意思。 吃了几口茶,梁成碧将茶盅子放下,果然开口提起,虽则妹妹病了,姐姐不该再来聒噪,但此事干系日六宫和睦,姐姐不敢擅专。当初先皇后病故之前,拉着你我的手,要咱们姐妹同心,好生治理这后宫。倘或姐姐什么地方弄差了,岂不是有违先皇后所托? 孟嫣听在耳中,不由朱唇浅浅一弯。 先皇后曾对她孟家有大恩,搬出先皇后来,就是为免她以病推拒,拉大旗扯虎皮。 姐姐这是哪里话,莫说妹妹现下还挣的动,哪怕妹妹病的下不来床了,姐姐有事要商议,妹妹就是病的要死了也必定要来的。 孟嫣知道梁成碧要说什么,自是不会拒绝。 梁成碧只当自己的话奏效,孟嫣已在圈套之中。 便是新选秀女入宫,这住处安置一事。旁人倒也还罢了,那位林氏却该放在何处?她虽是秀女之身,但到底同皇上低了也不是,高了也不成,所以想问问妹妹你的意思。 一席话落,梁成碧便紧盯着孟嫣的双眼,嘴角的笑意越发深沉。 她静等着孟嫣的反应。 第7章 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以色侍人 而梁成碧的这番言语,亦在孟嫣意料之中。 按那话本子所写,她孟嫣对陆昊之情根深种,因痴成狂,醋性极大。只要人轻轻撩拨一下,她立时便会醋劲儿大发,狂躁暴怒,理智全失。 书中甚而还借由旁的宫女太监之后,背地里叫她醋缸,醋桶。 孟贵妃毛躁气盛,到底难承重任,跋扈至此,连贵妃这一名号都不大相称了。 这是话本里,她与林燕容争执一场之后,陆昊之对她下的评语,更是她人生之中极重要的转折点。 陆昊之对她情分全失,只余厌弃,便是自此而始。 孟嫣在心中冷笑,自己心爱的男人难道要把他拱手让人,任凭他和别的女人出双入对,才叫贤惠大度?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想书中的林燕容,自打入了宫之后,不也使尽手段千方百计的占着皇帝,甚而只因皇帝夸赞了她陪嫁丫鬟几句,她便找了由头将人打进慎刑司做苦役去了。 那破书倒不说她是醋桶狠毒,倒以旁白之言力赞她精明果断,早早就处置了或许会背叛了她的心腹陪嫁。 作者根本就是一屁股坐在了林燕容那头,平白弄出她这么个贵妃来,就是为了衬托林燕容在陆昊之心中的分量罢了。 只可惜,她现下已然醒了,这兜醋谁爱吃谁吃,她不吃。 姐姐当真是看重妹妹,之前皇上已亲口嘱咐,将选秀一干事宜都交托了姐姐。这等小事,姐姐看着办就是了,何必来问妹妹呢? 孟嫣笑的得体,言辞滴水不漏。 梁成碧心头又是一震,今日的孟嫣怎么总是不按牌理出牌? 依着她往日对孟嫣的了解,林燕容未进宫时,便已同皇帝有私,她正该妒火焚心,无处发泄,还不紧着这个由头,将林燕容发配到紫禁城的边角上去不可? 届时,皇帝必定要迁怒孟嫣,孟嫣那宠妃的地位必会动摇。 她如意算盘打得好,孟嫣却偏生没如她所想的暴跳如雷。 梁成碧眼珠微转,继续笑道:妹妹何必自谦,皇上那是心疼妹妹,怕妹妹劳苦,所以才把这事交给姐姐。但妹妹素来干练,后宫之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就连太后娘娘,都称赞妹妹果决刚毅。这林秀女之前便已得了皇上青睐,虽说有些于理不合但到底要顾着皇上的心意。这宫室安置的高了,保不齐旁的秀女心生芥蒂,日后生出是非。但若安排的差了,皇上怕又要不高兴。姐姐我实在头疼,所以来问问妹妹的意思。 她蓄意将话说的直白,就是要挑起孟嫣的怒火。 她不信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孟嫣还能无动于衷。 果不其然,孟嫣垂眸,转了转手腕上的明珠手钏,淡淡回道:姐姐说的是,此事可大可小,弄不好就是六宫生怨。咱们这些主位上的娘娘,都脱不了干系。如此,就把这位林秀女安置在永寿宫罢。 这一言,令梁成碧几乎将口中茶水呛出去。 永寿宫?! 那可是离养心殿最近的宫室,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她孟嫣不会不懂! 这孟贵妃今儿脑子是被烧坏了吗?! 孟嫣看着梁成碧的双眸,微微一笑:姐姐,这永寿宫离养心殿近,想必能令皇上称心如意。只是永寿宫在先帝那会儿遭了一场大火,直至去年才修缮完毕。林秀女入住此地,虽说占了地利,但料来也不会有人挑什么理了。 梁成碧一脸呆滞,竟说不出话来。 孟嫣看在眼中,乐在心上。 梁成碧蓄意挑拨,引着自己上钩,她岂能看不出来? 依着书里的剧情,她确实怒火一蹿三丈高,当即把林燕容发配到了紫禁城西北角的凝晖堂去住,此举惹的皇帝不满,更引发了林燕容对自己的敌意。 就在林燕容境地窘迫之时,梁成碧伸以援手,两人自然就成了好姐妹。她孟嫣孟贵妃,就是当之无愧的大坏人。 只是上辈子,没有梁成碧前来挑拨一事,是自己抢先发配了林燕容。 想着前世,孟嫣不由在心中暗叹,自己在那书里智商极不稳定,忽高忽低,需要她作大反派刁难女主的时候,就诡计多端手腕高明;要她被打脸了,那就立刻智商全无,破绽百出,傻子一样任人戏弄。 想她也是弋阳侯府的嫡出千金,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幼深受诗书熏陶教养,岂会上这种低级的当! 梁成碧的牌已打完了,孟嫣所言尽数出乎她的意料,她登时阵脚全乱。 偏生孟嫣又含笑追问了一句:怎么,难道妹妹这提议,姐姐觉得有什么不妥?莫非,姐姐是觉着林秀女入住永寿宫,是离皇上太近了不成? 这一言,算是令梁成碧陷入了僵局。 她本也不想这些新人起势太快,冲了她这位皇贵妃娘娘,但为了素来的贤妃名号,她不能亲自出手,就想借着孟嫣打压新人,而后自己出面当好人卖人情,也坏了孟嫣在后宫及皇帝心中的印象,一石三鸟之计。 没想到,孟嫣竟没如她所想打压发配林燕容,还让她住进了永寿宫那个炙手可热的地儿。 她一时里进退两难。 孟嫣冷眼看着她,今生她不在乎林燕容是否得宠,这位贤惠的皇贵妃娘娘在不在乎,那可不好说了。 这烫手山芋,她又塞给了梁成碧。 梁成碧满脸狼狈,半晌才勉强一笑:妹妹倒是想的周全,姐姐哪儿会不同意呢。妹妹身子不适,姐姐就不打扰了,这便告辞。 看着梁成碧仓皇离去,孟嫣眸中尽是笑意。 打发了梁成碧,她便回内室,吩咐瑞珠打了水来将那一脸鹅蛋粉洗去。 瑞珠一面服侍,一面嘀咕,娘娘,您就当真让那林秀女住进永寿宫去么?那地方可好的很,多少嫔妃都眼巴巴盯着呢。 孟嫣洗干净了脸,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如花人面。 镜中现出一方精巧的鹅蛋脸儿来,肌肤白皙光滑,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菱唇殷红,娇艳欲滴,脂粉不施也是娇艳不可方物。 她这般容貌,算得上倾国倾城了,依着书中所说,是大周朝数一数二的美人。 那位女主角林燕容,不过是小家碧玉之姿,远不及她,却最终得了陆昊之的心,还嘲讽她以色侍人。 呸,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以色侍人? 陆昊之真是眼盲心瞎,吃林燕容那一套,当他的妃子,白费了自己的好容颜。 月光光,照茅坑。 孟嫣擦着香脂,漫不经心道:不然呢?皇上既是上了心,那她住哪儿都是一样的。本宫何苦当恶人? 瑞珠还待说些什么,孟嫣瞧了她一眼,淡淡丢下一句,吩咐下去,新人入宫之后,阖宫的人都安分些,闹出事来,本宫可不会护着他们。 梁成碧离了长春宫,转头就去了养心殿。 待面见了皇帝陆昊之,行礼已毕,她便迫不及待道:皇上,臣妾怀疑,贵妃妹妹不是生病,是中了邪。 第8章 陆昊之竟如此看重她 中邪? 清朗的男音响起,陆昊之这方抬首,狐疑的看向梁成碧。 近来大周西南处不甚太平,几个部落蠢蠢欲动,有战事再起之势。 这调兵遣将、粮草先行以及安抚西南处地方势力,自有一番忙碌。 陆昊之自诛杀摄政王而一鸣惊人之后,还是首次遇到这般棘手大事,朝野上下都等着看这位青年天子如何收拾。 如此一来,他自是顾不上后宫了。 梁成碧此刻求见,若非她说要事禀告,他原是不准见的。 熟料,她所谓的要事,就是孟嫣中邪了。 皇贵妃这是吃错了药么?青天白日说起梦话来了。 陆昊之神情冷淡,丢下这一句,再度看起了奏折这大概又是她们后宫妇人争风吃醋的挑是非。 梁成碧望着陆昊之那清俊的侧颜,目光之中流露出些迷离。 他宽肩窄腰,容颜俊美,更有通身的王者气度,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俊逸男子。 梁成碧原本以为自己得上天之幸,能入太子潜邸为侧妃。 只是陆昊之待她极其冷淡,哪怕她委曲求全、四处周旋人情,博得了贤妃之名,熬死了先皇后,也不过只是被封为了皇贵妃,那个扬风乍毛的贵妃孟嫣还比她更能引起陆昊之的注意。 梁成碧只觉得心头酸涩,她将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咬了咬唇,说道:皇上,臣妾自知这话听来荒唐。但贵妃妹妹陡然间性情大变,臣妾以为不大寻常。这妖精作祟一事,民间自古有之。倘或宫里竟出了这等事,怕是要于国不利。 言罢,也不等陆昊之问,忙忙的将适才与孟嫣见面的情形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新人入宫在即,这是个绝好时机,她一定要把握住。 邪祟巫蛊,自来是皇宫大忌,若能栽赃个邪祟附体的罪名给孟嫣,那是再好不过。即便不能就此搬倒了孟嫣,待她重新起复,那些新人也早立稳了脚跟,再不是她一人的天下。 如此一来,自己也好慢慢的对付她。 听了梁成碧述说,陆昊之的眉宇微微一皱。 他倒是不相信什么中邪、邪祟附体一说,只是他亲眼看着孟嫣病的下不来床,大声说话都费劲儿,一转眼却又同梁成碧一起为秀女居所一事出谋划策。 这精神头,看着不像有病。 莫非,孟嫣竟然装病?! 呵,她长本事了,除了撒娇吵闹,又生出新鲜花样来了。 陆昊之扯了扯唇角,冷峻的容颜染上了一抹邪魅。 梁成碧几乎看痴了,只可惜这抹笑意并不是为了她。 贵妃既有异常,朕不能不关切一二。荣安,传夏侯御医,随朕一道去瞧瞧贵妃! 门外守着的御前总管太监荣安登时打了个激灵,这夏侯御医皇上做太子时,先帝特特赐下的。 这位夏侯御医医术甚是精妙,甚而传言其能活死人、肉白骨。自从他入了宫,便只伺候老万岁爷,如今又只伺候皇上。 现下,皇上竟要传这位御医去为贵妃娘娘诊治,足可见贵妃娘娘在皇上心目之中的地位。 荣安慌忙应喏,跑去传话。 待御驾传起,陆昊之起身向外走去,再不看梁成碧一眼。 梁成碧看着前方男人昂藏背影,满眼复杂,也尾随上去。 一行人再度浩浩荡荡行至长春宫。 陆昊之在门前下辇,大步走进长春宫内。 恰逢芸香端水出来,见着皇帝,慌慌张张的跪下行礼。 陆昊之瞧着眼前这宫女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越发狐疑,问道:你们娘娘如何了?んttps:// 芸香张口结舌:娘娘、娘娘 陆昊之见状,越发笃定了孟嫣背着他在搞什么花招,冷哼了一声,甩袖迈步进殿。 也不经人通传,他便转进了孟嫣所居内室。 踏进内殿,却见孟嫣卧于床上,她的贴身宫女瑞珠正拿着一方锦帕替她擦拭额头。 见皇帝前来,瑞珠手上一颤,锦帕跌落在地,她急忙跪下,行了大礼。 陆昊之走到床畔,看向孟嫣。 床上的孟嫣倚靠着一方鹅羽软枕,乌发披垂,那张鹅蛋小脸上蜡一般惨白,整个人如一片枯叶僵卧床上。 不过眨眼的功夫,孟嫣好似病的更重了。 陆昊之只觉心口猛地一揪,眉宇再度蹙了起来。 孟嫣看着陆昊之,虚弱一笑:皇上,臣妾不能起身行礼,还望皇上恕罪。 口中说着,她瞟了一眼跟在陆昊之身后的梁成碧,心中暗笑这位贤德皇贵妃娘娘,动作还真迅速。 前脚出了长春宫的门,后脚就跑去给皇帝上眼药了。 多亏得那破书一力要将她塑造成恶毒心机大反派,剧情前期将她描述的几乎无所不能。 她手中握着大把眼线,养心殿里的消息及时传了过来。于是,长春宫里外一起演了这出戏。 梁成碧说她邪祟附体? 孟嫣在心底也不得不佩服,她的灵感可真够丰富的。 眼看着孟嫣这凄惨的小模样,陆昊之心中的疑虑已减了七八分,神色缓和道:听闻贵妃病情加重,朕担忧不已,所以特来探视。此外,朕带了夏侯御医前来,为贵妃看看脉息。 梁成碧立在陆昊之身后,也急忙笑道:妹妹,皇上可当真关切你。这夏侯御医可是专一伺候皇上的,整个后宫除了妹妹,再没一人能让他瞧病呢。 打从这群人进来,孟嫣就瞧见了那门边立着的人。 那人着一领墨绿色丝缎长衫,胸前绣着祥云白鹇补子,是正六品的官职,太医到了这个品阶已算是顶格了。 看他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院判,一身本领该是不俗的。 孟嫣知道此人,他名叫夏侯宇,是夏侯世家的后人。 这夏侯氏也是大周朝有名的医学世家,若说她外祖父宁仲怀是药王,这夏侯宇的祖父便是医圣。 民间有言,北有宁家,南有夏侯,得此二家,阎王莫近。 依着那书中剧情,这夏侯宇日后也为女主角林燕容所笼络,成了她在后宫青云路上的一大助力。 自己同林燕容相争之中,涉及医药种种,皆为他所破。 甚而林燕容的设计,也多有他的手笔。 眼下林燕容尚未进宫,也不知这位深得陆昊之倚重的夏侯御医,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只听陆昊之吩咐:夏侯御医,与贵妃娘娘看看。 是。 孟嫣听着这嗓音,倒是悦耳动听。 夏侯宇走上前来,在床畔跪了,瑞珠替孟嫣在腕子上搭了一块帕子,他便抬手诊脉。 孟嫣心中,不由忐忑起来。 得知消息之后,她自长春宫库存之中选了几样寒凉药物,调和之后服了下去,使脉息呈现病态。 寻常药物并不能见效如此迅速,但孟嫣还有一桩本事,她是天生的灵医脉,能以意念催化药力,使药效成倍增加。 这等体质,世间罕见。她外祖曾说,她是绝好的学医材料,入宫为妃实在是浪费。 然而,她到底不是当真生病,作假的脉息可以蒙蔽寻常太医,这位与她宁家齐名的夏侯后人,也会被蒙蔽过去么? 她根本没想到,陆昊之竟然如此看重她,动用了这么一位专门伺候皇帝的御医来为她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