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纠缠》 001 七月阴雨天,伦敦飞南城。 温舒白将身上那件灰白相间的Dir冲锋衣拢了拢,准备登机。 那堆要带回国的行李,她一早就交给了家里派来随行的人,由他们来料理。 于是登机时,她右手提着的,只有一个米黄色的礼品袋。 进入头等舱,将近十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注定会让人疲惫。 温舒白看了会儿《窈窕淑女》,看到赫本穿着绿裙子与教授跳舞时,已有些犯困,于是合眼睡下。但因为是在飞机上,睡得并不算太踏实。 睡意朦胧中,不知又过了几个小时,整个舱室都突然猛烈震动起来,床上的温舒白紧张地睁开眼,几乎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便瞧见不远处的酒杯在桌上晃荡了下,到了边缘,就要从桌子上掉下去,最后却又勉强稳住了。 广播声也跟着响起,告知飞机是因为遭遇气流而颠簸,现已恢复正常,安抚机上乘客不要惊慌。 但经这一折腾,温舒白的睡意早散了大半。无聊之下,抬手便去找枕边的手机。 眼神也就跟着瞥见了那抹米黄色。 原本放在桌上的礼品袋,大概是因为刚才的那阵颠簸,此刻正躺在地上。 坠落的高度不算高,可里面的东西却是经不起摔的,温舒白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忙过去查看情况。 万幸。 她认真挑选的礼物没有大的损伤,最高处虽然有轻微磕碰,但也不过是米粒大小,于外观影响不大。 因怕后面还会遇到颠簸,她特意把礼品袋往里放了放,然后才玩起手机打发时光。 机上WiFi虽然能用,但网很慢,点进微信时,她才发现有新的消息弹出来。 “舒白,好想你,我准备去机场接你啦!” 不用细看,温舒白就知道是谁发来的。 于是温舒白笑了笑,然后秒回:“好呀,雇你做我的一日专属司机!” * 南城时间下午三点半,南城国际机场。 “佳宁姐!” 远远看见站在那里等候自己的人,温舒白用力摇了摇手臂,欣喜地唤了声名字。 对面的许佳宁听到声音,几乎小跑般朝她奔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不知道最近伦敦有多冷,虽然才七月份,但我都打算再降温就穿件薄款羽绒服了。” 七月阴雨连绵,气温只有十几度的伦敦,与南城很是不同。 南城还在夏季,天气热,温舒白手臂上搭着那件登机前穿的冲锋衣,不觉已出了汗,许佳宁随手帮她拿着,两人依在一起聊天。 “对了,刘叔他们呢?”许佳宁好奇,“刚才还看到他们在你身边跟着。” “我让他们取了行李就先回家,反正有你在嘛。”温舒白的手肘轻轻戳了戳许佳宁的腰,眨眨眼撒娇道,“我说雇你当一日专属司机,可不是开玩笑的。” 和许佳宁说话时,温舒白从来都学不会“客气”两个字该怎么写。 两人是小时候在舞蹈班认识的。 那时候温舒白对跳舞很感兴趣,温家担心私教形式会让温舒白一个人太孤单,便把温舒白送去了南城口碑最好的舞蹈班。 虽然这俩人最后一个怕耽误学习,一个父母觉得学舞太受累遭罪,一个月后,都没继续学下去,但倒是因此成了一生好友。 许佳宁比温舒白大四岁,温家父母看自家独生女终于有了个伴,也是很早就欢欢喜喜地把许佳宁认作了干女儿。 “我确实是开车过来的。”许佳宁在撒娇下妥协,“不过我的温大小姐,我怎么记得干妈另有吩咐?” 说曹操曹操到。 许佳宁刚说完这句话,温舒白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温舒白硬着头皮接起,听着对面的询问:“舒白,彦迟没去机场接你吗?” 果然担心什么便被问什么。 温舒白静了两秒,实在没想到合适的理由,只好老实且别扭地回道:“妈,是我没告诉他。” 这下轮到妈妈沉默了,最后还是旁边的许佳宁主动开了口:“干妈,我已经来接舒白了,估计半小时内就能把她带回家,您不用担心。” 温妈妈这才语气稍缓:“也好,这个时候再叫彦迟过去是有点晚了,那我们在家等你们回来。” 挂了电话,许佳宁看着愁眉苦脸的温舒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起:“你和陈彦迟吵架了?” “怎么可能呢?”温舒白摇头,“我们聊天都很少。” 顿了顿,她才对许佳宁犹豫地说出心里话:“我只是不太想见他。” “你好像确实不怎么跟我聊起他。”许佳宁回忆一阵,认真道,“如果不是今天说到他,我都快忘了他是你的男朋友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许佳宁的车旁。 听到最后那句,正在上车的温舒白嘴角抽了抽,道:“因为我跟他真的不熟。” 可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否认,陈彦迟是她名义上的男朋友。 哦不,甚至可以说,是她的准未婚夫。 温舒白每回味一次“准未婚夫”这个称呼,都觉得十分不真实。 可事实就是,他们还有一个月就要订婚了。 一切都源于温家父母的一片苦心,陈彦迟是他们十分满意的女婿人选。 这些事许佳宁也算知情,可终究不知全貌,又因为这四年里温舒白在UCL巴特莱特建筑学院,本硕连读学建筑设计,学业繁忙,两人还真的没有透彻地聊过这件事。 现在把人接到了车上,许佳宁也就多问了几句:“舒白,这算是大家族的联姻传统吗?” 温家父母当年就是家族之间的强强结合,随后家族产业蒸蒸日上,这些年来感情和睦也是在南城出了名的。 “也不全是。”温舒白想了想,却道,“我爸妈其实是想将来有人照顾我,家世过得去就行。在他们眼里,陈彦迟算是挺合适的人选。” 她说得委婉,可许佳宁没多久就想明白了。 真说起联姻,陈家其实还不够格。 但温家并不是只看门第的人家,温舒白父母看遍了豪门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反而想找个淡出他们这个圈子,且身份不俗的女婿。 陈家鼎盛时期,也曾从商,虽然后来因经营不善,家族没落,但后人也找到了另外的出路,渐渐精于学术,成了众人口中的书香世家。 如今到了陈彦迟的父亲陈国昌这一代,虽然不算是学术界泰斗人物,但也有个南城大学知名教授的身份,算是清贵。 陈彦迟家教良好,性格温和有礼,在南城大学硕士毕业后顺利留校,事业上有自己的前途,又待温舒白一片痴心。 在这些的加成下,陈彦迟的好处也就显出来了。 “可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许佳宁问道。 “我也说不上来,我爸妈当然是为了我好,至于感情……他们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后一句话,温舒白自己都觉得有点虚。 说到底,或许就是因为她这些年一直没有碰到喜欢的人,没太多对爱情的憧憬,所以对父母的安排,不算太抵触。 可即使如此,这一整年里,她心里依然止不住对父母这番话的怀疑。 与她相比,陈彦迟倒是主动太多了。 好像每一次聊天都是陈彦迟抛出话题,也是陈彦迟总在关心她的生活。 久而久之,在这份盛情之下,温舒白甚至觉得有点愧疚。 “哎呦,才发现,这应该就是特意带给他的礼物?”许佳宁打量着她手里的那个米黄色礼品袋。 看着很简约,可分量却不轻。 温舒白笑了笑,正要解释,就听到许佳宁“幽怨”道:“不公平,怎么没有我的那一份呢?我要嫉妒了。” “哪有,你当然也有礼物,只是和行李一起被先送回家里去了。”温舒白忙解释。 “我是开玩笑的啦,就算没有,我也不会这么小气。”许佳宁正经起来,转而又显得有点感动,“国际快递每月都有送来,你看到什么好的,都想着我,舒白,有你是我的福气。” “比我还肉麻……”温舒白一边笑着吐槽,一边不愿再谈陈彦迟,开始生硬地转移话题,“佳宁姐,这就是你换的新车吧?” “对啊,之前一直开我妈那辆旧车,不太方便。毕竟在大公司干了两年,996每天累死累活的,换个车犒劳一下自己呗。” 许佳宁回了几句,但还是没从刚才的话题离开,在正式启动车子之前,又看了两眼温舒白手里的东西,评价道:“舒白,其实你还挺用心的,只有给他的礼物是单独提着的。” “礼节上的事当然不能马虎。”温舒白很平静地回道,“毕竟他对我挺好的。” “真是相敬如宾。”许佳宁看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忍不住感慨。 副驾驶的温舒白没有再说话,只默默看着许佳宁终于启动了车子,往温家方向驶去。 * 回到家时,已快到晚餐时间。 一家人吃完晚餐,原本照旧要将许佳宁留下,可许佳宁妈妈打来了电话,说经营的花店临时有些事,要让许佳宁回去帮忙。 于是温舒白恋恋不舍地送了好友下楼,重新回到楼上时,看到妈妈正坐在椅子上等着自己,不禁有些疑惑。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妈。”温舒白被妈妈那明显正在发愁的眼神吓到了。 “刚才彦迟给我打了电话。”温妈妈缓缓道,“他一直没打通你的电话,担心你出事。听我说你已经到家了,这才安心。舒白,好端端的,你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 “他给我打电话了?”温舒白愣了下,低头看了眼手机,才道:“哦,我上车后就设置了静音,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给我打电话。” “是没想到,还是在躲?”温妈妈一眼看穿。 看着温舒白心虚又无言的样子,温妈妈语重心长:“舒白,你俩一直异地,当然会觉得陌生。但现在你已经回了国,平时多相处些,就好了。答应妈妈,今晚早点睡,调调时差,明天就去和陈彦迟认真约会。” 听着自家妈妈的紧急安排,温舒白愣了两秒,然后干笑着以退为进:“妈,就算我同意,你也要问问对方的意见吧?都这么晚了,人家可能……” 人家可能都睡了。 温舒白的最后一句话没说完,就见妈妈拿着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事儿本来就是彦迟主动提的,看,秒回,傻女儿,人家可一直在等你消息呢。” 002 “可是明天不是你和我爸补拍婚纱照的日子吗?本来说好了,要我也陪你们去的。”温舒白问道。 温家父母当年结婚时,彼此毫无感情。所以豪门之间联姻的场面是有了——那场婚礼格外隆重。可婚纱照之类显露温情的东西,却是根本没拍。 据说原计划是有的,可两个人都受不了离对方太近,于是告吹。 这样离谱的理由,让温舒白无比怀疑其真实性。 可温舒白看过他们的结婚录像,那也是她印象中,父母之间最陌生疏离的相处场面。 “明天你就不用去了。”温妈妈没有半点犹豫,“比起这事儿,还是你和彦迟的约会更重要些。” “妈……” “好了,具体的事你们俩自己聊,我要去找你爸商量明天的事,晚安。” 仿佛生怕温舒白会再找借口拒绝,温妈妈的话说得很快,算是一锤定音。 下一秒,房门被轻轻关上,温舒白也就息了再拒绝的念头。 但在泡澡与找陈彦迟聊天之间,她还是下意识选择了前者优先。 一个小时后,洗漱完毕的温舒白躺进了空调被里,靠在床头,慵懒地打开了手机。 陈彦迟早就发来了消息,大概就在她进浴室后不久。 “舒白,明天我们在哪里见呢?” 只有这一条,她没有回复,陈彦迟不会做过多的打扰,这是陈彦迟的风格。 温舒白赶紧回复:“不好意思,刚才在洗澡。” 陈彦迟秒回:“我猜到了,没事。” 然后又道:“但我刚收到通知,明天下午学校有个讲座,所以约会可能要放在上午。” 上午…… 等约会完,估计父母的婚纱照还没结束拍摄,这么一想,倒还不错。 “那就上午吧,我这边没问题。”温舒白很干脆,也为陈彦迟考虑,道,“既然你下午有事,远处也不方便,不如就在你学校附近找个地方。” 没多久,陈彦迟发来了一家咖啡厅的定位。 温舒白回了个“OK”表情包,随后陈彦迟又定下了时间。 是上午十点。 时间适宜,不挨饭点,正是学校近处咖啡厅最清静的时候。 还算合心意,温舒白又回了个与刚才一模一样的“OK”表情包。 对于她的不热情,陈彦迟并不介怀,如同往常一样,永远温和有礼:“晚安,舒白,很期待见到明天的你。” * 一向贪睡的温舒白特意设置了九点的闹钟,好让回国后的第一觉无限充实,连绵不间断。 可刚过八点,就被母上大人催着起床,说要好好梳洗打扮一番。 明明今天自己的事情更忙的温妈妈,亲自为女儿把关,挑了件偏日常的高定长裙。 将温舒白送上车前,还不忘提醒温舒白,一定要带上送给陈彦迟的礼物。 九点五十。 从车上走下来的温舒白可称“盛装打扮”。 因为身上的裙子在大学校园附近显得很特别,所以没走几步路,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然而温舒白浑然不觉,一心只紧张着等会儿要和陈彦迟怎么相处。 虽说两人从小就认识,确定关系也已经一年多,但这期间只不过见了几次面,正式的约会今天还是第一次。 站在咖啡厅门口,温舒白深吸一口气,又徘徊了几步,这才走了进去。 她很快就看到了陈彦迟。 即使她今天是提前到来,陈彦迟依然会比她来得更早。 而他此时正望着自己,眼神不是突然移来的,倒像是追寻了很久。 她这才反应过来,陈彦迟坐在靠窗的位置,其实一早就瞧见了她,大概也看到了她在门口的迟疑。 温舒白顿时一窘,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身上那件水光裙锁骨处和腰间都缀满细碎的钻石,在白皙肤色的映衬下更加耀眼。裙摆随着她的走动,漾起流光溢彩的白,像是太阳映照下的水波光。 一路上,即使她不看陈彦迟,都能感觉到那道望向她的眼神。 但当她走近时,陈彦迟却是低着头的,正用小匙轻轻搅着面前的咖啡。 “温舒白,我记得你喜欢少糖加奶,学校旁边的咖啡厅会简单点,但我也都嘱咐他们了,你先尝尝?” 当面时,他叫她“温舒白”,连名带姓。 她喜欢这种分寸感。网络上省略姓的感觉,和现实中听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对于温舒白来说,那种黏腻的亲近不太适合他们现在的关系。 “谢谢。”温舒白慢慢喝了一口咖啡,诚恳评价道,“还不错。” 之后是短暂的彼此沉默时间。 “昨晚睡得好吗?”陈彦迟先一步开口打破僵局。 “还行。”温舒白言简意赅。 “那回来都还习惯吗?”陈彦迟的身体略略后倾,微不可察,但眼神却是笔直地看向温舒白,全神贯注。 “毕竟只是出去了四年而已,假期也常回来,没什么不习惯的。”温舒白回。 和陈彦迟聊天,温舒白还做不到完全松弛。 不过也算有问有答,断断续续又互相问了些对方的近况。 “对了,这是给你的礼物。”温舒白将那个米黄色的礼品袋双手递给了对面的陈彦迟。 “这是什么?”陈彦迟垂眸瞧了瞧。 “等你拆开看时就知道了。”温舒白笑了下,“实在不知道送什么合适,所以送了我个人很喜欢的东西。” 温舒白的容貌本就偏于明艳,笑的时候更是动人心神,可眼神里又有种从小被家人呵护着,才能养出的单纯。 她双手的指甲上涂了西柚粉的指甲油,轻轻搭在米黄色礼品袋上,此时正等待陈彦迟接过,脸上带着十分珍重的神情,又有些可爱。 陈彦迟道谢后接过了,听她又小声道:“不过有点可惜,最上面磕了一下,有一点点不完美。” “没关系,这都是小事。”陈彦迟仿佛没有任何失落感,应答直接。 他大度,豁达,或许他天生就是冷静的情绪偏多。 闻言,反而是温舒白懵了一下。 但陈彦迟很快又开口了:“这是你送我的。就算礼物不完美了,心意也是完美的。我会好好收起来,每天看一眼也开心。” 说完话,他朝着温舒白笑了下,温柔的眉眼载着一直以来对她的包容,情意舒缓。 可在温舒白心头回味一下,又觉得厚重,不禁又多了点不对等的愧疚。 可这还不算完。 陈彦迟也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推到温舒白的手边,却不打开,神秘道:“礼尚往来,猜猜这里面是什么礼物?” “首饰?”温舒白猜。 陈彦迟摇了摇头。 “我猜不出来……”温舒白没有头绪,“是什么?” 陈彦迟没回答,却将盒子慢慢打开了,一个信封从缝隙里漏了出来。 “致我爱了很久的你。”信封上这样写道。 满满一盒情书,几乎每周一封。这样多,多到装进盒子里时,几乎要将盒子顶开。 有一封没放好的,露出信纸的一角,顶格写着的是“温舒白”。 “一年多都没怎么见到你,只好把思念都写在纸上了。”陈彦迟露出无奈。 “你……”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温舒白有点说不出话来。 “是疑惑为什么不直接寄给你吗?”陈彦迟道,“可我记得当时我们就约好了,一切按你这边的节奏来。” 陈彦迟将那一封封信小心归整了,然后放回了盒子里。 他的下巴靠在交叉的双手处,手肘撑着桌子,深棕色的眼睛平视着她,有种特别的温文尔雅。 很像一年多前,温舒白在二十岁生日宴上看到他时的样子。 那天因为两边父母的主意,温舒白被迫和陈彦迟成为了名义上的情侣。 她以为双方都是非自愿,聊天时也带着一点同病相怜,却没想到会听到陈彦迟的表白。 她这才知道,父母选择陈彦迟,是有着这么一层原因在。 “没关系,一切按你的节奏来,我不会打扰你。” “我会尽量做个透明的人,把逾礼的情感偷偷藏起来。” 他当时说出这些话时,斯斯文文,又冷静自持,像是个永远不会伤心难过的人,直到今天也是一样。 可这份心意,这盒情书,温舒白此刻拿在手里,只觉得烫手。不想收,但单是因为关系就不得不收下。 收下后,又只想逃。 手心早已出了汗,温舒白在脑子里拼命找着合适的借口,想要提前离开。 如此凑巧,这时候的陈彦迟接到了一通电话。 “学校里临时有事,要我赶紧回去。”陈彦迟皱着眉,眼神里满含歉意,“抱歉,今天的约会只能先到这里了。” “没关系,那我们有空再约。”温舒白不禁如释重负。 陈彦迟似乎很急,起身就要离开,但没走几步路,就被温舒白叫住:“等一下!” 他的脚步一滞,慢慢回过头去,看到温舒白指了指他遗落在桌上的礼品袋。 “没忘。”没等温舒白再开口,他就温声解释,“本来想结完账再回来拿。” “不过现在拿也是一样。” 他说完,就郑重地重新提起袋子,走到收银台前停留了一阵,然后这才离开。 * “无爱的婚姻,会更长久吗?” 年近五十的温父温承平与温母江尚娴正在拍婚纱照,拍摄大概已经到了尾声。但身旁站着的摄影师和其他五六个工作人员,都保持着极高的专业性,此刻无一不仍是全身心投入其中。 而匆匆赶来的温舒白坐在角落处,一边看着他们,一边思考着这一问题。 都说婚姻的基础是爱情。 可结婚二十多年的父母最初彼此毫无感情,却真正做到了相守一生,不离不弃。 等拍摄结束,温承平先回了集团处理事务,江尚娴则同温舒白回家。 她们一起坐在后排,江尚娴看到女儿手里拿着的盒子,露出欣慰的笑容,似乎比刚才还要开心。 “妈,当年你是怎么说服自己和我爸结婚的呢?”温舒白突然问道。 江尚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平和而冷静地回道:“两个人过日子,婚姻不过如此。” “彦迟最是个知书识礼的孩子,我和他妈妈这么多年朋友了,也是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他喜欢你,会对你好,所以我和你爸放心。” 一直到回到家时,妈妈的最后那几句话依然在温舒白脑中回荡。 “人结婚是想要什么呢?” “关心照顾,体贴尊重,相互扶持?” “你从前说的这些,他都能满足你。” “不一定非要相爱。” 江尚娴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可落在温舒白心上,却有种微妙的份量,让她止不住往深想。 003 南城大学。 走进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办公室后,陈彦迟便将手里的米黄色礼品袋丢到了沙发上。 “呦,陈哥怎么这么着急回来?还非要我给你打个电话做幌子。”与陈彦迟同批留校的黄坚凑了过来。 两人虽然现在都只是讲师身份,可将来终究不同命,谁都知道陈彦迟的父亲也在南城大学任教,母亲出身不俗,都能给陈彦迟不小的助力。 见陈彦迟没回答,黄坚也没在意,继续猜测道:“女朋友脾气不好,难伺候?” “这也难怪,人家可是温家独生女。能被温家青睐,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 陈彦迟依旧不言。 “这是什么?”黄坚看了眼他丢在沙发上的礼品袋。 “也没什么,就是个小玩意儿。”陈彦迟终于开了口。 在路上时,陈彦迟就因为好奇拆开看过了,然后大失所望,因为里面装着的不过是一个微缩建筑模型。 他真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值得温舒白喜欢,还这么郑重地送给了他。 “让我看看。”黄坚倒是兴趣挺大。 陈彦迟没阻拦,黄坚就把东西随意拎了出来,拿到手里端详着,看清后,动作变得小心了许多。 “等等,我好像在网上见过,让我想想……”黄坚把微缩建筑模型慢悠悠放到桌上。 “应该是Lilliput Lane吧,英国的一家专门制作手工微缩建筑模型的公司。选的场景都是在英国真实存在的,挺有意思,就像一个时代的缩影。” “可惜公司后来倒闭了,这些模型也就成了绝版,有些人会特意买来收藏,每个都价格不菲。” “我看这种精细度的,应该至少要……一万?” 听到金额,陈彦迟的手一顿,声音终于微微扬起:“真的?” “当然是真的。”黄坚羡慕道,“这是你女朋友送的吧,陈哥。” “也不算什么。”陈彦迟淡淡笑了下,不动声色地从桌上将模型装回盒子里,这一次,他甚至会留神不让手碰到温舒白所说的那处模型尖端的细小瑕疵。 “先不说了,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陈彦迟看了眼表,拍了拍黄坚的肩,“下午的讲座麻烦你帮我请个假,谢了。” * 等陈彦迟走出南城大学时,母亲商锦绣的车早已经停在门口等着他了。 陈彦迟刚一上车,商锦绣就忙不迭问起约会的事:“你提前走,温舒白有没有不高兴?” “没有。”陈彦迟顿了顿,评价道,“她是个很单纯的人,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是尚娴一家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商锦绣轻笑了声,“我出嫁前也是这样。” 说到后一句时,商锦绣像是想起了许多往事,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直到前排的司机开口问起是否出发,她才一边吩咐着,一边提醒儿子:“彦迟,还记得我嘱咐你的事吗?” “记得。”陈彦迟点头。 “今天的事可不能出差错。”商锦绣缓缓道,“他眼光高,恐怕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入他的眼。” “那些虚的一般都是只对外人的吧?”陈彦迟意外于母亲的谨慎,“说到底我们都是亲人,陈商两家总有情分在。” “情分?”商锦绣微怔了下,冷笑道,“我和姓商的早就没什么情分可谈。不过说到底,这些年和小叙还有些来往,虽然他也总有很多顾忌在心上。” “妈,一会儿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进去?”陈彦迟向她寻求确认。 “不去。”商锦绣果断道,“彦迟你还不太懂,有些事还是小辈去说要合适些。” “好。”见商锦绣态度坚决,陈彦迟只好应声。 一路沉默,汽车很快就在商氏集团附近停下。 商锦绣没有下车,留在车里等待陈彦迟。 陈彦迟先是提起预先就准备好的那件礼物,想了想后,把温舒白送给他的那个微缩建筑模型也顺便带上,这才往集团门口走去。 因为秘书交代过,所以陈彦迟刚一进来,就有人专门来领他上顶楼。 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前,领路的人自觉退避了,只留陈彦迟一人。 看门紧闭着,陈彦迟抬手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出那道冷淡且颇具威势的声音:“进来。” 他连忙抬腿走进,细心地带上门,回过头去,才发现那人竟不是端坐在椅子上,而是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看着他。 他不禁被那种打量的眼神镇住了,愣了两秒,才笑着道:“小舅舅,您怎么还起来了,快坐。” 他并不是没见过商叙,可自从成年之后,他这位只大他一岁的舅舅,竟真的渐渐有了长辈才有的深沉持重,已不像他的同龄人。 这也难怪,自前年开始,年纪轻轻的商叙为了帮家里分担压力,走马上任集团总裁。外人都说他行事风格颇有祖父遗风,一番雷霆手段竟能将那群老狐狸般的集团高层震慑住。 商长松看他处事不惊,进退得宜,也安下心来,开始一步步放权。 于是到了今天,商氏这偌大的集团,实际的掌权人竟已经成了还未到而立之年的商叙。 而这也是陈彦迟今天来找商叙的原因。 商叙在会客区缓缓坐下,见陈彦迟仍站着,便朝他微微颔首示意。 陈彦迟这才跟着坐下。他第一次来到商叙的办公室,难免好奇观察,室内并非一眼就能看出的那种奢华,身在其中,只觉得一切陈设,桌椅、书籍、字画、盆景等组合在一起,相得益彰,大气雅致。 面前的小叶紫檀茶桌质地细密,色泽沉重,暗红发紫,更非凡品。看了茶桌再看上面摆着的刚泡好的信阳毛尖,竟一时觉得好茶仍配不上这茶桌。 就如同陈彦迟此刻愈发纠结的心情,他实在觉得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已经有些送不出手。 “你妈最近还好吗?”商叙抬了抬眼。 “我妈挺好的,年前有点高血脂,住了几天院降下来了,现在饮食上注意了许多,恢复得还不错。”陈彦迟说着,末尾又多补了一句,“还有我爸最近也挺好的。” “嗯。”商叙点点头,没接他后一句的话茬,只道,“彦迟,我好像有两年没见你了。” “惭愧。”陈彦迟恭敬地看向对面的商叙,“前两年在为争取留校做准备,家里的事却顾不上了。我妈最近也说了我几句,说小舅舅一直关心我,我却不知礼数,也不知道多来拜访。” “我姐这些年也不容易,都是亲人,我关心你是应该的。”商叙淡然道,“你说这些话就太客气疏远了。” “亲人是一层,懂得感恩是另一层。”陈彦迟将母亲教的话复述而出,“这是我妈嘱咐我,要我送给您的礼物,还请您一定收下。” 他说着,便将礼盒打开,原来是一块万国腕表。陈彦迟选了不太会出错的葡萄牙系列,表盘是沉稳的岩石灰色基底,优雅奢华,与商叙的气质还算相配。 但商叙垂眸只望了一眼,就将手表连同盒子往前推了下,道:“谢谢你们的这份心意,但我不缺什么手表。” 陈彦迟的心不禁沉了下。 “看你在南城大学刚刚扎下脚跟,高校的薪资水平我知道。还是自己留着戴吧,彦迟。”商叙将盒子彻底合上,缓缓道。 听到这句话,陈彦迟这才大概明白了,商叙不收,恰恰是出于对他的关心,而并非嫌弃。 听闻商叙做决策从来都不会反悔,也不容他人动摇自己的决定,陈彦迟思忖一阵,终究没有再推着商叙硬要他收下。 可如果不收礼,往下谈事也就难了。 陈彦迟正发愁着,突然想到自己随手拿进来的那个微缩建筑模型,于是将心一横,抱着不妨一试的心态,笑道:“小舅舅,其实我还带了另一样礼物。” 怕商叙又拒绝,他拿出的速度极快。 他把模型的原盒打开,捧出微缩建筑模型,放到商叙的面前,收藏证书之类的东西纷纷散落在小叶紫檀茶桌上。 “Lilliput Lane?”商叙问。 陈彦迟看他竟脱口而出,此刻还看得出神,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不禁惊喜道:“对,您对这个感兴趣吗?” 商叙点了点头:“我也收藏了几个,不过和这个不同。” “小舅舅喜欢就好,只是这里不小心磕了下,会不会有影响?” 陈彦迟看着建筑顶端的小瑕疵。 “没关系。”商叙的手轻轻碰了下那里,像是抚过一道伤口,“我会试着把这里修补好。” 陈彦迟与商叙的关注点完全不同。 陈彦迟见商叙言语间已经有了收下的意思,不禁心中欣喜,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讲。 而商叙则认真看着收藏证书上的英文,试图了解这件艺术品更多。 它的名字叫“t Garden”。 科文特花园,那里存有着英国17~18世纪的许多建筑物,是伦敦最大的特色商品市场,也是许多文学艺术的灵感源泉。 譬如萧伯纳的戏剧《卖花女》,还有1964年改编于这部戏剧的奥斯卡最佳电影《窈窕淑女》。 商叙依稀听英国留学的朋友说起过,那里离SOAS、UCL等英国名校都很近,留学生们闲时偶尔也会去市场上逛一逛。 “这种模型在英国本地的中古市场流通多些,彦迟,你是怎么得来的?”商叙随口问道。 陈彦迟一时语塞,自然不敢把实情告知商叙,只含糊道:“我托一个代购朋友帮我买的。” 004 “你眼光还不错。”商叙将模型放进盒里,连同收藏证书等物都好好收起,“不过你代购花了多少钱?我直接转给你,就当是我买下了。” “哪有账算这么清的?”看商叙不像是开玩笑,陈彦迟连忙拒绝,“小舅舅刚才说我太客气,现在跟我谈钱,就是比我还要客气了。” “而且也没花多少钱。”陈彦迟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比起您从前对我的照顾,这真的不算什么。” “那好。”商叙看了陈彦迟一眼,眼神意味深长,语气却仍平和从容,“礼我收了,话你也该说透。今天找我是为了什么事,不妨直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都瞒不住小舅舅的眼。”来到商叙办公室许久,陈彦迟终于将来意说出,“我爸的公司……最近出了一点问题。” “你爸的公司?”商叙眯起的眼睛里蒙上一层困惑。 他身体前倾,多少显出点想听下去的意思,可细究语气,其中蕴含的态度是不甚在意。 “对,隆昌新材其实已经经营了很多年。”陈彦迟撑着笑继续说下去,“前些年还想着要扩大规模,没想到这几年却……” 陈国昌确实有公司。 他从来都不是个安心做学问的人,虽然在南城大学任教,但始终也没能放下经商的心思。 陈家衰败,创办隆昌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算是陈国昌为了振兴陈家的破釜沉舟之举。 他拿出了全部家底,甚至还连带上商锦绣的嫁妆。 如果保持脚踏实地,公司应该也可以无风无浪地经营下去。 可商叙没有想到,几年没关注,隆昌新材的境况竟已经差到这个地步,需要陈彦迟特意来求自己帮忙。 “这几年怎么了?”商叙问。 “说到底……事儿都是上市之后惹出的。我爸一直坚持重资产经营原则,本来是想压低运营成本,谁能想到行业整体经济会下滑,现在现金流越来越紧张,公司的负债水平也是连年升高。” 陈彦迟越说声音越低:“如果没有一笔大的投资来救命,隆昌新材恐怕坚持不了几年……” 陈国昌当年乘着行业东风,不顾公司自身情况,盲目大举扩张,谁知想象中的高利润没得来,反而让公司承受了过重的压力。 但一个企业的衰颓,原因从来都是复杂的。 对行业前景的误判只是其中一层,更多的内因,陈彦迟却是一句话也没提。 比如陈国昌在管理上一向独断专行的风格,连商叙也有所耳闻。 于是商叙微抬了下眉:“原来是这样。” 静默两秒,复又淡声道:“不过陈国昌的事,和我无关。” 陈彦迟总觉得商叙对他的父亲直呼其名,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 可即使是按辈分来,他父亲不过是商叙的姐夫,商叙本来就并非一定要对其毕恭毕敬。 “小舅舅,商氏如果不出手相救,隆昌就真完了。”陈彦迟语气恳切,慌忙搬出了自己和母亲,“这是我爸一辈子的心血,要我和我妈看着他覆灭,我们真的做不到。” “商氏家大业大,现在又是您当家。只要您拿出一笔钱来,帮隆昌度过眼下的难关,您就是陈家的恩人!” “如果这个恩人小舅舅不稀罕做,哪怕就当……就当是为了我妈呢?” “为了你妈?”提起商锦绣,商叙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些。 陈彦迟连忙趁热打铁:“是啊,这些年我妈其实很想回娘家去看望父母,尤其是这些天,外婆的七十大寿快到了,我妈说想给外婆祝寿。” 他原以为这些话能让商叙动容,念及姐弟亲人之情,谁知道商叙听了,反而僵了脸色,冷笑道:“怎么,我姐准备跟你爸离婚了?” 陈彦迟一时懵了:“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彦迟,你妈妈当年立过誓,家里一天不认可她丈夫陈国昌,她就一天不登家门。”商叙深望了陈彦迟一眼,“你既然说她准备回家祝寿,不是打算离婚又是什么?” 闻言,陈彦迟的神色变得无比尴尬。 当年商锦绣不顾父母反对,一意孤行低嫁陈家,最终与娘家决裂。且为了帮丈夫,把商氏的情报卖给对家温家,造成商氏的一次重大损失,也导致商温两家从此不睦。 商锦绣原以为自己是独生女,是商氏唯一的指望。她做了再多错事,她的婚事父母再反对,终究也会软下态度,心疼她,主动让她回家。 丈夫陈国昌也就能够得到商氏的助力,一家人皆大欢喜。 可她没想到,她的父母已经对她死了心,竟在她生下陈彦迟的前一年,在双双四十二岁的年纪,冒险备孕生下了一个孩子,也就是她的弟弟,商叙。 所有人都对商氏集团董事长夫妇的这一举动,大为惊异。 因为他们虽然结婚很早,但二十余年来只有商锦绣这一个女儿。 夫妻俩对这个女儿视若珍宝,从小精心教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照着接班人的标准培养的。 不过商锦绣也确实骄纵,在留学时,竟然和出国学术访问的陈国昌偷偷谈起了恋爱。 陈家的人则帮着他们圆谎。 在谈婚论嫁之前,这件事从头至尾,董事长夫妇都毫不知情。 也就是董事长夫妇有涵养,竟然没因此问责陈家。 后来商锦绣与陈国昌结婚,其嫁妆的丰厚,更是轰动整个南城。 “那些事外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商叙皱眉,“家里待你妈妈,已经够宽容了。” 就如商锦绣主动与娘家决裂的事,商氏并没有对外公布,为她准备的那份嫁妆也是为人父母最后的心意,算是顾全了双方的体面。 外界对商氏内部的事并不知情,只当商锦绣还是商氏大小姐。 而这也是隆昌新材最初经营得风生水起的原因之一。 陈彦迟一听便慌了,站起身来急躁地看着商叙,甚至有点口不择言:“我妈妈是你的姐姐,都是一家人,真的要一辈子不来往吗?” “说要一辈子不来往的,是你妈妈,不是我们。” 商叙跟着缓缓站起,平静地纠正道。 “任何选择都是有代价的。想追逐父母不认可的爱情,可以。想依附家里,享用商氏的一切资源,也可以。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全都想要,是不是太贪心了?” “更何况修补关系,也不该是在这时候。隆昌陷入危机才想到家里,两位老人都七十了,听了难道就不伤心?” “也请转告你妈,商氏不是她的提款机。” 陈彦迟最开始还能为母亲辩驳一句,听到最后,渐渐没了底气。 外婆六十大寿时,无论是他母亲,还是他父亲,都没提上半句。 到了今年七十大寿时,反而主动提起,还说要去祝寿,也难怪会显得刻意。 于是陈彦迟冷静下来,轻声道:“我知道了。今天来找小舅舅投资救隆昌新材,确实唐突。但这都是我的主意,我爸并不知情,还请小舅舅就当我没来过。” 他说着,就像是准备离开,满眼颓丧。 “其实我们都希望你们一家过得好。”商叙的声音从他身后徐徐传出,“这是真心话。” 陈彦迟走了两步,停住了。 “可你要知道,隆昌新材的危机,绝不是多了一笔钱就一定能挽救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真想治本,恐怕还要你爸自己多复盘,做出一个对症下药的方案来。” 听出商叙是在给建议,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陈彦迟不禁回了头,心里的气愤也不觉消下去一大半。 “还有,在合适的时候,我会劝劝两位老人。”商叙思忖道,“但归根结底,陈家现在的境遇都印证了他们当年的担忧。无论是经商,还是做学问,你爸做出一番成绩来,让他们看在眼里,他们才能真正接纳你爸。” “陈家不会一直这样的。”陈彦迟低着头,有些不甘地握了握拳,“总会有转机,有机遇。” 机遇二字,蕴含的意味也太多。 商叙稍稍联想下,道:“听说,你和温家的亲事快定下了?” “是。”陈彦迟应了声。 商锦绣和温氏集团董事长夫人江尚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 后来一个听从父母安排,与温氏联姻。 一个选择了向往的爱情,嫁进了陈家。 商叙是知道温家有个独生女的,但温家似乎格外注意保护她的隐私。 商温两家又因为从前商锦绣惹出的糟心事,根本不来往,平时的宴会主办方安排位子都会特意将两家分开,怕出事端。 于是这些年来,商叙竟然从未见过温家的女儿,只听说温家父母开明,不嫌门第,近几年千挑万选看上了陈家,要让陈彦迟做女婿。 “我怎么记得,你大学时好像谈过一个女朋友,两人感情很好,是什么时候分手的?”商叙回忆了下,有几分好奇。 “那是刚上大学时的事,早分了。”陈彦迟笑了笑,压下眼底的情绪,面上似乎没什么异样。 “那就好。”商叙点头道,“我还怕你上一个没断清,拉扯着惹人误会。温家再开明,估计也是会因此生气的。” 他带着半开玩笑的态度,可陈彦迟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幸而这时有人敲门进来,通知商叙开会,陈彦迟趁此机会,忙说要走。 商叙没挽留,看着陈彦迟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敛去。 “邹阳,是陈国昌那边查出点什么了吗?”商叙冷声问道。 “是,商总。”原本进来通知“开会”的秘书,这时候正声汇报起另一件事来,“和您猜得差不多,他根本不像表面那么安分,除了隆昌和南城大学,他应该还有别的事。” “有证据吗?”商叙又问。 “暂时还没有。”邹阳遗憾地摇了摇头。 “继续派人盯着吧,盯久点。”商叙伸手按了按眉心,“彦迟今天过来,说明隆昌新材是真的出了问题。这个时候,陈国昌估计会变得安分点。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总会露马脚。” “是。”邹阳答道。 跟在商叙身边很久了,邹阳看他不说话,知道是已经吩咐完毕,于是转身就要退下,又见他抬了抬手,于是停在原地,等他示下。 “对了,你妈妈生病的事,我听人说起了。你竟然从来没向我提过。” 说到后一句时,商叙言语间带了点责备。 闻言,邹阳显得窘迫起来,但更多的是惊讶:“商总怎么还关注这些小事?” 又忙表态道:“商总放心,我会照顾好我妈,但也绝不会因此耽误工作。” 话虽这么说,但也知道商叙往日待人严格,或许他在此之前偶尔的出神,工作失误,早就落在了商叙的眼里。 想到这儿,邹阳不由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商叙现在是何脸色。 却不提防,一张烫金名片被递到了他的面前,让他随之愣住。 “无论是谁,人命的事,会是小事吗?”商叙反问。 邹阳久久怔住。 “尽快联系这个人安排转院,就说是我说的。还有,你最近的调查很有价值,这几天奖金会和工资一起打到卡上。” “是。”邹阳眼睛酸涩了下,感激地双手接过名片,十分慎重地塞进口袋,“谢谢商总。” * 夕阳西下,云层低垂。太阳映得云彩半是橙红,半是昏黄。 成为商氏集团总裁的第三个年头,商叙开始喜欢在办公室里看日落。 一天之中无论发生了多少事,无论经历了什么,太阳都会照常从西边落下,消失在地平线上,像是工作,平淡且有条不紊,商叙喜欢这种规律性。 从出生开始,商叙就肩负了某种责任与期望,注定会过上这样一种生活—— 在成长起来后,扛起家族的产业,为年迈的父母遮风避雨,日复一日。 而当一天结束,太阳落下时,他才终于能忙里偷闲,寻得自己的一点快乐。 时间都是他的,他下楼的脚步都变得快了些。 贴身保镖迎上来,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袋子,连忙要接上,却见他摆了摆手。 “谢谢,不用了。”商叙温声道,“这件礼物我想自己拿着。” 上了车后,保镖与商叙一同坐在后排,不禁多看了几眼,认出那是陈彦迟提上去的东西,于是笑道:“商总,看来您对您的外甥还是挺有感情的。” “不全是因为他的缘故。”商叙隔着袋子感觉到模型的轮廓与分量,有种奇妙的心安。 他没细解释,自己心里却很清楚。 “不全是”,甚至可以改为“不是”。 至于这份对模型的喜爱,从何而来,他却有点说不明白。 * 商叙回到家时,一楼住着的父母早已睡下。 他抱着模型上了楼,走进书房。先前收藏的那几个Lilliput Lane模型,是统一放在角落书柜里的,柜门被紧紧掩上。 商叙手里握着“科文特花园”模型,又端详了很久,精致的模型总是值得一遍遍细瞧。 小小一扇红门,爬了藤蔓植物的墙壁,在冰淇淋车旁停下的穿着背带裤的小孩,叫卖的商贩,角落里摆着的一簇簇五颜六色的鲜花,铺上干净白色餐布的桌子,青葱的树木,还有漂亮的房子……一切充斥着人们生活过的印记。 最终,商叙没将它和那几个模型一起放进柜子,却将西边书柜的上层打开了。 不同于其他寻常的防尘设计,西边书柜上层那两扇门嵌的不是玻璃,而是间错开来的菱形蓝紫色琉璃。那抹蓝紫色在吊灯的映照下透亮清澈,光影洒下,又多了几分幻丽。 商叙将模型放了进去,里面并非空空荡荡,其实还有一个手工模型,是孤零零在此放了许久的。 只是比起今天放进来的这个,制作技艺要简陋稚嫩许多。 商叙将琉璃柜门掩上,透过蓝紫色琉璃,看着那个简陋的手工模型。 往事总在脑海中一遍遍扫过,让他露出笑意,可笑意很快转为苦涩。 匆匆一瞥往往再难重逢,一瞬没握住,就注定湮没在人海。 第四年,他还是没有找到她。 005 对于温舒白来说,回到南城的每一天,都需要慢慢适应。 不是适应时差,而是适应陈彦迟。 她在英国留学时,他们的相处都在线上。 现在两人在同一个城市,两边父母又都热衷于撮合,他们便再也没有了不见面的理由。 “舒白,下午你有什么安排?” 在临近中午饭点的时候,温舒白总能收到来自陈彦迟的消息。 陈彦迟的工作大多集中在上午,实在抽不出空,于是就把每天下午全部的时间,都用来陪温舒白。 可同时他也顾全了温舒白那边的私人安排,每次约她,都问得很客气,一旦温舒白另有事情,他就不会再继续说下去,实在知趣到“过分”。 “没什么安排,我想去逛逛街,本来约了佳宁姐,可她在公司跟进的项目临时通知要赶进度,我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 频繁见面大概也是有好处的,回复陈彦迟时,温舒白开始选择发语音,而且说话的语气也熟络了很多。 陈彦迟则更加主动,发觉她不抵触,便一个电话打了过去,低声笑道:“怎么会让你成了孤家寡人,还有我在,随时恭候。” “你真去吗?”温舒白问道,“我没什么计划,都是瞎逛,也挺浪费时间的。” “陪你可不算浪费时间。”陈彦迟一本正经地否认,“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定了告诉我,我来接你。” “嗯……大概一个小时后?”温舒白听到门外王妈的声音,回了几句后,才又道,“我先去吃饭了,那到时候见喽。” “好,到时见。”陈彦迟挂了电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顺手就把桌上的废纸团了团,丢进垃圾桶里。 “哎,陈哥换表了?”黄坚像是突然有了个大发现。 “嗯。”陈彦迟不多说什么,明知黄坚是故意问一句讨好他,可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虚荣的快意。 黄坚看他收拾东西是要出门,又问道:“刚开完研讨会,说了中午一起聚聚吃个饭,你这又准备忙什么呢?” “有事儿。”陈彦迟冷淡地回了一句,便低头认真看着时间。 奢侈品向来惹人注目,他换上了商叙不收的那块万国腕表,一时感觉手腕处承载的分量和从前相比,已经大不相同。 但跟着又想起,几年前商叙曾随口向他提起过,两家名表品牌方因为和商氏合作的事,送来礼物,恰好撞了商叙早就收藏过的型号,问他这边喜不喜欢,可以直接去拿。 他忽然发觉命运如此不公。 同是出身世家豪门,商叙身处家族鼎盛的时刻,名表豪车应有尽有,多到放不下,生活上随心所欲。 可他却赶上了家族没落的尴尬时期,为了陈家的未来,每天这个时候要撇下一切,撇下他的自尊心,顺着父母的心意,去讨好温家的大小姐。 想到这里,他替自己悲哀,觉得一切都很没意思。 进而想到自己先前所做的种种牺牲,又觉得不甘。 于是当他开着车,在温家别墅旁停下的时候,他又换了另一副状态,摆出满眼期待的样子,像是在等着心上人的到来。 温舒白其实从来都不会让人多等。 陈彦迟停车后点燃的那根烟,只燃掉三分之一,就听到右侧的车窗外传来几下敲击声,回过头去,恰好对上一袭红裙的温舒白。 她生着一双骄矜的眼睛,正望着他瞧,杏眼含嗔,指了指车窗。她气色很好,只化了淡妆,可气场却依然显得热烈张扬。丝绒红裙如玫瑰花瓣一般质地,更衬得她明媚鲜艳。 原来是他刚才想事情,失了神,没听到温舒白在叫他。 他匆匆按灭了烟头,收起他暗暗落寞忧伤的神色。降下车窗,下了车,帮她打开车门,绅士地请她坐在了副驾驶,自己这才回到车里。 却看到温舒白皱着眉,正挥手扇风。 “抱歉,刚才等得无聊,就抽了一根。”陈彦迟道,“你不喜欢烟味?” “反正闻不惯。”天气凉快,窗外有风,烟味渐渐淡了,温舒白的脸色才好些,“家里我爸也不抽烟,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看陈彦迟很是尴尬,便又问道:“你来很久了吗?” “研讨会结束得晚,我怕耽误时间,就直接过来了。”半真半假,像是怕她有压力,陈彦迟又补了一句,“不过也没有等多久。” “直接过来的?”温舒白敏锐地捕捉到他抛出的信息,“你没吃午饭?” “别担心,研讨会中场休息时有吃些东西垫垫,开会憋闷得很,我现在就想多走走。而且就算刚才有点饿,现在也是一点都不了。”陈彦迟卖着关子。 温舒白疑惑:“为什么?” “毕竟……”陈彦迟望了她一眼,轻咳一声,便转过头去,红着脸低声道,“秀色可餐。” “喂,禁止土味情话。” 温舒白听明白他的那句话,整个身子都僵在座椅上。 看得出,她不会因此感动,但无措也是真的。 陈彦迟心里踏实了,于是笑道:“那还不如说是土味实话。” “有的人就是这样。”他跟着展开,悠然快意,“旁人看到她时,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变得很好,因为她的美。既然心情好,那感觉不到饥饿,也是理所应当的。” 确实是实话,任何人看到温舒白都会有此公正客观的评价,他也不例外。 他只暗示自己,只要不对她真正动情,那么一切对她的美的欣赏,都是被允许的,都是心中无愧的。 至于温舒白的这份无措,大概表明她真的如他母亲所言,不曾恋爱,不知道如何招架,也就给了他极大的方便,好让他按照计划一步步来。 他说完后,就用余光偷偷观察温舒白。 温舒白根本不瞧他,听他说了这一大堆,一句话都没回。 陈彦迟对她的反应既不惊讶,也不慌张,只正视着前方,专心开起车来,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 温舒白最爱逛的地方,当属国贸。 今天el店里的人不太多,安静闲适,整体氛围很好。 过来接待温舒白的SA算是老熟人了,一见面就打起招呼:“温小姐好,有半年没见你了,这次回国是准备待多久?你上次喜欢的包包款式最近会到货,如果时间合适,会直接送到你家,也好让你第一时间拿到。” “谢谢Linda姐。”温舒白笑了笑,“我毕业了,以后就在国内生活。有货送来就行,我确实可以第一时间拿到了。” “那太好了!”Linda发现温舒白多看了两眼某个方向,利落地将包取下,很合时宜地递到了温舒白的面前,“以后我多帮你留心,你喜欢的款式我都给你留着。” 温舒白一边要接包,一边自己手里不得空,旁边的陈彦迟很是体贴,没等她提,就主动接过了温舒白的另一个包。 Linda也就将注意力从老主顾挪到了陈彦迟的身上,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了几秒,很快就下了结论:“这是……温小姐的男朋友?” 见温舒白没否认,又客气道:“真是一表人才,看着感觉有点眼熟呢。” “可能是以前逛过吧。”陈彦迟道,“我平时不太逛街,实在记不住这些,不像你们这行记性那么好。” “他是在南城土生土长的。”温舒白也道,“不过也确实少来,今天还是特意为了陪我才来的。” Linda又看了陈彦迟几眼,像是在努力回忆,还没等有什么结果,就见温舒白已经走到了另一款包前,于是快步跟了过去。 让温舒白十分满意的,除了el的包之外,自然就是如Linda这般高情商、高专业度的SA了。 她今天其实闲逛居多,没有那么强烈的购买意图。但Linda依然很耐心热情,不厌其烦地拿着一款款包给她试。 看他们逛累了,还贴心地拿了水给他们。 而始终保持耐心热情的不止Linda一个人。 还有站在温舒白身侧的陈彦迟。 他们在el就逛了将近一个小时,出来之后,又楼上楼下逛着,温舒白走在前面,陈彦迟在后面拿着包。 他好像真的不同于寻常男人的糊弄态度,那些男人很容易就觉得累,觉得无聊。 温舒白挑来选去时,偶尔询问他的意见,他会认真地看着她,总能给出冷静而用心的答案。 温舒白能感觉出来,他确实有在花费精力思考这些问题,就像在答考试题一般,毫不敷衍。 最终,三个小时过去,反倒是温舒白先逛累了,提议坐下来休息一下,在一家西餐厅简单吃一点。 “等会儿要不要继续逛?”陈彦迟问道,“才四点,其实今天天还早。” “陈彦迟,你好有耐心。”看他还主动说要继续,温舒白忍不住夸赞。 她喝了一口青柠蓝莓味果汁,然后笑道:“不过我自己都逛累了,改天吧。” “也行。对了,之前听伯母讲,你回来后就要去温氏工作。工作之后可就没那么多空闲时间了。”陈彦迟道。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温舒白无奈地回道,“但我妈妈又说,刚回来没必要那么紧绷,所以我就打算先休息一阵,再考虑工作的事。” 陈彦迟愣了下,似乎在惊讶她决定的随心所欲,但很快就明白过来,缓缓感慨道:“如果都能像你一样,过得这么轻松就好了。” 温舒白是得温家万千宠爱的独生女。 在她去英国留学前,家里人就给她铺好了路,毕业后就在自家集团工作。 至于入职时间,不过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也没那么轻松。”温舒白反驳,“世上哪有那么多完全轻松的人?其实我一想到父母将来准备让我接班,就头疼。” “真这么头疼?”陈彦迟半开玩笑地道,“那不如让我替你头疼。” 没等温舒白开口,他便继续哀怨道:“只可惜我也有我的一大摊子事儿。高校看着简单,事情最多。” 温舒白成功被他转移了话题,好奇道:“真的假的?我还以为当高校老师,受人尊重,又有寒暑假,挺清闲呢。” “清闲?”陈彦迟抬了抬眉。 他正摆出一副要好好介绍下高校境况的样子,手机就振动起来,似乎一连收到了好几条消息。 看清字后,陈彦迟的神色僵了僵。 他坐在温舒白的正对面,不甚在意地瞥了眼温舒白的方向,然后快速地回了几句消息,复又将手机扣在了桌面上。 “看吧。”陈彦迟无奈道,“上午刚忙完,又有事找我,好像学校离了我,就要瘫痪似的。” “工作上的事?”温舒白体谅道,“那你先去忙吧,或许真是特别紧急的事呢?” “没事,我回了消息了。”陈彦迟想也不想就回道,缓了两秒,又改口道,“不过我回个电话过去也好,省得总打扰我们。” 他说完,就向温舒白示意自己要去下洗手间。 温舒白朝他点了点头,他紧紧握着正振动的手机,就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喂?”走远后,他终于接通了。 对面随之哽咽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陈彦迟……” “嗯,我在。” 他始终压低了声音,听到对面传来思念许久的女孩的软语与哭泣,心像是沉进了兑了糖的盐水里,不是滋味。 “嫣然。”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好不好?” 006 商氏集团。 许佳宁为了跟进这个项目,一个月来,已经陆陆续续加过七次班,每次都是工作到晚上十一点。 等回到家后,再吃点东西,收拾一番,睡下时已经差不多十二点。第二天六点多,就又要爬起来上班。如此循环往复。 原先再生龙活虎的人,过上这样的高强度生活,都渐渐被消磨了精力,成了亚健康的状态。 每熬一次夜,她都感觉自己的身体虚弱了一个度。 到了下午开会时,许佳宁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困到睁着眼都能睡着。 可偏偏今天的会如此重要,事关集团总部半年工作总结。 因为集团总裁亲临会场,各部门负责人都称得上是“严阵以待”。 信息技术部是最后一个汇报的。 许佳宁是信息技术部的得力干将,肩负了代表本部门汇报工作的重任。 会场中,无数双眼睛正看向许佳宁。 但当她准备将熬夜做好的报表投屏时,却发现电脑突然卡住,鼠标怎么都点不动,只剩下光标不停地转圈。 于是那几分钟里,她的个人电脑壁纸,明晃晃展示在众人面前。 许佳宁所设置的自动切换的壁纸,每张都是她的旅游留念照,风格不一,其中还有些搞怪的,惹得台下人小声议论起来。 但这原本是许佳宁用来在工作中转换心情的,谁知道会经历今天的社死…… 许佳宁尴尬地站在台上,看到壁纸终于停下。 而偏巧不巧,正停在她和闺蜜温舒白的合影那张…… “哇!两个美女都好漂亮!”信息技术部的某个男同事就坐在离她不远处,小声地喊了一声。 这是你该喊漂亮的时候吗? 许佳宁一边心里暗自哀嚎,一边狂点鼠标,总算将页面调整到项目报表。 她赶紧迅速调整好状态,开始严肃地汇报起这半年来,本部门的项目进程。 可刚才的短暂插曲显然并没有结束,因为她竟然看到总裁商叙正径直望向自己,那种专注的眼神,似乎在她身上已经停留了很久。 许佳宁心里不禁慌了下,偏过头去,刻意不看商叙的方向,握着鼠标的手心已满是汗水。 虽然汇报还在正常进行,但她满脑子担忧的,都是商叙对她专业性的怀疑。 于是她根本没有看出来,商叙眼神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似乎舒了口气,又像是紧绷着弦。 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内心满是杂念。 他曾经以为再也找不到的那个人,竟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家集团员工的电脑壁纸上。 神明眷顾,他看到了她。 单是容貌,与记忆中的她别无二致,于是照片虽只停留了几秒,他也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她和台上的许佳宁显然很熟,合影中两人肩膀靠着肩膀,笑得灿烂,一副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快乐模样。 听着许佳宁漫长的工作汇报,商叙第一次有种难以抑制的急切,很想走上台直接打断她,指着她的电脑壁纸,询问关于那个女孩的一切。 可他不能。 他永远铭记自己的身份,只能耐着性子听完汇报,在众人鼓掌后,依着次序点评各部门工作。 而随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商叙的补充提问。 能在这一环节被选上,多少有些特别的意义。 聪明的职场人能看出集团总裁对各部门的重视程度,甚至可以推断出哪位员工备受领导层的青睐,有可能平步青云。 而商叙这一次是真的毫不犹豫,视线越过无数人后,只正声点名道:“许佳宁。” 许佳宁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快速站了起来:“商总,您请问。” “项目的信息共享目前可以从哪个阶段开始?” “从经营阶段就可以上线,节点流程之间相互关联,可以有效防范风险,控制过程,及时反馈沟通。” 商叙听到回答,点头表示认可,随后又问了几个专业性的问题。 许佳宁渐渐进入状态,应答自如,听到商叙说要问最后一个问题,便更加集中精神。 却听到商叙道:“许佳宁,介绍一下你的个人学习经历,我想了解一下。” 许佳宁愣了一下,有点猝不及防:“是从大学本科开始吗?” “不。”商叙看了眼自己系在手腕上的红色发绳,淡声道,“从高中。” 尽管对总裁的用意疑惑不解,但许佳宁还是老老实实自我介绍起来:“高中就读于宁远中学,高一理科一班,从高二开始在火箭班。” “高考分数是7……大学本科是在……” 宁远中学…… 后面的介绍,商叙已听不进去,脑中不断重复的只有这四个字。 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学校名字。 四年前,他就是在宁远中学附近遇到了她。 夏日午后,小雨淅淅沥沥,起了薄雾的柏油路旁,女孩莽撞地跑过来,躲进他的伞里,仰起头,在他面前扎起高高的马尾…… 后来为了找到她,商叙亲自翻遍了宁远中学所有的班级合照,可就是没有看到她这个人。 现在想想,或许他一开始的思路就错了,与宁远中学直接建立联系的人,并不是她,而是许佳宁。 “商总?” 看商叙没有再问下去,许佳宁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很好,坐下吧。”商叙回过神来,由衷评价道,“确实是信息技术部不可多得的人才。” 商叙很少会有这种直白的夸奖。 闻言,其他人都有些艳羡地望向许佳宁,许佳宁的顶头上司也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会议结束。 许佳宁受宠若惊地坐下,旁边同事十分羡慕,感慨道:“连高中都问了,我怎么感觉你有可能快要升职了?” 大概只有本地顶尖且刁钻的公司,才会连带着将员工的高中学校都关注到。宁远中学是南城数一数二的高中,每年高考市里的理科状元都出自那里。 “想太多……”许佳宁耷拉着脑袋,“还升职呢,说实话我现在都想辞职。” “开玩笑吧你?”同事一脸不信。 “最近有点迷茫,每天都被工作填满,越来越没有自己的时间。能完成大项目,确实是会有些成就感啦。但有时候也是真的挺累,连和姐妹聚会逛街的时间都没有。”许佳宁叹了口气。 听到她的倾诉,同事们都深有同感,不住点头。 先前那个男同事最是记性好,听她说起姐妹,很快便问道:“佳宁,你姐妹是不是你的壁纸上那个?” “对啊,怎么了?”许佳宁警惕起来,“说,你有什么企图?” “别说这么难听嘛,我就随便问问。”男同事含糊道。 许佳宁一下子就明白了,笑道:“想都别想,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 看他不信,便又一本正经道:“是真的,两人都快订婚了,指不定哪天我就带来她的喜糖,到时候可以给你几个尝尝。” 男同事听她说到这个程度,终于悻悻离开。 “这个周末应该不会再加班了吧?” “呸呸呸,别乌鸦嘴啊,我都在看近期有哪些上映的电影了……” 信息技术部的项目成功推进,意味着休息日终于能闲一点。几个没走的同部门同事都在聊周末的安排。 而许佳宁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温舒白,弥补先前放温舒白鸽子的事。 她跟着又联想到温舒白这些天正在频繁约会,发语音时便也变得诙谐起来:“我敬爱的温舒白女士,恋爱愉快!这个周末能撇下男朋友,抽点时间组姐妹局陪陪我吗?” “哎呦,许大美女这个事业狂终于想起我了?”刚回到家的温舒白毫不客气地回怼过去,“难怪我刚才打了好几个喷嚏,原来是你要找我!” 殊不知,正在找自己的,并非许佳宁一人。 * 总裁办公室内。 商叙将许佳宁进入商氏以来,所填的所有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他做事向来严谨,已经让邹阳去调查许佳宁的详细人际关系。 整个过程没有超过三个小时。 在两年前的一份表格上,许佳宁填了两个紧急联系人。 一个显然是她的母亲,另一个应该是她的闺蜜。 但由于那次填表不算太官方,许佳宁在姓名那里只写了一个“温”字。 商叙闭上眼眸,烦躁地按压着太阳穴,没想到近在眼前的答案也能遇到瓶颈。 他确实可以问许佳宁本人,也必然能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可他无端漏了怯,不愿随之惊动那个念了四年的人,只偏执地想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寻找答案。 “商总,如果是姓温,我可能有点印象。”邹阳突然道。 “什么?”商叙睁开眼。 “下午开完会后,我留下整理资料,当时许佳宁也没走,我隐约听到她说了一个名字,也是姓温。” 工作习惯让邹阳有着远超过常人的那份细心,他绝不会听错。 商叙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你听清全名了吗?” “大概听清了,好像是叫……”邹阳谨慎地回道,“温舒白。” “温舒白?”商叙怔住。 答案有了,却是他从未想过的答案。 她与陈彦迟的女朋友名字一模一样,会是巧合吗? “是。”邹阳继续说道,“据许佳宁说,温舒白和男朋友快要订婚了。这些信息结合在一起,倒是真的很像是……您外甥的那位女朋友。” 商叙的脸色随之冷了下去。 温家大小姐几乎不曾公开露面,照片在外界并不好找。 可在陈彦迟这里却不一样。 如果她真是陈彦迟的女朋友温舒白,以陈彦迟的性格,总会在朋友圈留下痕迹。 商叙原本没有什么逛朋友圈的习惯,此时却急切地打开了陈彦迟的微信,开始一条条动态往下翻。 没有多久,他就看到一张合照,陈彦迟与一个女孩并肩而立,实在刺眼。 那个女孩正是她。 不同于和许佳宁的合影,温舒白显得有些拘谨,但陈彦迟很是热络,揽住了她的肩。 配文是“没办法,女朋友总是很害羞。” 平生第一次,商叙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他甚至嫉妒到发狂。 心里像是有成群的蚂蚁在咬,锋利的上颚切开心口的肉,酸疼苦涩一阵跟着一阵袭来。 几分钟的沉默里,商叙像是在自我挣扎。 他保存了那张陈彦迟与温舒白的合照,看了又看,微凉的指腹轻轻划过屏幕,落在温舒白的长发上。 最终,他编辑了图片,把左边的陈彦迟完全裁掉,只留下了笑着的女孩。 做完这一切后,商叙的神色从容了许多,对着邹阳冷静道:“我知道了。” 007 清晨下了阵小雨,空气冷而涩,门前的绿植叶子被水珠荡涤,显得一片新绿油亮。 “你好,我找商叙。” 商氏集团总部一楼大厅前台处,多了一个身穿灰色休闲风衣的男人,身上染着淡淡的薄荷味。他整张脸都埋在帽檐下,说话时,才抬了抬帽檐,露出一双森冷的丹凤眼。 新入职的女孩听了他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他再重复一遍,她才意识到男人直呼而出的是集团总裁的名字,不禁十分为难。 “不好意思,先生,如果您没有预约的话,我不能让……” “薛总?”经营企划部副部长看到来人,立刻快步走过来同他握手,“您是来找商总的吧?” “是,我正准备预约。”薛瞻站在原地,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您来,哪里需要预约呢?”副部长低头同前台女孩说了几句,又打了通电话,随后便老熟人一般把薛瞻往电梯方向引,“我们今天刚散会,这时候商总办公室没人,您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薛瞻点了点头,跟着他进了电梯。 除去一部专用电梯,集团的通用电梯好像从来都不算太空旷,两人进去时,正赶上电梯快关门,门边的人客气地往里靠了靠,两人也就刚好站在门口最外处。 于是最里面站着的许佳宁等人,空间进一步被压缩。 “好热……” 许佳宁小声地抱怨了句。 电梯开始上升后,手机没有信号,她抬头无聊地打量着四周,站在最前方的那个男人个子很高,很是醒目,让她一眼就看到了。 只是一个背影,又戴着帽子,模样实在看不清楚。 但看旁边的经营企划部副部长那副殷勤劲儿,就知道男人身份非富即贵。 信息技术部楼层不高,很快就到了。 怕下不去,许佳宁跟着前面的同事提前往外挤。 走到电梯门口时,她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薄荷味,不禁停了一下,右侧的同事拍了拍她,她这才快步往外走去。 电梯门跟着关闭,薛瞻总觉得刚才擦肩而过的某个人有点眼熟。 “薛总,我有点事儿要去忙。”副部长笑道,“等会儿就先下了,路您都熟悉,顶楼的秘书应该也在等着迎接您了。” “嗯。”薛瞻微一颔首。 随着楼层的渐渐升高,电梯里的职工越来越少。 到了顶楼时,只剩下薛瞻一人。 薛瞻刚一走出电梯,就看到商叙的第一秘书邹阳亲自过来迎接。 “薛总,往日不是一直都下午来吗?今天倒是早。”邹阳笑了笑,同他打着招呼。 “还不是为了你们总裁嘱咐的事?”来到顶楼,薛瞻身上方才的那股冷冽,早散尽了,体态慵懒,甚至还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邹阳倒是一脸司空见惯,神色不改:“那快请进吧,总裁一直在等结果……” 不用邹阳催,话还没说完,薛瞻就已经自觉地往里走了。 “温舒白,温舒白……” 薛瞻走进办公室时,竟然看到从来都冷静自持,精神高度集中的好友商叙,正坐着发呆,嘴里念念有词。 一贯一丝不苟的他,即使独坐在办公室里,仍西装笔挺,姿态优雅,微抬起右手时,熨帖的袖口处露出Deakin & Francis绿松石袖扣。 此刻他手里拿着厚厚一摞材料,纸张一页页膨起,似乎是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 “呦,听你下属说,早上刚开完一个长会,还是你精力旺盛啊,也不歇歇,在这儿研究材料呢。” “你来了。”商叙抬起头,扫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皱眉,“你穿的这是什么?” “你管我呢!”薛瞻不太服气地反呛回去,“出门在外人设都是自己给的。如果不是为了震慑底下的员工,我才不会整天装得像你这样严肃。” 见商叙没理他,他又主动问道:“对了,刚进门时,你在念谁的名字?” 商叙终于开口了,缓缓的语调明显藏了事:“温舒白。” “她我知道啊,温家独生女呗,你那便宜外甥的女朋友。”薛瞻笑了笑,“怎么了?你作为长辈,要给人证婚,正在提前排练?” 再看商叙,才发现情况不太对劲。 因为他的那句“便宜外甥的女朋友”,商叙的表情早就僵冷下去,又听到什么“证婚”,脸色已差到极点,竟站起身来,几乎是要将薛瞻轰出去。 “叙哥,别气了。”薛瞻连忙住了嘴,“你托我打听的陈彦迟的事,有点眉目了。” 商叙这才重新坐下,冷眼望着他。 “我堂哥跟陈彦迟大学同班,他说当年陈彦迟跟中文系一个叫嫣然的女孩关系很近,不知道是不是在谈恋爱,从没公开过,但又天天出双入对的。” “这我知道。”商叙淡然道,“陈彦迟跟我说过,大二就分了。这种短暂经历,也怕温家误会,所以陈家就根本没提,只当没发生过这段。” “他说的什么鬼话?”薛瞻惊讶道,“叙哥,他俩没分。” “什么?”商叙先是怔住,而后望向薛瞻,深邃眼眸中夹杂着异样的期待。 再回头想想当时陈彦迟的心虚表情,一切便昭然若揭了。 倏忽之间,商叙似乎笑了下,喃喃道:“彦迟,你真是帮了我。” 薛瞻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皱着眉继续道:“对呀,没分,他俩那种亲密状态至少一直持续到了毕业。不过说来也奇了……据说是到了陈彦迟准备读研的时候,那个女孩突然就从南城消失了。” 从那时算起,距今已有四五年光景。 “那个嫣然也是南城人,家境普通,父母身体状况其实不太好,又只有这一个孩子,你说,她能突然撇下家里去哪儿呢?” 薛瞻虽是在问,可脸上却有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 商叙了然,没等他说出答案,便道:“是被陈彦迟或者陈家送走了吧,越远越好,应该在国外?” “好吧,这你也能猜到。”薛瞻“哎呀”了声,竟还有点失落,“但也只能查到这里,具体哪个国家哪座城市,陈家应该特意嘱咐过,嫣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他爸的隆昌新材就是那时候开始走下坡路的。现在想来,是做了两手准备,一边是商氏,一边是温家。” “恋爱的事你能通过熟人打听到,说明已经在小范围有了传播度。陈彦迟如果还跟那个女孩交往下去,陈家还怎么攀上温家这棵大树?陈家当然会有动作。” 商叙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隆昌新材对外公布的年报。 他的神色实在复杂,薛瞻看在眼里,难免为好友担忧:“陈家这种处理方式也还行,就是连你也瞒着,有点不够意思。不过你一直大人有大量,现在是不是还想帮陈家瞒住温家,让那个女孩安生待在国外,最好一辈子别回来?” 商叙的性格,薛瞻再清楚不过。 表面上他与父母站在同一边,可实际上却又很在意商锦绣这个姐姐,这些年暗地里帮了陈家与陈彦迟不少。 就像如今这件事,陈彦迟再不懂事,也有商叙这个舅舅来帮他善后。 却见商叙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一副怜惜晚辈的模样,悠悠道:“毕竟是彦迟的旧相识,怎么能一辈子不回来?” “什么意思?”薛瞻看着直犯怵,已经搞不明白商叙的意图。 “我有我的考虑。”商叙并不把话说明,只摊开了手,“你既然查得这么清楚,地址搞到了吗?” “搞到了。”薛瞻没好气地应了声,将一张明信片递到了商叙的掌心。 是嫣然在大学毕业前寄给同学的明信片,为了通讯方便,细心地额外注明了自己家庭住址。 但因为对方收信地址有变动,查无此人,明信片又被返了回来,在南城大学的传达室里堆放着,落了灰。 朋友同学之间互寄明信片,算是南城大学的一大校园文化特色。 明信片上的字迹其实已经有点陈旧,可对于世世代代扎根在南城的本地人而言,家庭住址是基本不会变动的。 “谢了。” 商叙将明信片轻微折叠了下,放进名片夹内。 因为这一动作,名片夹里的一小张照片露了出来,依稀能够看出,那似乎是个留着长发的女孩。 “啧啧,有情况呀你!”薛瞻倒是眼尖,挡住了他要收回的手,“动凡心了?偷藏了哪家姑娘的照片?” 商叙的手停住没动,薛瞻抓住时机将照片生生夺走。这照片的形状看上去有点奇怪,明明是新洗出的,可边缘处又像是被裁剪过,能脑补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薛瞻研究了下,从实物推断出照片原图就是这怪样子,于是疑惑更深。 又见商叙有了夺回的架势,连忙捧着东西挪远了好几步。 “害什么羞啊,我俩谁跟谁?我看看,这是……” 认出那个女孩是谁后,薛瞻倒吸一口凉气,嘴角都跟着抽了抽,不可置信地望向商叙,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疑惑,甚至有点抖:“你那便宜外甥的女朋友?” * 两天后的周末。 南五环的一处老式居民楼下,停了一辆深灰色的柯尼塞格。 男人上了楼,敲开201户的房门,望着那对老人,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 “你们好,我是嫣然男朋友的舅舅。” 008 进入八月后,南城的天气已不似前一阵那般燥热。 周末,宁远中学附近的一家奶茶店内,温舒白如约而至,慢悠悠掀起了门口老式的珍珠门帘。 角落位子上的许佳宁站起身,朝她招了招手:“舒白,这里。” “来啦。”温舒白一路避开那些放乱了的椅子,顺利来到许佳宁身旁。 等温舒白坐下后,许佳宁将点好的芒果奶茶捧到她的面前,自己则喝草莓味的,跟小时候一样。 尝到熟悉的味道,温舒白想起了许多往事,笑道:“佳宁姐,你还记得吗?你来宁远中学报到时,我还在读小学六年级,两个学校离得好远,我就哭着求我妈妈,让她帮我请一天假,然后跟着你一起来报到。” “记得记得。”许佳宁脸上又是无奈,又是怀念,“我把你偷偷带进了校园,班主任还好奇呢,说我怎么第一天就带着妹妹上学。” 说到结尾处,她自己就笑了起来,惹得温舒白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从幼时到长大,两人永远那样亲昵,友人关系的长久,已达到了某种永恒。 如果不是许佳宁总能从财经新闻上听到温家的消息,许佳宁都快忘了温舒白与她家世悬殊。 因为单在她这儿,温舒白一直都是那个依赖她的小女孩儿。 会经常跑来宁远中学的校门口,等她放学后,跟着她去尝从来没喝过的奶茶,和她一起等奶茶店出新品。 也会被她拉着去附近公园,玩十块钱五个的套圈圈。 这些年随着宁远中学旁边进驻了多家知名连锁奶茶店,这家奶茶店的生意已经大不如前,但又不至于倒闭,因为有太多老顾客、熟面孔,为了学生时代的青春回忆,回来光顾。 其中便有她们。 宁远中学是许佳宁的母校,至于温舒白,则是因为跑来找过许佳宁太多次。 就连许佳宁高中毕业,回母校看望老师,温舒白都会陪她一起。 “有时候真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许佳宁看着椅子上的温舒白,店里的椅子都有点高,那时的温舒白可以把脚踩在木椅中央的那截木头上,而现在,她个子蹿高了太多,只能委屈点那双大长腿,稍微往侧面收一收。 “几年前还是小孩儿,现在都快要嫁人了。”许佳宁接着感慨。 “打住!”温舒白捂住耳朵,“哪有那么快啊。” “好吧,没嫁人。但你确实还有两周就订婚了。”许佳宁把桌上的广告纸卷成话筒状,举到温舒白嘴边,“采访一下,温女士现在是什么感受?” 温舒白深思几秒,表情比许佳宁还要正经:“解决一件人生大事而已,算是跟父母有个交代,然后我就能专心搞事业。” “然后呢?”许佳宁引导。 “没然后了啊。”温舒白道。 等许佳宁要继续提问时,温舒白已经手快地抢走了“话筒”,“以牙还牙”地问道:“那你呢?” 许佳宁整个人木住:“我有什么可问的?” “你从高中,到大学,难道一直都只扑在学习上,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男生吗?”温舒白审问。 “没有没有!”许佳宁无端涨红了脸,“你不也是一样?” 后面又觉得她们还是不一样,于是弱弱地补了句:“如果不是你家里给你发了对象的话。” “真没有吗?”温舒白的手松了松,半卷的广告纸摊在了桌子上,失落道,“可我好好奇你的校园生活。” 自从高中报到后被老师警告,许佳宁就没有再带温舒白进宁远中学校园了。 许佳宁高二就进了火箭班,一门心思学习,几乎为了高考拼尽全力。 而温舒白,一早就定下了出国留学的路,比起许佳宁,终归是相对轻松。 那时候,两人见面越来越少,偶尔聚会时,许佳宁也很少聊到学校里的事,大概是压力太大。 见温舒白不开心,许佳宁渐渐松了口:“其实我高中也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 温舒白眉眼间立刻有了笑意,凑过来细听。 “不过不是恋爱啊。”许佳宁提前声明道,“是我有个仇人。” “仇人?”温舒白蹙眉,“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有人欺负你,我让我爸妈收拾他们。” 这种句式听起来有股小学生味道,可许佳宁却知道,温家是真的有这种能力。 她连忙摆手,熄了温舒白义愤填膺的火苗:“不是那种情况。” “就是我高一军训的时候,还没分文理科,班上人特别多。我记得入学时考过一次试,我是第一,咳咳,不过这不是重点。” “我想说的是,我们班倒数第一那个男生,看上去挺高冷斯文的,还挺帅,可我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有天军训站军姿时,他一直叫我名字,还拿东西砸我,可能是石头吧。”许佳宁回忆道。 “这好恶劣啊……”温舒白气愤。 “对啊,幸亏没砸到。”许佳宁跟着道,“不过我更生气我后面的另一个男生,应该是他朋友,当时还帮他销毁证据,我一扭头,脚边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后来呢?”温舒白追问。 “听说他家有钱有势,惹不起躲得起呗。”事情过去许久,许佳宁此刻已经云淡风轻,“他看我不顺眼,我就不在他眼前晃悠。他刚开始总堵我,要跟我说话,我每次都无视他,溜掉,几个月后他也就消停了。” “再后来,我去外地上大学,就没听说他的消息了。怕遇到他,我连高中同学聚会都不参加。”许佳宁最后收尾。 “他叫什么?”温舒白打开了备忘录,仰起脸看着许佳宁,“等我以后收拾他。” “别。”许佳宁摆摆手,“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我以后压根见不着他,干嘛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呀。” “好了好了,我给你讲着玩儿的。”看温舒白还犹豫着,许佳宁赶紧拉着她起来,“走,陪我去我家花店一趟,我妈这个手艺人,刚好有小礼物送给你。” 许佳宁所说的,是她妈妈的毛毡玩偶手艺。 温舒白从小就喜欢,从许佳宁这里讨得了好多个。 “上次我看到你车里摆了几个,有点旧了。”许佳宁道,“应该还是你留学前我妈妈送你的吧?” “你连这都记得这么清楚啊……”温舒白感动。 许佳宁很有义气地拍了拍她的肩:“当然了,谁让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事实证明,亲姐妹从来都不会明算账。 到了许佳宁家的花店后,温舒白将许妈妈做的毛毡小玩偶装进包里,本来说要买两束花照顾生意,但最后推来推去,许妈妈反倒送了三束花给温舒白。 温舒白不好推辞,也就笑着将花都抱回了车里。 后来又和许佳宁逛街,一直逛到天快黑才回家。 因为一路都有司机在,温承平与江尚娴都没说什么,只嘱咐温舒白早点休息。 在温家工作了二十年的王妈就像亲人一般,哪怕睡下了,听到动静,仍要忙着给温舒白从厨房盛出一碗百合粥。 温舒白正准备喝,就接到了陈彦迟的视频电话,又不好不接,于是只好边喝边说。 陈彦迟也不急,就这么安静地听她断断续续说着话。 等她吃完了,他才随口道:“你很喜欢百合粥吗?” “第二喜欢。”温舒白回道,“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冰糖雪梨。” “那怎么不让你家佣人做给你吃?”陈彦迟理所当然地道。 “大家都睡了,干嘛要那么折腾?”温舒白用纸巾擦了擦唇,突然咳嗽了一声。 “今天降温,你好像有点着凉。”陈彦迟语气关切,又嘱咐道,“你等我一个小时,不要那么早就睡。” “为什么?”温舒白奇怪。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陈彦迟只是卖关子。 尽管陈彦迟不说明,温舒白还是遵守约定,等了他一个小时。 一小时后,她再次接到了陈彦迟的电话,他低声笑着,语气里带着雀跃期待,缓缓道:“温舒白,我在楼下。” 温舒白惊讶地走到窗边,看见陈彦迟的车确实进了院,但人没上楼,正站在那棵矮松旁。 “下楼吗?”陈彦迟问她,声音有点抖,“外面还挺冷呢。” 窗外一阵风吹进来,温舒白才注意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陈彦迟穿得单薄,在不停地踱步。 “我这就下来。” 温舒白说完话,就去寻了件爸爸的外套,这才下了楼。 管家正站在门口,上前给她撑伞。 她一出别墅,就看到陈彦迟张开手臂,右手将保温饭盒提高了些,浅笑道:“给你,你第一喜欢的冰糖雪梨。” 温舒白却没有直接接过,而是默默把外套披到了他的身上。 陈彦迟的双臂都跟着僵了下,眼里有一瞬的动容。 “冰糖雪梨是你亲手做的?”温舒白这才接过了东西,轻声问他。 “对啊,我刚做的。”陈彦迟垂眸回道,“你喜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它刚好清热止咳。” “你怎么不上楼?”温舒白捧着饭盒,心里多少有几分感动,“站在这里等,怪傻的。” “本来是想上去的。”陈彦迟解释,“但天色很晚了,我怕我上去会吵醒你爸妈。” 温舒白看他没有直接走掉的意思,又不愿上楼,索性邀他上了自己的车,两人再聊几句。 于是只剩下管家一人,留在原地感慨:好怪一人,刚才非不要他帮忙撑伞。 009 陈彦迟刚一上车,就注意到了后排座上放着的那几束鸢尾花。 都是精心包好的,在深黑包装纸的衬托下,蓝紫色鸢尾看上去愈发清冷优雅。 “这是谁送你的花?”陈彦迟眯着眼睛,打量起来。 他好像始终带着一种警惕,是守护一处的“卫士”。 温舒白回他:“我闺蜜的妈妈。” “我家司机忘了把花拿上楼。”她庆幸道,“幸亏我现在下来了,否则明天花肯定变了样子。” 陈彦迟的警惕顿时烟消云散,“卫士”的姿态也跟着收起。 他看着温舒白对门口的管家招了招手,嘱咐将花都拿上去。 才又笑道:“我还以为是哪个追求你的男生送的呢,弄得我好紧张。” 他状似坦诚,让温舒白不由多说了句:“我当然有分寸,就算他们送,我也不会收。” 从小到大的那些规矩,对于温舒白而言是耳濡目染。 既然有了家里安排的订婚人选,她自然格外注意同其他异性的相处界限。 这番话让陈彦迟终于放松下去,他环视起温舒白的车,看到前面放着的几个毛毡玩偶,眼里下意识多了轻蔑嫌弃,随意道:“你家司机的疏漏原来还不止今天的事,像这种廉价的小东西,又旧又破,也是他乱放的吧。” 他只当温舒白留学四年,很少回来,豪车大概是被司机私用了。 温舒白疑惑地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才知道他口中的“廉价小东西”,是许佳宁妈妈前几年送她的那几个毛毡玩偶。 她一时没有说话,可心里想要和陈彦迟多聊几句的念头已彻底被打消。 陈彦迟看她表情不对,隐隐察觉到什么,连忙慌着找补:“不过我也一样,喜欢收藏点旧东西,我爸就说我不务正业。” 找补的方向完全错了,温舒白想笑一笑打破尴尬,可终是没笑出来,只勉强道:“其实我是羡慕佳宁姐妈妈的手艺。” “她很精通插花养花,花店生意超好。还会做毛毡玩偶,手特巧,是很热爱生活的那种人。”温舒白又道。 关于许佳宁的事,温舒白同陈彦迟说起过几次。 但陈彦迟好像兴趣不高,即使是此刻,也没想出几句能应答的话。 这使得温舒白更加没了兴致,又聊几句,就推说困倦,同他告别上了楼。 陈彦迟只好也回了家。 陈家对待佣人很严格,见他回来,这才都散去休息。 只留下一个保姆问他,她晚上熬的冰糖雪梨还有剩,需不需要盛一碗给他。 陈彦迟摆了摆手,默不作声地往楼上走。路过父亲书房时,见灯竟是亮的,人也端坐着在等他,不禁停住了:“爸?” “还顺利吗?”陈国昌淡声问他。 是指他去找温舒白的事,去温家从来都更像是一项任务。 “还好,我照您的指点做了,算是比较顺利。”陈彦迟回。 至少冰糖雪梨她很喜欢。 如果忽略掉最后温舒白那一小阵的不开心的话。 陈国昌瞥了一眼他身上的外套,他低头也看了看自己,想起事来,补充道:“外面下了雨,她还特意拿了温伯父的衣服给我。” “我猜到了。”陈国昌看着自己还算听话的儿子,戏谑道,“女人这种感性动物,这样怎么可能拿不下?” 这是陈国昌第一次在儿子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调弄玩味,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下。 又带着平日“师者”的做派,定要耐着性子为儿子传道受业解惑。 陈彦迟久久望着陈国昌,有点没回过神来。 明白陈国昌的意思后,他的第一个动作,是退出书房半步,去听父母卧室里睡着的母亲是否有动静。 见安静一如往常,陈彦迟替父亲放了心。 “爸,我都按家里的意思做了,还有两周我就会跟温舒白订婚。”陈彦迟温吞道,“那您和妈答应我的事……” “什么?”陈国昌抬了抬眼。 “嫣然的事。她在国外的生活费,还有她父母那边。我很对不起她,但只要她过得好……”他说着说着竟带了点哭腔,“我可以答应你们,以后再也不见她了。” 听他说得这么伤心,陈国昌冷嗤一声:“你的翅膀那么硬,现在也说这种话?” “如果不是你妈发现,你还要用你那点钱供养她家到什么时候?嫣家那种家境,就是个无底洞!” “她父母住了院,你倒是殷勤担忧,都孝顺到医院去了,还当我不知道?” 陈彦迟听着父亲的责备,发觉父亲竟知道他全部的底细,不禁又怕又慌,噤了哭声。 陈国昌却突然冷不丁问道:“彦迟,你是真喜欢那个叫嫣然的女孩?” 也顾不得体会父亲话里的用意,陈彦迟毫不犹豫地表达心迹:“爸,我真的喜欢她。” “嗯。”陈国昌只是点了点头。 “照理来说,当然是彻底断了好,只当是陌生人。”陈国昌缓缓道。 陈彦迟绝望的神色浮在面上,却听见陈国昌话锋一转:“但这是你妈妈的想法,我跟她考虑的不一样。” “你注定要和温舒白结婚,是不能另娶嫣然为妻了。但在一起未必只有缔结婚姻这一种方式。只要温家不知情,把她养在外面,没什么不行,哪怕生了孩子都没关系。” 几乎是明示了,陈彦迟从来没想到,他父亲竟然不反对他和嫣然交往的事。 甚至帮他指路,只要他把一切都隐瞒得很好,不让温家知道。 “订婚的事就在眼前,不会有什么差池。但为了避免以后生出事故,你结婚前都不要再联系嫣然了。” 陈彦迟连忙点头。 “还有温家那边,你如果聪明,就该知道,那种人家随时都有资本反悔。想要他们有顾忌,还是要在温家女儿身上下功夫。” 怕陈彦迟不懂,陈国昌继续道:“温家家教严,可一旦订了婚,年轻人血气方刚,不小心早早怀了孕,也是避免不了的事。” 听着父亲的嘱咐,陈彦迟不知不觉就红了脸颊。 到了深夜,陈彦迟满脑子里都在复盘今晚的这些事。 睡梦里频频出现嫣然的脸,他偶尔有几次正要吻上时,那张脸忽然又变成了温舒白。 他明明不喜欢,可心里回想完父亲的话,竟也不打算停下。 快要吻上时,陈彦迟醒了。 他心头有种莫名的遗憾,直到次日去温家时,才清醒过来,有所缓解。 温家父母外出谈生意不在家,只有温舒白一人窝在沙发里看电影。 陈彦迟来后,她就从那个专属的小沙发里挪了出来,同陈彦迟并肩坐在另一个沙发上。 家里一般没什么人来,温舒白今天大概已经洗过澡,身上有股淡甜的蜜桃沐浴露味道。陈彦迟嗅到了,突然有点想抱住温舒白,于是悄悄把手臂伸展开。 谁知温舒白发现后,像是被吓到一般,立刻躲开了。 “你怎么突然靠这么近?”温舒白纠结着措辞,“我好不习惯……” “情不自禁。”陈彦迟自己也觉得刚才鬼使神差,被人拒绝后脸上更挂不住,只能假装大度道,“我知道你没什么交往经验,没关系,我可以等。” 温舒白平静地看着他,然后笑道:“好像你有很多经验似的。” 陈彦迟愣了下,想起自己在温家人眼中,该是一张白纸,便又道:“我也没有经验,毕竟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好像上天也知道他心虚,微信消息提示音突然响起,他低头瞄了眼头像,就认出是来自嫣然。 他正要遵照父亲的要求删掉不理会,就看到温舒白也朝他的手机这边望了过来。 陈彦迟心中一紧,他悄悄按了下侧面,手机咔嗒一声锁了屏。 “要查手机吗?”陈彦迟佯装镇定地问道。 “算了,我没那么爱监督。”温舒白收回了目光,认真道,“我相信你。” 陈彦迟舒了口气。 随后趁着温舒白不注意时,他又按了下侧面,屏幕再度亮起,那条消息已被嫣然撤回了。 “陈彦迟,给你分享个有意思的。”温舒白突然凑了过来。 “什么?”陈彦迟把手机放进口袋,转头去看她。 “我们留学生群。”温舒白笑道。 这是她去伦敦留学后加的,零零总总进了三四个群。里面每天发什么的都有,热闹极了。 陈彦迟看了一阵,但没明白温舒白具体是想要自己看什么,不禁茫然地望着她。 “哦,刚才我手滑了。”温舒白点进群聊天记录,道:“你看,在这个群里,劈腿是会被做成pdf的。” 她把自己的手机拿到陈彦迟面前,好让他看得更清楚。 英国留学圈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一部分感情上很乱,微信群里又是八卦最多的地方,劈腿出轨的瓜便时不时就冒出来。 有的情侣甚至会在群里“升堂”,或是互相揭短,或是单方控诉,好不热闹。 再看陈彦迟的神色,却没有半分吃瓜的热情,倒像是被温舒白的这句话镇住了。 缓了下,他才笑道:“我还没见过这种阵仗,第一次听说,还挺特别的。” 010 “劈腿还要两边圆谎,我都替他们觉得累。” 温舒白靠在沙发上,说完话后,就将手机随意丢到了一边,像是要专心看电影。 来了好一阵的陈彦迟突然觉得烦躁起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也跟着她将视线挪向墙上的投影。 温家的投影是专业级的,幕布占了整面墙,即使是在白天,清晰度也极高。 几分钟后,他突然开口道:“这个电影我看过。” 《窈窕淑女》是温舒白看过很多遍的电影,此刻听到陈彦迟也看过,便好奇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在我看来,伊莉莎未必能真正融入上流社会,即使她的伪装已经以假乱真,也改变不了她身份卑微的事实。”陈彦迟道。 “还有,我不喜欢这个结局。”他沉思之后,继续说道,“阶级差异是很难跨越的。伊莉莎不该和教授在一起,教授更适合跟门当户对的女孩结婚。如果和伊莉莎结婚,就是耽误了他的未来。伊莉莎配不上他。” 温舒白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陈彦迟朝她侧过身:“怎么了?” “没什么,我也不喜欢这个结局。”温舒白将电影按了暂停,画面停在电影结尾教授怀念伊莉莎的那一幕。 “可我不觉得伊莉莎配不上他,恰恰相反,是他配不上伊莉莎。”温舒白道,“如果女主角不是赫本,我未必会看那么多遍,比起电影,我更喜欢原著《卖花女》。” “获得成长,逐渐认清内心的是伊莉莎。而他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个傲慢自大的男人,只要加上了所谓上流社会的光环,就仿佛显得有魅力起来,可他没有给伊莉莎真正的尊重,他们也从未平等。” 电影某一幕中,舞会结束,独自一人的伊莉莎失声痛哭。 温舒白对此记忆犹新。 希金斯教授努力“改造”伊莉莎,可成为一个上等小姐却并不是伊莉莎真正想要的。 “在这种不尊重不平等下,电影结局的皆大欢喜未免太荒谬。”温舒白认真道,“所以我喜欢原著的结局,伊莉莎离开了教授。” “离开教授,然后和那个追求她的穷小子在一起?”陈彦迟反问道,“这确实对她来说更合适。” “不。”温舒白摇了摇头,“我是说她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也看清了希金斯教授这个人。至于她的将来,无论选择和谁在一起,都是她获得独立后的自我选择。” 温舒白很喜欢萧伯纳笔下的伊莉莎的觉醒。 “一个上等小姐和一个卖花姑娘的区别不在于她怎么做,而在于别人怎么对待她。我在希金斯教授面前永远是个卖花姑娘,因为他一向是那样对待我,将来也是那样。”[1] 然而看陈彦迟的神情,就知道他并不认同她的观点,甚至不理解她的意思。 于是她一笑置之,电影也结束了,便起身把投影关掉。 正当陈彦迟也过来帮忙时,温承平与江尚娴回家了,陈彦迟连忙向两人问好。 “怎么了?我俩回家,让你和舒白不自在了?”江尚娴笑了笑,打趣两人。 “伯母,看您说的,哪有的事。”陈彦迟站在他们面前,比起先前与温舒白单独相处时,多了些局促。 “对了,伯父。”陈彦迟从桌上提起一个纸袋,“这是昨天晚上下了雨,我来找舒白时,舒白给我带下去的衣服。我看着应该是伯父的衣服,就叫人洗干净熨好了,今天送还。” 这事情温承平与江尚娴完全不知道。 温舒白听到他的这番话就愣住了。不解他昨天还担心打扰到她父母,今天怎么就特意要来告诉她父亲。 如果单是送还衣服,方才有那么长的时间,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直接将衣服给她就好了。 他却根本没提及此事,到了这时候才说,总有种想侧面表露他二人的亲密的嫌疑。 还有他的一口一个“舒白”,也没了从前的边界感。 温舒白不适应,可温承平与江尚娴明白过来,却显得格外欣慰欢喜。 “那看来是舒白懂得心疼咱们未来女婿了。”温承平笑道。 话音一落,温舒白看到陈彦迟张了张口,原以为他是要帮忙转移话题,却听见他含蓄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她脸皮薄,脸都要红了。” 这话无疑是将她架到火上烤。 温舒白正苦于不知道该如何抽身而退,幸而许佳宁的一通电话救了她。 许佳宁的声音像是刻意压低了,让她根本听不清,也就刚好有借口走远了些,避开三人。 “佳宁姐,什么事呀?” “舒白,你在家是吧?那你先出门吧,到我公司楼下,我们再说。”许佳宁含糊道。 “行。” 温舒白应答时声音都扬了起来,终于有了合适的理由逃离。 看时间,早过了下午五点的下班时间,许佳宁竟然还在公司,看来今天又加班了。 温舒白自己开车去了许佳宁发来的定位,到了地方,看到那商氏集团大厦,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家与商氏同行竞争多年,又曾经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她的身份实在不宜跑来商氏。 可看许佳宁还没下来,她自然不能走,于是就回到车里等待。 正在无聊之际,一辆深灰色的柯尼塞格在她的车旁停了下来。 温舒白不由多看了两眼,看到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峻整挺拔,虽生着一双少有的桃花眼,可毫无亲近感,甚至有些阴沉威吓的姿态。 又看他没有直接走进大厦,而是低头抬腕看着什么。他的手指细而纤长,骨节分明,温舒白原以为他是在看表,再认真看了眼,发现他右腕上戴的不是表,而是一条红绳。 她正看得出神,就在不远处,许佳宁终于走了出来。 许佳宁一眼就看到了她,但没有同她打招呼,而是先和这个男人说了几句话,男人进了大厦,许佳宁这才往她的车而来。 “我本来都要下楼了,结果又有点事,你没等太久吧?”许佳宁有些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的,我还要感谢你刚才救了我一命呢。”温舒白收了目光,笑了笑道。 许佳宁朝她投来困惑的眼神,她却不便解释,只问道:“佳宁姐,你刚才碰到的人是同事?” “同事能开得起柯尼塞格吗?”许佳宁反问,“当然了,如果是当司机的同事那确实可以开啦。不过你看他那个吓人的气场,就该知道能在商氏有这种作风的,只有一个人。” “哦,你们董事长商从诫。”温舒白道,“不过他不是七十岁的老爷爷吗?” “不是他了,我的大小姐。”许佳宁惊讶道,“你去英国留学四年,怎么都不关注国内的事了?真是跟村网通没什么区别。现在管事的主要是他儿子,我们总裁商叙。” “说起来他还是你男朋友的舅舅呢。陈彦迟没向你聊起过这些事?” 温舒白道:“我知道有这么个人,可是没见过,所以没对上脸。” 只比陈彦迟大一岁的舅舅。 也就是亲眼看到了,才能感受到年龄与辈分的反差感。 “对了,你叫我出来,还偷偷摸摸的,到底什么大事?”温舒白问道。 许佳宁这才公布答案:“不是大事,我是想约你去酒吧。” 回想起电话里许佳宁的谨慎,温舒白顿时哭笑不得:“去酒吧你不能明说吗?” 许佳宁拍了下脑袋:“是我糊涂了,我还当你是高中生呢。” 两人随之想起四年前,那时温舒白正准备不久后留学的事,许佳宁回宁远中学看老师,她努力抽出时间陪着一起去。 在路上,她们就聊起去酒吧的事。 许佳宁也是第一次知道,乖乖女模样的温舒白有着这念头。 温舒白没成年,许佳宁自然不同意带她去。 后来听温舒白说,那天温舒白在校门口等得比较久,温家随行的保镖见她一直没回到车里,司机又说起自己顺耳听到的关于酒吧的事,几个保镖就在大雾天里开启了“围追堵截模式”。 “所以是什么酒吧?”温舒白问。 “有家酒吧,叫雾色。”许佳宁道,“在南城挺有名的,是近几年开的,你听过吗?” 看到温舒白摇头,她便继续道:“我倒是在很多社交平台刷到过评价,网友都很推荐。是清吧,里面没人敢闹事,也不会有人抽烟。还请了很多驻唱歌手,氛围很好。我最近团建就是去了雾色,然后才知道,原来这家酒吧是我们总裁开的,难怪呢。” 酒吧除了酒,往往还与烟绑定。 多数酒吧都会视“室内禁止吸烟”为无物,于是进去一趟,夸张点说,直接成了熏腊肉,头发衣服上沾染的烟味久久不散。 但“雾色”有商氏集团总裁坐镇,自然不同一般。 “你们总裁业务挺广啊。”温舒白评价道。 “不止是业务广,还是个大慈善家。”许佳宁兴奋地从包里掏出两张VIP卡,“当然也是我运气好啦,团建抽奖,我抽中了终身免费VIP卡,消费不限金额,还是两张!” 温舒白笑起来:“没抽中我也可以请你去的,只要你喜欢。” 许佳宁摆手:“知道你有钱,但是咱们能省就省。” 011 半小时后,两人来到了雾色酒吧。 Fg Clr——雾色。 门头招牌非常简约,中英文都是飘逸张扬的手写体,很漂亮,有着那个人的个人风格。 而在中英文之间,有一根若有似无的红线勾勒。 温舒白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随口问道:“这家酒吧为什么叫雾色?” “我可不是商总肚子里的蛔虫。”许佳宁摊了摊手,“你们沾亲带故的,将来见了他,直接当面问他好了。” “恐怕还没有那么熟。”温舒白收回了眼神,同许佳宁一起往里走,“据我所知,陈商两家关系不太行。” 这是她母亲江尚娴告诉她的,似乎是商老爷子不太喜欢陈国昌。 不过个中缘由,也只有他们当事人知道。 “真复杂啊。”许佳宁感慨了一句,又道,“不聊这个了,今天是来喝酒的!你第一次来,我们一起四处逛逛吧。” 温舒白正好奇地观察周围,此刻朝着她点了点头。 真的如许佳宁所说,桌上摆着很多带有禁烟标志的牌子,整个酒吧没有一丁点烟味,而且很安静。 装潢风格是按区域划分的,有些区域甚至能称得上是温馨,椅子上铺着毛茸茸的毯子。 也就是在温舒白站在吧台附近挪不动步的时候,许佳宁才发觉,这家伙高三时恐怕不一定是渴望喝酒,而更可能是对调酒很感兴趣。 许佳宁表示无法理解,温舒白却聚精会神地望着几个调酒师。他们有男有女,调酒时,融水与力度控制恰到好处,堪称完美。 于是吧台成了舞台,酒客成了观众。 “看得这么入神,不打算点一杯?”许佳宁说着,就将手里的VIP卡晃了晃。 “薄荷酒里的冰块融化在白雾里,绿幽幽地,一方一方。”[1] 酒单上的文字有些是化用了张爱玲的,温舒白最喜欢第一个介绍,又或者只是因为这款酒本身带着酒吧的名字。 温舒白低头继续认真看着酒单,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最后指着第一个道:“我想要喝雾色纠缠。” 调酒师却满眼遗憾地望着她,礼貌道:“抱歉,这杯酒不是我们能调的。” “为什么?”就连旁边的许佳宁都感到好奇,“这不是你们的招牌酒之一吗?” “是招牌酒没错。但雾色纠缠是我们老板专属的。”调酒师能认出许佳宁手里的卡,跟着又补充道,“当然,也是你的老板。” “我的老板?”许佳宁回味了下,惊讶道,“商总还兼职调酒师?” 倒真是应了温舒白先前那句“业务多”。 可两人都难掩诧异,没想到一个集团总裁,还会在酒吧调酒。 “他工作那么多,有时间过来吗?”许佳宁问道。 “确实很忙,所以目前每周只有周二晚上会过来。”这位调酒师算着日子道,“这周刚好已经错过了,下周二8号,下下周二15号,他都会在。” “可惜了。”温舒白也跟着算了算日程,遗憾道,“8号我有事,16号我订婚。我总不能订婚前夜跑到酒吧,还是特意来看你家总裁调酒。” “你不来的话,那我也不来了。”许佳宁道,“等你订婚后我们抽空再过来吧,反正来日方长。” 许佳宁本想让温舒白试试其他的酒,可先前闲逛已经花了不少时间,眼看着要到了温家的门禁时间,也就只好作罢,将温舒白送回了家。 进门时,父母都在等她。陈彦迟自然早走了,临行时好像委婉地提了些事,温承平转达给了温舒白,原来是陈家公司的事,想让温舒白帮忙。 身为温家独生女,温舒白从小到大跟随父母也参加了不少活动。生意上的事多是人情世故,她见了很多,确实有能力试着帮陈家牵线。 于是温舒白干脆地应下,父亲温承平却摇了摇头,很是谨慎:“小忙你可以帮。可你还没嫁过去,牵连太深的事,没必要现在就和陈家绑定。” 江尚娴则有不同看法:“这么防备干什么?锦绣是我几十年的朋友,陈家难道还能算计我们不成?” 两人争执起来,但最终还是温承平占了上风,便让温舒白只答应帮些小忙,利益牵扯深的事,就推给他二人,说自己做不了主。 * 太阳朝升夕落,一日日跟着过去。 转到更专业的知名三甲医院后,邹阳母亲的病有了好转。很快又专门请了一个护工照料母亲,邹阳也就有了更多精力来工作。 针对陈国昌的暗中调查,一直没停。现在他还兼顾了陈彦迟那边,眼尖心细,倒是得了不少的信息。 “听说他们经常约会,温小姐还帮了隆昌新材很多忙。”邹阳汇报道。 除去工作时间,陈彦迟总会和温舒白待在一起。 看似有条不紊、步步为营的商叙,听到这句话,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沉声道:“要提前了。” 他等不住,只怕陈彦迟与温舒白一日日愈发亲密。 “邹阳,你去协调,匀出来一个好项目,我要交给隆昌新材来做。”商叙安排,又补充道,“但要难度高的,他们觉得吃力才好。” “明白。” 很多话不用说明,邹阳就知道该怎么做。 又看商叙要打电话,便退下去,顺带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商叙直接打通了陈彦迟的电话,正要开口,不想对面倒是比他还要快。 “小舅舅,对了,之前那个微缩建筑模型,您还喜欢吗?”陈彦迟问道。 商叙眼神一冷,语气却是无波无澜:“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问问,想着您如果不喜欢了,就丢给我,我再挑好的礼物送您。”陈彦迟斟酌着道。 说来情绪复杂,自从那天与父亲聊过后,陈彦迟已没有之前那么抵触和温舒白结婚了。 用他母亲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女孩既能助你,又能爱你,这是天大的好事。” 温舒白还谈不上爱他,可确实能助他。这些天他和温舒白一起去饭局,亲眼看着她是如何受人尊敬的。 她高贵优雅,又有一颗单纯的心。 她,连带着温家,都会用心帮他。 再想起他又有一个真正的女朋友,有些日子没有联系的嫣然…… 陈彦迟竟突然生出了一点对温舒白的愧意来。 他无法给温舒白真正的爱,可近来也悟出,他至少不该把她送的礼物转送了旁人。 电话里,商叙正沉默着。他无比希望商叙能够顺着他的心意,把礼物重新还给他。 可商叙却道:“不用了,我很喜欢。” “好吧……”陈彦迟怅然若失。 “你说了这么多,要不要先安静点,听我说几句?”商叙语气里难得透出烦躁。 陈彦迟连忙轻声道:“小舅舅,您说,我听着。” “我又考虑了下,或许可以试着帮一把隆昌新材。”商叙终于抛出了这个饵。 “真的?” 陈彦迟听在耳中,整颗心都在胸腔里狂跳。 “嗯。直接大额投资,未免太显眼,你外公外婆也是不会同意的。”商叙徐徐道,“我准备先给你爸一个大项目,后面的事一步步来。” 陈彦迟忙回:“您的安排当然周全,项目的事,给谁干不都是干,陈家一定会好好干。” “话先说在前头。这个项目赚得确实多,可也很难做。”商叙替他考虑道,“这样吧,技术上也不用太担心,我会派商氏总部的人过去帮忙。” 他正要欢喜地答应下来,商叙便止住了他:“先别急,项目给陈家,是有条件的。” 商叙一字一顿道:“你进隆昌新材。” “我?”陈彦迟一愣,“我爸手头上的事我确实从小也接触过,可我还有我的工作……” “我知道。”商叙冷笑一声,“没让你舍了你的前程。” “你爸手下的那批人,我用不惯。”商叙皱着眉,“你来负责和我的人对接。” 又道:“每天忙完学校的事再过来就行。说起来你爸的公司将来也是交给你,你迟早要接过去,不打算多锻炼一下自己吗?” 商叙说得实在有理,陈彦迟不禁有些动摇了。 “知道你做不了主,回家问问你父母,再给我答复。”商叙最后平静道。 听着陈彦迟恍惚的应答,商叙已经有了六成把握。 果然,过了还不到半个小时,陈彦迟的电话就打了回来。 “小舅舅,我父母托我好好感谢您。我准备明天就去我爸公司帮忙。” 这实在不出商叙所料,他的所谓条件,大概在陈国昌眼中,更像是对陈彦迟的一种栽培。 几日后,商叙再听邹阳汇报时,陈彦迟已经把重心调整到了隆昌新材上,因为太忙,平日里连和温舒白约会的时间都没了。 商叙心情大好,也遵照承诺,每日派商氏总部各部门的顶尖人才,去隆昌新材帮助工作。 * “佳宁,今天下午三点,一定要准时到达隆昌新材。” “明白,我都准备好了。” 轮到信息技术部时,原定了副部长过去,可临时有事,便转托给了技术人才许佳宁。 好在许佳宁同样一直负责跟进,又有总裁秘书邹阳陪同,因此并不紧张。 隆昌新材的人都知道这个项目的重要性,甲方要求高,也多亏有商总这层关系在,虽然吃力,但也能一步步顺利推进。 商氏集团每天都会轮番派人过来盯着,各部门的人都有。 许佳宁自我介绍是商氏集团信息技术部的人时,他们至多疑惑一下,怎么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提前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负责接待的人态度殷勤客气,领他们上楼去找陈彦迟,走到半路时,邹阳突然说起商总还嘱咐了其他事。 他是商叙的第一秘书,陈彦迟手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许佳宁也很有眼色,不过几步路的事,连说自己可以单独先过去。 在商务会见上,许佳宁一向准时准点。 三点整,她正要敲响那扇经理办公室的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了暴躁的争执声。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声音的主人是陈彦迟。 她顿时被吓住了,觉得很难感觉到陈彦迟本人与温舒白口中的“温文尔雅”有什么关联。 可转念又一想,很多人在工作时都会如换了个人一般,陈彦迟大概是在训斥自己的下属,一时动怒。 她不便这个时候进门,只好站在外面等一等。 里面却没有响起下属道歉的声音,而陈彦迟的声音也很快就温和了下去。 “你不能就这么回来。很多事情我现在不能说,可是你相信我好吗?” “你对我那么重要,宝宝。” 宝宝? 许佳宁愣了下。 对面明显不是什么下属,而是关系亲密的人。 陈彦迟难道是在和舒白吵架? 想到这里,许佳宁就着急了,怕温舒白吃亏,便什么都顾不得,直接敲响了门。 “请进。”陈彦迟说道。 他的语气里还残存着些许怒意,波动的情绪让他声音不稳。 许佳宁走了进去,看到陈彦迟坐在办公桌前,原来里面没有其他人,刚才陈彦迟是在和人打电话。 是在跟舒白打电话吗?又或者是别的女人? “许佳宁?”看到是她,陈彦迟有些意外。 不过回想下,许佳宁在商氏上班的事,温舒白提过。只不过他觉得许佳宁家境一般,根本没兴趣留心这个人的事。 “是我。”许佳宁干笑了一声,“真是凑巧,我们领导临时有事,所以派了我来。” 和陈彦迟算是陌生的熟人,又听到刚才那几句,许佳宁的大脑一片杂乱,也发愁该怎么与陈彦迟展开交谈。 陈彦迟明显比她反应快一步,突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然后就敲了门。”许佳宁佯装镇定道,“我先过来,邹秘书和你公司的人有些事,忙完也会过来。” 她再糊涂,也知道遮掩。 无论刚才电话那端的人是不是温舒白,她现在都装不知道才稳妥。 陈彦迟看了她几眼,感觉她确实没有听到什么,也就放下心来。 邹阳很快也过来了,三人聊了一阵。陈彦迟随后又请两人给隆昌新材信息技术部的核心人员“上上课”。 等从隆昌新材出来时,许佳宁终于忍不住给温舒白打了个电话,核实下午的事。 “舒白,下午三点的时候,你有给陈彦迟打过电话吗?” “没有啊,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听到温舒白的回答,许佳宁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电话那边的人,不是温舒白。 “舒白,你可能不会信我,但我还是要说。我今天去隆昌新材了,听到陈彦迟和一个女孩打电话,还很亲密,叫她宝宝。” 许佳宁一口气全说完了,因为太紧张,她甚至喘着粗气。 温舒白沉默了挺久,然后道:“佳宁姐,我信你的。虽然我真的没有发现他去找别的女孩。” 多年好友,许佳宁当然不会骗她。比起陈彦迟,温舒白更信许佳宁。 “怎么说呢……”这下轮到许佳宁纠结了,“就几句话,我也没听太明白,也可能是我多想了,现在工作上对同事,我自己都会喊几句亲爱的,宝儿什么的。” 温舒白没说话了。 她想起自己好多天前去陈家,随口问起那个微缩建筑模型放在哪儿时,陈彦迟的反应。 他先是说带她去看,随后又说收起来了,不好拿。 最终她没看到那个模型。 那天陈彦迟送她回家,她下车后,朝着陈彦迟挥了挥手,正要离开,陈彦迟拉住了她,说以后要开始忙隆昌新材的事,只怕订婚前见不了几次。 “人真是身不由己,很多事我不想做,可就是要扛下。” 温舒白正要开解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却听到他突兀地问起:“舒白,如果有一天,我骗了你……” “你会骗我吗?”她正视着陈彦迟的眼睛。 “我当然不会。” 温舒白记得,那时陈彦迟就是这样,很坚定地回她。 012 温舒白从来都不是能够把事情藏在心里很久的人。 知道许佳宁是担心自己,她便又反过来安慰了许佳宁几句,可到了晚上,她自己也是睡不着的。 思来想去,她还是给陈彦迟打了电话,旁敲侧击问起他最近工作上的事。 但陈彦迟实在很聪明。发觉温舒白语气不对,再一复盘今天的经历,很快就顺口抱怨起他的一个远房堂妹来,明显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态,百般圆谎。 温舒白将信将疑。 而她挂了电话后不到十分钟,一通陌生号码就打了过来。 “喂?嫂子?”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听着不过是刚上大学的年纪。 温舒白第一次被这样称呼,不禁皱眉:“你是谁?” “我叫陈颜玉,陈彦迟的远房堂妹,我们平时关系挺好的。”女孩笑着道。 “我住在南城周边城市,今天本来想回去找他玩儿,让他陪我。没想到他竟然骂了我一顿,说他在忙工作,剩下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只打算用来陪你。” “我只好要来你的联系方式,想着在你这里借他半天时间。半天,就半天而已,行不行嘛?” 电话那头,女孩正不断向她撒娇。 温舒白想起陈彦迟确实是有几个堂兄弟姐妹的,原先的怀疑,好像暂时被打消。 “你想找陈彦迟,不用问我的意见。”温舒白道,“看他自己工作忙不忙吧,我也有好几天没见他了。” 对方听到她的话,像是挺失望,随后挂断了电话。 温舒白立刻就给许佳宁发了条消息。 “好像没事了。” “应该是个误会。今天给陈彦迟打电话的女孩,是他堂妹。刚才还追着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与许佳宁同时松了一口气的,还有陈彦迟本人。 那位自称是陈彦迟堂妹的“陈颜玉”,只给陈彦迟发了两个字。 “搞定。” 陈彦迟直接转了一千块给她,回道:“收了钱,就要守口如瓶,不该问的永远不要问。” 发完后,陈彦迟将两人所有的聊天记录都删得干干净净。 * “少爷,先生让您去趟他的书房。” 次日一大早,家里的佣人敲了敲门,轻声说道。 “我妈呢?” 尽管佣人没说找他的原因,陈彦迟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些什么,没来由紧张起来。 “太太不在家,找朋友逛街去了。” “少爷没有别的事,就早点跟我去见先生吧。” 上午学校没课,陈国昌是知道的,陈彦迟无从推拒了。 于是只好跟着佣人往书房走。 他进门后,佣人就离开了。 他看到父亲坐在藤椅上,正摆弄手里的鞭子。 那是一条银浮雕真皮贵族马鞭,还是他曾祖父二十世纪初在欧洲买的。 因为东西有了年头,父亲又喜欢马术,所以经常拿出来把玩。 “昨天都在忙什么呢?”陈国昌问道。 他没让坐,陈彦迟只有站着,回道:“在忙项目上的事,见了商氏集团的人。” 陈国昌用布擦拭着马鞭,头也没抬:“还有呢?” “还有……我和舒白打了电话,聊了两句。”陈彦迟垂着头,也没敢去看父亲,“除了这件,就没再做什么了。” “没再做什么?”陈国昌冷笑一声,“你现在也敢在我面前撒谎了。” 陈彦迟觉得不妙。 因为父亲抬起了头,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他,带着恨铁不成钢。 陈彦迟不敢再吭声。 “你以为一千块钱能收买谁?又能封谁的嘴?”陈国昌被气笑了,笑陈彦迟的天真,“陈颜玉昨晚就把事情告诉了我。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跟我坦白。” “嫣然说她想回国。”陈彦迟再不敢隐瞒了,老实道,“我就一直劝她,也没注意时间,没想到昨天过来的人认识舒白。她可能确实有点怀疑,但我已经让陈颜玉帮忙打掩护了。没事了,爸。” “你觉得没事了,可我觉得后患无穷!”陈国昌怒气难消,又冷心道,“对待这种人家,不用那么软。” “什么意思?”陈彦迟愣了下。 “我已经警告过她了。”陈国昌道,“敢跑回来捣乱,就立刻停了她父母的医药费。她父母如果死了,就是被她害死的。” “爸!你这是做什么?”陈彦迟又急又惊。 “做什么?给你收拾烂摊子!”陈国昌紧紧握着鞭子,手背上隐隐暴起青筋,“是我对你太宽纵了。已经说了你订婚前不要跟她联系,你为什么又跟她打电话?” “她说我骗她,要听我的解释。我如果不接,她就要死给我看,难道要我看着她死吗?!” 当着父亲的面,他努力隐忍,可还是激动地抬高了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在怒吼。 一记马鞭如风呼啸而过,空气中传来划破皮肉的声响,和陈彦迟的痛嘶。 “清醒了吗?” 陈国昌冷声问道。 陈彦迟右臂上挨了一鞭,血水从薄衫里渗出,形成了一道鲜红的印子。 疼,可又无比清醒。 而父亲给了他一句“滚”。 * 离开家后,陈彦迟发觉自己无处可去。 拖着伤,他不能突兀地跑去学校,也不想在外游荡,最终竟去了隆昌新材,躲在办公室里,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一直努力庇护嫣然,想成为嫣然的依靠。可他自己也有脆弱的时候,却根本不可能求得嫣然反过来庇护他。 他突然很想看到温舒白。 接到他的电话,温舒白真的过来了。 看到她,陈彦迟心里莫名心安,就像是寻到了唯一能庇护自己的港湾。 温舒白顺路就买了两份冰糖雪梨,尝了口后,就道:“这种我不喜欢。像你上次给我做的,就很好。对了,你大概加了多少糖?” 她问得随意,陈彦迟却顿住了,缓缓道:“我记不清了。” 温舒白没多在意,又想起最近去酒吧的事,笑道:“对了,我最近才知道你舅舅还开了家酒吧,佳宁姐带我去里面逛了逛,感觉环境很不错。” “雾色吗?”陈彦迟道,“我也去过。我舅舅他很聪明,算是商业上的天才。这家酒吧是在四年前开的,短短四年,知名度就这么高,常人是做不出来这个成绩的。” 温舒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崇拜感,于是问道:“既然他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怎么跟我提起他?” “他是厉害。”陈彦迟不得不承认,“我佩服他,但也怕他。” “除了我爸,我最怕见他。”陈彦迟又道。 温舒白渐渐明白过来,商叙对陈彦迟的压迫感从来都不是那大出一岁的年纪,也不是辈分,而是地位与身份。 温舒白平日里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对父亲温承平百般讨好,种种尊崇。 身为商氏集团的掌权人,商叙自然也是一样。 正说着话,温舒白瞧见陈彦迟袖子上有道血迹,不禁惊了下,道:“你这里怎么了?” “没什么,我爸拿鞭子抽的。”陈彦迟很是平静,“私下的教育而已。” 血已变成暗红色,一看就是有一阵了。陈彦迟没有管,那血就黏在袖子上,看着瘆人。 “他怎么能这样?”温舒白无法理解。 温舒白替他抱不平,可他却没理由为自己叫屈。 总不能说,父亲的这一鞭子,为的是他偷偷联系女朋友嫣然。 她想继续往下问,可陈彦迟无论如何都不说原因,于是她也只好作罢,嘱咐道:“那你记得处理下伤口。” 陈彦迟本想说,既然这么心疼他,是不是该亲自帮他处理伤口。 可又想起,他办公室里根本没有碘酒等东西,如果要温舒白特意去给他买,那样麻烦,未免不太符合实际。 于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舒白,有时候真觉得,能和你一起,是我的幸运。” 后来陈彦迟才知道,幸与不幸,有时只在一念之间,有时一开始就已注定。 * 几天过去,陈彦迟在父亲那记鞭子的告诫下,再没有联系过嫣然。 嫣然的电话、短信与微信越来越频繁,可陈彦迟不接、不回甚至不看。 又过了几天,陈彦迟感觉嫣然像是消停了,她没有再联系自己。 而距离与温舒白订婚,也只有三天时间了。 商氏集团,总裁办公室内。 “商总,嫣小姐回我电话了。”邹阳推门而入,脚步匆匆,“她说她在美国,现在准备回国见陈彦迟,要我们帮她。” 以陈彦迟舅舅的身份,商叙先前亲自去了嫣家一趟。 他开门见山地询问了陈彦迟与嫣然的关系。 嫣然的父母倒也朴实,不仅承认了他们是情侣,而且还和他说了很多对女儿的牵挂与担忧。 嫣然大学时与陈彦迟谈恋爱的事,没有隐瞒父母。父母也知道陈彦迟家境好,帮了嫣然很多,所以很感激。 而嫣然当年是以出国深造为理由,离开嫣家,去了美国的。 可现在研究生已经毕业了,她依然没回来,反而是留在美国工作。 老夫妻俩牵挂女儿,其实很希望她回国。 不出商叙所料,嫣然的父母身体不好,除去定期去医院,就不怎么出门,也不太会上网,说起嫣然与陈彦迟的关系时,一口一个“他们应该快结婚了”,还把陈彦迟称作女婿。 很显然,他们根本不知道陈彦迟快要和温舒白订婚的事。 商叙没把话说破,只说他找嫣然有事,需要她的地址。 可他们也不知道嫣然在国外的地址,只知道一个电话号码。 为了联系上嫣然,邹阳试着打了无数个电话。 可嫣然看到陌生号码,根本不接。 后来邹阳又照着商叙的授意,断断续续发了几条短信,一点点抛出信息。 商叙甚至还为嫣然的父母提供了很大一笔钱,作为日常医疗费用。 配合着陈彦迟那边相应的动作,嫣然终于动摇了。 “给她订机票和酒店,做得隐蔽些。”商叙吩咐道,“无论是在国外还是国内,都不要让陈家的人发觉。” 长期以来,嫣然都指着陈家的钱生活,人际关系也围绕着陈家。 想要让她悄无声息地回到国内,绝非易事。 “商总,您确定吗?帮她回国。”邹阳问道,“她绝对还是爱陈彦迟的。我跟她沟通时,她不像是要找他算账,倒像是想向他讨要一个解释。” “她回国后未必就如我们预想的那样,干脆地搅掉这个局。” “没准她反而会听信陈彦迟的话,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是邹阳日常工作中的习惯,把所有的隐患都想到了。 商叙始终沉默着,听完邹阳的话,他只有一句话:“邹阳,我只能赌。” 赌嫣然回国后,会在他计划的时刻去找陈彦迟,而不是提前泄露一切。 赌陈彦迟到时候会愿意见嫣然,而不是置之不理。 赌温舒白能够看到这一切,决绝果断,而不是再给陈彦迟机会。 在最后的筹谋过程中,商叙失眠了好几夜。 他梦到了最坏的结果,陈彦迟顺利与温舒白订了婚。 他一次次从梦中惊醒,低头凝望着躺在他手心那条半褪了色的红绳。 他慌张红绳为何那样容易褪色,这些年里,任他如何定期送去保养,都止不住颜色变淡的速度。 或许唯一的保养方法,就是将它彻底放起来,“束之高阁”。 可如果那样做,他便连与温舒白有关的唯一的念想,也没了。 这条红绳曾挽在她发间,也曾系在她腕上。 与她紧紧相依,沾染了她的温度。 他忍不住垂下头去,在红绳上轻轻落下虔诚而执拗的吻。 013 8月16日,农历七月初一。 是温陈两家找人算好的订婚吉日。 订婚宴交给了南城酒店业巨头的薛家办。对于温家来说,钱是一点都不愿省的,但求处处完美,一切规格都按顶格算。 于是一场订婚宴,准备的阵仗倒是比旁人的婚礼还要繁琐百倍。 让人不禁好奇,真到了订婚那天,又该办得有多奢华盛大。 * 8月15日,订婚日的前一天。 下午3点45分。 一架由纽约飞往南城的航班,准时抵达南城国际机场。 一个身穿白裙子的女孩,戴着墨镜和口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慢慢从飞机上走下去。 而这个季节,其实已经不适合穿那样单薄的裙子了。 天气阴沉,黑云压城,一场大雨随时都可能降下,女孩在渐大的风里被冻得发抖。 在她的前后,有四个穿着普通的男人,状似一般乘客,与她保持着适宜的距离,密切注意着四周的动态。 他们一起走出了机场大厅,上了同一辆车。 上车之后,女孩摘掉墨镜与口罩,打开手机,将编辑了好几个小时的短信发送出去。 “我今天穿了我们初遇那天的白裙子,你以前说,遇见我的第一天,你就曾想象过我穿上白色婚纱嫁给你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彦迟。” “我还能在你和别的女孩订婚前,再看你一眼吗?” “在你们订婚的地方,今晚我会等你一个晚上。” 发完短信,手机屏幕上的字渐渐模糊,像是被窗外迸进来的雨水一点点晕开。 司机转头说话,才发现副驾驶的女孩早已泪流满面。 “嫣小姐,要先回酒店休息一下吗?” “我还不想回。”嫣然止住哭泣,请求道,“我想去趟国贸,很快就回酒店,可以吗?” 司机明显无法自己做主,又看她哭得可怜,便打电话向邹阳请示。 “她有她的人身自由,我只要你们防住陈家。” 几分钟后,邹阳的一通电话,将商叙的原话转达给车内的司机与保镖。 * 国贸,el门店外。 嫣然犹豫了很久,都没走进这家店。还是里面的Linda整理包包时,走到门口看到了她,同她打招呼,她才迈步走了进来。 由于家境不好,嫣然对奢侈品店有种天然的矛盾心态。 她喜欢,却也自卑。 害怕看到里面的SA从头到脚打量自己,看到她廉价的打扮,知道她的贫穷。 或许那些人并不那么想她,可她就是止不住去这么猜测。 而唯一的例外,或许就是这家店里的Linda。 她试着跟Linda说话,局促地笑:“你好。” “你好。”Linda走近后,就觉得她有点面熟,想了一阵,终于回忆起来,笑道,“是你呀。” “你还认得我?”嫣然很是惊讶。 “当然认得,嫣小姐,你给我的印象很深。”Linda道,“五年前我见过你的。” 话音一落,嫣然才恍然发觉,时间过得这样快,距离上一次来这里,四年多,将近五年,就这么过去了。 一切都像水中月、镜中花一样虚幻。 南城大学那四年,绝对是她过得最幸福的时光。 她在开学不久后,就遇到了命中的白马王子陈彦迟,他才华横溢,温柔多金,是陈家的独生子。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学生时代的爱情如此青涩,他们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拥有彼此…… 她曾疑惑陈彦迟为什么一直不曾真正公开他们的关系,含含糊糊在一起,让她觉得不安。 陈彦迟不向她解释,只说自己有苦衷。 直到那次约会刚巧被陈彦迟的父母看到,嫣然才知道,是因为陈家看不起她的出身。 他们表面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选择了无视她,直接跟陈彦迟说起最近安排的几个相亲。 嫣然忘不了他们偶尔看向自己时,眼神里带着的鄙夷。 那时嫣然就觉得,和陈彦迟恋爱,注定是件曲折艰难的事。 陈彦迟大概是抗争过,父母安排的相亲,他并没有去。 陈国昌恼了,直接断了他的钱,他最后不得不选择屈服。 他们聚在一起冷静分析过,他们不过是两个要毕业的大学生,没有多少力量。 他们可以迂回一点,从长计议,就当是为了她那身体不好、总是住院的父母。 陈彦迟为了她,去和父母谈条件,最终陈家答应出钱送嫣然出国留学。 她临出国前,陈彦迟曾经陪她来国贸逛过一次。 那时Linda也是刚进这家el门店工作,和其他SA一起围在她和陈彦迟身边。 陈家当时还没陷入危机,陈彦迟花钱无所顾忌,为了哄她开心,给她买了店里最贵的那款包。 “然然,这几年你可能会很辛苦,但我们一起坚持。相信我,我会努力给你最好的。” 陈彦迟对她说着誓言。 当然会辛苦,纽约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背井离乡,抛下父母,孤身一人,逢年过节只能给家里打视频电话,却不能回国探望。 她的痛苦只能对陈彦迟说。 她和陈彦迟开始了艰难的异地恋,还是在陈家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进行的。 感情的维系只能靠打电话和发微信,只有在陈家放松监管的情况下,陈彦迟才敢飞到纽约,同她短暂地见一面。 和陈彦迟一起的那几天,就是她一整年里最快乐的时候,比过年还快乐。 她真的以为他们能熬到陈家父母接受她的时候。可是从一年前开始,陈彦迟找她聊天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从每天,变成每周,再到每月。 他很忙,她知道无论是留校的事,还是他父亲公司经营的问题,都很棘手。 可她近来得到了无数的消息,就像是佐证了她最糟糕的猜想,她做不到继续自己骗自己。 “嫣小姐,我们还有一个五年之约呢。” Linda的声音将嫣然从回忆里拉出来。 五年之约…… 嫣然很快就想了起来。 陈彦迟当时买包送她,足足花了七万多。包是店里最贵的,可却不是她心里最喜欢的。 她已经很感动陈彦迟的付出,于是只是不断感谢他,没有说起自己的心事,怕他扫兴。 等和陈彦迟分别后,她才一个人又折返回来,偷偷到店里继续看包。 “是刚才男朋友买的包不喜欢吗?” 大概是看陈彦迟不在,其他SA已经散去,只剩下Linda走过来问她。 “也喜欢的,可是我最喜欢这一款。” 嫣然羞涩地指着面前的WOC黑金牛。 “那这款也一起买下吧。”Linda道,“这款便宜很多,入门款,不到两万。” 看到嫣然不说话,面露尴尬,Linda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但她没有改变先前的态度,反而是把包拿了下来,递给嫣然。 “你试试吧。”Linda友好道。 嫣然连忙摇头:“不了,我……我买不起的。” “没关系呀。”Linda笑了笑,悄悄对她道,“我刚来店里工作没多久,我也买不起的。但是不买也可以背着试试,来,我给你拍照。” 嫣然愣住了。 “你将来通过自己的努力,挣了钱会把它买下来的。现在咱就当是提前背一下自己的包喽。” Linda笑盈盈地道。 “谢谢你。”嫣然伸手接过包,鼻子跟着一酸,“或许我五年后会有能力买下它的。” 这是她和Linda的五年之约。 她以为,以她们陌生人的关系,Linda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Linda真的记住了她。 她想,Linda确实是个真诚的人,就像那天她走时,Linda细心问起她的名字,而她笑着回:“我叫嫣然,嫣然一笑的嫣然。” 今天再听Linda说起“五年之约”,嫣然几乎又要哭了:“我好没用。第五年了,我还是没法通过自己的努力买下这个包。” “第五年还没过完,你怎么知道呢?”Linda看她神色落寞,安慰道,“我不知道你现在遇到了什么糟心事,但你还很年轻,一切都有可能,也来得及去改变。” 去改变? 嫣然苦笑了一声。 她想要让她和陈彦迟糟糕的感情现状改变,想让他们回到从前那样,也是有可能,也是来得及的吗? 嫣然又看了一阵那款WOC黑金牛,随后放下,默默离开了。 看着离开的嫣然,Linda手上没停下活,她忙着去给温舒白发新款包的到货消息,脑中的记忆碎片就在此刻终于拼合在一起。 “温小姐,我想起来了,您的那个男朋友,之前陪一个女孩买过包,出手很阔绰。” 收到这条消息时,温舒白没有太在意。 陈颜玉的存在就像是一针预防针,让她把很多事情都合理化解释。 可紧跟着,Linda就把以前替嫣然拍的那张背着包包的照片发了过来。 “她叫嫣然,五年前和您的男朋友在谈恋爱。” * 商叙没有想到,除去自己的筹谋安排,还有另一股巧合的力量,将温舒白更早地引向真相。 薛瞻正在酒店婚宴大厅,忙着指挥人进行最后的设备调试。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工作敬业,身体力行,却不知他只是怕明天商叙不满意,事后来找他算账。 看了看表,薛瞻估计嫣然已经快要赶过来,便叫工作人员忙完就早点下班。 场上开始清人,而他时不时看一眼大厅门的方向。 谁知,嫣然还没来,温舒白倒先来了! “我去!”薛瞻脱口而出。 如果温舒白先一步到来,那么后面无论来的是嫣然,还是陈彦迟,都有可能把事情引向不可控。 “温小姐,外面还在下雨,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薛瞻赶紧走到她身旁,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小心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薛总也过来了?”温舒白看上去满腹心事,没心思揣度薛瞻是否有这个必要忙这些小事,只言简意赅道,“我在找陈彦迟,你看到他没?” 收到那张照片后,温舒白本想直接给陈彦迟打个电话,可他手机关机了。 其实她不觉得陈彦迟现在还和其他女孩有交往,可单是陈彦迟大学跟人谈过恋爱,却又骗她没谈过这件事,就足够让她产生不信任的情绪了。 温舒白想起按照安排,陈彦迟今天下午会过来婚宴大厅准备一个订婚宴上的小惊喜,于是就直接过来找他。 薛瞻反应快,忙道:“哦,我刚才看到他出去了。” 又劝道:“温小姐,你不如去楼上的房间休息一会儿?温董嘱咐过我,让我照顾好你。我就在门口守着,等他回来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温舒白本想就在大厅里等待,可听他说起父亲特意嘱咐过,倒也有些不好意思推托他的好意,于是上了楼。 没多久,陈彦迟就过来了。 收到嫣然的短信后,他心里不踏实,反复琢磨嫣然那几句话的意思。 很显然,嫣然已经知道了他明天要订婚的事,还要去他们订婚的酒店。 所以嫣然回国了? 顾不得父亲的禁令,陈彦迟慌着要把电话打回去,可是他在外面,手机电量不足,很快就自动关机了。 他不知道嫣然到底想要干什么,会不会在酒店大闹一场,毁了他的订婚宴。 他急着防患于未然,只能先往酒店赶。 为了不负挚友之托,薛瞻一直守在酒店二楼视野开阔的一间房间内。 雨越下越大,大有倾盆之势。 他先是看到嫣然下了车,冒着雨恍恍惚惚往酒店正门走。 而后看到赶来的陈彦迟打着伞,刚好能追上嫣然,要把她往自己的车里带。 “啧,好戏开场了。” 薛瞻感慨一声。 看到嫣然甩开陈彦迟的手,直接走进酒店后,薛瞻迅速给温舒白打了电话,说陈彦迟回来了。 婚宴大厅内,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 陈彦迟与温舒白的名字被并列写在一起,落在嫣然的眼里,显得无比讽刺。 “嫣然,你过来,先把衣服披上。”陈彦迟看着一袭白裙子的嫣然,皱着眉将外套脱下。 她从前是最适合穿白裙子的,可这条初遇时的白裙子,未免太旧了。 外面雨那么大,她却像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已经浑身湿透了,像是只发抖的小白兔。 “乖,过来。”陈彦迟朝着她张开双臂。 嫣然犹豫几秒,还是靠近过去,抬起那双红肿的眼睛,低声问他:“陈彦迟,你真的还会管我的死活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温舒白走到了大厅门口,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便停下脚步,躲在了角落。 从她的角度,她刚好被东西遮住了,不至于被两人发现。 而两人交谈的声音,又刚好能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听到陈彦迟叹了口气,宠溺道:“然然,你还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吗?” 然然,就是Linda所说的那个嫣然吧? 温舒白怎么都想不到,陈彦迟的胆子如此大,又如此贪婪。 他口口声声说的一直暗恋自己的事,自然是假的。 由此推断,他和自己订婚,也不过是为了利益。 可他竟然连装都装不好,还和嫣然保持着关系,哪怕在他们的订婚前夜,依然敢过来见嫣然。 想到陈彦迟素日伪装的深情,温舒白忍不住冷笑了声。 在窗外雨声的遮掩下,这道冷笑几乎听不见。 陈彦迟说着,就把嫣然往怀里拉。厚厚的外套披在嫣然肩上,然后用力抱住她。 分别太久,将嫣然抱在怀里,他忍不住吻了嫣然,从额头吻到了唇。 “怎么突然亲我?”嫣然红着脸将脸埋进他的怀里:“你这是干什么啊……” 看到她的羞涩无措,他就知道嫣然还是一如他印象中那样,信任他又依靠他,是他从大学时就着迷的柔软的菟丝花。 陈彦迟动了情,又吻了几下,才道:“好久不见你,我心里想你,还不行吗?” 嫣然不禁又难过又委屈:“亲了我,说在乎我,可明天又要跟别人订婚。” 动情的陈彦迟几乎被她点醒了,抬起头,正声问起她:“嫣然,你怎么突然回国了?” “你很讨厌我回国吧?”嫣然反问,“讨厌我回来碍事,耽误你和温家千金订婚。” “讨厌你?”陈彦迟想到自己的不易,突然有点生气。 “嗯,讨厌你,所以连陪她逛街的时候,我都一直看着微信,生怕错过你的消息。” “讨厌你,所以从来不跟她牵手,不跟她接吻,说是女朋友,但什么亲密行为都没有,也从不对她动一秒的心。” 嫣然听到他这么说,愣了下,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很明显,然然,我跟温舒白没有感情。”陈彦迟无辜道,“不是我想和她在一起,是我爸妈强迫我这么做。” “你仔细想想吧,我们家的公司已经大不如前,一年前,刚好温家那边有这个意思,温家只有一个独生女,我们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你们为了利益,安排得这么周全。然后呢?”嫣然看上去冷静了些。 “明天先订婚,后面应该会结婚。这件事对我很重要,然然,你不要赌气,先安安静静等我订完婚,我们再说。” “等你订完婚?”嫣然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我明天就这样看着你们订婚,难道还要看着你们结婚,生孩子,相亲相爱过一辈子吗?”嫣然几乎要崩溃了。 “然然!”陈彦迟拉住她,“我从来没有和她相亲相爱。” 仿佛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陈彦迟主动向她交底:“从头至尾,我跟她相处,我父母都会在旁边出谋划策。” “有次她说她喜欢吃冰糖雪梨。当时我爸就在旁边听着电话,我是按照他的意思,才让家里的保姆给她做了冰糖雪梨,然后由我送过去。” “可是然然,你还记得吗?你大二那年重感冒,我在我们的房子里守了你两个晚上,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原来是这样。 温舒白在旁听着他为了安抚嫣然,说出的实话。 大晚上,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忙不迭亲手做了送过去,她当时确实还傻傻地因为那碗冰糖雪梨感动了。 而他原来只是吩咐家里的保姆做好,然后装作自己的功劳,刻意过去达成他的目的。 “那我能见一见温舒白吗?”嫣然突然问道。 “你见她干什么?”陈彦迟立刻警惕起来,眼神都有些异样。 “我想和她聊聊,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嫣然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你怎么这么天真?我家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你为了自己,就准备把我毁了吗?”陈彦迟恼火起来,“她现在不能知道你的存在!” 嫣然再次发起抖来,这一次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害怕:“彦迟,怎么几个月没见,你的脾气这么大?” 她几乎忘了,身为女朋友,她是有权去质问陈彦迟的。 只是多年来金钱上的供给,让她心理上都觉得自己比陈彦迟矮出一头。 “对不起,嫣然,是我太激动了。”陈彦迟道着歉,“我的压力太大了。家里没有人能理解我,我以为你会体谅我,可没想到你也不信任我,觉得我对你说谎了,还要去找温舒白对质。” “我不是那个意思……”嫣然看他难过,一下子就后悔了,“我就是不明白,既然你这么想和她订婚,我不会让你为难,我们分开就好了。” 她爱陈彦迟,但也知道他们身份悬殊。陈彦迟既然已经走到了要和温舒白订婚这一步,也就代表着,陈家父母还是没有接受她。 既然如此,分手,也就是陈彦迟的一句话。 可陈彦迟却一丝犹豫也没有,握住她的手道:“宝宝,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分手。” “我订婚后,甚至是结婚后,我们也可以继续交往的。”陈彦迟柔声道,“你以前不是设想过我们的未来吗?我可以在美国买套房子,以后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一起下厨,一起逛街,将来生好几个孩子,看着他们慢慢长大。” 他实在擅长用最温柔的腔调说出最残忍的话。 好半天后,嫣然才带着哭腔问道:“陈彦迟,你是要我当你的情人吗?” “不是情人。”陈彦迟道,“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妻子。只是我们不能结婚。” 嫣然做梦也没想到,她日夜思念的男友,不知何时竟然有了这种享齐人之福的念头。 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畸形的关系。 她像现代被包养的小三,也像古代被私纳的外室。 “说白了,我和温舒白算是联姻,什么都不会发生的。”陈彦迟解释道,“就像她父母,表面上恩爱,可背地里,还不知道温承平在外面玩得有多花呢。”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温承平与江尚娴的婚姻状态,不过是为了说服嫣然,信口开河。 听他连自己的父母也编排上,温舒白心头涌起一股愤怒。 就连嫣然也小声说,不要胡编乱猜。 肩上的外套,对于嫣然来说有点太宽大。又因为他们一直在争吵,时不时往下掉。 嫣然整了整衣服,一个信封就这么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她弯腰捡起,盯着细瞧。 “看看吧,给你的。”陈彦迟挑眉道。 “什么给我的?你骗我!”嫣然气恼道,“上面明明写着温舒白的名字,你是送给她的。” 陈彦迟竟笑了一声,无奈道:“虽然送给她,但你要知道,我心里真正的收信人是你。” 这大概就是陈彦迟准备的,订婚宴上的小礼物吧?温舒白想。 或许他会在明天,当着宾客们的面,深情地念出来。 可他明明是写给别人的。 之前给她的那些情书,自然也是一样。内容是给嫣然的,外面套一个她的名字。 实在滑稽。 温舒白稍稍侧了下身,从缝隙里,看到陈彦迟与嫣然突然抱到了一起。 一对苦命鸳鸯,相拥哭泣。 温舒白突然觉得很可笑,他们是苦命鸳鸯,那她算什么? 一个能够挽救陈家的救世主? 一个插足小情侣感情的第三者? 她都不愿当,她只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是个完美的工具人,被陈家的人算计来算计去。 走出酒店,温舒白心里的那股难受,一直没消,就像是喝多了酒的那种恶心。 可究其根源,不是对陈彦迟的喜欢,也不是占有欲。那是为了什么呢? 似乎是为了她被折辱的自尊。 温舒白很少有这样难受的时候,在她经历的二十一年中,她过得太平坦,几乎要什么就有什么。 就连陈彦迟这个人,也是父母怕她结婚后,被人欺负了,才挑了好友的儿子做她男朋友。 只可惜熟人也不见得就靠谱,就有真心。 温舒白犹豫着该不该把事情直接告诉父母,可又知道,因为他们上一辈的多年朋友关系,就算知道了陈彦迟和嫣然的事,也不会把事情闹大。 如果陈彦迟妈妈再说几句,扯几句谎,她妈妈耳根软,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劝她。 想到这里,她倒宁愿等到明天仪式开始,再当场踹了陈彦迟。 怕父母看出她心情差,家是不想那么早回了。 温舒白开着车在街上四处游荡,雨渐渐小了,车窗上全是雾。 温舒白突然想起了雾色酒吧,那个每周二才过去调酒的商叙。 以及,陈彦迟是如何惧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