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养崽日常》 和离 季夏才过,蝉鸣未歇,至晌午仍是热得叫人心烦。 褚瑶坐在竹帘半卷的窗边,低头缝做着一件雪锻单衫。 这匹料子原是陆少淮买了送与她做衣服的,她舍不得穿,总觉得自己深居内院很少外出,不必穿这么贵重的料子,于是打算给陆少淮做一件单衫,余下的布料再给儿子做几件短衫。 儿子再有两个月要满周岁了,眼下还不会走路,倒是会站了,举着小手站得左摇右摆的,煞是招人喜爱。 一想到儿子,褚瑶的嘴角便不自禁上扬几分,只是又忽然想到夫君已多日未曾归家,难免又心神不宁起来。 心绪一起一落,神思也不在针线上,才缝了几针便被扎到了手。 秀眉微蹙,她捏住被刺破的指腹止血,别过脸去,目光落在了窗外,看到她的婢女知叶抬手挡着阳光,躲进廊檐下,循着庇荫一路小跑,闪身入了房中。 夏日的暑气将她的小脸蒸得通红,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少夫人,奴婢听前院人说,郎君回来啦!” 知叶方十三岁,不甚稳重的年纪,有着少女的活泼与一惊一乍的可爱。 褚瑶欣喜地站起身来,很是松了一口气:“夫君终于回来了!” 前些日子她的夫君陆少淮出城采购药材,才去不久,晋阳王的大军便到了绥州城,将八个城门并一条水道全部封堵。这些日子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一旦城门失守,兵过如篦,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比起这天大的事,褚瑶还是更是担心出门在外的夫君,外面乱得很,不晓得他吃住可还顺遂?有没有受到为难? 寝食难安了多日,如今得知他终于回来,褚瑶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搁下针线,将裙上的细碎布屑都拍了去,又抚了抚发髻,叫知叶瞧瞧乱不乱,知叶抿嘴笑着说不乱,褚瑶嗔她一眼,提裙迈出了房门。 “外面怪热的,奴婢给少夫人撑伞……”知叶拿了伞追上去,可她的少夫人脚底像生了风似的,总比那伞快上一寸。 烈日流金,花木扶疏,褚瑶带着知叶一路穿花绕树,顺着游廊进了前院,还未至正厅,便听到那里传来陆夫人喜极而泣的声音:“我儿终于回来了,叫为娘仔细瞧瞧,我儿瘦了好多,这几年在外面可是受苦了……” 褚瑶心下有些疑惑:几年?陆少淮这次在外的时间虽久了些,可算来不过半月有余,怎的就变成了几年? 拨开蔽目的一枝海棠,褚瑶瞧见了厅堂内的光景。 堂中一派热闹,陆夫人热泪盈眶不能自已,陆员外捋着胡须一脸欣慰,陆家长兄与两个妹妹亦是喜悦异常,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年轻男子背影清瘦,扶着激动得几乎站不稳的陆夫人…… 这般景象,像极了一场久违的重逢。 褚瑶知道,那个男子该是自己的夫君陆少淮,可是不对,她觉得不对…… 纵然这三年她与陆少淮聚少离多,但毕竟是自己的枕边人,他们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她一眼就看出眼前的陆少淮并非是与自己共枕了三年的夫君…… 堂中那人扶着陆夫人坐下,褚瑶得以瞧见他的侧脸,竟有着与自己夫君七八分相似。 可褚瑶确认他不是自己的夫君,他……是谁? 褚瑶茫然站在原地,被拨开的海棠枝叶弹了回来,叶尖像是一片尖利的薄刀,划向她的脸颊,身旁的枝叶忙呼:“少夫人小心!” 这一声也传到了厅堂,堂中的人纷纷侧目,往她这边看来。 褚瑶便也瞧见了那人的正脸。 果真那清俊的五官与她的夫君像极了。 脸颊传来一丝痛意,她本能地抚摸了一下,余光瞥见指尖染上的红色,人便晕厥了过去。 她自小就有这见血就晕的毛病,所以平日里很是注意,尽量不让自己见到血色,只是今日一时恍惚,才出了错。 好在这毛病发作起来虽然快,但对身体没有什么影响,一盏茶的功夫也便醒了。 此时已经身在花厅,知叶见她醒来,忙将准备好的茶水递了过来。 低头抿了几口,便听见陆夫人说:“知叶,你先去外面候着,我与瑶儿说几句话……” 主母的吩咐,容不得知叶说不,她担忧地看了一眼褚瑶,只得便躬身退了出去。 晕眩的感觉逐渐褪去,晕厥前的记忆很快在脑中回拢,褚瑶看向陆夫人,她的婆母,此时神色纠结,张口却又欲言又止。 褚瑶便也不开口先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对方。 这件事情太诡异了,她甚至在想方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那个人合该是陆少淮才对。 她心下思忖着,目光仍在陆夫人身上,注视良久,陆夫人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瑶儿,方才你既瞧见了,我便也不好再瞒你,堂中那位,是我真正的儿子少淮,他在外三年有余,如今终于平安归来……” 褚瑶闻听此言,执杯的手有些不稳:什么叫真正的陆少淮? 那自己嫁的那位“陆少淮”又是谁? 怎么会有两个陆少淮? “我儿少淮,有幸与那晋阳王世子长得十分相像,三年前,晋阳王起兵失败,暂时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晋阳王世子与少淮互换了身份,留在绥州暗中斡旋,如今绥州几个重要的城门,早就换成了晋阳王的人,与晋阳王大军里应外合。少淮今日归家,便是说明晋阳王的的军队已经入城,世子殿下自然也无需再假扮少淮了……” “晋阳王世子……互换身份……”她表情空茫茫的,觉得很是荒谬,“他既是世子,当初为何……会娶我?” 她只是最平凡不过的一个女子,家境不好,无父兄撑腰,只能和病弱的母亲相依为命。而对方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是野心勃勃的晋阳王之子,自己何德何能能入得了他的眼眸? 陆夫人解释道:“世子要在绥州待很长时间,他需要一个妻子,既可以照顾他的起居,又能替他掩饰身份。如此我便替他张罗起来,属意的几个姑娘里,只有你的生辰八字与世子殿下的最为契合……” 这话说得并不委婉,褚瑶自然听得明白:“这般说来,我不过是他掩饰身份的一枚棋子罢了……” 陆夫人摆摆手:“也不能这么说,当初我们虽是蒙骗了你,可这对你来说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待不久之后王爷功成,世子殿下他可是要做太子的。你跟了他,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日后随他入了东宫,太子妃的位子虽不敢肖想,但至少你也能做个良媛或是承徽,最不济做个奉仪,那也是旁的姑娘一辈子都求不到的福气……” 这算哪门子的福气?褚瑶嘲讽道:“您觉得这是福气,当初怎的不挑自家的姑娘嫁给他?” “你怎知没挑?当初我自是先将娘家的适龄姑娘挑了一遍,只不过她们的生辰八字都合不上罢了,才叫你捡了这么大的便宜。”陆夫人说,”不过,咱家明姝的八字与世子殿下也是契合的。先前碍于她与世子殿下假扮兄妹不好与你说,其实世子殿下已经答应了,日后叫明姝与你一起进宫做个伴儿……” 陆明姝是陆家的三姑娘,二八年华,正是说亲的好时候,又生在员外家这样的富庶人家,先前登门说亲的络绎不绝,可陆夫人都找借口推了,说是姑娘还小,想再留两年。 原来不是舍不得把姑娘加嫁出去,是早就给陆明姝做好了打算,要她高嫁给未来的太子。 褚瑶冷笑一声,搁下杯盏:“她不必与我做伴儿,这福气全给她便是了。” 身上的力气已经恢复,褚瑶站起身来,没了往日身为儿媳的礼教约束,她未曾向陆夫人行礼告辞便走了出去。 知叶见她离开,也忙举着伞跟了上去。 陆夫人瞧见她愤而离去的身影,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得逞的笑意。 *** 褚瑶步子越走越快,来时欢喜的心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愤懑:这桩亲事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做的一个局,晋阳王世子又如何?日后成为东宫太子又如何?凭什么他们骗了她还要她感恩戴德? 她厌恶与旁的女人分享一个夫君,更厌恶晋阳王世子这个身份! 这些年战乱四起,大梁君主为了压制各方的势力,疯了一样的四处征兵。富庶人家尚可通过给都监使银子保全自己,可穷苦人家拿不出足够的钱来,许多男丁都被官府强行征了去。 褚瑶的两个哥哥就是这样被府衙的人强行带离了家中,至今日一直音讯全无,母亲日夜忧思,落下病来,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 晋阳王便是引起战乱的缘由之一,如今始作俑者的儿子就在自己眼前,想到自己三年来对他关怀备至,为他牵肠挂肚,便觉深恶痛绝。 “少夫人,您走慢些,奴婢跟不上了……”知叶手中的伞被树枝挂住,不得已顿了脚步。待她小心翼翼地将伞取下,褚瑶已经不见了踪影。 褚瑶回到了院中,她性子向来温婉,做不来摔东西发泄的事情,又觉得不做些什么心里怄得难受。 目光瞥见窗边矮桌上那件做了一半的衣服,她走过去,从篾箩里拿出剪刀,拎起衣服便要剪…… 可这料子,委实怪贵的,剪了实在可惜…… 褚瑶以前过了一段苦日子,骨子里带了几分节俭,让她不忍对这雪白的料子下手。 罢了,改一改尺寸,回头给母亲做件里衣便是,旁人做的孽,犯不着拿衣服出气。 她一边嘲笑自己没出息,一边坐下来,将衣服拆开,裁去些许布料,然后依着母亲的尺寸,重新缝做起来。 波涛一般汹涌的怒气在她的飞针走线中逐渐落下来,她开始冷静思索,自己接下来该如何。 知叶走进房中,将伞收起搁置一边,扭头便瞧见褚瑶安静地坐在窗边,眉羽微垂,细腕扭动,手中的针线游龙一般在雪白的缎子里穿梭。 外面的树影映照在她清丽婉约的侧颜上,临窗的女子恬淡的像是一幅画,风平浪静得仿佛她一直未曾出这院子一般。 “少夫人,您才晕了一次,快去卧房歇着,这衣服回头再做也不迟。还有那会儿在前厅见到郎君,我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呢。还有您脸上的伤,奴婢去找些药来给您涂抹一些,可别留了疤才好……” “不用,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你先出去。”褚瑶说这话时并未抬头,只一心一意地做着手中的活计,知叶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又不敢多问,只得先出去了。 暮色起时,褚瑶终于将衣服做好,她抬头揉了揉酸痛的后颈,思绪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中来。 窗外的蝉鸣已经不觉得聒噪,她将这件事所有的利害轻重都思量了一番,心中已然有了抉择。 她想先去看看儿子。 一个时辰前奶娘抱着他过来找过自己,她那时心头还不算平静,只是抱了抱他便叫奶娘带他出去了。 奶娘在院外树下铺了一张毛毡,摆了一些小玩意儿叫他抓着玩儿。方才玩累了,又被奶娘抱回房间睡了。 褚瑶来到卧房,小人儿正举着胳膊睡的正香。 她坐在床边,摸摸他的小手和小脚,瞧着儿子的小脸,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去:是他回来了。 她站起身来,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世子殿下……” 对方默默盯了她一会儿,想是她已经知道了一切,便无需他再多做解释。 “你的脸怎么了?”他问。 “我们和离吧。”她说。 他神情一滞,片刻才道:“我在说你的脸。” “我说,和离。” 缘由 他身量原就高出她许多,眼下她坐着,他站着,自上而下看向她时,总有种凝视的意味。 “你要……和离?” “是。”褚瑶不想吵醒儿子,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我们出去说。” 知叶奉了茶水进来,悄悄瞥了一眼面容冷峻的的男子。 今日后院中逐渐传开了,说三年前晋阳王世子裴湛与陆家二郎换了身份,以陆少淮之名留在绥州以谋大业。如今大业将成,真正的陆二郎已经归家,这件事情便已不再是秘密,大家都在猜晋阳王世子什么时候来陆家接走少夫人,很是羡慕少夫人的好福气。 没想到傍晚时分世子便来了。 知叶将杯盏轻轻放在世子手旁,动作比以往多了几分小心和恭敬。 以前他做郎君时,知叶尚不觉得有什么,只当他是寻常主子伺候,如今得知他竟然是晋阳王世子,便没由得觉得对方多了几分迫人的气势,心里难免也紧张了许多。 搁下茶水后,知叶便退了出去,立在门外听候差遣。 裴湛今日接父王进城之后,父子二人与几位将领商量了整一日的行军安排,至暮影初上时才堪堪结束。他听闻陆少淮晌午时便已回陆家,想必两人互换身份的事情褚瑶已经知晓了。 身上虽然疲累,但他觉得自己该回来见一见她,把这件事同她再说一说,她应该会闹些脾气,哄一哄就是了。 才至陆府,陆员外夫妇以及陆家的几位郎君娘子便都迎了上来,场面有些隆重,他摆摆手说不必如此,他回来收拾些东西,先前他另辟了一处宅院,明日一早便带褚瑶和孩子搬过去。 说起褚瑶,陆夫人似有话要说,他便与她单独聊了几句。 陆夫人说,今日陆少淮回来后,褚瑶来前厅见过他一面,许是因为一眼就认了出来,竟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还说了些气话,大抵是恼怒他们先前骗了她。 裴湛料想到褚瑶会生气,却不曾想到她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好在他又听陆夫人说,她整一下午都待在房里缝衣服,没哭也没闹,安安静静的,想必这会儿已经想通了。 她性子向来温软恬静,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还能做到冷静自持,裴湛想,这样的女人,日后与他一起到京都生活,应该也不会给他丢人。 想到这里,裴湛心中多了几分怡悦,身上的疲惫似也少了几分。 却是没想到,与她话没说两句,她便提出和离。 “是要和离的,”他抿了一口茶,神情淡然,以为这不过是她闹得小脾气,“当初我以陆少淮的身份与你成亲,如今换回身份,这门亲事自然需要作废。明日我叫人准备和离书,签好字后给府衙送去,请求判离便是。” 他似乎并不觉得欺骗她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否则也不会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话来。 “不只是这桩婚事作废,”褚瑶一字一字地强调道,“我与你也不要再做夫妻。” 他眉心微跳,仿佛不能理解她的话,幽深的眸子染上阴云:“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你不该说这样的气话。” 他以陆少淮的身份与她做夫妻时,两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如今他恢复晋阳王世子的身份,若她继续跟着自己,日后自有享不尽的富贵生活,他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提出与他分离。 亦或是说,她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激他,只是想得到更多的东西,比如日后她的位份要如何安排。 如此,他缓了缓神色,道:“你给我生了儿子,我日后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你同我说说你想要什么,我会尽量满足你。” “好,”褚她是要争取一些东西,为自己日后的生活做打算,“和离之后,殿下不妨补偿我些银子,越多越好。我拿了银子,自此忘了这桩姻缘,从此以后,我与殿下再无瓜葛……” 好一个再无瓜葛。 只要银子便已足矣,她竟是如此目光短浅之人。 裴湛的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一下,他终于开始正视这件事,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是真的想要与他和离。 “只因我当初骗了你,你便要和离?” “是。” “可还有别的缘由?” “有。” “是什么?” 是因为你是反贼! 褚瑶在心里暗狠狠地骂了他一句。 可是她不能说出来,在这个时候激怒他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 “我身份低微,配不上殿下……” 他目光沉沉,审视着她的脸,显然并不信她这样的说辞:“这般牵强的理由,说出来你自己可相信?” 褚瑶原是不想说难听的话的,可他这般居高临下的态度,仿佛自己只是在与他使小性子一般。 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说出一句道歉的话来。她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心虚与愧疚之色,然而没有,他八风不动地坐在那里,依旧是端方清冷的公子,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蔑视着她说出的每一句话。 她本不想说出难听的话来,可他这般态度实在叫人恼怒。 “殿下要听真正的缘由,那我便直说,当初我想嫁的人是真正的陆二郎,我与他从前见过一次,心里一直记着他,只怪当初我对他的样貌记得模糊,所以嫁与殿下时,才叫殿下的容貌蒙骗了去。这三年来,殿下与我聚少离多,夫妻情分本就不深,我不想将错就错地过下去……” 裴湛霍然站了起来,脸色迅速结霜,眉梢之下的眼眸里压制着怒火,质问她:“这是你的真心话?” 褚瑶却是不怕,迎着他的目光,坚定决然:“是。” 他带着冷意嘲笑:“你以为,离开了我,还能与陆二郎再续前缘?” “我自是不能再与陆二郎有什么缘分,”褚瑶嘲讽回去,“这全是拜殿下所赐。” 气氛在这一刻肃穆了许多,空气稠得像抹不开的墨,凝固在两人之间。两双眼眸互望,没了往日的柔情,只有谁也不甘示弱的对峙。 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她还有这样倔强的一面。 罢了,一个心上有别的男人的女人,他还要她作甚? 裴湛负手,与她言明:“和离可以,儿子须得跟我。” “好。”褚瑶知道,他日后是要做太子的人,儿子跟着他,日后自当是锦衣玉食,大有前途,比跟着自己强数百倍。 如此,她便不争了。 “明日我会让人送和离书和银子过来,儿子且交给你再带几日,待日后我在京都安定了,便叫人来接走,”他瞥她一眼,见她这会儿在提及儿子后终于有了落寞的神态,心下有一瞬觉得她可怜,又觉得是她不识好歹,咎由自取,“日后后悔了,也不要来寻我!” 褚瑶站起身来,恭送他出去:“殿下放心,不会。” 对方甩袖离开。 知叶立在门外听了个大概,等到晋阳王世子离开了,她才着急忙慌地跑进来 ,心中念着少夫人真是糊涂,这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怎的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少夫人,您为何说那些糊涂的话,他是晋阳王世子啊,日后指不定要做……”她压低了声音,把旁人的猜测说给褚瑶听,“要做太子的,您拒了他,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褚瑶知道这会儿即便同她说自己不会后悔,她也不会相信,索性问她:“明日我便要离开陆家,你若想与我一起离开,我便找陆夫人买你的身契,若不想,便是咱们二人缘尽,我不再是你的少夫人,你继续留在陆家做事便是。” 知叶是她三年前嫁入陆府后亲自挑选的婢女,当初陆夫人带来了一溜儿十余个婢子让她挑选,知叶是年纪最小的,头上团着鸦髻,圆润的小脸一团天真稚气,观之可亲,褚瑶一眼就相中了她。 三年来她与知叶朝夕相对,与其说是主仆,更像是姐妹,知叶是她看着长大的,率性纯真,没有其他院儿里那些丫鬟婢子的心眼,褚瑶还真不放心她留在陆家。 知叶一听褚瑶想带自己离开,圆溜溜的眼睛立即瞪大了许多,喜不自胜,拉着褚瑶的手激动道:“少夫人愿意带奴婢一起走?那奴婢要跟少夫人一起走!” 次日一早,褚瑶与知叶已经收拾好所有的东西,知叶出去雇马车的功夫,裴湛的人送来了和离书和银票。 褚瑶在和离书上签了字,拿起银票数了数,足有五百两,比自己想象的多很多。 只要日后不铺张浪费,这些银子足够她和母亲富足地过完下半生。 陆夫人带着陆家两位小娘子过来与她告别,褚瑶与陆夫人说起要买知叶的身契的事。陆夫人依着以前婢子赎身的的数额要了三十两银子,褚瑶说好,随即抽出相应足额的银票递给她,神色丝毫不见犹豫和心疼。 陆夫人瞥见那一摞厚厚的银票,登时觉得自己要少了。 世子殿下竟给了她这么多的钱? 陆家两位小娘子趁这个时候去屋里转了转,出来之后表情有些不善。 三娘陆明姝目光逡巡着那些收拾好的行李,道:“二嫂嫂,博古架上好像少了些东西,桌案上也少了一套龙泉窑杯盏,可是嫂嫂收起来了?”她一时忘了改口,末了才反应过来,“瞧我这记性,如今该唤你褚娘子才对。” “博古架上有几个古玩,鸣哥儿很喜欢玩,那套龙泉窑杯盏我用惯了,便一并收拾起来了。”她反问对方,“怎的,难道这些我不能带走?” 陆明姝笑道:“我没这个意思,只不过随口问一句罢了。我只是想着,这些东西都是世子殿下添置的,回头若殿下派人来取,我们拿不出,难不成还要追去你娘家要回来不成?” 褚瑶便也悟了过来她们真正的来意,根本不是来给她送别的,而是是来看看她是否偷带了东西出去。 那些古玩和杯盏是十分值钱的东西,她们不愿叫她拿走,可褚瑶偏不想随了她们的意。 她转头与那来送银票的人道:“劳烦您回去给世子殿下带个话儿,问他这些东西他可还要?若是要,我便留下,一件都不带。” 那人道了声“好”,便离开了。 晋阳王大军今日彻底占据了绥州,裴湛与父亲眼下在州府衙门,原绥州知州也已归顺了他们,与他们一起合谋攻占京都。 绥州是京都的最后一道防线,如今绥州已破,京都便孤零零地立在他们眼前,要抢在各路援军到达之前拿下京都,须得速战速决。 在谋夺天下大业面前,儿女情长简直不值得一提。 裴湛很快忘记了昨日与褚瑶闹出的不快,将心思全部放在接下来的谋划上。 午时休憩时,他今早安排的人拿了衙门的判离书回来,呈上来给他看过之后,还需送回陆家。 毕竟那是“陆少淮”与褚瑶的判离书。 裴湛看了一眼,脑中又浮现出褚瑶那张温婉恬淡的脸上,心中难免有些异样,不过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世子,褚娘子有话托属下转达……” “什么话?”裴湛揉着额头,莫不是她反悔了不成? 可笑,昨日还表现得那般决然的模样,这么快就后悔了? “褚娘子托属下问您,您留下陆家的那些东西还要不要?若还要,她便不带走了……” 这种破事有什么好问的? “不要!”他没好气道,“都给她!” 离开 裴湛的人带着判离书回到陆家来,交给了陆夫人,顺便告诉褚瑶:“世子殿下说,这里的东西都给你。” 陆夫人和两位小娘子闻言,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褚瑶颔首感谢那人:“有劳了。” 如此她便不客气,将鸣哥儿给奶娘抱着,自己与知叶一起将堂中屋内,凡是裴湛添置的东西且能带走的,都一一搬了出来,墙上的字画也被她取下,卷好了扔进行李堆中,还有一对黄花梨圈椅,她与知叶也一并抬了出来,待会儿看看马车能不能放得下。 陆明姝见状,揶揄道:“褚娘子带这么多世子殿下的东西回去,就不怕睹物思人吗?” 褚瑶拭去额上的汗,说不怕:“出了门就找个当铺将这些东西全当了去,做绝当,不赎回。” 陆明姝脸都绿了。 车夫帮忙将所有东西都搬上了马车,那对黄花梨圈椅尤其占用地方,便一左一右绑在了马车后面,很是招摇地穿过了巷子。 出了巷口左拐,不远处便有一家当铺。 褚瑶叫车夫停下,抱着几幅卷轴下了马车,知叶怀中揣着一个花鸟纹盘和一个双螭耳老琉璃杯,与她一起进了当铺。 排在她们前面的是一位年轻男子,听话语是要赎回一幅画,说是家中贼仆偷拿出来私自当掉的。 那人以三十两的价钱赎回了画,转头瞧见褚瑶怀中抱着几幅,似乎很是感兴趣,没有立即离开。 褚瑶随意抽出一幅给当铺的朝奉,那人吊着眉毛,上下打量许久,而后说是赝品,不值几个钱,好在仿得很细腻,倒是可以给上一两半银子。 褚瑶虽是急于脱手这些东西,但也不是个傻的,裴湛搜集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是赝品,这朝奉忒奸诈了些。 “既如此,您将画还给我,我换一家问问。” 那朝奉将画退了出来,颇为不在乎的模样:“这位娘子想去旁家问便去问吧,只怕是旁家还给不上一两银呢。” 褚瑶知他是在激自己,全当听不见,抱着东西就出来了。 那位年轻男子随即也追了出来,谦恭有礼地唤了声:“娘子请留步,您手中的画可否给在下看一眼?” 褚瑶观那人面相衣着,对方面目舒朗,目光清正,衣服上绣着雅致的竹叶,举手投足间一副文人气派。 思及他方才丝毫不犹豫地拿出三十两银子赎画的做派,想必是个懂画爱画之人。 褚瑶将那幅被朝奉贬为赝品的画给他看,那人极为珍重地捧起画作细细端详,俄而惊喜道:“那朝奉唬你,这是前朝李老作的《五骏图》,是真迹无疑,若逢好世道,市面上可卖百两。” “这么贵?”褚瑶不懂字画,只觉方才朝奉给的价格太低,万没想到这画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 那人又指着画上不显眼的角落里,有被人捏皱的痕迹:“他在这处做了记号,这是他们典当行的黑话,就算你拿着这字画问遍所有的当铺,他们都不会出比一两银更多的价钱。” 褚瑶恍然大悟:“难怪我方才把画要回来时,他丝毫没有要添价的意思。” 她又将余下的几幅字画都给他看过,他道全是真迹,一一给出了不菲的价格,并诚恳建议她:“如今这世道尚还乱着,不好找买家,在下建议娘子先将这些字画好生收着,待日后世道稳定了再拿出来变卖。” “多谢公子提醒。”褚瑶虽对这些字画古玩并无什么兴趣,但是既是好东西,便不能随意贱卖了出去。那会儿在陆家说要全部当掉的话,也只是与陆明姝赌气罢了。 她叫知叶将这些宝贝收好,便与那男子告别。 那人似还有话要说,在她转身欲上马车之际,才有些着急开了口:“请恕在下冒昧,在下其实很喜欢那幅《五骏图》,只是手上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在下身上还有二两银,想交予娘子做个定金,等我回去凑足了银子,这画可否便宜一些卖给在下?” “好啊。”褚瑶并未犹豫便答应下来,“你方才说这画世道好能值百两,那我折一半卖给你,五十两,如何?” 那人欣喜应下:“如此,多谢娘子。” 褚瑶随意指了旁边的一处茶楼,与他约定三日之后在茶楼相见,届时将画给他。 那人拱手相送,褚瑶入了马车坐下,走出好些距离后,知叶才与她说:“阿姐,那位公子应该不是骗子吧?” 出了陆府之后,她便叫知叶改口唤她“阿姐”了。 “是不是骗子,咱们找人问问便知道了。” “找谁啊?” 褚瑶笑笑:“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们在回娘家的路上,又找了一家当铺询价。如那位公子所说,当铺给的价钱果然不到一两银子,且指着那画说是赝品。 褚瑶故意问:“倘若是真画,又值多少?” 那朝奉道:“若是真的,如今这行情,我能给你三十五两,若是绝当,可再给你加五两,只可惜你这幅不是真迹哟……” 褚瑶将画要了回来,与知叶对视一眼:这朝奉虽不实诚,但也正好验证了那位公子并没有骗她们,这画在今下能卖上五十两已经很不错了。 这委实也算是一笔意外之财了。 再回到马车上,看着儿子啃咬着一枚青铜错金牛,褚瑶忙用花椒木做的磨牙棍给换了下来。 这枚错金牛有半个巴掌大,应该也很值钱吧。 马车悠悠驶出绥州城,城门的守卫比先前严格了许多,将她们的马车仔细查验了一遍之后才放她们通过。 几近晌午,日头渐渐毒辣,鸣哥儿热得在马车里哭闹了好一会儿,三个大人将他安抚了好一阵儿才将他哄睡。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的路,终于到了莲湖村。 村口的树荫下有摇扇下棋的老人和闲观的孩童,茅草屋檐下妇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纳鞋底缝衣服,口中碎碎念叨着家长里短。 瞧见有马车驶来,不免好奇地张望过来,目送马车至褚家门口停下,低声议论的声音便多了起来。 褚瑶的母亲周氏原也在房前檐下与人闲聊,她体态有些臃肿,常年吃药进补导致她身子又虚又胖,遇到这么热得天气更是受罪,手上的扇子摇着不停,但身上仍是虚汗不停。 饶是这样,她也不想回屋里躺着,整个村里数她家的姑娘嫁得做好,嫁去城里员外家做少夫人,吃穿都有人伺候,她做人家的岳母也跟着受惠。她也爱与人聊天,时不时显摆自家姑娘,叫旁人都羡慕得紧。 远远地瞧见有马车进村了,周氏打眼一瞧:这村里连一辆牛车都稀罕,更何况是马车,肯定是她在城里的姑娘又带着礼物回娘家探亲了。 周氏腰板愈发停止起来,她又有和邻里炫耀的话头了。 马车堪堪停下,周氏已经扶着门框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望着车上,待帘子掀开,果然是自家女儿那张端庄秀气的小脸。 继而再往车厢里张望一眼:满满登登地堆满了东西,大木箱小包袱的,像是搬家似的。 周氏脸上的笑容一滞,心中带着几分猜测,问褚瑶:“今儿个怎的带了那么多东西回来?活像是把家都搬来了?” 褚瑶从马车上下来,抱过鸣哥儿,一边安排着知叶和奶娘她们往家里搬东西,一边对周氏说:“娘,我回来住一段时间。” 这话一出,左邻右舍的目光便齐齐聚了过来,好奇的,疑惑的,幸灾乐祸的…… 周氏忙问:“怎么了?和二郎吵架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褚瑶也不好把实情说出来,便含糊应了声:“嗯。” 周氏着急起来,蒲扇摇得飞快:“这好端端的,怎的忽然吵架了?是不是二郎欺负你了?” “鸣哥儿还在睡,娘,我们进屋说。” 褚瑶并未和周氏说出裴湛与陆少淮互换身份的实情,只说是与陆二郎感情不和,已经和离,对方给了她三百两银子,过些日子会来把鸣哥儿也抱走。 周氏在听到她和离的事情时急的险些跳起来,又听说对方给了三百两银子,难免惊愕:“给了这么多?” 这还是褚瑶故意少说了二百两以及那些古玩字画的价值。 “他们还要把鸣哥儿抱走?”周氏想了想,“抱走便抱走吧,不然你带着孩子也不好改嫁。陆家富庶,总归不会亏待了孩子……” 虽是这样说,但周氏仍是惋惜,并还抱有一些希望,觉得小夫妻俩吵吵架也没什么,让褚瑶看在孩子的份上回去服个软,说不定和离之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褚瑶坚决地说不可能,她以后都不想与陆家那些人再有任何关系。 周氏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晚饭都没吃,而后连着三天都没出门,怕邻里的人找她扒问褚瑶的事情。 三日之后,褚瑶梳洗一番,换了件淡赭色窄袖褙子,知叶抱着《五骏图》等着与她一起出门。 周氏以为她要出去见陆少淮,直说让她换件鲜亮些的衣服,褚瑶无奈地笑笑,与知叶走了出去。 雇马车来到事先约定的茶楼,那日遇到的年轻公子果然等在那里。见她过来,便起身请她入座,顺便叫店里的小二哥另添两碗绿豆沙糖熟水和一并甜点果脯。 褚瑶与他说不必客气,坐下之后便叫知叶把画递给了他。 他铺开看过之后,便利落地拿出银票,交予她点对。 “那日我瞧见娘子手中还有其他的字画,若日后在下还想买,不晓得去哪里找娘子?” 褚瑶将银票收好,听到他这样问,略略思忖,说道:“不瞒公子说,我久居内院,见识不多,先前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值钱,如今知道了,反而心中戚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只卖这一幅画,其余的打算寻个安全的地方寄存起来,如公子先前所说,待日后世道安稳了,再拿出来变卖。” 她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不敢贸然告诉对方自己的住处,怕招惹来危险。 对方显然看出了她的顾虑,犹豫片刻,才与她坦白:“娘子不必害怕,在下并非坏人。家父乃绥州通判江云舟,我在家中排行第四,名叫江清辞。前几日家父想给贵人送礼,管家清点库房时发现少了几幅字画,追查之下才在当铺找回了一幅。那日我带着赎回的画作回家,同父亲说起《五骏图》的事情,父亲觉得此图甚好,痛快给我银钱让我一定将此画买回。我是想着,父亲人在仕途,日后难免少不了这种事情,所以才冒昧问娘子,日后该去何处找你……” 褚瑶惊讶片刻,虽然心中仍存疑惑,但面上还是恭敬了些,微微颔首:“原来是衙内,失礼了。” 江清辞知道她定然还不会信任他,想了想,又道:“口说无凭,待娘子吃完茶休息一会儿,我带你们去州府衙门,正好将此画交给父亲,你也好放心。” “也好。”慎重一些总是好的,褚瑶答应待会儿与他一起去府衙看看,若他真的是绥州通判的儿子,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顾虑了。 吃了茶和糕点,散了热,褚瑶并未久坐,便与江清辞一道儿出了茶楼。对方骑马,她与知叶仍乘坐马车,一起往州府衙门赶去。 透过卷帘的缝隙,年轻男子脊背笔直,信手拉缰在前面带路,褚瑶忽觉自己有些大胆,离开内院不过三日,她竟然和陌生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若是在以前,她是断然不敢的。 可如今又能怎样呢?以后没有夫家做倚靠,母亲又多病,她日后抛头露面的地方还多着呢,总要大胆一些才好。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马车悠悠停了下来,车窗外传来江清辞的声音:“到了,请两位娘子稍候。” 褚瑶撩起窗帘一角,见他翻身下马,与守门的人拱手寒暄,那人问道:“这么热的天儿,衙内怎的来了?” 江清辞道:“我来给父亲送东西,不消一刻钟就出来。” 那人未曾犹豫,便放他进去了。 褚瑶看着逐渐消失在衙门里的身影,这才信他果真未骗自己。 日渐中天,火伞高张,马车因为停驻不动,没有风灌进来而逐渐开始闷热。褚瑶只好掀开车帘透透气,与知叶聊天解闷。 她问知叶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想要回老家投奔亲人,她可以给她准备足够的盘缠。 知叶摇头说不,她生在一个兄弟姊妹很多的家里,爹娘并不爱护她,若是回去怕也会被爹娘嫁出去再挣一份彩礼钱,如此还不如留在这里,与阿姐一起侍奉周氏。 褚瑶笑道:“我带你出陆家,是不想再让你为奴为婢的。如今咱们手头有些银钱,过些日子咱们盘一家店铺,自己做生意可好?” 知叶高兴地拍手说好,二人兴致冲冲地规划着以后,并未留意府衙中走出一队人来。 为首的男子一身赤黑色骑装,淡然若水的五官带着矜贵冷漠的气息,修长开阔的眉眼随意扫了一眼停在大门不远处的马车,脚步旋即顿住。 透过车窗,他看到一张熟悉的温婉侧颜,白皙细腻的脖颈微微前倾,双唇樱粉,眉眼生辉,似乎正与人说着什么开心的事情。 她怎的来这里? 她是来找自己的么? 大抵是了,除了自己,她还认识这里的其他人吗? 只不过这会儿他有军务要忙,无暇理她。 也合该晾一晾她,叫她知道自己的错处。 想到这里,裴湛抬脚继续往外走去,刚好是背离马车的方向。 褚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好奇地往府衙门口张望了一眼,刚好看到一队着装威严的人离开,江清辞提袍迈过高高的门槛,大步朝马车这边走来。 觊觎 “叫二位娘子久等了,父亲刚好在处理公事,所以耽搁了一会儿。”他拱手说抱歉,谦逊有礼的态度委实叫人生不起气来。 褚瑶温婉笑道:“倒也还好,衙内不必这般客气。”说起来他贵为绥州通判之子,身上却全然不见那些官家子弟的盛气凌人,举手投足间不矜不伐,屈高就下,确然是个文质彬彬的君子,与他交往十分舒适。 江清辞翻身上马,将她们送至先前见面的茶楼前,临别之前问了褚瑶的住处,褚瑶如实告知之后,便与他分开了。 她并不着急回家,与知叶一起去瓦肆转了转。这几年朝堂不稳,动乱频繁,生意很是不好做。今年晋阳王携兵卷土重来,如今兵至绥州,许多店铺都关了门,挂上租赁或售卖的牌子。 褚瑶问了几家,他们要价并不高,甚至主动压价,表示只要她愿意立即买下,价钱还有商量的余地。 褚瑶虽是心动,但毕竟自己先前并未有做生意的经验,对于铺子的选址和日后要经营的营生都还没有主意,故而并没有立即做下决定,只说要回去与家人商议一下,再做定夺。 她是想着,裴湛给自己的那五百两暂且不动以保稳妥,今日卖画所得的这五十两实属意外之财,日后手上那些古玩字画大抵还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不若用这些银钱租赁亦或是买上一间铺子,做些本钱不大的生意,若是赚了便能以此为营生,就算赔了,自己手中还有丰厚的银两,不至于为生活所迫。 她与知叶盘算了一路,打算回家之后与母亲商议作何生意,改日便进城租赁铺子。 方至家门口,才下了马车,便听见家中传来聒噪的聊天声。 辨那声色,是舅母与两位姨母的声音。 褚瑶的母亲周氏未嫁时在娘家做大娘子,下面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母亲作为周家的长姐,总给自己揽些莫须有的责任,即便自家不宽裕,也要先紧着补贴弟弟妹妹。 褚瑶很是不喜欢母亲这样的性子,当年父亲在富户做长工时意外身故,对方仁善,赔偿了不少银钱,谁知母亲偷偷拿去周济两位姨母和舅舅他们。后来官府强行征兵,姨母与舅舅家皆能拿出一些银钱保全一两个儿子,而褚瑶的两个哥哥却因为家中连三两碎银都掏不出,全被征用了去。 那时褚瑶跑去三家要钱,两位姨母不甚情愿地各掏了一贯给她,而舅母却直说一个铜子也拿不出,连堂屋都不让褚瑶进去。 舅母家的两个儿子就躲在堂屋门后,探头探脑地看她跪在地上祈求舅母还钱。 自这之后,褚瑶再不愿当他们是亲戚,他们也再未提过还钱之事,几家自此没了往来,直至褚瑶嫁入陆家之后,她们又充起了她的娘家人,跑去陆家想与她拉拢关系,褚瑶一概不见。 没想到她们竟还有脸等褚家的门。 褚瑶脸色沉了下来,面无喜色地走进家中。 坐在院儿里乘凉的舅母与两位姨母见她回来,摇着扇子扭头打量她,二姨母大着嗓门笑道:“瑶儿回来了,这大热天儿的进城是为着什么事啊?是不是去见那陆二郎了?” 褚瑶目不斜视,只当看不见她们几个,进屋去看鸣哥儿了。 身后传来二姨母尴尬的笑声:“瞧这孩子,还记仇呢?” 三姨母与舅母附和道:“这孩子气性可真大,当年不是咱们不还钱,是实在拿不出来了,但凡家中还有碎银几两,说什么也能凑凑,褚彦和褚辰两个孩子,能留下一个也是好的……” 褚彦和褚辰,便是褚瑶的两位哥哥。 他们被带走时,大哥年近弱冠,马上要娶妻的年纪,二哥十七,一边做工一边读书,学问极好。 父亲早前故去,两个哥哥一走,家里的天都要塌了。 如今与大哥定过亲的姑娘早已嫁人生子,和二哥一起读过书的同窗做了村里的教书先生,受人尊崇,而他们至今仍未有音讯,叫褚瑶如何不厌恶这几个所谓的“亲戚”? 她径直走进了屋里,去了卧房看鸣哥儿。 鸣哥儿正在睡黄昏觉,奶娘在一旁帮他打扇子,顺便守着她从陆家搬回来的东西。 奶娘小声与她嘀咕:“娘子,外面那三位进来看过鸣哥儿,眼睛却一直往这堆行李上瞥,许是瞧见娘子带回来不少好东西,你没回来之前,她们在院子里哭穷呢,怕不是要借钱?” 褚瑶目光冷了下来:“她们休想!” 自己才和离没几天,她们便闻着味儿过来了,一群见财眼开的势利眼罢了。 果真没过一会儿,她的母亲意尚犹豫着走了进来,期期艾艾道:“女儿,你三姨母家的表弟马上要结亲了,说是彩礼还差些,想同咱们借来应急,说是年末就能还上……” 褚瑶沉眸盯着母亲,一言不发。 周氏有些不敢去瞧她的眼睛,自个儿也觉得心虚:“你二姨母家的房子年久失修,也想借些钱来补一补房子,还有你舅母,说你舅舅他病了……” 褚瑶忍耐着听完母亲的话,大致算出她们三位要来借二百余两银子。 胃口可真不小。 前几日才给母亲说过陆家给了三百两,她们立即就要来借走二百多两,觊觎的心思委实太明显。 幸亏她少说了二百两,否则她们要借的钱怕是也要翻一番。 “娘……”褚瑶已是颇为不豫,但她晓得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你跟她们说,明日我进城去钱庄取钱……” “你答应了?”周氏欣喜地看过来,很是意外她竟然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下来。 “如果需要的话,明日我会将三百两全都取出来。”褚瑶含糊说道。 “倒也不用全拿出来,咱们也得留一些自己用不是?”周氏见她如此听话,很是欣慰,“娘就知道你孝顺,以后别和你舅母她们置气了啊……” 周氏心满意足地摇着蒲扇出去了,她去院儿里同她们一说,登时传来一阵喜悦的笑声。 知叶小声问:“阿姐,你莫不是真的要借钱?” “当然不借,”便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褚瑶就下了决定,“明天咱们取了钱买铺子去!” 她们今日能寻这般由头借钱,若不借,改日定会钻研别的由头,万一有自己架不住的时候…… 所以倒不如痛快全花了出去,免得哪天再生出旁的事端来。 第二日褚瑶在周氏的仔细叮嘱注意安全后,带着知叶出了门,雇马车去城里寻了一家牙保行,请了一位牙保人帮着交易购买铺子。 这几年瓦肆生意日渐凋敝,要转卖或是租赁的铺子有很多,可买客却是很少。 褚瑶要出三百两买铺子,于牙保行来说是一笔很大的生意,故而牙保也十分卖力,带着褚瑶和知叶不遗余力地看铺子,从瓦肆这头,看到瓦肆那头。 途径一处铺子时,忽听里面起了吵嚷,褚瑶脚步一停,不免好奇地看了过去。 牙保打眼一瞧便知是何情况,与褚瑶二人说道:“这家是卖川蜀小食的,今年交不出租金了,如今铺子要被东家收回去了,应该是不愿意腾地,搁这儿闹呢?” “哦。”褚瑶并没有闲暇时间去看人家吵架,只是觉得里面那叫嚷的妇人嗓门大又泼辣,举着碗碟大有打砸赶人之势,便不敢逗留。 收回目光之际,却瞥见一张认识的面孔。 竟是江清辞。 他被左右之人庇护着,坐在凳子上,清隽的面容透着不豫,眉头蹙着看着那叫骂的妇人。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见是她,微怔片刻,便起身朝她走来。 原本想要离开的褚瑶,此时也只好伫在原地,等他过来。 “褚娘子,”江清辞有些尴尬,作为这间铺子的少东家,虽然今□□人腾出铺子这件事自己占理,但那掌柜夫人又哭又闹的,好似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偏又叫认识没几天的褚瑶看见了,叫他莫名觉得有些心虚,讪讪笑道,“铺子纠纷,想必扰了娘子雅兴……” 褚瑶笑笑:“倒也没有,我今日不是来闲逛的。” “不是闲逛,莫不是要赁铺子做生意?” “是啊,所以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听见她说真的要赁铺子,江清辞未假思虑便好言相劝道:“褚娘子,里面的情景你也瞧见了,这几年生意并不好做,若非有足够的经验,还是要慎重些好。” 褚瑶客气地言谢:“多谢衙内提醒,我先前确实没有做过生意,只不过我还是想尝试一下,若是赔本我也认了。” “褚娘子既心意已决,在下便也不多说什么了。”与人交往最忌交浅言深,他与她只见过两次,算不上多熟悉,所以也不好与她说太多,只顺口提了一句,“褚娘子不若瞧瞧我家这间铺子如何,我也正打算找个新掌柜。” 一旁的牙保也附和道:“江衙内这家铺子位置不错,若里面纠纷处理妥当,倒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他这一说,褚瑶才有些动心,便又往里面多看了几眼。 里面的妇人似乎也听到了他们的话,尖利的声音又拔高了许多:“我们还未搬走,看谁敢买这铺子!” 说着转身去了后厨,不多时端着一个木盆出来,撞开拦路的人,径直朝外面泼来。 褚瑶瞧见漫天的红色帘幕一样盖了过来,旋即眼前一黑,干净利落地晕了过去。 告状 褚瑶这几年,将自己见血就晕的毛病掩饰得极好,就算是知叶,也不知她有这样的毛病。 她在陆家只晕过三次。 一次是陆少淮,不,现在应该叫他裴湛,与他做夫妻时,第一次同房时两人都很生涩,他的着急莽撞弄伤了她,她不经意瞧见落红的巾帕,仰头便晕了过去。 只不过那时裴湛并未察觉,甚至他大抵觉得自己很厉害,后面一段时间他一度很是钟爱此事。 第二次是生鸣哥儿的时候,孩子嘹亮的哭声叫她忍不住去看,难免瞧见了他身上沾染了些许血色,便又晕厥了过去。 那时众人也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以为她生孩子疲累过度才会如此。 第三次便是真正的陆少淮回来的那日,她在厅堂前晕厥,众人却以为她受了莫大的刺激才会如此。 没想到今日在瓦肆的大街上,她被一盆猪血迎头泼来,虽是有江清辞及时挡在她身前,但她既已瞧见,便不可避免的晕了过去。 她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醒来一次,甫一睁开眼睛,江清辞便急切地探过头来看她,问她怎的突然晕倒了?是否好些了? 他白皙清俊的脸上满是关切,后背的血却浸透了衣领,隐隐透了出来…… 真的是…… 唉…… 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身在医馆,幸亏第一眼没有瞧见江清辞,是一个年老的郎中正给她把脉,见她醒来,便捋着胡须道:“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余光瞥见江清辞朝她这边走来,褚瑶忙捂住了眼睛:“衙内见谅,我见不得血色,烦请衙内不要过来。” 对方立即止住脚步,片刻后才道:“所以娘子两度晕厥,皆是因为见了血?” “是。” 江清辞很是惊奇:“竟有如此奇特的病症?” 郎中也是头一回见这样的病症,他给褚瑶复了脉,确认对方身体确实无碍,便问道:“你这病症,是生来就有的?还是什么时候有这症状的?” “九岁那年才有的。” “怎么发现的?” 褚瑶回忆起往事,恍惚片刻,道:“那年我父亲出了事,被抬回家中时满身是血,我当时看到了,许是吓到了,自那之后便有了这样的病症。” 郎中思索些许,道:“如此说来,这不是身体的病,而是你心里的病。只可惜老夫医术有限,不知如何医治。” 褚瑶坐起身来,依旧拿手挡着眼睛,免得余光瞥见江清辞,与郎中道:“先生不必费心,我这毛病无关紧要,平日里谨慎些便能避免。” 江清辞难免觉得歉疚:“今日是因着我,褚娘子才受了这场无妄之灾。我已叫人去准备干净的衣服,这附近有家客舍,褚娘子进去换身衣服,再梳洗一下吧。” 褚瑶侧着身子与他言谢:“多谢江衙内。” 江清辞从医馆里暂时借了两件衣服,与褚瑶一人一件披在身上遮挡血污,随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褚瑶走在前面,江清辞为了避着不叫她看到,便走在她身后,脑中尚还想着她方才与郎中说的话。 她竟是九岁就没了父亲,难怪瞧着她身上不仅全无娇气,似乎还有那么一股子韧劲儿,想是儿时受过苦难,咬牙挨了过来,才会养成这般行若无事的性子。 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两人前后脚走进了客舍,江清辞要了两个房间和一些热水,让褚瑶先上楼去,待会儿衣服便会送上去。 褚瑶拢着衣服上了楼,江清辞与掌柜的先结算部分房费,随后也上去了。 陆家三娘子陆明姝与四娘子陆明芙刚从银楼走出来,她们耳上和腕子上都添了新的首饰,正意犹未尽地打算再找一家香粉铺子逛一逛,目光却忽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三姐你看,那人是不是褚瑶?”陆明芙扯着陆明姝的衣袖,急忙指给她看。 陆明姝定睛一瞧:那可不就是自己的前二嫂,几日前才从陆家搬走的褚瑶么?知叶那丫头还跟在她旁边呢。 只见她身上披着不合身的衣服,与一男子一前一后进了客舍。虽然看起来不相熟的样子,但那男子身上也披着衣服,不晓得是为了遮阳还是旁的原因,总之陆明姝觉得他们二人怪怪的。 她拉着陆明芙的手匆匆跑过去想一探究竟,在门外听到那男子对褚瑶说:“你先上楼……” 随后那男子与掌柜交付房间押金后,也很快上了楼。 陆明姝拉着妹妹转身进了客舍对面的茶肆,要了两盏绿豆凉水,边消暑边时不时打量着对面。 陆明芙回想着方才的惊鸿一瞥,与陆明姝道:“三姐,方才那位郎君长得可真好看,我瞧他气态不俗,想必家中非富即贵。” 陆明姝却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哪里气态不俗了?我瞧他油头粉面的,不像是非富即贵,倒像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况且他与褚瑶青天白日偷偷摸摸进的客舍,怕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陆明芙虽未及笄,但也有十四岁了,对男女之事不甚了解,但也不妨碍她顺着陆明姝的话往歪处想,自个儿先闹红了脸:“那褚瑶才与世子殿下和离没几日,应该不会这么快就与别的男人在一处了吧?” “傻妹妹,万一和离之前她就与这人私通了呢?” 陆明芙惊讶不已:“不会吧,她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女人啊?” 陆明姝面露讥讽:“面儿上老实的人,谁知道背地里是什么光景?先前三年她与世子殿下聚少离多,保不齐她早就对世子殿下不忠了,否则怎么会放着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不要,却偏要和离?” 陆明芙心思单纯没什么主见,很容易便信了这些话,登时愤懑不已:“她也太过分了!亏世子殿下对她那么好,还给了她那么多银子,如今全叫她拿来养小白脸了!” 待喝完了绿豆凉水,又吃了些冰镇的果子,两人在茶肆待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褚瑶与那男子一起走了出来。 很显然,他们换了衣服,甚至还沐浴过,发梢都是濡湿的。 他们倒是不避人,并肩往东去了。 “不知羞耻!”陆明姝低声骂了一句。 “就是!”陆明芙跟着附和一句,“她凭什么过得这般如意?” 陆明姝拉着她起身:“走,咱们告诉世子殿下去!” 时值晌午,烈日灼人,裴湛从练兵校场回来,身上银色的甲胄也被晒得发烫。 踏入房内,却是沁凉如入深秋。房间四方角落里各置一尊冰鉴,上面供着厚厚的冰山,叫这屋里的温度与外面的滚烫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几日,绥州的大小官员为了讨好他,衣食住行无一处不用心,示好的礼物也流水一般送了过来。 瞧见桌上摆放的那一堆锦盒木匣,守卫一一与他介绍来源。 “这是钱知州送来的,这是荀刺史送来的,这是周军监送来的,还有这幅画,是江通判送来的,说是前朝李老的《五骏图》……” 裴湛本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但听到《五骏图》时,还是稍稍侧目了片刻,守卫见他感兴趣,忙把画卷展开给他看…… 是真迹无疑。 这世间只此一幅,先前还是他去邹城时带回来的。 前几日她还特意托人问他,留下陆家的那些东西还要不要? 很好,他说不要,她转头就把这些东西变卖了。 倒是决绝得很。 昨日见她在州府衙门口等人,原以为是等他的,他本有心将她晾上一晾,可转念又想,她不过是个会耍小性子的小女人罢了,自己一个男人同她置什么气?这般热的天她久在车里坐着也不妥,同她说两句话叫她先回去便是了。 于是叫护卫且先停下,他转头回去欲找她,却见一年轻男子临车而立,与她言语几句,而后骑马与她并行离去。 “那人是谁?”他脱口而出。 身边的护卫立即应声:“属下这便去问!” 他又抬手制止:“不必了!” 能进出州府衙门的,又这般年轻的,想必是某个官员的儿子。 他并不知褚瑶认识这样的人,她娘家贫弱,并未出过做官的人,此人必定不是她的亲戚。 所以,能让她在此久等的人,他们会是何种关系,自然不言而喻。 他又何必多此一问。 他领兵离去,心头却是难免烦躁,脑中总浮现她与人言笑的模样。 今日又见江通判送来这幅旧画,昨日的闷火又被勾了起来。 此时又有护卫前来通传,衙门外来了两位小娘子,自称是陆家人,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他说。 裴湛心中正烦,本不想见人,但他承过陆家的情,不好却了对方的颜面,于是便叫人将她们领进来。 陆明姝与陆明芙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才得到许可得以进去。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府衙偌大,行至裴湛院处,两人已然香汗淋漓。护卫开门请二人进去,铺面而来的清凉之气,狠狠解了暑气,陆明姝看到房中之人,与陆明芙齐齐行了礼,而后甜甜唤道:“世子哥哥,你这屋里可真凉快……” 陆明芙胆儿小,不敢同三姐这般唤他,只恭敬的喏了声“世子殿下”。 裴湛并不在意这两句称谓的差别,他此时百事缠身,又因褚瑶而心乱,委实没有心思去计较别的,直截了当问道:“你们找我有何要事要说?” 陆明姝本想着与他闲聊几句以示亲近,毕竟他做了自己三年的“二哥”,聊几句家常也没什么的,可是见他似乎很是心情不好的样子,言语也冷冰冰的,陆明芙便也不好多说旁的,直接言明来意:“世子哥哥,是这样的,今日我与四妹出来闲逛,却是不小心撞见了不得了的事情……” 她言语顿了一顿,与陆明芙互相对望一眼,叫这件事多了几分悬念的意味,而后才继续说道:“我们看到了褚瑶,她和一个模样俊俏的年轻男子一起,遮遮掩掩地进了一家客舍,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衣服也换了,好似还沐浴过……” 她边说边打量裴湛的脸色,果真见他面色铁青,眉宇间有隐隐发怒的迹象。 她心中不免幸灾乐祸,觉得褚瑶活该要倒霉了。 可旋即,她却听到裴湛沉静而冷漠的声音:“我知道了,你们还有别的事么?” “世子哥哥,”她难以置信,他在听到这些之后,居然还能如此冷静,“你不生气么?褚瑶她背叛了你……” “既已和离,她与我便再无关系,你们若没别的事,便回去。” 陆明姝不死心,追问道:“她若是和离之前,便与人私通呢?世子哥哥你难道不追究吗?” 裴湛倏然审视她:“你有证据?” 陆明姝有些吓到了,嗫嚅道:“还没、没有……” 裴湛便拂袖撵人:“我无闲暇听你们搬弄是非,回去吧!” 避暑 褚瑶换过衣服之后,与江清辞一起去看了铺子。耍赖闹事的人已经被衙门的人带走,江清辞的人正在清理铺子前的污渍。 几桶水泼过之后,地面几乎已经被冲刷干净,江清辞确认过血迹几乎不可见之后,才邀褚瑶过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江清辞主动给褚瑶降了租金,褚瑶痛快租了三年,掏了银票就要给他。 江清辞第一次见掏钱掏得这般麻利的,好似不是自己的钱似的,一点也不心疼的样子。 得知她不止要租一家,甚至还有买铺子的打算,他想着今日无其他事要忙,便主动提出陪她一起相看铺子,他不仅熟知这一片商铺的经营状况,知道每个铺子大概的价格,而且不管是租赁还是购买铺子,都须得去一趟衙门买定贴和正契,这件事他也能帮得上忙。 于是在他的帮助下,褚瑶用余下的钱又买下了两家铺子。铺面不算大,但位置都不错,因着他从中斡旋砍价,褚瑶手中还省下了一笔钱,她打算请江清辞吃顿饭,答谢他的帮助。 江清辞倒也没有推辞,临近中午肚子确实饿了,于是就近挑了一个装扮雅致的食肆,问过褚瑶与知叶的喜好口味后点了几道菜。 江清辞问她,今日盘下的这三间铺子,打算做些什么生意。 褚瑶有些羞赧地笑笑:“不怕衙内笑话,其实我还未曾做好打算。我以前没有做过生意,原也想细细打算之后再来盘铺子的,只不过发生了一些事情,叫我不得不提前把银子花出去了……” 她虽未言明其中具体缘由,但江清辞稍稍往深处一想,也能猜出个大概。 第一次见她是在当铺,他看上了她手上那幅画,知道那是真迹便想买下,但出于谨慎,他派人调查过她的底细,得知她是陆员外府上的二少夫人,不晓得因何缘故与陆二郎和离,带着孩子离开了陆家。 他们相遇那日,正是她离开陆家之时。 陆家还算富庶,他猜想她和离之后大抵得了一笔银子,如今这般急切地要把银子花出去,大抵是这笔银子被人惦记上了。 如此江清辞便也不多问,只是心里暗暗有些佩服她的果敢,并与她说道:“其实你这般匆忙定下铺子,未免不是一个机缘。先前几年动乱,百姓的日子大都不好过,商户们也被盘剥了一层又一层,许多都坚持不下去了。如今却是不同了,晋阳王逼近京都,怕是不久之后就能见分晓。若届时这局势真的变了,大抵这农商政策也会跟着变,若能采取与民休息的策略,复兴经济便指日可待。到时候你手里有三家铺子,就算什么都不做,转租出去,单是租金也足够日常花销……” “真的?”褚瑶对这时局了解并不多,她久居内院,见识不多,只能顾着眼前的事情,对大事并无多少判断。如今听他分析,自己租买铺子倒像是误打误撞捡了好运。日后若真如他所说的这般,自己大小也是个东家,指着收租金过日子,虽不多,但也足够了。 她心中欢喜,眉头也舒展许多,以茶代酒敬江清辞:“今日多亏衙内帮忙,才能如此顺遂,不知该如何答谢衙内才好。改日我定备一份薄礼,聊表谢意!” 对方客气抬杯:“褚娘子不必客气,不过都是些举手之劳罢了。” 江清辞见多识广,同她说了不少做生意之道,待吃罢了饭,褚瑶要去结账时,才知这家食肆也是江家的产业,掌柜看在江清辞的面子上不肯收她的钱,江清辞也叫她不必客气,日后多来照顾这家的生意便是了。 褚瑶与知叶都是女子,大庭广众的不好与他们推辞拉扯,终究也没能付上这笔饭钱。 坐上回家的马车,褚瑶与知叶感慨:原是想请他吃饭还他一个人情的,如今这人情却是却欠越多了。 回到家时,舅母与两位姨母早就等候多时,方一踏入院子便围拢了过来,目光急切而期许,又不好直接伸手要钱,忸怩着假装热络:“这大热天的,瑶儿赶路辛苦了,快坐下喝碗凉水解解暑……” 褚瑶觉得好笑:“这是我家,你们不必客气。” 三人各自互相瞧着,都不好意思第一个提钱的事儿,于是便纷纷望向褚母周氏,示意她来开口最为妥当。 周氏想着昨日褚瑶那般痛快地答应借钱,便也不觉得难开口了:“瑶儿,你这一趟取钱可还顺遂?取了多少啊,你舅母她们还等着用钱救急呢。” 褚瑶原也想直白告诉她们,钱都拿去买铺子了,一个铜子都不会借给她们,可后来想想还是不能只图一时爽快,若让她们知道自己有了三家铺子,她们必定还会打铺子的主意。 左右这钱都花出去了,只是换个说辞罢了。 于是褚瑶做出一副惊恐未定的样子,演技算不上走心,就算叫对方看出来也没关系:“娘,我回来的路上遇到歹人,银子都叫他们抢走了。” “遇到歹人?”周氏当即吓到了,”那你没事吧?他们可有伤到你?” “我没事的,他们只为求财,并未伤我。” 周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没事就好……” 周氏关心则乱,对女儿的话自是深信不疑,可其他三人一心为着钱来,没见到钱,自是有些气急败坏,话里有话道:“那么一大笔银子叫人劫了去,自个儿却毫发无伤,你莫不是诓我们?倘若不想借钱给我们,昨日直说便是,这么热的天儿何苦折腾我们白跑一趟……” 褚瑶冷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人没事已是莫大的幸事,舅母这话说的,难不成是想看着我人财两空,非叫我缺胳膊断腿的才信服吗?” 对方翻了个白眼,已然没了好脸色:“你不想借钱,我们又不敢搜你的身,由着你怎么编排,我们也拿你没办法。只是编出这种谎话,仔细有一日真的应验了……” 她言语恶毒,褚瑶尚未发作,周氏却是听得不乐意了:“浑说什么?你怎么能咒我家瑶儿……” 周氏这个人,心地善良好拿捏,耳根子也软很容易受骗,但她纵使再糊涂也知道护着自己的女儿,况且她如今只剩这一个孩子,日后还要指望她给自己养老,哪能容许旁人这般诅咒她。 那三人悻悻收了声,见讨不到银子,便气哼哼地离去了。 褚瑶便转过头来趁热打铁劝告母亲:“娘你瞧,借钱的时候与你千好百好,借不到钱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若不是为了她们进城取钱,又哪会遇到歹人白白损失了三百两?她们一句安慰的话没有便罢了,怎的还阴阳怪气说我编谎话诓骗她们。这样的亲戚,你还与她们来往作甚?” 周氏也是又心疼银子又后怕,也将女儿的话听了进去,喃喃道:“是,日后她们若是再来,我是不愿见了。” 今日算是撕破了脸,想必她们几人也能消停几日。日后若再厚着脸皮来要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此事暂且不想,三个铺面的也并不着急开张,毕竟褚瑶还没想好要做什么生意,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多陪陪儿子。 算算和离不过四五日,这几日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忙碌时尚还能分分神,一旦清闲下来,难免感伤,一来伤怀自己三年真心错付,二来伤怀不久之后儿子就要从自己身边被接走。 周氏也十分伤感,为着那三百两银子长吁短叹,食不下咽,褚瑶怕她因此生病,便提出一起去桃花庵住几日,避暑散心。 周氏却提不起兴致来,恹恹道:“银子都叫人劫走了,咱们哪儿还有钱出去散心?” 褚瑶与知叶对视一眼,按捺着笑意道:“那三百两银子确然是追不回来了,可我手上还有这几年攒下了体己,而且和离的时候陆家还给了我一个铺面,咱们日后做个小本生意,不至于山穷水尽没了着落……” “陆家还给了你一个铺子?”周氏听了,果真高兴起来,“先前不曾听你提过,还以为他们只给了银子打发你呢。” “是啊。”褚瑶已经习惯了对她说些半真半假的话,钱和铺子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全部告诉她的,少说一点能哄她开心便行了。 周氏摇着蒲扇笑道:“那咱们便出去玩几日,这两日其实我也烦,你说你和离这事……” “娘,别再提这件事了。” 桃花庵在绥州城北,背山临河,山上松涛阵阵,山下河水清凉,庵中有斋舍可供香客短住,很是适合避暑。 褚瑶抱着儿子,与母亲和知叶乘马车来到这里,马车后面一直有两个男子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着,褚母察觉到了,以为是歹人尾随,吓得脸色发白。 褚瑶安慰母亲不必担心,同她说那两人是陆家的护卫,专程来保护鸣哥儿的。 实则那两人是裴湛派来的,褚瑶一直都知道他们的存在,她前两日与知叶一起进城时那两人并不跟随,如今她抱着儿子出门,对方才跟了出来,显然鸣哥儿的命比她要珍贵。 来桃花庵避暑的人不少,庵里还剩下两间斋舍,并不相邻,中间隔了两个房间,褚瑶安排母亲与知叶住一间,自己带着儿子住另一间。 庵中清灵之气叫人心情怡然,褚瑶抱着儿子在山中看景听鸟鸣,在浅滩上玩水拾贝,痛快玩了一整日,暮起时吃罢斋饭,又抱着睡着的儿子听了一会儿师太讲经,直至儿子醒来哭闹时才回房间休息。 推开房门,却见有一人坐在房中喝茶。 她未曾细瞧便赶紧退了出来,连连道歉:“抱歉,我走错了房间……” 可退出之后又觉不对,复又细细瞧了房号,确认是自己的房间无疑:这是怎么回事? 她正想喊人,却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进来。” 看望 “是我,进来。”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是裴湛。 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是来带走儿子的吗? 褚瑶抱着儿子,犹豫着不想进去,却不想房门被他从里面打开,他一身墨色衣袍,身量颀长,挡住房中摇曳的烛光,低头与她言语:“和离不过几日,竟认不出我了?” “没,”她下意识地将儿子抱得更紧了些,“只是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对方让出身来,示意她进去:“我明日带兵离开绥州,今晚来看看儿子。” 原来是这样。 他是儿子的父亲,要看儿子天经地义,她自是不好将人撵走。 她抱着儿子走了进去,顺便嘱咐他:“把门关上,莫让外人瞧见了。”挺大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可不能叫外人瞧见了,更不能叫娘亲看见。 裴湛没说什么,转身将房门阖上。 小娃儿此时正扯着她的衣襟袋子啃得正欢,哼哼唧唧的模样大抵是馋奶了。 褚瑶轻声哄了一番,逗得儿子咯咯笑了,才将儿子往他身前送了送:“鸣哥儿很好,比上个月又长了两斤,他最近在长牙,喜欢咬东西,口水也有点多……” 鸣哥儿出牙比其他孩子稍晚了些,有些孩子早在四五个月大的时候就萌牙了,鸣哥儿如今十个月大了,才萌出了第一颗牙,白白的一条缝儿,长在下面的牙龈上,以后终于不是“无齿之徒”了。 小娃儿正在娘亲怀里啃衣服啃得开心,忽的离开了熟悉的怀抱,顿时不依,张嘴便哭了起来,手脚并用往外挣,不愿意给裴湛抱。 文能提笔武能控马世子殿下,却是不会哄孩子,更见不得孩子哭,见儿子如此抵触自己,裴湛皱着眉头将他送还给褚瑶:“他这么小,脾气怎么这么大?” 小娃儿一落回母亲的怀抱,立即哼唧唧地拱了起来。 褚瑶轻拍着儿子安抚他,不看裴湛:“打从鸣哥儿出生你就没抱过他几回,如今他认人了,觉得你陌生,便会如此。” 小娃儿应该是饿了,小手扯着她的衣襟,小嘴巴一直张着往上凑。 褚瑶有些尴尬,转过身去背对着裴湛,同他说:“世子殿下,儿子你已经看过了,可以回去了。” 身后久未传来回应,褚瑶有些奇怪,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目光一直望着自己,与她对视后才开口:“我待两刻钟便走,你先哄儿子。” 褚瑶边颠着儿子边踱步:“儿子饿了,奶娘没来,你在这儿……我不方便……” 这次来桃花庵游玩,顺便叫奶娘回家休息几日,安置一下家中事务,毕竟过些日子裴湛将儿子接去京城后,奶娘也得跟着过去去照顾一段时间。 他恍若才知道避嫌,将房间打量了一番,道:“床上有帷帐,你去里面。” 他显然不想走,儿子又闹得厉害,褚瑶也只好这样了。 她抱着儿子坐到床上,裴湛随即将帷帐放了下来:“你安心喂便是,我在外面瞧不见。” 鸦青色的棉麻帷帐虽不厚重,但也勉强遮得严实,褚瑶稍稍安下心来,抱着儿子一起躺下来,拉下衣衫后,将儿子搂进怀中。 却不曾想小娃儿刚咬上,却听外面传来母亲的声音:“瑶儿,我怎的听到鸣哥儿一直哭?是不是饿了?” 褚瑶吓了一跳,倏忽想起方才叫裴湛关门的时候,他好像没有落栓。 “没事的娘,我正打算喂他呢,”她慌忙地回答,”你回屋休息吧。” 可母亲却没走,反而拍了拍门:“那正好,先前我叫特意斋房的师傅给鸣哥儿留了一碗米油,这会儿不热不凉正好可以喝,我给端来了,你开门,我给你送进去……” 这一拍可不得了,褚瑶惊得从床上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拢了一下衣服,随即拨开帷帐去拉杵在外面的裴湛。 万万不能叫母亲瞧见他在这里。 裴湛原本好端端在外面站着,正人君子如他,断然不会做出撩开帷帐偷看的举动,可不妨他温婉柔弱的前妻忽然将他扯了进去…… 她力气于他来说不算大,但他也由着自己顺着她的力道栽了过去,随即仰面被她按倒在床上…… “这是做甚?”甫一开口,唇上便被她柔软馨香的手捂住。 “别说话!”她俯着半个身子,小声警告他,“在这儿躲着,不许出来!” 裴湛并不反抗,目光微微一闪,随之缓缓往下移。 褚瑶收回手来,越过他去抱内侧因为忽然落空而大哭的儿子。 一只大手却忽然扶住她的腰,滚烫的热度透过薄薄的夏衣传了过来,褚瑶一惊,手上的力道松懈了几分,不仅没能抱起儿子,反而自己摔到了他的身上。 她转眸怒视他,对方却似乎很是无辜:“只是怕你伤了腰,还有……”他伸手,将她衣襟拢了拢,“衣襟开了……” 藕荷色的小衣也因为她弯腰的动作而变得没那么熨帖,乍泄出些许春光来。 褚瑶登时涨得双颊通红,捂着胸口瞪了他一眼,随即系好衣襟带子,不敢再去瞧他,抱起儿子后,迅速离开了帷帐。 门外母亲听到孩子的哭声,拍门的声音显然加重了许多,褚瑶定睛一瞧,却见门闩稳稳落在木鞘里,母亲还在外面敲门。 他什么时候把门闩落下来的? 怎的也不事先言语一声,害得她这般慌张。 褚瑶一边安抚着儿子,一边将帷帐拉得更严实些,这才敢去开门。 周氏手中端着一碗熬成米白色的米油,兴冲冲地挤了进来:“这可是好东西,小孩子吃了很是滋养呢。你奶水少,鸣哥儿吃不饱的,喂上这半碗米油,他晚上便不闹你了。” 褚瑶紧张极了:“娘你放在这里,我自己喂就行。” 周氏已经拿起汤匙搅动起来:“你这也累了一天了,我来吧。” 说着坐下身来,将碗放在桌上,伸手将孩子要了过去,熟练又轻柔地往鸣哥儿脖子上垫了一块帕子,这才一汤匙一汤匙的喂了起来。 小娃儿果真饿了,张着小嘴一口一口吃得很香,周氏边喂边乐:“瞧我这大外孙,吃饭都这么招人稀罕!” 她心疼外孙是真的,心疼女儿也是真的,褚瑶在一旁虽是着急,但也说不出赶她离开的话了。 半碗米油下肚,小人儿吃饱喝足,欢快地踢了踢小腿,周氏一逗他就笑。 “多好的孩子啊,”周氏慈爱地捏了捏孩子的小胖手,问褚瑶,“那陆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把鸣哥儿抱回去?” 褚瑶一边暗中瞥着帷帐,一边回答:“没说。” “别是不想要了吧?” “怎么会?” “倒也是,鸣哥儿这么招人稀罕的孩子,那陆家能舍得不要?”周氏心里虽然疼爱外孙,但毕竟跟自己不是一个姓,日后长大了,陆家想必也不会让她们再见孩子。“要我说,你早点把鸣哥儿送回去,清清静静一个人,娘也好再给你张罗一门亲事……” “这个日后再说吧,我眼下也没那心思……” “是没那心思,还是因为心里头放不下陆二郎?”周氏试探着问了一句。 “娘你别乱说,”褚瑶赶紧制止她的话,将鸣哥儿抱了回来,催促她,“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屋歇息吧。” “你看你,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倒是和为娘说说啊……” 周氏被褚瑶半推半拥着,不情愿地走了出去。褚瑶落下门闩后,重重吐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才敢放回去。 掀开帷帐,床上的男人不知何时睡着了,又许是在装睡,那双素来清潭一般冷淡的瑞凤眼眸闭上时,五官倒显得没有那么淡漠疏离了。 “醒醒,”她推了推他的胳膊,“两刻钟多了,世子殿下该回去了。” 对方呼吸绵长,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眸,眼底透着几分疲累。 他坐起身来,捏了捏眉心,醒过神来后,看向她和儿子。 “儿子吃饱了?” “嗯,我娘喂了半碗米油,他很喜欢吃。” “给我抱一会儿,我便回去。” 褚瑶将儿子放到他怀中,这一次,吃饱餍足的小娃儿没有再抗拒他。 小娃儿正在长牙,牙龈发痒,很是喜欢咬他冒着胡茬的下巴,裴湛被他啃得满下巴都是他的口水,倒也不嫌弃,眸底一片柔慈…… 小娃儿啃着啃着,忽然不动了,两只小手握成小拳头,鼻子眼睛的皱成一团,拧着眉毛抿着小嘴,发出了一声颇有力道的”嗯”…… 俄而一股味道便传了过来。 裴湛表情登时有些僵硬,褚瑶倒是面色如常:“儿子拉了,你莫动他。” 小孩子吃饱就拉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时候最好不要动他,等他安安静静的拉完,清洗一下便好了。 褚瑶已经去准备温水了,裴湛也不敢动,扶着儿子的小身板,叫他趴在自己身上,忍着异样的味道,直到感觉儿子不再使劲了,才唤褚瑶将他抱走。 褚瑶却是将水盆往床边一放,并不去抱儿子,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作为孩子的父亲,还未曾给儿子换过一次尿布呢,这次你来吧。” 裴湛有些怔楞:“我不会。” “换过一次就会了……”褚瑶催促他。 以前这种事情大都是她和奶娘来做,从不会麻烦他,今日他主动送上门来,若只是抱一会儿孩子就走了,可算不上圆满呢。 褚瑶在床上铺上一块厚厚的棉布,叫他将儿子放在上面,免得弄脏了床上的被褥。 裴湛依言而行,打开尿布的那一瞬,被兜住的东西彻底释放,浓郁的味道铺面而来,年轻俊美的父亲呼吸停滞,清贵绝伦的面上仿若出现一丝裂痕…… 褚瑶笑得微哂:“臭吗?” 他:“还好,微熏。” 少倾之后…… “哕……” 告别 裴湛在干哕中完成了一件他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深感为人父亲的境界升华了许多。 小娃儿换上了清爽干净的新尿布,开心地啃起了自己的小脚。 褚瑶在一旁笑够了,将弄脏的毛巾和用过的尿布收拾到盆中,打算去后院清洗一下。 “劳烦世子殿下再多照看一会儿,我去将这些洗干净就回来……” 裴湛的胃里还在翻滚,别过目光不愿意看那些脏东西:“扔了便是,脏成这样如何再用?” “殿下这话说得好笑,这是用最软和最吸水的棉布裁出来的,一匹就要一贯钱呢。若用一次便扔了,那每个月只买棉布的钱就要用去不少钱了,我家不富贵,不敢这样奢侈。” “我不是给了你五百两么?” “那也不能这样浪费……” 裴湛便也懒得与她争辩,反正是她洗又不是自己洗:“随你。” 褚瑶端着盆去了出去了,不消一刻钟便回来了。 她这一次特意将门闩落得稳稳当当。 儿子在床上爬来爬去,裴湛坐在床边守着他,褚瑶将洗干净的尿布和毛巾都晾在了床的栏杆上,老一辈儿有讲究,小孩子的东西晚上不能晾在外面。这屋里无其他可以晾晒的架子,只能暂时晾在这里了。 “我给你的银子,你花了么?”他蓦的问。 褚瑶将尿布的褶子捋平:“嗯,我盘了三个铺子。” “留给你的古玩字画呢?” “只卖掉一幅画,其余还在。” “卖的哪一幅?” “五骏图……” 身后歇了声儿,没再继续问下去,褚瑶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些东西,你要收回去么?” “你留着吧,过几年再卖,会比现在值钱许多。” “我知道,有人同我说过了。” 裴湛敏锐地察觉到异样:“谁同你说过?” “一个朋友……” “是谁?” “刚认识的,你没见过……”她并不想同他说太多的话,旁人闹和离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他倒好,来看儿子便罢了,怎的还有心思与她闲话家常呢。 他说自己只待两刻钟的,她正欲张口赶人,却见他却往床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仰面看着她。慵懒随意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别有几分优雅,他的眼神依旧清淡,波澜不惊地望过来时,却莫名带着一丝压迫感。 他在等她的答案,大有一副她不说清楚他便不走的架势。 她觉得莫名其妙,无奈道:“我同殿下已经和离,我要交什么朋友没必要向你交代清楚。夜深了,殿下快回去吧。” 床上的小娃儿见他躺下,立即手脚并用地朝他爬来,裴湛顺势将儿子捞到自己怀中,不再看褚瑶,转而去逗儿子,扶着他的小胳膊教他:“喊爹爹……” 小娃儿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含糊着学着叫了一声“呆呆”。 裴湛耐心地纠正他的发音:“是爹爹……” 小娃儿:“呆呆。” “爹爹……” “呆呆。” “爹爹……” 小娃儿沉默了一会儿:“……哎!” “扑哧……”褚瑶没忍住,笑出了声。 干的好,娘的好大儿! 对方朝她投来一个凉凉的眼神,褚瑶立即收了笑看向别处。 小娃儿又“呆呆”地叫了起来,口水糊了整个小下巴,被裴湛嫌弃又利落地楷掉了。 “是江清辞吧……”他忽然道。 突如其来的名字,让褚瑶张大了眼睛:“啊?” “你那日在州府衙门门口等他,我看见了。”裴湛见她这般反应,便料想自己猜的没错。 他初时并不想调查那个年轻男子,大战在即,他觉得自己不该为这种小事分心,褚瑶于他,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普通女人罢了。 当初他决定以陆少淮的身份娶妻,很大的原因是为了掩饰自己真实的身份,在成婚之前他甚至并不关心未来妻子的模样,只听陆夫人说她娉婷婉约,性子温柔,尤其是生辰八字与他契合,如此便闭眼取了她。 他从不觉得自己对她有非卿不可的感情,但她既成了他的女人,又给他生了儿子,他也从未想过会抛弃她。 但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和离。 那日她为了与他和离百般找借口,既然她意已决,他又何必强求。 然而他似乎低估了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那日在衙门口,她与那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始终占据着他脑海的一处,时不时便会浮现出来惹他胡思乱想,干扰他的思绪。陆明姝姐妹二人来的那日,与他说的那些没有凭证的话,他明知不可全信,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叫人暗中调查了一番,得知那日在府衙门口撞见的人,是绥州通判江清舟的儿子江清辞。 “你与江清辞……相识多久了?”他今晚前来,不单单是为了看儿子,也是为了问清楚这件事情。 他想,只要问清楚了,心里便不会像是有根刺似的一直隐隐不适了。 褚瑶听到他说出江清辞的名字,便猜到他在想什么了:他在怀疑她是不是在和离前对他不忠? 这让褚瑶有些许的愠怒,但转念一想自己坐得端行得正,大可不必为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置气。这件事情须得与他说清楚,否则万一他要去找江清辞的麻烦,自己岂不是给人家惹了祸端。 “陆家门前的梨花巷往东的九枫街,有一家当铺,我与殿下和离的第二日,拿着那幅《五骏图》进去询价,当铺的朝奉奸猾,只肯出一两半的银子,我要回画来打算去别家当铺问问,谁知有一年轻俊生追出来想要买画,那人便是江清辞……” 褚瑶尽量说了些细节,让他明白自己并非说谎:“他那日带的银钱不够,只付了二两定金,约定三日后交易,便是你在州府衙门口遇见我的那日,江衙内进去送画,我知他身份没有作假,才能打消疑虑……” 裴湛识人心智,研桑心计于无垠:“所谓交易,不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罢了,你为何还要知晓他的身份做没做假?” “因为江衙内知晓我这里还有许多珍贵的东西,日后他若需要还想寻我购买。我若不确认他的身份,如何放心将我的住处告诉他?”他问的这样详细,褚瑶难免有些烦躁,”世子殿下,您是不是过于关心我这位前妻了?” 他眉心微拧,并不在意她后面的话:“你们日后还会相见?” “就算见面,也只是单纯的买卖东西罢了,”褚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是觉得她想攀扯江清辞罢了,“你不必担心我对江衙内会有什么妄想,人家是官府门第,我一个成过亲生过孩子的人,如何敢攀扯大户人家,世子殿下委实不必多虑。” 他默了片刻:“明日我会叫人给你送一千两银票,顺便将那些东西全部带走,你日后可以不必再与他见面。” “好啊!” 他乐意花钱将东西买回去,褚瑶才不会拦着他。况且她确然是对江清辞没有任何念想,日后见面的机会想必也会寥寥无多,又何必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与他解释。 裴湛对于她的回答也算满意,摸摸儿子的头,将他放回床上,起身理了理衣襟,看样子终于打算回去了。 “你入京之后,大概多久会回来接走儿子?”她问了一句,心里也好有个底。 “短则十日,长不过月余,”他转眸看她,想再给她一次机会,语气放软了几分,“你若不舍,可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褚瑶抱起爬到床边的儿子,纵然分别还要至少十日后,但现下便觉得不舍起来,“我让奶娘跟着去。” 眸中的几分期许转瞬消失殆尽,转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临走前抛下一句:“我会叫人盯着你,倘若你与别的男人走得太近,我会叫人打断他的腿!” 夜色渐深,万籁归寂,月光透过窗纸洒下一片柔和的清辉,越想越气的褚瑶从床上坐起来:“不是?他有病啊……” 故人 次日清晨,褚瑶被一阵轻微且持续的叩门声吵醒。 昨夜她睡得晚,以至于头脑混混沌沌的,趿着鞋子走到房门,方一开门便被人塞了一沓银票:“这是世子殿下给您的。”褚瑶还未看清那人面容,对方便闪身不见了踪影。 她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裴湛说的要用一千两把那些古玩字画买回去的话,没想到一大早就把银票送来了。 莫不是这会儿,家里的东西也都被搬走了? 罢了,搬走便搬走了,左右她也不喜欢那些东西。 她关上门,倚在门板数银票,边数边乐呵。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一共有十张,她盘算着放八成在钱庄里生利息,余下的两成留在身边应急,不妨身后的门被推开,朝里开的门板撞得她一个没拿稳把银票洒地上。 “大早上的笑什么呢?”周氏走了进来,”隔着门板都能听见你的傻笑……” 褚瑶看着散落一地的银票,想藏也来不及了:“娘,你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 “年纪大了,睡得浅,早上也不知道是哪个讨人厌的敲门敲个没完……”周氏往地上一瞧,眼睛登时瞪得老大,“哎哟!这地上……是银票么?” “嗯……”褚瑶无奈地应了声。原还想瞒着她的,如今倒被她瞧了个干净。以母亲的性子,怕是早晚会张罗给娘家,如此只能花了了事。 周氏少不得问她这钱是哪里来的,褚瑶总不能说是天上掉的,又不好说是裴湛给的,只能撒谎是自己存的体己,先前拿出去放印子钱,如今连本带利才收回来的。 周氏颤抖地将银票数了一遍,从未见过这么多钱的她拍着胸口又惊又喜:“乖乖,这么多,不过放印子钱不好,以后咱不放了,就守着这些过就够了……” “好。” 褚瑶深谙母亲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脾性,时间久了怕是又要偷偷给娘亲戚塞钱,褚瑶隔日便瞒着她带着银票去了城中,打算在瓦肆附近买一座小宅院,日后若铺面开起来了,她就近住着,也好打理铺子的生意。 到底是城中繁华之地,就算生意凋零,但占着好位置,宅子的价格也是不菲。 褚瑶与牙保连着看了三日,很是心仪一座两进的宅院,宅子不大但精致扎实,虽然旧了些但并不破落,后院长着一雄一雌两棵银杏树,雄树开花,雌树结果,夏日郁郁葱葱,秋日落金满地,两树之间还架着一座秋千,爬满了稠密的花藤,让褚瑶很是倾心。 只不过单这座宅院便要至少一千两,额外还需向衙门缴纳不少的契税,再加上买定贴定契的钱以及牙保的佣金,少不得要一千二百两! 这几乎是褚瑶所有的积蓄了。 自然也有比这座宅院便宜的,可要么太小,要么太破落,重新修缮也要费不少银钱,褚瑶算来算去,总是下不了决心,牙保急得两边游说,终于说动了宅院的主人,说是若她能痛快给钱,便愿意降半成的价格。 褚瑶还是犹豫,就算价格降了半成,于她来说也依旧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牙保很想促成这桩买卖,毕竟自己能从中拿到不少的佣金。他索性将宅院主人约了出来,让褚瑶与对方当面谈,若能谈拢,也省却自己来来回回地跑了。 上午巳时,褚瑶准时来到那座宅院前,牙保已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说是宅院的主人还没到,让褚瑶先进去凉快一会儿。 褚瑶让知叶去买一壶紫苏熟水,这般热的天儿,喝这个最是解暑。 拾阶而上入了大门,入眼便是琉璃砌成的影壁,穿过垂花门进了后院,规整的条石铺成的院落整洁而大气,东边两棵银杏树为半边院子投下一片清凉,花架下的秋千被提前擦过,旁边的石桌亦是干净如斯,摆放着一盘色泽鲜亮的瓜果,想必都是牙保提前准备的。 褚瑶在秋千上坐下来,双腿一蹬,秋千便荡了起来。 秋千因为久未打理而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褚瑶荡了一会儿便停下了,想着若这宅子能买下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这秋千润润油。 即便是已经嫁过人的她,也还是喜欢这种满是少女心的东西。 她靠在秋千上,仰面欣赏上面如瀑般的紫藤花穗,不知过了多久,牙保引着一人走了进来:“褚娘子,东家来了。” 褚瑶转眸看去,月洞门外并肩走进来两人,一人是她熟识的牙保,另一人着燕羽灰色暗云纹缂丝直裰,腰间缀着一枚玉扣,身量修长,风度翩翩,若非他眉宇间透着暖阳的温润,不似那人冰封的眸子,褚瑶还以为,是裴湛来了。 虽然前不久才见过一面,但今日再见仍会让她感叹:他们二人果然是极为相像的。 她缓缓站起身来,神情几分意外和复杂:“原来是陆二公子啊。” 陆少淮也堪堪从怔忪中才回过神来。 密叶繁花的间隙中洒落的光随风浮动,花下美人娇柔又冷傲地站在那里,不施粉黛,清丽婉约,秋水为目,恬静而稳重。 “是你啊。”他开口,神情有些恍惚。 他离家三年,归来那日与父亲母亲并兄弟姊妹在厅中叙旧,她在厅堂外的海棠树下猝然昏倒,人群慌乱中他只看到了她紧闭双眸的侧颜。 随后她被人背去了花厅,母亲说她是世子殿下娶的夫人,叫他不必过去关怀,安心休息便是。 第二日,便得知了她与世子殿下和离的消息。 没想到今日会再见到她。 明明那日并未看全她的脸,但今日一见,他就知道是她。 “抱歉,让你久等了。”他道。 “是我该说抱歉,”褚瑶不等他们走过来,自己便缓步走到他们面前,“我不知这宅院是陆家的产业,若早先知道,定不会劳烦陆二公子跑这一趟。” 而后有略带歉意看向牙保:“这宅子我不买了,烦请你再帮我留意其他的,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牙保好不容易才将人凑到一处,很是不想放弃这么好的生意,虽然能看出来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好的渊源,但是为了这笔生意佣金,他还是想再挽回一番:“褚娘子再考虑考虑吧,这么好且价格合适的宅院日后怕是很难寻到了……” 褚瑶心意已决:“对不住,不考虑了。” 牙保急得满头冒汗,正不知该如何劝说她是,忽听陆少淮说:“褚娘子,来时母亲叮嘱,这宅院的价格最多可让半成。可我家先前有愧于你,今日我便自作主张予你降三成,签下定契后绝不反悔,可好?” 三成,便是三百两! 褚瑶停几乎心动了,但是想到陆家又觉得心头堵得慌:“多谢陆二公子好意,不必了。” “褚娘子,”他言语恳诚,目光热切,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我们以前见过,不是吗?” 褚瑶心中蓦地一紧,那些尘封的,沾着清明雨后潮湿露水的记忆,被紫藤花下的风一吹,便涌入了脑海中。 那年清明的雨期特别长,母亲在这样的天气中病倒了,郎中开的药方里有昂贵的山参和石斛,她需要要攒很多钱才能买到。 潮湿而闷热的栖霞山中菌子疯长,褚瑶暂时关停了卖麻腐的摊子,每日去山中采菌子,再拿到城中售卖。 如此便偶遇了与友人进山中猎奇游玩而迷路落单的陆少淮。 彼时他蹲在地上闷着头烤菌子,褚瑶经过,好心提醒他一句:“这菌子烤不熟是有毒的,公子还是谨慎些好……”说着从背篓中拿了两个刚采的果子给他,“你若饿了,先吃这个吧。” 对方却不接,只是缓缓抬起头来,清俊的面容便映入她眼帘。 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郎君,因为山间空气潮湿,几缕墨黑色的头发软软的搭在前额,像一只……可怜的大狗狗。 他皮肤比女子还要白皙,淡雅如雾的眸子清澈却不见底,鼻梁挺秀,双唇微薄,喃喃与她说:“我头疼,想吐……” 褚瑶瞧见他嘴角几点黑渍,方知他已经吃了菌子了。 如此境况,自是不能将他一人留在这里。她没想太多,将他扶起来:“你中毒了,我带你下山找郎中。” 他一边喃喃说着感谢,一边陷入迷幻胡说八道:“谢谢姑娘……小心不要踩到这些小人儿……啊不能爬树……好大一只蜘蛛……” 她带他去瞧了郎中,郎中对于吃菌中毒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叫药童将事先预备的药材熬好了端过来,让褚瑶给他喝下去。 他并不配合,闹起来宛如孩童幼稚。 褚瑶没办法,劳烦旁人帮忙将他按住,自己捏着他的鼻子将药灌了下去。 他呛到了,咳嗽得眼睛泛红,泪眼盈盈地抓住她的手:“我抓住你了!坏人!你不许走!” 他力道大,牢牢钳着她的手不肯放,褚瑶臊得满脸通红,挣脱不出只好被他握着,直至他逐渐清醒,手上力道渐松,她才得以甩开他的手逃离了那里。 那时她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也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偶尔想起来也只会觉得美色误人,那位过分好看的郎君妨碍了她采卖菌子而已。 却不久后的一天,她为母亲求药求到了陆家药铺。母亲的病已经等不到她攒够药钱,旁的药铺都不肯赊药给她,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求到了陆家药铺,恰好赶上陆家的少东家来盘查,她方知那日遇到的郎君竟是陆员外府的二公子陆少淮。 他不晓得有没有认出她来,只是得知她的困境后,便叫掌柜将药赊给她,并说药钱不着急付。 他后来还曾来光顾过一次她的摊子,夸她做的麻腐好吃,会经常来吃。 可是那次见面之后,他却再未出现过。 而她依靠卖麻腐和菌子所得的钱,每攒上一贯,就给药铺送过去。还清了药钱的那日,她鼓起勇气向掌柜问询了他的近况,掌柜的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一眼,说他很好,东家正在给他张罗亲事。 她那时还想,不晓得他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好姑娘? 却是没想到陆家会来向她提亲。 他样貌好,心也善,又与她有过几次见面,她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便怀着少女的春心欢欢喜喜地嫁了。 成亲那日她手执木笏,牵着绾成同心结的红绿彩绢,拜了陆家的祖先牌位与陆家长辈,坐在洒满金银彩线与杂果的床上,含羞瞥了一眼眉目清举的新郎官,如坠云雾的那颗心才落了实处,又因他淡淡看过来的一眼,心又热闹地跳了起来。 那时她如何能想到,自己嫁的竟是一个从未谋过面的陌生人…… 往事都随风吹散了去,以前的事情已经有了交待,褚瑶也不想再去计较。 至于眼前要与她叙旧的郎君,她也全然没有了任何的念想,只淡淡道:“我们以前见过么?大抵很久了吧,我都不记得了。” 亏欠 知叶抱着紫苏熟水径直来到后院,方一迈过月洞门便瞧见里面立着一位熟悉的人影。 那人是晋阳王世子?还是陆家二公子陆少淮?她竟一时有些分辨不清。 复定睛仔细看了一眼:同是清俊的面容似多了几分平易近人,便判定这人大抵是陆少淮没错了。 “阿姐……”她疑惑地走到褚瑶身边,尚不明白为什么陆少淮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回去吧,”褚瑶将她买来的紫苏熟水送给了牙保,同他致歉,“今日劳烦小哥了,改日帮我另寻了合适的宅子后,我定不会亏待小哥的。” 先前那三家铺面也是这位牙保经手的,他知道褚瑶是个好主顾,今日这桩买卖实在不成他也不好强求,勉力笑道:“娘子客气了,既然娘子心意已决,日后我便继续替娘子找寻便是了。” 褚瑶牵着知叶的手便往外走,待上了马车,知叶才敢小声问:“阿姐,那个人怎么在这里呀?” 她说的那个“他”,自然指的是陆少淮。 “这宅子原是陆家的,”褚瑶无奈道,“我在陆家三年,对陆家的产业却并不了解,早知这宅子姓陆,我是定然不会多看一眼的。” 如今倒好,宅子她是十分相中了,价格又降了那般多,可奈何过就是不了心里那一关,这么好的宅子也算是与她无缘了。 “这样啊,”知叶小脸一皱,“那咱不买!” 褚瑶托腮感叹:“可是他给我便宜了三百两……” “啊?”知叶惊得瞪圆了眼睛,“那咱还是买了吧?” 三百两啊! 不是三两,不是三十两,是实实在在的三百两啊。 要知道普通人在外面做工,一个月也不过赚个四五两银子,三百两的话,得赚好几年才能攒出来呢。 “算了!”褚瑶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人活一口气,我不想再和陆家有任何干系!” 知叶委实对这价格心动了:“三百两啊,阿姐,你真的想好了吗?” 褚瑶把脸埋进掌心里:“想好了想好了,不能再说了,再说我真要后悔了……” “褚娘子……” 车窗外忽然传来陆少淮的声音,褚瑶吓了一跳,忙整理了情绪,隔着窗帘回应:“陆二公子还有事吗?” “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这座宅院,”对方顿默片刻,才道,“这也算是……弥补我家对你的亏欠……” 褚瑶多少觉得有点迷惑,陆家可从来不觉得对她有什么亏欠。而她也从裴湛那里得到了补偿,于她来说已经两清了。 “陆二公子多虑了,没有什么亏欠不亏欠的,我也不需要你们弥补什么。” “倘若是我……要补偿你呢?” 褚瑶更不懂了:“这话何意?” “我……” 褚瑶等着听他的解释,他却犹豫片刻后,忽然转了话头:“不日我们阖家便要搬去京城了,所以才急着处置一些产业。你住进这宅子里也不必觉得不自在,陆家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 陆家要搬去京城? 这几日,关于京城那边的事情,褚瑶虽不关心却也道听途说了一些,据说晋阳王大军势如破竹,皇城的守卫像是纸糊的一样已被攻破,皇城内的王公贵族大多屈服了,至于皇宫内是何光景,便不得而知了。 如今算是大势力初定,陆家也算是其中的功臣,想必晋阳王登极之后论功行赏,陆家人也能捞个一官半职,搬去京城定居也在意料之中。 更何况,陆家日后还要把陆明姝塞进东宫呢。 只不过,那晋阳王世子与陆少淮如此相像,陆明姝日后要面对一个与自己亲哥哥长得一般无二的郎君,要如何与之相处?难道心里不觉得膈应吗? 褚瑶立生恶寒,忙驱逐了脑中那些让人不适的联想,敷衍地与马车外的陆少淮说了一句:“恭喜你们要去京城了,不过这宅子……” “宅契和定契我会叫人送到娘子家中,七百两也只是定契上的价格,娘子不必出钱,我来补足就好……” 他来补足? 她不必出钱? 白送她么? 为什么? 褚瑶将帘子掀开,满腹疑惑:“陆二公子,我与你并不熟,你为何要白送我宅院?还有方才你说你要补偿我,是为的什么?” 他却仍不肯说原有:“总之,我于你有愧。” 陆少淮再没多说,便骑马离开了。褚瑶与知叶在马车中面面相觑,知叶一脸迷惑:“阿姐,天上掉馅饼啦?” 褚瑶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他说他对她有愧,究竟为何有愧? 话也不说明白就走,让她徒增烦恼。 没过几日,果真有人捧了房契和定契找到她的家中,只待她在定契上签了字,那座宅子便是她的了。 褚瑶不肯签,可架不住母亲听了陆家要白送她宅子这件事,喜出望外,说要代她签下。 可周氏不识字,那人说按手印也算,褚瑶没能拦住母亲,眼睁睁看着她在定契上按了手印,事情已成定局,褚瑶没办法,追着那人出去,将一千两银票全部塞给了他,又叫他回来写下字据,这宅子就算她买的,不是白要的。 那人走后,周氏心疼那白花花的一千两银子,指着褚瑶骂她固执蠢笨一根筋,别人明明是要白送的,她非要给银子,做这副清高模样给谁看? 周氏也知自己骂得难听,可情绪上来了就收不住口:“一千两你说给就给了?你就这么不把钱当回事,你知道当初咱们若有这一千两,你的两个哥哥就不用去战场送死了。一千两啊,你怎么敢随便就给出去了……” 母亲骂她,褚瑶并不生气,毕竟她把银票拿出来的时候就做好了挨一顿痛骂的准备,可是母亲却提到了两个哥哥…… 她倏然望向母亲,反问她:“是啊,若当初我们家里有银子,你的两个儿子至少能保全一个,可是我们家的银子呢,娘?我们家的银子你给谁了?” 周氏原本歇斯底里,听到她这般质问,气势一下子便消散了许多。 她心虚。 当年她把银子偷偷拿去周济娘家人,到最后也没有要回来。 她咕哝道:“我与你说眼下这一千两,你提以前的事情做什么?” 时至今日,周氏仍不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她周济娘家人有什么错?娘家人拿不出钱来还有什么错?怪只怪世道不好,怪只怪他们生在了穷苦人家,大家都不富裕罢了。 “这么多年了,你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吗?”褚瑶的声音微微发颤,两个哥哥是她心中最大的痛,只要提起,她便不能控制自己去指责母亲,“论血缘亲近,我和哥哥们才是你的至亲,你拿去周济娘家的银子是阿爹用命换来的,你怎能不与我们商量就给了旁人?” “你们那时还小……” “小么?那时我大哥都快定亲了,二哥也在读书,只我一个人小罢了,你又与他们商量过了吗?” 周氏张口想要反驳,可看到女儿冷凝着脸极力忍耐怒火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竟不敢说出来了。 看到母亲喏喏不敢言语的样子,褚瑶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笔旧账她不想与母亲说太多,毕竟如今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她缓了缓气息,心中思忖一会儿,才理好说辞,将今日的事情与她解释清楚:“我从陆家搬离那日,陆夫人带着两个女儿特意来检查我的行李,生怕我多带走陆家的东西。他们如此防备我,和离这么久又怎会无缘无故白送我一座宅子?我今日拦着你不让你按手印,你不肯听,既按了手印,我便只得原价买下。所幸那宅子我看过,还算不错,一千两权当买一个住进去的心安理得……” 周氏听了这番话,才开始反思自己方才确实太冲动了,但碍于自己时长辈,总要挽回些面子:“你先前没和我说过他们防备你的事情,只和我说陆家给了你银子和铺子的事情,我以为他们对你很好呢?” “我嫁过去三年,他们也未曾短缺过我什么,只是既然和离了,他们对我多些防备也没什么。”个中缘由褚瑶不能与母亲说真话,就这么糊弄着母亲把日子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总之我们与陆家两清,谁也不欠谁。如今宅子既然买下了,回头找人算算吉日咱们就搬过去吧。” 周氏叹了口气,也便没再说什么了。 不日之后,大梁变天,原大梁君主禅位于晋阳王,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永安,新政随即颁布,宽刑薄赋,扫除烦苛,与民生息,举国沸腾。 京城很快遣人过来,要带鸣哥儿回京城。 褚瑶抱着儿子在屋里,最后喂养他一次。小人儿还不知道自己就要离开母亲,一边吮着,一边用圆溜溜的眼睛看母亲,时不时松开一会儿,冲着母亲咧嘴笑笑,嫩红的牙龈上有两颗刚冒出来的小牙…… 他一笑,褚瑶便潸然落下泪来。 当初裴湛要孩子,她答应得痛快,如今真到了母子分离的这一日,心里痛极又无法宣泄,恨不能反悔了不给。 可到底理智尚在,她不能真的把儿子留在身边,这太自私了,儿子的父亲是东宫太子,儿子跟着他,日后会大有作为。 儿子喝累了,一边吮着一边睡了,圆嘟嘟的脸上满是幸福与满足。 褚瑶将他小心交给奶娘,看着奶娘抱着酣睡的小人儿上了马车,临走时又叫停,将知叶也推了上去。 “知叶,辛苦你也跟着走一遭,”她往知叶手中塞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待安置好了你就回来。” 知叶明白她的意思:“阿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鸣哥儿。” 马车渐渐行远,褚瑶立在门口遥遥远望,那那碌碌的车轮声将她的心几乎碾了个粉碎…… 说媒 八月初二,宜入宅,宜嫁娶。 自从鸣哥儿去了京城后,褚瑶因为太过惦念而生了一场病,病好之后人也清减了许多,这让本就瘦削的她愈发有些弱不胜衣。 原本定好八月初二搬家,也好着手开始打理铺子,褚瑶勉强打起精神,打算日后将精力都扑到铺子上,淡却对孩子的思念。但前一日周氏吞吞吐吐地问她能不能另择吉日搬家,因为八月初二褚瑶三姨母家的大表弟昆哥儿成亲,周氏想带着她一起参加婚宴。 褚瑶想也不想地拒绝:“你想去就自个儿去,我不去。”打从上一次姨母她们借钱不成后,她们便再未登过褚家的门了。 不过母亲似乎瞒着她偷偷与姨母她们来往过,褚瑶那几日正因儿子的离开而伤心,身子又病着,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约束母亲。 “你这几日都憋在家中,去热闹的地方沾沾喜气也好,”周氏劝她,“就当是去散散心,好不好?” “不去。”她厌恶姨母那些人,去了只怕心情会更不好。 “你三姨母家的表妹秋荷,你小时候不是与她玩得最好了,前几日你生病她还来看过你呢,就算不给你姨母面子,也该给你表妹一个面子啊,她也盼着你去呢……” 小时候与姨母家关系尚好的时候,几家来往密切,农忙时便将几家的孩子拢在一家看顾着,秋荷比褚瑶小两岁,小时候长得圆润可爱,乖巧懂事,最爱跟在她屁股后面表姐长表姐短的,褚瑶也是真心喜爱这个表妹。 后来就算褚瑶极其厌恶那些长辈,唯独对秋荷还算待见。前几日她生病的时候秋荷拎着两包糕点特意来看她,宽慰她莫要太伤心,往后日子还长,以后嫁了人再多生几个孩子,热热闹闹地养在跟前,就不会再惦念以前的事了。 看在秋荷的面儿上,褚瑶才勉强同意了。 次日携了礼金,褚瑶与母亲早早来到三姨母家。 家有喜事,入目一片喜庆颜色,红毯铺至门口,朱缎悬于梁上,三姨父站在门口与人把臂言谈,接受宾客的恭贺。三姨母等女眷在院儿里忙活,舅母与二姨母自然也在其中,瞧见褚瑶母女进来之后,竟也热络地迎了上来,仿若之前因借钱而撕破脸面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周氏最是心软,旁人待她有三分好颜色,她恨不能还人十分。 褚瑶不想与她们虚与委蛇,茫然四顾,打算去寻秋荷,手臂忽然被人挽住,秋荷自她身后冒了出来:“表姐,你来啦!” “嗯。”看到秋荷,褚瑶内心对这里的抵触才消减了一些。 “走吧,咱们去找表姐她们去……”秋荷笑嘻嘻地将她拉去了姊妹那边,并未发现身后的姨母她们瞧她时的眼神,竟带着算计。 褚瑶的这些表姊妹们,如今大都已经嫁了人,有的孩子都生了三四个了,没嫁人的只有秋荷,以及舅母家还有一位表妹还不到十岁,因为年纪小与她们不合群,怯生生地跟在舅母后边。 她们见褚瑶过来,顿时停止了说笑,齐齐朝她看了过来。 当初娘家的这些姑娘中,褚瑶嫁的最好,如今她和离的事情早就在娘家传遍了,这些望向她的目光各异,有同情,有可怜,也有嘲弄和幸灾乐祸…… “阿瑶,听说你和离了,到底是为什么呀?” “阿瑶,是陆二郎在外面有人了,还是你的原因啊?” “阿瑶,听说陆家给了你好多银子,还有铺子,是不是真的呀?” “……” 她们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了起来,或是关心,或是好奇,或是探听她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银子和铺面。 褚瑶不想把这件事情剖出来给她们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冷淡回应:“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说。” 有那不看褚瑶脸色地还想刨根问底的:“哎呀说说嘛,我们这都是关心你……” 自然也有看出褚瑶不情愿的,帮着说和:“阿瑶不愿意说,咱们便不问了,时移事去,咱们聊些开心的事情吧。” 说这话的是褚瑶舅母家的二表嫂苏氏,她面容秀丽温和,瞧着便是个善解人意的,褚瑶冲她笑了笑,表示谢意。 关于这位表嫂,褚瑶也只寥寥见过两次,一次是表嫂成亲,一次是自己成亲,但这位表嫂的事情,褚瑶倒是挺母亲说过不少。 表嫂的父亲是一位饱读诗书的秀才,很是受人尊敬,表嫂自幼受父亲熏陶,出落成乡里乡外有名的才貌俱佳的女子。 而褚瑶的舅舅家,虽然心术不算正,前几年却是通过各种门道赚了不少钱,是村里的富户。舅舅家相中了表嫂,娶进门来做了二儿媳,可惜二表哥是个懒散娇惯的,夫妻俩的脾性习惯都不对付,日子过得磕磕绊绊的。 有表嫂出头,秋荷也敢帮着褚瑶说话了:“是啊,这又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各位姐姐就不要揭阿瑶表姐的伤疤了。” 那几人这才讪讪停了口,转而去聊各家的家长里短了。 不知何时,门口乍然响起了齐刷刷的恭维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江衙内来了……” “江衙内远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江衙内果真一表人才,有乃父之风……” 在嘈杂的声音中,褚瑶听到了“江衙内”三个字,不止她听到了,身旁叽叽喳喳聊天的声音也霎时止住,往门口看了去。 果真是江清辞。 他怎么会来这里? 身旁有人问秋荷:“这位江衙内莫不是咱绥州通判的儿子?” 秋荷带着几分骄傲点了点头:“江衙内与我哥曾是同窗,我先前听我哥说要请他过来吃酒的,没想到竟真的请来了……” 正说着,却见那位俊美高雅风度翩翩的衙内,目光朝她们这边望了过来,不知是落在了谁的身上,笑融融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与熟人打招呼。 这可羞煞了一众娘子们,待他目光移开后,女人们窃窃私语,猜测对方刚刚究竟是在看谁。 略为年长的一位表姐笑道:“还能看谁?咱们几个都梳着妇人的发髻,唯独秋荷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人家看的当然是秋荷了。” 其他人哄得笑开了,秋荷一张俏生生的小圆脸飞来两片红霞,羞得直跺脚:“哎呀你们就会打趣我。” 褚瑶笑着没说什么,她也不知道方才江清辞看的是谁,好像是看的她,又或许不是,所以方才她也未做回应,免得自作多情,叫人看了笑话。 至吉时,随着新妇进门,众人的目光才齐齐落到着大红喜袍的新婚夫妇身上,人群涌动着围在厅堂内外观礼,礼毕后,几位妇人拥着新妇去了新房,新郎留在院儿里谢礼。 秋荷拉着褚瑶要去看新娘子,途中却被舅母叫住:“秋荷,你表姐才和离,不宜进新房,你自个儿去吧。” 秋荷霎时有些无措,尴尬地看着褚瑶,生怕表姐会因为舅母的话生气。 褚瑶淡然一笑:“没事,你去吧。” 秋荷被其她姊妹拉走,褚瑶正打算去找母亲,谁知舅母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脸上堆着笑,热络道:“阿瑶,你随我来,我有事跟你说。” 褚瑶一时不适应舅母这样的亲近,身子一僵,想要把手抽回来:“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嗐,这里不方便,”舅母握着她的手,“你母亲也在那里,别叫她久等了?” 褚环顾四周确实没有看到母亲,于是便将信将疑地随她出了院子,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转而进了隔壁的邻居家中。 与一墙之隔的欢喜热闹相比,这里显得清净了许多。 只是进门并未看到母亲,只有一位年岁略长的妇人和一位青壮年男子。 褚瑶下意识觉得不对劲,转身想回去,那妇人却迎了上来,与舅母一左一右拉起了她的手。 “这便是阿瑶吧,果真同你舅母说的一样好看,”那妇人边说着还毫不避讳地将褚瑶打量了一遍,“就是瘦了些,以后要多吃些,还是胖点好……” 舅母一边试图拥着她往前走,一边与她介绍:“这是我家大嫂,按辈分你也该唤她一声大舅母,那位你唤他表哥便是了,大你五岁,去年媳妇没了,留下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半……” 这话语……竟是要给她说媒? 褚瑶冷下脸来,站定了身子不肯往前走:“不劳费心,我无意给人做续房!” 舅母面上笑呵呵的,可暗暗却箍着她的手不放:“续房有什么不好?你也是嫁过一次的人了,我瞧着你俩正相配呢!” 那妇人也跟着附和:“是啊,我家大郎是有本事的人,长得好,也会疼人,你嫁过来,不仅他待你好,我也会拿你当亲生女儿对待……” 褚瑶不想听她们说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废话,冷声道:“我再跟你们说一遍,我不愿意,再不放开我,我便喊人了?” 她想着,只隔着一堵墙,隔壁全是亲戚朋友,他们应该不会做出过分的事情。 可是她到底低估了人性的恶,她瞧见舅母朝那男人使了个眼神:“还傻站在那里作甚?快过来与你表妹说道说道……” 院子不大,那男人身量高,腿也长,几个大步便走了过来。 褚瑶正要张口喊人,却被舅母捂住了嘴巴,随即将她推到了那男人怀中。 “你们且聊着,我们去隔壁看新娘子去,就不打扰你们了……”舅母拉着那妇人,视而不见褚瑶的挣扎,嘻笑着关上了大门…… 遭难 那个男人轻易便将褚瑶拖进了屋里。 她又瘦又轻,纵使她用尽全力想要挣脱,于他来说也不过是蚍蜉撼树,他没费多少力气便将她弄进屋里,扔到早就铺好的床上。 褚瑶惊惧万分,她抽出发髻上的簪子,指着他:“隔壁是我的亲人和朋友,你怎么敢?” 男人并不把她手上那根簪子当做威胁,迫不及待地解开衣服:“那你待会儿可以叫得大声一点,把你的亲人和朋友都招来,叫他们看看,你我是如何恩爱的?” 褚瑶浑身发凉,握紧簪子:“你就不怕我去衙门状告你吗?” “告?”那人嗤笑一声,“等你成了我的女人,你还舍得状告你的男人吗?” “无耻之徒,你若脏了我的身子,我定不会放过你!” 男人光着脊背,猴急地扑了上来,碍于褚瑶挥舞着簪子,他一时没能近身,恶臭的嘴里却一直说着下|流的话语:“我是无耻,你又装什么贞洁烈妇?我半年没碰过女人了,你乖一点,我待会就温柔一点,你若不乖……啊!” 簪子划破了他的手臂,却让他也得了机会抓住了她的手腕,将簪子夺走扔了出去,随即因为疼痛,他狠狠地甩了褚瑶两个耳光:“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我怎么收拾你!” 褚瑶被他打得两眼一黑,身子霎时瘫软无力,险些昏厥过去。 她感到自己被人粗暴的撕扯,耳边响起裂帛的声音,以及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她在晕眩的黑暗中绝望,不明白为什么舅母要这么害她? 就在她以为自己劫难逃之际,”砰”得一声像是木制的凳子砸得粉碎的声音,对方粗暴的动作立即停止,沉重的身子砸在她身上片刻便被扯了下去…… 褚瑶撑着身子坐起来,眼睛逐渐恢复清明,只见那男人仰面躺在地上,死了一般了毫无动静,身边是碎的七零八落的木片。 他身边立着另一人,褚瑶识得他,他是裴湛留在她身边的人。 “褚娘子,我来迟了,你没事吧?”他问。 “还好,”褚瑶余惊未消,拢着衣服,看着地上那个男人,“他死了吗?” “没有,只是暂时晕过去了。”他别开目光不敢看她,撕扯下一块帷帐给她,转而在屋子里四处打量,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褚瑶用帷帐裹住衣衫不整的自己,问他在找什么? “找个趁手的棍子,”他说, “主子说了,有人胆敢接近你,就打断他的腿……” 只是这屋里拢共没多少摆设,他一时找不出结实的物件,便去屋外寻了把铁锹,顺手拎回来一条麻绳。 褚瑶看着他动作娴熟地捆住男人的手,又用男人的衣服塞住了对方的嘴,盖住了对方的脸,然后转头同她说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嗯。”褚瑶倒不是害怕,只是她晕血不能看,于是便轻轻道了声“有劳了”,别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一声沉闷有力的击打声,随即便是痛到极致的“呜呜”声,而后又是铁锹落下的声音…… 她捂住耳朵,不听不看,也能想到对方是何其痛得生不如死。 不一会儿,男人似乎痛死过去了,屋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与便溺的腥臭气,那人扶着铁锹同她说:“他的三条腿都被我打断了,以后他甭想再祸害旁人了。” 褚瑶微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嘴角扯起一个笑来同他致谢。 “需要在下带你离开这里吗?”他问。 “不,我要留在这里。”褚瑶竖起手掌挡着眼睛,以免自己看到地上的血腥,她小心翼翼抬眸看他,“你能不能把他弄醒,问他为何要伤害我?” “好说。”那人抬脚往男人腿上踢了一脚,男人当即痛醒,一睁眼便瞧见脑袋边上立着的铁锹,以及一位满身杀气的壮汉。 “呜呜呜饶命……”他惊恐不已,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痛苦的扭动着身子。 “我问你,为何伤害这位小娘子?”那人用铁锹指着他,“别说谎,否则连你胳膊也敲折!” 男人忙不迭地点头,嘴里的异物被取出之后,浑身发抖吐露了实言:“是她舅母……说她有很多钱……还有铺子,她舅母说……只要我把她睡了,她的钱和铺子……就是我家的了……” “无耻!”那人气不过,一铁锹又将他拍晕了去,仍不解气,“褚娘子,可需在下将他老母一并处置了?” 褚瑶此时因为愤怒而止不住的颤抖,从前她便知人心险恶,却不知自家的亲戚竟也险恶到这份上,竟想通过辱她清白这种最卑劣的手段来谋夺她的财产。 “不止他的母亲,还有我那所谓的舅母,甚至不止她们……”她紧紧攥起的手,指尖将手心戳的生疼,才能让身体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请你帮我报官,我要知道想要算计我的人到底有多少?我一个都不要放过!” 那人对她很是听从:“好,请娘子少待,我很快回来!”说罢便利落地翻过窗户离开了这里。 褚瑶望着打开的窗子恍惚片刻,想到那日在桃花庵,她以为裴湛说的只是戏言,她甚至以为他安排在她身边的人早已随着儿子去了京城,却不曾想到他竟还留下了一人,今日救她于水火之中。 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但此时却并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她避开地上昏死的男人,从屋中走了出来,径直走向大门,隔着门板她听到了舅母与那位妇人正边磕瓜子边聊天。 舅母压低了笑声,调侃着问那妇人:“哎,你说这会儿功夫,这俩人成事了没?” 那妇人亦是笑声连连,吐了嘴里的瓜子皮:“那还用说?我儿子身壮如牛,你那外甥女柳条似的不经事,想必这会儿已经喘上了……” “小贱蹄子,便宜她了……” 褚瑶听不下去这些污言秽语,一下子拉开了木门。 “哎哟!”倚靠在木门上的两个人登时摔了个仰面朝天。 褚瑶恨恨地看着她们:“你们这般害我,还配为人长辈吗?你们就不怕遭天谴吗?” 她这般大声质问,隔壁的人自然也能听得到,很快便有人从隔壁走出来,好奇地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摔在地上的那为妇人猛地想到了什么,立即爬起来往屋里跑去,而后迸出一声凄厉的喊叫:“我的儿呀,你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舅母脸色大变,拽住了褚瑶:“你把他怎么了?” 褚瑶睥睨她一眼,轻飘飘道:“我把他的腿打断了。” 舅母一脸难以相信:“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说话间,那妇人发了疯似的从屋里冲了出来,对褚瑶撕扯起来:“贱人!毒妇!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他的腿是不是你打断的?你怎么能做这么恶毒的事情?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贱命来偿……” 褚瑶哪里禁得住她这般撕扯,身上的帷帐很快被她扯了下来,露出里面凌乱破碎的衣衫来…… 下一瞬,一件宽大的外衣将她裹住,顺势将她从那妇人的手中救了下来,护在身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好说话,不许动手!”清朗却有力的嗓音,一贯温润如玉的公子在这时候却凝着脸,散发出威严的气势来。 那妇人并不认识江清辞,见他如此袒护褚瑶,便连他一起破口大骂起来:“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小白脸?莫不是那贱人的姘头?烂肠瘟的玩意儿,你们害了我的儿子,今日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 她这一骂,可是吓坏了旁人。 要知道江清辞的父亲可是绥州通判,在他们眼里那是顶天的大官了,这无知妇人竟然辱骂通判之子,她自己找死不要紧,他们可不想受到连累。 于是纷纷指责起她来:“你怎能这样说江衙内……” “有事说事,别骂人啊……” “快闭嘴吧你……” 这时褚瑶的母亲周氏也听闻动静跑了过来,见褚瑶面颊肿得老高,衣衫不整,还被一个疯子般的妇人又打又骂,好在有江清辞护着,那妇人一时没能伤得了女儿。 周氏气红了眼,冲过去挡在褚瑶与江清辞面前:“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欺负我的女儿?” 那妇人又哭又叫:“什么叫我欺负你的女儿?是你女儿把我儿子害惨了,她勾引我儿子不成,就把我儿子打伤了,我儿子现在还躺在屋里,他腿都断了……天呐这可怎么办啊……” 她这话说得,明眼人都不会信。 有认识她儿子得人,更是出言调侃:“你儿子虎背熊腰的,一条腿比这位小娘子的腰都粗,你说她把你儿子打伤了,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儿子现在就在屋里躺着,你若不信就去看看,我一直守在门口,没有旁人进去,不是她打的是谁打的?”那妇人一着急,说话便不经大脑,叫人立马听出了破绽。 “你上一句才说她勾引你儿子,方才又说你守在门口,啧啧,莫不是你居心不良,故意将这位小娘子关进去的……” 那妇人眼看着事情要败露,立即往地上一坐,拍着腿大哭:“你们快来人把我儿子抬到医馆里去,我儿子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围观的人中有一人进屋查看男人的情况,出来后同众人说确实伤的很严重,还是先把人送去医治,然后报官吧…… 提到报官,褚瑶看到舅母一下子慌了神:“报官……就不必了吧,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若传出去,我这外甥女也没法做人了不是?” “是啊,”三姨母也站出来说和,“今日是我家大喜的日子,出了这档子事已是不吉利了,怎能再把官差叫来?” 三姨父沉声道:“依我看回头叫保长来,把这件事情分说清楚就是了,不至于闹到官府去……” 褚瑶将他们一个个瞧了一遍,他们说这话的时候都不敢看褚瑶的眼睛,分明心虚得很。 原来不止舅母和那妇人,三姨母他们夫妇分明也是知晓这件事的,他们默许了这件事情的发生,怕不是也想从中分一杯羹? 褚瑶更觉心寒,母亲在她身旁抹着眼泪,嗫嚅着毫无主意。 江清辞转过脸来问她:“要不要报官?我陪你去……” “谢谢,”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都聚拢在两人身上,褚瑶昂起头来,道了声,“不用了……” 已经有人去报官了。 相信 众人听到褚瑶说”不用了”,以为她不想报官,望向她的眼神登时微妙了起来,大抵以为她是因为心虚才不敢报官,便窃窃私语起来。 江清辞也十分诧异,低声问她:“真的不去报官吗?” “嗯,不用去。”她平静得有些反常。 那妇人见褚瑶不去报官,愈发猖狂地骂了起来:“瞧瞧,她做了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哪还敢去报官?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年纪轻轻的就学着偷汉子,我家大郎这么老实的一个人,竟着了这蛇蝎毒妇的道儿……” 此时已经有人进去,拆了床板将那男人抬了出来:“快让让……” 江清辞转身捂住了褚瑶的眼睛:“有血,别看!” 他与她挨得很近,身上传来清新沁人的柏子香,令她微微安神。 众人纷纷去瞧那躺在门板上的男人…… “天哪,多大的仇怨啊,把人害成这样?” “两条腿都断了,好狠的心……” “真是这位小娘子打断的吗?瞧着她不像有这么大的力气啊……” 一时间七嘴八舌,众说纷揉,江清辞听在耳中,虽然遭人议论的不是自己,但仍觉不适,更何况褚瑶只是一介女子,不晓得她守不守得住。 他低头去瞧身前的女子,她比上次见面时瘦了好多,不晓得这段时间她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方才在喜堂前远远地看她一眼,她眉眼憔悴,神色淡淡,好似身上缠着一股子忧伤。 眼下她安静地站在这里,听着周遭议论的话语,不说话,也不辩解,好似只是身体在这里,神思却已经游离到很远的地方了。 她大抵也是吓坏了吧,遇到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那妇人暂且陪着儿子一起去医馆了,临走时还抛下几句狠话:“待我回来再找你算账!若是我儿子瘫了废了,你下半辈子就得当牛做马伺候我儿子!” 褚瑶冷哼了一声。 舅母与三姨母夫妇他们以为褚瑶不会报官了,便没那么紧张了,三姨父甚至张罗着亲朋好友回去继续吃酒,舅母期期艾艾与褚瑶说:“我家这大嫂性子泼辣,你说你再怎么着也不能把人打成那样?日后他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褚瑶的母亲周氏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又气又急:“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瑶你怎的与那人在一处?他的腿真的是你打断的吗?” “母亲别怕,”褚瑶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冷言瞧着舅母,”是他罪有应得!那些想要害我的人,都会罪有应得!” 舅母眼神躲闪,也不敢在她面前久留:“你身上衣服都破了,快回家换衣服吧。你三姨母那里忙不过来,我去帮忙……” 周氏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拉着褚瑶道:“我们先回家吧。” 褚瑶却是不动:“我不走。” “你这孩子,”院儿里吃酒的人频频探头往这里看,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周氏只觉得自己脸上也火辣辣的,”你留这里作甚?给人当猴儿看吗?”她想将褚瑶拉走,可褚瑶就像是双脚钉在地上一样,怎么拽她都不走。 半个时辰后,喜宴的宾客吃得酒足饭饱时,忽有一队衙役冲了进来,将所有人团团围住,要所有人配合查案全部去衙门走一趟。 众人一下子懵了,褚瑶的三姨父大着胆子问:“我们这里没有人报案啊?” 领头的衙役身高体壮,声音洪亮:“没人报案我们吃饱了撑得来这儿?全都随我去衙门,快走!” 衙役众多,约有三四十人,众人又惊又怕,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在他们的如炬的目光中往外走去,就连后院那还未揭了盖头的新娘子,也被衙役喊了出来,由秋荷牵着手领路,顶着鸳鸯盖头往外走。 另一厢,褚瑶和母亲周氏已经坐上了江清辞的马车。 周氏没见过那么多的官差,方才险些吓掉了魂儿,如今坐在去往衙门的马车上,心头仍跳动得厉害,胆战心惊地问褚瑶:“他们是冲咱们来的吗?是谁报的官啊?” “是我叫人报的官,”褚瑶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母亲,为的是待会儿去了公堂上对峙,母亲也好有个心里准备,“舅母诓我去隔壁院子,说要给我说亲,对象便是那妇人的儿子,我不愿意,她们便将我关进院子里,那男人对我不轨,亏得有人相助,将他打断了腿,那男人才吐露实言,说是……说是……” 那污秽的言语褚瑶实在无法说出口,只能折中了说,“说是舅母让他这般做,为的是图谋我的银子和铺面……” 周氏又惊又怒:“真是你舅母教唆他的?莫不是他信口胡说,故意栽赃你舅母的?你舅母她……她怎么会害你呢?” 见母亲要为舅母开脱,褚瑶登时委屈不已:“母亲难道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周氏摇摆不定,一时慌了心神,“到底是亲戚,她不可能真的想害你的?你这一报官,以后肯定亲戚都没得做了,再说这种事情说不清楚的,若是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你与别的男人共处一室,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 褚瑶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先前旁人怎么说她都不在意,可没想到母亲也这样说,连母亲也不站在她这一边。 “我若不是被舅母诓骗,如何会与陌生男人共处一室?再说他也并未得逞,我以后要嫁人,与这件事情又有何干?” 周氏急得直搓手,喃喃低语:“他既然没有得逞,你更不该报官的,而且你还把人伤成那样,到了公堂之上,咱们也不占理啊……” 褚瑶忽然就绷不住了,强装的镇定与坚强在这一刻全部坍塌,委屈与耻辱的眼泪涌了上来,她浑身发烫,双肩颤抖不已:“他们便是料定我不敢报官,不敢将这种事情声张出去,才敢如此欺辱我!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受了侮辱却还要忍气吞声?他又凭什么觉得,染指了我的身子就妄想我屈服于他?我偏要把这件事闹大,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让那些心思龌龊的人,通通都要受到惩罚!” 周氏没有想到女儿突然崩溃,一时愣住:“我……” 褚瑶低头啜泣,咬唇极力想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可是积压的情绪一旦打开了闸口,就难以再收覆回来。她喉咙哽得生疼,越是想拼命忍耐,身体越是颤抖得厉害…… 一方整洁的青色锦帕递到她的眼前。 “褚娘子别怕,我支持你。”清朗的声音带着安抚的语气,顺着捏住锦帕手往上看去,江清辞一身云锦坐在她的对面,如高山上的熠熠白雪,宽缓和柔的消解着她心头的怨气, “我陪你一起上公堂,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伤人也只是为了自保,不怕……” “谢谢……”她哽咽道。 “莫再哭了……”他眸中映入她哭湿的长睫,泛红的眼角与鼻头,还有她咬破的唇,心头没由来拂过一阵异样,似是疼惜,又或不是。 他们乘马车先一步到达公堂,江清辞陪同褚瑶一起走上公堂,将事情原原本本禀告给县令。 县令姓陈,他认识江清辞,见他与这位小娘子站在一处,心中愈发诧异,很是好奇这位小娘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先前过来报官的人拿了信物给他看,将他吓得不轻,那人竟是晋阳王的人,而今晋阳王已在京都登基为帝,没想到在这绥州的小县城里竟还留有旧部。 那人报官说有人欺辱民女,陈县令甚是重视此事,几乎出动了衙门里所有的衙役去将涉案人员带来。 遣出去的衙役不负所望,浩浩荡荡地带回了几十口人,竟还有身着喜服的新郎新娘…… 不一会儿,又有一位骂骂咧咧的妇人,还一位躺在木板上的受伤的男人被抬了进来——便是今天的主要作案人员了。 并不是多难判断的案子,这种案件只要有人证,再小动刑罚,基本就能断案。 陈县令拍了惊堂木,叫停了骂得正起劲的妇人,以扰乱公堂为由先打了她十个板子,如此立即恫吓住众人,全都噤若寒蝉,问什么答什么。 问及有谁看到褚瑶被带去隔壁院子的时候,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的都摇头说没看到。 最后站出来的只有三姨母的女儿秋荷,和舅母的二儿媳苏氏。 秋荷作证是舅母带走褚瑶,而苏氏更是证明,先前她就听到自己的婆母与二姨母、三姨母等人商议给褚瑶说亲的事情,甚至商议着事成之后如何瓜分褚瑶的财产:婆母要褚瑶新买宅子,二姨母要褚瑶的铺面,三姨母和那妇人则分褚瑶那一千两银子…… 苏氏说:“我原是想找机会提醒阿瑶表妹的,只是今天一直没找到机会,更不曾想婆母她们会选择今日对阿瑶表妹下手……” 此话一出,众人惊骇,舅母与两位姨母扑通跪在地上说冤枉,苏氏的丈夫,褚瑶的二表哥更是扯住苏氏抬手要打她,被衙役制住之后,破口咒骂:“你这贱妇含血喷人,看我回头不好好收拾你?” 苏氏名念,一个清秀纤弱的才女,此时脊背挺直,从容不迫:“大人,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我婆母之所以想要阿瑶表妹的宅子,是因为我夫君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那外室怀孕了,想要一个地段好的宅院养身子。二姨母想要铺面是为了做生意,三姨母想要银子,是因为表弟嗜赌,债台高筑,今日办喜宴的钱都是从我婆母那里借的……” 今日成亲的新娘子闻听此言,当即掀了盖头,立马反悔不肯嫁了。 公堂上登时又乱成一团,打的打,骂的骂,哭的哭,闹的闹,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这么多家的事情,陈县令惊堂木都快拍折了,一时也阻挡不住,最后没办法叫衙役将所有人分开,一家一户的审问,最后审理完褚瑶的案件之后,又顺便审理了两桩婚事纠纷。 一桩是今日的新郎新娘,新娘主张两人未饮合衾酒未曾洞房,因此婚姻无效,愿意退还所有聘礼,县令准了。 另一桩是苏念与褚瑶的二表哥,二表哥要休妻,苏念要和离,县令说苏念未犯七出之罪,只能和离,不能休妻。 至于褚瑶这边,因为人并不是她打的,所以她并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那男子也说不清打他之人到底谁,但他欺辱褚瑶是真,与他母亲一并落了大狱。褚瑶的舅母与姨母等人因故意怂恿教唆他人犯罪,亦要去牢狱中反思一段时间…… 搬家 自公堂出来时已近暮色,落霞为余晖渡上一层暖色,安静地铺撒在大街上。 一整日滴水未进的褚瑶在此刻有些恍惚,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涅槃之感。 身后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大部分无辜的宾客都在案件了结后都被放了出来,多多少少受了些磋磨的他们也不敢在衙门前对她指指点点,只敢窃窃私语,并三三两两的结伴而去。 褚瑶尚有一事不解,转头去问愁眉苦脸的母亲:“娘,当时陆家给我的一千两我不是都用来买宅院了么?为什么舅母她们仍以为我有一千两?” 知道这一千两的人,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母亲也是亲眼看到她将一千两银票塞到陆家人手中的,连字据也是当着母亲的面儿写的。 周氏听到褚瑶突然问这个,期期艾艾着躲避着她的眼神,半响才将话说明白:“陆家那人后来又将银票送回来了,我知道你不肯收,所以……所以我便偷偷留下了……” 褚瑶一瞬失语,对母亲失望透顶:原来这一场无妄之灾,究其根源竟是来自母亲的贪婪与炫耀。 那日陆家的人来送房契,母亲不顾她的意愿按了手印,她只好认下,并再三与母亲言明,希望母亲日后不论何事都要与她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可是母亲还是瞒着她收下了陆家送回来的那一千两。 倘若不是今日出了这样糟心的事情,母亲不知道还要瞒她多久? 周氏见女儿安静地站在那里,面上一丝波澜也无,目光凉凉地看着自己…… 周氏慌了,以前自己无论做了什么让女儿不开心的事情,女儿从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她会反驳,会规劝,甚至会和她吵架。可是现在,女儿一句话也不肯同她说,是因为对她太失望了吗?难道会因此怨恨她妈? “阿瑶,娘错了,娘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周氏慌忙给女儿道歉,“娘以后也不会再与她们来往了,娘保证真的不会了,你不要生娘的气好不好?大不了我把那一千两再还给陆家,我不要了,一个铜板也不要了……” 褚瑶转开目光,不想看母亲哭着与自己道歉:“我累了,回家吧。” 临走前她与苏念道别,顺便问了几句她和离之后有什么打算。 苏念笑笑,很是轻松的样子:“阿瑶不必担心我,我爹自小教我读书识字,日后我打算做个教书女先生,若一时不顺的话,我亦可给人家抄书赚钱,总归饿不着的……” 同为和离之人,褚瑶很是敬佩她能有一技之长为自己谋生:“表嫂……不,我唤你阿姐好了,阿姐今日挺身而出为我作证,我心中很是感激,我手中有铺子,一时还没想好做什么营生,阿姐若不嫌,我想将铺子交给阿姐办私塾或是开书屋……” 苏念以为她是因为急于报恩,冲动之下才做的决定,温柔笑说不用:“我今日为你作证算不得什么恩情,反而我心中很愧疚,若我早些找机会提醒你,你便不用遭这一难了。铺子你留着就好,若日后铺子里有需要我帮忙的,尽可来找我。你今日受了惊吓,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褚瑶虽确有几分冲动,但日后也绝不会后悔。苏念暂时未接受她的好意,这种事情也非几句话就能商议好的。 日后再说罢。 秋荷哭哭啼啼地来到褚瑶身边,无助道:“表姐,我爹和我娘都被关起来了,哥哥的婚事也没了,哥哥说都是我害的……” 今日在公堂之上,秋荷的证词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三姨母当场便打了她一个耳光,三姨父指着她骂以后没有她这个女儿。秋荷的哥哥虽未入狱,却落得孑然一身,出了公堂便将身上的喜袍脱下扔掉,骂骂咧咧地走了。 秋荷不敢回家,她知道哥哥脾气不好,若她回去,定要挨打。 “你跟我回家,我新买的那座宅院,房间很多,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她是因为自己才与家人闹掰,褚瑶也不好多说她的父母,只是替她擦去眼泪,轻声哄道,“不哭了,等咱们搬过去,我带你去瓦肆逛逛,给你买胭脂螺黛,还有新出的桃花露好不好?” 秋荷哭的顿了一下,问她:“桃花露是什么?” “是用来敷面的,”秋荷是个爱美的小姑娘,打小就喜欢打扮自己,褚瑶深深知道怎么哄她开心,“听说用桃花露敷面,皮肤会又白又嫩……” 与苏念道别后,褚瑶带着秋荷一起上了马车。 仍是乘的江清辞的马车。 今日他跟着忙前忙后的,让褚瑶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她几次看向他,想和他说些言谢的话,可每次目光交汇,她正欲开口,对方却匆匆别开了目光,好似故意躲着她。 如此几次之后,褚瑶心中酝酿好的言谢终究没有说出来。 她想,今日一定是太过麻烦他了,他定也觉得疲累吧。 知恩当图报,苏念帮了她,她想送她铺面,秋荷帮了她,她可以送她胭脂水粉,江清辞今日亦是不辞辛苦的相助,她又该拿什么言谢呢? 先前那些古玩字画,全都被裴湛买回去了,如今家中哪还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还是回头去街上买些礼物吧。 马车到了家门口,褚瑶与江清辞道别之时,他忽然问她:“褚娘子,你们什么时候搬家?” “明日收拾收拾,后日搬吧。”如今也不管什么吉日不吉日的,快些忙起来让自己忘掉这些操心的事情才好。 原以为他只是随口问一句,没想到搬家那日,褚瑶与秋荷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往外搬,他竟带着两个小厮过来,大大方方地站在她家门前,笑得温润而舒朗:“褚娘子,我来帮你搬家。” 他显然做足了准备,一身利索的窄袖靛青色直裰,宽边锦带束腰,少了几分文雅,多了几分接地气的鲜活。 周围摇着蒲扇纳凉闲聊的姑婆婶娘们的目光一下子被他吸引了过来。 褚瑶惊讶之余,难免有些心慌意乱:“不、不用,怎好劳烦衙内?” “不劳烦,我们男子总归力气大些,你与秋荷妹妹拿些轻便的,余下的交给我们便是。”他顺手抱走她怀中的木匣,两个小厮也立即手脚利落的忙活起来,进进出出地将行李物件都搬到提前雇来的牛车上…… 褚瑶有点懵,一时难以相信温文儒雅舞文弄墨的贵公子竟会来帮她做这种粗活。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忽然变得这般殷勤,莫不是因为…… 褚瑶暗暗瞥了秋荷一眼:莫不是因为秋荷? 前日在喜宴上,他越过人群遥遥投过来的目光,以及扬起的笑容,恰似都对准了秋荷。 今日更是直接,知道秋荷住在她这里,会帮着一起搬家,所以特意带着两个人过来帮忙。 一定是了! 秋荷娇俏可爱,花儿一样的年纪,正是招人喜欢的好时候。 想通了这个,褚瑶便没有方才那般局促了,面对江清辞时也多了几分坦然和轻松。 她和秋荷负责拿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重一点的便都交由江清辞和那两个小厮。 周氏身子虚胖笨重,他们几个年轻人来来回回的忙着,自己不仅搭不上手反而添乱,索性就拿着蒲扇去外面坐着,与那些左邻右舍的妇人老友们聊天。 那些人见她过来,自然免不了过问:“那是谁家的郎君?长得好生俊秀,瞧与你家阿瑶很是熟络的样子,莫不是你未来的女婿?” 周氏知晓江清辞的身份,难免存了几分炫耀:“那郎君啊是绥州城里一个大官家的儿子,与我家阿瑶是朋友,前日阿瑶险些吃亏,也是多亏了这位郎君,帮着阿瑶讨回了公道呢……” 至于未来女婿这种事,周氏倒是万万不敢肖想的:“不过人家是贵公子哥儿,我家阿瑶到底嫁过人生过孩子,不相配的,人家今日不是冲阿瑶来的……” 她和褚瑶想的一样,以为江清辞时冲着秋荷来的。 “不是冲你家阿瑶,难道是冲着阿瑶表妹?”妇人们年纪大,眼睛也锐利,听了周氏的话啧啧摇头,“不像,我觉得是冲你家阿瑶来的……” 周氏仍是不信,笑着道:“你们可别拿我家阿瑶做趣了……” 有江清辞他们帮忙,原本两个时辰才能搬完的东西,愣是半个多时辰就搬空了。 褚瑶最后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家院,随即锁好了大门。 周氏与左邻右舍们又嘱咐了一句:“若是哪日我那俩儿子回来,你们一定要告诉他们,我们搬家去了城里,就住在瓦肆旁边的双槐巷里,叫他们去那里找我们……” 褚瑶闻听这些话,心头不由一阵泛酸。 时隔多年,她的两个哥哥一点音讯也无,当年与哥哥们一起被抓去当兵的人,活着的都回来了,即便战死,也有书信和抚恤金送回来,唯独她的两个哥哥,活不见人,不知生死。 江清辞邀请褚瑶秋荷以及周氏坐他的马车,让他的两个小厮坐牛车看顾行李。 在车中,江清辞颇有几分惊喜道:“方才听伯母说你新买的宅院在双槐巷,好巧,我家也住在那条巷子里……” “真的吗?”褚瑶怔了一瞬, “真的好巧,不过我先前真的不知道贵府也在那里……” “以后咱们也算是街坊邻居了,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衙内已经帮了我许多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偿还……” “说什么偿还不偿还的,褚娘子若当我是朋友,便不必与我客气。”他说着,忽又想起了什么,从身侧的木匣中取出了两个巴掌长的白瓷长颈瓶来,“前日听你提起桃花露,我便叫人去嘉人斋买了两瓶,你们试试,若是好用,我回头叫人再去多买些……”说着递给褚瑶和秋荷。 嘉人斋是绥州城最好的脂粉铺子,里面的东西都是极好的,要价自然也是颇敢要的。以前她还在陆家的时候,偶尔也会与陆家两位姑娘一起去逛一逛,零星买上几个就要十几两银子了。 这两瓶桃花露,不晓得要花多少钱呢? 看来他果真是喜欢秋荷的,那日她哄秋荷随口说的话,竟被他听了去,还特意叫人去嘉人斋买来。 自己这算是沾了秋荷的光,也得了一瓶。 秋荷喜不胜收,满心雀跃地收下,羞涩地道谢:“谢谢江衙内。” “让衙内破费了。”褚瑶脸上笑盈盈的,心中却盘算着,买桃花露的这笔钱也不能让人家白出,回头要还他一个更大的谢礼才是。 欠他的人情像是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了。 到达新宅时已是晌午,拉行李的牛车还没过来,他们将马车上少许的行李搬下来后,累得各自找地方坐着休息。 这宅子前几日褚瑶找人里里外外打扫过,还算干净,只是没有任何家具摆设。秋荷坐在秋千上,累得神情倦倦,昏昏欲睡。江清辞坐在石凳上,打量着宅院,夸她眼光不错。周氏因为没出力,眼下精神很好,随意转悠着,对这院子越看越喜欢。 褚瑶却不得闲,她打算去附近的食肆定些饭菜,等到牛车到了,大家一起吃个中午饭。 “我去附近的食肆买些饭菜,你们想吃什么?”她问。 秋荷听到吃的,立即欢欢喜喜地报了菜名:“表姐,我想吃东坡肉!还想喝姜蜜水!” “好。”褚瑶笑眯眯应下,看向江清辞,“衙内想吃什么?” 江清辞却是站起身来:“我与你一起去食肆,帮你拎东西……” 褚瑶有心留他在这里与秋荷多待一会儿:“衙内还是在这里好生休息一会儿吧,我自己去就好,食肆都有闲汉,我叫他们提回来就是了。” “没关系,我不累……” “忙了一上午了,怎能不累?”他这一站起来,褚瑶刚好瞥见他衣服不知何时划破了一道口子,在后腰的位置,约莫破了两三寸。 刚好搬过来的这几个小包袱里有针线,褚瑶叫秋荷找出来:“秋荷,趁着这会儿没事,你帮江衙内把衣服补一下吧。” “嗯,好!”秋荷瞥了江清辞一眼,低头一笑,飞快地去找针线了。 褚瑶这便出了门,江清辞虽未告诉她喜欢吃什么,但是她先前与他一起吃过一次饭,尚还记得他们在哪家吃的,以及点的菜色。 如此她又找去了那家食肆,照着上次的菜品点了一遍。初秋时节,四腮鲈鱼和莼菜正是肥美,还有秋荷点名要吃的东坡肉,褚瑶交待了住处后便付了钱,让掌柜的安排闲汉送过去。 回去的路上去卖熟水的铺子,要了姜蜜水和紫苏熟水,拎着慢慢往回走。 初秋的晌午没有那么多云,阳光大大咧咧地照下来,街上一片银辉,不一会儿皮肤便被晒得有些泛红。 早知道该带把伞出门的。 她被晒得有些蔫儿,垂首数着地上的青砖,步子走得愈发拖沓…… 一袭靛青色的直裰衣角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竹林压花纹的纹样让她立即认出了对方。 抬眼瞧去,江清辞手握一把绿油伞,清贵文雅的公子如同一泓清泉,立在银光乍泄的街上,笑容格外和煦。 “我来吧,”他单手从她手中接过了两壶熟水,将伞移到她的上方,转身与她并肩而行,“走吧,阿瑶……” 最后两个字,好似带着几分羞赧,咬字极轻,却还是被褚瑶听到了。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怎的不喊她褚娘子了? 解释 中午吃过饭后,大家将牛车上的桌椅等家具卸下来摆放好,余下的小物件慢慢整理,便不必劳烦江清辞他们了。 褚瑶找了个卖水郎,打了满满两缸水,和秋荷一起将屋里都擦了一遍,累得直不起腰来。 夜晚,姐妹二人洗漱后,躺在一张床上聊天,聊着聊着便撩到了江清辞的身上。 褚瑶打趣她:“我记得你的针线活挺好的,可江衙内那衣服你怎么给人家缝得乱七八糟的?” 中午她与江清辞一起回来的时候便发现了,他衣服上划破的那道口子虽然缝上了,但是针脚粗糙不匀,走线也歪歪扭扭的,以至于腰上那一块的衣服皱皱巴巴的很不好看。 当时她想着是秋荷缝的,便也不好意思说难看,只好当做没看见,心想坏了人家一件衣服,以后得赔一件才是。 秋荷却说自己委屈:“表姐,真不怪我缝得不好,我缝的时候,江衙内他一直催我,叫我随便缝上几针便好,我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只好潦草缝了缝……” “咦,那会儿他能有什么急事?”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不过后来你们一起回来,我就知道了……” “什么事啊?” “表姐你还装傻,”秋荷笑着调侃她,“他当然是急着去找你啊……” “找我作甚?”褚瑶下意识地正要反驳,却忽然想到自己在回来的路上确实遇见他了,那时她还奇怪的问他怎的出来了? 他说出来随意转转。 “我回来的路上是遇到他了没错……”褚瑶那会儿并未多想,“我以为他只是觉得无聊所以出来随意逛逛,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秋荷侧过身来,搂着她的胳膊说,”阿姐,我觉得江衙内好像喜欢你……” 这话很是将褚瑶吓到了:“怎么会?他不是喜欢你么?” 秋荷随即也懵了:“怎么会?我跟他都没见过几次,更没说过几句话,他怎么会喜欢我?” “可他冲你笑,还送你桃花露……” “他分明冲你笑得更多,我每次看他的时候,他几乎都在看你,而且那桃花露,他不是也同样送了你一瓶吗?除却这些,你还能如何判断他喜欢我?” “这……”褚瑶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发现事情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倘若真的是她误解了,江清辞并不喜欢秋荷,那他今日主动帮忙搬家仅仅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帮忙吗? 还有那两瓶桃花露,那日她不过随口一说,他便记在心上,还特意去嘉人斋买来…… 更甚者,今日他打着伞给她遮阳,还改口唤她“阿瑶”,耳际微红,很有几分羞涩的模样。 可是不对啊,他对着她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以上种种,确实会让人想入非非,但若是这样就断定他喜欢自己,褚瑶是决计不信的。 她更愿意相信,他接近自己,讨好自己,是有所图谋…… 可是他要图谋什么呢? 图财? 她没有…… 图色? 她都是生过孩子的女人了,哪有未婚女子般水灵? 那他图什么呢? 褚瑶忽然想到:“莫非他是图谋那些古玩字画?” 秋荷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古玩字画?”她们刚刚不是在讨论江清辞到底喜欢谁的问题吗?怎的忽然说起古玩字画了? “我与陆二郎和离后,从陆家带了不少古玩字画回来。那时偶遇江衙内,他从我这里买走了一幅画作,而且他知我那里还有许多,说是日后需要还会从我这里买……” “啊?”秋荷有些迷糊,”表姐你在说什么?” “我是想说,江衙内他之所以对我这般好,定是因为他想继续与我做生意。他与我交好,日后我从这里买东西,我便不好意思收他太多的银两。可是他并不知道,那些古玩字画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他这般讨好我是没有意义的……” 褚瑶越说越觉得十分可信:“改日我得把这件事告诉他,叫他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了。” 秋荷听得一知半解,她觉得如江清辞这般儒雅温柔的谦谦公子,不像是那种别有用心之人,可她毕竟对江清辞了解得不多,寥寥见过两三次面而已,瞧着表姐说得信誓旦旦的样子,自己一时也拿不准了。 新家安置得差不多了,褚瑶便开始着手开铺子的事情了。 三家铺子自是不好全部兼顾,打算先开一家试试,另外两个铺子暂且关着,日后若有来询价租赁的,价格合适便租出去。 江清辞租给她的那家铺子原是做小食生意的,先前因为欠了租金的原因闹得不愉快,老板把铺子里的桌椅用具都留下来抵租金了,于褚瑶来说倒是省却了一大笔重新添置费用,只需稍加改造一下,将那一屋麻辣鲜香的装饰改成精致讨巧的装饰,桌椅用纹样素雅的布匹盖住,桌上再添上些以假乱真的绢花,定能讨得小姑娘们的欢心。 她打算开一家甜水铺子,先前在陆家时,陆家有一位江南来的厨娘很擅长做各式的甜水和点心,褚瑶闲时便跟着学了几种自己喜欢的,虽是花样不多,但再加上寻常能喝到的几种甜水,想必也足够支撑起一个甜水铺子了。 她还想着,日后若能依靠这个赚多了银钱,她便去江南走一趟,去那里拜师学艺,多学一些回来。 自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单是重新装饰屋子就花去一小笔银钱了。 她身上没有多少银钱了,余下的留出一部分采购的银钱,剩下的拿去买了一块上好的油烟墨,打算找机会送给江清辞作为答谢。 白日里忙完了,夜里还要做衣服。 搬家那日江清辞的衣服被划坏了,她想着要还他一件,家中还有几匹不错的料子,她选了一匹雪青色软阎罗,大致估量着他的身形给他做了一件直裰。 只是白日实在太累了,缝着缝着便困得睁不开眼睛,那针不小心戳到手指,鲜血洇到布上,她不小心瞧见了,当即晕倒在桌上,一觉睡到大天亮。 甜水铺开张的前两日,褚瑶邀请江清辞试喝甜水,她做了好几种,大多以绿豆、红豆、杏仁、芝麻、莲子、紫苏、百合以及应季水果为食材,还有以牛乳为主的炖品,搭配着不同的点心,江清辞一一品尝后,给出了不错的评价。 其中那道用牛乳、薄荷叶以及蜂蜜煮出的甜水,让江清辞格外震惊:“牛乳醇和,薄荷却是清爽,从来没有人将这两种搭配在一起,你是怎么想到的?” 褚瑶满目期待:“那味道如何呢?” “味道自是极为特殊,也是极为不错的……” “是吧,我也很喜欢这道甜水,”得到他的认可,褚瑶很是开心,“这是我在陆家时从一位厨娘那里学来的,咱们绥州城里从未有甜水铺卖这种,虽然牛乳和蜂蜜有些贵,但好在用料简单,做起来比较容易,我想将这道甜水作为店铺的招牌,你觉得怎么样?” 江清辞不假思索:“可行!” 江家铺面极多,江清辞从小耳濡目染,对生意经营也颇有几分心得。甜水生意难度不大,只要选好位置,做好味道,价格亲民,便能做得长久。 “后日你开张,到时候我多带些人来给你捧场。”江清辞想了想又说,“那日想必你会很忙,我再带两个婢子去后厨给你帮忙。” “怎好一直劳烦你,帮忙的人我已经雇好了……”褚瑶今日请他来不止是为品尝甜水,也是想把之前欠他的人情都还一还,顺便把误会说清楚。 她拿出那块上好的油烟墨,手掌大的那么一小块,就花了她二十两银子。 “江衙内,先前你帮我许多,我一直找不到机会答谢你,“她将包装精美的油烟墨推到他的面前,”我听说这油烟墨入纸不晕,舐笔不胶,且黝黑有光,希望衙内能用的习惯……” “你怎的同我如此见外?”读书之人大都爱墨,江清辞见那墨块,面上虽有几分欣喜之色,却也知这墨价格不菲,她该是花了不少银钱,”你新店开张正是用钱的时候,这油烟墨贵得很,你不该买这个。我帮你实出自愿,并不需要你答谢,这墨块你还是拿去退了……” 褚瑶自是不想退,便做出几分失落的模样:“衙内是嫌弃我这礼物挑得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清辞哪里听得”嫌弃”二字,忙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你多花这笔钱,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需要这般客气……”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是朋友呢,”褚瑶不肯收回墨块,有转身将那件做好的衣服捧了过来,“那日你帮忙搬家时,衣服都划破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依着你的身量做了一件,你试一下,大抵应该是合身的……” 他的身量和裴湛差不多,只些许瘦了些,肩膀也略窄了些,更显得书生气。 江清辞见她竟还给自己做了衣服,心中欢腾,比看那油烟墨还要欢喜。 他起身穿上,修长的胳膊穿过衣袖,袖口稳稳落在腕下两分,肩膀腰线也十分合适,颜色文雅甚得他心。 “阿瑶做的这件衣裳,我十分喜欢。”他比量着袖口,低头俯看衣身,双耳染上一片绯红。 这是他第二次换她“阿瑶”,比起第一次多了几分自然,却仍如先前那般羞涩纯情。 褚瑶觉得必须把事情说清楚了。 “江衙内,其实我本想送你古玩字画的,你先前也知道,我与前夫和离后,从陆家带回来许多。只是后来陆家又将那些东西要回去了,如今我家中是一件也无了……” 江清辞还沉浸在她送自己衣服的喜悦中,闻听她说这些话,便恢复了些正色:“既是分给你的东西,怎么又要回去了?” “其实算不上要回去,是买回去了,他们给了我一千两,而后我便是用这一千两买了这座新宅……” “是这样啊,”江清辞并不在意那些古玩字画,“用那些东西换一座宅院,于你来说也不算亏的……” “我也是觉得不亏,”褚瑶看他似乎并未因此流露出对自己疏远的神色,索性便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只是我如今没了古玩字画,那一千两银子也被我用光了,余下的钱我都投到了这间铺子里,手上如今确实空了……” 她说罢,便抬头望着他:如今她手上既没有钱,也没有古玩字画,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他贪图的了。 江清辞神色渐渐认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褚瑶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明白就好。 “阿瑶你别担心,”他说,“你需要多少钱,尽管开口便是……” 褚瑶:…… 她不是要借钱的意思啊! 表白 江清辞大抵是真的以为她在委婉地向他借钱,当即表示,这个月从公中领的银子还余三十多两,若不够,他去几家铺子转一转,也能收二三百两上来…… 这个结果是褚瑶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所怀疑的他对自己另有所图,现下看起来简直是无稽之谈,他言辞诚恳,看起来比她还要着急,大有这便回家取钱的架势。 褚瑶为自己对他的猜度而感到羞耻,谦谦正人君子如他,心地一片热忱,自己怎么能将他想成龌龊之人呢? 委实惭愧。 “江衙内误会了,我并非是要同你借钱,”细想方才那番话,确实像与人哭穷,褚瑶这会儿也不晓得该怎么和他解释了,“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衙内莫要当真。” 可江清辞如何不当真? 他自小受父亲熏陶,很是善于察言观色,方才她分明流露出羞愧的模样,想来她脸皮薄,对借钱这种事情羞于说出口,才会如此委婉地旁敲暗示。 他既明白她的窘迫,也顾及着她的脸面,便顺着她的话道:“若哪日你真的有难处,尽管同我说,我虽拿不出太多的钱,但各处凑一凑,五六百两是不成问题的……” 褚瑶见他没有继续执着这件事,这才松了口气:“是,我先谢过江衙内。” 两日后,甜水铺子正式开张,新铺开张的价格最是优惠,铺外挂着买一送一的招牌,以及推荐的甜水名字,那道牛乳薄荷格外惹人注意,买的人也最多,生意很是火爆。 江清辞带着诸多朋友以及家中姊妹,领着小厮婢女,浩浩荡荡前来捧场,小小的铺子挤得满满登登,客人络绎不绝。 褚瑶与秋荷忙得一整日都没吃饭,夜晚打烊后,江清辞提了食盒过来,甜水铺子里还剩了些梅子酒,三人就着月色共饮,庆祝着今日开张大卖! 秋荷以前没喝过酒,又贪那梅子酒的果香味甜,没忍住喝了许多,很快醉得眼神迷蒙,看看江清辞又看看褚瑶,也不说话,就咯咯直笑。 “傻丫头,笑什么呢?”褚瑶亦有些微醺,今日铺子顺利开张,她打心眼里高兴,看着秋荷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 江清辞见她们姐妹二人都染了醉意,天色晚了,自己一个男人也不好与她们多待,这便要告辞。 褚瑶起身相送,谁知江清辞却从袖袋中掏出一沓银票,递到她的面前:“阿瑶,这里有五百两银子,你且拿去用着,不够的话,我再回去凑一些……” 褚瑶霎时清醒许多,前日那番试探他果然当真了,今日竟真的揣了银钱过来。 都怪她,说出那样的话叫他误会了? “江衙内,我真的不缺钱的,请你收回去。”她推辞道。 江清辞却执意坚持:“你莫与我见外了,我知道那日你不好意思直说,身为朋友,我哪能看着你为银钱所困?你且收着吧,等过些日子铺子赚了钱,你再慢慢还我也不迟……” “真的不用,都怪我,怎能和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呢?我真的不是要同你借钱的意思,”褚瑶此时既后悔,又懊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我该怎么和你解释呢?”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捏着银票一直往她身前送,见她不收,另一只手干脆拉起她的手,将银票硬是塞进她的手中:“你不必同我解释什么,我都懂的……” “你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把他想成了一个图谋不轨的小人,哪还有脸收他的银钱呢? 她极力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却反被他有力的握住。方才还只是握着她的手背,这会儿却是反手与她掌心相贴,他忽得将她拉近了些,低头瞧她,温热的柏子香气霎时将她包裹,他嗓音轻颤,带着欣喜与期待:“那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同我说好不好?” “我……”她一下子与他挨得太近,心中惊悸如同擂鼓,如同被火燎了一般,本能地想要逃离。 他却不许她逃离,捏着银票的那只手自她身后拦住了她的退路,顺势落在她的后腰上…… 一旁的秋荷“哇”地感叹一声,随即捂住了眼睛,却又悄悄劈开了指缝儿偷看…… 褚瑶慌极了,事情发展的出乎她的意料,现下看来,模棱两可的话只会加深他的误会,想要消除误会,唯有将所有的话都说清楚。 “那我便直说了,希望衙内不要生气,”褚瑶挣开他的禁锢,撤出身子来,稳了稳心态,方眼神清明与他言说,“先前衙内多次相助于我,本是因为衙内乐于助人,济弱扶倾,我却内心龃龉,误会衙内对我别有所图,猜想我一介离妇无颜无钱,衙内所图的莫非是先前那些古玩字画?所以才有了那日的试探……” 她这番话说完,江清辞果真十分意外:“你心里竟是这样想我的?” 褚瑶惭愧:“是我妇人倥侗浅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仅误解了衙内的好意,还将衙内想成奸诈之人,委实不该……” 江清辞有些哭笑不得,初时虽有惊讶,但细想起来自己对她确有几分热切,原以为即便他不说,她也会明白他的心意,可没想到她却是想偏了,误以为自己接近她另有目的。 “我不怪你把我想成坏人,你谨小慎微,这是好事,我向你保证,对你并无什么图谋。我只是倾佩你,欣赏你,你与我所见过的其他女子都不一样……”月下美人窈窕纤细,被他紧迫的目光盯得直低眼,脸颊红潮淡露,慌得六神无主,更惹人怜惜。 趁此机会,江清辞忍不住将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阿瑶,如今我知你心中所想,你是否也愿意听听我的心里话?” 事到如今,褚瑶索性也豁出去了:“你想说什么?” 嘴上虽是问着,但心里大致也能猜出来。 “我……我其实……”江清辞年少纯情,话未出口自个儿先红了脸,言辞莽莽撞撞,全然失了平日稳重温润的模样,“我……虽情不知何起,但我心悦你……你可愿等我……等我娶了正室夫人后,便迎娶你做……侧室……” 褚瑶原还被他磕磕巴巴的模样逗笑,知道听到“正室夫人”后面那“侧室”两个字,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先前她并不想自作多情,想着如他这般矜贵的公子哥总不至于喜欢她一个离妇。如今看来,江清辞果真是喜欢她的,只是他的喜欢带着高门大户的理智,知晓她的过往,便不会娶她做正头大娘子,纳进门来做个侧室宠上几年,待过几年新鲜劲儿过了,自然随意打发了。 褚瑶摇摇头,先前家贫时,她亦从未想过给人做妾,如今自己有良宅有商铺,又岂能委屈自己给人做妾? “江衙内,侧室为妾,谈不上迎娶二字,自古妻为上,妻贵而妾贱,我是良家女,虽嫁过人,却也有自己的底线,宁为农夫妻,不为公府妾……” 江清辞见她拒绝,忙找补道:“我知道这是委屈你了,可你终究与人和离过,我倒是想娶你做正室,只怕家里人不愿意,你放心,我以后定不会委屈了你……” 他的话越真诚,褚瑶越觉得讽刺,她打断他的话,冷静与他解释,“衙内想必还不知我与前夫和离的真正缘由?” “是何缘由?” “我与前夫之所以和离,便是不想给他做妾,我既这样抉择过,如今凭的什么要给你做妾呢?” 江清辞一时语噎,怔怔地看着她。 “心悦二字,今晚我只当没有从你口中听到过,”她将银票还给他,“不早了,衙内请回吧。” 一旁的秋荷人已经看傻了。 江清辞面露难堪,他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她若知晓自己的心意定然欢喜答应,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难免伤了自尊,面子上一时挂不住,匆忙告别:“今日是我言辞无度,冒犯了。” 离开的身影中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褚瑶站在原地出神几息,心头如卸重担:今日言尽于此,日后想必他也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只是忽然瞥见另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追随而去,褚瑶立即想到什么,忙也出门追了过去。 “大哥留步!”她唤住那个身影,对方闻声回头看她,褚瑶瞧见了他手里碗口粗的棍子,一时有些后怕,亏得她追出来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可不能打断他的腿……” “可主子说了,胆敢靠近你的男人,都要打断腿,”那暗卫说,“我瞧见他抱你了……” 这暗卫简直一根筋儿,先前将那男人的腿打断便打断了,是那人罪有应得,可江清辞是绥州通判的儿子,日后要入仕途的读书人,若是被打断了腿,怕是前途尽毁。 “他没有抱我,只是好心借钱给我,推辞之间有些拉扯,叫你误会了……” 暗卫颠了颠手中的棍子,实话说道:“其实我今日不会打断他的腿,我知道他是江通判的儿子,所以不敢自作主张,我已经去信给主子,询问主子的意见了……” “你写信了?”褚瑶惊讶道。 “写了。” “写了什么?” 暗卫憨厚地挠挠头,回想信纸上干巴巴的内容,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吐了出来:“写了先前江清辞陪你报官,江清辞送你回家,江清辞帮你搬家,江清辞给你打伞,你给江清辞挑礼物,还有你熬夜给江清辞做衣裳,而后问主子,这人的腿要不要打折?” 褚瑶顿时头疼不已:“你这样写,会让你主子误会的。我已经拒绝了他,他以后不会再来找我了。” “这么说他确实喜欢你?” “无知少年一时冲动罢了,不能当真!”褚瑶问他,“你那信是哪日发出去的?现在再写一封信解释可还来得及?我铺子里有纸笔,你现在便过去写信给你家主子解释清楚……” 暗卫神情纠结:“你这般关心他,莫非你也喜欢他?” “我怎会喜欢他?你这么大个男人怎的婆婆妈妈的……”褚瑶见他站着不动,像一堵墙似的牢牢扎在原地,情急之下道,“你若不写,我便来亲自写,届时咱们说辞不一样,就看你家主子信谁了?” 羞辱 “好吧,娘子说写什么,在下就写什么?”洪杉虽看着粗犷凶悍,但没想到还是蛮好说话的。 他们二人回到铺子的时候秋荷正在打扫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抬头看到褚瑶领着一个高大的男子回来,不由问道:“阿姐,这是谁啊?” “他是……” 他叫什么来着? 她好像从未过问过他的姓名。 “这位大哥,你姓甚名何来着?”褚瑶问。 那暗卫甫一抱拳,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木棍,当即扔掉:“在下洪杉。” 褚瑶知道了他的姓名,才得以向秋荷介绍:“秋荷,这位是洪大哥,上次我遭人欺负那事,便是他救了我,还把那人腿打断了。只是洪大哥做好事不留名,我今晚偶然遇见了他,这才追了过去……” 这几句话说的半真半假,好在秋荷倒也没有起疑,只是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方才去追他了呀,我还以为你反悔了要去追江衙内呢?” “莫要再提他了,”在洪杉的面前,江清辞的名字还是少提为妙,“洪大哥想过来借纸笔写信,你去柜台哪里帮忙把纸笔找出来,这里我来收拾……” 秋荷得知洪杉是褚瑶的救命恩人,便格外热情,不仅找来纸笔给他,还主动帮他研墨:“我虽不识字,但我墨研得极好,以前二哥在家练字时,都是我帮忙研磨的。” “多谢小娘子。”知她不识字,洪杉才敢当着她的面写起来, 待收拾得差不多了,褚瑶端了一盆水来打算把地上擦一遍,洪杉刚好写完信,用杯子压着信纸一角等着墨迹晾干。他抢过水盆和墩布,大马金刀地擦起地来。 褚瑶无奈笑了笑:这位洪大哥,人还怪好嘞。 秋荷松松手腕,坐在桌边好奇地去看那信上的内容。 她虽不识字,但却能看出来这纸上的字跟鸡爪刨出来似的,丑的张牙舞爪。 “洪大哥,不是我说你,你这一手的字也太丑了,比我二哥写得都难看……”秋荷直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洪杉笑呵呵道:“我是习武之人,又不考科举,写那么漂亮的字有什么用?” “有用啊,以后你成家立业了,不得教自己孩子写字吗?” “找个教书先生不就好了?” “教书先生要教,做父母的也得给孩子做个榜样呀。”秋荷想到自己二哥写字不好,总说是因为爹娘也不识字,没能言传身教,所以他才写得那么差。 洪杉倒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那也好办,以后我娶个写字好看的婆娘便是了。” 秋荷扑哧笑了:“你倒是个会给自己省心的。” 铺子收拾利落之后,洪杉收好信,称明日一早便送出去。 第二日铺子照常开张,生意依然不错,只是江清辞没有再带人过来捧场。 秋荷还眼巴巴盼了一天,江清辞都没有现身,引得她抱怨了几句:“真是个心眼小的,表白不成,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褚瑶倒是庆幸他没有过来,不然两人见面也只是徒增尴尬,还不如就此了断,日后少些来往才是:“我先前已经欠他许多人情了,好不容易还上一些,倘若能就此打住,他不再相助于我,我也省却了还他人情的负担……” “江衙内其实也挺好的,若是早几年遇到表姐你,那时你未嫁他未娶,便也不用苦恼什么正室侧室了。” “就算早几年遇到,我们也不会登对,”褚瑶喃喃道,“天上才不会有掉馅饼这种好事儿……” 第三日一早,褚瑶和秋荷比前两日更早些来到铺子里,准备今日卖甜水的食材。姐妹二人边聊天边干活,倒也自在。 正忙碌时,忽听有人敲门,可是铺子巳时才开张,这会儿怎的就来客人了。 “客人少待,我们还在准备,稍后才开张……”褚瑶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刚开口解释,却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阿瑶妹妹吗?我是苏念,有事同你说……” 褚瑶一听是她,忙开了门,秋荷此时也从后厨中探出脑袋来:“这么早,表嫂怎的来了?”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叫错了,对方已经不是她的表嫂了。 苏念一脸焦急,显然匆匆而来,额头鼻尖尽是细汗。她顾不上计较秋荷对自己的称呼,进来便拉住了褚瑶的手,走去铺子深处小声问她:“阿瑶,我问你一件事,你可认识江通判家的小郎君江清辞?” 褚瑶点点头:“认识啊。” “那你可是与他有什么攀扯?” “嗯?阿念姐姐何故这样问?” 秋荷听了这些话,也从厨房走了出来,替褚瑶解释道:“阿瑶表姐没有攀扯江衙内,是江衙内喜欢表姐,想娶表姐做小,但是表姐已经拒绝他了。” “是这样吗?”苏念来不及将气喘匀,便道,“事情紧急,我便直言了。我这些日子在通判府邸做女先生,教府中几位小娘子读书习字,昨日我听她们闲聊,说是江清辞要娶一个离妇做正室,为此和父母起了争执,被打了一顿关了起来。通判夫人连夜审问了江清辞身边的小厮婢女,问清楚了那离妇与江清辞之间所有事情,我听到她们说那离妇的名字与你的名字一样,便特意赶来询问你,没想到竟真的是你……” “是我没错,但是我与江衙内……”原以为两人已经不会有什么瓜葛了,没有想到江清辞竟然会去和父母说要娶她?“我与江衙内之间并无什么逾越,我也从未想过要嫁给他。” “你是说江清辞他在自作多情吗?”苏念秀眉紧蹙,“可是江府中的人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说江小郎君被一个徐娘半老的离妇迷了心窍,被骗了五百两银子不说,竟还要把人娶回来?如今江府的管家已经带人往这边来了,说要给你一个教训……” 褚瑶一下子懵了:“啊?” 秋荷慌了:“怎么会这样啊?表姐又没做错什么?” “先别慌,”苏念安抚她,“我在江府做了几日的女先生,管家他们都认识我,若这件事有什么误会,我来帮你解释,想必我的话他们也能听进去,只是你们须得实话告诉我,阿瑶与江小郎君到底是何交情?” “他们信口胡说,”秋荷气愤道,“表姐才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 这会儿生气却是没什么用,褚瑶言简意赅的将她与江清辞相识的过程一一与苏念言说,又表明自己既未拿江清辞的钱,也未接受他的心意,江府若真遣人来闹,她也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大不了再去衙门分辩一番! 苏念见她临危不乱,英姿正气,对她的话便更加信服了几分:“既如此,咱们不理亏,便不怕!” 不多时,江府管家果真带了几个小厮找来,站在铺子外面扯着嗓子喊:“哪个是褚瑶?出来!” 他这一嗓子,登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路人瞧他这般架势,知晓有热闹可看,便纷纷围拢过了来,不一会儿便瞧见那甜水铺子里走出来三个清清丽丽的小娘子,一个赛一个好看,路人们登时更有兴趣了。 “苏先生,您怎的在这里?”江府管家看到苏念,尚还有几分尊重之意。 苏念沉住气,与管家客气道:“秦管家,您来此的目的我亦知晓,阿瑶是我的姊妹,方才我已经问过她了,她说的话与江府的说辞有些出入,还请秦管家进屋,我们将事情解释清楚……” 秦管家此番领了通判夫人的命令,来此就是要大张旗鼓地闹上一番,叫那勾引小郎君的离妇声誉扫地,怎能被苏念三言两语劝说进去呢? “苏先生,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你那姊妹不知羞耻,一介下堂妇还敢勾引我家还未及冠的小郎君,这事儿让大家伙儿都听听,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你把嘴巴放干净点!”秋荷恼怒不已,“谁不知羞耻了?谁不要脸了?分明是你家郎君对表姐心生爱慕,我表姐都拒绝他了,你们怎能如此含血喷人?” 秦管家听她口中的称谓,终于锁定了中间那个小娘子,便是小郎君死活要娶的离妇。只是来此之前他以为那褚瑶是个风韵犹存的年长女人,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年轻秀丽,那张细润小巧的鹅蛋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眸清雅无波,半分娇媚之气也无,看上去倒真不像是个会勾引人。 只不过天下的狐狸精多了去了,那些道行深的又怎会叫人一眼就认出来呢。 秦管家捋着山羊须,看向褚瑶的目光满是轻视鄙夷:“原来你就是褚瑶啊?便是你哄得我家小郎君团团转,骗他钱财还不算,还要教他娶你做正头娘子?呸!你一个离妇也配?” 这几句话尤为侮辱人,褚瑶正要站出来同他分辩清楚,人群中却忽的窜出一人来,速度极快来到秦管家面前,二话不说便是一个沙包大的拳头招呼了上去…… 那秦管家是个精瘦的小老头儿,个子也不高,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力道,当即被掀翻在地上,脑袋往青石板上一磕,张口吐出两颗后槽牙来,人一下子就摔傻了…… 他带来的小厮们见状,立刻挥了手中的棍棒打了过去,没曾想那壮士以一敌十,几个招式便将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哀嚎。 秦管家脑袋瓜子摔得嗡嗡的,捂着脑袋叫嚣:“大胆!你可知我家主子是何人?” 洪杉不屑道:“你家主子不就是个破通判么?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围观的路人一听,纷纷低语议论:“竟是通判大人……” “所以这是恃强凌弱欺负人家小娘子吗?” “不好说吧,谁知道那位小娘子与人家郎君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管家见那壮汉竟然连通判都不放在眼里,气势一下子便偃了半截:“你、你究竟是何人?” “你管我是何人,我就是看不得你们这群狗胡乱攀咬人家小娘子!” 褚瑶被苏念和秋荷护着,眼前又有洪杉替自己撑腰,登时便一点也不怕了。 她走到秦管家面前,不卑不亢,一字一句清楚说道:“秦管家,我与你家小郎君从前只是朋友,我说我收他钱财,可有证据?你说我教唆他娶我,可敢叫他前来与我对峙?你没有证据,你也不敢叫你家郎君过来,你能做的也仅仅是今日带人前来想败坏我的名声,叫我无颜留在此处。这世道对女人本就不善,你却最是知道如何羞辱一个女人。你张口‘离妇’闭口‘下堂妇’,我是和离,不是下堂,更不是你能用这个羞辱我的理由!今日咱们便去衙门,你大可以告我骗人钱财之罪,而我要告你寻衅滋事、诽谤妖言之罪!” “说得好!”人群中有女子拍手叫好,随即又有更多的人鼓掌以示赞赏认同! 秦管家彻底没了气势,由着小厮将自己扶起来,撂下一句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随即在众人的起哄嘲笑中,灰溜溜地走了。 第 18 章 起意 第18章 祸兮福所倚,今日被江府的人这么一闹,褚瑶的甜水铺子在这一片也算出了名,今日登门买甜水的客人比起前两日只多不少,更有女子们成群结伴而来,除了品尝铺子里的甜水,也来一窥她的容颜,夸她不畏强权,是女子典范。 褚瑶被夸得面上不好意思,心里却是高兴,便多送了她们两碟糕点。 还好今日苏念也留在这里帮忙,褚瑶和秋荷才不至于太累。 打烊后,苏念帮着褚瑶一起盘算这三日的营收,离回本自然还差得远,但是每日的收入除去购买食材以及雇佣的帮工外,总归是有盈余的,且盈余不少。 这算是个很好的开端,日后若能保持一半的盈余,估摸着不到半年就能回本了。 褚瑶趁此问苏念:“今日你帮我出头,那秦管家肯定会回江府告状,你以后还去江府做女先生吗?” “自然是不去了。”苏念云淡风轻道,并未流露出什么不舍,甚至能先她一步宽慰她,“你莫要自责,我不再去江府也不全然是因为帮你出头,他们今日拿你和离的事情羞辱你,我亦是和离过,若哪日我在江府一个不慎,怕不是他们也要用同样的话来羞辱我?江府有这样上梁不正的主子,我亦是不想再这样的人手底下讨生活……” 她虽是这样说,但褚瑶心中仍是难免愧疚:“不管怎么样,你也是因为我才没了这份活计。我先前在衙门门口同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我手中有还有铺子,你若不嫌,我想交予你打理一个……” “你还有铺子?”莫说苏念吃了一惊,秋荷也惊讶不已,“表姐,你竟然还有一个铺子?是租的还是买的?” “买的,”褚瑶伸出两根纤纤细指,“买了两个。” “哇!”秋荷惊呼起来,“表姐你简直是个富婆!” “哪里就富婆了呢?”褚瑶哭笑不得,“我除了这两家铺子和那座宅子,别的真没有了,这几年存的体几都花得差不多了……” “钱以后还会赚的,阿瑶你真的很有魄力!”苏念夸赞道。 “其实并非是我有魄力,只是当初迫不得已要把钱花出去罢了。”如今这般误打误撞开了铺子,生意眼看做的不错,也是褚瑶没有想到的,只是日后是否能做得一帆风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苏姐姐,我那两个铺子买来之后一直闲置,我诚心想托付给你一家,不知你是否愿意?” 苏念思索片刻:“若真的闲置着,委实可惜,你若忙不过来,我愿接手一家试试,只是我手中暂时没有那么多的钱付你租金,我可立下字据,日后慢慢补上……” 褚瑶笑着说不必:“苏姐姐,我信得过你。” 苏念坚持道:“不行,字据我是一定要立的,否则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褚瑶拗不过她,只好同意:“那好吧,我去拿纸笔来。” “我去拿!”秋荷先一步站起身来,“昨日洪大哥用完后我收起来了,表姐你兴许不好找到……” 方提了 洪杉的名字, 没想到对方竟然刚好走进来。 “褚娘子, 我今日还要给主子写信,可否再来借纸笔一用?”他身量魁梧,声音洪亮,面上憨厚地笑着。 “当然可以,洪大哥快请进。”白日里多亏有他在,她们才没有被江府的人欺负了去。“不过洪大哥,前两日不是才写过,今日又要写,这般频繁,你主子真的会看吗?”她瞧过洪杉给裴湛写信的内容,虽无文笔押韵可言,但却是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关于她的事情。都和离那么久了,她的事情裴湛他真的关心吗? “我也不知主子会不会看,只是在主子未下令告知我之前,我须得按照先前的吩咐,保持每两天写一封信的频率……” 秋荷从柜台后面找出笔墨来,举着问他和苏念:“洪大哥你着急写吗?苏姐姐刚好也要写东西……” 洪杉往旁边一坐:“不着急的,苏娘子先写便是。” 苏念向看他去,秀丽白皙的面庞绽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来,同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洪杉手忙脚乱地抱拳回礼。 秋荷仍是帮忙研墨,苏念铺好纸,拂袖执羊毫浸入墨汁,笔酣墨饱,皓腕微动,落笔如云烟,那漂亮工整的小楷便在笔下缓缓浮现…… “苏姐姐不仅长得好看,写的字也好看……”秋荷不由夸道。 苏念扑哧笑了一声:“就你嘴甜。” “可不是我嘴甜,”秋荷唤褚瑶和洪杉来看,“表姐,洪大哥,你们说苏姐姐的字好不好看?” “好看呀,苏姐姐以后开私塾,单凭这手字想来也能招揽不少学生……” 洪杉那个大脑袋也凑了过来,说话莫名有些磕巴:“好、好看,苏娘子这字比我写的好看多了……” 苏念掩唇一笑,执笔写了下去。 一纸字据很快写好,苏念将笔递给洪杉,让出位置来。 洪杉握着这只细巧温润的羊毫,落笔写的第一个字就丑得不能看,余光瞥见三位小娘子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他,平日里跑十里路都不累的他,竟被看得出了一脑门子汗。 忽而想到自己给主子写的信,除了褚瑶,不能叫别人瞧了去,于是立即捂着第一个字,拿着纸笔去角落里背对着她们写了。 身后随即传来秋荷直爽的笑声:“洪大哥害羞了哈哈哈……” 褚瑶却知他并非真的害羞,秋荷不识字,苏念却是识得的,他怕是不想让旁人知晓他要写什么。 只是今日之事,虽是江府所为,但也不能怪到江清辞身上。褚瑶走到洪杉身边小声与他叮嘱,叫他不要把江府闹事的事写上去,免得牵连江清辞,他先前帮自己许多,今日这件事江府也没讨到什么便宜,权且当做没有发生便是了,也算还他之前的人情。 洪杉有些为难,好在最终还是撕了当下所写的两行字,重新写了一张,只写她铺子开张顺遂,仅此一事而已。 * 月色清浅,半隐于流云之中,银辉之下的皇宫灯火通明,秋桂的香气 隐隐浮动, 大乱之后的禁中又经历过几波肃清, 近几日终于恢复一派安宁。 新入宫的小宫女阿圆挑着琉璃灯走在小径中,为身后尊崇的太子殿下照着脚下的路。 年轻的太子殿下玉叶金柯,一身棕金色莲纹飞肩宽袖,雕花缂带下缀着蟠龙精雕玉牌,身量颀长,动若星辉。 宫里人都道太子殿下好样貌,小宫女先前也只是听说,一直未曾有幸窥得真颜,今日临时被掌事姑姑拨来为太子殿下掌灯,与她一同做事的小姐妹都羡慕不已,要她一定多看几眼,回来与她们好生说道说道。 阿圆才入宫没多久,规矩礼仪学得一般,回头偷偷瞥一眼的功夫,被那龙章凤姿惊得呼吸一滞,脚下的步子就乱了。左脚踩了裙裾,身子一歪便摔倒了,手中的琉璃灯摔了出去,烛火登时熄灭。 她慌忙跪在地上,惶恐认错:“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神思游移的裴湛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去看那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近来宫中的宫女太监几乎换了九成,只留了一成旧的宫婢太监教新人学规矩体统,眼前这个小宫女显然是个生涩的,想必进宫也没几天,又何必苛责。 “无碍,起来吧。”小径两侧每三丈就有一盏宫灯,空中亦有高悬的明月投下淡淡的银光,没了那盏琉璃灯也没什么。 阿圆得了赦免,很是松了一口气,暗暗感激太子的宽宏:是谁说太子殿下冷心冷性不近人情的?殿下他明明人很好的…… 裴湛回到东宫,照例先去看鸣哥儿。 再过几天小娃儿便满一周岁了,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父皇和母后还是很喜欢的,打算在宫里给鸣哥儿办一个周岁宴,邀请在京的宗亲和大臣们参加,顺便联络联络皇家与旧臣新臣的关系…… 裴湛知道,办周岁宴是真心的,笼络大臣的心也是真的。 再者,今日母后叫他过去又叮嘱了几句,说是会特令大臣们带家眷前来,届时各家的闺秀齐聚宫中,要他好好相看一番,尽快挑一个娶进东宫里,他宫里没个女人可不行? 是啊,他宫里没个女人可真不行? 再不把她接过来,她怕不是要被别的男人哄走了。 先前几日收到洪杉的来信,说是江通判之子江清辞与褚瑶之间关系暧昧,又是帮忙又是送东西,很是殷勤,询问是否需要打断江清辞的腿? 江清辞是江通判的儿子,先前裴湛在绥州府衙住过一段时间,这位江通判对他百般讨好,衣食住行无一不用心,看在江通判的面子上,江清辞的腿就留着好了。 而后紧接着又来一封,说是江小郎君表白不成,禇瑶已经明确拒绝。 呵,还敢表白? 还是打断腿好了。 随后几封信都是一切顺遂,江小郎君未再出现。 算了,还是留着他的腿吧。 昨日收到的一封,原本开头写的也是一切顺遂,可又被重重的划去,后面的墨色和前面几个字的墨色明显不一样,显然是犹豫一番后重新写的。 写的是江小郎君想求娶禇瑶为正妻,江家父母不同意,派人来禇瑶铺子门口造谣辱骂,推说是禇瑶勾|引江小郎君…… 呵,天冷了,江通判也该挪挪地方了,甭留在绥州了。 “鸣儿今日怎么样了?可还发热?”他抱起儿子,问奶娘和知叶。 鸣哥儿自从入京之后便有些水土不服,这两个月来断断续续的一直发热,总是哭闹,吃得也不多,眼看着都没有以前那般圆润胖乎了。 “回殿下,小皇孙上午还好,下午又起了热,太医过来瞧过,说是孩子太小,吃不得许多汤药,只能慢慢以药膳调养……”知叶受褚瑶所托,随奶娘与鸣哥儿一起入宫,原想着在宫里照顾小皇孙几日便可以回去的,没成想小皇孙一直生病,至今还未好利索,她便一直逗留在宫里。 “嗯。”听着像是并无大碍的样子,但毕竟病了这么久了,孩子他娘想来也是有必要过来看看的。!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9 章 狼狈 第19章 褚瑶的甜水铺子开张的第五天,虽没有前三日那般生意火热,客人来来往往倒也稳定。 不过她隔壁的铺子也被人盘下来了,这两天正尘土飞扬的改造装饰,秋荷过去瞧了一眼,回来时一脸担忧:“表姐,我怎的瞧着隔壁铺子也像是要做甜水生意?” 褚瑶也有些担忧,但是既是人家的铺子,人家想做什么生意都行,自己无法阻拦。 且看看吧。”她无奈道。 没过几日,隔壁铺子便挂起了招牌,摆开阵势敲锣吆喝:“咱家甜水铺子开张大吉,今日所有甜水免费品尝!” 既然不要钱,人群自然蜂拥而至。 隔壁闹哄哄的挤成一团,褚瑶的铺子里一位客人也没有。 日薄桑榆之时,暮色渐渐沉淀,秋荷盯着后厨的食材与甜水一脸心痛:今日一整日,她们的铺子里也仅仅卖出三碗,且还是在隔壁排队的人实在渴了才过来买的。 余下的甜水还有很多,褚瑶打了两坛子留着,一坛子给洪杉,一坛子给了苏念,剩下的与秋荷一起全部倒掉了。 “明日咱们少备一些,隔壁的铺子故意挤兑咱们,以后几日怕是生意都不会太好……” 果真如褚瑶所说,隔壁铺子的花样繁多,今日免费续杯,明日赠送小礼品,后日半价,总有新鲜的招揽客人的办法,而褚瑶这边生意愈发得差,几乎一整日也等不到一位客人。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而褚瑶却没有足够的本钱与其对抗,只能任由对方打压。 秋荷情绪低落,与褚瑶坐在铺子里相对无言。 褚瑶这边想不出解决办法来,她开始怀疑自己根本就不适合做生意,同行只是略施手段,自己这便全然溃败,她果然还是把做生意想得太简单了。 隔壁显然是做生意的老手了,褚瑶索性破罐子破摔放弃了与其抗衡,将铺子里所有甜水糕点恢复了原价,且为了保本每日只卖几道甜水和几味甜点,卖不掉就自己吃掉,卖光了便提早打烊。 因着顾客少,铺子里便显得宽敞清净,有携手出来逛街的小娘子们不想去隔壁挨挤,便来她的铺子里,几个小姐妹点上不同的甜水甜点,欢欢喜喜地聊天说笑,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 褚瑶和秋荷也不赶人走,俩人忙着在后厨研究新的甜水糕点,觉得好吃便端出来送给客人品尝,如此竟也慢慢有了口碑,客人口口相传,以友带友,小小的甜水铺子不管何时总有两三桌客人,虽盈余不多,但至少每天也能见到些铜子。 隔壁铺子仍是花样颇多,客人络绎不绝,褚瑶不为所动,安生守着自己铺子那点可怜的营收过日子。 这一日,铺子里来了一个身穿蓟粉色衣裙的小姑娘,盘着云朵似的发髻,两边各簪着月牙式的篦子,小兔子似的跳了进来,直奔褚瑶面前,搂着她的胳膊热切地唤她“阿姐”。 褚瑶第一眼没认出来,复又打量了一眼,才认出眼前这个小脸圆如银盘的姑娘是知叶。 她与知叶大概两个多月没见了,这小丫头竟然胖了一圈。 “知叶,你终于回来了!”这段时间,褚瑶不仅惦念着她,也惦念着自己的儿子。 当初京城来人将鸣哥儿带走,褚瑶不放心,便叫知叶跟着一起去照顾几日。没成想知叶一去便许久不回,褚瑶的心也跟着不安了好久。如今知叶回来,瞧着面色红润,神态活泼,褚瑶终于能安下心来了。 “瞧这小脸是胖了,想来在那边过得还不错吧?”褚瑶捏捏知叶脸上的软肉,不仅胖了,还白嫩了许多。 知叶捧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都怪我贪嘴,没见过那么多好吃的,每顿饭都吃得好多……” “能吃是福,你胖些更好看,”褚瑶拉着她坐下来,“这一趟辛苦你了,不过你怎的在那边待了这么久?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知叶点点头:“鸣哥儿去了那边之后便生病了,至今还未好利索,殿……他让我回来告诉阿姐,想让阿姐过去照顾鸣哥儿一段时间……” “鸣哥儿生病了?”褚瑶一听便着急起来,“生的什么病?严重吗?” “阿姐别着急,不算严重,只是水土不服,”知叶说,“我和奶娘初入京城时也犯过这病,只不过我们大人能喝下药,鸣哥儿太小,不肯喝药,如此才一直断断续续病着……” 儿子病了这么久,他才告知她,想来他大抵也是不喜再见到她,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才想起她来。 不过眼下她也没有心思顾及他的态度,听到鸣哥儿生了那么久的病,可是叫她心疼坏了:“我这便去收拾东西,咱们尽早出发。” 她将甜水铺子暂时交给秋荷与知叶打理,留了些银子给她们,嘱咐她们万事莫要急躁,安心守好铺子即可,这些日子暂时辛苦她们帮忙照顾一下母亲,她很快就会回来。 而后回新宅同母亲说了一声,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后,从家中找出几个罐子来,乘车去旧宅的院子里挖了两罐子土,又叫住卖水郎,装了满满三罐子的水。 鸣哥儿既是水土不服,她便带着家乡的“水土”过去,许是有所帮助。 五个罐子搬上马车后已到了午后的申时,褚瑶随便买了几个饼子在路上吃,这便往京城赶去。 绥州城与京城挨着,路程不算远,天黑之时便赶到了京郊,只是算算时辰,皇城怕是进不去了,入夜之后皇城有宵禁,他们只得在客栈住上一晚,明日等城门开了再进城。 洪杉也一并随行而来,嘱咐她晚上锁好门窗,他就在外面守着,有事喊他。 一夜无事发生,褚瑶心中惦念着孩子,夜里虽睡得晚,但醒得却极早。外面将明未明,她穿好衣服来到窗边醒神,朦胧晨色中,客栈的后院已经有条不紊地忙碌开来,有人洒扫,有人砍柴,有人正往马厩中投着草料…… 昨夜思绪繁杂,想着此次进宫看望孩子难免会遇到裴湛,如今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届时相见,在他面前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今日想想,昨晚所思 不过是庸人自扰,自己与后院那些忙碌的人并无区别,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个普通百姓,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便是了,想那么多作甚? 在客栈用过早饭后,马车碌碌往皇城方向赶去。 穿过外城大概用了半个时辰,入内城后,再有两三程便能抵达皇城。 马车却是在这时出了事。 套车的两匹马忽然发狂不受控制,在大街之上横冲直撞,驭车的护卫将皮鞭甩得一声比一声响,却仍是无法让马儿停下。 车厢里,马车摇摆的巨大力道将褚瑶抛摔到地板上,褚瑶立即抱住自己的脑袋,身子却重重撞到了对面座板上…… 座板上的五个罐子无一幸免,或是砸到了褚瑶的身上,或是直接掉落在地板上,破碎的罐子与褚瑶一并在车厢里被抛来抛去,水和土搅合在一起变成了泥水,瓦罐的碎片扎破了她的手臂、后背和腿…… 有人用横木插进了车轮中,马车猝不及防停下,车门洞开,满身狼狈的褚瑶被甩出车厢,滚落在地上。 这一摔比方才都重,褚瑶两眼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褚娘子小心!”洪杉丢下手中的横木,朝她奔来,抱住她就地一滚,助她躲开了一支冷箭。 那支凤羽箭“铮”的没入褚瑶身侧的地面,箭尾羽毛震颤,证明这箭力道极大,若被射中,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不等褚瑶后怕,洪杉携着她立即躲入离他们最近的铺子里。 马车撞坏了街上的许多东西,所幸天色尚早,行人不多,才未曾伤到无辜之人。两个随行的护卫一个被人缠住,要求补偿损坏的物品,另一人疾奔而去,应该是去搬救兵了。 “皇城脚下,还有坏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害人?”褚瑶现下满身泥水,发髻松散乱成一团,她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发髻,可胳膊稍稍抬高了些,便牵扯着背后的伤,胸口也疼得要命,不晓得是不是肋骨折了一根。 洪杉面色凝重:“那两匹马发狂绝非偶然,且有人想暗箭伤人,褚娘子,看来是有人不希望你来这里……” “冲我来的啊……”她不过是想来看看儿子,万没想到还要遭受这样的劫难。褚瑶不敢再妄动,疼得缩成一团,抵着桌角默默忍受着,思索着会是谁想要害自己。 洪杉见她疼得厉害,便托付掌柜帮忙去请郎中。可掌柜胆小不敢出去,容许他们在此躲难已是发了善心了,洪杉也不好为难,自己也不能离开褚瑶身边,一时急得满头大汗。 褚瑶忍着疼安慰他:“没事,都是皮外伤……” 疼痛让时间变得尤为缓慢,褚瑶感觉过去了很久,也没等来救兵,问问洪杉,原来才过去两刻钟而已。 终于,外面传来了马蹄急踏的声音,车轮碾过青砖,辘辘远听,如雷霆过之,沉稳有力,听着便知不是普通的马车。 褚瑶偏头往门口看去,不多时,两匹黑鬃黑尾的枣遛马踏风而至,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停在门前,车门随即打开,有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一身素雅的山巩色宽袖衫袍,丝帛腰封上缀着吉祥纹镂空玉佩,发上仅一根凤头白玉簪,愈发衬得那张脸宛如润玉,贵不可言。 是裴湛,他竟……亲自来了。 褚瑶先前想过一定会见到裴湛,却没想到会在这般情况下与他相见。 他一袭素雅华服纤尘不染,自己满身泥泞狼狈不堪。 她本能地将脸转回来,埋到了臂弯里,听到洪杉毕恭毕敬地同他禀报:“褚娘子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身上有外伤,不晓得有没有伤到骨头和肺腑……” 下一瞬,褚瑶身子蓦的腾空,被人从身后抱了起来。 “啊!”她痛吟一声,“疼……” “忍一会儿。”他皱着眉头,似乎极为嫌弃,连抱她都隔出了些许距离,毕竟她身上的确太脏了,与其说是抱,更像是端着…… 褚瑶就这么被他端上了马车。!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0 章 进宫 第20章 褚瑶入了车厢,抬眼瞧见了侧边的座板上竟端坐着一位年轻男子,衣着圆领挼蓝锦袍,白玉装腰带,临近时能闻到淡淡的药香。 褚瑶看他时,他也看向自己,面色微微惊诧,大抵是被自己这一身泥泞惊呆了。 裴湛将褚瑶放下,同她介绍:“这位是宫里的太医柳华,今早恰好在东宫给鸣哥儿看平安脉,先叫他给你瞧瞧伤势。”说罢看了柳华一眼。 柳华会意,立即与褚瑶坐近了些,为她把脉之后,面色不见紧张:“还好未伤及肺腑,并无大碍,请娘子脱去外衣,我看一下娘子身上的伤……” 此话一出,便觉那位殿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陡然凌厉了许多。 柳华心中微微一颤,抬头去请示裴湛:“要不等到回宫请沈女医帮忙查看?” 裴湛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褚瑶:“她的伤口在流血,先止血。” 褚瑶知晓医者仁心,男女之防大可不必,便试着抬了一下胳膊想将外衣脱去,意料之内疼得直冒冷汗,于是如实说道:“我一动,肋骨这里便疼得厉害。” “伤到骨头了么?”柳华一手扶住她的肩头,让她稍稍直起些身子方便查看,而后另一只手往褚瑶身前探去,在裴湛愈发骇人的目光中,轻轻按了按,很快找到了伤处,“是有两根肋骨折了,不过还好没有断,静养些时日便能恢复。” 他仍是云淡风轻的语气,尽管此时褚瑶疼得直不起身来,但是在医者眼里,这些都是很轻的外伤,疼痛自是无法避免,忍一忍便过去了。 而后他从随身的药箱中拿出剪刀来,经褚瑶同意后,剪开了她的外衣,找出较为严重的伤口暂时止血包扎:“有些碎瓷片扎进了伤口里,等回宫之后我让沈女医再帮你细细处理。” “多谢柳大夫,”在他帮自己止血的时候褚瑶一直闭着眼睛,避免自己看到血色,眼下对方已经忙完了,自己理应与人道谢,再闭着眼睛便是不尊重了,于是只好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往柳华方向看了一眼,“您受累了。” “娘子客气了,”他拿了棉布擦拭手上的污泥与血渍,“医者本分罢了……” 话未说完,便见褚瑶没有任何征兆的晕了过去。 柳华懵了一瞬,本能地想去扶她,却被裴湛先一步将人捞到了自己的怀中。 “她怎么了?”裴湛托住褚瑶,目光焦灼看向柳华。 “殿下莫急,”一贯冷静沉稳的太子殿下,竟因这么点小事就慌乱起来,柳华忙上前诊看一番,心中很是纳闷,“这位娘子确实并无大碍,我也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昏厥。” 脉象分明平稳,究竟缘何会这样? 柳华看看裴湛,又看看他怀中哪个双眸紧闭的小娘子,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莫非这位小娘子是装晕的?为的是博取太子殿下的怜惜? 这位被太子殿下亲自抱上来的女人,他们的关系定然非比寻常。且太子殿下方才在她面前提到鸣哥儿,那是小皇孙殿下的乳名,莫非 这位小娘子是那位传说中的……小皇孙殿下的娘亲? 宫中之人都知太子殿下虽未成婚却有一子,有流言称小皇孙是太子殿下在民间蛰伏时与一个普通民女所生,因其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所以太子殿下回宫之前便将其打发了。 ?想看午时茶写的《和离后养崽日常》第 20 章 进宫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现下看来,这流言似乎有几分是真的。 “你确定她没事?”裴湛又问了他一遍。 柳华便也信誓旦旦地保证:“殿下放心,这位小娘子真的没事,兴许只是惊吓过度,才会如此。”她若真的是装的,自己也不会去拆穿,这种装晕卖可怜的小心机他在后宫见得太多了,何必叫她扫了颜面。 裴湛“嗯”了一声,垂眸去看怀中的褚瑶,见她呼吸顺畅,并无其他异样,才算放心。 瞧她脸上泥泞斑斑,便问柳华要了块棉布,蘸着水细细擦拭:也不知她怎的就滚得身上脸上都是泥,明明整条街都是用青砖铺就的,哪里来的泥水…… 柳华颇为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前这位目光缱绻动作温柔的男人,真的是平日里见到的那位冷眉冷眼、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吗?这位小娘子果然晕得好晕得妙,能叫他看到太子殿下还有这样一面。 而那张脏兮兮的脸被太子殿下一点一点的擦干净后,一张皎洁清丽的小脸便一览无余的展露出来。柳华感叹,没想到这位小娘子竟有这样的好颜色,难怪殿下目光深深,看的移不开眼睛…… * 褚瑶醒来时马车已经入了皇宫,她发现自己竟倚靠在裴湛的怀中,面色一赧,想要挣脱出来,却被他制止:“别乱动,仔细挣开伤口。” 车内氛围有些奇怪,裴湛和柳华的目光各看各处,裴湛一如先前冷肃威严,柳华却是似笑非笑,神情有些微妙。 她僵硬地被裴湛搂在怀中,只觉得尴尬非常,于是忍着疼,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子往外挪。 等到她完全从他怀中退出来时,马车刚好也停了下来。裴湛解开外衣将她裹起来,俯身将她抱起,一言不发走下了马车。 她瞥见身后柳华那张憋笑的脸,心中大雾弥漫,到底也不知他究竟在笑什么。 进了东宫,裴湛立即吩咐宫女去太医院请沈方妤过来。 沈方妤是宫里唯一一位女医,当初招进宫里来本是去皇后身边做女侍医,后来因医术精湛,治好了皇后多年的头疾,求了恩典才进了太医院。平日里鲜少为旁人诊治,后宫的嫔妃更是轻易不敢请她,唯恐被皇后不喜。 裴湛也是第一次召她来东宫,毕竟褚瑶身上的外伤不少,少不得要脱了衣服清理包扎,沈方妤是女子,处理起来更为妥帖。 不多时,褚瑶便见到了这位沈女医,她穿着与柳华差不多地圆领锦袍,背着一个硕大的药箱,白玉装腰带将她衬得身量纤长挺直,皮肤白皙,一双明眸熠熠有神,秀而不媚,正不卑不亢向裴湛行礼。 柳华向她转述了褚瑶的伤情,而后便退了出去。 沈方妤大致检查了一下褚瑶的伤势:“背上有一处 外伤长约两寸有余,须得缝合?_[(,娘子若能受得住疼,我这便给你缝合,若受不住,我叫人煮一碗琼酥散给你服下,娘子睡一觉就好了……” “我受得住……” “她受不住!”裴湛说,“她怕疼,给她服琼酥散。” 沈方妤怔了片刻,见裴湛不容置喙的神情,只好对身旁的宫女说:“去太医院取三钱琼酥散,煎好之后端来。” 褚瑶知道琼酥散是麻药,服下之后便能昏睡过去不知痛觉,但她不想睡,她来这里是为了见孩子,思子心切的她一刻也不想多等:“左右不过几针便能缝好,我真的受得住。” 沈方妤不敢逾越,有些为难地看着她。 裴湛知晓她不想服用琼酥散的缘由,无非是想早点见到孩子:“这个时辰,鸣哥儿已经午睡了,你若想见他,我叫奶娘抱过来给你瞧瞧……” 褚瑶想想,眼下这个时辰,确实是鸣哥儿睡觉的时候,于是便也不再坚持了:“那便叫他安稳睡着吧。” 琼酥散很快被端了过来,褚瑶服下之后,很快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沈方妤要了两名宫女留下来帮忙,其余人全都打发了出去。 裴湛也不宜留在屋内,他出去之后叫出了暗卫,让他们立刻去查今日褚瑶遇袭的事宜,刚好永和宫那边来人,说是皇后娘娘叫太子殿下过去问话,想来是知道了他带褚瑶进宫的事情,他便去永和宫走了一趟。 一去一回大概用了一个时辰,回来后刚用了一盏茶,沈方妤便从内寝走了出来,同他禀报伤口已经处理妥当,衣服也换好了。 “大概再有两炷香的时间,那位娘子便能醒过来,”她仔细叮嘱道,“琼酥散的药效散得没那么快,有些人不耐受,醒来之后头脑可能会混沌些,会有短暂的失忆或是胡言乱语的症状,不过无需担忧,再过半个时辰就会慢慢恢复正常。” “孤知道了,沈太医受累了。”裴湛揉了揉额角,方才在永和宫和母后闹得不太愉快,这会儿有必要也提醒沈方妤一句,“皇后可能会找你问话,届时你实话实说便可。” “是,下官知道了。”沈方妤行礼告退,“那下官先回太医院了。” 裴湛摆摆手,让宫女送她出去了。 寝室里已经收拾妥当,燃上了甘醇的安神香,床上的人儿被宫女换上了一身纯白的绸缎寝衣,安安稳稳地睡着,绣着如意纹的锦衾熨帖地覆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单薄的曲线。 她的脸色没先前那般苍白了,却依然没什么红润之色,空气中又浓又苦的药香昭示着她身上的伤口众多,连锦衾旁边的手上也缠着白布。 这两个月来大大小小的刺杀他也经历过许多,这些日子太平了许多,他才敢派人接她过来,没想到她来京城的第一天便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委实是他的疏忽,他竟没有想到会有人向她下手。 可若真的是那些旧臣暗中找人做的,他们又是怎么知道她的存在的? 他正思索着这些事情,忽然瞧见她羽睫轻颤,嘤咛着似乎要醒来。 琼酥散的药效还在,她似乎连睁开眼睛都有些费力。 须臾几息,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却空洞洞的,缓慢又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最后视线缓缓落到他的身上,慢慢眨了眨眼睛,茫然问道:“你是谁?” 果然如沈方妤所说,因为琼酥散的药效太强,她出现了短暂的失忆。 这反倒让他放松许多。 于是他回答:“你以前唤我‘夫君’……” 她张开了嘴巴,仿佛难以相信:“你是我的夫君?怎么会?” 他反问:“怎么不会?” “你生的好看,”她说,“我的夫君不可能这么好看?” “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是你的夫君?” 她似乎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傻乎乎的,用那一片混沌的小脑袋努力思索着,不晓得终于想到了什么,忽然羞涩地笑了起来。 “你想到了什么?”他俯下身凑近了她,与她四目相对,用眼睛描绘她潋滟着水波的眼眸,她秀气的鼻子,和微张的唇,他低声蛊惑着她,“同我说说……” 她似乎真的被他蛊惑了,呆呆地看着他,方才所想的话一不留神便从口中说了出来:“你若真是我夫君,那你让我亲一口呀……”!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1 章 两清 裴湛从不知她竟还有这样调皮可爱的一面。 明明害羞得要命,却还是直勾勾地看着他:“敢不敢让我亲一口嘛?” 他忍不住,头往下低了一寸,感受到她清浅的呼吸,看着她的脸一点一点染上嫰粉色,像一颗熟透的剥了皮的水蜜桃,诱|惑着他。 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趁人之危:“倘若我现在不是你的夫君呢?” 她闻言有些气恼:“你方才明明说是我的夫君,现在又说不是,那你到底是还是不是嘛?” “我本来是,后来你不喜欢我了,便与我和离了。”他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不舍得放过她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所以我现在不是你的夫君了。” “我不喜欢你?”她显然糊涂了,努力想了好一会儿,“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好像很喜欢你……” 他心中微微一颤,伸手抚上她的脸,指腹轻轻婆娑着她莹润的唇,欲望与理智在脑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决定做回了君子,放弃了采撷,低声笑了一下:“你若是清醒着说这话,我便给你亲了。” 他直起身子,打算去外面冷静一下,撩起袍子刚要走,却被她的小手轻轻扯住了衣袍。 明明极小的力道,却能轻易将他定在原地。 他转过脸去看她,她一张清瘦的小脸委屈巴巴的,眸子雾蒙蒙地望着他:“我好像想起一点了,我知道你是谁了……” 嗯?药效散得这么快么? “你想起我是谁了?”他问。 她嘴角绽出一个甜甜的笑来:“你是陆家二郎,对吗?” 好一个陆二郎! 裴湛气得拂袖离去。 褚瑶的笑容登时凝在脸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呆愣了好一会儿,喃喃道:“啊,难道我记错了……” 那他到底是谁啊? 空茫茫的大脑里走马观花似的闪烁着以前的记忆,渐渐地变得清晰,直到所有的事情都在大脑中串联起来,褚瑶想起了自己现在在东宫,她是来看儿子的。 可是她那会儿在纠结什么问题呢? 好似很重要的问题,可是现在突然想不起来了。 罢了罢了,那会儿脑袋糊里糊涂的,鬼知道她在纠结什么。 她从床上坐起,许是琼酥散的药效还在,她并未感觉身上很痛,只是刚下床走了几步,外面值守的宫女许是听到动静便走了进来,忙将她扶回床上:“娘子,殿下说您须得静养,有什么事唤奴婢们来做便是了。” 褚瑶尚不适应被人这般恭敬地伺候着,有些拘谨道:“我只是想去看看鸣哥儿。” 没想到眼前这宫女比她还要局促,莽莽撞撞道:“娘子少待,小皇孙殿下醒了有两刻钟了,奴婢这便去找奶娘将小殿下抱过来。” “多谢姑娘。” “娘子不必客气,以后唤我阿圆便是。”阿圆朝她福了福身,这便出去了。 不多时,便听见小 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传来,褚瑶翘首看去,奶娘抱着鸣哥儿走了进来,边往褚瑶身边走便握着鸣哥儿的小手向褚瑶打招呼:“鸣哥儿快看,是谁来啦?” 鸣哥儿的小脸上一团懵懂,顺着奶娘指的方向憨憨地看了过来。 褚瑶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儿子,几欲泫然泪下。儿子瘦了,原本肉嘟嘟的铃铛似的脸小了一圈,鼻头红红的,下面还挂着一溜清涕,小下巴上也起了一片红红的疹子。褚瑶心疼坏了,张开手臂,柔声喊他:“鸣哥儿,娘来了,让娘抱抱……” 鸣哥儿依旧怔怔地窝在奶娘怀里,将她看了许久,好像不认识她了一般。 褚瑶往前走了两步,又唤了几声他的名字,小人儿终于将她认出来了,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了两颗小小的牙齿,而后忽然又变了脸色,嘴角往下一撇,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娘亲,娘亲……” 他张着小胳膊,向她扑来。 褚瑶顾不得身上的伤,抬手将他抱到怀中,轻声安慰。 小人儿许久没见到她,可是伤心坏了,那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比他刚长出的两颗牙都大。 褚瑶一边哄他,一边跟着一起哭,娘俩哭了好一会儿,小人儿抽抽噎噎的才算哭完。奶娘端来一本温水,褚瑶喂他喝了半杯,拿帕子将那哭得满是鼻涕眼泪的小脸擦干净了,娘俩儿这才开开心心地玩起来。 奶娘同褚瑶说鸣哥儿晚上还是老踢被子,前天晚上不仅踢了被子,还尿了床,她困极了没能及时发现,让他在尿窝里睡了许久,如此便着凉了,一直打喷嚏流清涕。 下巴上的红疹是因为出牙期间牙床发痒总流口水,他人小脾气却大,不肯叫人碰自己的脸,所以才洇出了些许疹子。 “如今娘子你总算来了,瞧瞧鸣哥儿高兴的,是脸也叫擦了,鼻子也叫擦了,”奶娘欣喜道,“若娘子早点过来便好了,咱们哥儿的病兴许早就好了。” 褚瑶抱着鸣哥儿满心的愧疚:“是我对不起鸣哥儿,我以为他在这里一切安好,没想到他竟病了这么久。” “那娘子这次来,便不走了吗?” 褚瑶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人儿,虽然心中万分不舍,却也要接受眼下的现实:“等鸣哥儿的身子好些了,我就回去。” “唉……”奶娘并不知他们二人和离的实情,只是心中也猜测是太子殿下看不上褚瑶才会抛弃她。“再过几日便是鸣哥儿的周岁生辰宴,听说皇后娘娘要大办,娘子怎么着也得等生辰宴办完再走吧?” 褚瑶见他们这般重视鸣哥儿,很是欣慰:“我原还担心他们会因为我身份低微而不重视鸣哥儿,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 奶娘见她心思单纯,欲言又止道:“其实哪里是他们重视鸣哥儿,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奶娘一咬牙,索性直说了:“听说是因为皇后娘娘想借这次周岁宴,将各家大臣的女眷聚到一起,给太子殿下选太子妃呢?” 褚瑶一愣,随即自嘲 道:“是我想得浅了,他们要借宴席选妃也没什么,他如今贵为太子,确实需要一个女人帮他打理后院……” “娘子就不着急吗?”奶娘见她一副不嫉不妒的模样,心里都替她着急,“听说昨天是太子殿下亲自将娘子接进宫里来的,我瞧着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且鸣哥儿又是你所出,母凭子贵,只要你肯放下身段,对太子殿下主动一些,想必这东宫里也是有你的一席之地的。” “谢谢你同我说这些,”褚瑶亲了亲鸣哥儿的小脑袋,对于奶娘的话,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我这次来只是为了照顾鸣哥儿,其他的我什么都没想……” 奶娘见她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便叹了口气,讪讪的没再多说什么。 鸣哥儿许久未见到娘亲,像是生怕她再不要自己了,一整日都黏着她,下午小厨送来了青菜肉糜粥,以往他连两勺都吃不下,今日竟由着褚瑶喂了小半碗,才抿着小嘴不吃了,奶娘瞧着乐坏了。 小半碗粥显然没填饱他的小肚子,他哼唧哼唧地拱进褚瑶怀里讨奶喝,拱得褚瑶肋骨都疼了,只好叫奶娘抱过去喂了一顿,吃饱餍足后,又爬回褚瑶怀里,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 褚瑶被他看得心都化了,侧着身子轻拍着哄着他睡了个黄昏觉。 小人儿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醒来了,冲她咧嘴一笑,蹲下开始撒尿,将床榻尿湿了一大片。 瞧她这个做娘的,两个月没见,都忘了小人儿现在还是个控制不住拉尿的,只得唤阿圆进来换了床褥,又在床上逗着他玩了一会儿,才给他穿上鞋子,让他去地上撒欢了。 阿圆端了饭菜过来,说是太子殿下特意交待小厨做了一些补血的菜。 褚瑶今日最后一次见裴湛还是服用琼酥散的时候,眼下直到天黑也没再见他,听阿圆提起他,便想着随口问一句,可话未说出口便及时打住:她来宫里本就惹人蜚语,更须谨言慎行,撇清自己与裴湛的关系才是。 于是便默默无言,低头吃饭。 夜深至亥时,鸣哥儿被奶娘抱回去睡觉了。褚瑶本想自己搂着的,但是她前胸后背都有伤,晚上不能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来回翻身怕扰得孩子睡不好,便叫奶娘抱走了。 她因着白日睡了两回,这会儿委实不困,便问阿圆有没有布匹针线,她想给鸣哥儿做件衣裳。 鸣哥儿马上就要满周岁了,她这个做娘的还未给他准备生辰礼物呢。 阿圆说下去找找,褚瑶便坐在床上等着。 她身上的锦衾因为被鸣哥儿尿湿了,所以换成了绒毯,像是个天然的画纸,她在绒毯上勾勒着衣服的纹样,觉得不好看,便拂手抹了去,再重新勾勒…… 鸣哥儿生肖属羊,她打算在衣服上绣一个小羊,正专心勾绘着,耳边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阿圆,便叫她过来看:“你瞧我画的这只小羊好看吗?” “嗯,”对方说,“好看。” 她听着声音不对,一抬头,发现竟是裴湛。 他面上无 波,负着手去瞧绒毯上的纹样,而后又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怎的还不睡?” 褚瑶有些尴尬:“白日里睡多了,这会儿不困。鸣哥儿快满周岁了,我想给他做件衣服。” “他的衣服有尚衣局量身定做,你无需费神。” “可我拿不出其他像样的礼物,只能给他做件衣服……” “你很喜欢做衣服吗?” “嗯?”他的语气似乎隐隐有些不悦,但褚瑶也没想太多,“只是亲手缝做一件衣服而已,聊表心意而已……” 他愈发不满:“所以你表露心意的方式,就是给别人做衣服?” 褚瑶一时闹不懂,与他争辩一句:“不是别人,鸣哥儿是我的儿子。” “那你给江清辞做衣服,是为了什么?” 怎的忽然扯到江清辞身上了? 褚瑶倏忽想起来,洪杉之前提过,他先前给裴湛写信汇报她的一举一动,连她熬夜给江清辞做衣服这件事,也写给了裴湛。 可是这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他怎的还记着? “我给江衙内做衣服,是因为他帮我搬家划坏了自己的衣服,我做衣服给他只是为了还他人情罢了……” “搬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你现在住的新宅,是陆少淮送你的那座吧?” 褚瑶一时语噎,一会儿江清辞一会儿陆少淮的,他这是来翻旧账的么? 可是他们已经和离了,不管是衣服还是宅子,这些都是她的事情,与他这位前夫有什么相干? 她委实提不起兴趣解释,颇为无奈地开口:“不是送,我本不想要的……” 当初知晓那座宅子是陆家的产业,她便不想要,只是后面他派人送了宅契过来,母亲不顾自己意愿按了手印,而她那一千两银子送出去之后,又被他派人默默地送还回来,母亲瞒着她收下,她那会却不知情…… 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了,况且最终的结果确实是她没花一两银子就住进了那座宅子里,如今那一千两银票纹丝不动地躺在她装着衣服的包袱里,打算找个机会还给陆少淮的。 只要将那一千两还给陆少淮,日后她住在那座宅子里,才算理所当然。 他纹丝不动,还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褚瑶张了张口,心累之余,委实觉得没有必要和他解释这么多,反正自己过几日就回绥州了,两人日后也不会再相见,他怎么想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困了,想歇息了,劳烦殿下出去吧。”褚瑶转移了话题,不想再谈论以前的事情了。 他却不走:“这是孤的寝房,孤睡习惯了……” 这好办,褚瑶这便要下床穿鞋:“既如此,我去找奶娘和鸣哥儿凑合几晚……” 他伸出长臂拦住她:“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处?” “殿下,我们已经和离,正经家的小娘子哪能做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事情来?” “既是正经家的小娘子,又怎么能张口 就要亲别人?” 褚瑶不解:什么意思?什么亲别人?谁要亲别人? ?午时茶提醒您《和离后养崽日常》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莫名其妙! 那双眼尾微翘的瑞凤眼盯着她看了许久,似乎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最终收回目光,掸掸衣袍站起身来:“孤去书房睡。” * 不多时阿圆送来了布匹和针线,褚瑶用针线大致绣了个样式,次日仔细量了鸣哥儿的尺寸,趁着鸣哥儿睡觉便缝一会儿,若他醒了,她便搁下针线陪他玩。 小厨今日要做炸酥鱼,用的是半个小拇指长的小细鱼儿,特意留了几条鲜活的送来给鸣哥儿玩。 褚瑶又要了一个小笊篱,陪儿子一起捞鱼,将鱼儿从这个盆里捞到另一个盆里,末了再捞回来。 母子俩玩得不亦乐乎之时,阿圆忽然进来传话,说是陆家三娘子过来了。 褚瑶问:“陆明姝么?” “娘子认识她?” “嗯,以前见过。” 阿圆提醒她:“陆三娘子如今在尚衣局做事,她的妹妹□□娘子是惠仁公主的伴读,陆家是朝中新贵,她们都是宫里的热人儿……” “好,我知道了。”她知道阿圆这是好意,让她注意言行不要冒犯了她。 原先陆家在绥州城便是富甲一方,如今进了京城仍是如鱼得水,想来是沾了陆少淮与裴湛互换身份的功劳。 复又想到当初陆少淮回陆家那日,陆夫人与她说过的话,要将陆明芙嫁给裴湛,裴湛也是点头同意了的。 如今陆家两个姑娘都在宫里,想来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人入住东宫了。 当初褚瑶搬离陆家的那日,与她们闹得并不愉快,陆明姝今日忽然过来,想必也是知道她如今身在东宫,以为她是为了裴湛而来,所以沉不住气了。 褚瑶不怕她来找茬,自己无无权无势,却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若是来为难自己的,大不了闹得难堪,叫她们也丢了面子。 阿圆将陆明姝迎了进来,褚瑶正握着儿子的小手捞鱼,抬头瞧了她一眼,并没有先开口说话。 她不会宫中的礼仪,也并不喜欢陆明姝,所以连招呼也不想打。 陆明姝趾高气昂走进来时,原也是端着架子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的,但见对方根本毫不在意,既不起身恭迎,也不说些客套话,只随意瞧了她一眼,便继续低头哄孩子玩,显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陆明姝虽然生气,但在宫里待的这段时间也让她学会了做表面功夫,不轻易将喜怒展现出来。 “听说褚姐姐来了,我特意推了尚衣局的活儿,过来瞧瞧你,”陆明姝脸上挂着笑意,蹲下身来摸了摸鸣哥儿的头发,“鸣哥儿瞧着可比前些日子精神多了,早知道应该劝太子哥哥早点将褚姐姐接过来的。” 她这两句话,既表明了自己与裴湛的亲近,又暗示褚瑶,自己经常来东宫,对鸣哥儿的身体情况很是熟悉。 “是么?”这般炫耀的意味,褚瑶不是听不懂,只是不想理会罢 了。 鸣哥儿似乎不喜欢被她摸脑袋,往褚瑶怀中躲了一下,见她还不收手,便挥着手中的笊篱朝着陆明姝打去,小脸凶狠:“打!打……” 陆明姝不妨,被那笊篱打了个正着,小孩没什么力气打在身上自然不疼,但上面携着腥气的水,弄湿了她的衣服,这可是上等的散花绫!她登时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僵着收回手来。 “不好意思了,小孩子调皮,”褚瑶随口提鸣哥儿道歉,而后直接问她,“你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陆明姝又端起虚情假意的笑来,“毕竟咱们以前也做过三年的姑嫂不是,日后若你留在东宫,说不定咱们还能一起作伴呢。” 果然是来试探她的。 “听说四姑娘也在宫里,是公主的伴读,既然有四姑娘在,你又何须找我作伴呢?”褚瑶不喜欢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的,便给了她一个笃定的答案,“等过几日鸣哥儿身体康健了,我就回绥州老家。” 陆明姝一听这话,果然脸上的笑容就真了几分,嘴上却仍虚与委蛇:“我以为褚姐姐以后就不走了呢?太子殿下想必也舍不得姐姐回去吧?” 褚瑶抬眸一笑:“那你得去问他……” 陆明姝被她怼得一时语歇,背着褚瑶翻了个白眼。 “你今日过来,刚好帮我一个忙,”褚瑶有伤不方便起身,便托阿圆将她随身带的那个包袱拿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千两的银票递给陆明姝,“我在绥州时从你二哥手里买下了一座宅子,这是买宅院的一千两银票,请帮我转交给你二哥。” 陆明姝瞧着她手中那厚厚的一沓银票,疑惑道:“我怎的不知道这件事……” “你拿了银票给你二哥便是,他知道的。” 陆明姝想要接下,却忽又收回手去,她转眸想了想,俄而笑道:“褚姐姐,并非我不愿意帮你这个忙,只是这么一大笔银子我不清不楚的拿回去,万一有什么是非我也说不清楚。你还是亲自交给我二哥比较稳妥……” 她不愿意帮忙,褚瑶也不强求:“那便算了,回头待我出宫后我再去找你二哥便是。” “也不用非要出宫才能见到我二哥,”陆明姝说,“过几日不是鸣哥儿的周岁生辰宴么,我回去同二哥说一声,让他也进宫参宴,届时你们见一面就是了。” 褚瑶想想也行:“那便劳烦你了。” 陆明姝灿然一笑:“褚姐姐不必客气,我乐意帮你这个忙,想必二哥见到你也会很开心。” 中午裴湛回来用膳,小厨端来了那道炸酥鱼,褚瑶身上有伤不能吃鱼,桌上的排骨汤和炒猪肝是特意为她准备的补血益骨的药膳,给鸣哥儿准备的是山药粥和鲜虾肉饼,褚瑶在他身前系了一块棉帕,教他用勺子自己喝粥。 小人儿第一次自己用勺子吃饭,很是新奇,小手晃晃悠悠从碗中舀起粥,再摇摇摆摆送到嘴边,结果一小半喂到了嘴里,一大半洒在了桌上和衣服上。 褚瑶却不嫌,还笑眯 眯地夸他做的好,小人儿得到鼓励,又兴冲冲地吃起来。 这样一边吃一玩,吃的满脸是米糊糊,桌上桌下也一片狼藉,褚瑶心里却很高兴:这一顿虽然吃的也不算多,但鸣哥儿显然对吃饭萌生了兴趣,以后便不用再哄着他喂饭了,这可是一件大好事。 裴湛在一旁默默用饭,虽然桌子的另一边被儿子造得乱七八糟,但也没有出声阻止。儿子吃得开心,褚瑶也教得开心,他在一旁看着,心里也十分怡悦。 鸣哥儿吃好之后,便被奶娘抱下去换衣服,褚瑶方吃了个半饱,趁这会儿功夫,又盛了一碗排骨汤吃起来。 裴湛让她慢慢吃,他要去公署处理公务。 褚瑶忙搁下碗筷:“对了,鸣哥儿生辰宴定在哪一日?” “这个月十六,在三日之后。” 褚瑶“嗯”了一声:“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说。” “什么事?”裴湛现在心情很好,她主动同他说话,这让他心情更好。 “那一日陆二郎也会进宫吧,能不能安排我和他见一面?” 裴湛的目光倏得变得冷冽,迸射出阵阵寒意:“你要见他?” “嗯。” “所为何事?”冷眸迫人,黑的发沉。 “还钱。” 冰封的眸子才算有些消解:“什么钱?” “你那晚不是说,他送了我一座宅子,”褚瑶说,“他要白送,我却不能白要,我要把买宅子的钱还给他,我们就算两清了。” 两清? 裴湛很喜欢这两个字。 所以那晚他说的话,她全然听到心里去了吧,才会主动提起还钱的事宜。 “多少钱?孤替你给他。” 褚瑶却有自己的坚持:“我有钱,不用你帮我还。” “只是还钱?”他又问她一遍。 褚瑶郑重其事道:“当然只是还钱!” 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好,孤会安排。” * 三日后,还未到傍晚,永和宫便来人将鸣哥儿抱走,说是今晚皇后娘娘会抱着鸣哥儿给诸位皇室宗亲和朝中大臣们看一眼。 奶娘自然也跟着一并过去了。 裴湛临走之前又问了她一遍,要不要去参加鸣哥儿的周岁宴,他可以带她一起去。 她身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不必一直拘于床上,可以随意走动了。 只是褚瑶不想引人注意,虽然错失了儿子这么重要的时刻会觉得遗憾,但自己终究还是要离开这里的,不给儿子招惹太多的流言蜚语,也是对儿子的一种保护。 “我就不过去了,不过你答应我的事情,莫要忘了。”她指的是找陆少淮还钱的事情。 “没忘,”他伸手扣住她的后颈,婆娑着她的头发,像是不放心似的再次叮嘱她,“只是还钱而已。” 褚瑶无奈道:“真的只是还钱而已。” “嗯。”他放开她,“安 心等着,安排好了会叫人传话给你。” “谢谢殿下……” 他离开后,褚瑶将银票又数了一遍,确认一千两一张不少之后,又拿起针线忙活起来。 鸣哥儿的小衣服已经做好了,余下的布料她打算用来缝几个小布包,里面装上大小不一的豆子,回头让鸣哥儿捏着玩。 刚缝好一个,便有一名宫女进来,向她福身行礼:“褚娘子,陆二郎已经到了,奴婢带您去见他。” 这么快? 还以为至少要等宴会结束了才能见到呢。 “好。”褚瑶将银票收好,起身随宫女往外走。 今日是宫中第一次举办这么大的宴会,很多侍卫和宫女都被调去宴会那边帮忙,隔着几道宫墙,褚瑶听见那边传来热闹的喧嚷声。听奶娘说宫里还特意请了戏班子前来助兴,办得很是隆重。 褚瑶往那边看了一眼,只瞧见那边的上空灯火通明,其余却是什么都瞧不见。 那宫女带着她穿梭在小径和游廊之中,七绕八绕的快把褚瑶绕晕了。 裴湛也真是的,不过是还个钱而已,怎的安排到这么远的地方去,走路走得她身上汗津津的,背上的伤口都隐隐作疼了。 终于,那宫女领着她在一处偏僻破旧的宫苑门前停下,那门上生了锈的锁已经落下,宫女将手中的宫灯递给她,恭敬地请她进去:“褚娘子,陆郎君他就在里面,您进去便是,奴婢在门口等着您。” “好。”褚瑶不疑有他,抬脚迈过腐朽的门槛,一脚踏进杂草丛生的院落,循着一条被人踩踏过的小路,挑着灯笼往宫苑深处走去。 “怎的好像是见不得人似的……”她咕哝了一句,委实想不通裴湛为什么会安排在这种地方让他们见面,越走心里越奇怪。 石阶之上果然站着一个人,往她这边看来:“褚娘子,是你么?” 听声音,确然是陆少淮没错。 “是我。”褚瑶原本放慢的步子,因为他的话又加快了几分,临近之时,她因没能发现没在杂草中的石阶,险些摔了一跤,幸亏陆少淮出手扶住了她。 “没事吧?”手上那盏宫灯忽然熄灭,照出了他一瞬而过的脸。 褚瑶愣住,由着他将自己拉上了台阶:“你怎的……带起面具了?” 月光之下,他的上半张脸隐在一张玉制的面具里,挡住了与裴湛最为相像的眉眼,使得下半张脸看起来,倒没那么像裴湛了。 不过这面具做工精致,与长身玉立的他十分相称。 “我这张脸与太子殿下太过相似,自然不能再叫人轻易看到。”他解释道。 “是这样啊。”褚瑶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当初他说要随陆家一起来京城时,她便想过他顶着一张与太子十分相似的脸留在京城,难道不会引人注意吗?他还会继续做太子殿下的替身么? 如今看来,他从此以后在众人面前竟是不能以真面容示人了。 “那你现在能摘了面具,让我看一 眼你的脸吗?”她说,“反正这里也没旁人。” 陆少淮微怔:“为何要看我的脸?” 褚瑶颇为不好意思道:“我今日是来还钱的,你却带着面具,天色又暗,灯笼也灭了,万一你不是真的陆少淮怎么办?” 陆少淮没想到她竟是因为这样一个淳朴的理由来看他的脸,他还以为…… 还以为…… 他忍住不做遐想,问她:“你真的要看么?” “就看一下,”她羞赧地笑了一下,“总归要确认一下才放心。” “好。”陆少淮抬手解开系着面具的锦带,却是没有立即拿下来,而是扶着面具,提醒她一句,“我脸上多了一道疤,你见了莫要吓着……” 随后缓缓将面具从脸上撤下,褚瑶仰头去看,并不明朗的月色下,却能清晰看到他脸上隆起的一道疤,自右边的眉毛至左眼的上下眼睑,长达三寸,割裂了那双星眸郎目。 纵使心里才做了准备,却还是被这样长的一道伤疤骇住:“怎么……弄伤的?”这样长这样隆起的一道疤,可想而知当初伤得有多深? “吓到了吧?”他将面具重新系上,低头苦笑,并不作答。 褚瑶心中却有了猜测,不由打了个寒颤:“是裴湛做的?” “不是太子殿下,如今战乱已平,我不必再做太子殿下的替身,这张脸留着是个大忌,”他平息了一下语气,才接着道,“是我自己毁去的。” “你……”褚瑶难以想象一个人要下多大的决心,忍受多大的疼痛才能对自己下这样狠的手。这样的行为,即使发生在一个陌生人身上,褚瑶也会为他感到心疼,“那你那时候……一定很疼吧?” 他没说疼不疼,只是低语:“用这一张脸,一道疤,换陆家的显赫与富贵,是值得的。” 褚瑶才回过神来,阿圆同她说过,如今陆明姝进了尚衣局,陆明芙做了公主伴读,陆老爷成了朝中新贵…… 她原因为这些是靠着陆少淮给裴湛做了三年的替身换来的,却没想到他为此还要付出毁容的代价。 相比于他的大义与决绝,自己却还在执着于那一千两银子,便觉得自己委实格局小了。 “这一千两银子,是当初我买你家宅院的钱,”她将银票递到他面前,“虽然以你家目前的富贵,想必也看不上这些银子,但是你若不收下,那座宅院我便不能住得心安……” “所以你今晚,只是为了来还我钱么?”他竟也问出了和裴湛一样的问题。 “嗯,”见他一直没接,她索性将银票塞到了他的手里,“你收下,从此以后我便不欠你们陆家什么了。” 他却忽然捉住她的手,言语苦涩:“你从来不欠我们陆家,是我欠了你。” 这句话他以前曾对她说过一次。 “你为何说,是你欠了我?”她回想当年与他见过的寥寥几次面,“虽然我曾在山中救了误实毒菌的你,但你后来也赊药给我救母亲,我们之前的恩情已经扯平了……” “不是这些,是……” 他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细碎急切的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他拉着她的手,闪身躲进了最近的屋子里。 有个娇媚的声音传了过来:“奴家不想被这些草屑脏了裙子,你抱奴家嘛……” 随即是宠溺又孟浪的男人的声音:“好好好,我的娇美人儿……” 褚瑶与陆少淮在黑暗中窘迫地对视一眼:糟了,怕不是撞见来这里偷情的野鸳鸯了?! 第 22 章 幽会 月光自屋顶空缺的瓦砾缝隙中投下些许黯淡银辉,叫人只能辨出模糊的影子,却瞧不见对方的面容。 幸而不能被瞧见,褚瑶那红得滴血的脸。 她怎的这般倒霉,竟撞见了这种不堪入目的事情? 偏生那两人进了隔壁的那个房间,仅一墙之隔,能清晰的听到那边传来的衣物婆娑声以及暧昧的娇喘声。 褚瑶听不得,尤其是她面前还站着血气方刚的陆少淮。 她指了指门外,无声询问他,能不能偷偷溜走? 陆少淮摆摆手,让她不要打草惊蛇:毕竟他们尚不知晓隔壁那两个人是什么身份?外面是否有人暗中守着?若贸然出去,恐有危险。 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吟哦,听在褚瑶耳中却犹如一声惊雷,将她劈傻在原地。 陆少淮立即捂住她的耳朵,她自己的手也捂了上去,捂紧一点,再紧一点,不想听,一点也不想听! 陆少淮的面具下的半张面容隐在夜色里,他眼下是什么样的感受,褚瑶已经顾不得了,她不敢看他,内心只期盼着隔壁快些结束,她能快点离开这里。 不晓得过了多久,褚瑶自己耳边的力道松懈了下来,陆少淮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并指指她的手,示意她可以把手放下来了。 隔壁的那对鸳鸯这会儿尚在温存,说着一些甜腻调情的话。褚瑶听着还是觉得臊得慌,正要重新捂住耳朵,却被陆少淮捉住手腕。 她不解,用力挣了挣。 手腕仍被他稳稳地握住,他俯身凑到她的耳边,用极小的声音同她说:“不对劲,听一下。” 嗯?哪里不对劲? 褚瑶偏过头看他,额头撞到他玉制的面具上,他立即扶住她的身子,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痛呼。 褚瑶凝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待他松开她之后,暂时放弃了羞耻之心,竖着耳朵和他一起听起了墙角。 “那件事你和父皇说了没有?”那男子问。 父皇?这男子莫不是个皇子? “哪件事呀?”女子娇滴滴的,显然故意在装傻。 “太子殿下偷偷招募武士的事情,你还没和父皇说么?” 褚瑶一听他们竟是在说裴湛,心头不由一惊,俯身将耳朵贴在了墙上,以便听得更清楚一些。 那女子娇嗔道:“这种事情奴家实在不好开口嘛,万一陛下治我一个霍乱朝纲的罪,你岂不是将我往火坑里推?” “我哪里就舍得将你往火坑里推?”那男子哄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安排人秘奏给父皇,想来他已经起了疑心,只需你再吹吹枕边风……” “可陛下这些时日忙于朝政,都没有来我宫里,我哪有机会同他说……” 褚瑶倒吸一口凉气:这女子……竟是皇帝后宫的妃嫔。 皇帝的儿子和皇帝的妃嫔,他们竟然……苟且在一起? 褚瑶的道德底线受到了 严重的冲击:这这这……不是乱|伦么? 父皇老了,力不从心也理所当然,他调侃着自己的父亲,逗着那女子,都说父债子偿,父皇满足不了你,不是还有我么? ?午时茶提醒您《和离后养崽日常》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女子娇笑一声,似是扑到了那男人身上,又传来了一阵莫可名状的吸吮声。 脑中开始联想到一些旖旎的画面,褚瑶尴尬的脚趾抠地:杀了她吧,就现在,这个破地方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隔壁的温存终于结束,褚瑶听到了他们穿衣服的声音。 “窈窈,有机会一定要和父皇说这件事,”那男子的声音比方才正经了许多,“私自豢养武士可是涉嫌谋反的大罪,或许能扳倒太子也不一定……” “知道啦!”不晓得是谁又吧唧亲了谁,总之那两人又黏黏糊糊好一阵儿。 院墙之外,忽然传来了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什么人在里面?”想来是巡逻的侍卫,发现了这座破落宫苑里的异样。 隔壁那两人立即停止,褚瑶听到那女子惊慌失措的声音:“殿下,有人发现我们了!” “莫慌!”那男子说,“我的人在外面守着,他们一时进不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墙外果然传来兵器交接的铮锵声,褚瑶这才领悟过来,为何那会儿陆少淮不让她溜走,外面竟有人给隔壁的野鸳鸯放风。 趁着外面打斗起来,隔壁那个男人抱着女人跃上墙头,往别处跑了。 坏了!他们一跑,待会儿那些侍卫进来捉的可不就是她和陆少淮了么? “追!”幸好那些侍卫发现了跃墙逃跑的两个人,循着那个方向追去了。 褚瑶那颗慌乱的心才算回到心窝里。 待外面重归平静,禇瑶也要回去了。 “我先走了,”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陆少淮,低着头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去,“以后珍重。” 今日还清了银两,日后想必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阿瑶,”陆少淮拉住她,似乎还有话早说,“我有件事情想同你说……” “那便改日再说罢。”今日这地点和气氛,委实不适合他们两人继续待下去。 “可下一次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我可以出宫去见你的,”为了尽快离开这里,褚瑶随口许诺道,“回头我同殿下说说,改日我出宫一趟去找你……” 陆少淮微微一哂:“太子殿下想必并不希望你去见我……” “不会的,放心好了。”这一次见面不就是裴湛安排的么。 她挣开他的手,走得头也不敢回。 踩着杂草走到宫苑门口,先前说守在这里的那个宫女果然不见了踪影,否则那对野鸳鸯也不会在这里缠绵。 今晚所见委实太过荒唐,褚瑶只想快点回到东宫,把今晚的所见所闻告诉裴湛。 可是往东宫的路,怎么走来着? 来时有宫女引路,她便未曾留意,如今她只凭 着模糊的记忆走了一段,便迷失在这偌大的宫闱里。 兜兜转转走了许久,幸而遇到了巡逻的侍卫,她上前问路,对方听她说是东宫的人,问她:“可是褚娘子?” 褚瑶点点头:“我是。” “太子殿下正命属下们找你,”领头的侍卫抱拳道,“属下送你回去!” “好。”裴湛正在找她?他不是知道她和陆少淮见面么,找她回去作甚? 侍卫将她送至东宫门口,褚瑶拍拍自己蒸红的脸,努力想把脑海中那些奇怪的画面赶出去,奈何思绪总不受控制,那些绮思遐想一直萦绕在脑中,盘旋着挥之不去,她只好捧着一张热气腾腾的脸走了进去。 月色倾洒,铺泄在庭院之间,院中清绝的身影被月华覆盖,颀长玉立,却莫名散发出阵阵的寒意。 “你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褚瑶只当时寻常与他说话,“鸣哥儿的生辰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他转身看她,目光乍冷还凉,好似带着极力压制的波涛汹涌,看的褚瑶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怎的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良久,他启唇,冷冷抛出几个字:“去哪里了?” “去见陆少淮了,”她道,“不是你安排的么?” “孤今晚根本没有见到他……” 褚瑶惊讶道:“怎么会?” 他慢慢走近她,抬手捏住她的脸,寒眸压下:“脸为什么这么红?” “是因为、因为……”要怎么说得出口,说她今晚亲耳听到,他的父皇被自己的亲儿子带了绿帽子。 见她期期艾艾说不出缘由来,他眸中怒意更甚,将她箍在身前,借着宫灯橙色的光晕,细细检查她的脸颊与耳后,脖颈与锁骨。 褚瑶被他毫不温柔的摆弄着,不解之余,难免生气:“你这是做什么?” “他碰你了么?”凉飕飕的语气,蓦的说出了这样一句。 “你怎么会这么想?”褚瑶被他钳着无法动弹,忍受着他侵略的目光和几近羞辱的话语,“我和陆二郎清清白白,我只是想还他钱而已……” “我戌时离开,眼下已近亥时,你和他待了近一个时辰,还钱需要这么久么?”宫灯昏暗,他找不出她被人触碰过的痕迹,便将她扯进了屋内,将她抱到屋内最亮的琉璃灯山下的桌子上,挑起她的下颌,目光寸寸下移。 “方才有侍卫发现有人在西北冷宫的殿内偷情,是你们么?” “当然不是!”她按住他欲勾开她衣襟系带的手,这才将前后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他说他今晚并未见到陆少淮,言下之意便是他今晚并未安排她和陆少淮见面,可是今晚分明有人带她去了偏僻废弃的宫苑,陆少淮也确实在那里等她。 这是怎么回事? 偏生在那个宫殿又发生了苟且之事,所以他以为那对偷情的人就是她和陆少淮! 她来不及解释具体的细节,立即否认道:“偷情的另有其人 ,我和陆二郎只是不小心撞见了,迫不得已躲了起来,所以才耽搁了那么久……” “何人偷情?” “我不知道他们……”她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但是知道他们的身份。 不等她把这句话说完,身上衣襟的系带旧被他粗暴地扯开来,身上,衣服被他扯至腰下。 “你这是发什么疯?”她推搡着他,捶打着他,背上刚刚愈合的伤口也因为她的动作而挣裂开来,可她此时已经顾不上疼痛了,“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扫视,许是因为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这会儿才算稍稍冷静下来。 “你说。”看完了前面,他又将人按进怀里,去检查她的后背。 “我听到他们说话了,那个男人口中喊的是‘父皇’,那个女人好像是陛下的妃嫔……”褚瑶不适地动了动,“我背上都是伤口,有什么可看的?” “有道伤口挣开了,”他转身去拿药,“我给你止血。” 褚瑶拉起衣服,想重新穿好,赌气道:“不用你帮我止血,让阿圆来。” “她们都去宴席上帮忙了。”裴湛拿了药过来,“现在这里只剩孤和门口的侍卫。” “那我去找沈女医?” “她这两日家中有事,不在宫内。” 褚瑶暗暗咬了咬牙,只得忍气吞声地背过身去。 裴湛边给她上药,便让她接着说今晚遇到的事情。 “他们说你偷偷招募武士,要向陛下告发你……” 他手上动作一顿,随即轻声“哦”了一声,好似对这件事情并不在意。 褚瑶转过头去看他,不解道:“你不担心吗?他们要诬陷你啊?” 方才明明因为误会她和陆少淮偷情便气得发疯,这会儿听到别人要害他的事情,怎的反应如此平静? 他扬起唇角,似乎颇有几分得意的意味:“不算诬陷,孤确实私自招募了些武士,你身边的洪杉就是其中之一……” 药已经上好,他扶着她转过身子来,低头整理好她的衣服,慢条斯理地将她衣襟的带子重新系好:“抱歉,方才对你无礼了。” 现在是无礼不无礼的事儿吗? 她听那个男人说了,私自招募武士可是涉嫌谋反的大罪,他现下这算是认罪了吗? “你、你真的……” 裴湛见她那张潮红的小脸迅速褪去了血色,眼中满是惊恐,却是比方才看着顺眼多了。 嘴角笑意更甚:“你在担心孤吗?” “你若真的……”真的要谋反,那鸣哥儿怎么办? 裴湛欣赏了一会儿她小脸吓得煞白,惶恐无措的模样,将她从桌上抱了下来,这才浅浅与她解释了几句:“是私募武士,也是招抚旧朝遗部,若论前者是大罪,论后者却是有功。” 他捏了捏她的小脸,很是喜欢看到她为自己担忧的表情:“你觉得孤是有罪,还是有功?” 褚瑶虽有些听不懂,但见他成竹在胸,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中也跟着安稳一些:“那你知道是谁要害你吗?我听那个男人喊她‘窈窈’还是‘幺幺’,应该也算是一条线索吧。” “嗯,孤大概能猜到他们是谁……” “那你要不要把他们揪出来?他们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妃嫔,他们、他们……霍乱后宫,”褚瑶一想到那些声音,脑海中就难免联想到某些不能描述的画面,热气又腾腾往脸上爬,“我能辨识出他们的音色,我和陆二郎都可以为你作证。” 他想也不想便拒绝:“不必!” “为何?” 他看着眼前这个傻女人,捏着她的下巴,哭笑不得地从牙缝里挤出两句话来:“你难道要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陆少淮在他们偷情的地方幽会么?”! 第 23 章 恳求(加更) “你难道要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陆少淮在他们偷情的地方幽会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褚瑶忿忿驳斥道:“怎能算是幽会?我以为是你安排的,所以才放心与他见面,哪里就想到遇到了那样的事情?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我情愿从没听到过!” 这件事情确实透着古怪。 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被人带了出去,他问过守门的侍卫,那个宫女自称是永和宫的人,守卫看她也算眼熟,便没多问便容许她将褚瑶带了出去。 这般说来,那个宫女想来就是宫里的人,似乎也并不害怕被人认出来。 这倒是有意思,是什么人能这般有恃无恐呢? “你要见陆少淮的事情,还有谁知道?”他问褚瑶。 褚瑶回想片刻:“先前陆明姝来见过我,我原是想托她将钱还给陆二郎的,可是她不知我从陆二郎手中买宅院的事情,便不好没帮我转还,但也说会转达给陆二郎,让他进宫参加鸣哥儿生辰宴,如此我才同你说,想让你安排我和陆二郎见一面的……” 她说着说着,才恍然大悟:莫非这次的见面,是陆明姝安排的? 是了,裴湛说他今晚在宴席上并未见过陆少淮,想来他一进宫,便直奔了那处偏僻宫苑。 陆明姝在宫里做事,想必对宫内各处都算熟悉,只是她将见面地点定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委实有些太过小心了,毕竟还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心中想明白了这件事,也不好去责怪陆明姝,毕竟对方也是好意安排,只是瞧见裴湛的面色有些不对,莫非是在迁怒陆明姝? “殿下,若真的是陆明姝做的,想必她也是好意,你莫要责怪她。” “孤知道了。”但是他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褚瑶说地这么简单,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明日须得好好查查。 眼下亥时已经过了一半,奶娘还未抱着鸣哥儿回来,褚瑶频频往外面张望,裴湛便派人去永和宫将孩子接回来。 不消一刻钟,遣出去的那人便回来了,说是永和宫那边的嬷嬷说,鸣哥儿已经睡下了,夜深寒气重,今晚便不叫奶娘抱着孩子走夜路了。 褚瑶虽想念孩子,但是有奶娘在那边陪着,她也不用太过担心,于是与裴湛各自去睡了。 次日清晨,裴湛早起去上早朝,而后去公署处理公务,今日事务繁多,早膳和午膳都是在公署用的,傍晚又有事务处理,忙到戌时才得以抽身。 他回到东宫时,褚瑶还没用晚膳,她看起来情绪低沉,见他过来也只是抬头勉强笑了一下。 先前这个时辰,她早已用过晚膳,陪鸣哥儿玩闹了。 他当即了然:“鸣哥儿还没回来?” 褚瑶点了点头。 她今日等了一整天,鸣哥儿和奶娘都没有回来,她托阿圆去打听,永和宫那边的人将阿圆凶了回来,不许她多问。 阿圆回来之后委屈得直掉眼泪,褚瑶心里愧疚,安慰了她许久,心中明白是永和宫那边不想让鸣哥儿回来了。 算算她来宫里也有十余日了,鸣哥儿的身体状况已经好了许多,对她亦是重新产生了依赖。 她虽万分珍惜和鸣哥儿母子相聚的时光,但是若鸣哥儿对她的依赖心太重,她离开之时对小人儿来说,免不得又要遭受一场惨烈的母子分离之痛。 如今皇后将鸣哥儿留在永和宫亲自照顾也不是什么坏事,她是鸣哥儿的祖母,总归是会让自己的孙儿得到最妥帖的照顾,而自己这个做娘亲的,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裴湛叫来自己的贴身侍卫:“你亲自去永和宫,将鸣哥儿和奶娘带回来,就说是孤的命令!” 等一下!㈤㈤[”褚瑶叫住那名侍卫,伸手拉了拉裴湛的衣袖,示意他坐下来,“殿下,我有话同你说。” 裴湛坐在她旁:“你说。” “我来这里也有十多日了,如今鸣哥儿瞧着也没什大碍,”褚瑶强忍着难过,尽量平静地与他说道,“我觉得我可以回去了。” 他面上神情不动,眸中如古井无波,周身却霎时森冷起来:“你要回去?” “是。” 他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的话:“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的唇角绷得紧紧的,几息之后才冷硬说道:“鸣哥儿的身子还未好利落,你不能回去!” “可是……” “没有可是!”他侧目去看那侍卫,呵斥道,“还不去永和宫把人带回来?” 那侍卫领命,立即转身走了。 “用膳!”他不悦道。 侍奉的宫女立即给他递来擦手的毛巾,他擦净手后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些菜,褚瑶吃得如同嚼蜡。 一盏茶的功夫,那侍卫便回来了,只是仍是他自个儿回来的,神情有些难堪:“殿下,永和宫那边不让属下将小皇孙殿下带回来,还让属下给殿下转达几句话……” 料想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裴湛连问也不问,冷着脸搁下筷子:“孤亲自去接!” 褚瑶心情复杂地放下碗筷:裴湛亲自去接,想必定是能将鸣哥儿接回来,她心中既为将要见到儿子而感到开心,又为接下来的日子感到忧虑。日后总要总别,她照顾鸣哥儿越久,分别就越痛苦,对她是这样,对鸣哥儿这么小的孩子更是。 她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鸣哥儿了。 裴湛进了永和宫,自然无人敢拦,他进门之后便听到东侧暖阁中传来鸣哥儿的哭声,循着声音找过去,推开门,鸣哥儿正趴在奶娘肩头上嗷嗷大哭,声音听着已然是哭哑了。奶娘急得来回踱步颠着,有宫女拿着各种小玩意逗鸣哥儿,可小人儿哭得根本睁不开眼睛…… “太子殿下,您终于来了!”奶娘看到他进来,如获救星一般,“皇后娘娘不让我抱着小皇孙回去,小皇孙从昨天夜里哭醒好几次,今天也只吃了一顿,闹着要找褚娘子……” 裴湛伸手抱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鸣哥儿:“跟我回去。” 永和宫的嬷嬷闻讯而来,恭敬地拦住裴湛的去路:“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没空!”鸣哥儿哭成这般样子,他哪里还有心情去跟她说话,拂袖扫开那个拦路的嬷嬷,抱着鸣哥儿大步离开。 嬷嬷无奈,只得快步回去禀报皇后。 褚瑶一直在东宫门口等着,远远听到了鸣哥儿的哭声,便赶紧寻了过去。 穿过长长的甬道,拐弯踏上游廊,廊子那头,裴湛抱着鸣哥儿,奶娘跟在他的身后,正遥遥走了过去。 褚瑶提裙奔跑过去,心疼地将鸣哥儿搂入怀中,瞧见小人儿哭得嗓子哑得不成样,自己也禁不住落下泪来。 裴湛扶着她的肩头,拥着她慢慢往回走:“孤已经叫人去太医院请柳华过来了,奶娘说鸣哥儿从昨晚哭到现在,不晓得有没有哭坏了身子?” 褚瑶一听这话,更是心疼得不能自已。 回到东宫的时候,鸣哥儿已经渐渐止哭,褚瑶喂他喝了些水,又叫奶娘喂养了一顿。 小人儿一刻也不肯离开她,就连在奶娘怀中喝奶,小手也是拽着她的衣服,湿漉漉的眼睛一直望着他,喝饱之后便立即扑回了她的怀里。 柳华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而后进来细细给小人儿诊断了一番,说是鸣哥儿哭了太久,嗓子红肿导致发热,且因为喂养不足肠胃也有些不安宁,这几日须得细心照料,莫让孩子再受了委屈。 “多谢柳太医,我记下了。” 鸣哥儿在褚瑶的怀中睡着了,褚瑶用帕子蘸着温水帮他擦脸,奶娘从昨晚累到现在,也终于能回屋安心休息了。 裴湛走进来,坐在她的身边,默默看着她和鸣哥儿,两人谁也没再提她要回去的事情。 此后几日,褚瑶在东宫安心照料着鸣哥儿,她也是后来听阿圆说,永和宫几次三番派人过来,想趁着裴湛不在把鸣哥儿抱走,都被门口的侍卫拦了回去,没能闹到褚瑶跟前。 裴湛将他们娘儿俩保护得很好,外面的风雨虽波及不到他们,但是她和鸣哥儿也被困在了这座东宫里不能出去。 日子久了,鸣哥儿把东宫都跑遍了,褚瑶觉得他应该去外面玩一玩,见识一下外面的风景,纵然他现在只是一个一岁多的小人儿,也是需要长长见识的。 她和裴湛提起此事,裴湛笑着说好:“过两日是十五,城隍庙那里有庙会,孤带你和鸣哥儿去逛逛。” “好啊。”褚瑶来京城这么久,一直待在东宫未曾出去过,很是好奇京城中会是怎样一番热闹景象呢。 既然有机会出宫,褚瑶还惦记着一件事:“殿下,上次我见陆二郎的时候比较尴尬,他还有话没说完我便走了,同他说回头出宫去找他。趁这次出宫游玩,你带我去见他一面可好?” 裴湛原本笑意融融的眸子,一瞬又冷了下来。 他自是不想她去见陆少淮,可是又见她这般坦坦荡荡 的央求于他,甚至并不避讳和他一起去见陆少淮▼,若是自己拒绝,反倒显得自己胸襟狭窄:“好,孤来安排。” “谢谢殿下!”她并未察觉他百转千回的心思,得了他的许诺后,便喜滋滋地去陪鸣哥儿玩了。 * 裴湛决定亲自去见一下陆少淮。 一是为着去问他,究竟还有什么话想和褚瑶说,二是为了陆明姝的事情。 这些时日他调查的两件事都有了结果,他不仅查明了那晚安排褚瑶和陆少淮见面的人就是陆明姝,而且还查出褚瑶进京的那一日,有人给套车的两匹马投喂了有毒的草料,以及在内城放箭射杀褚瑶的人,都是陆明姝安排的。 陆家纵女行凶,这件事,该有一个说法。 先前陆家进京之后,念及陆少淮代替他在外三年奔波的功劳,他向父皇进谏,给陆员外封了一个正五品开国男的爵位,后来陆少淮自毁面容,念其识大义,母后便同意安排陆明姝与陆明芙进宫。 当初在陆家时,陆夫人还曾暗示过他,希望他恢复身份后能将陆明姝接进宫里。他知道陆夫人是想让他将陆明姝纳入东宫,可是他对陆明姝并无什么感情,陆明姝骄纵,不是他喜欢的样子,他把陆明姝安排进尚衣局,已经是最大的照顾。 至于陆明芙,念其与惠仁公主同龄,也读过些书,才推荐她进宫做了惠仁的伴读。 至此,他对陆家的恩情已经还得所剩无几,再无亏欠,如今陆明姝胆敢在他眼皮子殿下杀人犯罪,他绝对不能姑息。 “你可知那晚你和阿瑶在冷宫见面的事,有人故意透露巡逻的侍卫,”他对陆少淮说,“那些侍卫原本要捉的人,是你和阿瑶,只是恰巧碰到另一对了而已。” 陆少淮立即听懂了他的话:“殿下是想说,是三妹故意引人过去的?” “你那三妹没有你想的那般良善,她想毁了阿瑶,甚至不惜牺牲你这个兄长,”他声调很冷,深邃的瑞凤眼眸中幽幽泛起杀意,“在此之前,她亦安排人刺杀过阿瑶……” “不可能!”陆少淮站起身来,难免激动,“明姝只是任性了些,绝不可能做出杀人之事,还请殿下重新彻查!” “孤会将所有证据交由大理寺,是不是陆明姝做的,大理寺自有论断。” “请殿下慎重!”陆少淮恳求道。 陆家才在京城立足,根基尚且不稳,倘若陆明姝被捉进了大理寺,坐实了杀人的罪名,那陆家辛苦三年的经营,也将全部付之一炬。 孰轻孰重之间,陆少淮在短暂思量之后,选择保全陆家的声誉。 “明姝所做的错事,陆家自会给殿下和褚娘子一个满意的交代,还望殿下看在陆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要将明姝送入大理寺。” 裴湛冷眼睥睨着他:“孤给你们陆家的已经够多了,爵位、府邸、良田、财富,孤不欠你们陆家了!” “殿下以为只这些身外之物就足以偿还了吗?”陆少淮抬起脸来,玉色的面具下,是一双与他极为相似的眸子,此刻爬满了痛苦之色,“那殿下抢走了我喜欢的人,要如何偿还?” 裴湛眼神微微一沉:“什么意思?” “阿瑶她……是我先遇到的,”陆少淮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用这件事来和裴湛谈条件,有些话,他原本是想说给她听的,“倘若当年不是殿下忽然要与我交换身份,原本要娶阿瑶的人,是我……”! 第 24 章 交易 “原本要娶阿瑶的人,是我……” 陆少淮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裴湛脑中炸开。 他向来克己慎行,大多时候喜怒不形于色,唯两次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次是褚瑶与他和离时,称她当初想嫁的人是陆少淮,她对陆少淮早就心生好感。一次是前些日子,她因为琼酥散的作用短暂失忆,将他认成了陆少淮,还说喜欢他…… 他以为褚瑶对陆少淮就算念念不忘,也只是一厢情愿,陆少淮不可能娶一个成过亲的女人,自己多费些心思哄着,她的心迟早还是会属于自己。 今日方知,竟不是褚瑶一厢情愿,而是他们二人彼此都有意? 可那又如何? “是你的母亲将她嫁给了孤,想来你和阿瑶当初并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孤娶她时并不知道你对她的心意,如何算抢?” “殿下当初不知情,确实算不得抢,是我言辞有失,”陆少淮脸上却不见任何歉意,他说,“我当年向母亲表明了求取阿瑶的心意,母亲不同意,所以才会趁着我与殿下交换身份之际,故意将阿瑶嫁给殿下……” “你既知晓是你母亲故意为之,又凭什么觉得是孤抢了她?” “因为殿下当初用的是我的身份,阿瑶以为殿下是我,才同意嫁到陆家的。”他眼底满是不甘,“殿下可明白?倘若当初不是陆家二郎求娶,阿瑶她不一定会嫁。正是因为她以为是我要娶她,才阴差阳错嫁给了殿下!” 陆少淮盯着他,缓声质问:“如此,难道不算是殿下夺人所爱么?” 裴湛没有说话,他坐在那里,神情纹丝不动,身上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 陆少淮的话他无法反驳,也不需要反驳。 须臾之后,他忽而笑了,嘴角扯起一抹讽刺:“你同孤说些,就是为了利用孤对你的亏欠,换陆明姝一命?” 陆少淮跪下相求:“只要殿下愿意将明姝交由我们陆家自己处置,我向殿下保证,永远不让阿瑶知道我的心意!” 褚瑶还不知道他的心意啊? 裴湛微微倚靠在太师椅上,扶盏喝茶,心情好了许多:褚瑶不知道陆少淮喜欢她,她每每说起陆少淮时神态清朗坦荡,想必对陆少淮也再无其他念想,倘若趁此机会彻底斩断陆少淮对她的妄念,倒也不失为一桩划算的交易。 他已经决定答应陆少淮,甚至帮陆少淮想好了处置陆明姝的办法,既能不损害陆家的声誉,也能叫陆明姝永远没有机会作恶。 故意将陆少淮晾了一会儿后,他才悠悠说道:“陆明姝……孤暂且不送她进大理寺了。通州那边有座皇家寺庙,先前后宫犯了错的太妃们都在那里苦修,叫陆明姝去那里侍候太妃,终身不得下山!” 陆少淮压下心中翻滚的苦涩,伏身拜谢:“谢殿下恩典。” “起身吧。”裴湛搁下茶盏,拂了拂衣袍,起身准备离开时,方想起自己来此还有一事。“孤听阿瑶说,那晚你们见得匆 忙,你还有话未曾说完?” 陆少淮敛着眸子立在那里,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哀伤:我已经……没什么可同褚娘子说的了。?_[(” 裴湛眉毛微挑,大抵猜到了他原本想同褚瑶说的话。 幸亏今日自己亲自走了这一趟,否则简直后患无穷。 “既没什么好说的,日后你们也不必再见面了。”他拂袖离开,“三日之内,将陆明姝送走!” “是!”陆少淮躬身相送,宽广的大袖挡住了他阴霾的容颜。 * 城隍庙会一年只举办三次,这是新帝继位后的第一个庙会,京都府尹有意大办,特意从淮南一带请了有名的戏班子,在城隍庙的牌楼上连唱三天。 庙会上游人如织,热闹非凡,熙熙攘攘挤了数百丈,各式生意让人眼花缭乱,珠宝玉饰、绫罗绸缎、花鸟虫鱼、古玩字画,叫卖声此起彼伏。木偶戏、说评书、舞狮子等武艺杂耍被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层…… 裴湛单手抱着鸣哥儿,另一只手时不时去捞偶尔被人群挤到后面的褚瑶,避免她被拥挤的人群冲走。鸣哥儿怀里搂着一个憨态可掬的磨喝乐,褚瑶手中拿着面人儿、糖人儿和竹蜻蜓…… 旁人瞧着只以为是一对年轻恩爱的小夫妻抱着孩子出来游玩,哪里能想到他们如今只是单纯的为了孩子才凑到一起。 城隍庙在庙会的中央,四方百姓来此进香摆供,祈福祈寿,自外面往里看去,香客们摩肩接踵,一步一挪往里面流动。 褚瑶原也想进去上一炷香的,见里面乌泱泱的一片,怕挤着鸣哥儿,便歇了这个念头。 恰逢午时,鸣哥儿开始犯困,裴湛将他交给奶娘,让她抱着鸣哥儿去马车上睡个午觉。 奶娘抱着鸣哥儿离开,他牵起褚瑶的手:“走,进去祈福。” 褚瑶不适,本能地想抽回手来,对方却牢牢握着不肯松手,一脸正色地给出理由:“人多,莫走散了。” “我们并非夫妻,也非对彼此有情之人,”她试图挣了挣,“这样不好……” 正说着,身后忽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身形不稳往前趔趄了一步,被裴湛眼疾手快地捞到怀里:“都和你说了,人多。” 他终于肯松开她的手,下一瞬却是直接拥住她的肩膀:“走吧。” 她很想说不进去祈福了,可是被泱泱人群往庙内涌去,若是转身逆流离开,只怕是更困难。 褚瑶只得硬着头皮往里面走,几乎半个身子都被裴湛拥在了怀里。身后也不知是何人,时不时的撞裴湛一下,每撞一次,他就将她拥得更紧一份。 她十分怀疑身后那人是故意撞上来的。 于是在下一次对方撞过来时,她没忍住回头怒斥了一声:“为何不能好好走路?总撞我们作甚?” 没想到身后也是一对小夫妻,丈夫护着妻子,妻子护着自个儿的肚子,褚瑶在看到那女子隆起的腹部的时候,就后悔了。 被褚瑶这一声斥责,那男子连连道歉:“ 抱歉,我家娘子有身孕了,不得已冲撞了二位,实在对不住……” 褚瑶为自己方才的动怒而感到羞愧:“没、没事,既然怀孕了,自然该好好护着。” 她满脸通红地转回脸来,良心受到了极大的谴责。 感受到依附的胸膛微微震颤,汩汩笑意从上方传了过来。 不用抬头,就知道裴湛在笑她。 可恶,事先也不提醒她一下,就知道笑话她。 她伸出手,暗暗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他身子一僵,随即笑得更不加掩饰了。 终于走到佛堂门口,守在一旁的小道士熟练地递给他们各自三炷香,裴湛拥着褚瑶正要进去,小道士伸手将他们拦下:“施主,要付钱。” “扑哧……”这次轮到褚瑶笑话他了。 祈福之后,裴湛带着她去庙会上吃了些东西,饱腹之后边逛边买,估摸着鸣哥儿快睡醒了,才往回走去。 鸣哥儿睡足了午觉,裴湛便抱他去牌楼下听戏。 眼看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他却一直未提安排她和陆少淮见面的事情。 褚瑶想着他既已经答应自己了,想必应该早有安排,便也没开口问。况且难得看到这么好的戏班子来演出,看着看着,便将与陆少淮见面的事情忘之脑后了。 天际逐渐染上霞光,牌楼上的戏唱完了一段,要回后台休息换装。打杂的人逐一往点亮牌楼上的灯笼,说晚上还有表演,叫大家吃罢晚饭莫忘了回来看。 裴湛起身准备离开:“鸣哥儿太小,不宜在外面过夜,回宫吧。” 褚瑶跟着一起离开,走到马车旁边才忽然想起来:“殿下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裴湛停下脚步,偏过头来看她:“没忘,他白天不想出门,所以特意安排的晚了些。” 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朱雀桥:“你去那里等候,想必他一会儿就来了。” 褚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朱雀桥边有个卖甜水的摊子,摊子边上立着一盏不太明朗的灯笼,许是因为光线不算明朗,所以生意不是很好的样子,只有两桌客人坐在那里聊天喝水。 倒是个安静说话的好地方,只是怎的好像是他随手指出来的一处似的? “我便不过去了,叫洪杉同你一起。”裴湛对她很是放心的样子,抱着鸣哥儿上了马车。 褚瑶在那甜水摊子上坐了一会儿,一碗鹿梨浆下肚,天色愈发昏暗了些,翘首四顾,终于瞧见了姗姗来迟的陆少淮。 他身穿月牙白开襟长袍,腰间系丝帛束腰,颇有几分风姿绰约,玉制面具雅致秀气,在他温润的脸上并不显怪异,反而衬得面庞更为俊逸柔美。 他翩翩而至,在她对面的长凳上坐下,背对着那盏昏黄的灯笼,颔首向她打招呼:“叫褚娘子久等了。” 他嗓音有些喑哑,和之前听到的声音不太一样。 “咳咳,”他抬袖掩住口唇,侧身咳嗽了几声,“我不慎染了风寒,莫要传染了你。” “无碍,你既身体不舒服,我便也不耽搁你太久,”况且裴湛还抱着儿子在马车里等她呢,“上次在宫里见面,你说还有件事情要同我说,是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着你如今住进了东宫,我那两个妹妹也在宫里,你们可以互相照料。” 原来是要说这个啊? 还以为是什么很紧要的事情呢? “其实谈不上什么照料不照料的,我住进东宫这些时日,也只见过明姝一人,还未曾见过明芙。她们是亲姐妹,而我只是她们的前嫂嫂罢了,甚至连前嫂嫂都算不上,至多只是认识的人罢了,我照料不了她们,她们也不需要我的照料。有你们陆家做倚靠,她们在宫里自然不会受什么为难,你不必担心……” 他倒也没有多说什么,随口附和道:“你说的对,是我多虑了。” 既没有什么大事要说,褚瑶便也不便久留:“倘若没有别的事情……” “褚娘子这次进宫,是来与太子殿下重修旧好么?”他忽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到可以交心的地步。 不过同他解释一下也没什么:“不是,鸣哥儿身体不好,所以我过来照顾他一段时间。” “我有一事不解,郁结心中许久了,”他的手臂撑在桌子上,微微向前倾身,却仍垂着头,面具两侧的发丝柔软地随微风摇曳,“褚娘子当初与太子殿下和离,是因为我吗?”! 第 25 章 暂离 “褚娘子当初与太子殿下和离,是因为我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褚瑶没有预料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只是听到他说因为这件事郁结于心,想了想,还是如实告诉他,“陆郎君不必自责,我并非是因为你才与殿下和离的……” 幽暗的光线下,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好似看到面具之下他的唇角飞速上扬了一下。 “是这样啊,”他侧过身去咳嗽几声,才转过脸来继续和她说话,“既然不是因为我,那你究竟为何要与殿下和离?难道只是因为殿下欺骗了你?” “也不全然是因为他欺骗了我……”耳边依稀是庙会上人头攒动的热闹气息,记忆在喧嚷中拉开帘幕,有些话她在心里藏得太久了,从未给旁人说过,如今因他这一问,蓦的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反正日后也不会再见到他了,同他说说也没什么。 “我家中原还有两个哥哥,我父亲去世的早,母亲心软糊涂,被娘家人所求无度,幸好家中有两位哥哥撑着,才勉强过了下去。前几年动乱频繁,他们二人被强行征兵,至今未有音讯传回来。”纵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提及起来,仍是让人伤感,“所以我讨厌那些制造动乱的人,若不是因为他们,我的两位哥哥也不会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而裴湛的父亲,未称帝时作为一方藩王却起兵谋反,挥军北上直至京城,伤及的百姓何止少数? 陆少淮沉默了,半响未曾言语。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陆夫人当初同她说过的,她身份地位,即便住进东宫,也不可能做他的太子妃。他日后会有很多女人,陆夫人甚至想把陆明姝也嫁给他,褚瑶自知没有那么大的胸怀,不能忍受自己的夫君雨露均沾,所以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和离。 只不过这件事□□关陆夫人和陆明姝,褚瑶不想在陆少淮面前说她们的坏话。 “陆郎君,先前你两次说过你亏欠于我,莫非便是因为我与殿下和离这件事?” 对方迟疑了片刻,点头道:“……是。” 褚瑶笑容明媚:“陆郎君从来都不曾亏欠过我什么,如今既然误会都解开了,郎君心头的负担想必也能卸下来了,望郎君以后开开心心过日子。” “好。” 褚瑶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殿下和鸣哥儿还在等我。” “倘若当初……”他忽的叫住她,在她回眸之际,却又像是泄了一口气,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没什么,褚娘子慢走,我还想坐一会儿。” 褚瑶笑笑,转身继续走了。 回到马车上,却只见到奶娘抱着鸣哥儿,裴湛并不在马车内。 “殿下呢?”她问。 奶娘道:“殿下说那会儿看戏的时候丢了件东西,带着侍卫去寻了。” 褚瑶“哦”了一声,瞧着鸣哥儿正睡着,便凑过去盯着儿子得睡颜看:这般小的孩子,醒着时活泼可爱,睡 着了也有另一番可爱模样。 没过多久裴湛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递给了她。 “怎的买了两串,鸣哥儿一串也吃不了。”她瞧着那裹着糖霜的山楂,想着鸣哥儿一定会非常喜欢,只不过他那两颗小奶牙怕是啃不动。 “鸣哥儿吃一串,你吃一串。”他伸手从她怀中将鸣哥儿抱到自己怀中,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我抱着他,你吃。” 褚瑶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话虽这样说,眼睛却是一直盯着这两串鲜艳欲滴的糖葫芦,隐隐想起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却也是鲜少能吃到糖葫芦。父亲在世时,月底结了工钱,偶尔会买两串回来。 三个孩子分着吃两串糖葫芦,她和哥哥抢着把上面最大的两颗给爹娘吃,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的,日子虽清苦,却也是她最幸福的回忆了。 褚瑶鼻头一酸:大抵是那会儿同陆少淮说起两个哥哥,所以才会格外伤感。 “怎的不吃?”裴湛见她盯着糖葫芦怔怔出神,“我让老板多裹了一层糖霜,不酸。” 褚瑶将糖葫芦递到他的唇前,她以前从未吃过上面那颗大的,如今也不想吃:“这颗大的,殿下吃。” 他有些不明所以,却也随即咬上了那颗糖球,清冽的甜在口中弥漫开来,内里裹着的山楂也尝不出酸味了,一路从舌尖甜到了心头。 * 转眼已至深秋,褚瑶收到了苏念的来信,落款写了苏念、秋荷和知叶的名字。 信中问及她的近况,为何一直不归,若有事耽搁也不必担心家里,家中一切安好,她的母亲身体尚还不错,给她和鸣哥儿做了两件秋衣,一并寄过来了。铺子生意回暖,先前隔壁那家甜水铺子最近不再挤兑她们,价格恢复了正常。她们打听清楚了,那家铺子的掌柜先前那些作为皆是江家授意,如今江通判被调去儋州做知州了,举家都搬走了,所以那掌柜也没有必要再赔本赚吆喝了。 褚瑶将信细细看了两遍,心中很是安慰。家中事宜幸得她们三人帮忙照料,她才能安心留在东宫照顾鸣哥儿。 如今明儿身体瞧着并无大碍,柳太医每日来请平安脉,不外乎只是一些肠胃方面的小毛病,深秋时节昼夜温度差别大,一不小心就凉了肚子,鸣哥儿这两日有些轻微的腹泻,幸而不算太严重。 她提笔回信,言辞间感谢她们的相助,提及一些鸣哥儿的近况,而后估算了一番,自己大抵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火漆封缄后,她将信交给阿圆,劳烦她帮忙寄出去。 阿圆捧着信走了出去,那封信在出宫之前去裴湛手上走了一遭儿,裴湛盯着信上那句“不日即可回去”良久,而后重新封好了信,才叫人送去了驿站。 当天忙完公务后,他在回东宫之前去了一趟太医院,与柳华喝了一盏茶。 次日,柳华来给鸣哥儿请平安脉,说鸣哥儿的病症虽看起来不严重,实则不能轻视,若是一个看顾不周导致病情反复,对小 孩子的伤害极大。 总之说得很严重的样子,让褚瑶听得心里毛毛的。 恰好此时奶娘也来和她请辞,说是离家太久了,家里那边催自己回去了。 当初她与鸣哥儿一起来的京城,转眼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让她操劳这么久,褚瑶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便多拿了些钱给她,感谢她这段时间对鸣哥儿的照顾。 奶娘离开后,褚瑶便立即同裴湛说了这件事,想让他再给鸣哥儿物色一个奶娘。 裴湛却道:“鸣哥儿已经一岁多了,可以喝些羊乳或牛乳,不必非要奶娘喂养。”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须得找一个能全心全意照顾鸣哥儿的人,可以是宫女,也可以是嬷嬷,又或是,你有没有要娶的姑娘,只要她为人温柔善良,日后我也好放心将鸣哥儿嘱托给她……” 他的眉头皱了皱,脸上起了些许变化,不悦道:“孤没有什么要娶的姑娘,鸣哥儿这么小,不会说话,若是旁人照顾不好,他受了委屈也不会说,你是他的亲娘,除了你亲自照顾,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褚瑶当然明白,所以才要仔细物色人选:“我总归是要回去的,照顾不了他太久。” “总要等到鸣哥儿的身子彻底康健,你再离开也不迟……” “可是……” “我最近要出宫一趟,”不等她把话说完,他话头一转,同她说起另一件事情来,“我去查一件事,大抵要三四天的时日,你安心待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到处乱跑。” “好,”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还是想和他商量寻找新奶娘的事情,“那个……” 他似乎有些不满:“你怎的不问我去哪里?做什么事?” “嗯?”这有什么好问的,他要做的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 “算了,”他烦躁地揉揉她的头发,“若是这次能查出些眉目,再告诉你也不迟。” “那奶娘的事情……”她试图再一次提起。 “天色不早了,早点歇息。” 又打断她的话。 次日他便离开了,褚瑶睡醒时,阿圆同她说太子殿下走时天色还未大亮,他悄悄过来看了一眼鸣哥儿后才走的。 褚瑶看看还在自己怀中酣睡的小人儿,低头亲了亲,这便起身洗漱去了。 半个时辰后鸣哥儿也睡醒了,醒来看不见娘亲,咿咿呀呀哭了两声,褚瑶闻声走进来,小人儿看到她,从床上爬起来哭唧唧的要抱抱。 用完早膳后,柳华照例过来给鸣哥儿请平安脉,依旧是昨日那般的说辞,病还未好利索,易反复,要仔细照顾。 这些话褚瑶已经听过许多遍了,从一开始的心慌紧张到现在冷静下来的疑惑,她没忍住问他:“柳太医,其实鸣哥儿的身体已经无碍了是不是?” 柳华暗暗惊了一瞬,迅速想出了说辞:“褚娘子不可掉以轻心,小孩子的肠胃本就脆弱,尤其是现在开始喝羊乳,初时怕是会有些不适,出现腹泻的可能性也极大。” “哦好。”她还以为是他故意将鸣哥儿的病情往严重里说呢。 “我教你一套推拿手法,褚娘子日后可以自己给小皇孙多做做⑤_[(,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多谢柳太医。” 柳华教了一套十分简单的的推拿动作,只要能找准穴位即可。褚瑶学了两遍就学会了,柳华说今天就学到这里,明天再教她另一套推拿手法。 而后便拎着药箱离开了,步子颇有些急促。 午时鸣哥儿午睡的时候,永和宫那边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想请她过去说说话。 这是褚瑶进宫这一个多月以来,皇后娘娘第一次要求见她。 又或许不是第一次想要见她,只是先前几次都被裴湛挡回去了。如今裴湛出宫办事,没了他的阻拦,褚瑶自然不好拒绝,于是便叫阿圆守着鸣哥儿,自己随那人去了永和宫。 在去永和宫的路上,褚瑶设想过场面定然不会很好看,皇后娘娘应该很讨厌她,毕竟她没名没分地住在东宫里,定然对裴湛的影响不好。 况且奶娘当初也同她说过,鸣哥儿的周岁生辰宴其实是太子殿下的相亲宴,上有许多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在,皇后娘娘本意借着这次宴会给太子选妃,最后却不了了之,想来也与她脱不了干系。那一晚她被人莫名引到偏僻宫苑和陆少淮见面,裴湛得知她不在东宫后早早从宴席上回来,派人四处寻她…… 平心而论,若她是皇后娘娘,自己的儿子和前妻之前不清不楚的住在一起,她也会很糟心,会十分讨厌这个“前妻”的。 所以在进入永和宫之前,褚瑶就已经做好的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莫过于打骂一顿赶出宫去。 她不怕被赶出宫去,就是放心不下鸣哥儿。 带着几分忐忑,她走进了永和宫,被引到配殿中等候。 不多时,便见庑廊下走来两人,年长的嬷嬷扶着一位身穿绛紫色褙子的女子,那女子气质雍容华贵,容貌端庄典雅,眉眼间依稀有裴湛的影子,想来便是太子的生母,当今的皇后了。 她比褚瑶想象的年轻许多,想来是因为贵族女子大都极为注重保养,全然不像是已经做祖母的人了。 褚瑶比手行了一个万福礼,这些日子在宫里多少学了一些礼数,只是一直未曾有发挥的机会,如今算是第一次行礼,生涩中带了几分局促。 皇后缓步走到她身前,目光轻柔扫过,语气是她意料之外的和善:“你便是褚瑶?先前只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你,一直未曾见过,原来是这般清秀的佳人,难怪太子对你格外珍重……” “谢皇后娘娘夸赞……” “坐吧。”皇后从她身边走过,在主坐上落座,有宫女随即过来奉茶。许是瞧出她的紧张不安,皇后嗓音含笑,“莫要紧张,本宫叫你过来,是有件好事要同你说。” 褚瑶疑惑地看了过去。 “本宫想着,你既然是鸣哥儿的生母,总是一直没名没分地住在东宫,对你或是对太子总归是不太好。你是太子在民间以正妻之礼娶进来的,做昭训或奉仪太委屈你了,你若愿意,可从承徽做起,想来凭着太子对你的情分,日后慢慢升至良娣也只是迟早的事儿,”她弯起唇角,温和中带着几分上位者施舍的怜悯,“你觉得呢?”! 第 26 章 察觉 皇后的话,听起来格外耳熟。 当初她得知裴湛与陆少淮互换身份的那日,陆夫人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她说太子妃的位子虽不敢肖想,但至少也能做个良媛或是承徽,最不济做个奉仪,那也是旁的姑娘一辈子都求不到的福气…… 这个福气,她从前就拒绝了,今日再次提起,她也并不会改变心意。 “多谢皇后娘娘的好意,只是我与殿下已经和离,并无再续前缘的想法。我来宫中照顾鸣哥儿,待的日子是有些久了,才会叫娘娘误解,是我的不对。太子殿下已经同我说好,待鸣哥儿病好,我就可以离开了。” 皇后闻言笑了笑:“本宫不知该说你天真还是故意装傻,你真的以为,鸣哥儿病好之后,太子就会放你离开?” 褚瑶心中一激。 她其实也一直隐隐感觉裴湛似乎并不想让她离开,且他昨日也说,他不放心将鸣哥儿交给旁人照顾,而她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对孩子总是最真心的。 “太子殿下只是不放心将鸣哥儿交由其他人照顾,我已经同他提过,另给鸣哥儿择一位奶娘……” 皇后笑着打断她的话:“压根儿不是奶娘的事儿,太子他想留你在东宫,不是冲鸣哥儿,而是冲你……”褚瑶正想辩驳,对方却不容置喙,补充了一句,“太子他喜欢你,你难道察觉不出来么?” 褚瑶自是能察觉到裴湛对她有几分特殊,毕竟两人曾做过三年的夫妻,相处之中是与其他人有些不同的,只不过,再特殊也抵不过已经和离的现实:“我与殿下已经和离,缘分也早就断了。” “倘若你能说了算,也不会直到今日还待在宫里。”皇后的话里染上几分戏谑,“欲擒故纵的把戏本宫见得太多了,你越是不肯依着他,他越是想要征服你,男人的占有欲罢了,其实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又有谁知道呢?” 这些话绵里藏针,褚瑶听得出来。 方才还觉得皇后娘娘观之可亲,现下才晓得那是贵人的涵养,大抵对任何人都会温声细语,但并不妨碍她厌恶自己。 皇后娘娘不信她是真的想要离开这里,所以才会以退为进,主动提出纳她做太子承徽。 现在恐怕不管自己怎么辩解,皇后都不会相信她。 既然所有的解释都徒劳无功,她也无需多费口舌:“皇后娘娘,民女愚笨,烦请皇后娘娘指点一二,民女要如何做,才能让太子殿下放民女回去?” 皇后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大抵没有想到她将问题直接抛了回来,且她问得一脸真诚,好似真心请教一般,自己若顺着她的话给她出主意,回头她再找太子告上一状,那太子少不得又要过来埋怨她。 她眉头微拧:“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宫今日叫你过来本是想赐你承徽的位份,让你名正言顺住在东宫里,怎的说的好像本宫要拆散你们似的?” 不管她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褚瑶都不想接受:“皇后娘娘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只是民女牵 挂故土,总归是要回去的,东宫的位子我便不占了。娘娘放心,民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她起身告辞:“鸣哥儿应该快睡醒了,眼下东宫没有奶娘哄着,鸣哥儿醒了怕是要哭闹一番……” 皇后一时也摸不透她真实的想法,摆摆手便让她先回去了。 那嬷嬷将褚瑶送出了永和宫,回来后与皇后嘀咕道:“皇后娘娘,您说这位褚娘子连承徽的位份都瞧不上,莫不是非要做那太子妃?还是如她所说什么都不要,只是单纯来照顾鸣哥儿,过些日子就走?” “走?”皇后不信,“唾手可得的富贵与尊崇,她舍得?” 皇后当年还是晋阳王妃的时候,就见识到了后院女人的各种手段,若非多年来她小心经营,加上娘家的助力,今天也不能做到这一国之母的位子上。 如褚瑶这般的手段,并不比那些女人的手段高超,她能拿捏住太子的心,不过是仗着她是太子的第一个女人,太子尚不知其他女人的好,一颗心除了用在公务上,余下的便全系在她身上了。 嬷嬷问:“那娘娘为何不趁着太子殿下不在的这几天,抓紧把她送走?” “不急,眼下太子也未曾说过要立她做太子妃的事情,想来心里也是清楚,凭她这般出身是不配做太子妃的,本宫不至于现在为这事儿伤了母子和气。若真有一日太子被她哄得迷了心窍,再将她送走也不迟……” * 褚瑶自永和宫回来之后,将皇后说的话翻来覆去地思量了好几遍,而后开始反省自己,原来自己没名没分地留在东宫照顾儿子的行为在旁人眼里叫做欲擒故纵。 原来裴湛之所以不想放她离开,不是因为要照顾儿子也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男人的占有欲,她越是想要离开,越是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如此这般,倘若她日后一味的顺从他,依赖他,讨好他,做一个名副其实的爱慕虚荣的女人,同他要财要物,要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之位,他是不是就会因此厌恶她,远离她,届时离开时也不会再挽留她…… 可是,一定要这样做吗? 可万一假戏真做,对方更不会放她走了怎么办? 褚瑶辗转反侧一夜,终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裴湛那边她是要花些心思讨好的,不会再动不动提离开的事情,但是奶娘也是一定要再挑选一个的,这件事情左右都绕不开他的点头,所以她须得找个机会再和他提一下,自然不能是之前那般说辞,要换一个更柔和的说辞才是。 讨好他的第一步,是女为悦己者容,《孙子兵法》中也叫“美人计”。 是以在裴湛回宫的那日,褚瑶特意请阿圆帮忙,盘了一个高耸蓬松的云髻,簪了一套三式花钗,依着花钗的颜色对应选了一件银紫色的薄缎对襟直袖褙子,内里是藕荷色纱缎中衣,同色的帛带下,系着一条浅苏芳鸢色百叠裙,衬得整个人纤秾合度,淡雅文静。 柜子里的衣服都是她进宫之后,裴湛让尚衣局的人缝制的,大多布料考究, 花纹秀丽,样式也颇为繁复旖旎,她平日里鲜少去穿,毕竟要照看孩子,不好穿得太过累赘。 今日这般隆重的打扮,叫阿圆看的眼睛愈发圆了:“娘子穿这身衣服可真好看,就是面容素净了些,奴婢给娘子搽些胭脂,更显娘子面色红润气色好!” “那便劳烦你了。” 阿圆将胭脂在她的两腮和眼睑处各搽了些,耳垂和鼻头也轻微扫了两下,唇上涂了同色的口脂,这个妆容就算完成了。 铜镜中的美人云鬓蓬松,娇艳欲滴,褚瑶对镜自赏,很是满意。她转头问阿圆:“你觉得太子殿下会喜欢吗?” 阿圆用力点头:“殿下喜欢您,您怎么打扮殿下肯定都喜欢?” “你也觉得殿下喜欢我?”皇后也说裴湛喜欢她,可是她能感受到的似乎并没有多少。 阿圆十分肯定道:“殿下当然喜欢您,先前您受伤那次,因为琼酥散的药效还没散,您迷迷糊糊地非要亲殿下,殿下也不拒绝,俯下身子让娘子亲……” “你说什么?”褚瑶瞳孔剧震,颤抖着问阿圆,“我非要亲……殿下?” “是啊。”阿圆那会儿就在门外守着的,瞧得清楚,也听得分明,“不过殿下他是正人君子,想来顾及娘子那会儿头脑还不清醒,殿下最后也并未真的让娘子亲罢了……” 褚瑶一瞬松了口气,登时又面红耳赤起来:“我记不得了,那时定然是脑中糊涂了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阿瑶抿唇笑了笑:“是了,所以奴婢也一直未曾和任何人提起过此事。” “好阿圆,”褚瑶握住她的手,“日后也要继续替我保密,好吗?” “娘子放心!” 褚瑶和阿圆正说着话,忽然听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听不太清楚,但是褚瑶却听到了“殿下”两个字。 她以为是裴湛回来了,忙以手做扇,试图驱散脸上的热意,随即收拾好情绪,起身提裙往外走去。 行至正殿,只见一位身着金色水波烟羽纹长袍的年轻男子坐在最靠外的位子上喝茶,阳光自庑廊斜照进来打在他的半边身子上,他一半流光溢彩,一半隐匿于灰暗之中。 褚瑶被他身上的衣服晃了一下眼睛,虽未看清容貌,却也知那不是裴湛,裴湛他不会穿这般惹眼的衣服。 只是她人以至殿前,瞧见那人的同时,对方也瞧见了她。 他转过脸来看他,脸庞轮廓肖似裴湛,五官却是不一样,裴湛是瑞凤眼,对方却是眼尾长而上翘的桃花眼…… 这样的眼眸,真的是看狗都深情。 她猜想那人应该也是一位皇子或是皇室宗亲的子弟,总归是富贵身份,她朝那人比手行了个礼,这便要转身回去。 “等一下……” 那人甫一开口,褚瑶便如遭雷击。 这个声音她一下子便听了出来,是那晚在偏僻宫苑,隔壁那对偷情鸳鸯中的男子的声音。 是他! 那个想 要陷害裴湛的皇子! 褚瑶不想面对他,一想到那晚的情景,她就恶心的想吐。 她抬步往回走,没想到那人竟追了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褚瑶偏过头去,不想看到他的那张脸:“我不认识你,麻烦你让开!” “你怎的会不认识我呢,褚娘子?”他倾过身子,似笑非笑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那晚你都听到了,不是么?” 她没有想到会在宫里见到他,除了前几日皇后召她去永和宫那次,她几乎没有踏出过东宫的门,万没想到他竟敢来这里。 甚至,他主动提起那晚的事情,面上丝毫不见任何羞愤惧怕之色,甚至言语带笑,好似在说一件有趣的事情。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恬不知耻之人? 褚瑶先前听裴湛说过,当今圣上共有五个儿子,裴湛是嫡长子,二皇子裴瑞是宫里的俞贵妃所出,俞贵妃当初怀孕后,为了固宠让自己的陪嫁丫鬟伺候了陛下一段时间,很快那丫鬟也怀上了身孕,所以三皇子与二皇子年纪相仿,三皇子的生母也因此母凭子贵,慢慢做到了美人的位份。四皇子与裴湛一母同胞,亦是皇后所出,今年方十岁,五皇子是丽妃所出,今年八岁。 至于那晚褚瑶听到的声音,后来裴湛查过一番后告知她,那男人应该是三皇子裴易。 裴易因为生母出身低微,在诸位皇子中一直最为不受重视,他的母亲曾是俞贵妃的奴婢,所以二皇子裴瑞便也将他当成自己的奴仆,经常使唤他、欺负他。父皇因为宠爱俞贵妃,所以对这件事也只当没看见…… 裴湛说,裴易之所以会与父皇的嫔妃私通应该是为了报复父皇的轻视,而他教唆嫔妃给皇帝吹枕边风污蔑太子,应该是受人指使。 褚瑶都不用多想便能猜出来:“你说二皇子把他当成奴仆使唤,莫不是二皇子指使他陷害你?” “大抵是了。”裴湛解释道,“我在绥州城蛰伏的那三年,二弟一直是父皇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听闻也立下了不少军功,他有了夺储之心也实属正常。” 褚瑶见他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由问道:“你怎的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父皇故意抬高他与我相互制衡,是不想我风头太盛罢了,御政的手段,跟你说太多你也不懂,莫要为我担忧了……” 她哪里是为他担忧,她是为鸣哥儿担忧:“如你所说,三皇子因为生母出身低微,所以自幼被人所欺,那鸣哥儿的生母是我这样一个民间妇人,日后你有了其他孩子,莫不是也会欺负他?” 裴湛与她保证道:“鸣哥儿跟裴易不一样,他是孤的第一个儿子,孤重视他,便不敢有人欺负他!” 褚瑶心中仍是为鸣哥儿的未来担心,郑重其事地恳求他:“殿下,倘若日后你娶了太子妃,生下了嫡子,一定要教他们兄弟友睦,万不可再发生你和二皇子、三皇子这样的事情……” 裴湛调侃她:“你若担心,便留下来看着鸣哥儿长大。” 她讪讪地笑笑,没 再说话。 思绪回到眼前,虽然知晓裴易此人自幼成长坎坷,处处受人打压,但是一想到他和自己父皇的女人私通,心底的那点同情心便消失殆尽。 而且不仅不知羞耻,大抵也心机颇深,褚瑶不想与他多说什么,后退几步躲开他,满是戒备:“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去见过陆明姝了,她说那晚她安排你和陆少淮在那里相见,算算时辰,你们应该比我和窈窈早到一步吧?” 所以那晚她和陆少淮见面,果然是陆明姝安排的。 他既说得如此不避讳,褚瑶索性也不装傻了:“所以你是来和太子殿下认罪的吗?” “当然不是,”他眼神满是邪气,“我是来灭口的。” 褚瑶惊愕道:“你敢?”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是不禁逗,这就吓到了?” 这人有病! 褚瑶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 “太子殿下……”门口侍卫的声音传了过来,“您受伤了?” 褚瑶与裴易听到声音,立即往门口看去。 只是听到“受伤”二字时,褚瑶忙用袖子遮住眼睛,免得自己看到血晕倒。 裴湛扶着肩膀走了进来,他被刺客用箭刺伤了左肩,已经叫人去喊柳华来此帮他拔箭了。 他甫一进入宫苑内,便瞧见褚瑶与裴易相对而立地站着,裴易笑嘻嘻的没个正行,褚瑶更是见到他就遮住了自己的脸,就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他发现了一般…… 裴湛的脸登时黑了下来。 尤其是她今日的打扮,分明与平日很是不一样。 她打扮成这样,是要去见谁? “随孤进来!”他经过她身边时,冷声斥了一句。 褚瑶依旧不肯落下袖子,将脸藏在袖子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妨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与裴易说话,褚瑶一下子没止住,撞到了他的背上…… “三……呃!”裴湛被她撞得伤口一痛,侧目睨了她一眼,才继续与裴易说,“三弟有什么事,进来说话!” 裴易这才甩甩袖子,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要过来搀扶裴湛:“皇兄小心伤口,让弟弟来扶你……” 裴湛面色冷峻:“不必!” 几人一起进了殿内,褚瑶虽是将胳膊放下来,却仍不肯看裴湛,眼神左右飘忽,随即便要告辞:“殿下,鸣哥儿想必快醒了,我去瞧瞧他。” 她眼神故意躲着裴湛,自然也没有看到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裴湛的脸冷得像寒冬腊月里的冰一样。 甚至他没有开口同意,她便像是被火灼了一般抬脚便走了。 裴易看着自家这位皇兄的脸,嘴角牵起一丝玩味的笑来:“唉,褚娘子也真是的,皇兄这么大一个人受伤了,她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第 27 章 放肆 柳华还没来,肩上的伤口虽疼却并不致命,裴湛尚还有精力与这位不请自来的三弟说会儿话。 “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裴易拱拱手,讪皮讪脸道:“先前做了对不起皇兄的事,今日特来补偿。” “那一件?”他可是帮着二弟做了不少事情,裴湛先前吃了他们不少暗亏,就连今日遇刺,说不准也是他们的手笔。 “皇兄可是误会我了,我可没……” “哪一件?”裴湛没那么多耐心听他废话。 “褚娘子听到的那一件。” 他还有脸提? “裴易,你该死!”与父皇的女人私通,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皇兄别生气嘛,”裴易还在狡辩,“窈窈入宫前我们就互定终身了,谁知父皇年纪那么大了还要选秀,窈窈是迫不得已才做了父皇的女人……” “这不是你霍乱后宫的理由!” “是二皇兄他逼我这么做的,”他自嘲道,“你知道的,二皇兄让我做的事,我没办法拒绝。” “呵……”裴湛冷笑一声,早就料到他会这般替自己辩解,仿佛将所有的事情推到裴瑞身上,自己就是无辜的。 裴易比手保证道:“皇兄放心,二皇兄他已经知道我和窈窈的事情被人发现了,想来日后也不会再逼迫我做这样的事情了。” 裴湛并不信他的说辞,他已经暗中命人盯着那个叫“窈窈”的妃嫔,只等哪一日找到了证据,将两人一并处置了。 “裴瑞如何得知你们的事被阿瑶发现了?”他问裴易。 “从陆明姝那里得知的,”裴易道,“皇兄你一向对陆家恩泽深厚,可陆明姝莫名被送去皇家寺庙苦修,你却并不出手维护,二皇兄察觉此事有异,便派人去调查,得知她暗中安排褚娘子与陆二郎在冷宫幽会的事情……” “不是幽会!” 冷不丁被他打断了话语,裴易稍一怔,随即心领神会地改了说辞,“二皇兄将褚娘子与陆二郎私下见面的事情告知我,与我和窈窈相会的地方和时辰都对的上,所以推测褚娘子定然是听到了我和窈窈之间的谈话,想必褚娘子也已全然告知了皇兄你……” “既然你知道我对这件事已经心知肚明,你又来作甚?”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污蔑皇兄实非我所意愿,我今日是特意来补偿皇兄的。” “你要如何补偿?” “陆明姝一事让陆家与皇兄你有了嫌隙,二皇兄他现在趁人之危,正在试图拉拢陆家……” “就这?”裴湛还以为他要和自己说一件极为利害的事情,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件轻飘飘的小事。 “皇兄不要小看了陆家,”裴易看出他对陆家的轻视,难得正经地与他分析了一通,“陆家目前虽势力尚小,但抵不住这朝中还有许多如陆家一般的新贵,今日皇兄失了陆家,明日或许还有王家、李家、赵家……” “陆家不 会背叛孤,陆明姝之所以被送去皇家寺院,本就是陆家自己的选择……” 恰好此时柳华背着药箱匆匆赶来,裴湛挥手撵客:“茶喝够了,自己回去。” 而后便与柳华一并入了侧殿治伤去了。 “都不听我把话说完,日后莫要后悔才是……”裴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轻视,脸上并未流露出任何的不悦,仍有闲情逸致将茶喝完,而后负着手,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走了。 * 柳华给裴湛处理好了伤口,嘱咐他这几日不要碰水,尽量静养,每两日他会来换一次药。 裴湛问他,自己不在的这几日,鸣哥儿的身体怎么样。 说起这个,柳华便忍不住倒起苦水:“小皇孙的身体确实并无大碍了,虽有轻微腹泻,但也只是初喝羊乳的轻微反应,过些日子就好。臣实在编不出其他的症状了,只好教褚娘子一些推拿手法,拖延时日……” “辛苦了。” “那往后……” “往后亦一如既往。” 柳华苦兮兮地应下:“是。”这差事委实太难干了! 柳华退下后,裴湛倚靠在软枕上歇息,平复着方才拔箭处理伤口时的疼痛。 他不肯服用琼酥散,方才是硬生生拔出的箭。 柳华还问他为何不肯服用琼酥散,先前又不是没服用过? 呵,先前他又不知那琼酥散服用后会叫人短暂失忆,回想当初褚瑶那般迷迷糊糊的傻模样,他可不想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 脑中正想着她傻乎乎要亲自己的模样,忽听外面传来她小声向宫女打听的声音。 “太子殿下伤口处理好了么?还流血么?衣服换过了么?里面可还有沾血的衣物没处理干净?” 宫女回答:“殿下的伤口处理好了,不流血了,衣服换过了,沾血的衣服和棉布都拿去焚烧了……” 对方等宫女全部回答完,才道:“那我进去看看他……” 不一会儿便传来她轻轻推开门,迈着小心翼翼地步子走进来的声音。 裴湛不想睁开眼睛看她:那会儿躲他躲得那么快,这会儿又巴巴凑过来作甚? “殿下,殿下……”她轻轻唤了他两声。 裴湛理都不理。 “难道吃琼酥散了?” 他听到她的喃喃低语,而后一直柔软的小手落在自己的脸颊上,用力捏了捏。 大胆! 放肆! 竟敢捏孤的脸! “脸色这么苍白,莫不是疼晕过去了?”她手上动作不停,从捏改成了扯,语气似乎很是气馁,“真是的,我打扮了那么久……” 嗯? 难道她今日打扮得这么隆重,是为了给他看? 裴湛倏忽睁开眼睛,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不妨他竟突然醒来,显然吓了一跳,张口辩解:“我不是,我没捏!” “你倒是没少捏?”他将她扯至 自己身前,不顾她伏低身子的辛苦,目光攫住她的眼睛,“你说你今日这般打扮,是为了我?” “你没睡着?”她有一种被愚弄的恼羞。 “回答我的问题。”今日她用了许多胭脂来润色这张恬静若水的脸,妩媚娇俏,宜嗔宜怒,就连现在怒目圆睁瞪着他,都显得像是在撒娇。 “我知你今天回来,特意叫阿圆帮我装扮的!”褚瑶没好气道。 果然是为了他。 “那为何方才一直躲着我?”甚至不惜拿袖子遮着脸不看他。 褚瑶嗫嚅片刻,无奈说出了缘由:“你受了伤,我不敢看你……” “为何不敢看?” “因为我……我一看到血……就会晕过去……” 他一怔,鬼使神差地揭开自己的白色衣衫,将缠在肩头上的渗出微微血色的棉布给她看:“……这样?” 下一瞬,她便毫无征兆地软软地趴在了自己的裸了大半的胸膛上。 裴湛揭开衣服的手凌空停滞,委实懵了。 蓦的想到一事,当初她初入京城那一日,他得知她在内城受到刺杀,便带着柳华亲自出宫去接她。 在马车内,柳华简单帮她止血后,她也是莫名其妙就忽然晕了过去。 当时以为她是因为惊惧过度,现在才知,是因为她不小心瞥见了血色才晕过去的。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奇特的病症? 胸膛上传来清浅的呼吸,轻轻柔柔的喷洒在他的皮肤上,引来一阵阵酥麻的感觉。 凌空的手缓缓放下,放在她蓬松的发髻上。 她发髻上的簪子戳得他有些疼,于是便一根根抽了出去,浓密的吾发倾泻铺撒开来,捶在他的身侧,他以手作梳,一下一下的帮她梳理顺畅。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以前两人做夫妻的那三年,也不曾有过如此缱绻小意的时刻。他与她相聚的日子并不算多,大多时候他都在外面奔波,有时好几日都不能回家。偶尔不忙的时候能在家里与她待上三五日,自己年轻气盛,白日里还好,晚上挨着她便总控制不住,缠着她没羞没臊地行房事,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很是餍足,却从未想过除了这种事,夫妻之间还有许多其他的趣事可以做,比如丈夫给妻子梳头画眉,带妻子去逛瓦肆庙会,陪妻子去量身裁做一套衣服…… 以前他不知道夫妻之间的感情也需要经营,只以为时不时送些礼物给她便足够了,也难怪她知道他的身份后,毫不顾及三年的感情,坚持要和离。 大抵对她来说,那三年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吧。 她并没有昏睡太长时间,不到一刻钟便醒来了,彼时他已经将衣服整理好,免得她再见到血色。 褚瑶自他身上爬起来,对上他那张清淡无波的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殿下,这样不好玩。” “下次不会了。”这确实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若是哪一日她遇到危险,见 了血色便晕倒,岂不是不堪设想。“回头孤带你去一趟太医院,让太医们都瞧瞧,如何能治好。” 看在他还算诚恳的份上,褚瑶便也不跟他计较了。 随即又觉得头发不对,甫一伸手去摸,才发现自己的发髻被他散开了,那套首饰就被他随意扔在了床的内侧。 “你拆我发髻作甚?阿圆帮我盘了许久呢?”她试图自己将头发拢起来,奈何自己不会盘那样的发髻,只好随意绾了一个高椎髻,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床上的簪子,“帮我拿一支簪子。” 裴湛随手拿了一支,却不递给她:“我帮你簪。” 她伸手去要:“我自己来就好。” 他坚持要自己给他簪,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褚瑶妥协了,低下头指着发髻的一处:“簪到这里来。” 他扬起唇角,将手中的簪子稳稳的簪入她的墨发之中。 桃腮两侧有未被拢好的几缕细丝,轻拂芙蓉面,宛若明月生晕,薄水烟纱。 她一抬眸,与他的眼睛正好对上。 他也不避开,将手垫到脑后,大大方方地看着,反正她说过,今日这般打扮就是为了他。 褚瑶被看直剌剌的目光看的有些无所适从,想到此行来的目的,也只得硬着头皮坐在这里:“殿下,其实我有事想同你说……” “何事?” “我还是希望能给鸣哥儿找个奶娘……” 他本心情怡悦,闻言嘴角笑容微收:“哦?”原来是美人计 “我只是觉得一个人照顾鸣哥儿太累了,有个奶娘帮我,总能轻松一些……” “阿圆不能帮你么?” “阿圆也只是个小姑娘,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我还是想……” 他启唇:“好。” “……”嗯?他答应了! 这么痛快? “你同意了?”褚瑶颇有些惊讶,还以为他会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她。 “孤不想你太辛苦罢了。”为了这种小事,连美人计都用上了,他还有什么不能同意的。“还有,美人计……只给看是不够的……”他指了指她的唇。 褚瑶惊骇地往后缩了一寸:“作甚?” 他将指尖的胭脂给她看:“你的口脂花了……” 褚瑶:“……” 他的笑容忽然玩味:“你想到哪里去了?” 褚瑶:“……” “你该不会以为,孤想让你亲吧?” 褚瑶:“……”! 第 28 章 许诺 裴湛同意给鸣哥儿找奶娘的事情后,不出两日,便有人领着三个奶娘来给她挑选,她顺着眼缘,挑了一个圆脸微胖、笑容开朗的妇人。 鸣哥儿与新来的奶娘熟悉了两三日便接受了对方,于是白日里奶娘照顾鸣哥儿多一些,到了晚上,鸣哥儿还是闹着要她搂着睡。 白日里褚瑶虽不用一直照顾鸣哥儿,却也不得清闲。裴湛在宫里养伤,动不动就喊她过去,提一些奇怪的要求。 一会儿要给她画眉,一会儿要个她描花钿,一会儿又要给她点胭脂。 他画眉用的是最为珍贵的螺子黛,据说是外藩进贡的,十分稀少,陛下后宫的女人都不够分的,他手上这两支还是特意差人去皇后娘娘那里要来的。 只是再珍贵的螺子黛也拯救不了他糟糕的画眉手法,她原本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被他涂得像两条蜿蜒爬行的毛毛虫,刚画完时他还藏了小镜子不给她看,后来她跑回自己的住处,照了铜镜才发现的…… 后来他说在书上看到了一种很奇特的花,描成额间的花钿肯定好看,结果画着画着便连她的脸颊下巴一起画满了,她顶着一张大花脸回去把鸣哥儿吓得咧嘴大哭…… 他说要帮她点胭脂,还说男人手指的温度最适合晕染胭脂,后来……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不说也罢。 这几日褚瑶一直事事顺着他,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顺便向他索要一些珠宝首饰以示自己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但他似乎并不厌恶她的索取,甚至给她的比她索要的多很多。 她心虚地收下,却甚少佩戴,总觉得那并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期间他带她去了一趟太医院,将她晕血的病症说给太医,太医们翻阅医术典籍,也试过几种方法,却都不见效果,探讨过几番后,最后得出结论:这是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这病症起自至亲,想来也只有至亲能治好。 可是如今她的至亲只剩下母亲一人,她与母亲生活这么多年,显然母亲并不能治愈她。 柳华问她:“除了你的母亲,还有没有别的亲人让你牵肠挂肚?” “有的,”她说起自己还有两个哥哥,随即又叹息道,“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他们?” * 下元节至,裴湛带伤出去了一整日,他代表皇家去道院祭奠祖先,回来后休养了没两日,又和她说要去洛阳谒陵寝。 褚瑶听他说又要出远门,有些担忧:“殿下身上的伤还没好,非得亲自去么?旁人不能替你去么?” “谒陵寝是大事,不好让旁人替代,”裴湛见她为自己担心,不由眉梢染笑,“你担心孤?” “是啊,万一再有人刺杀你呢?”他毕竟是鸣哥儿的父亲,不管怎么样,她也不想鸣哥儿那么小就没了父亲。 “上次出去是为私事,带的人少,所以中了暗算,这次不同,这次孤带着皇室的人去洛阳,随行侍卫众多, 不会有事的。” 他既如此笃定,褚瑶便也不多费心了:那殿下这一次要去多久? 约莫七日能回。 七日啊…… 褚瑶的嘴角不由往上翘了翘。 她的小表情自然逃不过目光敏锐的裴湛。 方才明明还是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现下却是暗藏欢喜,仿佛很乐意他出远门。 “洛阳那边有一座小镇盛产红宝石,回头孤命人采买一些,回来给你打一副首饰……” “谢谢殿下。”她喜盈盈地应下,可似乎并没有那么期待。 先前同他讨要的那些首饰,也很少见她佩戴。 裴湛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太对劲:这段时日她变得乖顺许多,也不再动不动提回绥州的事情,明明先前她不是这样的。 “殿下没别的事情,那我便回去照看鸣哥儿了。”她起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抓了回去,跌坐在他身上。 “你不会是想着趁孤不在,偷偷跑回绥州?”他单手箍着她的腰,不许她逃,方才还和煦生风的表情,这一瞬却忽然变得阴沉。 褚瑶也是在这一刻也终于确定皇后所说的话是真的:这男人有着该死的占有欲,果真是不想放她离开,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她在京城孤立无援,当初来时以为待几日便能回去,连知叶都被她留在了家中照顾母亲,如今便是她想逃,也找不到人来帮自己。 唯一的办法,只能暂时顺从着他,或是哪一日找个机会溜走,或是哪一日他厌烦自己了,再提出离开。 “殿下怎么会这么想?我便是想走,也要等到你回来。你这个做父亲的不在,我自然要留在这里好好照看鸣哥儿……” 这话自是有几分是真的,眼下鸣哥儿还未完全依赖新的奶娘,她确实不放心离开这里。 裴湛端视着她的脸,箍着她的力道渐渐松驰许多,拇指微动,轻轻婆娑着她的腰身:“你留在这里,孤可以帮你找你那两位哥哥……” 褚瑶闻言,忍着他手上的小动作问他:“殿下能找到?” “已经有些眉目了,先前孤离宫的那几日,便是去查你哥哥的事情了。”那时他说有事情要办,她也不曾多问一句,故而当时便也没说。 “真的?”她欣喜道,“我那两个哥哥在哪里?” “现下只查到他们曾在肃州的军队里待过,后来被人挑走了,孤查过那些一起被挑走的人,都是最为年轻力壮、在战场上英勇拼杀之人。这些人在此之后便全部失去了下落,他们的家人也和你一样,再未收到他们的任何音信。所以孤猜测,他们有可能被挑去做了什么秘密任务,又或是,被训练成暗卫或是死士……”他沉默片刻,才接着道,“相较于暗卫,可能他们做死士的可能更大一些……” 褚瑶脸色一白:“死士?”听着便知是个可怕的存在。 “死士主要执行突袭和暗杀任务,他们一般见不得光,也不与外界联系,幕后者甚至会用毒药或是蛊虫 来控制他们,以保证他们不会背叛……” 裴湛见她小脸变得煞白,呆愣地望着自己,显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不小心和她说得太多了,这是吓到她了。 “这也只是孤的猜测,事情可能并不是这个样子,”他摇摇她,唤她回过神来,“别想太多,等孤从洛阳回来,会继续追查下去……” 这些消息让她又惊喜又害怕,她由衷地感激他:“谢谢殿下。” 他却挑了挑眉:“只是一句感谢吗?” 可他要的可不是一句空口的承诺。 他做这件事,自然是有他的目的。 “若孤真的能找到他们,你日后还做孤的女人,可好?” 褚瑶并不意外他说这句话,毕竟她早就知道他对自己的占有欲有多么强,可有他帮忙寻找哥哥,比起自己一味的等待,总归多了几分希望。 一边是两位哥哥的下落,一边是她以后的自由,她低头沉思许久,才终于做出决定:“好!我答应殿下!” 随着她的应下,他眉间的阴云霎时散去,云销雨霁后又恢复了一片朗煦。眸中凝笑望着怀中的女人,落在她腰上的手将她往身前送了送,视线随即下移至她的唇畔上,小巧莹润如同干净通透的红玉,清秀诱人…… 大手一路向上,自她的背爬上她的后颈,最后修长有力的手指穿透她的发丝,稳稳扣住她的后脑勺,推着她往前送去。 近在咫尺的俊颜偏了半分,那双微挑的瑞凤眼半阖看着她,显然在迎接她的到来。 褚瑶立即伸出手捂住他的嘴,顺势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殿下未免太猴急了,还未曾找到我哥哥呢?” “孤如今找到了点线索,难道不该奖励一下么?”他一说话,惹得她掌心痒痒的。 “只找到了一点线索就要亲,那日后再找到多一些的,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 果然男人一旦起了情|欲,往日的清冷与涵养便全不见了。 想着如今有求于他,褚瑶硬是把“下流”那两个字咽了下去:“岂不是……要得寸进尺?” 幸好他没有真的下流到继续追问“得寸进尺”是什么,见她如此抵触便也没有强求,只是折中提了个要求:“那让孤抱一会儿吧。” 他很是会拿捏人性,当他提出一个过分的要求后,再提出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要求时,对方显然更容易接受第二个要求。 尤其是在对方有求于自己的时候。 比起亲吻来,拥抱确实更容易接受一些。 她本就坐在他的怀里,稍一侧身,整个身子便都歪了进去。 “这样可以吗?”这话颇有几分不情愿的意味,这是和离后,她第一次与他这般亲近,羞赧之余,难免有几分尴尬和不适。 只是她硬邦邦地依偎在他怀中,显然让他不满意。 “手,搂着孤。”他提醒。 过分! 于是褚瑶便环 住了他的腰。 “不是腰,”他说,“是孤的脖子。” 太过分! 褚瑶气呼呼地勾住了他的脖子,那张红得滴血的脸不可避免的仰起几分,瞧见他凸起的喉结,和流畅利落的下颌。 他终于满意了,单手揽住她,将微微冒出青茬的下巴搁在她堆起的云髻上…… 瑞兽熏炉里的沉香袅袅散发着令人安宁的香气,裴湛甚至看起了书。 褚瑶在他的怀中十分难挨这时光,心中估算着抱了好一会儿了,正欲开口问他还要抱多久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是奶娘领着鸣哥儿过来了,说是鸣哥儿想娘亲了。 褚瑶正想找个理由离开,闻言欣喜地动了动:“殿下,我去看看鸣哥儿。” 他的手臂依旧圈着她的身子,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却是提高了些声音对外道:“带鸣哥儿进来。” 房门很快被打开,奶年牵着鸣哥儿的小手,帮着他一起迈过门槛。抬眼不经意瞧见里面的光景,将鸣哥儿送进来之后便赶紧退出去并关上了门:非礼勿视。 鸣哥儿一看到娘亲,便举着小手跌跌撞撞朝她走来。 “娘亲,娘亲……”他喊着喊着,忽然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看到自己的娘亲被爹爹抱着,忽的瘪嘴便要哭。 他扑过来去推裴湛,试图将揽着娘亲的那只胳膊移开:“我的,我的……”这是他的娘亲,爹爹怎么能抱着他的娘亲呢! 褚瑶瞧见儿子都哭了,便顾不得裴湛愿不愿意,忙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弯腰将儿子抱到怀中哄:“鸣哥儿不哭,娘亲是你的,是你的……” 小人儿紧紧搂着褚瑶的脖子,在她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而裴湛怀中空空如也,软香温玉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干净。 他抬眸去看那个霸占着褚瑶的小人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原来他最大的情敌,不是江清辞,也不是陆少淮,是眼前这个小东西啊……! 第 29 章 消失 褚瑶抱着鸣哥儿便拍边哄,小人儿不一会儿便破涕为笑,在她怀里咯咯笑得停不下来。 “娘抱累了,让爹爹抱抱你好不好?”褚瑶抱着鸣哥儿往裴湛那边走去。 “不要!”小人儿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将小脸埋进她的肩窝里。 裴湛冷呵一声:他还不想抱呢! 褚瑶陪着鸣哥儿在书房里玩了一会儿,便以裴湛明早要出宫,今晚要好好休息为由,带着鸣哥儿回寝殿睡觉了。 自她来这里便一直住在他的寝殿中,他初时夜里便宿在书房,后来在偏殿又辟了一间卧房,总归比书房住着宽敞舒适些。 次日清晨,他先去寝殿里坐了一会儿,原想着看一眼他们娘俩再走,没想到褚瑶没睡,正抱着鸣哥儿呵欠连天的坐在床上。 鸣哥儿在她怀中倒是睡得香甜。 “怎的抱着他睡?”他轻声问。 褚瑶头发凌乱,一脸的惺忪疲惫:“鸣哥儿不晓得是白日里吓着了,还是晚上做了什么噩梦,夜里忽然尖声大哭,我叫他,他也不睁眼,只是一味的哭,方才哄好……”这一晚上哭醒了好几回,她也没睡好。 “孤叫人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天色还未大亮,怎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把太医叫过来,“柳太医每天早上都过来给鸣哥儿看平安脉,我等他便是了。” “你受累了。”他弯腰扶着她的肩膀,示意她她慢慢躺下,而后托住鸣哥儿的小屁股,让他稳稳地落在床上。 小人儿嘤了两声,幸好没有醒过来,窝在褚瑶怀里继续睡了。 裴湛帮娘儿俩盖好被子,顺手摸了摸褚瑶的头:“再睡会儿吧。” “嗯。”她已然困得睁不开眼睛,马上就要睡去之前,咕哝了一句,“殿下路上小心。” 裴湛闻声笑了笑,掖好了被角,才转身走了。 她这一觉睡得沉,迷蒙中奶娘走了进来,说是柳太医已经到了。 褚瑶一动,鸣哥儿也跟着醒了过来,咿咿呀呀哭了一会儿。她困得实在没有力气哄,便叫奶娘先抱去给柳太医看看,她梳洗之后也会过去。 结果奶娘将鸣哥儿抱走之后,她一头栽到枕头上,一不留神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阿圆端来洗漱的水,说奶娘正带着鸣哥儿在院子里追小兔子玩。 “柳太医有没有说鸣哥儿的身体怎么样?”她问阿圆。 阿圆道:“柳太医说的话和之前差不多。” “昨晚鸣哥儿哭闹得厉害,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她本想今早见到柳太医问一问的,没想到自己睡过了头,“我待会儿去太医院问问……” 洗漱之后简单吃了点早膳,去院子里与鸣哥儿玩了一会儿,同奶娘说了一声自己去太医院,一会儿便回来。 前几日裴湛带她去过太医院,她记得路,不一会儿便找到了。 柳太医听过她的 描述后,安慰她不要过于紧张,小人儿应该只是单纯的小儿夜啼罢了,可能是白日里看到什么没见过的东西被刺激到了,晚上夜啼的情况才会严重一些。并同她说,以后睡觉前半个时辰尽量不要让孩子出现太大的情绪起伏,比如大哭或者大笑,这样晚上夜啼的情况也会少些。 褚瑶想到昨天晚上在裴湛那里,鸣哥儿的情绪确实大起大落了一番,想来是因为那个原因,昨天晚上才会哭闹的比平常厉害些。 知晓鸣哥儿并无什么大碍,褚瑶才算放下心来,言谢之后便离开了。 * 关于褚瑶来太医院这件事,沈方妤在给皇后按摩头颈时,顺嘴提了一句。 她本也是好意为褚瑶说话,因为这些日子有一些关于褚瑶不好的流言传进了永和宫,听说她这些日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是缠着太子殿下,就连殿下养伤期间,她也时常进去打搅,不是让太子画眉就是让太子点胭脂,扰得殿下不能静养。 更过分的是,她还时常向太子殿下讨要东西,寻常的珠宝首饰便罢了,就连特供给后宫嫔妃的螺子黛,都被她缠着太子从皇后娘娘这里要走了两支。 这些形容做派,与先前那般无欲无求的样子大相径庭,莫不是终于露出狐狸的真面目了? 为此皇后特意安排人去东宫盯着褚瑶,今早那人来永和宫禀报,说是昨晚褚瑶又去了太子殿下的书房,中途奶娘牵着鸣哥儿进去打扰,房门一开一关之际,有人看到褚瑶坐在太子殿下腿上,双手还搂着太子殿下脖子…… 沈方妤过来的时候,皇后与身边的嬷嬷正在谈论这件事,倒也没有避讳她。 嬷嬷道:“先前褚娘子过来时,还信誓旦旦地说只是单纯地来照顾小皇孙殿下,等小皇孙身体好了就离开,如今却又缠着太子殿下不放,想来到底还是舍不得这宫里的富贵,从前那副清高的样子也都是装出来的……” 皇后便是因为这件事忧虑过重连着几日失眠,才又犯了头疾:本宫先前便觉得这女子不简单,对她说的话也只是将信将疑罢了。她不是蠢笨之人,如今这番做派委实张扬了些,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把她叫过来,本宫再问问……” 嬷嬷应下,这便安排人去东宫。 沈方妤也是在这个时候插进话去:“皇后娘娘,我方才在太医院遇到褚娘子了。” “她去太医院作甚?” “说是昨晚小皇孙夜啼,担心是受了惊吓,特意来太医院询问……” “小儿夜啼罢了,太子小时候晚上也没少哭闹,都是本宫亲自哄着的,”太子是皇后的第一个孩子,幼时她亲自带了三年,如今想起仿佛并不是很久远的事情,可转眼间自己的孩子都有孩子了。 母性相通,皇后倒也能理解褚瑶为着这么一点小事就紧张到去太医院亲自询问,“且不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总归对待鸣哥儿是真心的……” 诚然皇后是不喜欢褚瑶一直留在宫里的,上一次她以退为进,主动提出纳她做承徽,不出意料的 ,她果然拒绝了。 今日皇后便不打算与她虚与委蛇了,直接问她何时离开,她若愿意离开,便赏赐她些银两,派人送她回去,她若不愿意离开,那……自然也由不得她不愿意。 褚瑶自太医院往回走,才至东宫没多久,永和宫便来人,说皇后娘娘请她过去说话。 上次也是这般,裴湛才出宫,皇后娘娘便要见她,仿佛故意躲着裴湛似的。 奶娘正给鸣哥儿喂南瓜玉米羹,小人儿自个儿拿了一个木质的勺子,吃得香甜。他如今已经吃得很好了,很少撒在衣服上,只是嘴边脸上都是糊糊,褚瑶也不嫌弃,叫奶娘等鸣哥儿吃完了再给他擦脸,免得扰了小人儿吃饭的兴趣。 而后便去永和宫的人一起出去了。 因着上次见面还算融洽,所以这次褚瑶心情放松了许多,心中猜测皇后娘娘想必也知道了这些时日她主动向裴湛示好的事情,所以她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暗想着说辞,等见到皇后娘娘也好与她解释清楚。 却是没想到,这一次皇后娘娘竟并未谈论其他,只是简单关心了几句鸣哥儿的身体状况后,忽而问她:“本宫瞧着鸣哥儿的身体确无大碍了,你也离家许久了,想必惦念家中,可有打算何时回去?” 褚瑶被问得一怔,随即如实道:“皇后娘娘,我暂时不回去了。” 皇后微哂,看她的目光显然没有先前那般和善了:“不回去了?所以是打算留下来做太子承徽?” 褚瑶恭敬道:“我与太子殿下有约定,倘若殿下能帮我找到亲人,我便留下来……” “呵……”皇后笑中带着讥讽,“先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先前……”褚瑶正要解释,却被皇后抬手打断。 “本宫头疼,你先回去吧。” 这些事情解释起来也颇为麻烦,褚瑶自认没有能力让皇后信服,她既不想听,自己便也不多费口舌了。 于是比手行礼后,恭顺地退下了。 她一走,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嬷嬷便立即凑了上来。 “娘娘,这褚娘子都亲口承认了,她不想离开太子殿下,而且她竟连承徽的位子都看不上,还用太子来堵您的话……” “本宫原不想因为她而伤了与太子之间的母子情分,如今她野心昭昭,意图蛊惑太子,本宫不能留她继续待在宫里了。” “娘娘,老奴倒有一办法,可以将这位褚娘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 “说来听听……” * 鸣哥儿的夜啼又持续了两个晚上,不过一夜只一两次而已,有柳华的保证,褚瑶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这一日她正教鸣哥儿拔萝卜玩儿,用布缝成萝卜的样子,埋进装满豆子的盆中,鸣哥儿拔一个,笑一会儿,再拔一个,再笑一会儿。阿圆忽然过来说,永和宫那边来人,说是请了一位道长来宫里做法祛除邪祟,各宫苑都会去,半个时辰后来东宫这边…… “挺好的,正巧鸣哥儿这几日睡不 安稳,道长过来瞧瞧也好…… 半个时辰后[,道长姗姗来迟,褚瑶怕吓着鸣哥儿,便抱着他暂时去了屋内,等道长做完法事后才出来。 难得遇到道长,她自然要抱着鸣哥儿叫对方看看:“这孩子连着几个晚上夜啼,道长瞧瞧,可是让什么东西吓到了?” 道长敛了佛尘,屏息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即道:“小殿□□弱,最近确实被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贫道今日做法已耗费太多精力,怕是一时不能将小殿下身上的东西祛除干净,这位娘子改日可以亲自去道观拜一拜,去求一道开过光的平安符给小殿下佩戴,那些邪祟自然不敢再靠近小殿下……” 褚瑶闻言也是吓了一跳,邪祟之物虽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最让人害怕。道长既说有,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还是尽快去给鸣哥儿求个平安符才是。 当晚焚香沐浴,次日便要去道观给鸣哥儿求平安符。 东宫的护卫听说她要出宫,立即招手叫来了六个护卫,让他们随褚瑶一起出宫。 褚瑶摆手说不必:“只是去求个平安符而已,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那护卫却道:“太子殿下临走时吩咐过,若褚娘子要出宫,随行护卫不得少于四人!” 褚瑶无奈道:“那我只带四个人便好了。” 于是那护卫便点了四人出来,与褚瑶一起出宫。 洪杉亦和她一起出来,说是在宫里憋得慌,出来透透气,顺便给她做车夫。 去时的路上两人还聊起以前在绥州城的事情来,洪杉问她什么时候回绥州,他还想喝甜水铺子里的那道牛乳薄荷呢。 褚瑶笑说这个好办,等回宫就给他煮,不用非得回绥州城才能喝到。 洪杉爽朗大笑:“那我今日可有口福了!” 城郊桐山郁郁葱葱,抬眼望去,崇真道观半隐于层峦叠嶂之中,青瓦白墙之上氤氲着袅袅香火,石阶铺就得小径狭长,马车自是不能上去,于是褚瑶与洪杉他们便一道儿往山上走去。 大抵是因为下元节还未过去,来道观中上香的人颇多。 尤其是褚瑶上山的这一路,摩肩擦踵,很是拥挤。 忽有两人起了摩擦,吵嚷了几句后动起手来,随后又牵累一位老人从石阶上摔倒,人群登时乱成一团…… 洪杉等人被冲散,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时,却是找不到褚瑶的身影了。!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0 章 贵客 午时阳光正好,天色蓝得纯净,桂花已谢,菊花却是开得正好。 永和宫中,嬷嬷让人搬来了几盆开得正好的金铃菊,花朵黄而圆润,开得甚是娇憨好看。 皇后却是无心欣赏,撑着额头闭目小憩。 有人轻声唤嬷嬷,两人走到殿外的庑廊下说话,那人说今早安排的事儿出了一些变故。 嬷嬷脸色一凛:“怎的?没把人弄走吗?” 那人道:“弄走了,但是半路被一伙蒙面人给劫走了?” 嬷嬷心头一惊:“老天爷哎,别是太子殿下的人给劫回去了吧?” “应该不是太子殿下的人……” 嬷嬷这会儿着实有些心慌:她原本只是给皇后出主意把褚瑶弄走,以为只要把人送回绥州就没事了,没想到后面会横生枝节,竟将人给劫走了。 她忙进去向皇后禀报,皇后得知这件事亦是十分诧异:“若对方来者不善,她岂不是凶多吉少?” 皇后虽不喜欢褚瑶,但也从未想过要伤害她,今日之事让嬷嬷仔细嘱咐办事之人,须得将人安全送回绥州,不得损伤分毫,没成想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原还想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日后太子追查起此事,很容易便能查到永和宫里来,届时只要褚瑶人还在,就不是什么大事,可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又该如何向太子解释呢? “派人去寻寻看,”事情脱离了控制,皇后也颇感无奈,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实在寻不到,就算了。” “是。”嬷嬷领命下去,立即去安排人搜寻了。 * 褚瑶从昏迷中醒来,觉得自己大抵是遇到拐子了。 她记得自己正往山上走着,人群中忽然起了争执,有人摔下了石阶,有人则趁乱用一块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醒来时身上被绳子绑着,眼睛上蒙了黑布,嘴巴也被堵住了。 此时她正身处一辆极速行驶的马车中,她不知自己要被送去何地,也不知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劫难,反正大抵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不过她想,幸好今日她没有抱着鸣哥儿一起出来,不至于让鸣哥儿和她一起遭难。 只是不晓得,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儿子了。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她被颠得七荤八素之际,终于停了下来。 她假装仍在昏迷,有人进来将她扛下了马车,她听到了对方拍门的声音,门开后走了一段距离,便闻到了浓烈的胭脂香气与酒气,那人扛着她拾级而上,转弯走了些许距离,推开门进了一个房间,将她放到了床上。 那人试了试她的鼻息,见她没事,才坐下来休息。 不多时房间中又进来一人,听声音是个年岁不小的妇人,未语先笑带着习惯性的谄媚与油滑,鼻音稍重像是还未睡醒。 “怎的这么早就送来了?还以为要许久呢,我这才睡了一会儿……” 那人笑 道:“遇到帮手了,事情比想象的容易…… 褚瑶感觉得到那妇人在打量自己:不晓得你家主子怎么想的,我这楼里什么样的姑娘没有?犯得着去外面现绑一个么?” 那人道:“这位小娘子可非比寻常,要紧得很,你千万将人看住了,若弄丢了,你这条命也别想要了。” 那妇人似是有些胆怯:“怎么?难道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可别连累了我这花楼……” “放心,只在你这里放一个晚上,明早儿天不亮就弄走,日后不管何人问起,只咬死了说没见过她,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好吧……”那妇人显然有些惶恐,但人已经送到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 “把人看紧了,晚上之前找人给她洗漱干净,等贵客来了,将人引到房里便是了,”那人想了想,又嘱咐道,“记住,不能让任何人带走她,就算是贵客也不行!” “我知道了……”那妇人喃喃道,“祖宗哎,早知道便不接这烫手山芋了……” 褚瑶从他们的对话中大抵知道了自己现在身处一座花楼,他们似乎不会伤及她的性命,但是他们口中的“贵客”是谁?是那位“贵客”命人将她绑来的么? 应该不是。 因为那男人说,就算是“贵客”也不能带走她。 所以到底是谁费这么大的力气把她绑来? 是要用她来讨好那位贵客么? 他们谈完之后,那男人便先一步离开了。 那妇人坐在床边将她有看了一会儿,甚至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大抵是想试探试探她有没有醒来,随即叫人进来燃了一种叫“忘忧”的熏香便离开了。 褚瑶没听过这种香,但也能料想到是一种叫人闻着便昏沉的迷香。 褚那妇人安排了两个人守着门口,二人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外面偶尔传来女子的声音,但不多,想必都在歇息。 褚瑶被反手绑着,对方打了死结,她挣挣不开,可又不想坐以待毙,便只能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试图松动身上的绳子。她不敢动作太大,怕被外面的人听到,直至手腕脚腕被粗粝的绳索磨破了皮肉,身上也出了一层汗,她终于挣脱了手中的绳索,随即坐起身来眼上的黑布扯下来,吐掉嘴里的布,再将脚上的绳子拆掉…… 环视四周,屋内一张圆形的如意桌上,熏炉里冒出丝丝缕缕的烟雾。这些烟雾叫她身上软绵无力,她脱身下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撑着身子走到桌前,摁灭了这熏香。 小心翼翼挪着步子来到窗边,一点一点推开窗户,往下瞧了一眼:是二楼,不算高,跳下去应该也不会受伤。 她搬来桌内唯一一张矮凳,踩着攀上了窗户,一咬牙便跳了下去。 脚腕登时传来一阵剧痛,想来是崴到了,她硬是一声不吭,拖着步子一步一挪往后院门口走去…… 眼看那木门就在眼前,只差两步便能到达,可这里的人还是发现了她,将她带回了楼上。 看守她的那两个人挨了那妇人的两个耳光,那妇人一脸被吵醒后的烦躁,用染着凤仙花汁的长指甲挑起褚瑶的脸,不悦道:“你以为你能跑得了?” 事已至此,褚瑶也别无他法,只得搬出了裴湛,小声与她说:“我是东宫的人,你最好放了我,否则太子殿下迟早查到你这里来……” 对方听到这话,显然吓住了。 她猜想这位小娘子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万没想到竟是东宫太子的人。 “你、你真的……” 褚瑶进一步劝说道:“我知道绑我的人不是你,你若现在放了我,我保证不会追究你……” “你若真的是东宫的人,”那妇人目光流转,在心中计较了好一会儿利害得失,终于下了决定,“那我更不能放你走了!” 褚瑶急了:“你就不怕……” “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妇人言语中充满了后悔,但事已至此已经没了回头路,“我若放走了你,今日我便小命不保。若不放你,我兴许还能有活路。你莫要怪我,我也只是旁人的棋子罢了……” 那妇人倒也没再继续为难她,只是叫人多加了些熏香,中午还叫人端来饭菜喂她。 只是褚瑶被那熏香熏得头晕恶心,根本吃不下东西,对方强行喂了她几l口汤,也被她全部吐出来了。 下午搬来了一个浴桶,楼里的两个姑娘将她按到水里洗了一通,末了给她换了一身轻薄的衣服,将她扶回床上,端来一碗药让她服下。 想到晚上即将受到的屈辱,褚瑶紧闭着嘴巴不肯喝。 她倒是要看看,那个“贵客”到底是谁? “娘子将这个喝了罢?”其中一位姑娘劝她,“这是让人昏睡的药,你睡着了就没那么难受了。” 那姑娘满眼同情看着褚瑶,想到自己被送进这里的第一日,也是被人强行灌了药,醒来之后一切都不可挽回。 褚瑶不肯喝,她们两个便硬灌了下去,守着褚瑶直到她昏昏沉沉地睡去,才叹息着离开。 * 日落花梢,金乌将坠,暖香楼才一开门,便迎来了许多熟客。 楼里的姑娘们凭栏卖笑,各自招揽着生意。 今日楼里来了一位眼生的公子,衣着银鼠色勾曲纹圆领长袍,腰间缀着数枚玉璧,优雅中敛藏着尊贵,更难得生了一副好样貌,那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眸,随意一瞥,便生出几l分魅惑之意。 他一进来,便引的楼里的姑娘频频示好,可惜他左右逢源调戏了几l位姑娘后,便砸了重金点名要了楼里的行首,丢下姑娘们径直去雅间里听喝酒曲儿了。 “主子怎的亲自过来了?万一日后太子殿下查到这里来,岂不是对主子不利?”今日负责绑送褚瑶的那人,正是当今三皇子裴易手底下的。 “我不来,他早晚也能查到我身上。”裴易满不在意,“都安排好了?” 那人道:“是,信笺早半个时辰前就送去陆府了,这会儿 想来陆二郎已经快到了……” 裴易慵懒地靠在罗汉床上,听着曼妙的琴音,悠悠道:“那可有热闹看了。” 把褚瑶送给陆二郎,是二皇兄拉拢陆家的第一步。 其实凭陆家在朝中的那点儿势力,本不值得他门如此费心讨好,可陆家与旁家的不同之处,在于陆家有一位和当今太子殿下长得十分相似的陆少淮。 如今陆少淮虽自毁了容貌,但那张脸未必不可修复。 倘若在修复之余,再用些手段,把那张与太子七分相似的脸变成十分,日后偷梁换柱…… 简直妙哉! “瞧,他来了。”裴易所在的雅间,开了一个窗格子,正好能瞧见有人引着陆少淮,往褚瑶所在的那个房间走去。 他身形修长,许是因为做过三年太子替身的缘故,连走路的姿态都十分肖似裴湛。 也难怪二皇兄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父皇虽一直暗中扶持二皇兄,但实际上却从未有过废储的心思,二皇兄只是父皇压制太子势力的一枚棋子罢了,既是棋子,便总有被弃用的那一日。 二皇兄前几l次刺杀太子引起了父皇的不满,暗中给了他几l次教训,撤了他不少实权,既然除掉太子无望,何不如换一个傀儡掌控在自己手中…… 先前他就提醒过裴湛,二皇兄生了拉拢陆家的心思,可惜他这位太子皇兄太过自负,甚至不肯耐下心来听他把话说完,才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今日结果如何,陆二郎究竟会站在哪一边,就看他今晚能不能把持的住了?! 第 31 章 赴约(加更) 陆少淮在今天下午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 据门房说,送信那人说此信十分重要,须得立即送到陆一郎手中,为此还给了门房二两银子。 门房拿着钱和信找到他,他拆开信,见信上只写着寥寥几字:暖香楼,故人相邀,盼君独来。 落款只一个“瑶”字。 他见那字,自然第一个便想到了褚瑶。 可是褚瑶不是在东宫照顾小皇孙么?怎么会邀请他去暖香楼,那可是京城里一座有名的青楼。 他心中猜测信上内容大抵是假的,许是有人以褚瑶的名义约他相见的。他不知对方的目的,自然不能轻易前去。 恰好此时四妹陆明芙自宫中回来了。 三妹陆明姝被送去通州的皇家寺庙这件事,并未影响到陆明芙,她依旧在宫中与惠仁公主做伴读,对宫里的事情也多少知道一些。 他便随口问了一句:“明芙,你可知褚娘子今日还在宫中么?” 陆明芙也正要说这件事:“一哥,我听宫里人说,今早褚娘子出宫去道观为小皇孙殿下求平安符,至今未归,听闻皇后娘娘派了许多人出去寻找呢……” 陆少淮一惊:“她出事了?” “谁知道呢?今日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什么的都有,也有人说,褚娘子她本来就不想留在宫里,说不定是趁此机会自个儿逃了……“” 一股不安涌上了心头,陆少淮回想那封信的内容,决定亲自去暖香楼走一趟。 他本想多带些人去,但是想想还是不能,若褚瑶真的是自个儿逃出来的,他带那么多人显然容易引人注目。若褚瑶是遇到了歹人身处危险之中,对方在信中点明要他一人独往,若他带人过去,反而对她不利。 思及这两种情况,他便只带了一名会武艺的小厮,与他一起骑马前往暖香楼。 果然在暖香楼门前,有人凭他脸上的面具认出了他,随即便有姑娘涌过来将他身旁的小厮拉到另一边去,只有一位姑娘引着他上楼:“郎君请随奴家来……” 他环顾四周,暖香楼内粉香酒熏,迎来送往好不热闹,未曾发现有什么异样。 行至一楼,姑娘引着他去了最内侧的一个房间,将房门微微推开一条缝隙后,便含笑站在一旁,等他入内。 他心中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直觉告诉他,褚瑶不是自愿出现在这里的。 推开房门,他走进了熏香浓郁的房间内,一眼便瞧见了那绣着灼灼海棠青纱帷幔里,褚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绸衾覆着她单薄的身子,而她双目紧闭,面色清然,落在绸衾上的手腕上,赫然有着被绳索勒伤的红痕…… 房门被人从外面阖上,惊得他心头都停跳了一瞬。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眼下这般情况他不知是该上前,还是转身逃离此处? 这件事情太过诡异,为何她以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像是是礼物一般被呈现于他的面前? 这对 他和她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房间中的熏香让他微微有些不适,他猜想那熏香有问题,便湮灭了那香,顺便打开窗牖透气。眸光再一次瞥见看着她手腕上的伤痕,他最终还是决定,上前去看看她。 “褚娘子,褚娘子……”他低声唤了两句,她却无一点回应。 “阿瑶,阿瑶……”他试了试她的鼻息和脉搏,俱是安稳,想来是有人用了些药让她一直昏睡。 这里不宜久待,纵使她听不见,他还是与她低语一句:“阿瑶,冒犯了。” 他连同被子一起将她抱起,起身往外走去。 打开房门,却被暖香楼的小厮拦住:“客官,这便要走了么?可这姑娘是我们楼里的,须得留下。” 褚瑶怎么可能是这楼里的姑娘? 陆少淮按捺着脾气不与他们发火:“需要多少钱?我叫人回府去取!” “这可不是钱的问题?”那小厮摇头晃脑道,“反正客官留在这里享受可以,就是不能把姑娘带走。” 他抱着褚瑶不好与他们冲突,偌大的暖香楼他只带了一名小厮来,恐怕也硬闯不出去。况且,暗处不晓得还有没有其他人盯着他,陆少淮僵持片刻,只得抱着褚瑶折返回去。 他将她小心翼翼放回床上,她依然安静地睡着,在有几分幽暗的烛光下,长睫如羽映出眼下一片柔和的阴影,脸色白皙脆弱,呼吸清浅,掩在绸衾的身子微微起伏…… 他不敢多看,忙转开了视线,起身离开了床边,去窗边站着。 心中明知这是非之地不能久待,更不能与她独处一室,可却不忍抛下她离开,留她一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 这种风尘之处,万一他离开之后,有醉酒的客人闯入怎么办?万一那幕后布局之人,要伤害她怎么办? 他用这样的理由劝说自己留在这里守着她,只是守着她而已,绝对不会做任何事情亵渎了她。 他并不知褚瑶在昏沉之间,也有一些意识,能模糊感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一会儿是“褚娘子”,一会儿是“阿瑶”…… 那清朗温润的声音让她觉得十分熟悉,可大脑起起伏伏闪烁着光怪陆离的画面,她一时想不起那声音的主人是谁。 随即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身体腾空了好一会儿,他在与人说话,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中,她努力分辨着,就快了,就快分辨出他是谁了…… 她又重新落回了床上,外面也再无声音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一段时间后终于变得清晰,她看到有人临窗而立,窗牖大开,月光透过窗棂映上了他面上玉色面具…… 是他。 是陆少淮。 他就是那位“贵客”么? 可是他清清郎朗地站在那里,纵然身处这靡靡之地,纵然这屋里只有他们一人,可她就是知道,他没有对她做任何事情。 便 是在这一刻,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她终是没忍住哭了出来:“陆郎君……” 她出声的那一瞬间,窗前那人立即转身,大步朝她走来。 “阿瑶,你醒了。”他见她哭,便慌了神,伸手替她拭去滚落的泪珠,“莫哭,没事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褚瑶泣不成声:“我知道,我看到是你,就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泪水洇湿了她的鬓发,也触及了他的心底。他扶她坐起身来,让她拥着被子靠坐在软枕上,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褚瑶啜泣着同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去道观求平安符,上山的路上遇到了一些骚乱,混乱中我被人拖走了,后来便被人带到了这里来。我装着昏睡,偷听到他们谈话,他们说是之所以绑我,是因为一位贵客,”她水眸盈盈看着他,“你就是他们口中那位‘贵客’吗?” 陆少淮正要否认,可想到那封信,又觉得古怪:“我也不知道,我今日下午收到一封信,要我独身来这里,落款是你的名字……” 他幸而将那信也带了出来,从袖袋中拿出来给她看。 褚瑶看了那信一眼,上面确实写的是邀请他独身来暖香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褚瑶与他对望,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惑不解。 “你能带我走吗?”她问他。 “我方才想带你出去的,可外面的人不许。”陆少淮愧疚道,“是我思虑不周,信上让我独身前来,我便真的傻到只带了一个小厮便来了……” “你莫要自责,能将我从洪杉他们眼皮子底下带走,说明对方势力定然不弱。他们主动邀请你来,又不让你带我走,不晓得他们后面还想做什么。”褚瑶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好在他们一时半刻也不会伤及我的性命,你出去之后想办法通知太子殿下,或许他有办法救我……” 陆少淮听到提及裴湛,心头难免五味杂陈。 说到底还是他太无能,倘若今晚来这里的人是裴湛,想必早就有办法将人带走了吧。 * 雅间内,暖香楼的行首弹了两首曲子,跳了一支舞后便乏了,软着身子钻进那模样俊俏的郎君怀里与他喝酒说笑。 “夜深了,奴伺候郎君歇息吧。”行首妩媚,蔻丹勾住俊俏郎君的衣襟,系带在她柔软的指头打着旋儿,暧昧之意不言而喻。 裴易自是不会拒绝,勾着美人的香肩与她低声耳语:“去沐浴,等着我。” 行首被他咬了一口耳垂,娇笑着躲开,随即便回房间准备了。 裴易叫来下属,问他:“那边成事了没?” 那下属道:“没有,褚娘子已经醒了,两人在屋里聊天。” 裴易听着都笑了:“还有心情聊天?” 下属问到:“主子,那接下来怎么办?” 裴易笑过之后,不免烦躁起来:原想着今日只要陆少淮碰了太子的女人,日后就能逼着他倒戈。 可没想到这位陆一郎是个坐怀不乱的,给他准备好了活色生香地美人,他愣是没有见色起意。 倒真是小瞧了他。 “寻个由头先把陆少淮打发走,我可没功夫陪他耗一晚上。” “那褚娘子呢?” “先弄晕了换个地方藏起来,”今日只得暂时作罢,只是此事一击不成,恐怕会有后患,这女人是杀了还是留着,他一时也没想好,只得暂时同属下交代,“你同陆少淮说,今日之事若是走漏半点风声,下次他见到的可不一定是活人了……” * 裴湛去洛阳谒陵寝,行程原定了七日,可中途他忽觉心中十分不畅快,似有什么堵在了心头,叫他莫名不安。 这种感觉很不好,但又说不出缘由来,于是在拜谒之后,先众人一步返程,提前一日回到京中。 他还没忘将那盒专门命人去洛阳小镇上采买的上好的红宝石带上,当时离开时同她说过要带一些回来给她做首饰。 才至东宫,门口的侍卫一脸土色,跪下向他请罪:“太子殿下,褚娘子……不见了。”! 第 32 章 寻找 褚瑶……不见了? 裴湛立即叫来洪杉等人询问,得知褚瑶是在他离宫的第三日,出宫去道观为鸣哥儿求平安符,在山路上被人故意制造混乱掳走了。 能在洪杉等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将人掳走,可见对方准备充足,是蓄谋已久。 他努力遏制着心头的怒火与焦虑:“道观可曾查过?那个来宫中做法的道长现在在何处?” 洪杉答道:“属下们去道观查过,并无异样,至于那位道长,据说是去云游了,现在还未找到……” 那道长便是怂恿褚瑶出宫求平安符的人。 做完法事的第二天出去云游,这很是不对劲。“那道长是谁将他请到宫里来的?” 洪杉等人对视一眼,如实答道:“是……永和宫的人……” 他们追查到永和宫后,便无法再查下去了,原因无他,那永和宫里的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他们不能逾越。 难道这件事是母后做的? 旁人不敢去质问,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敢去。 褚瑶失踪后,鸣哥儿也被抱来了永和宫,由皇后亲自照看。 裴湛进来的时候,永和宫的宫女太监正各显神通哄着鸣哥儿,见鸣哥儿玩得还算开心,裴湛便也暂时没有过去看他,径直进了殿内找到皇后。 “母后,你把阿瑶藏到哪里去了?”他直截了当的质问,让皇后的颜面有些挂不住。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宫这几日也在命人到处找寻她,怎的是我将人藏起来了?” “来宫中做法事的道长是永和宫的人找来的,便是他提议让阿瑶出宫求劳什子平安符,你向来不喜欢阿瑶,所以才会借他人之手将她骗出宫去,再安排人制造混乱将她掳走……” 整件事情确实不难猜到,皇后在决定做这件事情之前,便已经料想到儿子迟早会查到自己这里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褚瑶会被另一波人劫走,以至于她现在无法和儿子交代这件事情。 看着盛怒不已的儿子,皇后不敢说出褚瑶被其他人劫走的事情,但是又不得不给他一个说法,只得然闪烁其词道:“本宫是不喜欢她,但是你既喜欢,本宫也愿意给她一个名分,让她留在东宫伺候你。本宫同她提过这件事,想让她从太子承徽做起,可是她拒绝了。她不想留在宫中,又苦恼于你不肯放她走,所以本宫只是好心帮了她一把而已……” 裴湛倏地抬眸,眼眸寒冷至极:“所以母后是承认了,是你派人掳走了阿瑶?” 皇后被他的视线压迫得愈发心虚:“随、随你怎么想……” 裴湛恼怒于母后的所作所为时,却也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是母后派人掳走了她。 幸好不是旁人…… “母后把阿瑶掳到哪里去了?” 可他心底才燃起希望,随即又被母后的一句话浇了个透彻。 “本宫也不 知道她去了哪里?”皇后避开他的目光,“他们中途便将人放走了,她许是回老家了……” 她不会回老家的,察觉到母后的话不可全信,事情变得严重起来,他的声音几乎颤抖,她一定是出事了…… ?想看午时茶的《和离后养崽日常》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去洛阳之前,特意告诉她自己在帮她找寻两位哥哥的下落,凭她对亲人的执念,她一定会留在这里等他回来,继续帮忙找寻,她不可能离开他。 他不再浪费时间与皇后纠缠,而是命人找出了皇后安排掳走褚瑶的那几个人,逼问之下,他们才说了实话:他们掳走褚瑶后,本想送她回绥州老家,可是路上忽然出现一伙蒙面人,将褚瑶抢走了。 那些人武功不弱,人数也比他们多,因而他们未能救回褚瑶。 裴湛衣袖之下的双拳紧紧握住,他此时像是一块在火中炙烤的木炭,在找不到褚瑶之前,每一刻就让他十分煎熬,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此事:劫走褚瑶的那伙人,定然早有筹备,且对她的行踪颇为了解。 所以宫里定有内应。 可是还有谁会对她抱有敌意? 先前也仅此一个陆明姝而已,陆明姝已被他送去通州,她的妹妹陆明芙胆小怯弱,既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缜密的心思,所以不可能是陆明芙做的。 陆明姝…… 陆明芙…… 陆家…… 陆家! 裴湛忽然想到了裴易。 他先前曾特意来东宫提醒他,说二皇子裴瑞有意要拉拢陆家。 陆明姝被送去通州后,裴瑞调查过这件事,他们既然能从陆明姝口中得知她安排陆少淮与褚瑶见面的事情,定然也知道了陆少淮喜欢褚瑶这件事。 裴瑞想要拉拢陆家,自然不会去笼络外强中干的陆老爷,因为真正顶起陆家的人,是陆家二郎陆少淮,而笼络人心最为有效的法子,就是送给对方合乎心意的礼物,或是金钱,或是权力,或是……女人…… 裴湛漆黑的眸子聚起戾气,唇角绷得愈紧:陆少淮! * 夜色叆叇,浓云如泼墨遮蔽孤月,陆府众人已经安歇,唯独陆少淮院儿里书房的灯还亮着。 陆少淮已经坐在书房里很久了,细毫浸满墨汁,却迟迟没有落笔写下一个字来。 一旁的汝窑笔洗中,映出他憔悴的面容来,面具下的半张脸,长出了一层青茬,他这几日记挂着褚瑶,也没心思打理自己。 那晚在暖香楼,他与褚瑶正说着话,小厮忽然进来,说是可以放褚瑶走,但须得付十万两银子才能将人带走。 他立即回来筹钱,陆家账上没有那么多银子,他便拿了宅契地契去各个钱庄借钱,奔波了一整日终于筹足了十万两银子,可等他拿着银票去暖香楼赎人时,楼里的妈妈却一问三不知:“什么阿瑶?什么十万两?我们这儿可没有这位姑娘……” 他带人将整个暖香楼翻找了一遍,才恍然发觉自己又被骗了。 所谓的拿十万两银子赎人, 不过是他们将他哄骗走的借口罢了。 他这一走,足足耽搁了一整日,现下褚瑶早就不知道被他们藏到哪里去了?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和离后养崽日常》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他怎的就这么笨?轻易就被人骗走了,他应该守着阿瑶才是…… 今日已经是褚瑶消失的第三日,他派人各处去寻,都找不到任何线索。幸好再有一日太子便从洛阳回来了,以太子的聪慧才智,想必找到褚瑶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他想写信告知太子,他曾在暖香楼见过褚瑶一事,可真正提笔要写的时候,却有了许多顾虑。 一则顾虑,是因他见褚瑶的那晚,有人曾威胁他,若是此事叫旁人知道,下次他见到的就是褚瑶的尸体。 二则顾虑,是那些人绑了褚瑶,似乎是为了他。在暖香楼那样的地方,褚瑶在他面前昏睡了一个多时辰。在那一个多时辰内,他一直与她待在一个房间里,他自认什么都没有做,可却无法自证,若太子得知这些,会不会多想? 细毫下的纸又被墨汁洇坏了一张,他懊恼地搁下笔,扶额叹息。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陆少淮烦躁道:“我不是说过,任何人不得进来!” 开门那人不仅没有立刻退出去,反而走到了他的书案前。 他不满地抬眼看去,心中登时一骇。 来者一身墨色衣裳,那张与他相像的脸上如覆寒霜,眼梢之下却是燃着一层火焰。 “太子殿下……”他起身行礼,却见案上那张洇了墨汁的纸被对方抽走,旋即捻皱。 “你见过阿瑶了?”冷冽的声音,夹杂着肃杀之气。 陆少淮没有想到裴湛会提前一日回来,更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找上了自己。 太子殿下的智谋,原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陆少淮不敢有所隐瞒,将先前的顾虑抛之脑后:“臣不敢隐瞒,臣三日之前,在暖香楼见过褚娘子。” 他将那封信拿给裴湛看,又与他说了那晚在暖香楼所见的情形:“有人将我带到楼上,我在那里见到了阿瑶,她、她……” “她如何?” “她在昏睡……” 胸前的衣襟旋即被他扯了起来:“你对她做什么了?” 陆少淮便是知道他会多想,先前才有顾虑:“殿下放心,臣什么也没错。” 他却不信,喉腔划出声声质疑:“你不是喜欢阿瑶么?当真忍得住什么都不做?” 陆少淮闻言也有几分恼怒,正凛说道:“就是因为臣喜欢她,所以才不可能在那种地方,在她昏睡不觉的情况下,对她做任何逾越之事!更何况臣知道,阿瑶是殿下的人,臣一旦碰了她便是对殿下不忠,陆家便有可能因此万劫不复,殿下觉得臣会为了一己私欲而置整个陆家于不顾吗?” 这话倒是听着可信,上次陆明姝一事,他也是为了陆家,用他对褚瑶的心意与他做了交易。 裴湛松开他的衣襟,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想利用阿瑶来讨好你,你一旦碰了 阿瑶,他们便会站出来逼你与孤决裂……” 陆少淮亦是想到这一层,却是不知幕后者究竟是谁:殿下知道是何人绑了阿瑶?ㄨ” “先前只是怀疑,今晚见到你才算确认。” “是何人?” “你以后会见到的……” “殿下的意思是说,他们还会来找臣?”陆少淮心中萌出希望,“那阿瑶……”那他是不是还会有机会见到褚瑶? “你没有碰阿瑶,同样的计策他们恐怕不会用第二次……”对方用褚瑶来试探陆少淮的态度,这一计没成,褚瑶在他们手中怕是危险了。 “你继续找阿瑶,声势闹得越大越好,”裴湛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他,“一旦有阿瑶的消息,你立即叫人拿着玉佩找孤……” * 他让陆少淮继续查找褚瑶的下落,而他回到宫中之后,却再未过问过此事。 他离京这几日积攒了不少的公务要处理,从陆少淮那里回来之后,便一头扎进了繁忙的公务之中,时常忙到夜深才回东宫。 小宫女阿圆虽然与褚瑶相处的日子并不算长,却也一直惦念着她的安危。她以为是太子殿下太忙了所以一时忘记了找褚瑶的事情,于是大着胆子提醒了他:“殿下,褚娘子什么时候回来啊?” 却没想到素日里鲜少对宫人疾言厉色的太子殿下,却第一次冲她发火:“你提她作甚?小皇孙如今由母后亲自照料,她回来与不回来又有什么区别?” 阿圆吓得差点哭了:“奴婢、奴婢只是担心褚娘子的安危……” 太子殿下寒冽地瞪她一眼:“日后不许在孤的面前提她!” 阿圆伏身说“是”,瑟瑟地退下了。 宫里对于褚瑶的失踪,本就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她确实被人掳走了,兴许已经遭遇了不测。一种则是说她自己藏起来了,不想被人找到而已。 如今太子殿下的态度让宫里人更加倾向于第二种可能,褚瑶她是不想再没名没分的待在东宫里了,所以自个儿逃走了。 既然连太子殿下都不想找她了,永和宫的人自然也不再寻找了,皇后娘娘甚至向朝中诸多大臣家中要了许多闺中女子画像,打算郑重挑选太子妃了。 听闻太子殿下也看过几幅画像,似乎对安乐候的幺女和永安伯爵府家的嫡女青睐有加。 没过几日,永安伯爵府的嫡女便被皇后娘娘召进宫里说话,临走时还得了不少赏赐。 褚瑶失踪的半个月后,宫中已经鲜少谈论她了,大家有了更为感兴趣的话头,猜测着太子殿下究竟会选安乐候的女儿做太子妃,还是选永安伯爵府的嫡女? 陆少淮一直没有放弃对褚瑶的找寻,为此不惜花费了许多的银钱,多到陆府账上的银钱已经所剩无多,父亲气得拿着账本质问他,究竟把钱都用到了何处? 他不能说,只能撒谎先瞒着父亲,说日后一定会补上。 在寻找褚瑶的这些时日,他偶然查到了一条线索。 他去暖香楼的那一晚,有人看到当今三皇子裴易也去了那里。 直觉告诉他,这一定不是巧合。 裴易是二皇子那一派的,二皇子裴瑞向来以温润仁厚示人,且颇具才情,时常举办诗会酒宴,招揽了不少文人学士,在朝野中亦有颇高的威望。 他与太子分庭抗争由来已久,三皇子裴易便是他最为得力的助手。 陆少淮忽然就明白了那晚裴湛为什么要说,他们是利用褚瑶来讨好他,逼他与太子决裂。 是二皇子! 二皇子想要拉拢他,知晓他喜欢褚瑶,所以特意绑了褚瑶送到他的面前。 是了,一定是这样! 他如拨云雾,终于看透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褚瑶消失的第二十天,陆少淮终于又收到了与上次一样的信笺。 信上的内容与上次一般无二,只是将地点换成了郊外的一座山庄。 栖霞山庄,故人相邀,盼君独来。 这次没有落款,可是陆少淮确认,褚瑶一定就在那里。 他立即掏出先前裴湛给他的玉佩,欲叫贴身小厮拿着玉佩去找裴湛。 因着动作太过着急,那玉佩不小心从手上脱落,摔到地上登时碎做两瓣…… 陆少淮盯着那两半玉佩,忽然就犹豫了。! 第 33 章 恍惚 一场雨下了两日才停,草木微弱,乱云纷缊,寒意愈发浓重。 褚瑶整个人缩在温暖的大氅里,窝坐在院子,坐井观天一般无聊地看着小院里的风景。 大氅是昨日送来的,月白色的素面鹤氅,用的上好的水貂毛缝制而成,虽旧了些,却轻柔保暖,披在身上,像是披着一张柔暖的被子。 她被人软禁在这不知名的院子里已经二十日,一开始日子并不好过,每日一碗清粥果腹,后来连粥也断了,饿了她两日,才重新送饭过来。 后来饭菜逐渐好了些,却仍是一日一餐,想来是故意饿着她,叫她没有力气逃跑。 除了饭菜上的短缺,其余倒是都还好,尤其是近些时日,不仅送来了两套换洗的衣服,昨日又送了大氅过来。 她能察觉的到对方态度的变化。 大抵一开始是想让她自生自灭的,不知为何又留她一命,如今又是送衣服又是送大氅的,好像在掩饰他们从未苛待她一样。 期间她也试图逃跑过几次,每次翻墙爬过小院后,却被人用剑指着逼了回来。 他们不伤害她,也不许她逃离。 如此便惶恐地留在了这个小院子里,回想自己进京不过三个月,却遭遇了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她开始后悔,她不应该来京城的,她心思浅薄,识不透人性,总有许多看不见的深坑让她跳…… * 天际缓缓变暗,晚霞光无声蔓延开来,落在这座栖霞山庄上。庄中林木杂乱而茂盛,偶然有一两声鸟雀鸣啼穿透暮霭,在空中萦绕。 山庄已经许久没有客人来拜访了,前些日子送来一位小娘子,关在庄子最北边的一座小院落里,一日一顿饭菜吊着,不知主子留着她想做什么用? 今日山庄终于又迎来一位新客,华盖轻车在山庄大门前缓缓而停,一位身穿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自马车而下,举手投足间流淌着矜贵淡漠的气息,更叫人惊讶的是他面上覆着的玉制面具,将一张俊雅的面目遮去一半。面具下那双眸子看过来时,带着说不出的冷意…… 山庄早有人等待,瞧见他的面具便将他认了出来,但谨慎起见,还是与他确认道:“敢问郎君是凭何而来?” 对方将那封邀他独来的信笺拿了出来,那人看过之后,才算放心,躬身将他迎进去,请进山庄的厅堂中。 厅堂中有备好的茶水,那人替他斟了一杯,茶汤橙红,晶莹清澈,闻着像是金瓜贡沱茶,却又不够正宗,想来是在茶汤中掺了其他东西。 他瞥了一眼,没有要喝的意思。 那人却是将茶递到了他的面前:“陆郎君,喝完这杯茶,在下带郎君去见那位故人。” 看来不喝这茶,就不能见到褚瑶了。 他打量着眼前这盏茶,辨不出这里面究竟掺了什么东西,是毒药,还是其他…… 须臾的思索后,他接过茶,一饮而下。 对方看着他将满满一盏茶喝得干干 净净,收回茶盏后,这才愿意带他去见褚瑶。 自厅堂出去便是偌大的后院,那人带着他,自假山石景、碧潭长廊穿过,似有意带他浏览山庄风光,又似乎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直至绕着大半个山庄走了约莫两刻钟,他忽觉自己心跳在逐渐加快,身体升腾一股莫名异样的感觉,呼吸不免也跟着急促几分。 那人若有似无往他这便瞥了一眼,随即引着他沿着游廊拐入一个海棠门,又经过一个凉亭之后,来到一处落了铜锁的院门前。 “郎君要见的人,就在这里。”那人自腰间取出钥匙开锁,推开了木门。 不算大的院落一眼便能望到头,入目的蓁莽荒凉中,一眼便瞧见了窝坐在屋檐下,裹着白色大氅的褚瑶。 那张莹白的小脸藏在白色的绒毛里,只露出一双放空的、游离的眼睛,听到开门的声音后,缓缓望了过来。 见是他来,似还难以置信,怔怔将他望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陆郎君……” 他踩着满地的荒芜大步走向她,她自石阶走下,未行两步,便被他一把揽住,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他狠狠地吁出口气,嗓音沙哑:“我终于找到你了……” 褚瑶在他怀中,眼泪簌簌而下:“你终于找到我了……” 泪眼朦胧中依稀瞧见门口那人欲关上院门,褚瑶忙从他的怀里挣出来,惊惶地扯着陆少淮的衣袖:“他要关门!” 她不想再继续被关在这里了,更不想陆少淮和她一起被关在这里。 “别怕。”他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往门口走去。 “我要带她离开这里。”他对门口那人说。 褚瑶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放他们离开,毕竟上次在暖香楼,对方曾经诓骗过他们一次。 “好,”对方竟痛快地答应下来,“在下送陆郎君与褚娘子出去。” 真的放他们走? 褚瑶讶异之余,便被陆少淮牵着大步往外走去。 他掌心滚烫,呼吸也颇有几分粗重,步子却不见放缓,愈走愈急,褚瑶这些日子被他们故意饿得身体虚弱,并无多少力气,几步之后便有些跟不上,脚底蓦的踩上一块凸起的石头,身子一歪便摔倒了。 “我没事。”她借着他手上的力气迅速站了起来,不想因为自己耽搁了出去的步伐,她也想快点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免得对方又反悔了。 身体蓦的腾空,他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去。 褚瑶登时烧红了脸,又觉得让对方受累,十分愧疚,于是小声道:“陆郎君,我可以自己走的……” 他却将她又抱紧了几分,并不言语,径直往前走去。 身体里的那股异样感觉在将她抱在怀中时便愈发明显,只是拥抱似乎还远远不够,恨不能将她身上那厚重的大氅扔掉,与她紧紧相贴,才能缓解他的燥热…… 他此时才算明白,两刻钟前在厅堂喝的那盏茶中 ,里面掺的究竟是什么。 来时绕了两刻钟的路,走时却是不到一刻钟便出去了。 对方将他和褚瑶送至山庄门口,目送他们上了马车,脸上分明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来。 马车在驶离山庄些许距离后,褚瑶战战兢兢地揭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追上来后,才终于吐出一口长长的起来。 劫后余生莫过于此。 她看向陆少淮,自两人坐上马车后,他便一言不发地坐在另一边,侧着身子并不看她。 有些奇怪。 好似在生她的气一般。 褚瑶心中有些不安,她想起那晚在暖香楼,有人曾向他讨要十万两银子做赎金,而今日他顺利地将她带走,莫不是真的给了他们十万两银子。 “陆郎君,那十万两银子,你给他们了?”若真是如此,这般庞大的数目,她怕是一辈子也还不上了。 对方听罢,几息之后才道:“没有。” 没有就好。 她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疑惑起来。 既然不是用银两赎的她,那是用了什么方法? “陆郎君,他们可是用别的法子为难你了?”她忐忑不安地问道。 “没有。”这一次,他倒是回答的很快。 褚瑶心里却是更迷惑了。 这件事情自始至终都让她如置云雾里,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人绑架,也想不清楚他们为何要在暖香楼把她送给陆少淮,更不明白为何陆少淮会牵连到这件事情中来…… “陆郎君,你可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今日既然能找到她,带走她,想必应该对这件事情有过调查,应该知晓其中的缘由才是。 可是他又不肯说话了。 她问过之后,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有开口的意思。 褚瑶不解,盯着他看了还一会儿,才恍然发觉,他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袖口下紧握成拳的手,脖子上爆起的青筋,面具下的脸上的细汗,以及愈发紊乱的呼吸,都在昭示着他身体的不适,他好似在极力忍耐着,不想被她看出来。 “陆郎君,你怎么了?”她由不安变得紧张起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喑哑着嗓子,从喉间挤出两个字:“没事。” 怎么会没事? 眼前他这副样子,分明是努力压制着痛苦的模样,他莫不是受伤了? “我们去医馆!”她说着,便要起身起告诉车夫,就近找一家医馆。 他却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了回来。 “不要去医馆!”他手掌的温度,烫得惊人。 “你到底怎么了?”情急之下,她伸手去试探他脸上的温度,果不其然,被同样滚烫的温度惊得一缩,“你发热了?” 她要撤回手来,却被他另一只大手握住,按着她的手贴回他的脸颊上,仿佛在用她勉强沁凉的手才缓解脸上的温度。 他终于开口和她解释原因:“我见你之前,喝了他们递过来的一杯茶……” 褚瑶心中大骇:“他们在茶里下毒了?” “不是毒……”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染上了一种熟悉的欲色。 褚瑶望着这双眼眸,忽然有些恍惚。 “不是毒,那是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他揽上她的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往自己身前送去。 “是……催情的东西……” 褚瑶瞬时惊骇住:怎么会是……那种东西。 “不、不去医馆了,去青、青楼……”她一边试图撤回自己的身子,一边期期艾艾同他商量,“去那里,找、找一个干净的姑娘……” 他勃然变了脸色,掐住她的腰不许她逃离:“你让我去那种地方?”大手在她的腰上逐渐用力,“你宁愿我去找别的女人?” 褚瑶吓得快哭了:“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可是这种事情,我……不能……不可以,陆郎君,我们不可以!” 他忽的将她按在车厢上,满是欲|火的眼眸狠狠盯着她:“你看清楚,我是谁?”! 第 34 章 惩罚 马车自出了栖霞山庄,她便一口一个“陆郎君”,叫得他身体里那股子邪火愈发压抑不住。 “你看清楚,我是谁?”他欺身上前,在她的耳边恶狠狠地呢喃,“陆少淮不可以,孤可以么?” “太子殿下?”她惊得一颤,瞪大眼眸看向他,难怪她方才总恍惚觉得他不对劲,她看到这张玉制面具便先入为主的以为他是陆少淮,万没想到面具之下竟然是裴湛…… 她颤抖地摘下那张面具,在看到他一览无余的俊秀眉眼之后,彻底慌了心神:“殿下,怎么是你?” 怎么会是他呢? 她之前被困暖香楼时也拜托过陆少淮去找裴湛救她,也曾猜想过裴湛会以何种方式来救她,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竟是扮作陆少淮,亲自深入这虎穴之地将她救了出来。 他愈发躁怒:“怎么?看到是孤来救你,失望了?” 褚瑶哪里是这样想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殿下太冒险了,殿下若因为救我而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我非万死不能谢罪了……” “不需要你万死来谢罪,”他就快要压不住那药力,恨不能立即将她拆食入腹,“孤是为了你才喝下那盏茶,孤现在很难受,需要你……” 他拂开她脖颈上的大氅的绒羽,朝那纤细白腻的颈子上狠狠咬去…… 褚瑶如同被毒蛇咬上,痛苦地挣扎起来:“不行,不要!” 她全身都在抗拒着他,试图唤起他的理智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请你再忍一忍,等回到宫中,柳太医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可是孤等不及回宫了……” 他到底还尚存了些理智,没有真的在马车上强行要了她,只是马车行至城郊一家驿馆时,他命车夫停下,随即拉着她下了马车,进了驿馆后径直往二楼的客房走去。 驿馆中并无什么客人,褚瑶找不到人求救,只得抱住楼梯上的栏杆:“别这样,你清醒一点啊!” 只是面对一个即将失控的男人,她身上那点力气显然是不足以对抗的,他只是多用了些力气,便扛起了她,大步往楼上走去。 随便推开一间客房,便将人扔到了床上,这便宽衣解带起来。 褚瑶委实吓到了,趁他脱外衣之际,起身往外逃跑。 裴湛眼疾手快将她捞回来,顺便将她身上的大氅扯了下来。 褚瑶像时一只受惊的兔子,几乎跳着逃开,跑到房间的角落里躲起来,满目惊惧地看着他。 他目光追随而去,那会儿在马车上,他掐着她的腰的时候,便察觉到她瘦了许多,眼下她身上没了大氅掩着,他才发现她比之前瘦得实在太多,身子薄弱,腰也不盈一握,窝在角落里那么瘦小的一点点…… 他神色一沉:这些日子,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褚瑶看到他看自己的眼神愈发吓人,不由将身子又缩了缩。 她看着他打开房门,将他方才脱下的外衣, 以及她那件大氅,连同桌上的面具一同交给了外面的人:拿去给陆少淮?_[(,让他半个时辰后再离开这里……” 褚瑶探过头往外看了一眼,看到外面的人竟然是洪杉。 洪杉在这里? 陆少淮也在这里? 她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他是在这里和陆少淮换的身份? 不多时,洪杉将另一套衣服送过来,褚瑶看着他开始穿衣服了,才放心地从角落里站起来。 看来他理智尚存,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了。 只是与他共处一室,仍有几分危险。 她慢吞吞往外挪去,被他发现后,她尴尬道:“你在这里冷静冷静,我去旁的房间待一会儿……” 他已然在忍耐的极限:“你想去见陆少淮?” 褚瑶方才没想那么多,经他一提醒,想到陆少淮之所以在这里,想必这些时日也没有放弃对她的寻找,如今她已脱离险境,于情于理,她确实应该和他见一面,当面同他致谢。 “也好,我去见见他……” 他还未穿好衣服,便霍然走到她身前,挡住她的去路:“不许去!” “为、为什么?”不是他先提起的么? 他将她逼回角落里,困在臂弯之间,咬牙切齿道:“不许就是不许!” 他虽这般不讲道理,可褚瑶知道他现在因为那药的缘故心绪很是不稳定,故而也不敢和他计较,只得老老实实道:“好,我不去见陆郎君了……” 他还是不满意,挨近了她,声音低冷:“不要再说那三个字……” “哪三个字?”她回想方才自己所说的话,不晓得是哪三个字又惹他不快,小声咕哝了一句,“陆郎君么……” 下一瞬,下巴忽然被他抬起,他将她抵在墙上,带着惩罚意味的吻暴掠而至。 褚瑶瞬时惊愕,俄而用力去推他的肩膀,他岿然不动,甚至单手拧着她的一双细腕,高高举过她的头顶,另一只手摁揽着她的腰让她紧紧贴着他的身子…… 强势而不容推拒的吻,带着失控的热烈啃咬着她,直至她受不住疼张开唇嘤咛一声,他便迫不及待地侵入,吮吸纠缠…… 褚瑶被迫仰着头,被他吻得呼吸不畅。 房中静谧,那暧昧的声音便格外清亮,让她羞愤得恨不能咬死这个男人。 她这般想着,竟真的鬼使神差地狠狠咬了下去…… 他身子蓦地一紧,将她的报复当做了她的回应,那只落在她腰上的大手毫不费力地将她托起,一边与她纠缠,一边抱着她转身往床边走去…… 将人压在床上的时候,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洪杉在外面问询:“殿下,陆郎君求见……” 这声音于褚瑶来说,恍若救星一般。 裴湛用仅存的一点克制,暂时放过了褚瑶。 口中有些腥甜,他后知后觉才发现是被她咬破了唇,抬手拭去,果然指腹染上些许血色。 蓦地想到她晕血,转眸去看她时,果然瞧见她已经晕了过去…… 她的发髻被他弄的散乱,双唇被他不够节制吻得红肿莹润,她闭眸静静躺在那里,他只看一眼,便觉血脉偾张…… 脑中忽然想到一事,先前陆少淮说在暖香楼见到褚瑶时,她在昏睡…… 所以那晚陆少淮看到的,也如他眼前这般香艳么? 可恶! 他拉下帷帐,将床上的人儿遮的严严实实,这才往门口走去。 打开房门,陆少淮就站在洪杉的身旁。 他遏制着心头的欲念与怒火,问陆少淮:“何事?” 陆少淮与他行礼后,恭敬道:臣只是想问问殿下,可曾见到那幕后之人??[(” “未曾!” “殿下此行前去,可曾遇到什么危险?” “未曾。” 陆少淮微微顿了片刻,才道:“那褚娘子……她还好么?”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吧。 裴湛面色不豫:“她还好……”随即又道,“这些日子辛苦你帮着寻找阿瑶,想来花费不少,过些日子孤会派人将银子还给你……” 陆少淮推辞道:“褚娘子没事就好,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裴湛勾唇笑了笑:“孤只是不想让阿瑶觉得亏欠你罢了,她这个人,最是不喜欢欠人情,你先前送她一座宅子,她都记挂了许久,来京城也不忘揣着那一千两还给你……” 陆少淮听得出来,太子殿下这话是在暗示什么。 房门一直开着,他却没有看到褚瑶,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余光瞥见房间内的帷帐落了下来,而眼前的太子殿下衣衫不整,呼吸不稳,甚至嘴上似乎破了皮…… 陆少淮难免联想到了什么,只觉得浑身都僵硬起来:太子他竟、竟……不顾及她刚从险境逃离,惊魂未定,就迫不及待与她……温存…… 掩在袖下的手微微颤抖。 那晚在暖香楼,他连多看她一眼都生怕亵渎了她,而太子殿下却能在这样这一家小而破旧的驿馆,与她缠绵…… 未免太看轻了她。 这些日子的苦苦找寻,难道就是将她送到太子殿下的榻上? 可是他又能如何? 他既无胆量指责太子,又无本事和太子抢夺她,除了无用的恼怒,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甚至开始后悔,玉佩摔碎的那日,是不是老天在暗示他,不要去找太子。 可他犹豫之后,终究不敢隐瞒,还是命人拿着破碎的玉佩去找太子,并在此处与他交换身份,太子穿着他的衣裳,戴着他的面具前往栖霞山庄救人。 而他甚至,连看一眼褚瑶是否安好都不能。 “孤带阿瑶先从后门离开,你半个时辰后也回去吧。”裴湛已经命人安排好了一位和褚瑶身形相近的女子,叫她披上那件大氅,待会儿随陆少淮一起离开。 “洪杉,带人去后门等着。”体内汹涌的药力已经让他快要坚持不住,他说完这话便看了将房门关上,从床上抱起褚瑶后,便自窗户跃入后院,悄悄从后门离开了。 马车方行驶了一会儿,褚瑶便醒了。 第一件事情便是检查自己的衣服。 额顶传来一声冷嗤:“孤还没有禽兽到在你昏迷的时候做那种事……” 没有就好。 褚瑶吁了口气,发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 “殿下,你身上的药效……退了么?”她抱着侥幸的心思,问道。 “没那么快……”他身上仍烫得吓人,能坚持到现在,全凭他超乎常人的意志罢了。 她于是一动也不敢动:“那、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回宫。” 她心头燃起雀喜:“回宫……找柳太医吗?” “找他作甚?”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孤只是……不喜欢驿馆那张床罢了……”! 第 35 章 引诱 马车赶到皇宫之前,洪杉骑快马先一步回去,将太医院的柳华请到了东宫。 柳华已经见怪不怪,以为太子殿下又受伤了,于是往药箱里多备了些治疗创伤的药,这便去东宫候着了。 没过多久,便见太子步伐快而矫健地走了进来,瞧着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他微一侧首,竟看到消失多日的褚瑶,也跟在后面一起回来了。 除了瘦削些,好似也并无大碍。 那是谁需要医治? “殿下,”他起身行礼,“是谁受伤了?” “无人受伤,”裴湛径直往寝殿走去,示意柳华跟上来,“孤身体不适,过来给孤瞧瞧。” 柳华忙提着药箱跟了上去。 褚瑶步子小,落在最后面,走着走着,便趁裴湛不注意,闪身拐去偏殿,去找鸣哥儿了。 她以为裴湛没发现,其实他只是假装没有瞧见罢了。 先前在马车上和她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吓吓她而已。她既不愿意,强求反而会让她更加厌恶自己。 柳华随他进了寝殿,给他诊治之后,颇为惊讶:“殿下这是吃了某种催情的东西,能忍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惊讶的同时,也颇为褚瑶捏了一把汗:亏得太子殿下意志坚强,生生忍耐住了,若一个忍不住,她岂不是羊入虎口了? “可有法子医治?”裴湛感觉自己忍得就快要炸开了。 “最快的法子,是纾解出来……”他刚说完,便被裴湛瞪了一眼。 废话,要是能纾解,早纾解出来了。 柳华讪讪一笑,从药箱里翻出一套银针来:“吃药自是来不及了,只能针灸……” * 褚瑶在东宫找了一圈儿,也没见到奶娘和鸣哥儿。 阿圆也不在这里。 她去问门口的侍卫,才知自她失踪后,永和宫便派人将奶娘和小皇孙接过去了。至于阿圆,似乎是在太子面前说错了话,被安排到别的宫苑干活了。 “鸣哥儿在永和宫过得可还好?阿圆被安排去哪个宫苑了?” 那侍卫拱手道:“属下不太清楚,褚娘子可以去问问太子殿下……” 这个时候褚瑶自是不敢去打扰裴湛,甚至连殿内也不敢靠近。她腹中甚饿,这些日子一直吃不饱,今日更是滴水未进,索性便去小厨里找找还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还未至晌午,小厨里只预备了些菜和生肉,还没开始蒸炒。厨娘见她饿的厉害,便赶紧烧水给她煮了一碗清汤面条,卧了两颗荷包蛋。 褚瑶干脆就坐在锅台边上,就着热腾腾的蒸汽,吃了这二十天以来第一顿饱饭。 “这大抵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了……”久违的饱腹感让褚瑶倍感安全,也让她这些日子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褚娘子客气了,只是简单的一碗面罢了,”厨娘被她夸得面露喜色,“等晌午,我给褚娘子做大片羊 粉汤,这个季节,最适合喝这个汤了……” “好啊……”褚瑶笑眯眯地与她言谢。 两人正说着话,洪杉却找过来,说是太子殿下让她去寝殿。 褚瑶闻言一愣:怎的还要让她过去?连柳太医也没有办法医治么? “褚娘子,莫让太子和柳太医等着急了。”洪杉催促她。 想到先前在客栈裴湛对她的所作所为,褚瑶硬着头皮站起身来,临走时抓了两颗大蒜塞进嘴里…… 好辣! 甫一进入寝殿,便看到裴湛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身上扎着许多银针,眼下他面色已经恢复正常,眼眸也如以往一般清冷平静,想来那药力确实已经缓解了。 褚瑶瞥了一眼,忙移开了目光。 “柳华,给她瞧瞧……”裴湛这会儿身体已经没那么难受了,看向褚瑶时心里也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了。只是想着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瘦了这么多,担心她身体亏损,所以特意叫她进来,让柳华帮她诊治一番。 不过看她方才磨磨蹭蹭进来的那股劲儿,便知道她肯定又以为他要对她做什么,呵…… 柳华替她仔细诊脉,发现虽然身体有些虚弱,但好在并未伤及元气:“褚娘子这些时日有些亏损了肠胃,不是什么大问题,日后慢慢进补即可……” 褚瑶以手掩口,道:“多谢柳太医。” 柳华身为太医,嗅觉灵敏,纵然她有心遮掩,他还是闻到了那股生蒜的味道,便补充了一句:“最近少食辛辣之物,葱姜蒜都要少吃……” 褚瑶尴尬地点头:“是,我记下了。” 时辰差不多了,柳华帮裴湛将身上的针取下之后,便背着药箱告辞了。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褚瑶仍是别着脸不敢看,听到对方轻笑一声:“以前又不是没见过……” 以前他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坦诚相见自是没什么,现在和以前能一样么? 褚瑶估摸着他已经将衣服穿好之后,才转过头来,想问一问鸣哥儿和阿圆的事情。 “殿下,我听说这些时日鸣哥儿一直在永和宫由皇后娘娘教养,想来应该被照顾得很好吧?”就算一开始鸣哥儿不适应,但如今已过去二十天,想必他也能接受旁人的照料了。 裴湛拧眉看她一眼,自她的话中察觉到她定然又生出了离开的心思,幽黑的眼底便浮出一丝不愉来。 他费尽心思将她救回来,可不是为了放她离开。 “永和宫再好,也不如你亲自照料的好,待孤缓缓,便去永和宫将鸣哥儿接回来……” “不用,”褚瑶忙出声阻止,解释道,“我不是想把鸣哥儿接回来,我是想……” “不许!” 褚瑶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他一口否决,语气凶得将她吓了一跳:“可我还没说完……” “孤现在不想听!”他站起身来,“孤现在就去把鸣哥儿抱回来!” 她只要见到了孩子,定然会 舍不得离开。 褚瑶上前拦住他:“殿下,请听我把话说完。 你想要说什么?他步步往外走,将她逼得步步往后退,瞳色幽暗,声音低沉阴冷,“你又要和孤说,你要离开这里?” 褚瑶有些愕然:她什么都没有说,竟就被他轻易地猜了出来。 他逼得她退无可退,身子撞到桌角上,她痛得一躲…… 可身前是他宽阔的胸膛,长臂将她困在他与桌子之间,她无处可躲。 “你不要找你的哥哥了么?”他说,“你不要鸣哥儿了么?” “可我也要活下去啊……”褚瑶委屈道。 这二十日像是一场噩梦,她如同一只毫无招架之力的羔羊被人随意摆弄。暖香楼里的屈辱,栖霞山庄的担惊受怕与食不果腹,她甚至夜里做梦都会梦见自己被人一剑刺穿了脖子,丢弃在荒山野岭中…… “我来京城只是想照顾我的儿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害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我来这里本就是一个错?”满腔的愤懑让她情绪激动,她肩膀颤抖不已,极力忍耐着不想哭出来,“殿下若不愿意继续帮我找哥哥,我也不强求。我去衙门报官,求他们帮忙寻找……” “你想让衙门帮你找?天真!”他恼怒于她宁愿去求助别人也不愿继续求他,可是看到她颤抖的身子,咬着唇极力忍耐的样子,那些难听的话,他便也说不出口了。 他扶着她的背,安抚着,将她一点一点拥到自己怀中:“孤知道这件事情吓着你了,孤同你保证,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宫中诡谲,人性复杂,你自己也要学着识人,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褚瑶极力地摇头:“我学不会,我不适合待在这里,我不想学……” “你要学,”他不容置否,带着些许严厉的语气,“不止要学鉴貌辨色,也要学宫廷规矩、世故礼仪,孤还会为你请一位夫子,教你诗书礼乐……” 褚瑶听着很懵:“我学那些作甚?” “你温婉淑良,善解人意,若与普通人做夫妻,自是他人之福,可若做储君之妻,还远远不够。”他搂着她的腰,轻轻抚摸,“若为储君之妻,不仅要才貌双全,端贤表仪,更需毓德厚臻,于我有辅佐之力……” 褚瑶仰头看他,眸中尽是不敢相信:“储君之妻?你是说……要我做你的……” 那三个字,她竟不敢说出来。 “做我的正妻,做这东宫的太子妃……”他低头与她视线交缠,句句诱惑,“你愿意为了我去学那些无聊的东西吗?” 褚瑶却是胆怯了:“可是我……出身低微……” “古有明君在遴选太子妃时,会刻意挑选清贫百姓家的女儿,以此来辅佐太子节俭勤政,”他温柔地化解着她的自卑,“所以出身一事,你不必有顾虑。” “可我资质普通,怕是学不好诗书礼乐……” “没有试过,怎知学不好?” “我自幼从未入过私塾……” “可你不是能识文断字么?” “那是因为幼时两位哥哥从私塾回来后,闲暇之余教了我一些……”后来她嫁入陆家,不用再为生计奔波之后,从陆家的藏书中也自学了一些。 “你未曾受过真正的教化,却偶尔也能引经据典,出语成章,说明你资质尚嘉,孺子可教。”他鼓励她,“诗书礼乐于你来说定然不难,你也不必全部精通,独擅一类也是可以的……” 褚瑶被他夸得有些恍惚:“我真的……可以么?” “孤说你可以,你就可以……”眸中那潭幽暗的湖水泛起深情的波光,引诱着她走进溺在他的柔情里。 她睫羽轻颤,眼神迷离,乌黑瞳仁里映的都是他。 实在诱人。 目光缓缓游移到她樱红的唇上,脑中难免想到今日在驿馆之中,他如何在这张唇上辗转冲撞,肆虐索取…… 微微挑起她的下巴,迎上那双莹润,却在咫尺之间停滞许久,最终将人按在怀里,狠狠地叹气:“以后少吃点蒜……”! 第 36 章 添堵 裴湛同她说的这些话,褚瑶很是心动。 倒不是心动那太子妃之位,而是心动于他夸她资质尚嘉,孺子可教,还说要请夫子教她诗书礼乐。 幼时家贫,父母宠爱她虽多过两个哥哥,但是在读书这件事情上,却是从未考虑过将她也一并送去私塾与两个哥哥一起读书。 不止是她,村里的其他女孩子,也鲜少有读书的机会。 她如此,表妹秋荷亦是如此。 而苏念之所以能成为远近有名的才女,是因为她有一位饱读诗书的秀才爹爹。 她以前也曾问过父亲,为何两个哥哥能去私塾读书,自己却不能? 父亲同她说,女子读书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只有富贵人家才舍得给女儿花钱请夫子,穷人家能让儿子读书,已是不易。 她又问父亲,为若穷人家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是不是就可以让女儿读书了? 父亲还是摇头,说不是,女儿家只需要长大以后嫁一个好人家就可以了,读书对她们来说并无什么用处。瞧那些做官的人,全都是男子,所以女儿家读书能做什么呢?连科考都没有资格参加…… 她说不对,明明是因为女子自小没有机会读书,所以才没有资格参加科考,更别提做官了…… 父亲因她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同她说:“反正老话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老祖宗是这般教诲的,说女儿家不用读书的……” 如此褚瑶便一直深深记着这句话,后来她在陆家的藏书中找到了这句话,她反复将这本书读了好几遍,才悟到这句话其实是教诲女子,倘若没有才华,须得以德行来弥补,而并非是父亲说的不让女儿读书的意思。 只是那时候父亲已经去世好久了,她再也没有机会和父亲解释那句话真正的含义了。 孩提时想要读书的愿望,到了今日终于有机会实现,她高兴地在裴湛怀中点头:“殿下,我想学!” 她想学很多很多的东西,不是为了成为他的太子妃,而是成为更好的自己。 裴湛看到她雀跃欢喜的表情,心情也不禁跟着转好。 其实自从接她入京的那一日,他便没想过再让她回去,可曾考虑过该如何安置她。 让她做太子妃?以她目前的资质,显然是不足以与太子妃之位相配的。 让她做良娣或是良媛,她怕是也不会愿意。 先前一直没有想好,便只能先拘着不让她离开。直到她失踪这些时日,他脑中一直紧绷着,每日每夜,强烈的不安总是将他包裹缠绕,无法摆脱。思绪从未有过这么长时间的失控,每时每刻,想她,担心她,害怕以后再也找不到她…… 他想,只要能找回她,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她。 可没想到,找回她后,她想要的,竟是离开这里。 不行! 唯独这件事情不行! 她就没有想过同他索要太子妃之位吗? 只 要她开口要,他就给她。 为什么不开口呢? 为什么宁愿不要鸣哥儿,不要哥哥,也要离开这里呢? 他只好主动提出来,让她做他的正妻,做这东宫的太子妃…… 幸好,她答应了。 她愿意为了成为他的太子妃,去学宫廷规矩、世故礼仪,去学诗书礼乐…… 所以,她其实也一直在期盼,成为他的太子妃吧。 * 褚瑶回到宫里的事情,很快传到了永和宫。 彼时宫女刚送来了一个食盒,说是永安伯爵府的嫡女沈初宜亲手做了些家乡小食,特送进宫来给皇后娘娘品尝。 皇后知道这孩子是在讨她欢心,自己也十分受用,还未品尝便先夸起人来:“初宜这孩子就是有心,瞧这甜食做的可真招人稀罕……” 皇后喜欢沈初宜,这孩子出身功勋世家,端方淑慧,娉婷仪静,有垂仪之范,且才貌兼具,知礼仪,识大体,小嘴儿也颇善言辞,比起那没见过世面的褚瑶不知好出多少。 更难得太子对她也有几分青睐,前些日子送进宫里的画像,太子唯独对沈初宜和安乐候的幺女多看了几眼。 那安乐候的幺女自是也不错,只是她眼下一颗美人痣,给那美人面上添了几分媚气,许是个娇媚之人,怕是不适合做太子妃,故而皇后便略过了她,转而对沈初宜多亲近了几分。 今日送来的这盒小食,皇后正打算叫人给东宫那边送去一些,便见嬷嬷一脸急色走了进来,俯身与她禀报:“皇后娘娘,老奴听说,褚娘子回来了……” 皇后一惊,捏碎了手中的糕点:“怎么会?” “是真的,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带回来的……” 皇后搁下手中的糕点,结果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有些烦躁地擦拭着手上的碎屑:“真是命大,都消失了那么久,怎么找回来的?” 前些日子太子好不容易松口要选太子妃了,还把她找回来作甚? 留她在东宫,那沈初宜若知道了,还会愿意嫁进来么? 皇后吩咐随侍的宫女:“去,把这盒小食送去东宫,必须亲自送到太子的手上,就说是沈姑娘特意做的,请他品尝……” 宫女领了吩咐,提着食盒下去了。 只是才出永和宫走了没多久,迎头便瞧见太子往这边走来。 想着皇后嘱咐的,便上前与太子行礼,将手中的食盒恭敬递了过去:“太子殿下,沈姑娘特意做了小食送来宫中,娘娘让奴婢给殿下送一些,没成想在这里便遇到殿下了……” 裴湛瞥了那食盒一眼,便知晓了皇后的意图,想来是听说了他将褚瑶找回来的消息,所以送这些东西来给他们添堵。 幸而在这里碰到了送食盒的宫女。 “扔了,孤不吃!” 他脚步未停,继续往永和宫走去。 原本只是打算将鸣哥儿抱回来的,如今看来,须得和母后多说几句才是。 宫女没了主意,只好拎着食盒跟在他后面一起回永和宫了。 皇后正与嬷嬷说着褚瑶的事情,嬷嬷说:“那褚娘子被人劫走,流落在外半个多月,谁知道经历了什么事情?太子殿下怎能还将人接来宫里呢,万一她在外面,不干净了……” 裴湛走进来时,刚好听到了嬷嬷在非议褚瑶。 “浑说什么?”他抬眸去看那嬷嬷,眼眸阴寒之极。 这老婆子,要不是当初她给皇后出馊主意绑走了褚瑶,褚瑶也不必遭这后面的劫难。 先前不与母后和嬷嬷计较这件事,是因为那时褚瑶下落不明,虽然知道幕后之人是裴易他们,但是褚瑶在他们手中,若是强行要人,怕是他们不仅不会承认,甚至可能对褚瑶下手。思及此,只能从陆少淮那边入手,让陆少淮加大找人的架势。他们既然选择用褚瑶讨好陆少淮,那么看到陆少淮这般重视褚瑶,他们至少留着褚瑶的性命。 且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他装作沉迷政务,不再过问褚瑶的事情,甚至母后拿了许多女子画像给他看,他明知是要为他选妃,却也只能加装配合,随意指了两个女子,让对方以为以为他真的不在意褚瑶了,才会选择再次利用褚瑶去笼络陆少淮…… 这一场戏,他足足演了半个多月,眼下褚瑶已经平安找回来,且她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于他来说已实属万幸。 偏母后还不知错,那嬷嬷更是用心险恶,竟还敢如此编排褚瑶。 嬷嬷被裴湛的目光迫得直低头。 “你心术不正,怂恿母后伤害褚瑶一事,孤已报给提刑司,先前不与你计较不过是因为估计褚瑶的安危,你当真以为孤会放过你?”他脸色阴沉得可怕,戾气暴涨,“今日提刑司便会来拿人,再追加你一条‘造谣生事’的罪名,也不会冤枉了你!” 那嬷嬷吓坏了,忙跪下去求皇后:“皇后娘娘,老奴、老奴没有……” 有还是没有,皇后自然心里十分清楚。 她怒而去看裴湛:“太子,你这是在打本宫的脸?” “母后若要护着这刁奴,便莫怪儿子不念及母子之情,不若母后也随这刁奴去提刑司走一遭,毕竟她出的主意,也是经母后点了头的……” “逆子!”皇后气得脸色铁青,“本宫送走那个女人也是为了你好,你留她在宫里,哪个世家大族肯将女儿嫁给你?你何日才能娶上太子妃?” “孤已决定,将太子妃之位留给阿瑶……” “本宫不同意!”皇后怫然大怒,“她一介村妇,凭何能做太子妃?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若是你父皇知道了,你这储君之位还要不要?” “我会说服父皇,不劳母后费心。” 皇后冷笑着断言:“你父皇不会同意的!” “太子妃之位我决意要给她,若父皇母后皆不同意,我日后也不会再纳其他女人进宫。所幸我已有一子,为皇室绵延子嗣,若日后鸣哥儿不成材,皇室宗亲之中也不乏其他优秀的孩子,总也不会断了皇室的香火……” “你……”皇后抚着胸口,气极之下竟说不出话来。 裴湛话已说完,转身便离开了正殿,去偏殿将鸣哥儿与奶娘带回去了。 才至东宫,便闻到一股醇和的奶香气,其中又有几许薄荷的清新气味。 是褚瑶在小厨里煮牛乳薄荷。 她那会儿吃了两颗蒜,味道一直在口中散不去,怕待会儿熏着鸣哥儿,便来小厨找些能祛味的东西。 偶然瞥见小厨里有新鲜的牛乳,想起那日出宫时与洪杉聊天,他说想喝那道牛乳薄荷,褚瑶便索性煮了一锅。 厨娘找了些细碎的茶叶,让她放在口中嚼一嚼,说是能去大蒜的味道。 她嚼过茶叶之后,又喝了一碗薄荷牛乳,发现味道竟然出奇的好,于是便往锅中尚还沸腾的牛乳中撒了些磨碎的茶叶沫。 熬煮一会儿后,她叫洪杉等人进来品尝,他们喝过之后都说好喝。 恰好此时裴湛抱着鸣哥儿回来了,她盛出一碗来,端来给他品尝。 “殿下尝尝……” 裴湛就着她的手,低头抿了一口:“嗯,很香。”! 第 37 章 偿还 深秋迟暮,寒意将至,褚瑶迷上了围炉烤肉,小脸终于又吃得圆润起来。 阿圆也重新回到她的身边,除她之外裴湛还安排了一位叫程鸢的女子给褚瑶,说是程鸢会些功夫,能保护她。洪杉那些人终归是粗心了些,有时也不便近身保护,叫她日后不管去哪里都要带上程鸢。 而后裴湛开始帮她物色夫子的人选,同时也腾出空来开始收拾裴易他们。 起因是后宫的一位郑姓嫔妃被诊出了身孕,但推算怀孕的时间,却与起居注上不符,怀疑郑姓嫔妃对圣上不忠。 后将其暂时关押于掖庭,搜查其所居宫苑时,翻找出一枚“仙人驭凤”的玉佩,有人称,曾看到过三皇子裴易把玩过这枚玉佩。 这把火自然就烧到了裴易身上。 算算郑姓嫔妃怀孕的时日,刚好与三皇子进宫探望母妃的时间重合。 裴易的嫌疑无疑更大了。 不过为了顾及皇家颜面,这桩丑闻还是很快被压了下来。郑姓嫔妃自入了掖庭便再也没有出来,三皇子裴易则被软禁在了承奉司,反省己过。 裴易一直都是二皇子裴瑞的臂膀,裴瑞在外一向是脸软心慈、谦恭仁厚的形象,他的双手不曾蒙尘,那些脏事坏事,都是他授意裴易去做的。 如今裴易被软禁,自己如同失去一条臂膀,可暂时也没有好的办法将他救出来。霍乱宫闱是大罪,这会儿谁也不敢替裴易说话。 不只是裴易,如今连他也身陷囹圄,先前他命令心腹从宿州秘密调集三百精锐骑兵,安插在各个坊市之中,打算将他们慢慢充实到自己府上,这件事情不知被何人秘奏到父皇那里,父皇将他叫过去很是责备了一番,并将替他那心腹流放到通州。 如此又几乎是折断了他的另一只臂膀。 甚至多年来他利用诗会酒宴招招揽的一批为他出谋划策的智囊团,其中几位谋士也相继爆出丑闻,被驱逐出京…… 他知道这是太子对他的反击,也知自己走错了一步棋:他不该轻易去动那个女人,没捞着好处不说,反惹了一身腥。 相较于二皇子的进退维谷,被软禁在承奉司的裴易却是过了一段难得休闲的日子。 纵然没了自由,纵然每日只有一碗清粥果腹,可也不必再为二皇子做那些腌臜之事,心中便觉舒畅,尤其听闻他的心腹也被流放到通州时,裴易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这些年,他早就受够了二皇兄对他的颐指气使,可又没有能力反抗。 他想过去投靠太子,可惜对方根本看不上他,甚至厌恶他,想置他于死地。 无奈他只好回来继续帮二皇兄做事,当二皇兄提出要他绑架褚瑶去试探陆少淮的态度时,他就知道这件事迟早会被太子查出来。 但是他还是去做了,他喜欢看到两位皇兄互相撕咬的样子,最好咬死对方,谁也不要活…… * 这些事情褚瑶并不知道,裴湛也不想让她知道。 她回来之后,曾问过几次,关于她莫名其妙被人绑走,莫名奇妙被送给陆少淮,又被莫名其妙囚|禁了二十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湛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要怎么说,是皇后安排人绑走了她。 又要怎么说,裴易安排人又将她中途劫走,是因为他们得知陆少淮喜欢她,把她当成试探、笼络陆少淮的礼物送给了他。 他不能让她知道陆少淮喜欢她,毕竟他可没有忘记,那日在栖霞山庄,他以陆少淮的身份拥抱她时,她并没有拒绝。 是以他只能说这件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更是不知道她因何会被送给陆少淮。 她追着问:“那陆郎君可知道这其中缘由?不若我们去问问他可有查出些眉目,顺便与他说声谢谢……” 说起来上次在驿馆她不小心晕过去了,没能见到他,还未曾与他道谢呢? 她知道裴湛不想她见陆少淮,所以特意说的是“我们”而非她自己去见。 他垂眸看她,眼底浮现出一丝不悦:“你不必见他,孤已经替你谢过他了。” “殿下已经谢过他了?如何谢的?” “孤给了他很多银子……” 褚瑶默了一瞬:“殿下给了他多少银子?” “几千两。” 好多…… 她还不起,登时就没那么硬气了。 裴湛倾身,打量着她心虚的表情:“所以你现在不欠陆少淮了,你欠的是孤。孤的这几千两,你要如何还呢?” 褚瑶小声道:“我没钱,我身上就剩几十两了。” 裴湛起了逗弄的心思:“没有钱,孤也接受其他的方式偿还,比如……”他点了点她的唇,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亲这里,十两……” 而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唇:“亲这里,五十两……” 手指随即划到自己的脖子上:“这里,一百两……” 最后指了指自己:“孤,一千两一次……” 褚瑶被他气得脸红:若他们现在是夫妻,她定要选那一千的。可惜现在他们不是,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分,她连十两的都不会选。 不过他既与她论起钱来,她也有一件事情,要与他好好掰扯一番。 “殿下如今动辄就能拿出几千两,那为何当初我与殿下和离时,殿下只给我五百两?” 以前她没见过那么多的钱,拿了五百两也觉得很多。如今得知他对旁人竟这般大方,几千两说给就给了,对比给她的那五百两,简直寒碜。 裴湛被她问得一怔,万没想到这会儿她竟然想起来和他翻旧账了。 “孤那会儿还要打仗,没那么多钱……” 褚瑶不信,扬起脸来与他理论:“那为何殿下把那些古玩字画买回去的时候,却又痛快给了我一千两?” “那一千两,是同别人借的。” 那话又绕回来了:“既然能借到,为何当初只给我五百两?” 裴湛瞧她这般得理不饶人的模样,不由气笑了:“和离是你提出的,孤那会儿并不愿意,予你五百两已算是仁义。” 那不行!当初是你们骗了我,我才与你和离的,这件事归根到底不是我的错,就算是我先提出的和离,那你也不能只给我五百两就打发了我。你说你先前你没有钱,我便信了,如今有钱了,须得补偿我……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最全的《和离后养崽日常》尽在[],域名[( 裴湛一直盯着她那张叭叭说不停的小嘴。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温婉乖顺,同他说话轻声细语,满是柔情蜜意,是决计不可能这般不依不饶的。 说来也怪,以前她温顺时,他觉得她处处合他心意,很是熨帖。如今她红着脸与他争辩的样子,甚至伸手和他要钱,他竟也觉得十分可爱。 “好,你想要多少?” “你给陆少淮多少?” “五千两。” “那我也要五千两!” “好。”他捏住她的小脸,猝不及防在那张他盯了许久的唇上偷了一个吻,“给你五千零五十两。” “你……” 褚瑶在惊愕间,被他搂进了怀中,就着方才的姿势,又加深了那个吻…… 至于那五千多两银子,褚瑶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她说权当是还他给陆少淮的那五千两,以后她便谁也不欠了。 裴湛笑着说好,然后执意给了她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说这是她应得的。 委实不要脸! 银子的事情计较过之后,褚瑶想了想,既然不能当面与陆少淮道谢,那只能准备一份礼物,托宫中的陆明姝转交给陆少淮,聊表一下谢意。 她从博古架上选了一个紫色的盘子,拿去问裴湛,这个盘子看着挺漂亮的,可不可以包起来送给陆少淮作为谢礼,权当是她买的。 并晃了晃手上那一百两银票,问他够不够买那个紫色的盘子? “那是钧窑紫斑盌,有市无价……”裴湛瞥了她一眼,“你还是想去见陆少淮?” “你实在不愿让我见,我便不见了。陆明姝不是在宫里么?我去见她,请她帮忙转达谢意便是……” 褚瑶觉得陆明姝在宫中,又是女人,他总该同意的,没想到他还是拒绝了。 “不行。” “怎的又不行?” “不必这般麻烦,”裴湛眸光闪动一下,“你把那紫斑盌放回去,孤安排你和陆少淮见面便是。” 咦?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吗? 次日薄暮之时,洪杉忽然来找她,说是太子安排她出宫一趟,让她带着程鸢一起。 想来是安排她去见陆少淮。 “殿下呢?”昨天怕他多想,特意说让他与自己一起去见陆少淮的,今日怎的不见他? “殿下还有公务在身,这会儿正忙,”洪杉说,“殿下说,褚娘子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就行。” “那好吧。”厨娘将鸣哥儿暂时交给奶娘和阿圆,去博古架上拿了紫斑盌,这便 带着程鸢一起出宫了。 裴湛将见面的地点安排在内城的一家扎着缚彩楼欢门的酒楼里,洪杉直接引着褚瑶去了二楼的一间小阁子里,随即便立在小阁子门口:“褚娘子,您进去吧,我和程鸢在这里守着。” 褚瑶拨开垂坠在门口的吊兰花竹,方一进去便瞧见陆少淮已经到了。 小阁子里的窗户关着,灯光有些昏黄,阁子里又燃着熏香,薄薄的蒙了一层雾气似的。 陆少淮一袭薄墨灰广袖长袍,盘腿坐在食案一侧,案上摆着两盘果脯小食,竟是用银质的小碟盛放的。 他正扶盏喝茶,淡淡的菊花味掺在熏香之中。 “陆郎君,等很久了吧?”褚瑶走过去,在他的对面落座,将准备好的礼物放在他的面前,“先前我被人绑走,辛苦陆郎君给太子殿下通风报信,我才得以脱离险境。这是谢礼,还请陆郎君收下……” “褚娘子不必客气,”修长白净的大手将礼物推了回来,他嗓音低沉,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太子殿下已经给过五千两了,这礼物,我便不收了。” “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只是想聊表一下谢意罢了,希望陆郎君不要嫌弃……”褚瑶边说着,边打量着他,心头升起些许奇怪来,觉得对面的陆少淮好似有些不对劲。 上次在栖霞山庄裴湛假扮陆少淮去救她时,她竟没有辨别出来,自这件事情之后,她便仔细观察过裴湛的脸,尤其是下半张脸…… 裴湛的下颌比起陆少淮来要更硬朗一些,陆少淮则是下颌线稍缓,若是两人一起站着自是能分辩,但是分开来时,却有些模糊了。 不过裴湛的脖子上还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在他喉结的右下方…… 褚瑶的视线不由顺着陆少淮的下颌往下游移,看向他的喉结。 只是小阁子里的光实在是不够亮,她瞧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瞧出来。 大抵是她想多了。 她心里暗自哂笑:对方怎么可能是裴湛假扮的呢? “褚娘子为何一直看我?”他似是不自然地动了动,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 他一说话,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便又在她心中升腾起来。 “没什么,”褚瑶收回目光,一边默默思量着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一边继续与他聊天,“只是想到先前太子殿下穿着你的衣服,戴着你的面具去山庄救我出来时,我竟一时没有认出他来,所以方才便想看看,你戴着面具和殿下戴着面具究竟有何不同?” “哦?”玉制的面具下,那双与裴湛极为相似的眸子微微眯了迷,“可需我凑近些,给娘子好生瞧瞧?” 褚瑶见他这般主动,更加确定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便笑着拒绝:“那倒不用,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太子殿下也无须再扮做你的样子……” 他便也真的没有凑过来,只轻轻“嗯”了一声。 褚瑶来见他的目的,不止是为了道谢,也是想问问,他可有查出先前那件事的缘由来。 “陆郎君,先前我被绑走一事,不知你可有查明白?” 好在对方没有让她失望:“查到一些……” “郎君查到什么了?” “好像是陆家先前在生意场上得罪的一个人,想利用你来敲诈勒索陆家……” “是这样吗?”竟是因为这个缘由? 说起来那晚在暖香楼,对方确实提出要十万两银子。 “嗯,当时陆家筹不出十万两银子,幸好我及时告知太子殿下,才顺利将你救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她隐隐还是觉得怪怪的,但一时也想不出到底哪里奇怪,好似这个缘由确实也能说得通。 酒楼的人送来了饭菜和一壶温热的酒,陆少淮给她倒了一杯,自己却是不喝:“这是齐云清露酒,是这家酒楼自己酿的,旁处都喝不到。我这些日子有些上火,大夫嘱咐暂时禁酒,只能以这菊花茶代酒了……” 上火了啊。 难怪声音有点紧绷。 褚瑶拿起酒杯敬他,再次与他道谢。 三杯下肚后,饭菜也送了进来。 对方动作熟练地给她布菜,褚瑶想着要天黑之前赶回去,便吃得快了些,酒也喝得有些着急。 窗外朦胧的光线渐渐从天际抽离,褚瑶察觉自己染上醉意后,便起身与陆少淮告别。 “这便吃好了?”他才吃了五分饱而已。 她略带歉意道:“郎君慢些吃,恕我无礼,我得先回去了。” “好,”他并未起身,仍是坐着与她道,“褚娘子慢走。” 褚瑶绕过食案往外走,可盘踞许久的双腿忽然发麻,加之醉意让她反应稍迟了些,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对方起身扶住了她。 “没事吧?” “没事……”她尴尬地摇摇头,猝不及防地,瞥见了他脖子上,喉结下面的那颗小痣。!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8 章 拆穿 褚瑶腿上的麻意一时消散不去,又酸又疼又麻,让她如同入定一般定在了原地。 “怎么了?”他问。 “腿、腿麻了……”她嘴上含糊应着,脑中更是一片恍惚。 方才她没有瞧错,他脖子上是有那颗小痣的。 所以眼前这个陆少淮,真的是裴湛假扮的? 怎么会? 他为什么要假扮陆少淮? 先前他扮做陆少淮救她是情不得已,如今她不过来与人致谢,甚至洪杉和程鸢就在外面守着,他有什么不放心的?为什么要来假扮陆少淮? 既然不想让她见陆少淮,昨天大可以直接拒绝,为什么明明答应了,却又要在她面前演这一出? 是在戏弄她么? 她登时恼羞成怒,恨不得立即拆穿了他,将他破口大骂一顿。 可脑中却登时闪出另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她要戏弄回去。 他之所以不让他见陆少淮,定然是因为当初和离时,她口不择言说了一句她想嫁的是陆二郎,才叫他对陆少淮诸多防备。 实则她与他有过一段三年的姻缘,又生下了鸣哥儿L,早就对陆少淮没有任何念想了,他委实杞人忧天了,竟做出假扮陆少淮与她见面的事儿L…… 等等,上次城隍庙会,朱雀桥边那个甜水摊上,她见到的陆少淮,莫非也是他假扮的? 那日河边有风吹来,灯光摇曳昏暗,他姗姗来迟,也说自己嗓子不适…… 褚瑶猛地抬头看他,对方欲往后撤回身子,却被她捉住了手臂。 “陆郎君,”她握着他的手臂,“我好像醉了,头有些晕,你扶我再坐一会儿L。” “好。”他欲将她扶回原来的位置,可她却径自坐在了他这一侧,与他相挨。 “陆郎君,”她偏过脸去看他,眸中流露出微醺的醉意来,“你和太子殿下长得可真像,若是当初我与太子殿下成亲时,能分辨出你和他就好了……” 对方果不其然,那双眸子登时聚上阴寒之意。 “若当初成亲,你能分辨出我和他,会如何?” “自然是……”她故意停顿了些许,然后羞涩一笑,“不嫁他了。” “不嫁?”他倏忽寒意大盛,薄唇紧绷,良久才道,“你醉了,这话我不会当真。” “我没醉,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褚瑶看着他这副想要发火又不能的样子,心里暗暗想笑,嘴上却仍在火上浇油,“陆郎君一直没有娶妻,是为何?” 对方冷冷抛出一句:“与你无关。” “你怎的突然这么冷漠了?”她往他身边又挨近了几分,手指一点一点爬上他的手臂,“陆郎君,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褚、瑶!”他箍着她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前,怒目切齿,“你在做什么?” “你真生气了?”她狡黠一笑,随即自己也板起脸来,双手抚 上他脸上的面具,而后绕到他的脑后,慢慢去解那根系带。 对方也没阻止她,由着她解开系带,移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和离后养崽日常》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他将食案上的饭菜扫到一边,顺势将醉酒的她压在了案上。 “什么时候发现的?”身下的人儿L如海棠醉日,朦胧醉意中带着些许怒意。 “城隍庙会那一次,也是殿下假扮的吗?” 既已被看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 她双颊染红,不晓得是醉的还是气的。“殿下三番两次戏我于手掌之中,是觉得我蠢笨好糊弄吗?” “孤骗了你,是孤不对。”他痛快认错,继而问她,“你方才那些话,也是骗孤的,对不对?” 褚瑶自是不想给陆少淮招惹麻烦:“当然是骗你的!” 他眉宇间的冰雪登时消融,仍不忘警告她:“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骗孤!” 褚瑶不服气:“难道你兴你骗我,我不能骗你么?” 他俯身想去亲她气鼓鼓的嘴巴:“孤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褚瑶一把推开了他。 他开心了要亲她,不开心了也要亲她,她还生着气呢,就知道亲亲亲,亲个屁! * 为着这件事,褚瑶与裴湛生了三日的气,裴湛亲自给她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说是赔给陆少淮的,褚瑶才勉强气消了几分。 褚瑶后来还是托陆明芙将谢礼转交给陆少淮,次日陆明芙来东宫特意找她,说是礼物她二哥收下了,自己过来替二哥说声谢谢。 褚瑶随口问了一句陆郎君最近安好? 没想到陆明芙一脸愁绪:“我二哥最近不太好,总是酗酒,家中的事情也不管,昨日早上才被父亲训斥了一顿,下午又要出去喝酒,幸而我带着礼物在门口遇见了他,他后来也没再出去……” 听闻这些,褚瑶不免多关心了几句:“怎的酗酒?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二哥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问他他也不说,”陆明芙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和褚瑶说得太多了,便及时收了口,只补充了一句,“不过二哥今天早上收拾行李说要出去散散心,想来过些日子回来了,心情便好了。” 褚瑶“哦”了一声:“那你帮我给陆郎君带一声平安吧。” 除了送他一句平安,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只是没能亲自与他言谢,心中总归是有些过意不去。 偶尔还会想起,当初他要与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呢? * 暮秋已别,初雪将至,裴湛三顾茅庐,终于为褚瑶请来了一位孙姓大儒。 孙夫子学识渊博,曾在国子监讲学,告老还乡之后仍专事治学,裴湛请他为褚瑶授课,他初时并不愿意,觉得凭自己的学识去教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妇人,是对他的侮辱。 裴湛同他解释,他教导的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妇人,而是储君未来的太子妃,将来的一国之母 ,是以后要辅弼君主的人。 孙夫子问他,为何不从世家大族中挑选一位太子妃,世家大族的女儿L教养好,学识高,不必花费心思从头调|教。 裴湛道,褚瑶是他在民间娶的妻,故剑情深,他不想做那抛弃糟糠之妻的人,她虽学识教养比不上世家大族的女儿L,可她天资尚嘉,敏而好学,她若出生在大家族,定然不必那些女子差。 这番话语倒是有几分打动孙夫子,但若让他单独教授褚瑶,却仍是不行:“不瞒太子殿下,先前陛下也曾派人来请过老夫,希望老夫进宫教授几位皇子和公主,老夫那时以身体不好婉拒了。如今殿下屈尊来找老夫,老夫若答应了殿下,怕是会惹得龙颜不悦,也会为殿下惹来陛下的猜忌,依老夫看,此事还是作罢吧……” 裴湛思忖过后,只得折中提出一个办法:“如此我便替父皇请夫子进宫为皇弟皇妹授课,届时叫阿瑶一并去听,夫子可愿意?” 孙夫子见他如此诚心,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 此中曲折他并未与褚瑶言说,只是同她说,过两日孙夫子会进宫,去文思阁讲学授课,让她和四皇子以及惠仁公主她们一起去听课。 只不过惠仁身边有陆明芙做伴读,裴湛是有些顾虑的。陆明芙是陆少淮的妹妹,想来也知道陆少淮曾经求娶过褚瑶的事情,万一她与褚瑶说起来…… 他不是没动过把陆明芙支离皇宫的念头,只是思及陆少淮前些日子才帮着他寻回褚瑶,若此时动他的妹妹,总归是不妥当的。 他只能私下找到陆明芙,同她说日后褚瑶会同她们一起上课,让她谨言慎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陆明芙还算乖顺,他稍冷厉了些便将她吓到了,同他保证绝对不会同褚瑶乱说什么。 孙夫子每日只晌午进宫授课,他年纪大了,也讲不了许久,只一个半时辰便结束,晌午用过午膳便离宫了。 下午褚瑶去尚仪局学习半个时辰的宫廷礼仪,而后便随意了些,有时与宫廷乐师学习弹琴,有时与画师学习作画,夜里裴湛便教她下棋…… 如此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宫廷礼仪也学得颇为不错,每一日都过得十分充盈。 为了腾出多一些时间多陪鸣哥儿L,夜晚与裴湛学棋时,便将鸣哥儿L放在棋盘边的罗汉床里,让他玩盒子里的棋子。 小人儿L一开始还肯老老实实地玩,时间一长便去摸棋盘上的棋子,被褚瑶阻止后,便趁他们不备,迅速抓一颗棋子往床下丢去…… 褚瑶只好捡回来重新摆放好。 小人儿L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那双天真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辉,偷起棋子来小手飞快,不光偷褚瑶的黑子,也偷裴湛的白子,两人只好轮流去捡棋子,几次之后裴湛便不耐烦了,拍了一下桌子试图震慑这个偷棋小贼:“莫要丢了!否则打你!” 小人儿L也不会控制情绪,受委屈了当场就哭了,比牙都大的眼泪说流就流,一边哭一边往娘亲怀里扑…… 褚 瑶忙将小人儿L楼到怀里哄,顺便嗔了裴湛一眼:鸣哥儿L还小?_[(,你莫要吓着他。” 裴湛却不认同:“谕教宜早,他虽小却要教他识对错,你一味的袒护他,这是溺爱。” “哪里就是溺爱了?”鸣哥儿L听到他严厉的声音,哭得愈发大声,她只得抱着鸣哥儿L下了罗汉床边踱步便哄,还不忘与裴湛争辩,“他这么小,你同他讲道理,他听得懂吗?” 裴湛还是坚持自己的育儿L理念:“听不懂,但也知道疼,既知道疼,便能知道对错。” 褚瑶立即否决:“不行,你打他,这叫恃强凌弱。” “怎的就恃强凌弱了?”裴湛哭笑不得,“孤是想教导他。” “既然是教导,又何必动手?” 这话车轱辘似的又绕了回来,很是把裴湛给噎住了。 他竟……说不过她? 见她一副护犊心切的模样,裴湛觉得自己再与她争执下去,怕是要吵起来了:“那你想要如何?” 褚瑶拍着鸣哥儿L,慢条斯理与他分析:“鸣哥儿L扔东西,起初应该只是随性所致,但是他扔一次我们捡一次,他便觉得好玩,以为是我们在陪他玩,并不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他听着,似乎说得有些道理。 “既然鸣哥儿L觉得好玩,那咱们就陪他玩,等他玩够了以后自然也就不惦记了……” 鸣哥儿L渐渐不哭了,褚瑶将他重新放回罗汉床上去,塞了一颗棋子给他,而后腾出一个装棋子的木盒来,摆放在罗汉床的另一侧,鼓励鸣哥儿L:“儿L子,你往那盒子里扔……” 说着还给他做了一个示范,拾起一枚棋子,抬手一扬便准确地扔进了木盒里。 鸣哥儿L咿呀笑了起来,有样学样的开始扔棋子。 不管他能不能扔进去,褚瑶都十分捧场地拍手,夸他扔得好。 小人儿L越扔越开心,咧着小嘴嘎嘎直乐,终于也误打误撞的扔进去一颗,褚瑶立即卖力地拍手,夸他好厉害,并不断地给对裴湛使眼色…… 裴湛哼了一声:幼稚…… 然后拍了拍手。! 第 39 章 选择 鸣哥儿玩了好一会儿,黑白棋子扔得到处都是,才终于没了兴趣。 褚瑶引导着他一起把散落各处的棋子捡回来,小人儿不肯捡,屁颠屁颠地满床爬,裴湛终于看不下去,走过去对着他的小屁股轻轻地打了一下…… 儿子不肯捡,自然只能他这个做爹的帮着捡了。 夜里哄着鸣哥儿睡着了,褚瑶才有时间做功课。 今日孙夫子讲起《诗经》中的忠厚之道,要他们以此为题写一篇文章,她还一字未写呢。 轻轻关上房门,嘱咐阿圆仔细留意着鸣哥儿的动静,便往书房那边去了。 她每晚的功课都是在书房里完成的,裴湛也在那里,与她分坐在书案两侧,有时看书,有时处理公务,有时练字作画。 她做功课遇到不懂的地方,抬头便能问他。 今日是她第一次做文章,那松枝笔头快被她咬烂了,也未能写出一个字来。 裴湛坐在她的对面,时不时打量她一眼,瞧见她愁得恨不能将笔都嚼了,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向自己求助。 “可需孤帮忙?”他主动问了一句。 “不用!”褚瑶一脸坚定,“今日是我第一回做文章,不能倚仗你……” “是何题目?” “论忠厚之道……” “是个浅显的,应该很好写才是。” 褚瑶瞪了他一眼:哪里浅显了?明明很难写。 思索良久,她终于提笔写下了第一行字,余光瞥见裴湛在偷看…… 她立即捂住,羞赧道:“殿下,你什么时候安歇?你在这里我甚是紧张,所以作不出文章来……” 裴湛淡淡瞥她一眼:自个儿肚子里没墨水反倒赖他在这里碍眼?真是个不讲理的…… 罢了,他将手中的书阖上,起身道:“那孤回去歇着,你慢慢写。” 褚瑶仰头恭送他:“殿下慢走。” “孤去与鸣哥儿一起睡,待你写完了叫醒孤便是……” 她估计要写到深夜了,若是鸣哥儿半夜哭闹,又会扰乱她的思绪,索性今晚他陪着儿子一起睡。 褚瑶知他为自己着想,闻言与他甜甜一笑:“谢谢殿下。” 裴湛这便去了寝殿,与鸣哥儿一起睡了,等到褚瑶叫醒自己时,问了时辰,竟已将至清晨,再有半个时辰便要上早朝了。 “怎的写到这么晚?” “写的不好,便又去翻阅了几本书,重新写了一篇……”她搓搓手臂,小声问他,“鸣哥儿半夜没有哭闹吧?” “哭了一回,不过很快就睡了。”他掀开锦被下了床榻,转而将她塞进了暖和的被子里,“没叫人去书房添炭么?”如今虽是初冬,下半夜却冷得厉害,他离开时炭火正旺,想必也撑不了一个时辰。 “我忘了。”只顾着做功课了,哪里还想着冷不冷。如今窝在被他烘得暖暖的被窝里,才觉得自己身上已经冻得冷冰冰 了。“殿下,你要回偏殿再睡一会儿么?” “不睡了,再有半个时辰就要上早朝了……” 他兀自穿好了衣服,扭头看她时,她已经闭上眼睛睡去了。 上朝之前他去书房坐了一会儿,拿出她作的文章细细看了一遍:虽然语意浅显,引经据典略显生硬,但看得出已经尽力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出这样的文章,倒也没有辜负他辛苦为她请来孙大儒为她教导。 不过这些时日学得琴棋书画,便有些一言难尽了,看得出来她确实没有那方面的天分。 至于宫廷礼仪,这些日子也学得差不多了,裴湛打算把她下午的课全部停掉,让她专心致志读书,想来三年之后,她的才情也能比肩世家女子六|七分了。 三年的时间,他尚且能等的起的。 * 褚瑶的文章被孙夫子用朱砂批注得密密麻麻,详细注明了哪里生搬硬套,哪里词不达意,哪里语句不通,哪里还有错字。 她的文章并未受到孙夫子的一句夸奖,孙夫子只是在最后下课的时候,要她平日里多读写书,不要临时抱佛脚。 晚上褚瑶拿着自己这一半墨黑一半朱红的文章给裴湛看,先是夸孙夫子厉害,连自己临时翻阅书籍典故都能看得出来,而后又有些气馁地问他,自己真的写得很差吗? 裴湛说不差:“你第一次做文章,已经写得很不错了。孙夫子行峻言厉,教出过许多厉害的学子来,对你也是期望颇高,所以才吝啬夸奖罢了。” 褚瑶想想也是:“夫子他虽未夸我写的好,但也没有骂我写得差啊。只怪我读书太少,腹中没有二两墨,暂时无法让夫子满意……” 裴湛也正要和她说读书的事情:“我观你最近礼仪学得尚可,以后在宫里耳濡目染,想来慢慢也就通晓,便也不必日日去尚仪局了。” “好。”那便每日能多腾出半个时辰读书了。 “还有琴艺与画艺……便也暂时不用学了,”裴湛言辞委婉,“眼下专注读书,这两个可以先放放。” 褚瑶对自己的本事也颇为清楚,知道他为何突然要停掉这两个功课:“殿下想来也看出我在琴画上并无天赋,至于下棋……” 她亦是学得十分头疼,正想说把这棋也停了时,他却道:“你棋学得还不错,这个不能停,你总要在读书之外,培养一个兴趣才是。” “那我可以培养别的兴趣么?”对她来说,她并不觉得下棋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裴湛瞧出她自己早有打算:“那你想学什么?” “小厨里厨娘的手艺很是不错,我想同她学些美食……” “学那个做什么?你想吃什么,叫他们做便是,不必亲自动手。” “我学厨艺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褚瑶解释道,“先前和离时我用那些钱盘下了三个铺子,如今一个给了苏念姐姐,一个暂时卖甜水,另一个铺子尚还空置着,我打算在这里学一些宫廷小食,日后可以 当成招牌在铺子里卖,有‘宫廷’做噱头,生意定然差不了……” 裴湛皱了皱眉头:“你还惦记着你在绥州那点儿产业?孤这里不缺银子,你不必费心经营那些。” “产业虽小,可那是我自己的,若能经营好了,赚来的银子我用着也安心……” 裴湛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前几日拿银子逗她一事,才让她有了自己赚银子的想法:“你想要多少银子,孤给你便是。你若羞于开口,孤把内库的钥匙给你,里面的东西随你拿……” 褚瑶摇摇头,他还是没有听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还不是你的太子妃,那些东西我不要。” 他却坚持:“孤所有的,都是你的。” 褚瑶笑了笑,没再继续与他说下去。 此后,她只要有空暇的时间,便钻进小厨里同厨娘学习做美食。大抵是因为真心想学,所以厨娘也不吝赐教,几道小食做出来都很是不错。 在征得厨娘的同意后,她将几道甜点的食谱写下来寄给了苏念,让她念给秋荷听,毕竟秋荷不识字。 后来苏念回信过来,说最近秋荷也一直在同自己学识字,如今已经能看懂大半的食谱,甜水铺子因为这几道民间少见的甜点,吸引了不少的顾客。 信的后面还附上了甜水铺子以及苏念的私塾的账目,说是已经开始盈利,日后会将赚来的盈余换成银票寄给她。 褚瑶忙回信说自己这里并不缺钱,让她们暂时帮忙保管那些钱,日后用在另一家铺子上面。 只不过她还没有忘记当初隔壁那家甜水铺子是如何逼得她们险些关门大吉的事情,如今自己虽学了几道食谱,但也并非是长久之计。关于经商之道,她尚还一窍不通,若是有机会能找经商之人拜师学习便好了。 对于褚瑶勤奋好学一事,裴湛有喜有忧。 喜的是她努力上进,学而不厌,忧的是,她好似并不是为了成为他的太子妃而努力,因为某一日她忽然同他提到,日后还想学经商之道…… 成为他的太子妃,需要学经商么? 显然是不需要的。 * 这日早朝之上,皇帝说起靖南王过些时日要来京城为太后祝寿一事,令礼部筹划太后寿宴的同时,也要提前做好接待靖南王等人的准备。 靖南王是大梁唯一的一位异姓王,当年父皇起兵时,靖南王还是镇守一方的将军,手中握着近十万的兵力,父皇便是从他手中借了这十万兵,才得以打下这天下。 是以后来皇帝论功行赏时,便将他封做靖南王,将淮南一带最富庶的三州给他作了封地。 早朝之后,皇帝将裴湛叫去了御书房,说是有一事不方便在朝堂上说,靖南王此番进京还带着一位小孙女。 那小孙女幼时走丢,如今才找回来,今年刚及笄,信上说是带着她来京都见见世面,实则其中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裴湛心头隐隐觉得不对,但父皇既然已经把话说出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问:“是何目的?” 皇帝淡淡瞥了他一眼:“当年朕起兵时,还有两位藩王也要起兵,奈何手中兵力不足,所以极力想要拉拢靖南王,靖南王却最终选择相助朕,朕心中甚是感激,便与他许诺,日后两家结成儿女亲家,共襄大业。当初他府上并无适龄女儿,朕本打算把惠仁嫁给他的长孙的,如今既然找回了孙女,朕也不好反悔……” “父皇……”裴湛自惊愕中抬头,怔愣片刻后便跪了下来,“儿子不能娶她。” 皇帝显然对他这话并不意外:“是为了你宫里那个女人?” “是。” “朕听你母后说,你想扶她做太子妃?” “是。” “没出息!”皇帝斥了他一句,却也并不十分动怒,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若实在不愿娶靖南王的孙女,朕也不逼你……” “多谢父皇……” 皇帝抬手阻止他的话,淡漠道:“朕只是提醒你,靖南王的孙女不是来嫁你的,是来嫁给太子的。以靖南王手上的兵力,他的孙女嫁给谁,谁就是未来的储君,这一点,你自己好好想想去吧……”! 第 40 章 知晓 鸣哥儿最近不肯好好吃饭,褚瑶今天终于下了狠心饿他一整日,并嘱咐所有人,除了水以外,什么都不要给鸣哥儿吃。 果然小人儿下午便受不住了,午睡之后哭了一阵儿,拿着自己的小木碗和勺子到处要饭。 褚瑶问他要不要吃面条,他两腮挂着眼泪喊道:“吃面……吃面……” 她亲自去小厨给他煮了一碗面,将鸡蛋搅散了混在面汤里,点了几滴香油后盛出来,小人儿饿极了,一口面一口汤,吃得抬不起头来。 晚上褚瑶与裴湛说起这件事,并同他反省自己:“今日饿了鸣哥儿许久,我其实也很心疼。都怪我这些时日喜欢钻研些甜食,没忍住给鸣哥儿吃了几次,小孩子大都拒绝不了甜食,便不喜欢吃那些味道寡淡的饭菜了……” “嗯,你做的很好。”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好似有什么心事。 褚瑶察觉他的异样,关心道:“殿下,你怎么了?” “没事,”他恍若回过神来,“只是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罢了。” “什么棘手的事情?” “是公务上的事情,不方便与你说。” “哦。”既然是公务上的事情,想来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便默默先走开了。 裴湛以为她会多关心自己几句的,没想到她竟只是轻飘飘地问了两句便走开了。目光追随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不成想没过一会儿,她竟回来了,手牵着鸣哥儿的小手,笑盈盈与他说:“殿下,公务上的事情明日再烦心吧,我把鸣哥儿带来陪你玩一会儿。” 裴湛胸腔里那颗心,忽然就软成一片。 褚瑶给鸣哥儿脱了鞋子,将他抱上了罗汉床,同裴湛说:“鸣哥儿最近新学了一个本事,我叫他给你表演一下……” 说着便引导着鸣哥儿,“儿子,手撑着床,对,和昨晚那样,腿伸直……” 鸣哥儿很快就明白了娘亲要他做什么,于是用手撑着床,脑袋也拱在床上,抬起小屁股,两条小腿绷直,将自己打了个对折…… 裴湛果真被他这般模样可爱到了,眉头舒展,阴霾俱消,拍着儿子的小屁股,同褚瑶说:“你知道鸣哥儿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这种动作还有说法? 裴湛唇角勾起:“长辈说,若是小孩子做出这个动作,代表着……他想要弟弟或妹妹了……” 褚瑶:“……” 儿子,你要不翻个跟头吧。 * 次日辰时褚瑶照例去文思阁上课,她习惯早去两刻,提前温习今日要学的功课。惠仁公主通常来的晚一些,没想到这次却是比她早到,端端坐在书案前,饱满的额头下那一双眸子秀丽灵动,见她进来,便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褚瑶依着宫规给她行礼:“公主今日来的好早。” 惠仁公主的目光自她进来到落座,一直在她身上打量,颇有几分 好奇的样子。 褚瑶觉得有些奇怪:“公主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惠仁年纪小心思浅,亦是藏不住话,见她与往常无异,忍不住问道:“你怎的……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啊?” 褚瑶更觉疑惑:“我为什么要难过?” “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靖南王要来了……” “靖南王……是谁?” “看来太子哥哥果然没有和你说,”惠仁撇撇嘴,转回脸去,“那我便也不多嘴了。” “哦。”褚瑶打开了《春秋经》,昨天孙夫子让他们背诵第十二卷,那一卷委实晦涩,她昨晚背到子时方勉强背下,今早再默诵一遍,又忘了其中几句…… 她正默默诵读着,前面的惠仁公主忽又转过身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真沉得住气呀,你怎的不问问我要说什么呢?” 褚瑶无奈地阖上书:“那公主想说什么呢?” 她似还有些顾忌:“那我便和你说了,你回头莫要和太子哥哥说,是我告诉你的……” 褚瑶知道她这是不吐不快了,也只能应和着:“好。” “我听说,靖南王这次来是为了和皇家联姻的,”纵使这屋里没有旁人,她仍是用很小的声音说,“靖南王有一个孙女,小时候不小心丢失了,现在才找回来。听说运气好,被荆州刺史家买去了,当成亲女儿抚养长大,如今被靖南王找回来了,这不就借着给太后贺寿的机会,领到京城来了。” 褚瑶听着这些,想到她方才问她难不难过的话,便悟到了几分:“你是说,靖南王想把孙女嫁给太子殿下?” “是啊,听母后说,先前父皇便与靖南王说过结亲的事情,只不过那时靖南王府中并无适龄待嫁的女儿,所以原本打算是等我及笄后把我嫁给王府嫡孙的,那位嫡孙我还见过呢,比我大八岁都多,我才不想嫁……” “大这么多啊,”褚瑶附和道,“那如此一来,你不用嫁给他,倒也是一件幸事。” “你还有心思操心我呢,”惠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于我来说是幸事,于你可不是,你不是也想嫁给太子哥哥吗?可人家是靖南王的孙女哎,怎么可能屈居人下,到时候肯定要做太子妃的,你拿什么和人家争啊?” “确实争不过……”不过她其实原本也并未对自己做太子妃抱太大的希望,裴湛虽是和她许诺过,但是前提是自己要变得足够优秀才可以。她自认并没有极高的天赋,背一卷《春秋经》都要耗费许多功夫,哪里争得过王爷的孙女? 难怪昨天晚上裴湛似乎有心事的样子,想来便是在忧思这件事吧。 “太子殿下既然已经知晓了此事,想来会有自己的打算,”褚瑶重新翻开了案上的书,“那我等太子的决定就好。” 惠仁见她还有心情看书,不由啧啧称奇:“你心可真大。” 而后自己也转过去看书了,少倾之后又转过身来补充了一句,“ 不,你没有心!” 褚瑶不是没有心,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里并没有什么决定的权利。 她是为的什么留在这里呢? 她心中清楚,是为了照顾鸣哥儿,为了裴湛帮自己找哥哥,为了留在文思阁听孙夫子授课,至于她能不能做太子妃,她早就预料到不会是裴湛说的那么简单,如今靖南王一事,就是他们面临的一道难以跨越的阻碍。 既然决定权不在自己手里,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上午文思阁的课结束之后,早有永和宫的人守在文思阁门口,见到褚瑶出来后便赶忙迎了过来,说是皇后娘娘请她去过去说话。 幸而今早惠仁公主和她说起靖南王孙女的事情,褚瑶心中便有了准备,想来皇后娘娘叫她过去,也是为了此事。 果不其然,她去永和宫后,看到皇后娘娘向来端庄亲和的脸上,也染上了几分急色。 “此事紧急,本宫便与你直说了,靖南王约莫还有十几日便到了,你与太子的事情,须得在靖南王到来之前有个决断。” 相比于她的急迫,褚瑶倒显得波澜不惊,恭敬与她回道:“皇后娘娘,这件事我听太子殿下的。” 早上惠仁公主说她没有心,她怎么会真的没有心呢,裴湛对她的好,她自然是记在心里的。 平心而论,裴湛对她的情感,若真是皇后娘娘口中所说的“男人的占有欲”,那么他从栖霞山庄救出她的那一日,在那□□的作用下,早就强行要了她了。 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只是嘴上说了些狠话吓了吓她,强忍着药力回宫让柳华施针缓解,还不忘让柳华给她也诊断了一番。 他说要许她太子妃之位,要她努力与他相配,便真的不辞辛苦为她请来孙大儒,连惠仁公主私下里都与她感慨,说他们何德何能,能让孙大儒这样的文坛傲骨来文思阁为他们授业解惑…… 她知道自己要做太子妃绝非易事,也早就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但是她不能辜负了他的心意,就算要离开,也应是在他觉得疲累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而不是自己先放弃。 “本宫知道太子想扶你做太子妃,若不是靖南王突然找回了亲孙女,此事本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认了。可是如今境况大不相同,靖南王的势力连陛下都要忌惮三分,为了不委屈他的孙女,陛下定会让皇室最优秀的皇子娶她。若是太子执意要让你做正妻,二皇子必然趁机向靖南王大献殷勤,若真叫他得了青睐,日后储君的位置怕是要易主了……” 储君的位置一旦变动,难免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来。 这件事情比褚瑶想象的还要严重,难怪皇后都急得失了平日的稳重。 “你若是个懂事的,就该顾全大局,要么主动离开太子,让他再无后顾之忧。要么,本宫赐你良媛的位份,日后你安安心心留在东宫伺候太子,那文思阁你也莫要再去了,多给太子添几个孩子才是正事……” “不行!”方一出口,才觉得自己冒失了,于是赶忙找补了几分,“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好不容易将孙大儒请来,我若半途而废,委实可惜不说,怕也会惹得孙大儒不快,让他觉得我们把读书当成儿戏……” 皇后气噎了一会儿:“本宫在和你说太子的事情,不是孙大儒的事情。” 褚瑶便也说回裴湛身上:“太子殿下究竟要不要娶靖南王的孙女,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不过不管殿下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他。” 她恭恭敬敬站在那里,说出的话软绵绵的如同一团棉花,让皇后有气也撒不出来。 “你除了会拿太子做挡箭牌,你还会什么?” 褚瑶谦虚恭谨:“皇后娘娘恕罪,我会的确实不多,日后我会慢慢学的……”! 第 41 章 生变(加更) 平日里裴湛忙于公务,中午鲜少回来,今日却是不同,竟从公署回来,说是要陪她和鸣哥儿用午膳。 鸣哥儿自从被褚瑶饿了一回后,吃饭便乖了许多,今天中午小厨专门给他捏了几个小巧玲珑的虾饺,他两只小手一边攥着一个,自己吃一个,给褚瑶吃另一个。 裴湛探过身子逗他:“那爹爹的呢?爹爹也想吃……” 鸣哥儿将自己那个猛地全部按进嘴里,迅速将盘子里的虾饺搂到自己怀里,小嘴鼓鼓囊囊的对裴湛说:“不给!” 裴湛扭过头去褚瑶说:“以后给孤生两个女儿吧,小兔崽子只这一个就够了。” 褚瑶低头一笑:“我也喜欢女儿,不过现在还不能给殿下生。” 裴湛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坐直了身子,默了片刻道:“今天中午母后叫你去永和宫,想必都同你说过了吧。” 褚瑶“嗯”了一声,从鸣哥儿手里将他搂成一团的虾饺一个个拾回盘子里,让他慢慢吃。 裴湛便是因为这件事,才特意回来和她解释:“你莫要多想,孤不会娶她。” 褚瑶有些担忧:“殿下不娶,若是叫二皇子娶了,会不会对殿下的储君之位有威胁?” “这话是母后和你说的?” 褚瑶自是不好说皇后的坏话:“不是,是我自己想到的。” 她不承认,裴湛多少也能猜到。 “你相信孤,孤会处理好。” 她淡淡道:“嗯,好。” “母后可还同你说别的了?”他知道母后不喜欢她,此番叫她过去,定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皇后娘娘让我有个决断,我说都听你的,”她抿唇一笑,眸中有几分调皮的意味,“怎么办?皇后娘娘好像被我气到了。” 她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叫裴湛心里便也没有那般紧张了。 “不管她,是她自己找气受……” 褚瑶趁着鸣哥儿喝汤的功夫,将一只虾饺迅速夹到裴湛碗里:“嗯,我听殿下的。” 裴湛因着这句话,今天中午多用了一碗饭,平日只吃七分饱的他,今天难得吃得有点撑。 * 眼看离靖南王进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东宫却是无事发生一般,裴湛依旧早出早归,一有空就抱着鸣哥儿去书房指导褚瑶做功课。 褚瑶呢,上午去文思阁,下午就窝在东宫的书房里看书,偶尔也会出来陪鸣哥儿玩上两刻钟,晚上在裴湛的指导下,功课也完成得十分顺利。 孙夫子这些时日对她没有先前那般严厉了,褚瑶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功课做得认真,得到了孙夫子的认可,直到后来孙夫子偶然夸她心性坚定沉得住气,她才知晓孙夫子也知道了靖南王要来京城与皇家结亲的事情…… 孙夫子大抵是在可怜她,又欣赏她的坚忍。 中午课业结束后,褚瑶追上将要离宫的孙夫子,希望能得到他的 解惑。 “夫子,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对不对?若是真的因为我的存在影响到太子的地位,那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孙夫子却反问她:“你可知‘红颜祸水’的来历?” 褚瑶点点头,她这些时日在读史书,确实知道一些:“夏朝的妺喜,商朝的妲己,还有西周的褒姒,书上说是她们迷惑君王,使君王不理朝政,所以导致了王朝的消亡,凭此说她们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孙夫子借机考她:“那你可认同?” 褚瑶想了想,微微地摇了摇头:“其实我觉得不该把过错都归咎到她们身上。” “为何?” “一个王朝气数将近,在于朝政衰落,在于君王昏庸和大臣无能,而女子自幼被剥夺了读书入仕的机会,本就束手束足,纵使有错,却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倾覆一个王朝。在我看来,她们大抵是为君王和奸逆之臣掩盖过错的借口罢了……” 孙夫子捋了捋胡须,睿智的眼睛微眯,显然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你既知晓这些道理,又何必来问方才那个问题?” “夫子是说……”她眸子微亮,“我留在这里,其实并不会影响大局。” 孙夫子终于舍得夸她一句:“你悟性不错,老夫不后悔当初答应太子给你授课……” 褚瑶心头一热,感激道:“谢谢夫子。” 得到孙夫子的认可,褚瑶终于坚定了心中的选择,倘若裴湛对她的心意不动摇,她也该试着去相信他,与他一起去面对困难。 可没想到第二日便生了意外。 今日她在文思阁等了许久,向来准时来此授课的孙夫子,却是迟迟未到。 惠仁公主与陆明姝窃窃私语:“夫子他向来厌恶迟到的,怎的今日辰时都过半了还不来?莫不是马车坏在路上了?” 褚瑶频频向外张望,心中亦是担忧不已。 终于有人走进了文思阁,却不是孙夫子,而是宫中的侍卫。 对方进来告诉她们:“孙夫子的马车来赶来的路上,车辕忽然坏了,孙夫子因此受了些轻伤,这些时日都不能来授课了。” 惠仁公主低呼一声:“哎呀瞧我这乌鸦嘴……” “夫子他伤到哪里了?”褚瑶急切道。 “据说是伤到了骨头,应该不算严重……” 怎的不算严重呢? 若是年轻人伤到骨头,养些时日便能好全。可孙夫子年事已高,老人最怕的就是骨折,若是长期卧床,对身体更是不利…… 褚瑶立即回东宫找到洪杉,让他尽快把这件事告诉裴湛,若是可以,希望裴湛能让宫中的太医去给孙夫子瞧瞧伤势。 洪杉此去了半个多时辰,回来时脸色很不好,同她说了一个十分糟糕的消息:“太子殿下被承奉司的人带走了。” 承奉司是专门关押犯了大错的皇室宗亲的地方,先前三皇子裴易因与后宫嫔妃私通一事,便被关押在那里,至今没有放出来。 褚瑶心中登时慌乱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的把殿下关到那种地方去了?” “据说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褚瑶见他吞吞吐吐的,犹豫着不敢说出来的样子,便猜到了一些,“是因为我吗?” “说是有几位谏官联合上书,弹劾太子殿下作风不正,褚娘子你没有名分,留在东宫,于理不合……” 果然是因为她。 “他们可又说殿下要被关多久?” 洪杉叹气道:“没有说,谁都不知道会关多久。” 一股寒意蔓延而来,褚瑶手脚发冷,她忽然想到,今日孙夫子与裴湛同时出事,怕不是巧合。 “褚娘子,”一个声音忽然打破了悲伤的气氛,是永和宫的宫人过来找她,“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褚娘子……”洪杉有些担心,皇后这个时候叫褚瑶过去,免不了要迁怒于她。 褚瑶勉强打起精神:“没事,我去去就回。” 在永和宫正殿的庑廊下,还立着一位年长的妇人,一脸焦急的神色。褚瑶并未见过她,以为是不相干的人,但毕竟对方是长辈,褚瑶还是与她比手行了礼。 对方显然是有很着急的事情,只略略与她点了点头,复又抱着手焦虑地等待。 褚瑶心中疑惑:她好似有很着急的事情要见皇后,可是皇后为何不见她,却将自己召进去说话呢? 她来到正殿,沈女医也在,侍奉在皇后身侧,为她按摩头部。 想必今日裴湛被关进承奉司一事,也颇叫她头疼了。 见她进来,皇后便叫沈方妤先下去了。 “褚瑶,你可听说了太子的事情?”威严中带着冷意的声音,杏眸微有愠怒睇了过来。 “听说了,殿下他被关进了承奉司……” “你可知缘由?” 褚瑶颔首,温顺地站着,已经做好了承接怒火的准备:“知道,是因为我……” “你住进东宫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为何谏官偏偏在这个时候弹劾太子,你可有想过这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在来时的路上褚瑶已经想到了:“是因为靖南王马上要进京了,有人不想让太子见到靖南王。” 至于那人是谁,想必是二皇子无疑了。 “陛下原本打算让太子出宫迎接靖南王,如今他被关进了承奉司,迎接靖南王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二皇子……”一想到这个,皇后便觉脑仁疼,“若叫二皇子先在靖南王前露了脸,太子便失了先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褚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她还是相信裴湛:“我相信太子殿下应该会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局的,他应该很快就能从承奉司出来……” 皇后“呵”得冷笑一声:“你以为太子真的是因为这点小事被关进承奉司的?” 褚瑶惊愕地抬起头来:“难道不是?” “谏官弹劾太子作风不正,这件事 情可大可小,若陛下有心袒护,罚他思过几日便是了,何至于去承奉司那种地方?陛下之所以不愿意将此事化小,是因为太子前些日子顶撞了陛下,陛下有意惩罚他,才将他关进去的……” “殿下他……顶撞陛下?” “他还不是为了你?”皇后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坐不住,一直压抑的怒火也在此时爆发,“陛下让他娶靖南王的孙女,他不肯,辜负了圣意,自然惹得陛下不悦。你啊你,你就是个祸水……” “皇后娘娘,”褚瑶不想自己也被扣上这样的罪名,况且孙夫子开导过她,她不是祸水,“我不是祸水,我只是尊重太子殿下的抉择。” “他选择了你,便是这般下场!”皇后呵斥道,“你若为着他好,就该主动让步!” 褚瑶沉默不语,无言抗拒着。 皇后见她仍是不肯让步,气得扶着胸口,稍稍平复之后,又与她说起另一件事情来。 “庑廊上站着了那个妇人,你可知是谁?” 她既这样问,定然是与褚瑶相关的人。 “皇后娘娘,她是……” “她是孙大儒的夫人……” 竟是孙夫子的夫人! 方才进来时瞧见孙夫人一脸焦急,定然是为着孙夫子受伤一事来的。 皇后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孙夫子今日伤着了,听说肋骨折了,戳到了肺腑,所以特意来宫中请太医前去医治。陛下因着太子一事心情不好,无人敢去打扰,她便求到了本宫这里来……” 褚瑶听她说孙夫子竟伤得这般严重,忙跪下来求她:“皇后娘娘,请您快些应允,让太医为孙夫子诊治。” 皇后见她终于慌了神,自己这边才算有了成算:“本宫要不要应允,在于你……” 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那抹颤抖的身影,瞧她像秋风中的落叶几乎跪不住,心中不免也有几分不忍。可如今事态严重,此时也不是自己动恻隐之心的时候。 “本宫还是给你先前那两个选择,要么离开皇宫,要么,留在东宫做太子良媛,日后好好伺候太子和太子妃……” 褚瑶落在膝侧的双手,死死揪着裙裾。 留给她选择的时间并不多,孙夫人还在外面焦灼等待着,多犹豫一刻,孙夫子便危险一刻。 要怎么选? 要怎么选才是对的? 万一皇后只是在吓她,万一孙夫子并没有伤的那么严重?甚至万一外面那位不是孙夫人…… 可是她没有时间去求证,她既不能现在出宫去探望孙夫子,也不能找人去调查外面那位究竟是不是孙夫人。 倘若她真的是孙夫人,倘若孙夫子真的伤势险急,倘若真的因为她耽误了救治的时间,她……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皇后娘娘,”她的声音颤得厉害,不敢迟疑太久,她伏身请求,“请让我在离宫之前,见太子殿下一面好吗?”! 第 42 章 探望 外面骤然起了风,凛冽地掠过红墙黛瓦,吹在人的身上如同刀子一般。银灰色的云慢慢结成块,遮天蔽日一片阴霾,零星飘起了雨丝,又夹杂着些许的白屑。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就这么突然而至。 褚瑶慢慢走在宫道上,皇后的话犹在耳边萦绕。 “你想去见太子,本宫可以帮你,你见到他之后也大可以将今日本宫的话都说给他听……” “本宫只是提醒你,太子他的权力再大,终也大不过陛下。若是太子真的惹了陛下厌恶,不止储君之位难保,鸣哥儿以后在宫中的处境也会变得艰难……” “难道你真的以为今日孙夫子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么……” 在她表明自己真的会离开皇宫,离开裴湛之后,皇后才让宫人带孙夫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出宫为孙夫子医治。 孙夫子这场无妄之灾竟也是由她而起,褚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东宫,让阿圆去收拾几件太子的厚衣服,再拿一床厚实的新被子,天冷了,她去承奉司给太子送去。 洪杉好意提醒:“褚娘子,承奉司一般不许外人探望的,尤其是殿下今日才被关进去,褚娘子此番前去,他们怕是不让你见太子……” “皇后娘娘说可以帮我打点,且等着消息吧。”她身上有些发冷,是那种自骨头缝里冒出的寒意。 阿圆见下雪了,早便准备好了披风,见褚瑶一直在发抖,忙给她披上。 “谢谢阿圆。”褚瑶将披风拢紧了些,可身上还是很冷,越来越冷。 只不过此时她也顾不上自己了。 “洪大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暗中去孙夫子家中一趟,替我探望一番。孙夫子他好像伤得很重,东宫内库中若有用得上的珍贵药材,也一并带去……” 先前裴湛执意要把内库的钥匙给她,她有一日去库房里转了转,记得里面有一些野参和虫草之类的药材。 她将库房钥匙给了洪杉,洪杉便立即去办了。 皇后那边打点关系想来也需要花费许多时间,褚瑶趁这会儿去看鸣哥儿。 鸣哥儿在午睡,奶娘躺在他身旁轻拍着他,闭目小憩,听见脚步声便睁开眼睛来。 “褚娘子回来了……”奶娘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吵醒了鸣哥儿。 “这些日子我忙着读书,配鸣哥儿的时间少,辛苦你了。”褚瑶拿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她的手上,“往后还须得你多操劳些。” 奶娘忙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我拿的钱已经很多了,褚娘子不必这般客气,照顾小皇孙殿下本就是我该做的……” “你拿着吧。”褚瑶将荷包硬是塞到她手里,“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鸣哥儿晚上定又少不得哭闹,须得你费心多哄着……” 她担忧地望着熟睡的鸣哥儿,心里很是舍不得。 算起来她与鸣哥儿已经分离两次了,一次是鸣哥 儿被带来京城,一次是她被囚禁在栖霞山庄,这一次她又要离开。这般分分合合的,真担心这孩子的心里会出问题……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好在黄昏之前,洪杉回来了,同她说孙夫子确实伤得不轻,太医检查之后说是折断的肋骨扎进了肺里,虽然扎得不深,但毕竟孙夫子年纪大了,就算痊愈,日后恐也会留下咳症…… ?午时茶提醒您《和离后养崽日常》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褚瑶深感愧疚,那种无力的感觉几乎将她湮没,她怔怔地沉默着,不说话,也不动。 永和宫那边终于来了宫人,说是已经打点好了,她现在就可以出发去承奉司。 洪杉与程鸢陪着她一同前往,可到了承奉司,门口的侍卫却只许她一人进去。 大雪渐迷人眼,雪花落在地上又化成了水,浸湿了她的鞋子和裙裾。 好在有侍卫帮她抱着衣服和被子,引着她很快来到一座小院子前。 院前的守卫打开门锁,放她进去。 裴湛正凭窗看雪,瞧见她来,便自屋中走出来,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拦腰抱起。 “院子泥泞,莫脏了脚……” 褚瑶打量这座荒芜的小院,院里只一棵光秃秃的老树,地上并未铺就石砖,枯萎的杂草盖不住泥土,被雨雪一浇,再踩上一脚,便成了泥泞。 侍卫将被子和衣服放下之后便走了,裴湛发现她早就濡湿了的鞋子和裙摆,便径直将她放在床上,去了她的鞋袜,欲将她塞进被子里暖和一会儿。 “裙子也湿了,”她说,“别弄湿了被子。” 毕竟这么冷的天气,屋里连个火盆也没有,他这些时日还得指着被子御寒呢。 “没事……” 他伸手去扯被子,褚瑶却是解开了腰上的帛带,迅速地褪下那半身棉裙和身上的披风,随即钻进了被子里。 裴湛见她小脸发白,原本樱粉的唇也失了颜色,想来是冻坏了,于是起身去关紧窗户,又去外面叫门口的守卫送一个火盆进来。 那守卫今日受了打点,不敢怠慢,立即偷偷去准备了。 “这么冷的天,你何苦来这里受冻?”他帮她掖了掖被子。 褚瑶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水茫茫的眸子:“忽然下雪了,怕你冻着。” “他们怎么会放你进来?” 褚瑶也没瞒他:“我去求了皇后娘娘……” “母后她……迁怒你了吧?” 褚瑶眨了眨眼,故作轻松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皇后娘娘很难不迁怒我,我能理解的……” “母后可为难你了?” “还好,皇后娘娘给了我两个选择……” “什么选择?” “让我离开你,或者给你做良媛,以后伺候你和太子妃……” 她一脸平静地说出这些话,裴湛反而不安:“你选了哪一个?” “殿下希望我选哪个?” “哪个都不要选。” 褚瑶默默看了他一会儿,随 后笑了一下:“我若不选,皇后娘娘怎么会让我见你呢。” 他没有立即去追问她究竟选择了什么,只是凝视着她,在有几分幽暗的光线下,他的面色看起来有些阴沉。 裴湛不问,是因为他知道以她的脾性,是决计不会选择做良媛的,所以她选的是……离开他。 连与皇后虚与委蛇都不会,也不想拖延时间等他出去,就断然选择了离开他么? 褚瑶见他这般,便也笑不出来了,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手。 裴湛本不想回应,可爬上手背的那只小手实在太过寒凉,他不忍,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将掌心的温度传给她。 侍卫终于将火盆送来,另备了小半袋木炭放在旁边,小屋子总算暖和了一些。 可褚瑶还是觉得冷,就算裹紧了被子也压不住身上的冷意。 裴湛觉得奇怪,怎的盖了两张被子还会冷,便脱了外衣,钻进被子里将她抱住,这一抱,才发觉她身上是滚烫的,可手脚却是冰凉。 “你发热了?”说着抵着她的额头试了试,果真额头也是烫的。 手脚凉,身上烫,畏冷,说明她体温还在升高。 她蜷缩在他怀中:“好像是,不过没事的,只是冷了些……” 身上这般烫,怎么会没事:“你快回去,叫柳华给你瞧瞧。” “不要!”她贪图他身上的温热,愈发缠紧了他,“待会儿捂出汗就好了……” 裴湛拿她没办法,只得将她无处安放的小手塞进自己的衣襟里,与自己肌肤相贴,抵□□缠,试图让她冰凉的脚也尽快暖和起来。 温热之症,要手脚都热起来,才能出汗。 只是与她这般紧紧相依,心中担忧之余,难免生出一些绮思遐想,那些年两人肌肤相亲时的缠绵悱恻,不受控制地跃入脑中,他试图挥散那些画面,奈何却想起的越来越多…… 禽兽! 他暗骂自己。 她还生着病呢。 他默默忍耐着,语调如常与她说话。那个他不想问出口的问题,今日终究还是不能逃避。 “你方才说母后给了你两个选择,你选了前者,对吗?” “殿下,”褚瑶看着他滚动的喉结,以及下面那颗小痣,忍不住伸手,用指腹轻轻戳弄,希望他心情能好一些,“其实我骗了皇后娘娘……” “嗯?”裴湛被她戳得有些痒,喉咙痒,心里也痒。 “我骗她,说我选择离开这里,她才愿意让我来见你……” “所以,你不会离开孤?” “殿下还没有帮我找到哥哥,便是冲着这一点,我也舍不得离开这里……” “嗯,”裴湛的手自她的短襦下穿过,抚上她的背,带着薄茧的手指在那片滑腻上游弋,“孤惹得父皇生气,他要关我几天也没什么,况且我本也不想去亲迎靖南王,裴瑞想争这个机会,孤给他就是……” 她的体温还在升高,不 过手脚已经开始慢慢发热,身上也微微有了汗意。 “我知道殿下有自己的打算,只是殿下如今被关起来,留我独自在宫里,我怕是承受不住他们给我的压力,所以才想暂时离开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裴湛自是能想到自己蓦地被关起来,母后定然会对她施压:孤在京郊的汤泉小镇买了一个庄子,里面引了温泉水入室,比外面要温暖一些,你可以去那里住几日……?[(” 那庄子是前些日子才买下的,原本想着等孙夫子休息时,带她和鸣哥儿一起去住几日的,如今只能先让她自己过去。 “等孤从这里出去,就接你回来……” 褚瑶却道:“可我想回家待一段时间……” 话未说完,便觉他身体紧绷了起来。 “我离家许久了,想趁这个机会回去看看。”她的手指顺着他的喉结缓缓向下,探进他的衣襟里,不安分的乱动,“我不会跑的,殿下若不放心,叫洪杉和程鸢跟着我便是……” 大胆,生着病,还敢对他用美人计? 他本就苦苦压抑着的情|欲,轻易就被她撩拨了起来。 “殿下,我是真的想回家看看,”她的语气听起来无比的真挚,清浅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子上,带着说不出的诱人之意,“绥州离京城不远,一天就能跑一个来回,殿下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若真的想回家,也不是不可以?”他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自上而下看着她,双眸失了往日的清冷,情丝在灼热的目光中翻涌,似要将她紧紧缠绕。 “走之前,给孤吃一颗定心丸……” 她薄薄的眼皮轻颤,须臾,终是羞臊地闭上了眼睛。 于是他的最后一丝理智也无了。! 第 43 章 温存 窗外的风呼啸而来,吹得窗牖晃动不已。 房中未燃烛火,只火盆中的木炭毕剥作响,映出些光亮来。他闯进来的那一瞬间,褚瑶偏过头去瞧盆中烧得通红的木炭,竟在想他和木炭哪个更灼人。 裴湛感受得到她的紧张,于是给她时间适应,顺便将她的小脸掰回来:“看着孤,只想着孤……” 褚瑶想,应该是自己的脸更灼人吧,连带着耳根子都在隐隐发烫。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半年之前了,在他们和离前一个月,他最后一次以陆少淮的身份回陆家,只待了不到三日,便又匆匆离开。 在这之前他顾及着她刚生完鸣哥儿需要休养身体,一直没怎么碰她。 那次他回来的时候时候鸣哥儿差不多九个月大,她的身体也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虽然比不得生孩子前充盈,倒是比之前丰腴了许多。 他自看到她时,那双眸子便隐隐有些压不住的欲意,天还未完全黑透,便拉着她去了卧房。 他们聚少离多,夜里的第一次总是急切了些,幸而后面还会有两三次,能叫她尝着其中滋味。 这一次亦然。 他也许久未曾碰过女人了,身下是她是她噙着薄雾的水眸,是她嵌着烟霞的软腮,是她微张的檀口中的吟哦,更是她情动时仰起的雪颈…… 让他意犹未尽。 于是第一次如约而至。 窗外的风越刮越大,雪越下越密,他将软成春水的她翻过身去,自身后拥住了她。 蓦的瞧见枕上洇湿的水团,才发现她竟在落泪。 “怎么了?”他停下来,长臂自她身前穿过,握住她莹润小巧的肩头,轻轻婆娑,“是孤弄疼你了?” 她将脸埋在散开的乌发中,终于得了空隙深深喘息:“是那木炭不好,烟气熏的我眼睛疼……” “这里没有好炭,委屈你了。” 他怜惜着她,又不想轻易放过她。 暮色四合时,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 褚瑶出了一身的汗,倒也解了几分温热之症,只是还未恢复气力,棉花似的软在床上不想动弹。 裴湛穿衣下床,找来毛巾给她擦拭。 “发髻都散了,”褚瑶懒懒道,“这里有梳子么?殿下给我梳头。” 裴湛笑道:“你这是在使唤孤做事?” 褚瑶理所当然道:“殿下得了满足,为我做些事情不可以么?” 他俯身问她:“那你可有满足?” 呵,男人,总是分外关注这种事。 她轻声“嗯”了一句:“有一点吧。” “只一点吗?”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她方才明明也失了态,一声大过一声,竟还嘴硬只说有一点? 他趁着擦拭的机会捏了捏她:呵,嘴硬的女人。 褚瑶离开时雪已经铺了满地,脚上依旧是来时穿的那 双鞋子,不过已经烘干了许多。 想到裴湛蹲在地上帮她烘鞋袜的样子,不免就想笑。 随即又想到明日就要离开京都,便又笑不出来了。 承奉司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褚瑶回眸望了许久,才慢吞吞回到马车上,倚在车厢上没一会儿人便晕了过去…… 褚瑶离开皇宫不久,裴湛便被从承奉司被放了出来。 靖南王再有两三日便能抵达京城,皇帝的意思,还是倾向于让他这个做太子的去迎接靖南王,更显真诚。裴湛却是不愿,推辞说这几日有私事要忙,正打算告假三天。 皇帝一听是私事,便板起脸来:“有什么私事,能比靖南王的事情还重要?” 裴湛说:“阿瑶回绥州了,鸣哥儿一时不能接受,如今情绪敏感,易哭易闹,我这个做父亲的自要好生安抚,免得他日后心里留下些毛病……” 鸣哥儿如今已经一岁半了,有些事情似懂非懂,褚瑶走得匆忙,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肉眼可见的患得患失起来。白日里总赖在他怀里,晚上也要他搂着,夜里哭醒了闹着要娘,谁也哄不住,唯独他耐着性子多哄些时候,才能哄好。 皇帝自是不悦,让他不要因小失大。 裴湛无声冷笑:“父皇不心疼自己的儿子,还不许我心疼自己的儿子么?” 皇帝微怒:“朕予你厚望,自是对你严厉了些,不过是让你在承奉司反省几日,你怎的还委屈上了?” “父皇要罚儿子,儿子只是只能认罚,可阿瑶何其无辜,孙大儒又何其无辜?”裴湛自承奉司出来之后,才知道褚瑶执意要离开这里,不仅仅是因为他被关进了承奉司,更是因为母后用孙大儒的事情要挟她。 他派人去检查孙大儒的马车,那车辕不是无故断开的,有人事先将那车辕锯开了九分,再用同色的蜡油封住切口,晾干之后,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孙大儒年老体弱,本该颐养天年的时候,若非他执意请孙大儒来宫中授课,他老人家本不会遭受这样的伤痛。 “你为了一个女人竟敢质问朕?”皇帝气得骂他逆子,“你给朕滚出去!这几日别来朕跟前碍眼!” * 裴湛回到东宫,心境很是不同。 从前她在时,他每日归来总觉舒心,她或是在陪鸣哥儿,或是在书房读书,偶尔也会掐准了时间出来迎接他,同他抱怨读到了一篇晦涩难懂的文章,请他帮忙开解。 亦或是书读累了,去小厨跟着厨娘学做菜,一身油烟气地拉着他到桌子旁坐下,指着其中两三道菜说是她亲自做的,叫他多吃一些。 他已经习惯了她每日都在,那种将她握在手心里,她哪里也不会去的感觉,让他颇为心安。 如今东宫依旧是那个东宫,初雪之后便烧起了地龙,温暖适宜,再不会有会将她熏哭的劣质木炭,可她却不在这里了。 回到东宫,迎接他的只有鸣哥儿的哭声。 先前她在的这些日子,鸣哥儿已 经不怎么爱哭了。 虽然她因为读书而有些忽略了鸣哥儿,陪他的时间也不算多,可她人就在宫里,鸣哥儿和奶娘阿圆她们玩累了,拔腿跑到书房,推开门就能看到他。 娘在这儿,和娘不在这儿,是大不一样的,小人儿其实心里都懂。 裴湛从奶娘怀里将鸣哥儿抱过来,让她去收拾一些鸣哥儿的衣服和小被子,与他一起出宫一趟。 “殿下要带小皇孙出宫?”奶娘顺口问了一句。 “去绥州,”他说,“叫上阿圆。” 奶娘便匆忙下去准备了。 裴湛擦了擦鸣哥儿的眼泪:“莫哭了,带你去见你娘。” 小人儿显然听懂了,哭声一停,吸了一下鼻子,随即又嚎道:“鼻鼻……鼻鼻啊……”鼻涕吸进去啦! 裴湛哭笑不得地给他揩了揩鼻涕。 为了不让明儿再路上受到颠簸,裴湛特意叫人在车轮上裹了鹿皮,车厢中铺了两层厚厚的毯子,坐榻下面卧着十余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藏在两层毛毯下,既能避免烫着人,又能叫车厢里暖和许多。 鸣哥儿大抵是记事以来第一次坐马车,很是新鲜,又有许多小玩意儿作伴,加之奶娘和阿圆好生哄着,后来马车把小人儿晃困了,他被奶娘抱着睡了长长的一觉,总算顺利地抵达了绥州。 在这之前,裴湛收到过洪杉的两封信。 一封是他们已经回到绥州,褚瑶的温热之症还没好,在家中断断续续昏睡了两日。 第一封是褚瑶才病好,便去甜水铺子忙活了,顺便张罗第三家铺子的事情。第三家铺子她打算花钱入别人的商号,说要与人家学习经营之道。 裴湛知道褚瑶的甜水铺子开在哪里,于是叫驾车的侍卫直接驶入瓦肆,在甜水铺子门口停下。 鸣哥儿还在睡着,不能下车受风,奶娘便抱着他在车厢里坐着,裴湛带着阿圆先下去。 方一进铺子,便有一个年轻的小娘子迎上来招呼他们,问他们想喝什么? 裴湛环视一周,并未发现褚瑶,便问她:“你家掌柜呢?” 那小娘子一身利落的打扮,爽朗笑道:“我就是这里的掌柜啊。” 裴湛打量她一眼,回想褚瑶曾与他提到过的一位表妹,大概就是眼前这位小娘子了。 “你就是秋荷?”他说,“阿瑶的表妹。” “郎君认识表姐?”秋荷也觉得眼前这人颇为眼熟,只是对方周身的矜贵之气叫她不敢多瞧,如今细细看上一眼,才恍然大悟,“啊,你是陆郎君!” 秋荷并不知道裴湛与陆少淮之间的事情,将他认作陆少淮也实属正常。 倒是厨房里的知叶听到“陆郎君”三个字,便赶忙走了出来,瞧见他身边站着阿圆,便知晓眼前这位不是陆郎君,而是太子殿下了。 她上前行礼,带了几分恭敬,不敢以“殿下”称呼他,仍是唤他做郎君。 “郎君是来找阿姐的吗?不巧,阿姐她出远门了……” 裴湛闻言微怔:“她去哪儿了?” “清州。” “去那里作甚?” “阿姐想开一家分号,只是在绥州城没有找到合适的商号,听说清州那边经商的颇多,有许多闻名天下的商号,便打算去那里找一个,引到绥州城这边来……” “洪杉和程鸢与她一起去的?” “是,还有苏念姐姐也一并去了。”天气寒冷,苏念给学生放了假,要等明年开春才会重新开私塾。 裴湛心头隐隐觉得不对劲。 离开了皇宫,她倒是有闯劲儿了,清州在南方,离绥州约有千里,她竟说去就去了? 怎的好似有故意逃走的嫌疑? 还是知晓他会来找她,所以故意躲开了? 总不能真的只是单纯的去寻商号? 裴湛怎么觉得,原本紧紧握在手里的风筝,他只稍稍松懈了一瞬,竟被她得了机会,衔着线飞走了。 呵,那日在承奉司就不该信了她的话,让她回绥州。!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44 章 偶遇 官道两旁,枯树枝上凝着冰凌,闪烁着微弱的寒光。 一辆华盖轻车驶过,马蹄急踏,往南驶去。 褚瑶离开皇宫时,叫洪杉从书房里搬了一箱书回来,如今正好排上用场,她与苏念一人拿了一本,各自翻阅。 程鸢不感兴趣,抱着剑闭目养神。 才看了半本,马车便停下了,洪杉隔着车门与褚瑶道:“褚娘子,这里有一家茶寮,招呼咱们下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正好叫马儿也歇歇脚,吃些草料……” 褚瑶说好,与苏念和程鸢一起下了马车。 方一下车,便被冷风灌得咳嗽起来。 苏念帮着她拍了拍背,有些心疼:“病还未好利索就出远门,我说让你等到明年开春暖和了再出来,你非是不听……” 洪杉要了一壶热茶和两盘果子,让她们三位娘子坐下慢慢饮用,自己便去照看马匹了。 褚瑶连着喝了三杯热茶,才将咳嗽压下来,同苏念说:“那铺子我买了半年了,一直空置着实在可惜,如今瓦肆坊市的生意日渐红火起来,咱们早日开张,也能早些占得先机……” “话是这样没错,可身体要紧,寒冬腊月的天里去那么远的地方,像是躲什么似的……” 褚瑶捧着热茶笑了笑,没再继续解释。 她确实在躲裴湛。 那日她在承奉司说她骗了皇后,其实不是,她没有骗皇后,她骗的是他。 孙夫子的事情让她意识到,她根本就不适合待在皇宫这种勾心斗角的地方, 她无法接受身边人因为自己而受到连累,今日是裴湛和孙夫子,明日就可能是鸣哥儿,甚至阿圆,她能抵得住几回呢? 裴湛说让她去庄子里躲几日,等他出来会解决此事。 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罢了,皇宫里讲君臣,讲孝道,唯独不讲人情。 裴湛虽是太子,但也是臣子,是陛下的儿子,皇后说的对,太子权力再大,能大的过皇帝吗? 她能一辈子躲在裴湛的身后吗? 为着自己的私欲,连累身边的人,这不是她想要的。 及时止损才是。 苏念见褚瑶只喝茶不说话,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料想褚瑶去京城的这半年,应该不只是单纯地照顾孩子。 若普通人和离,双方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才好,而鸣哥儿的父亲不仅接褚瑶去京城,甚至一待就是小半年,显然不合常理。 唯一的解释,是他们之间有一人,对对方还有余情。 前些日子褚瑶带病回来,高热不退足足烧了两日,她去探望她时,听知叶说她一整日都未曾吃饭,也不愿说话,想来是在京城那边遇到了一些事,且不是小事。 可问她,她又不说,真急死个人。 病才好了几分,就张罗着去筹备新铺子,甚至连绥州的商号都没怎么看,就要跑到清州去寻合 适的商号,显然是在逃避什么。 苏念一边心疼着,一边又觉得她忙起来也好,把那些烦扰的事情忘在脑后,人也就不会那么萎靡了。 余光瞥见洪杉刚给马儿投了草料,不免身上也沾了些草屑,便兀自拍打了几下,身上倒是拍干净了,头发上却还沾着几根,他却浑然不觉。 他问店家要了些水洗手,而后坐到另一张桌子前要了一大碗热茶,不怕烫似的几口喝完了,便又去马车那边守着了。 褚瑶这边也喝罢了,付钱之后便往马车那边走去。 苏念上车之前,提醒洪杉:“洪大哥,你头发上沾了些草屑。” “哦,谢谢苏娘子提醒。”洪杉粗糙的大手往头上扒拉了几下,问她,“可干净了?” “你低一下头……” 洪杉便老老实实将脑袋垂下来,苏念伸手将埋得深的两颗草梗捡出来,“好了,洪大哥。” 洪杉再抬起头时,那张浓眉大眼的阔面上,飘来了几缕可疑的红晕。 马车一路南去,在官道上跑了三天,渐渐摆脱了北方的严寒,到达清州时,褚瑶已经脱下了厚实的披风,只穿短襦和袄裙就足矣了。 清州空气亦湿润些,让她的咳症减轻许多,只是胃口依然不太好,且清州的饭食与绥州大不相同,褚瑶去了几家食肆,饭菜皆不合胃口,倒是本地的柑橘酸甜适口,她一日能吃一斤多。 此番来清州,褚瑶原本是想寻一个做吃食的商号,毕竟自己在宫里也学了一些厨艺,煎炸烹煮都会些,自己学起来也不难。 但她确实吃不惯这里的饭菜,问询苏念他们的意见,苏念和程鸢表示吃的还行,并非不能接受。洪杉更是不挑,他向来胃口好,吃的多,且不计较口味,褚瑶问他什么他都说好吃。 褚瑶便想着不做吃食生意了,便去逛了逛清州几家有名的脂粉铺子,顺便问了问入商号所需的银两,最少的竟也要五千两…… 褚瑶没钱,之前离开皇宫时她什么也没带走,早知道应该把那些值钱的首饰带回来的。 这一日他们来到一家食肆,店铺不大,却几乎坐满了人。 里面的东西也颇为新奇,每个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火炉,炉上有汤锅,咕咚咕咚冒着热气,桌上还摆放着切成薄片的生肉或牛羊的下水。 围在桌子旁的客人每人身前一个小碟,里面大抵是油盐酱醋和葱花蒜末,他们将肉片在汤锅里涮熟,然后蘸着碗中的调料吃。 褚瑶想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围炉烤肉,与这般热闹的吃法有些相似,不同的是一个是烤,一个是涮。 褚瑶他们在外面等了些许时候,才等到一桌客人吃完。他们进去之后,得知那汤锅的味道竟也可以挑选,有牛骨汤、菌菇汤或鸡汤三种味道。 汤底选了牛骨汤,另配了七荤三素十个菜并一份面条。 这般新奇的吃法,叫胃口不振的褚瑶竟也吃了不少。 如此他们连着去吃了三日,将每个汤底的味道,每一 道菜都品尝了一遍。 褚瑶决定,就入这家商号了。 她找到老板,同对方说想入他家的商号,那老板听了哈哈大笑:“什么商号不商号的,自家钻营的小本生意罢了,小娘子莫非也瞧着我家生意好,想学了去?” 褚瑶谦敬道:“是啊,这吃法新奇,味道也好,所以想向您请教……” “你也瞧见了,不过是一个火炉和汤底的事儿,你将汤熬得好喝了,涮出来的味道自然就好。”老板应对自如,想必褚瑶也不是第一个想要学的人了。 “您谦虚了,此事说起来简单,但这汤底如何熬煮、食材如何挑选都有大学问,我诚心想学,希望您能不吝赐教,钱的方面都好说……” 那老板却是摆摆手:“汤底的熬煮是我家的独门配方,不能外传,若教会了小娘子,日后我家的生意岂不是受影响?” “此事您无需担忧,我家在绥州,相隔千里远,决计不会影响你家的生意。” 那老板仍是不愿意:“小娘子,咱们萍水相逢,不能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反正我家这铺子就在这里,小娘子想吃随时都可以来,你想学我也不拦着,至于其他的,还是免谈吧。” 一次不成,褚瑶并不气馁,连着几日都去,等客人都散了后便去找老板商谈,如此磨了老板好几日,那老板也稍稍松了口,说愿意将自家的配方教给她,但有两个条件。 一则是要她出一千两买配方,二则,需要找一位他信得过的人来作保,保证她日后只在绥州做生意,不能来清州这里,且保证她不能将配方外传。 第一个要求褚瑶尚可以做到,她先前在陆少淮手里买的那座宅子可以抵给钱庄,另有三家铺子作保,能借一千两不成问题。 难得是对方提出的第二个条件。 清州这里她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找一个对方信得过的人来作保呢? “那老板显然是在为难你,”苏念劝她,“不若你换一家吧?咱不做这个生意了……” 褚瑶叹了口气,愁得又吃不下饭,她虽不想放弃,可眼下已经是死胡同,找不到出路。 她略过桌上的饭菜,拿了颗柑橘攥在手里:“你们先吃,我出去散散步……” 程鸢立即拾剑跟了上去。 苏念和洪杉才刚要动筷。 “苏娘子,你先吃……”洪杉用干净的筷子给她夹了些菜,随即便也跟着出去了。 褚瑶在前面走,洪杉和程鸢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免得她遇到什么危险。 结果,危险倒是没有遇到,却是遇到了一个熟人。 那人远远地便瞧见了褚瑶,褚瑶却是没有瞧见他,只是走着走着忽然被人挡住了路,她往旁边让了让,对面那堵衣缘是穗状云纹的人墙便也往跟了过来,仍是结结实实堵着她…… 褚瑶烦躁地抬起头来,正要要斥责那人,却见那人撩起幂蓠下的薄绢,一抹玉色便撞进了她的眼眸。 “陆郎君?”褚瑶下意识 去瞧他的脖子,得见并无那颗小痔,才又惊又喜道,“好巧,竟在这里遇到了你?” “是啊,好巧,”他眸中含笑,语调温柔,“你怎的来清州了?” 褚瑶惆怅地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不着急,那就慢慢说。”陆少淮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瞧出她身后跟着两个人,应该是保护她的,对他似乎颇有几分警惕之意。陆少淮并不在意,与褚瑶道,“殿下也来了吗?” “他没来,”褚瑶说,“他在京都有大事要做。” 陆少淮听说过靖南王要去京城贺寿的事情,裴湛作为太子定然走不开,但以太子对她的紧张之意,他定然不会让她一个人来此处。 两人之间,莫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可吃过饭了?”他问。 褚瑶晃了晃手中地柑橘:“准备吃这个。”随即又反问他,“你可吃过了?若没吃,我请你去一个地方吃点新奇的?” 陆少淮自是应允:“好啊,那便叫你破费了。” “不破费,正好你帮我出出主意……” 褚瑶与他边走边聊,说起她想与人学做生意的事情,如今对方提出了两个条件,她只能做到一个,另一个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少淮认真听着,走着走着便来到了那家食肆,褚瑶指了指对方的招牌说:“便是这家,我实在想学,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陆少淮看着那熟悉的招牌,竟是老友开的,于是便有了几分成竹在胸:“或许我能帮你,不过须得你配合我……” “真的?”褚瑶眼眸一亮,“怎的配合?” 广袖之下的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携着她往食肆走去:“待会进去,便说你是我的夫人……”! 第 45 章 邀请 “待会进去,便说你是我的夫人……” 褚瑶闻言,脚步一顿,正要问他为什么,便又听见他解释道:“这家食肆的老板姓丁名博承,多年前我便与他相识,关系还算不错……” 说话间陆少淮便带着她走进了食肆,眼下正是用午饭的时间,店里人满为患,热闹嘈杂,火炉里的炭散发出的烟气熏得褚瑶喉咙犯痒,别过头去咳嗽了几声。 店里忙着上菜的那人瞧见了褚瑶,撇撇嘴,并不理会,转而去招待其他人了。 褚瑶已经习以为常,对方大抵以为她是来抢生意的,除了这家食肆的老板,其他人对她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丁博承这会儿应该也在后厨忙碌,两人不好这会儿过去打扰,便等着一桌的客人走后,坐下来点了菜,打算边吃边等。 褚瑶招手让洪杉和程鸢坐下来一起吃,洪杉与程鸢商量:“你在这里陪着褚娘子吧,我先回去,苏娘子那里还有一桌子饭菜呢,我怕她一个人吃不完……” 程鸢一张英气的脸上神情淡淡的,点头让他回去便是。 这大老粗,自己那点子小心思恨不能昭告天下似的,谁看不出来他喜欢那位苏娘子呢。 陆少淮没见过程鸢,但料想对方是裴湛安排的人,便与她礼貌地笑了笑:“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程鸢抱了抱拳:“不敢当,我叫程鸢。” 褚瑶才想起来介绍两个人认识:“先前因为我被人绑架那件事,殿下便安排程姑娘陪着我。程姑娘人长得好看,武功也很俊俏的……” 而后又向程鸢介绍陆少淮:“程姑娘,这位是陆家二郎……” “我知道,娘子不必多言。”程鸢当然知道他,毕竟对方有着一张和太子殿下十分相似的脸。她们这些做暗卫的,大多都知道太子殿下曾经与陆家二郎交换身份,以陆少淮的身份在绥州城待了三年。 汤锅很快端了上来,褚瑶点的全是招牌菜,褚瑶站起身来帮他们涮菜,让他们多吃些,自己却没吃一口。 “阿瑶,我自己来就好。”陆少淮拉着她坐下来,替她夹了一筷子刚涮好的嫩肉片,“你也吃。” “我已经连续吃了七天了,”褚瑶望着碗中的那一筷子肉,实在是提不起一点胃口来,“味道虽好,也架不住天天吃这个……” 程鸢也跟着她一起快吃吐了,倒也不会真的吐出来,只是随便吃了几口便说饱了,随后拾起剑去门口吹风。 褚瑶便帮着陆少淮涮菜,与他聊起来:“说起来,先前那件事我还未曾真正的谢过你,今日终于有当面与你言谢的机会,”她端坐起身子,真挚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肉片,“陆郎君,谢谢你,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 虽然这听起来像一句空话,但其实褚瑶目前能做到的,也只能是一句轻飘飘的言谢罢了,谁让她现在没有钱呢,连一件能送出手的礼物也买不起。 “你不必一直牵挂着此事,我救你是心甘情愿,你 能平安无事已经是最好的报答了。”他双目朗朗,眼眸清澈却又深不见底,微微笑弯一些,便透出暖阳的温润来,“再说最后救你出来的是殿下,我不过是帮了些无关紧要的小忙罢了……” “我知道那不是无关紧要的小忙,”褚瑶牵起嘴角,冲他笑了笑,“你一定做了很多……”只是她不知道罢了,因为裴湛从没有告诉过她。 透过蒸腾的雾气中,他看着她真诚无限的眼神,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他在雾气萦绕的山林中,抬头望见了背着竹篓,发丝被雾气打湿的她,笑盈盈地递了两个青果给他,同他说,“这菌子烤不熟是有毒的,你若饿了,先吃这个吧……” “这萌芽肚胘也好吃,口感脆爽,很是鲜美,”她边说着,边从汤锅里捞出来,“这个不能涮太久的,你先吃这个……” 心底的某个角落忽然开始塌陷,那股压抑许久的悸动伺机喷发蔓延,他努力稳住声线,按捺住翻滚的思绪,同她轻轻说了一句:“好。” 后来褚瑶看他吃得香,自己便也有了些许胃口,涮了几片白菘和菌菇,倒也将肚子填了个半饱。 一个时辰后,食肆的客人才渐渐散去。 褚瑶桌上的火炉早已熄灭,锅中的汤也已经冷却,结了厚厚一层牛油,褚瑶闻着有些不适,暗暗皱了皱眉。 丁博承在后厨又忙活了一会儿,听闻褚瑶又来了,还带了一个男人过来,坐在店里不肯走,于是便出来看看。 褚瑶见他终于肯露面了,站起身来,用亲切的口吻唤了他一声“丁大哥”,唤得丁博承愣了一瞬。 先前都唤他“丁老板”的,今日怎的改口了?莫不是要与他套近乎? 丁博承往她那边走去,瞧见她身旁那个男子站起身来,面朝自己,半张脸覆着面具,半张脸与他微笑。 丁博承恍惚片刻,猛地记起对方,脚步随之加快许多,冲到那人面前,激动道:“少淮兄,是少淮兄么?” “博承兄,”陆少淮拍了拍他的胳膊,“咱们许久不见了。” 对方张开手臂与他抱了一抱,随即懊悔道:“你来了怎的也不早些告诉我,我若知道你来,怎能让你久等?”说着又看向褚瑶,好奇他们二人的关系,“少淮兄与这位褚娘子……” 陆少淮轻轻揽住褚瑶的肩膀,与他说道:“博承兄见谅,内子先前与我赌气说要学做生意,还瞒着我跑到清州来,我今日才寻到她,得知她这些时日一直在叨扰博承兄,便特意带她过来给博承兄道歉……” 丁博承一听,更是羞愧:“竟是弟妹?瞧我这记性,当初你们成亲时,我还去喝过你们的喜酒,这一转眼竟三四年过去了,我也实在记不起弟妹的长相了。这几日怠慢了弟妹,弟妹莫要责怪……” 褚瑶忙道:“我也不知丁大哥与……二郎是好朋友,这几日有做的不当之处,还望丁大哥不要生气。” “嗐,都是自己人,咱们便都不要见外了。”丁博承瞧那一桌子残羹冷炙,说这顿他请了,得知褚瑶已经付过钱 ,抚掌道?_[(,“招待不周,实在对不住,今晚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弥补,我亲自下厨,咱们兄弟俩好好喝一顿!” 褚瑶还惦记着那配方的事宜:“丁大哥,先前你说的那两个条件,如今可还作数?银子我能拿出来,担保人我也找来了,那配方的事……” “弟妹这话可是羞煞我了,你若早说你是少淮兄的夫人,我何至于难为你这么多时日?”丁博承拱手与她道,“弟妹今晚与少淮兄一起过来,我将那配方誊抄一份给你……” 褚瑶欣喜不已:“那我先谢过丁大哥了。” “走走走,咱们去家里说话……”丁博承热情地拉着陆少淮往后院走去。 这铺子前店后院,穿过后厨,便是丁博承的家。 丁家嫂嫂也热情地挽着褚瑶的手,爽朗道:“瞧这事弄得,原来妹子竟是自家人。我先前就说瞧着妹子眼熟,可你丁大哥是个睁眼瞎的,非是不信,这几日让妹子受委屈了……” “嫂嫂说笑了,是我强人所难在先,不委屈。” “我听说,你们搬去京城住了?好似陆家还受封了爵位,真是光宗耀祖了。”丁家嫂嫂羡慕道,“要我说,陆家家大业大的,你安安稳稳享清福多好,生意的事情,让你家二郎操心便是了……” 褚瑶便顺着陆少淮方才的话往下说:“原先只是和二郎赌气说要学做生意,是儿戏了些,可这几日我日日来这里,瞧见嫂嫂慧心妙舌,精明强干,丝毫不逊色丁大哥半分,实在是女子中的典范。我也是瞧见嫂嫂这般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学做生意的……” “妹子这话说得,我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厉害?”丁家嫂嫂虽嘴上谦让着,实则很是受用这番夸赞,旁人夸她也只会都说她泼辣能干,实则免不了背地里嘲笑她抛头露面,累死累活也不过是做些小本生意罢了。可褚瑶却不一样,夸她的话也好听,还说她是典范,要以她做榜样,丝毫没有虚情假意在里头。 她更喜欢这位妹子了,只恨相逢太晚。 是以整个下午,陆少淮与丁博承两人追忆过往,谈笑风生。 褚瑶与丁家嫂嫂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期间丁博承问起陆少淮脸上伤疤的事情,陆少淮也只是淡然一笑,说是不小心坠马,摔倒一块锋利的石子上去了。 至傍晚时分,前面的食肆又忙碌起来,褚瑶和陆少淮主动去前面帮忙,叫丁家夫妇很是不好意思。 食肆生意渐歇后,丁博承去后厨亲自掌勺,炒了几盘硬菜,丁家嫂嫂则照旧支起了火炉和汤锅,除却褚瑶吃过的那些菜,竟还端来了一盘新鲜的蟹子。 褚瑶惊奇道:“这蟹子也能放汤锅里煮?” “当然,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能放里面煮。”丁家嫂嫂笑呵呵道,“锅里还清蒸了几只,待会儿多吃点。” 褚瑶望着满满一大桌子的菜,忙拉着丁家嫂嫂说:“菜已经很多了,嫂嫂莫要忙活了。” 丁家嫂嫂答应着:“我去把温好的酒拿过来,就足了。” 正说着,丁博承端来炒好的最后一盘菜,以及那壶温好的酒,这便过来了。 如此便热热闹闹地各自落座,丁博承给陆少淮和褚瑶各倒了一杯酒,先自罚了三杯,说是这些时日为难褚瑶,实在对不住。 陆少淮和褚瑶便也跟着喝了三杯,一个说“内子不懂事,给博承兄添麻烦了”,一个说丁大哥海涵,我确实想学丁大哥的生意,希望丁大哥能多多相授……”暗示他别忘了那独门配方的事情。 丁博承哈哈大笑,喝酒的兴致愈发的高。 陆少淮与他多年未见,自是要陪他喝个痛快。 褚瑶除却一开始喝的那三杯,偶尔也会奉陪一杯,大多时候都在吃菜。 丁家嫂嫂才将那盘蟹子放到汤锅里,忽的想起厨房里还有一锅清蒸的:“那蟹子不能蒸太久,我去端来。” 褚瑶望着眼前这满满一桌子菜,胃口却并不是特别好,她盘中是堆成小山似的涮熟的肉,有丁家嫂嫂给她夹的,也有陆少淮给她夹的,她实在吃不下,便偷偷往陆少淮的盘子里转移…… 陆少淮每喝一杯酒,身前的盘子里就多一筷子肉,余光瞥到褚瑶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弟妹对少淮兄可真好……”丁博承也注意到了褚瑶夹肉的动作,感叹他们夫妻和睦,举杯又要敬他们二人。 褚瑶拾杯相迎,只抿了一小口。 酒杯刚离开嘴边,便瞧见丁家嫂嫂回来了,两只手各自端着一个盘子。 她将那盘蟹子放在褚瑶的面前,而后将另一个盘子放在了陆少淮前面,并道:“方才在厨房看到还有些没卖完的鸭血,这个涮着也好吃,又滑又嫩,快尝尝……” 话才说完,便听到酒杯落地的声音,一旁的褚瑶竟直接往后倒了去。 幸而陆少淮动作快,一把将她捞住,才不至于让她摔到地上。 丁家嫂嫂霎时吓住了:“弟妹怎么了?” 陆少淮也不知道她为何忽然会昏厥,唤她她也不应…… 丁博承咽下口中的酒,道:“弟妹莫不是醉了?” 陆少淮瞥一眼地上摔碎的酒杯和撒落的酒水:原来她的酒量这么浅的么?! 第 46 章 醉酒 见褚瑶“醉”了过去,丁家嫂嫂热情道:“陆兄弟和弟妹今晚不若就住在我家里,我去把房间收拾一下,今晚你们莫走了……” 陆少淮一边用手臂支撑着褚瑶,防止她摔到地上,一边赶忙对丁家嫂嫂说:“嫂嫂莫要忙活了,阿瑶既然醉了,我这便带她回去,改日我再请博承兄和嫂嫂吃饭。” 丁博承喝得正在兴头上,酒虫子刚被勾出来,哪能放陆少淮离开。 “少淮兄,听你嫂嫂的,今晚莫走了,咱们兄弟好几年没见,今晚一定要喝个痛快……” 陆少淮推辞不过,只好答应。 丁家嫂嫂这便去收拾房间,陆少淮打横抱起褚瑶在后面跟着,心想今晚便与丁博承在厅堂喝上一夜,不入房间便是了。 丁家嫂嫂将他们夫妻二人住的大房间让了出来,利落地从柜子里拿出新的被褥和枕头,一边铺一边道:“这都是我当年和你丁大哥成亲时,娘家送的陪嫁,每年都拿出来晾晒的,虽旧了些,但是保管暖和……” 陆少淮瞧着她铺开的那一张绣着一对鸳鸯的大红被子,再看那长枕上也是一对交颈鸳鸯,原本还坦坦荡荡的他,忽就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铺好了,陆兄弟快把弟妹放下来吧……”丁家嫂嫂笑盈盈道。 “哦好。”陆少淮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到绵软的床褥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那红得炽热的鸳鸯被子将她那张白皙素净的脸映成了画,墨染青丝,芙蓉清颜,生生叫他看呆了一瞬。 倘若…… 倘若当初与她成亲的是自己,那么新婚之夜他瞧见的,应该就是这样一幅画吧。 吹灭床头的蜡烛,陆少淮与丁家嫂嫂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堂屋的汤锅还咕咚沸腾着,丁博承往锅里下了一盘子浅红色的肉片,见他回来,同他笑呵呵地介绍:“少淮兄,这可是好东西,待会儿多吃点……” “是什么?”陆少淮其实甚少吃那些牛羊的下水,自然不认识方才他往锅里放的是何物。 “是猪腰子,”丁博承笑得意有所指,“补肾呢。” 陆少淮思及这话中的意味,竟有几分脸红与无措,被丁博承夫妇瞧了出来,不由打趣道:“瞧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呢?都和弟妹成亲好几年了,这有什么害羞的?” 陆少淮苦笑一下,拾起酒杯灌了自己一杯酒。 丁家嫂嫂陪着他们吃了一会儿,给锅里又添了些汤,便要去哄孩子们睡觉去了。 他们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小子一个闺女,大的七岁,小的才两岁,热热闹闹地满院子窜,被丁家嫂嫂赶回屋里,领着去房间里睡觉了。 丁博承随口问他一句:“少淮兄与弟妹有几个孩子了?” 陆少淮哑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便又闷头喝了一杯酒。 丁博承顿时了然:这怕是一个孩子也没生? 不由小声问道:“是弟妹身体不好?” 陆少淮摇摇头。 丁博承吸了一口凉气,默默往他盘子里添涮熟的猪腰子。 二人喝酒喝到半夜,嗓子说哑了,话也说干了,喝得俱是酩酊大醉,丁博承搂着陆少淮的肩膀,大着舌头劝说他不能讳疾忌医。 “兄弟,你有病得去看啊,弟妹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不能耽误人家啊……” 陆少淮这会儿也醉迷糊了,心中疑惑:谁有病?耽误谁? 哦对,他耽误了褚瑶。 若非当初他冒然向母亲求娶她,母亲也不会趁他离开陆家时,将她嫁给了裴湛,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原以为太子殿下将她接去皇宫,会好生照顾她的,没想到竟在清州这里遇到了她。 她一定是在太子殿下那里受委屈了吧? 不然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是我耽误了她,”陆少淮追悔莫及,“是我对不起她……” 丁博承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桌上火炉已熄,坛中酒水已经见底,丁博承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说实在喝不下了,要去睡觉了。也去拉扯他,叫他也去睡。 陆少淮摆摆手:“不行,我不能睡,我就在这儿坐着,哪也不去。” 丁博承愈发可怜他:他这兄弟一表人才的,怎的就患有那样的隐疾呢? “少淮兄,我理解你的难处,可是这事儿不能一直逃避下去啊,”说着便去拉他,“快回屋睡吧,夜里凉,你坐在这里会生病的……” 陆少淮不及他的力气大,被他拽了起来,两人互相搀扶着,便往卧房那边去。 两个卧房挨着,丁博承将他推进了褚瑶睡得那一间,自个儿便去找媳妇孩子睡去了。 陆少淮被他推进了房中,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立即退出去,还是应该走进去,别叫丁大哥他们生疑。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恍惚中看见一抹身影朝他走来。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面容,脑海中却映出她一颦一笑的模样,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双手不受控制一般,将她抱在怀中,怕她像初见时的山间雾气,不知何时就消散了。 他埋进她的颈窝里,颤抖着问:“阿瑶,你是在等我吗?” * 褚瑶其实早就醒了。 她这晕血的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醒时听见外面他们正吃得热闹。听他们在谈论她的酒量,想来是以为她方才晕倒是因为酒量不好。虽然是个误会,但也无关紧要,她所幸便将错就错,没再出去打扰。 闻着被子上阳光曝晒的味道,褚瑶猜想今晚怕是要睡在这里了,只是不晓得是丁家嫂嫂陪自己睡,还是……他们会让陆少淮进来? 是以褚瑶不敢再有睡意,强迫自己清醒着,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后来便听到丁家嫂嫂带孩子回房睡觉的声音,心中更是紧张几分:丁家嫂嫂果然没有过来与她睡一屋? 庆幸的是陆少淮与丁大哥还在喝酒, 想来陆少淮也是为了避免与她共处一室,才不得已拖着丁大哥一直喝酒。 真是难为他了。 房中未燃蜡烛,也没有漏刻,褚瑶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困意似洪水猛兽一般袭来,外面说话的声音犹如山谷的回声愈来愈远,她越来越难挨的住,困得连连点头,掐大腿都不管用。 倏忽感觉床边坐了一个人,褚瑶陡然清晰过来,她的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借着自窗纸透进来的月光,隐约瞧见床边坐着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怀中抱着一把剑,身板挺直。 “程鸢?”褚瑶坐起身来,“你怎的在这里?” 今日午时吃过饭便不见她的身影了,还以为她回去了。 “外面实在太冷了……”虽然程鸢是习武之人,但冬日的下半夜是能冻死人的严寒,她在外面守了两个时辰,实在遭不住了,才进来暖和一会儿。 褚瑶去摸她的手,被她入骨的寒凉激得打了个哆嗦,忙让出半个床的位置,将她拉进被子里暖和:“我以为你回去了,这么冷的天,你守在外面作甚?这里又不会有什么危险?” 程鸢是个认死理的:“殿下交代我要时时刻刻守着娘子的,娘子不回去,我怎好一个人回去?” 她将剑搁在枕边,与褚瑶拥着一张被子,好一会儿才暖和过来。 “丁大哥还没给我配方,今晚须得在这里睡一晚,”褚瑶摸着她手渐渐热了起来,便径自躺了回去,“我太困了,想睡一会儿,外面有什么动静及时叫醒我。” “娘子放心睡……”程鸢仍是坐着,英气的眉眼盯紧盯着那房门。 冗长的时间过后,程鸢听见陆少淮与丁博承喝完酒后,步伐不稳往这边走来的声音。 她推了推褚瑶,褚瑶顺着她的力道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程鸢颇为无语,那厢陆少淮已经推开了房门,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她拾起枕边的剑,翻身下床,想要去提醒陆少淮不要靠近褚瑶。 哪知对方却一把抱住了她。 他醉意明显,落在她腰上的手臂却很有力,她愈是挣扎,对方愈是抱得紧。 宽厚而温热的胸膛,鼻息间是他身上淡淡的柏子香混着清冽的酒气,她感觉到对方垂下头来,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耳侧,他的声音低哑而颤抖,带着莫名涌动的情愫:“阿瑶,你是在等我吗?” 她使足了力气推开了他,将未出鞘的剑横在他的面前,压低了声音威胁他:“陆二郎,请自重!” 他似瞧不见眼前的剑,更瞧不清眼前的人,只是见她拒绝了自己,便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手足无措地和她道歉:“对不起,阿瑶,对不起……” 他醉玉颓山,跌坐在冰凉的地上,单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捂着面具下的那双眼睛,轻声呵气,似是想要吐出心头的苦涩。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如程鸢这般性子冷的人,却能感受到他的沉郁和悲伤。 她起先以为陆少淮与褚瑶只不过是朋友,在清州这里偶遇,他只是想帮褚瑶顺利拿到丁家的配方而已。 如今瞧他这般,似乎对褚瑶心存别的情愫。 可褚瑶是太子殿下的人,他怎么能觊觎呢? 她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大抵他也知道褚瑶是他不能碰的人,所以方才才会像个孩子似的一直道歉吧。 程鸢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弯腰将他扶了起来:“地上凉,你起来吧。” 醉酒的人身子很沉,所幸她比寻常女子多几分力气,才勉强将他扶起。 正欲将他扶到凳子上坐着,不妨他再次倒向她…… 程鸢正欲拔剑呵斥他一句,蓦的发现他竟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将三寸寒光送回剑鞘内,程鸢将他扶坐到凳子上,叫他趴在桌上睡了。! 第 47 章 那梦 天色微明,云影隐约浮现于空中,将明未明之际,空气中的清冷达到了极致。 程鸢一夜未睡,瞧见外面隐约有了亮色,便轻声将褚瑶唤醒。 这一觉对褚瑶来说好似只是睡了一刻钟似的,没想到竟已经快要天亮。 “他们喝完酒了吗?”她惺忪着眼睛坐起身来。 程鸢指了指趴在桌上熟睡得陆少淮:“半夜就进来了,不好弄出去,便叫他在那里睡着了。” 褚瑶听见她声音中透着一股倦意,便知她一夜未睡,很是愧疚:“辛苦你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天亮我拿了配方就回去。” 程鸢“嗯”了一声:“那我回去叫洪杉来接娘子回去。” “好。”褚瑶下床穿好鞋子,空气中的冷意叫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瞧着陆少淮孤零零趴在桌上的样子,怕他受寒,便叫着程鸢一起,将他扶去床上。 程鸢帮着做完这件事后,便从窗户离开了,矫健的身影消失在熹微的晨光里。 她既离开,褚瑶便不好与陆少淮共处一室,这便也推门出去了。 正巧,隔壁的丁家嫂嫂也打着哈欠出了房门,两人对视一眼,互相道了声早。 “妹子怎的不多睡会儿?早上寒凉,莫要冻着……” “昨晚睡得早,醒了便睡不着了,”褚瑶笑笑,“嫂嫂昨晚定然睡得很晚,怎的也这般早起床?” “嗐,你丁大哥昨晚与你家二郎喝到半宿,今早实在爬不起来了,这不只能我去早市上进货了。” “那我与嫂嫂一起去,正好嫂嫂教我怎么挑选食材,我也能帮嫂嫂拎东西……” “那敢情好……” 丁家食肆的生意好,买的东西自然就多,牛羊肉与下水自是几十斤的买,葱姜蒜等调料亦是要用麻袋装,丁家嫂嫂边买便同她介绍经验,譬如选牛肉时,要选那种颜色鲜红又光泽的,颜色发白的不能卖,摸起来粘手的不能买,表皮太干的也不能买,还要闻气味,要买那种闻起来有淡淡的血腥味的肉,这种是刚屠宰的,最是新鲜…… 说着便挑了一块,叫褚瑶闻闻。 褚瑶还是自进了这肉市,便一直胆战心惊,不敢四下去看,生怕一不小心瞧见那刚宰杀现场,不留神再晕了过去。 偏丁家嫂嫂还让她闻那牛肉上面有没有血腥味? 她一个见血就晕的,哪里知道血是什么味道呢? 但对方已经将肉递了过来,她也不好说不闻,于是闭着眼睛凑过去闻了闻,入鼻的味道有些说不上来,让她有些犯恶心,一时没控制住,偏过头去干呕了一下。 说实话,其实那块牛肉的味道算不上难闻,比不上鸣哥儿拉肚子时,那尿布的味道。 不行不行,一想到那尿布,更想吐了怎么办? 丁家嫂嫂从方才一进入肉市,便发现她犹如兔子进了狼窝,畏畏缩缩,一惊一乍,眼下见她眉头紧蹙,随时都要吐的样子,不 由揶揄道:“要我说,妹子你要是非做这个生意,日后还须得好好磨练呢。” “嫂嫂说的是……”褚瑶被她说得有些羞赧,许是在她看来,自己想学做生意不过是一时兴起,一个养尊处优的人连肉都买不好,又如何能做好生意呢?“我只是有些怕血,叫嫂嫂见笑了。” 将买好的食材全部放到平车上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丁家嫂嫂说得快些回去,赶在中午之前将这些东西处理好,清洗、切片、装盘,还要熬煮三种汤,都是很费功夫的事情。 好在回到食肆时,丁家雇的帮工已经到了,将食材搬到厨房后,便有条不紊地忙碌开来。 丁家嫂嫂终于得空做了早饭,热腾腾的烙饼出锅后,她叫褚瑶去看看陆少淮起了没,可以开饭了。 * 陆少淮做了一个旖旎的梦。 他在梦里如愿娶了喜欢的人,喜烛高照,她穿着绣凤嫁衣,坐在绣满鸳鸯的红衾上,凤冠步摇下的团扇移开后,露出那张清丽的芙蓉面来。莹白如玉的双颊,弯弯的柳眉下,一双剪水的眸子望着他,眼睫如蝶翼轻颤,又娇又柔…… 他恍惚觉得不真实,与她道:“阿瑶,你是在等我吗?” 她起身走向他,站在他的面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忍不住拥住了她,与她翻入红绸衾被中…… 梦醒时,他盯着上方的帷帐,怅然若失:是梦啊。 可梦里的拥抱却是那样的真实,她倔强的身子被他拥住…… 他翻了个身,准备起床,目光却忽然被一个小巧莹润的东西吸引。 是一枚珍珠耳珰,是昨日褚瑶耳上佩戴的。 他将那枚耳珰攥在手心,脑海中回闪过昨晚的一些片段,与梦中的画面竟有些重叠…… 心中一荡,激起阵阵涟漪,他隐隐激动起来:昨晚那梦,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门外忽然响起叩门声,褚瑶轻轻柔柔的声线传了进来:“陆郎君,你醒了么?” 陆少淮忙下了床,穿好鞋子去开了门。 房门打开,四目相对,她一身明媚站在他的面前,清清淡淡地与他笑,他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阿瑶,我……” “怎么了?”怎的一大早就神情纠结? 他将手心那枚珍珠耳珰给她,褚瑶摸了摸耳垂,才发现少了一枚,于是便捡过来戴上了,也恍然明白了他在纠结什么。 她弯唇,大大方方道:“陆郎君放心,昨晚无事发生。” 真的没有发生吗? 陆少淮委实拿不准,可又不好多问,怕唐突了她。 “别发呆了,”轻柔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丁家嫂嫂做好了早饭,你去隔壁瞧瞧丁大哥睡醒了没?我去帮嫂嫂把早饭端过来……” 自始至终她的神情都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陆少淮自嘲:果真是一场梦罢了。 褚瑶与丁家嫂嫂一起将早饭布好之 后,陆少淮和丁博承在院儿里也洗漱好了。 吃罢了早饭,丁博承去柜子里找出自家的配方,这便要给她誊抄。 褚瑶其实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很矛盾,丁大哥虽然答应给她配方,但那是她与陆少淮做戏骗来的,若有朝一日丁大哥他们得知了真相,后悔给她配方,那该如何是好? 况且他们夫妻是这般良善热心之人,褚瑶委实过不去心里那一关,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在丁博承誊写之前,告诉了他真相。 “丁大哥,你先莫要誊抄,我有件事想同你坦白……” 丁博承便搁下笔,好奇道:“弟妹想说什么?” “其实……”褚瑶看了陆少淮一眼,对方似乎也猜到了她想说的话,却也没有要开口阻止的意思,大抵他也不想骗他的兄弟吧。 “丁大哥,对不起,其实我骗了你,”褚瑶捏紧了衣袖,忐忑不安地说,“我和陆郎君已经和离了,日后也不打算复合,我是为了配方一事,才和陆郎君假装夫妻,欺骗了你和嫂嫂……” “和离?”对方显然惊住了,不相信地去看自家兄弟,“真和离了?” 陆少淮点了点头,面露愧色:“博承兄,实在对不住,此事是我的主意,请你莫要责怪阿瑶……” 丁博承一脸痛惜:“这这这……太可惜了,唉……” “丁大哥,我与陆郎君虽做不成夫妻,却也能做朋友。我想请他做我的担保人,不知先前丁大哥开的那两个条件,可还作数?”褚瑶诚恳道,“那一千两银子,我回绥州之后会尽快筹出来,届时我拿钱来买配方,丁大哥可还愿意?” 丁博承兀自惋惜了一会儿,才道:“你既请少淮兄作保,我自是信任你,配方我先给你,钱的事情以后再说,就当是……”丁博承看了陆少淮一眼,同情道,“就当是我替少淮兄弥补你吧。” 褚瑶瞪大了眼睛,迷惑不解:他为什么要说替陆少淮弥补她? 丁博承不自然地躲开她的目光,低头研墨,开始誊抄。 褚瑶便又看向陆少淮:“丁大哥方才说替你弥补我?为什么?” 陆少淮也不知为何丁博承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回想昨晚两人喝到半夜,莫不是他喝醉之后和丁博承吐露实情,说是褚瑶因为自己所嫁非人,所以丁大哥才帮他弥补褚瑶? 但这件事他不能告诉褚瑶,当初他和太子殿下许诺过,只要太子殿下保住陆明姝的命和陆家的名声,他便绝不会让褚瑶知道他的心意。 于是他小声道:“莫要问了,便听丁大哥的……” 一刻钟后,丁博承将誊抄好的配方给了褚瑶。 趁褚瑶低头看配方的功夫,陆少淮示意丁博承同他去院里说话,嘱咐他千万不要将昨晚的事情说出来。“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还望博承兄一定要替我守住这个秘密。” “她竟不知道?”丁博承震惊不已,“你难道……一直没碰过她?” 陆少淮苦笑:“我没有资格碰她……” “好兄弟,苦了你了。”丁博承万分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又鼓舞他道,“你做的对,该放手时就放手,既然得不得,不如就放她走,你这般气魄世间男儿都少有,为兄佩服你!” “多谢少淮兄理解,”他回头看了厅堂内的褚瑶一眼,随即背对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千两银票给丁博承,“这钱,我替她出了,博承兄莫要让她知道。” 丁博承自是不肯要:“都是兄弟,看在你的份上,我哪里会真的收她的钱,你也不必给我……” “还请博承兄不要推辞,否则我心里不安,”他执意塞到丁博承手中,小声道,“莫要让她看到了。” 丁博承只得收下,感叹道:“兄弟,你虽然……但是你真是个男人!”! 第 48 章 拒绝 陆少淮与丁博承在院儿L里说话,堂屋中的褚瑶则趁着砚台里的墨汁未干,蘸着写下了一张字据。 丁博承与陆少淮回来时,她刚好写完,拿给丁博承看:“丁大哥,我来清州时用了三日的时间,来回大抵要六日,再予我三日筹钱的时间,我保证十日之内将钱送过来,这是字据,丁大哥你看一下……” 丁博承却将那字据按下,说不必如此。 “那一千两原也是我随口说出来,想让你知难而退的。这配方虽是我自家钻营出来的,却也不值一千两那么多,弟……妹子你拿去用便是,钱我便不要了……” 褚瑶当即了悟,看向陆少淮:“陆郎君,莫不是你替我给了?” “我……没有……”陆少淮递了个眼神给丁博承,“是吧,博承兄?” 丁博承立即会意,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少淮兄确实没给我银子,我是想着,这一千两委实太多了,不若这样,妹子你改个字据,若你做成这生意,日后的盈余都分我两成,如何?” 他这样说,是猜想这生意她大抵是做不起来的,倒不是看不起她,只是觉得如她这般在富贵人家做过少夫人的,如何能吃得了起早贪黑、忙碌劳累的苦呢。 可是他这个提议,褚瑶却是认认真真思索了一番,觉得甚是可行。 他若不想与她做一锤子生意,日后抽取她盈余的两成,虽然一开始不会很多,但保不齐她能将生意做大了,说不定就不止眼前这一千两了。 倘若做不成……那便另说罢。 于是褚瑶当即重新写了一张字据,与他约定日后盈余与他二八分成,丁博承这才收下。 既然丁大哥并不着急要钱,褚瑶便也没有立刻动身回绥州。 她记得丁大哥说过,清州城里也有几l家与他做一样生意的铺子,当初也是瞧他家的生意好所以学去了,只不过他们并未得到配方,于是各自回去琢磨,熬煮的汤底味道自是各不相同。 褚瑶挨家去品尝了一番,味道虽比不上丁大哥家的,但是客人也不算少,他们各有自己的特色,有的食肆以价格低廉取胜,有的以内里装饰吸引人的眼球,有的以招待热周到给人印象深刻,有的则送小食甜点,以及甜水酒水免费畅喝…… 这些揽客之道,足够褚瑶学上大半年了。 她将这些一一记下,尤觉不够,便去请教陆少淮,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做生意。 陆家在绥州城时便富庶一方,手里有许多产业,其中不乏一些商铺,陆少淮对生意之事倒也有几l分见解。 “古人语,青货无正价,买卖不同心,同样的货品,用不同的心思去卖,自然就会有不同的结果,一如你去过的那几l家食肆一般。”陆少淮道,“只是做生意偶尔也要讲一个‘赌’字,若是等你从头筹备,怕是会失了先机。眼下绥州那边还未曾有这样的食肆,你若抓紧时间筹备开张,便是绥州城第一家做这个生意的,届时你或许还能创立自己的商号 ……” 畅想自是美好的,可褚瑶还是有些顾虑:“可若我贸然开张,万一又像先前的甜水铺子一般,只红火几l日便不成了,怕是会折进去许多成本……” “所以你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能操奇计赢的掌柜帮你经营铺子,一来他能助你顺利开展生意,二来你也可以边学边做……” “是个好主意!”褚瑶雀跃道,眸子登时亮了许多,这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可这位经验丰富、能操奇计赢的掌柜去哪里找呢?“陆郎君,你家中产业多,可有认识的这般厉害的人推荐?” 他的目光一直静静地落在她的身上,见她欢欣雀跃,便也不由自主噙起一抹笑来:“我与你说这个,自然心中便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他在哪里?” “刚好就在绥州……” “那我们这便回绥州!” 他很喜欢她说“我们”这两个字,心中因这两个字微微一漾,面具下的一双眸子染上淡淡的温泽,星星点点的笑意似要漫溢出来:“好啊。” 与丁家夫妇辞别后,他们便踏上了回绥州的路程。只是来时是四个人,回去却多了一个陆少淮。 褚瑶被马车颠得有些晕,一路上时不时撩开厚重的窗帘透透气。后来实在受不住了,便叫洪杉驭慢些,原本三日能回绥州,生生走了五日。 自马车上下来,便进了自家的甜水铺子,去后厨煮了一碗酸甜爽口的红果饮喝下,这才缓了几l分晕眩恶心之感。 陆少淮他们在铺子里休息,知叶来后厨偷偷同她说,前些日子太子来过一次。 “什么时候来的?” “有半个月了吧。” “哦。”猜想过他会来,没想到他那么早便来了。 没有见到她,大抵会很生气吧。 不晓得日后他还会不会来,不过她已经决定不再入京,先前他曾许诺过的话,只当是浮云罢了,唯一遗憾的是,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继续帮她找两位兄长? 这日之后她便投入到新铺子的筹备中去,陆少淮帮她引荐了一位经商之才,陆家的产业中的商铺大都交由他经营,他姓邱,年纪不大,却是个经验老道之人。 褚瑶按照丁大哥给的配方,熬制了汤底,布满一桌子菜请他品鉴,对方也觉得这样新奇的吃法很是不错,眼下正值寒冬,与热汤正相宜,届时推出去定然会十分受人欢迎。 于是一拍即合,对方看在陆少淮的面子上,每月只要二十两的薪水,并且要求从店铺装饰、器皿桌椅、食材选购、帮佣选用以及菜品的订价等方方面面,都要由他来决定。 言下之意,褚瑶只负责出钱就好了。 为此褚瑶并无异议,只是配方须得保密,汤底的熬制须得她自己来或是找信得过的人。 那位邱老板自也没什么意见。 如此褚瑶将将自己手里那个宅子抵了出去,借来一千多两来筹备新铺子。 邱老板说新铺面太小,张罗不开 ,褚瑶二话不说,拿出五百两买下了相邻的两个铺子。 母亲和秋荷她们都觉得此事风险太大,万一做不起来,怕是银子都打了水漂,宅子也没了。 褚瑶说不怕,若这次真的不成,大不了再搬回老家住,总归不会流离失所。 期间裴湛时不时派人过来送东西,有时是尚衣局给她做的冬衣,有时是宫中所用的金丝炭,有时是白晃晃的银子…… 大抵是在告诉她,他还惦记着她。 这一日京城那边来了人,是阿圆带着东宫的两名侍卫找了过来,说是太子殿下想请她回去,鸣哥儿L很想她。 褚瑶硬下心肠,说不回去了,并亲自写了一封信解释缘由,让阿圆转交给裴湛。 信上说她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暂时不能离开绥州,若是新铺子真的经营起来了,欢迎他随时来品鉴。至于鸣哥儿L,希望他悉心栽培,早日为他寻一个贤良淑惠的母妃,叫他不再经受母子分离之痛…… 东宫。 阿圆战战兢兢地将褚瑶写的那封信呈给了裴湛。 原本便因为他们没能带回褚娘子而面色冷峭的太子殿下,在看过信之后,狠狠地冷笑了一声。 四周倏然噤声,只听见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将信纸用力揉捏的声音。 “除了信,她可有说别的?”他目光森冷,看向阿圆。 阿圆被那目光慑得差点魂飞魄散,惶恐回道:“没,褚娘子没说别的……” “可曾问询过鸣哥儿L?” “没……” 连鸣哥儿L都没过问,更不会过问他了吧。 “她身边可有别的男人?” 阿圆吓得像个小鹌鹑,老老实实答道:“有几l个……” 几l个? “是谁?” “洪大哥,一位姓邱的老板,还有一位带面具的郎君……” 陆少淮? 陆少淮怎么在她身边? 陆少淮,你怎么敢? 阿圆见太子殿下神色骇人,大气都不敢出,偏这时永和宫那边来了人,说是今日安康郡主去永和宫请安了,皇后娘娘与她相谈甚欢,让裴湛也去永和宫见见她。 安康郡主,便是靖南王的孙女。 靖南王带她来给太后祝寿,寿宴之上,陛下封她做了郡主,太后拉着她的手赐了她“安康”二字,自这之后,宫里除了惠仁公主,又多了一位安康郡主。 寿宴那日裴湛带着鸣哥儿L一起去过去的,自宴席开始时的献礼贺寿至最后的开怀畅饮,他全程只顾着低头照顾自己的儿L子,未曾看过安康郡主一眼,是以那日靖南王神情微妙,皇帝便也没有立即赐婚。 寿宴结束之后,靖南王只待了几l日便离开了,倒是将安康郡主留了下来,说是她多年流落在外,自幼未曾受到好的教导,希望她能留在宫里与惠仁公主一起入文思阁学习。 皇帝自是不会拒绝,也知对方留下安康郡主的用意,一是 为了联姻,二来也是留了一个软肋在京城,让皇帝明白他的忠心。 皇后与俞贵妃都想将安康郡主安置在自己的宫苑中,俞贵妃是二皇子裴瑞的生母,裴瑞在寿宴之上对靖南王和安康郡主便诸多献殷勤,俞贵妃自是想为儿L子多争取机会。 两人争执了几l句,皇帝心情不愉,便让安康郡住暂时住进了太后的福宁宫。 听闻这些时日裴瑞去福宁宫请安的次数比之前都频繁,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他这边除了忙于公务便是忙于照顾鸣哥儿L,自安康郡主住进宫里后,除却在路上偶遇过一次,便再也没见过了。 那一日惠仁还曾来东宫找他,说是在文思阁与安康郡主一起上课时,安康郡主问询过她关于鸣哥儿L的事儿L,问起鸣哥儿L的母亲,以及鸣哥儿L的父亲,这位东宫的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惠仁嬉笑道:“二皇兄上赶着她,她反而不喜欢,反而对你颇有兴趣,太子哥哥,你真的不考虑娶安康郡主吗?” 他冷睇她一眼:是不是新夫子给你安排的课业少了,让你有闲情操心这种事??[(” “可是褚娘子不是已经走了么?你上回出宫,也没见把人带回来啊……” “不会说话就闭嘴……” 惠仁见他烦躁,便也没多说什么,临走之前喃喃了一句:“其实我觉得褚娘子也挺好的……” 呵,好什么好?离开了皇宫便与旧日情郎在一起,这是不背人了么?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永和宫的宫人见他一直未有回应,便大着胆子又重复了一遍,“皇后娘娘请您去永和宫……” 料想太子殿下一定会和先前一样拒绝,那宫人也早就做好了回永和宫后挨训的准备,却没想到听到太子殿下冷着声音说:“孤这便过去……”!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49 章 有孕 时值隆冬,百花凋敝,梅花开的正是最好。 昨夜落了雪,今早宫人折来的梅花便沾着寒酥,薄薄的一层覆在粉色花瓣上,那幽香便愈发隐秘了起来。 皇后与宋时微围炉煮茶,相谈甚欢。 “安康,尝尝这个,冬日喝龙团胜雪最是应景了。”皇后欲亲自给她斟一杯。 “娘娘唤我‘时微’就好……”宋时微从容自若地从皇后手下先一步拎起那个紫瓯,替皇后斟了一杯后,才给自己倒上,面上一派温柔恭谨。 皇后瞧着眼前这位香娇玉嫩的小姑娘,觉得她与太子最是相配,比那褚瑶不知好上多少倍,于是愈发和蔼随和:“时微,这些日子你在这宫中住的可习惯?” “多谢娘娘挂怀,时微在宫里一切都好,只是偶尔有些想家……” “好孩子,你便把这里当成家,若有哪里不如意的便同本宫说,”皇后拉过她的手,亲昵道,“你和惠仁年纪差不多大,本宫看你就像看自己孩子似的……” 宋时微抿唇一笑:“时微得见娘娘,也觉得娘娘亲切,如同时微的母亲般……” 人似花娇嘴也甜,皇后自是越看越喜欢,只是想到自己那逆子,又觉得心口不顺。 太后寿宴上他故意将鸣哥儿抱过去,生怕人家姑娘不知道他还未有太子妃就先有了儿子,故意添堵便罢了,竟也不肯正眼去看宋时微,反倒叫裴老一得了机会,又是敬酒又是献殷勤,那靖南王的目光在他和裴瑞的身上来回逡巡,以至于陛下便没有立即赐婚,让裴瑞又有机可乘。 这几l日听闻裴瑞经常去太后的福宁宫,甚至还得了太后的准许,带宋时微出宫游玩了两次。 反观东宫那位没出息的逆子,不是每日忙得不见人影,就是窝在东宫里照看儿子。宋时微住进宫中也有七|八日了,他竟是一次也没去见过人家。 于是趁着今日宋时微大有久留的意思,便命人去东宫将裴湛叫过来见见人家。 不过料想那逆子定然会拒绝,改日须得再好好劝说劝说他。 “皇后娘娘,安康郡主,”宫人进来传话,“太子殿下过来了。” 嗯? 竟真的过来了? 原本并不抱希望的皇后,颇有几l分吃惊。 宫人话才落下,便见裴湛走了进来,一身墨色千云银麟镶毛领长袍,一张俊脸阴沉沉的得比身上穿得衣服颜色都重。 他敷衍地唤了声“母后”,转而看向宋时微,唇角勾起一个没有温意的笑来:“安康郡主在宫里待得可无聊,可愿随孤出宫逛逛……” 这是宋时微第一次这般近的打量太子殿下。 第一次见这位殿下是在太后的寿宴上,他怀中抱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孩童,给孩子喂饭擦脸,全然不似一个矜贵的太子,可抬头扫视周围时,那种淡漠与上位者的威严,便又压迫而来。 那日宴会热闹,一殿下总凑过来说话,他却没有正眼看她一次。 后来她在宫中偶遇过他一次,他狐裘锦袍,踏风而来,眉眼的冷漠与疏离昭示着生人勿近。 她鼓起勇气向他问候,他也只是随意应了声,连瞥她一眼都不曾,便走远了。 她却愈发对这位殿下好奇了。 在文思阁,趁着夫子放课休息时,她向惠仁公主打听他的事情,得知他在民间隐匿时曾娶过一门亲,那小皇孙便是那民间女子所出。 她问惠仁公主,那女子长得什么模样?太子殿下为何不将她接进宫里来? 心里却暗暗猜测着,约莫是太子殿下嫌她出身低微,不肯带进宫里来吧。 没想到惠仁公主却说,那女子虽然出身市井,但容貌却是极好,小皇孙长得有几l分像她,便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她为何没能进宫侍奉太子,惠仁公主却是没说,只是告诫她,还是少打听为妙。 她又问起太子殿下,惠仁公主笑笑,与她含糊道:“太子哥哥面冷心热,时间长了你就了解他了……” 面冷心热? 宋时微羞涩打量着眼前这位品貌非凡的太子殿下,回忆着惠仁公主说过的话,竟是真的。 太子殿下竟然……主动邀请她出宫游玩? 先前一皇子殿下也曾带她出宫过,只不过一皇子对她的意图太过明显,让她有些不舒服,况且她来这里之前,祖父就同她说过,她会嫁给这座皇宫里除了陛下之外,最尊贵的男人。 说的不就是太子殿下么? 他既然主动邀请,宋时微自然也不会拒绝:“多谢殿下关心,时微如今在福宁宫侍奉太后,不觉得无聊,不过也时常向往宫外是什么光景?殿下今日得空,时微自是愿意陪殿下出宫……” “好,那你这便回福宁宫收拾两身衣裳,随孤出宫几l日吧……” 皇后正开心自己儿子终于想开了要接受宋时微时,听闻他说这句话,不由心中咯噔一下:“怎的还要收拾衣裳?不过是在京城周边逛逛,难不成今日不能回来?” “一弟不是带郡主在京城逛过了么?”他面上仍是挂着笑意,语气却有几l分低冷,“孤要去绥州,郡主要一起么?” 一听“绥州”一字,皇后立即变了脸色:“你去绥州做什么?” 裴湛却并不回答她的话,目光一直淡淡地落在宋时微身上,等待她的回答。 宋时微的直觉告诉她,太子带她去绥州绝对不是简单的游玩,听他与皇后剑拔弩张的语气,绥州一定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连皇后都紧张的秘密,宋时微更好奇了。 “太子殿下少待,我这便回福宁宫收拾衣裳。”宋时微起身,同皇后与太子暂辞,皇后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也没有说出来。 * 绥州。 褚瑶的新铺子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她抵押宅子借来的银子流水一样的花出去,食肆的名字几l经商议后,最终定为“三味古董羹”,“三味”自是指三种汤底的味道,“古董 ”一字则取自汤锅沸腾时的“咕咚”谐音,叫着顺口,又引人好奇。 依着现在的赶工进度,约莫再有十日的时间便能开张。 邱掌柜盘算着,开张那日,就在食肆门口放一口大锅,里面熬上一锅牛股汤,让香味肆意飘散,定能引来不少客人。 前几l日自是要给足诚意,价格不仅要公道,还要免费赠送小吃和甜水,客人结账时莫要过多计较,譬如一百零几l文只收整一百文便是了,叫客人心里开心,下次自然还会过来…… 眼看一切有条不紊地往前进行着,邱老板与褚瑶也合作得颇为愉快,陆少淮放下心来,这便打算离开了。 先前太子殿下拿明姝与他做交易时,便不愿他再见褚瑶。 昨日太子殿下更是遣人过来想接走褚瑶,却被拒绝。想必太子殿下知道他在褚瑶身边,一定会大为恼怒吧。 为着褚瑶,也为着陆家,他都不能继续待在褚瑶身边。 今日便打算与她辞别,可却忽然找不到她人了。 他问了洪杉和程鸢他们,说是看到她似乎在后厨。 他便去后厨找她,她果然在那里,背对着他坐在刚砌好的灶台旁边,微微躬着身子似乎很是不舒服的样子。 “阿瑶,”他走了进去,对方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吓了一跳,回眸看他,脸色有些苍白,“你不舒服么?” “我没事,”褚瑶冲他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就是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陆少淮先前还未曾留意,今日仔细打量,才发现她好似瘦了许多,回想这些时日,她胃口一直不好,吃得也不多,想来是新铺子开张,太过焦虑所致。 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真不舍得在这个时候离开她。 “阿瑶,如今有邱掌柜在这里,我便也放心不少,我出来有段时日了,须得回去了。” “你要回去了?”片刻的惊讶之后,便立即接受了,“你帮我许多,我都记在心里了。日后我这食肆开起来了,欢迎你带朋友来品尝,我免费给你张罗……” 陆少淮其实是有几l分期待她会挽留自己的,听她这样说,虽然心中期望落空,面上却依旧如常:“好啊。” “你这便动身回去吗?”褚瑶站起身来,“我送送……” 话未说完,便觉眼前顿黑,身体控制不住往一旁倒去。 她伸手想去扶旁边的灶台,却被他先一步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 “这是怎么了?”他担忧地问。 “我没吃早饭,有些头晕而已……”她反握着他的手臂,努力支撑着身子,“容我缓缓就好。” 陆少淮不放心:“不行,我还是带你去医馆瞧瞧……” “不去医馆!”她也察觉自己反应有些大,便又缓和了语气,道,“我不去医馆,你带我去甜水铺子,我喝碗甜水便好……” 陆少淮不知她为何如此忌讳医馆,见她实在不愿意,便也不好强求,于是叫她坐下来稍等片刻,他出 去去甜水铺子打了一壶她近日甚是爱喝的红果饮,倒了一碗给她。 她看了一眼,只是喝了几l口,没过一会儿却是喉头一恶,全吐了出来。 陆少淮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医馆走去,褚瑶仍是不愿意,他便严肃看着她:“你若不肯自己走,我便扛着你去。” 褚瑶这才无奈道:“我自己走便是。” 至医馆门口,她扯了扯他的袖子,与他道:“你在外面等着我便好,不必与我一起进去。” 陆少淮心中甚是奇怪:“为何不能一起进去?” “若是妇疾,你在一旁,我会尴尬……” 陆少淮一听,面上一赧,果真便不进去了。 褚瑶自是骗他的。 她不是小姑娘了,早就猜到自己这些症状意味着什么,月事迟迟不来,自己食欲不振喜食酸物,且晨起总是恶心呕吐,与先前怀鸣哥儿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可她不能让旁人知道她有了身孕。 绥州离京城这样近,若叫旁人知晓,许是很快会传到裴湛耳朵里。 若他知道她有了身孕,凭他那般性子,定然要强迫她回京城。 她不想回去,自出了那道宫门之后,她对那里已经生了恐惧…… * 陆少淮站在医馆门口,因为不知褚瑶的病因,所以心中难免会多想,猜测她究竟生了什么病? 他心不在焉地注视着医馆门口,看着那些生病或是受伤的人,在家人或者朋友的陪伴下走进医馆。 有人满面愁人的进去,有人却喜气洋洋地走出来。 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丈夫满面喜色,妻子一脸娇羞。 丈夫扶着妻子手,拥着她的腰,喜不自胜:“娘子,大夫说你太瘦了,你是想吃鸡还是想吃鱼,我回去给你做?” 那妻子却是摇头:“我都不想吃,我一闻到肉的味道,就想吐……” “不吃怎么行?你现在也是有身孕的人了,得多吃……” “可我真的吃不下嘛……” “好好好,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我就想吃点酸的……” “那我给你买红果吃。” “不能吃红果,大夫方才不是说了,红果吃多了对胎儿不好……” “瞧我这记性……” 他们一人渐行渐远,陆少淮却似耳边炸了一道响雷。 他骤然想到了什么,心跳变得剧烈,拾级而上入了医馆,自中间的过道往里去,在苦中带香的药味中穿梭,终于在四扇屏风下停驻,屏风那边露出褚瑶今日所穿的穿花百迭裙的半个裙角,他刚好听见里面给她切脉的郎中说:“恭喜这位娘子,你这是有喜了……” 他惊愕地立在原地。 几l息之后,才听见褚瑶的声音,颤抖着没有任何欣喜之色:“郎中先生,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第 50 章 三思 “恭喜这位娘子,你这是有喜了……” 果真如她猜测的那般,她有身孕了。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和离后养崽日常》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没有问诊之前,她尚还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不要真的怀上裴湛的孩子。 可天不遂她愿,怎的就这么巧,只那一次就怀上了? “郎中先生,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子止不住的在颤抖:她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是不能要。 留着这个孩子,裴湛就一定会带她回京城,将她圈养在东宫之中,笼中鸟一般护着。 可先前便是因为将她留在东宫,才招来谏官弹劾他作风不正,引来后面的祸端,如今在和离之后又与她有了孩子,岂非是做实了谏官的言论? 到那时又当如何解决?他还会进承奉司么?还是会依着皇后随意给她一个位份,让她名正言顺地把孩子生下来? 至于太子妃之位,倘若先前还能肖想一番,如今靖南王的孙女被陛下封为安康郡主,留在了宫中,那太子妃之位除非她不要,否则怕是谁也不能觊觎。 郎中听她如此说,便也收回了笑意:“你夫君何在?他也不想要这个孩子么?” 褚瑶落在裙裾上的双手死死捏住:“孩子在我腹中,我自己便能做主……” 那郎中便也不多规劝了,只是让她再回去想想,若三日之后仍是不想要,他再给她落胎的方子也不迟。 褚瑶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诊疗堂,走出医馆,举目去找陆少淮,却发现他不在这里。 她站在原地等了两刻钟,仍没见到他的人,便觉疑惑:莫非他已经离开了? 是离开了医馆? 还是离开了绥州? 她抬步往回走去,腹中的饥饿感让她有些虚弱,幸好这里离甜水铺子不远,她进去喝了些甜水,每次只喝一小口,半碗甜水下肚,身上才算有了几分力气。 她让知叶去新铺子那边跑了一趟,去瞧瞧陆少淮是不是去那里了,可知叶回来却告诉她,并未见到陆郎君的人影儿。 奇怪,难不成他真的不辞而别了? 不会的,凭她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做不辞而别的事情。 莫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可自她入医馆到出来,也未曾听见什么喧嚷,更没见什么异样,医馆内外一派从容,未见什么奇怪之处。 她想着,若再过半个时辰还见不到陆少淮,便去找洪杉他们商量一下,是否需要大家一起出去找找。 所幸,没有等到半个时辰,陆少淮便回来了。 褚瑶松了一口气,问他方才去哪里了? 他说只是无聊随意逛了逛,而后看着她的眼睛,问她:“郎中怎么说?” 褚瑶撒谎说没事,只是这些日子太忙顾不得好好吃饭,肠胃有些不适罢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陆少淮没有戳破她,也不敢同她说,郎中给她切脉的的时候,他就站在屏风之 外。 他其实很矛盾,既期盼着她能说出来,又害怕她说出来,因为他无法承受她说出来的后果。 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吧? 那晚在丁大哥家,他喝醉了酒被推进她的房间,那个拥抱是那样的真实,所以,他做的那个梦……不是梦,是她没有拒绝他…… 可她为什么没有拒绝他? 她难道……也喜欢他吗? 所以太子殿下才会那般提防他,所以才会宁愿放过明姝,也要换他永远不能对褚瑶说出他的心意。 难怪、难怪…… 难怪她会与太子殿下和离。 难怪先前她在东宫住了半年,仍没有任何名分。 难怪昨日太子殿下派人接她回去,她不肯。 所以不是太子殿下他不给,是她不要。 他在刹那之间想明白了许多的事情,却又听见她对郎中说,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又似醍醐灌顶,让他立即醒悟过来。 她的决定是对的,这个孩子不能要。 太子殿下昨日才派人过来,显然短时间内不会放弃她。 若是被太子知晓她怀了他的孩子,不止是她要受到为难,他和陆家也逃不过。 那种惊喜之后的恐惧,让他陷入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凉之中。 为什么他和自己喜欢的人要遭受这样的痛楚? 他不敢同她吐露自己的心意,甚至明知她对自己也有情意,却不敢坦然接受。 是他无能,亦是太子殿下欺人太甚。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诊堂,回到医馆外面平复心绪。 他劝说自己,不能怨恨太子殿下,当年陆家不过是个破落户,是他偶然被淮南王的人发现样貌与裴湛十分相似,所以陆家才得了淮南王的照拂,从破落户变成员外府。 陆家不能忘却淮南王的大恩,所以在对方提出要他和淮南王世子交换身份的时候,他不能拒绝。纵然他才刚刚与母亲提起想要求娶的姑娘,可母亲还是要他第二日便奔赴淮南王府,并安慰他会帮他留意那个姑娘,尽量拖住那个姑娘等他回来。 他此去便是三年,回来之后却已物是人非。 如今才知晓,原来他喜欢的姑娘,心里一直还有他。 “陆郎君,”忽听见有人唤他,抬眸看去,是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拱手与他道,“我家主子想见你。” “你家主子是?” “我家主子是……”那人上前一步,低声道,“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 他不是被软禁在承奉司么?怎的来这里了? “请吧,陆郎君。”那人嘴上虽是恭敬着,可眸中却透出迫人的凶光来。 陆少淮在附近的一家茶舍里见到了三皇子裴易。 没想到他竟真的从承奉司出来了。 对方清退了茶舍所有的人,只留了一个赶趁的唱曲儿,在丝丝缕缕 的茶香中把玩着茶宠,斜靠在绣墩上,半点也不见品茶君子的清雅之气。 见他进来,也没有坐正身子,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陆郎君,坐。” 陆少淮此前从未与他打过交道,但也知道上次褚瑶的事情出自他手,故而对他颇为警惕。 “三殿下怎的来绥州了?” “自然是冲着……”裴易故意顿了一声,叫陆少淮以为他是冲着他来的,而后才道,“褚娘子来的。” “三殿下又要为难阿瑶?”是太子殿下给他的教训还不够吗?竟然还敢打褚瑶的主意?“这里有太子安排的人,臣劝殿下还是三思……” “你说的对,其实我也没打算动她,”裴易满眼狡黠,“方才骗你的,我来这里是想与陆郎君做一个交易……” “不知殿下要与臣做何交易?” “说起来,上次我把褚娘子当成见面礼送给陆郎君,你可是丝毫不领情呢,不知道现在可有改变主意?” 陆少淮不知他又要打什么主意,总归不会是好事。“三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陆郎君是喜欢褚娘子的吧?”裴易挑了挑眉,一脸了然,“难道你就不想与她在一起么?” “我与阿瑶之间,不需要殿下费心。” “你是惧怕太子吧?”裴易嘴角略过几分嘲笑,“上次褚娘子那般玉软花娇地躺在你的面前,你竟能忍住不碰,实在叫人佩服呢……” 陆少淮目光寒冽,与他道:“太子殿下看重阿瑶,我自不能逾矩。” 对方长长的“哦”了一声:“那你甘心吗?把喜欢的女人亲自送给别的男人,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陆少淮不想与他继续谈论这些:“三殿下若只想说这些无聊地事情,恕我不能奉陪了。” 他转身要走,却又被对方的一句话唤住了脚步:“我知道陆郎君也是个喜爱权势之人,权势和女人,你难道不想全部拥有吗?” 陆少淮定在原地,良久,才转回身去,看见裴易给他倒了一杯茶,再次邀请他:“陆郎君,我觉得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 自茶舍出来已过去了近半个时辰,他回到医馆,褚瑶果然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找到方才给褚瑶切脉的郎中,自他口中确认褚瑶确实怀有身孕。 郎中误以为他是褚瑶的夫君,同他说,让他回去好好劝劝妻子,怀孕不易,要好好珍惜。 可是他却不敢劝她留下这个孩子。 想到三皇子和他说的那些话,他竟开始后悔,若是早些与三皇子他们合作,或许眼下这个时候他已经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有褚瑶,也不必牺牲她腹中的这个孩子…… “陆郎君,”褚瑶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提醒他,“你今日不是要回京城吗?何时动身?眼下快近晌午了,一起用了午饭再走吧?” 陆少淮自游思中回过神来,与她微微笑了笑:“不急,府中一时也无旁的事情,我想着等你新铺子开张之后再走也不迟……” 褚瑶以为他是不放心自己的铺子是否能顺利开张:“我已经耽误你许多时间,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有邱掌柜在这儿,你就放心回去好了。” 他凝视着她,叹气道:“你是在赶我走吗?” 褚瑶一怔,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气氛好似有些怪怪的,先前明明就是来与她告别的,现在却又忽然改口说不回去了。不回去便不回去罢,为什么一直看着她呢,目光好似还有几分脉脉温情的意味…… 褚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捧着甜水的碗,喝了两口想要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额边滑落一缕发丝,褚瑶正要伸手去拂,却被他先一步,轻轻拂到了她的耳后…… 这般亲昵的动作,让褚瑶登时懵了,目光愣愣地看着他。 他却十分自然地收回手,神情却愈发温柔:“你胃口可好些了?中午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秋荷自后厨走出来,手中捧着一碗她刚煮好的卤梅汤。 “阿姐,陆郎君,这卤梅汤里我放了些陈皮,你们尝尝好不好喝……” 忽然瞥到铺子里进来一男一女两个客人,秋荷正想去招呼,却在看清那男子的面容时,惊得摔了手中的汤碗。 天哪!她看到了什么? 怎么又来了一个陆郎君?!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51 章 不堪 褚瑶听见秋荷摔了汤碗,便起身去瞧,又顺着她惊愕的目光,看向店铺门口。 那人玉冠束发,高高在上一般站在铺子门口,将阳光挡在了背后,身上大氅的绒毛轻浮于金色的光中,流淌出矜贵的气息。 昨日才下过雪,今日的阳光照下来便格外通透清冷,映亮着空气中细小的尘埃。他神色冰冷而淡漠,眸中透着冷冽的寒意,叫人看着心里惧怕起来。 秋荷低呼一声,挨到她的身边,小声问她怎么会有两个陆郎君? 褚瑶不曾告诉过秋荷,她嫁的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陆郎君。这件事情她从未与旁人说起过,除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知叶知道这件事,甚至连母亲都不曾知晓这其中的内情。 “他不是陆郎君……” 褚瑶暂时也只能和她解释这一句,因为裴湛已经走了进来,他身旁那位姑娘抬手摘下披风的帽兜,露出一张雪肤瓷肌的小脸来,娇而不艳的容貌,眼若秋波婉转看了她一眼,随即便亦步亦趋与裴湛一起走进来,端坐在她旁边的那张桌子旁。 秋荷愣在原地,她委实迷糊了:怎么方才进来的那位“陆郎君”,好似就是半个多月前,来此找表姐的那位? 先前她还奇怪,怎的陆郎君突然就戴起了面具,为此她还问过表姐,表姐只说是陆郎君伤了面容,不得已戴上面具遮盖,让她千万莫要在他面前提此事。 当时她也没有多想,表姐说什么她便信什么,所以才会在看着另一位面容完美的“陆郎君”,觉得格外诧异。 秋荷不知该不该上前把他们当成普通客人招呼,倒是那位楚楚动人的姑娘先开了口,声音宛若云雀灵动:“店家,我们初来此处,不知该点些什么,店家上几道招牌即可。” “哦,好。”秋荷一边怔怔应着,一边看向褚瑶,见她微微点头,才去后厨去煮甜水了。 褚瑶走到裴湛坐着的桌前,陆少淮也走过来站在她的身侧,两人向裴湛行礼,动作不约而同,礼罢起身时,颇有几分毓秀佳人比肩而立的意味,裴湛余光瞥见,脸色愈发深沉。 “天气这样冷,殿下怎的来绥州了?”褚瑶主动与他攀谈,语气恭敬客气,还有几分疏离。 裴湛很是不喜她这样的语气,先前在东宫时,分明两人已如夫妻一般相处,这才多久,便如此生分了? 方才进来之前,便瞧见他们二人动作亲昵,眉来眼去…… 养不熟的白眼狼! 三年的夫妻情分算什么? 东宫半年的朝夕相处算什么? 初雪那日承奉司里的缠绵交融,又算什么? 褚瑶见他阴沉着脸并不回应自己,想必方才进来时看到陆少淮与她在一起,定然是误会了。不管是对她还是对陆少淮,这样的误会总归是不好的,她有心想要解释,可是对方不问,她若主动说起,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余光瞥见方才秋荷掉落的那只汤碗碎片,卤梅汤也泼洒了一地,实在有 碍观瞻,便准备去拿个扫帚清理一下。 才刚要转身,便被裴湛呵住:“去哪儿L?” 褚瑶指了指地上:“碗摔碎了,我去收拾一下。” “我来吧,”身旁的陆少淮也拦下她,“你坐着休息就好。” 对那位殿下锐利如刀的眼神他只当没看见,兀自去后厨拿了扫帚出来,仔细清扫。 “那我去后厨看看,甜水煮好了没?” 幸好这一次,裴湛没有阻止她。 昨日才去信给他,说不回东宫了,没想到他今日竟就过来了。 他带来的那个姑娘,以前她在宫里没有见过,许就是传闻中的那位安康郡主吧。 很好看,和他很相配。 褚瑶进了后厨,秋荷正与知叶小声低语,问那人究竟是谁,为何表姐和陆郎君唤他殿下? 知叶不知该不该和她说出实情,正为难时,瞧见褚瑶走进来了,忙对秋荷说:“这事你还是问阿姐吧。” 可秋荷还来不及听褚瑶解释,便见那个浑身散发着骇人冷意的男人也走了进来,不由分说握住褚瑶的胳膊,目光扫过她与知叶,薄唇吐出两个字:“出去!” 褚瑶示意自己没事,让她们先出去,正好与他解释一下方才的误会。 知叶与秋荷期期艾艾地走了出去,才踏出后厨,便听身后“砰”的一声巨响,厨房的门被人用力地甩上。 裴湛俄而将褚瑶按在门板之上,漆黑冷硬的眸子自上而下睥睨着她,大手毫不留情地掐着她的腰,直到她受不住痛,溢出一声痛吟来,才微微松开了些。 “孤昨天派人来接你回宫,你为什么拒绝?”低沉阴冷的声音自他口中而出,带着抑制不住的怒意。 褚瑶知道自己当初是骗了他才得以出宫的,所以不免有些心虚:“我昨天在给殿下写了一封信,殿下没看吗?” “孤要听你亲口说!” “我不喜欢那里,”她说,“我先前就同殿下说过,我不适合待在皇宫……” “孤要听实话!” “这便是实话,”褚瑶迎上他的目光,“殿下为何不信?” 叫他如何相信,她骗了他逃出皇宫,仅仅是一句不喜欢,不适合。 “陆少淮为何与你在一起?” 褚瑶猜的没错,他果真误会了她和陆少淮:“我去清州时偶遇了陆郎君,托他帮忙买到了配方,新铺子的掌柜也是他帮忙推荐的。我与陆郎君清白坦荡,殿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呵,”他冷笑一声,抬手去拂她的脸侧,褚瑶本能地躲避了一寸,却被他捉住了下颌,“躲什么?方才他这样对你时,你为何不躲?” 褚瑶一时语噎:唯独这件事褚瑶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她也不知道陆少淮为何忽然这样做? “你方才说与他清白坦荡,这也叫清白坦荡?”他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着头,接受他的审问,“你骗孤放你出宫,就是为了找他,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是 吗?” “不是,”褚瑶被他捏的脸颊生疼,说话也十分费力,可还是坚持要与他说清楚,“我不是为了他才骗你的。” “所以你承认你骗了孤,”他双目渐渐染上红意,阴鹜的脸色渗着寒意,“褚瑶,孤待你不薄,你怎么敢?” “殿下对我的恩惠,我铭记于心,”她凝视着这张抬手就能碰触到的俊颜,却觉两人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她平静道,“只是殿下,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他简直气笑了,冷讽地扬起唇角,“这件事,由不得你。” “我不愿意回去,难不成你要将我绑回去?”褚瑶讥讽他,“你若这样做,和当初三皇子将我绑去暖香楼有什么区别?” “你……”她竟拿他和裴易那种龌龊之人相提并论? 手中的那张小脸苍白而倔强地瞪着他,只有两侧的脸颊因为他手上的力道而微微泛红,饶是疼得眼中含泪,也不肯同他示弱半分。 她竟是铁了心要离开他。 门板之外,传来陆少淮心忧心如焚的声音:“殿下,请您不要为难阿瑶……” 阿瑶? 他还敢唤她阿瑶? “不是说你与他清白坦荡?”他将头低下几分,贴近她的耳边,阴沉莫测道,“证明给孤看,你出宫不是为了他……” 褚瑶不懂:“这要如何证明?” 他抬手取下她的耳珰,随手扔到地上,在她不明所以之际,张口咬住她的耳垂…… 她被迫仰着头,一股酥麻之意自耳际直入心底,激得褚瑶身子一颤,口中不由嘤咛一声。 “很好,”他咬着那块软肉轻轻舔|舐,“大声点,叫他听见。” 褚瑶立即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不行……” 他旋即辗转到她的唇上,将她最后一个字吞入腹中。 不行,不可以,门外就是陆少淮,甚至安康郡主也坐在外面,他怎么可以在这里对她做这样的事情? 她紧紧抿着唇,以免自己再发出不堪的声音。 这却惹恼了裴湛,他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愈发推向自己,侵略性地啃咬着她的唇,强烈的力道似是要将她碾碎。 她痛极了,眼泪滑落下来,连同呜咽被他一起吞下。 他的唇齿暧昧地磨着她:“听话,把嘴张开……” 她不肯,推拒着他想要逃离。 他将她压在门板之上,抵住她挣扎蠕动的身体,唇舌转而又去她的耳际,那里是她最敏感的地方,还有耳垂之下那片白腻的脖颈,和脖颈之下那一对小巧的锁骨…… 他肆无忌惮噬咬,终于打开了她咬紧的牙关,在她启唇吟出那声细碎的瞬间,他没有给她半点反应的时间,立即覆回她的唇上,舌尖撑开她的贝齿,侵入她的领地,与那片柔软追逐共舞…… 他吻得这样重,这样凶猛,如狂风暴雨般让她窒息,拼命想要呼吸的空气都被他攫取,褚瑶逐渐开始头脑发昏,推拒他的手也逐渐失去了力气…… 裴湛感觉得到她的身子在一点点的变软,起初以为她被他征服了,仍不肯停止索取,直至她忽然失去所有的力气,瘫软在他怀中,他才发现她竟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阿瑶,阿瑶……”他托住她柔软的身子,看着她被自己咬破的唇:她并未看到血色,怎的也会晕过去? 厨房的门忽然被撞开,陆少淮闯了进来,抬眼看见晕倒在裴湛怀里的她,不可避免地瞧见了那一双湿润破皮的唇,显然方才饱受□□…… “殿下,”袖下的双手慢慢攥成拳,那双与裴湛如出一辙的眼眸,此时寒如深潭,弥漫着浓烈的不甘,他伸出那双青筋凸显的手,慢慢张开,“请把阿瑶还给我……”! 第 52 章 如愿 “还给你?”裴湛轻蔑地看着他,仿若听到了什么极为荒唐可笑的话,“她何时变成你的了?” 陆少淮盯着他:“殿下不是知道么?我和阿瑶,心中都有彼此……” “闭嘴!”裴湛的语气陡然变得阴森,他将怀中的褚瑶抱起,睥睨看他,“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别忘了,这件事关乎陆明姝的性命,你若出尔反尔,孤不介意将陆明姝带回来重审……” “殿下是真的喜欢阿瑶吗?”陆少淮不甘地收回手来,“明知她心里有旁人,也要将她拘在身边,殿下不觉得这是强人所难吗?” “她做过孤的女人,就一辈子是孤的女人!”强人所难又如何?陆少淮越是想和他抢,他越是不会放手! 裴湛抱着褚瑶往外走,陆少淮挪身拦住:“殿下要带阿瑶去哪里?” “去医馆,”裴湛低沉挤出几个字,“你没看到她晕倒了么?” 陆少淮立即想到褚瑶今日才被诊出有孕,决不能让裴湛知道:“殿下,不用去医馆,”他拦着裴湛,“殿下来之前,阿瑶刚从医馆回来,郎中说她最近操劳过度,身体虚弱,殿下让她休息一会儿L就好……” 裴湛将褚瑶抱到外面,秋荷与知叶重新端了一碗甜水过来,裴湛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用勺子亲自喂给她喝。 而自始至终被孤立在一旁的安康郡主,终于明白了裴湛带自己来绥州是为了什么? 虽然在来之前就猜测到一些,连皇后娘娘听到“绥州”二字都会紧张,她便想到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是皇后娘娘不愿意被她知道的。 她猜或许与小皇孙的亲生母亲有关。 如今看来,她果然猜对了。 那个被太子殿下和戴面具的男人唤做“阿瑶”的女人,就是小皇孙的亲生母亲吧? 看来太子殿下似乎对她很是喜欢呢,方才在后厨,那些刻意压低的声音和暧昧的响动,以及太子殿下抱她出来时,她脸颊上的红色印记和嘴唇上被人咬破的痕迹,都在昭示着他们在后厨做了什么…… 宋时微并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虽然年纪小,可因自幼流落在外的经历,让她比同龄的女孩子要成熟许多。 只是她生就一副乖巧精致的脸庞,又习惯以天真稚嫩做掩饰,旁人都以为她单纯至极,对她自然少了防备。 太子殿下想来也是这样看她的吧,所以才会故意带她来这里,叫她看到他与别的女人亲昵,让她知难而退。 只不过那个戴面具的郎君又是谁? 瞧着与太子殿下长得似乎极为相像,好似也喜欢那个叫褚瑶的女人。 两个有着几乎一样相貌的人去争夺一个漂亮女人,真是个有趣的事情。 宋时微有心想留在这里多看一会儿L,可瞧见裴湛旁若无人般亲自喂褚瑶喝糖水时,大抵也有几分故意做给她看的意味,她觉得自己如果仍是一派平静地坐在这里,倒显得自己过于没心没肺,好似并没有将太子殿 下放在眼里似的。 于是便适时做出几分落寞的模样,起身走到裴湛面前,强颜欢笑道:“殿下,时微忽然想起今晚要陪太后抄写佛经,这会儿L赶回京城还来得及,请殿下容许时微先回去……” 这自然也是裴湛想看到的结果,对方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今日该瞧见的已经瞧见了,想必心中也有了选择。 “马车就在外面,回去路上小心。”他随口嘱咐了一句,便再没看她了。 宋时微坐上了回去的马车,心境与来时已经大不相同。 若说来时对这位太子殿下还抱有几分幻想,如今却是一丝也无了。 来时祖父同她说过,她会嫁给储君,幸而那时她多问了一句,一派天真的模样,问那位甚是疼爱自己的祖父:“若是我不喜欢那位太子殿下,亦或是他样貌不好,脾性也不好,那我也要嫁吗?” 祖父笑道:“我好不容易寻回你,哪里舍得我的宝贝孙女嫁给不喜欢的人。当今陛下膝下有五子,其中三子与你年龄都相配,阿爷送你去宫里,不是让他们来挑剔你,而是你去挑剔他们,你是阿爷的孙女,你有这样的资格,懂了吗?” 她懂了,却仍做出似懂非懂的模样,与祖父撒娇:“就知道祖父最疼时微啦!” 如今看来,太子殿下对她无意,二皇子殿下她虽有些看不上,但至少对方的势力并不逊色于太子多少,倒也不是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至于那位三皇子,宋时微早就听说过他的风流事迹,连陛下后宫的嫔妃都敢私通,她自是不会把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 褚瑶虽昏厥过去,好在尚有几分意识,喂来的甜水她悉数咽下,人慢慢地也苏醒过来。 眼睛睁开后第一个看到的便是陆少淮关切的眼神,以及秋荷和知叶亦是满脸焦急,见她醒来,才放松下来。 “阿姐醒啦!” 下一瞬,揽着她的手臂倏然用力,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不许她再看陆少淮。 “虚弱城这个样子,怎么照顾自己的?”裴湛眉头蹙起,捏了捏她纤细的胳膊。 当着大家的面儿L对她动手动脚,褚瑶羞愤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才发现之前坐在那张桌子前的安康郡主不在这里了。 想来是被气走了。 褚瑶嘘叹一声,后知后觉地感到嘴巴有些痛,本能地抬手想去触碰,忽然想到方才在后厨里他不加控制的噬咬,手便僵在了空中。 不由联想到很久之前,她被陆明姝安排去冷宫与陆少淮见面的那次,隔壁的裴易与后宫妃嫔偷情时,她单单只是听了几句便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如今自己隔着一张门板被裴湛那样冒犯,陆少淮和知叶她们必然全部听见了,叫她以后可如何面对他们? 心中暗骂那个道貌岸然的混蛋:人前是个矜贵端方的太子,人后发起疯来全然不顾礼仪廉耻的? 褚瑶低头不语,气氛本就凝固,裴湛与陆少淮对上一眼,又起了一股肃杀 之气。 知叶拖着秋荷躲进后厨,留下褚瑶一会儿L脸红一会儿L脸青。 裴湛捉住她的手,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这个问题,那会儿L陆少淮也问过她。 下意识地要去看陆少淮,方一抬脸,立即又被裴湛捏着脸颊拧过去。 “孤问你中午想吃什么,你看他作甚?”他不悦道。 褚瑶瞪着他:霸道!无理!她看都不能看吗? 裴湛见她一直不说话,干脆将她拖走:走,孤带你出去吃。??[” 褚瑶只来得及看到陆少淮站起身来时伸出的手,便被裴湛半拥半拖着出了铺子,塞进了马车里。 他带她去了绥州城内最大的酒楼,闲汉引着他们入了一件雅致的小阁子,问他们想点什么开口汤? 褚瑶听他将酒楼里所有的开口羹汤背了一遍,然而她一个感兴趣的也没有,于是茫然地看着裴湛,裴湛道:“便上你们招牌的那道瓠羹吧……” 而后又点了几盘按酒的果子,到点菜时,闲汉报上了这里的招牌菜品,洗手蟹、烤乳鸽、黄雀鲊、酥琼叶等,大都是荤菜,褚瑶越听脸色越难看,问他有什么素菜? 那闲汉道:“蒜蓉波棱、清炒山药、溜炒白萝卜、瓠瓜鸡蛋……” 褚瑶听到这便叫住了他:“我要清炒山药、溜炒白萝卜,再上两个胡饼就可以了。” 只两个素菜和饼怎么够? “你不必替我省钱,想吃什么尽管点……”裴湛与她道。 褚瑶摇摇头,同他撒了个谎:“我不想吃荤菜,前些日子在清州连着吃了七|八日的牛羊肉,伤了肠胃,如今一点也吃不得……” 裴湛便叫那闲汉随意上几道招牌,待菜品上全之后,褚瑶果真对那些有肉的菜色不看一眼,只闷头吃了几口寡淡的清炒山药,那道溜炒白萝卜好似用少许高汤提鲜,她只吃了一口便再没伸过筷子。 后来干脆只吃胡饼,一次撕一点送入口中,吃得一脸勉强。 裴湛见她吃得不开心,自己便也提不起胃口来。 “还在生气?” 褚瑶无力地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和陆少淮……” “我与陆郎君真的没什么,”褚瑶无奈地与他解释,“他原本今日来与我告别,说是要回京城的……” 裴湛挑了挑眉:看来陆少淮还算守信,没有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她,她尚还蒙在鼓里呢。 “那你究竟要不要和孤回京城?”那会儿L在甜水铺子,他着实被陆少淮与她在一起的那一幕气坏了,现下平静下来,才能与她心平气和谈论这件事情。 褚瑶还是那个回答:“我不想回去。” 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就能让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起波澜:“既然那么厌恶那个地方,为什么不逃的远一点?干脆让孤找不到你……” “想过,”她声音温软,用那双干净通透的眸子看着他,带着一股倔强,“可后来又想,我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逃?再说我了解殿下的为人,殿下不会真的和裴易一样,不顾及我的意愿的……” 裴湛一时哑然,随即才道:“你就这么确定?孤不会强迫你回去?” 褚瑶当然确定:“之前在栖霞山庄,殿下喝了那杯有问题的茶,在那般情况下,殿下知我不愿意,便没有真的强迫我,殿下面冷心热,其实内心还是会尊重我的意愿,不是吗?” 她在恭维他,可他听着却并不高兴,偏偏对着她真诚的脸,有气也撒不出来。 烦闷地饮下一杯酒,他将酒杯重重搁在桌上:“好,孤这次不带你回去。” 褚瑶立即绽出笑来。 “孤带陆少淮回去……”! 第 53 章 不测 裴湛并未打算今日在绥州留宿。 虽没今天能将褚瑶带回京城,但好在也能确认她日后就在绥州,哪里也不会去。 总归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倒也还算让他安心。 他今晚还得回去陪鸣哥儿。 这一个多月以来,鸣哥儿晚上都是与他一起睡,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小孩子晚上能醒这么多次,尤其是白日里一个不小心受了惊吓,或是瞧见了什么没见过的新鲜光景,夜里尤为醒得频繁,醒了还要哭,哭了便要哄,哄也不太管用,只能等着他哭累了,才能接着入睡…… 先前半年都是褚瑶搂着儿子睡,他歇在偏殿,虽然褚瑶偶尔也同她提过这种事情,但是他其实并未真的往心里去过,总觉得孩子晚上夜醒也没什么,直到他亲身体会…… 一日两日尚不觉得有什么,三日四日也能坚持,但架不住日日如此。 这一个多月他甚至晚上从未睡过一个囫囵觉,只能在白日中午时补一个午觉才能缓解。 原来带孩子是这般辛苦的事情。 难怪之前总见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却也从未听她说过辛苦。 临走之前,裴湛将洪杉叫过去,狠狠训斥了一顿,怪他为何不早些来信禀报陆少淮的存在,又问他这些时日,陆少淮对褚瑶可曾有过什么逾越的行为。 洪杉一脸笃定地说没有,说两人相敬如宾,和普通朋友一般无二。 裴湛斜睨他一眼:“相敬如宾是用在夫妻之间,谁教你这么用的?” 洪杉挠挠头:“啊是吗?” “有空多读书练字,”裴湛一想到他那一手丑得不忍直视的字,加之他这不经大脑的糟心用语,便没忍住揶揄他两句,“给狗两块骨头,写得都比你好看……” 洪杉也不恼,憨憨笑道:“属下也正打算与苏娘子多请教一些……” 裴湛见他一脸胡子拉碴的脸上荡漾着几分春意,就知他对那位苏娘子揣着别样的心思。 这家伙,自己出钱雇他保护褚瑶,他倒好,搁这儿公费找媳妇呢。 “回去照照镜子,”裴湛一脸嫌弃,“把胡子刮一刮,别吓着人家……” 洪杉摸摸自己的满是硬茬的下巴,呵呵道:“这几日一直在褚娘子的新铺子帮忙,就没顾上……” 虽然褚瑶与陆少淮之间并未做什么逾越之事,但是今日陆少淮敢向他伸手要回褚瑶,他也不可能把他继续留在褚瑶身边。 他叫上陆少淮一起回京城时,陆少淮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无畏的话,只是叮嘱了褚瑶两句,叫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裴湛冷凝着脸看着褚瑶:“孤过两日休沐,会带着鸣哥儿来看你,乖乖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褚瑶忙道:“天冷,还是莫要带着鸣哥儿出来受冻了,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再带鸣哥儿出来吧。” 明年? 开春? 她倒是狠得下心这么久不见孩子。 他冷哼一声,叫上陆少淮,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马车笃笃行驶而去,裴湛靠着软垫闭目小憩,心情仍不算好。 而陆少淮心中亦是惦念着褚瑶,想着她今日在医馆说过,她不想要孩子的话,心疼她在这么冷的天儿里要受落胎之苦,自己却不能陪在她身边,甚至连正大光明地安慰都不能。 一想到这里,心里便觉揪起来似的疼。 他暗暗去看裴湛,那张与他相似的侧脸轮廓如削,冷峻至不近人情,想到今日他在后厨对褚瑶的所作所为,目光便难免沾了几分恼恨。 哪知对方忽然睁开了眼睛,他避之不及,被裴湛瞧了个正着。 气氛凝结了一会儿,裴湛似笑非笑看着他,似乎并不意外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先前不是一直挺能忍的么,为什么今天不忍了?” 竟敢说出让他把褚瑶还给他的话,一副不顾后果的样子,委实不像是他之前隐忍的做派。 陆少淮抬手举过额头,向他请罪:“臣今日太过冲动,请殿下恕罪!” “是冲动,也是你的真心话吧?”裴湛冷眼看他,心中思忖着不想让他再有机会接近褚瑶的方法,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他去外地待个三年五载,让时间消磨掉他对褚瑶的妄念。 “北疆那边的护军前些日子染病辞官了,你先前假扮孤时亦随军三年,父皇对你的能力颇为赞同,孤打算举荐你去填这个护军的位置,你意下如何?” 他蓦的说起这件事,陆少淮不由怔了一下。 虽然知道裴湛此举的用意是想将他调离京城,但“护军”这个位置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诱人的职位。 先前陆家虽得了个开国男的爵位,但却并未有什么实职傍身,三代之内能不能守住,都是个问题。 倘若他去北疆做护军,辛苦熬上几年,再有军功加持,陆家在京城便不会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多谢殿下提携……”只是,这样的恩惠终究是来得晚了些。 马车出了绥州城,踏上官道时,夜幕已至,景色渐渐苍茫不可见。 忽有几条滚木横在官道中间,驭车的侍卫不得不猛地勒紧缰绳,骤然让马儿停下。 车厢内的裴湛和陆少淮不妨,险些没坐稳。 “怎么回事?”裴湛问到。 随行的侍卫立即警惕起来:“情况有异,殿下莫要出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逐渐逼近,听声音想必来者数目不算少。须臾外面便响起了刀剑碰撞声,裴湛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迷蒙暮色下有数十个身着夜行衣的刺客,起跃翻腾,与侍卫们打成一团。 刺杀这种事情,裴湛遇到过太多次,死里逃生也不是没有过,已经不足为惧。 只不过这次出宫带的侍卫虽然不少,但是宋时微中午回去时,分了大半护送她,自己身边留着的算上驭车的也不过九人。 九人对数十人,成算不算太大,但也不算没有。 裴湛自坐榻之下取出剑来,让陆少淮安生在车里坐着,自己下去活泛活泛筋骨。 陆少淮却拦住了他:“殿下金尊玉贵,不可贸然出现。”他边说,边解开自己的外衣,“殿下把衣服换给臣……” 裴湛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你……不必如此。” “殿下贵为储君,万不能有丝毫闪失,”他已将外衣脱下,面具也顺手取下,递到裴湛身边,那一道被匕首狠厉划过的伤疤,在昏暗的灯盏下,触目惊心地闯入裴湛的眼中,“殿下,情况紧急,莫要犹豫了。” 纵然白日里两人还为了褚瑶赤目相对,可在眼下生死攸关之际,不论恩怨只论君臣,臣竟还是会向着君。 裴湛眼中划过复杂的神情,但还是迅速将衣服换给了他:“少淮,孤欠你一个人情。” “殿下,”裴湛戴上面具,提剑欲下马车之际,陆少淮忽然唤住他,“倘若这次臣有什么不测,请殿下答应臣,日后不论发生了何事,都不要为难阿瑶。” 这还用得着他说? “不会有什么不测!”裴湛说,“安心待在车里,不要出来。” 裴湛自马车纵跃而下,那些黑衣人见他出现,立即杀势汹汹向他袭来,他提剑挑翻一个,随即腾空跃起一个倒翻,避开了身后凌厉的一剑…… 玉色的辉芒在黑暗中时隐时现,浮光掠影之间,不断有黑衣人倒下。 对方人手虽然多,但大多武功都算不得上乘,像是临时拼凑的草台班子。 眼看黑衣人已经解决了大半,黑暗中忽有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自高处俯冲而下,“铮”得钉在马车上,尾羽震颤,可见力道之大, 竟还有后手? 随着尖利的啸响,又有一箭如霹雳般紧随而至。 这一箭精准地射|进车窗内,没入车厢中,仿佛在逼迫车里的人出来。 裴湛与侍卫们被黑衣人纠缠着脱不开身,昏暗中忽听马匹嘶鸣,扭头去看,是陆少淮自马车中钻出来,坐在驭车的位置上,身披黑色的大氅,半张脸隐在宽大的帽兜中,他抓住缰绳,扬手挥了一鞭,马儿便立即冲了出去…… 黑衣人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太子在车上,别让他跑了!” 高处的利箭追随马车而去,黑衣人也放弃了与侍卫的纠缠,转而去追那辆马车。 裴湛与侍卫们拦住了几个黑衣人,解决之后,亦随着马车的去向追去。 终归人的脚程追不上马车,他们追了两刻钟后,在一处岔路上,分作两批继续寻找。 裴湛多带了两个人,奔着有车辕痕迹那条路继续寻找,余下的人则去了另一条路。 在继续前行了半个时辰后,裴湛他们在山林里找到了被撞得几乎破烂的马车,车厢卡在两棵树之间被挤得摇摇破碎,马儿挣脱不出,烦躁得吐着鼻息…… 车上并不见陆少淮。 他们四下寻了好久,漆黑的山林中不见任何回应,若继续深入怕有野兽伤人,只能暂且作罢。 他们牵着卸下车的马儿往回走,在分叉口处与另一波侍卫汇合,那几个侍卫禀报,他们循去的那条路上有一条河,在桥上发现有打斗的痕迹,桥下的河水没有结冰,有水花溅到桥梁之上结起的冰碴,陆少淮或是被逼的跳河逃跑…… 侍卫口中虽说的是“逃跑”二字,但其实已经预料到更坏的情况或许是……陆少淮已经遭遇不测。 寒夜之下,四周阖然无声,只有侍卫们在急速的长途奔跑之后亟待平复的呼吸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的主子,那张原本属于陆少淮的面具,如今戴在主子的脸上,竟然完美的贴合,只是面具之下的那张脸,唇角紧绷,面如鬼魅:“去京兆尹衙门,调集所有的人找陆少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 54 章 丧事 裴湛回到皇宫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早朝方罢,群臣自宫门而出,三三两两并在一起谈论着各自的公务,与他擦身而过时,恭敬行礼后,谈论的话题便不约而同地换成了今日早朝为何太子并未出现。 他昨晚与京兆府衙门的人在陆少淮失踪的地方寻了一夜,最后只在河流下游打捞起一件被刀剑砍破的大氅,正是陆少淮驾马车离开时穿走的那件。 再往下找,河水渐少,河面结了薄薄的冰,须得乘船将冰破开才能打捞。 虽然还未曾找到陆少淮,但他也知道,陆少淮……大抵已没了生还的希望。 他衣角沾水,被寒风一吹,冻成硬邦邦的一团,这是陆少淮换给他的衣服。 浑浑噩噩回到皇宫,打算调用自己暗中培养的势力去彻查这件事,可还未至东宫,便被宫人请去御书房,说是陛下要见他。 拖着沉重的步子去了那里,才进去唤了一声“父皇”,迎头便见一方砚台凌空飞来,他奔走了一个晚上,委实疲惫不堪,反应迟钝,只微微避开了一点,那砚台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带起的墨汁撒在了他的脸上,有一滴还入了他的眼睛里…… “你还有脸回来?”对面龙颜大怒,皇帝指着他骂,“你竟敢、竟敢带着安康郡主去绥州见那个女人?这般羞辱人家,你就不怕得罪了靖南王?你这储君的位子还想不想坐了?” 裴湛眨了一下眼睛,入眼的那滴墨水迅速化开,一只眸子几乎被染成了黑色,异物感让眼睛迅速蓄起泪水,试图冲刷掉这抹侵之物。 墨色的眼泪便缓缓流淌下来。 他哑着声音,有气无力道:“父皇,陆少淮没了……” “朕在和你说安康郡主的事情,你扯什么……”皇帝正在气头上,待反应过来他的话,不由一愣,“你说什么?陆少淮怎么了?” 裴湛眼下一片乌青,体力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昨日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刺客,他穿着我的衣服引开了刺客,我带人找了他一夜,只在河里捞到了他穿走的衣服,他人……没了……” “这……”皇帝对陆少淮自是印象极深,毕竟那个孩子假扮裴湛时,也曾喊了自己三年的父王,在皇帝心中,也曾经拿他当成半个儿子看的。 看裴湛那副颓唐的样子,加之找寻一夜未有结果,那孩子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为陆少淮感到惋惜的同时,难免迁怒裴湛:“昨日若不是你非要去绥州,给人可乘之机,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朕现在简直后怕,若非安康郡主先你一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裴湛沉默不语。 皇帝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想再苛责什么:“陆少淮忠心护主,朕会补偿陆家,但是你也该好好反思自己,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值得吗?” 裴湛闷声道:“此事和阿瑶没有关系……” “朕一提她,你就跟朕犟嘴!”皇帝没好气道,“现在是犟嘴的时候么?为了见她搭进去了一条人命 ,如今你们之间如今横着一条人命,你们若有良心,就不该再见面……” “陆少淮的事情,我会亲自去陆家道歉和补偿,”裴湛不想再与他争执褚瑶的事情,他行礼后准备离开,“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绝不让他枉死,也不会让幕后之人逍遥法外。” 他回到东宫,奶娘正给鸣哥儿喂早饭,小人儿一夜未见到他,一脸低落的样子,猛地瞧见他后,立即瘪嘴哭了起来。 他走过去将儿子抱在怀里,实在没有力气哄了,只是静静地抱着。 鸣哥儿兀自哭了一会儿,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渐渐地不哭了,仰起小脸看他,甚至伸出小手给他擦脸:“爹爹……脏……” 他那半张脸上,还沾着父皇砸过来的墨汁。 裴湛由着那只胖乎乎的小手蹭着自己的脸,看着儿子那张有几分与褚瑶相似的脸,心中不由想到父皇和他说的话。 “为了见她搭进去了一条人命,如今你们之间如今横着一条人命,你们若有良心,就不该再见面……” 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如今陆少淮一死,确实成了横亘在他和褚瑶之间的一堵墙。 死者为大,他要怎么和褚瑶说,陆少淮为了救他而死? 褚瑶会不会也因此愧疚自责? 亦或是,她心中还有陆少淮,也会因为陆少淮的死而怨恨他? 他很累,身上累,心里也累。 鸣哥儿已经不哭了,他将儿子交给奶娘,而后叫来随行侍卫,继续加大人手寻找陆少淮,另外安排人去查这次的刺杀事件…… 交代好这些,无视宫女递过来的擦脸的热帕子,径自回到寝殿,栽到床上便不省人事了。 * 绥州。 褚瑶这几日心里莫名有些发慌,总觉得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安心。 想来是因为腹中的孩子在一天一天的长大,而她却还在为落胎一事苦恼。 那日她去医馆时,郎中说过给她三日的时间认真考虑这件事。 她再三思虑之后,还是没有改变当时的决定。只是这几日洪杉和程鸢将她看得紧,她有心去医馆开落胎的方子,程鸢也要跟着一起进去。她自是不能让程鸢知道这件事,于是只能暂时先拖着。 拖得时间越久,她心里就越慌。 唯一能让她分神的事情,是新铺子马上就要开张了。 邱掌柜已经操持好了一切,只等一个吉日。 冬月十一,宜破屋,宜开工,宜丧葬…… 褚瑶的“三味古董羹”食肆在今日开业,爆竹震耳欲聋响彻整个瓦肆,食肆门口架起的大铁锅里咕咚冒着骨汤的鲜香,知叶与秋荷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水灵灵地站在门口两边,笑容三分暖,七分甜…… 不止过往的路人很快被吸引,还有先前邱掌柜利用自己的人脉提前招揽来的熟客与朋友,不多时,食肆门口竟排起了队,大家看着如此新奇的吃饭,很是跃跃欲试。 邱掌柜早就预 料到会有如此盛况,让人提前在食肆门口摆放了两排凳子,为了不让客人们等得无聊,苏念捧着托盘,挨个发放免费的小食零嘴,还有事先准备好的鲁班锁等小玩意,让客人们边等边把玩,打发时间…… 如此贴心周到,客人们自然毫无怨言。 褚瑶不由对邱掌柜愈发敬佩,原来做生意竟有这样多的讲究,今日一见,果真长了不少见识。 食肆之内迎来送往,客人络绎不绝,人手实在不够,连洪杉和程鸢也加入进去,系着围裙帮忙上菜。 褚瑶也没闲着,一会儿被客人喊去添汤,一会儿要给客人送酒,一会儿瞧见客人吃得差不多了,便去送上一盘柑橘冻梨解腻。 只是她如今愈发闻不得荤腥,今日新铺开业她心中高兴,便强忍着不适,笑盈盈地招待客人。 有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来尝鲜,小孩子调皮不肯老实坐着,夫妻俩实在看顾不过来,便喊褚瑶过去帮忙涮菜。 褚瑶笑呵呵过去帮忙,先将薄薄的肉片放到汤锅里,估算着时间夹出来,肉片嫩而不柴,熟得刚刚好。 夫妻俩将煮好的肉先分给两个孩子吃,小孩子吃得急,烫的小嘴合不拢,也夸好吃…… 褚瑶又将萌芽肚胘也放进了汤锅里,热情地同他们介绍:“这个只稍稍涮一会儿就可以了,大抵数上七|八个数就熟了……” 正说着,旁边桌子上的客人聊天的事情也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起初没注意,直到对方忽然说起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一人道:“我有一位表叔在京城的太常寺做事,听说这次陆一郎的丧事,皇家也有参与。今日扶棺回乡,落叶归根,好像太子殿下也跟着一起来了……” 另一人惊讶道:“真的假的?陆一郎?是咱们城里以前那个陆员外的儿子么?” “是啊,就是他,他们家先前不知为何发迹了,阖家搬去了京城不说,还得了个爵位呢……” “那这陆一郎是怎么回事?怎的突然就没了?” “不知道呢,不过好像也就前几天的事儿……” 褚瑶一下子懵了。 “小娘子,小娘子……”桌上的那对夫妻唤她回神,“不是说这萌芽肚胘数个七|八下就好了,怎的还不夹出来?” 褚瑶回过神来,忙从汤锅里将萌芽肚胘捞出来,可惜煮的时间太长,缩成小小一片不说,口感也不好了。 “对、对不起,这个……不能吃了,我重新给你们上一盘……”她搁下筷子,心神不宁地去后厨,重新端来一盘新的萌芽肚胘送给了那对夫妻。 转而去问旁边的那桌客人,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你们方才说的陆一郎,名字可叫陆少淮?怎么会是他的丧事?他这么年轻,怎么会?” “小娘子你也认识陆家一郎?”那客人惋惜道,“且说呢,这么年轻的郎君,前途正好呢,说没就没了,委实可惜……” “你方才说,今日扶棺回乡,是回绥州吗?” “是啊,我正打算吃罢了这顿饭,去瞧瞧呢……” 褚瑶转身而去,扯下身上的围裙塞给了秋荷,走到食肆门口时随手塞给了知叶:“我出去一会儿……” “阿姐,”知叶见她脸色不对,追上去,“你去哪儿,我陪你一起。” “不必……” 双脚踩过食肆门口满地的爆竹碎片,耳边仍是人头攒动的热闹气息,视线却一片模糊,泪眼朦胧中她依稀辨着脚下的路,越走越快,直至最后跑了起来。 陆少淮,不会的…… 分明前几日还好好的…… 那个笑起来如四月暖阳的郎君,怎么可能……突然就不在人世了呢?! 第 55 章 发现 陆家旧宅。 褚瑶曾在这里住了三年。 陆家阖家搬去京城前变卖了不少田宅铺子,但唯独留下了这座旧宅,毕竟陆家的根在这里。 曾经的员外府,一座三进四厢的宅院,门上悬着的巨匾上仍是“员外府”三个大字,两侧却已挂上白绢。 陆家的管家在门口与前来吊唁的人把臂交谈,见是她来,倒也没多说什么,便将她迎了进去。 厅堂前的那棵海棠树已不复半年前的胜景,那时她便是在这棵海棠树前,瞧见了三年未曾归家的陆少淮。 厅堂中坐着几乎哭干了眼泪的陆夫人,和神情麻木的陆老爷,陆家大郎和陆明芙与亲戚朋友一起,则各自安慰着他们。 偏厅原本是花厅,如今改成了灵堂,褚瑶进去吊唁,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椁就停放在正中偏西的位置,灵座之上悬挂着陆少淮的魂帛,用的是他曾经穿过的衣服,而非是画像。 褚瑶想到那会儿在食肆中客人谈论说是太子也会临奠,想必是因为陆少淮与裴湛的容貌相似,所以才未悬挂他的画像。 目光缓缓落在“陆少淮之柩”的铭旌上,褚瑶才终于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不在人世了。 先前他帮自己许多,不论是京城中她被人掳走的那次,还是在清州时他帮自己拿到配方一事,还有回到绥州后,他帮她引荐邱老板,甚至新铺子的名字都是他帮忙想出来的…… 她总说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他,想着日后生意好了,赚了钱定要备一份厚礼答谢他。 他也总说不必报答,说朋友之间不需要计较那么多,况且能帮到她,他心里也觉得开心。 甚至他曾经与他说过两次,说他亏欠她,想补偿她。曾经她也有两次机会问出那个答案,只是那两次见到的都并非他本人,所以那个答案,想必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了吧。 如今自己能做的,除了吊唁与赙赠,竟再无其他。 眼泪止不住的滑落,她为自己失去了这样好的一个朋友而难过。 她知道陆夫人一直不喜欢自己,所以她也不能像其他来吊唁的人一样去厅堂安慰陆夫人,也暂时没有资格去打听陆少淮究竟因为什么事情离故,只能日后再慢慢打听。 她原是想直接离开的,经过厅堂前时,忽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丁家嫂嫂竟也来了。 被她瞧见的同时,对方也看到了她,片刻的怔忪后,对方附在陆夫人耳边说了什么,陆夫人便也跟着看了过来。 隔着去冠素衣的众人,褚瑶与陆夫人遥遥相望,她微微俯身见礼,这便要离开。 只是没走多远,陆明芙便追了上来。 “褚娘子,我娘想和你说会儿话……” 褚瑶有些迟疑。 当初她离开陆家时,与陆夫人闹得并不算愉快,甚至陆夫人一度想把陆明姝嫁给裴湛,后来她也果真在宫里见过陆明姝,只是没多久,陆明姝便被送到通州的 皇家寺庙中了,陆夫人的算盘也便打空了。 不知道眼下陆夫人忽然要见她,是要与她说什么? 虽然有些不解,但死者为大,看到陆少淮的面子上,他的母亲想要见她,她也不该拒绝的。 于是褚瑶与陆明芙一起回到厅堂,心中暗暗想着,就算是陆夫人朝自己发难,说些难听的话,自己也便忍了。 可让她意外的是,陆夫人并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甚至她方至厅堂,陆夫人便站起身来,主动拉起她的手,那双哭得红肿干涸的眼睛满是悲伤地看着她:“阿瑶,你来看少淮,他在天有灵,一定十分开心……” “陆夫人,请节哀。”她既过来了,见对方也并无恶意,便试探着问了一句,“陆夫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陆郎君怎么突然就……” 陆夫人握着她的手,长长地叹气:“前几日少淮与太子殿下一同从绥州返回京城,途中遇到刺客,少淮他为保护太子殿下周全,便以身诱敌,最终、最终……我的儿啊……”陆夫人哭不出来,心却在泣血。 褚瑶如遭雷击。 原来在他和裴湛离开的那一日,就已经遭遇了不测。 可他那日,原本是不打算离开绥州的…… 他自医馆那边回来,忽然改口同她说,府中一时也无旁的事情,他想着等她的新铺子开张之后再走也不迟,还问她中午想吃什么,他出去买了回来,言辞之间,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多留几日的。 只是那日裴湛忽然过来,怀疑她与陆少淮之间有些许暧昧,她为了撇清自己与陆少淮的关系,才在酒楼里与裴湛说,陆少淮那日来与她告别,说要回京城……” 而裴湛原是想把她带回京城,她非是不肯,他才忽然改变主意将陆少淮带走。 她也不曾对裴湛多解释一句,说陆少淮其实已经不打算这会儿就离开了。 倘若那日他没有离开绥州,就不会遇到不测。 如此说来,岂非是她害了陆少淮? “阿瑶,我听你丁家嫂嫂说,少淮在清州时一直与你在一起,后来又与你一起回到绥州,”陆夫人并未察觉褚瑶骤然仓皇后悔的面色,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一个月以来,你们想必一直在一起吧……” 褚瑶浑身发凉,眼神空茫茫地落在陆夫人的身上:“陆夫人,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我只是想说,少淮最后这一个月的时间如果真的与你在一起的话,想必他临走前的遗憾也会少一些……” 褚瑶陷入深深的自责悔恨中,根本没有心思去理解陆夫人话里的意思。 “当初是我对不住少淮,也对不住你,”陆夫人扶着胸口,悲痛道,“若当年我答应他娶你该多好,倘若不是我自作主张,或许你们能再续前缘,都怪我,都怪我啊……” “陆夫人,您在说什么?”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答应陆少淮娶她? 陆少淮曾经……想要娶她吗? 褚瑶正欲再问上一问,管家却在此时进来,说是晌午了,招呼大家先去吃饭。 院儿里有摆放好的桌凳,众人纷纷起身往院儿里走去,只有与陆夫人格外亲近的人仍留在这里陪着她。 而后有丫鬟端着饭菜进来,放在陆夫人她们的面前,有人劝陆夫人:“多少吃一些吧,你都好几日不曾好好吃饭了……” 陆夫人心中悲恸,实在吃不下,却将筷子塞到了褚瑶的手中:阿瑶,你吃一些吧。?_[(” 褚瑶瞥见那菜里大多是肥瘦相间的肉,没忍住喉头一恶,眉头皱起极力地控制住了想吐的冲动。 她搁下筷子:“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我也吃不下……” “那你陪我再聊一会儿,”陆夫人仍是不肯松开她的手,“你同我说说,少淮这一个月都做了什么?可怜我最后一次见他,竟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我竟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她这般可怜,褚瑶自是不好离开,只得忍耐着那饭菜油腻的味道,与她说起陆少淮的事情来。 只是说着说着,一个没忍住,别过头去,干哕了一下…… 便是这个动作,叫陆夫人原本红肿得睁不开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许多。 “你……” 陆夫人生了好几个孩子,她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你……是不是……”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褚瑶,悲凉的目光中忽然涌出莫大的希望来,“是不是……有喜了?” 褚瑶看到她骤然变化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没有,怎么会?”她赶忙否认。 没想到陆夫人却道:“若是才怀上不久,你自是不知道的。”说着便吩咐身边的丫鬟,“快去院儿里,把舅舅家的林哥儿请过来,他医官院里学过医,叫他来给阿瑶瞧瞧……” 事到如今,自是瞒不过去了。 “莫要麻烦了,”褚瑶喊住那个丫鬟,自陆夫人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来,“我还有事,容我先告辞了。” “你莫要走,莫要走啊!”陆夫人忽然起身抱住她,哭喊道,“老天有眼啊,少淮故去了,却给我留下了个孙子,我的孙儿啊……” 她这一喊,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片刻的惊诧后,目光落在褚瑶的肚子上,便纷纷露出几分了然来,人群中很快低语议论开来。 “没想到啊,陆二郎竟还留下了个孩子……” “不过他们不是已经和离了么?怎的还怀上了孩子?” “方才不是说这一个月俩人都在一块么?想必是复合了……” “如此也好,也算是给陆二郎留后了……” 被众人如此议论,褚瑶顿觉十分难堪。 “陆夫人,你不要这样……”她扶起陆夫人,想要小声同她解释,却不想对方在经历大悲大喜之后,竟直接晕了过去。 陆老爷闻讯赶来,老泪纵横看着褚瑶,口中喃喃道:“我们二郎有后 了,我们日后也有指望了……” 褚瑶当着众人的面,简直有苦说不出,只得另寻机会,回头将真相告知两位长辈。 “太子殿下过来了!”人群中有人惊呼,陆老爷赶忙离开前厅,去前面迎接太子尊驾。 裴湛一身玄色交领广袖长衫,外罩银灰色丝织对襟广袖大氅,气态深沉而尊贵,身后跟着一排身着统一黑色衣服的侍卫,他们各自抱着一个箱子,流水一般走进来,箱内是太子给陆家准备的赙赠。 只是这些终究只是事后的补偿,却再也换不回那个优秀的陆家二郎。 裴湛抬手向陆老爷深深作揖:“二郎不避斧钺,舍生取义,救命之恩,孤永生不忘……” 陆老爷忙扶他起身,又悲又喜:“太子殿下言重了,舍生取义是二郎所愿,他也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殿下请随我来……”他亲自引着太子去灵堂祭奠。 裴湛途径前厅时,余光瞥见厅堂中被诸多女眷围着的褚瑶,似乎慌乱而无措的样子。 心中微诧,但此时尚不是顾及她的时候,于是便先去灵堂祭奠陆少淮,待他出来之后,却是瞧不见他了。 似乎不只是他关注褚瑶,就连陆老爷瞧见褚瑶不见了,也急得搓着手去问厅堂门口的丫鬟:“褚瑶呢?” 丫鬟道:“褚娘子方才急匆匆走了。” “怎能让她走了呢?”陆老爷着急道,“快!快去把人请回来!” “陆老爷,”裴湛不知他的意图,问道,“叫阿瑶回来作甚?” “太子殿下,”陆老爷眼中悬着热泪,悲喜交加道,“这事儿左右也瞒不过您,褚瑶她……怀了少淮的孩子啊……”!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56 章 怀疑 褚瑶觉得自己怀孕这件事,忽然就脱离了她的掌控。 原本想着暗中落下不让旁人知晓,如今却几乎闹的人尽皆知。 更让她不知所措的是,所有人都以为她腹中的孩子是陆少淮的,偏她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真相。 太荒唐了! 裴湛也在陆家,想来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褚瑶顾不得陆夫人还昏厥着,匆忙跑了出来。 心中慌乱不已,加之对陆少淮的愧疚,让她的思绪格外复杂。 冷冽的空气灌入口中,呛得她咳嗽不止,她扶着一棵树干,咳着咳着,便又干哕起来。 所幸今日一直未曾吃什么东西,吐不出什么来,只是胃里痉挛的滋味也着实不好受。 恶心的感觉暂时消退,她扶着腰直起身来,转身之际,蓦地撞入一双冰冷犀利的眸子里。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太子殿下……” 他双目似箭,目光自她脸上缓缓落在她的腹部:“他们说,你怀了陆少淮的孩子……” 褚瑶立即否认:“不是,他们误会了!” “你可是真的有身孕了?”他欺身上前,将她困在他与树干之间,低垂幽深的眼眸,声音冷硬如刀,“不是陆少淮的,难不成是孤的?” 他说的这样轻浮,带着不加掩饰的怀疑。 褚瑶倚着粗粝的树干,指甲深深嵌入纵横交错的树皮裂隙之中,仰头与他反驳:“殿下,我说过我与陆二郎之间清清白白,他前不久才救了殿下的性命,殿下方才也刚刚祭奠过他,现下却又来怀疑我,不觉得这样对陆二郎来说是一种污蔑吗?” “在今日来之前,孤确实很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但是现在,孤倒是开始怀疑,他不计前嫌舍弃性命也要救孤的真正用意到底是什么?”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湛方才在陆家得知她怀孕的消息,脑中便想起那晚遇刺时陆少淮同他说过的一句话。 那晚陆少淮突然说,“倘若这次臣有什么不测,请殿下答应臣,日后不论发生了何事,都不要为难阿瑶。” 先前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甚至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 陆少淮为何会觉得他会为难褚瑶? 他若是真的想为难她,那日带走的就是褚瑶,而不是他陆少淮了。 今日才想明白为何陆少淮会说出那样的话,是因为早就预料到他会为难褚瑶,正如早就预料到自己会遭遇不测一般…… 所以陆少淮早就知道褚瑶怀有身孕一事,他驭车引开刺客时,为的不仅仅是救主,更是为了让他放过褚瑶和她腹中的孩子…… 倘若她腹中的孩子不是陆少淮的,他何以舍弃性命也要维护她? 看着眼前这个背叛了他,却还在故作无辜的女人,裴湛恨不能撕破了她这张善于伪装的皮囊。 “跟孤去医馆!”他抓住她的手腕,毫不温柔地拽着她往医馆走去。 他 走得又快又急,全然不顾她跟不上的步伐。 褚瑶被他拖拽着,险些摔倒在地,又被他粗暴地扯起来,接着往前走。 他带她去的,刚好是上次陆少淮陪她来的那个医馆。 诊堂的郎中们都在忙着给病人问诊,四下看去,无一位郎中有空闲,唯有一位郎中不经意间瞧见了他们,正是先前给褚瑶切脉的那位郎中。 他大抵还记着她,所以目光在她和裴湛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于是裴湛便拉着褚瑶来到他的面前,耐着性子等他为上一位病人诊断之后,才将褚瑶按在了他面前的凳子上:“劳烦给她瞧瞧,她是不是有孕了?” 那郎中将他打量了一番,才看向褚瑶:小娘子,这位是你的夫君??_[(” 褚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若说不是,可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他的。 郎中见他们二人一个气势骇人,一个沉默不语,便知是个麻烦事儿:“先前我给这位小娘子诊断过了,小娘子不妨亲口告诉这位郎君,无须再次诊断……” 纵然她不肯说,裴湛却已经猜到了。他掏出一颗金锞子搁在桌子上,随后不容抗拒地将褚瑶的手腕按在脉枕上:“请先生诊一诊,孩子是何时上身的?” 郎中惊诧地看了一眼那颗金锞子,犹豫片刻后,才出手给褚瑶切脉。 他皱着眉头诊了好久,才道:“少阴微动,胎像稍弱,左右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前后差不过七|八日……” 裴湛沉着脸,显然对这个模糊的说辞很不满意:“说准确些!” 郎中一脸为难:“这个真的说不准,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这种事情只能估算……” “庸医!”裴湛拉起褚瑶,大步离开了这里。 “跟孤回京城,”裴湛咬牙切齿道,“孤让柳华给你诊!” 褚瑶却是忽然笑了,抚着尚还平坦的小腹,满目嘲讽地看着他:“殿下大可不必如此纠结,与其在这里猜疑,不如趁着月份小,落了便是……” “你怎能说得如此轻巧?”裴湛掐住她的下巴,眸中滔天的怒火将她湮灭,“你说实话,这一个月,你和陆少淮究竟有没有……有没有在一起?” 褚瑶神情坚定,眸光透澈:“我还是那句话,我与陆二郎之间清白坦荡,他为殿下失去了性命,殿下不该猜忌他。” “好,孤信你这一回,”裴湛抚着她倔强的眉眼,言语中说着相信她,语气却是透着凉薄与寒意,“你腹中的孩子……孤会把他当成亲生的,但你必须随孤回京城!” 当成他亲生的? 她嗤笑道:“殿下何必委屈自己?我原本也没想留下这个孩子。”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裴湛的脸色愈发阴沉:“就算这个孩子是孤的,你也不要?” 褚瑶看着他,脸上尽是失望与冷漠:“不要!” 他怒极反笑,一身的清冷矜贵也变得乖戾起来,喑哑着声音道:“这可由不得你!” 他去拉她,这 次她说什么也不肯迈步子。 他一用力,扯得她险些摔倒,她定定看着脚下,就是不肯动。 裴湛干脆将她扛起来,复又顾及她的肚子,便又改成抱着。 她僵硬地被他抱在怀里,一直沉默不语,直至有侍卫牵了马车过来,她即将被塞进车厢里的时候,她握住他的臂膀,抬眼看他:“为什么由不得我?” 蓦地被这样一问,裴湛动作顿住,低头瞧见她满目悲凉。 “孩子在我肚子里,是我要忍受怀孕之苦,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为什么由不得我?” “我说过我不想去京城,我想留在这里做我喜欢的事情,为什么由不得我?” “我与殿下已经和离,甚至和离书上写的都不是殿下的名字,殿下如今与我又是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强迫我去京城?这种行为,与强抢民女又有什么区别?” “你……”她这般声声质问,竟将他一时问住了。 “殿下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予取予夺的物件么?” “孤……” “殿下真的喜欢我吗?”褚瑶凝视着他紧绷的下颌和冷厉的眉眼,“还是真如皇后娘娘所说,殿下对我,仅仅只是男人的占有欲罢了……” 在他怔忪之际,褚瑶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裴湛以为她想逃离,伸臂欲拦住她,却被她忽然牵住了手。 “殿下,我的新铺子今日开业,殿下可愿意随我去瞧瞧……” 她的小手温软地握着他的大手,轻轻一拉,他便任由她牵着往前走。 这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他的脑中在反复回想着她方才说的那番话,竟真的开始反思:那个孩子大抵是他的吧,陆少淮既然与他有约定在先,连对她表达情意都不敢,又怎么会去碰她呢? 可既然是他的孩子,她为什么不想要? 且陆少淮临终前那句话,究竟又是作何用意? 她还说她不想去京城,自己这般行为与强抢民女一般无二。 强抢民女? 她怎么说得出口的?他又不是恶霸。 还说什么喜欢什么占有欲,二者又有何区别?他若不喜欢她,又怎么会想要占有她? 褚瑶拉着他去了自己的食肆,同他说起今日开业特意扎起的缚彩楼欢门,和她花重金找人雕刻描绘的藻井,说门墙的构思和小阁子的帘幕,说起行菜和过卖的挑选,还有配方的来之不易,以及食肆名字他们商量了许久才定下…… 她说:“殿下,我为此付出了大量的心思和钱财,这其中也少不得陆郎君的帮忙,你一句话要带我回京城,我所有的心血就算白费了!” 褚瑶见他神色已不复先前阴沉,大有松动的意味,似乎真的听进去了一些。思及他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方才自己也是气得狠了,竟把“不要孩子”这句心里话也说了出来…… 可激怒只是一时之快,与他置气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 她正欲与他再说些什么,忽然有人 冲进食肆,扫视一周后,瞧见了她,立即转头喊道:“夫人,褚娘子在这里!” 顺着喊声望过去,陆夫人一身素衣,被身着缟素的丫鬟搀着走进来,霎时吸引了所有食客们的目光。 为了不影响食肆的生意,褚瑶只好将陆夫人她们迎进了后院。 陆夫人身体尚还虚弱,却是紧紧拉着褚瑶的手不肯放:“阿瑶,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念在二郎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你念念不忘的份上,请你一定要为二郎生下这个孩子,你放心,我们陆家绝对不会亏待你……” “陆夫人,你误会了,”正好这里也没有外人,褚瑶便与她说出真相来,“我腹中的孩子不是陆郎君的,我与陆郎君从未在一起过……” 陆夫人不肯相信,她看了一眼裴湛,泣声道:“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在这里,你才不敢说实话的?你别怕,殿下他念着二郎的救命之恩,定不会为难你的。” 面对心神俱碎的陆夫人,以及褚瑶心中对陆少淮的愧疚,她也不敢说重话,只能缓声与她慢慢解释:“陆夫人,陆郎君故去,我心里亦是十分沉痛。只是我与陆郎君相识以来,陆郎君一直以礼待人,我们二人之间确实从未有过逾越的行为,我又何以怀上他的孩子呢?” “不是这样的,不是没有过,是你忘了,”陆夫人死死抓着她的手,急切之下也顾不得裴湛就站在旁边,有些原本不该当着他的面说的话便冲出了口,“我问过你丁家嫂嫂了,她说你和二郎曾在他家借宿过一晚,那一晚你们都喝醉了,是睡在一个房间里的……”! 第 57 章 变卦 “是你喝醉了,所以忘记了,”陆夫人看不到一旁裴湛倏忽变得青黑的脸,也顾不得褚瑶面上的难堪,她太过迫切想要一个孙儿来填补她的丧子之痛,“这个孩子真的是二郎的,是他的……” “陆夫人……”褚瑶理解她的心情,可偏偏这件事情她不能说谎,倘若为了安慰她而将腹中这个孩子说成是陆少淮的,不止是自己无法与裴湛解释,更是侮辱了清风明月的陆二郎,“我与陆郎君在丁大哥家留宿的那一晚,我并未喝醉,卧房之中程鸢一直与我作伴,委屈陆郎君在桌上趴着睡了半宿……” 而后她看向裴湛:“陆夫人,我腹中的孩子,是太子殿下的。” “你骗人,我不信……”陆夫人不肯接受这样的说辞,神情变得有几分疯癫,她摇晃着褚瑶的身子,哭喊道,“一定是我家二郎的,二郎与殿下容貌相似,就算孩子生下来,也分不清楚孩子生父究竟是谁?你便是拿捏这一点,才把二郎的孩子说成是太子殿下的,你想要利用这个孩子做太子妃是不是?” “陆夫人,”裴湛上前制止她,“请您冷静一些……” 陆夫人随即抓着他的手臂:“殿下,她骗你,她骗你的……” “孤自有判断,还请陆夫人先回去。”他随即命身边的人扶着陆夫人离开这里。 褚瑶看着陆夫人不甘愿地离开,心情亦是十分复杂。 无论她怎么解释,陆夫人都认定这个孩子是陆少淮的,日后怕是少不了因为这件事情而纠缠。 她转头看向裴湛:“殿下,你若不信,可以把程鸢叫过来……” 他眉眼深邃看着她,面色依旧冷沉:“孤会去问程鸢,不过在孤查清楚之前,你且随孤进京待些时日。” 褚瑶愣了一瞬:“为什么?” 明明那会儿在外面,他几乎就要被她说服了,怎的这会儿忽然又变卦了? “你想落了孩子,陆家却想要这个孩子,倘若你腹中的孩子真的是皇室血脉,孤便不许这孩子有丝毫差池。”裴湛不容置否,“你今日便随孤回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裴湛铁了心要带她走,褚瑶也别无他法,只能暂时将食肆的生意交给邱掌柜打理。 其实原本食肆所有的事情也几乎是邱掌柜做的,她只是像个学徒一样,想跟在他身边学做生意罢了。 她郁郁寡欢地坐上了去京城的马车,回想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恍若做了一场梦一般,梦里自由而充实,梦醒了,便又要回到那四处都是高墙的地方。 马车的颠簸让本就肠胃难受的她,一路上下车吐了好几回。 裴湛递过来水囊和帕子,眉头有几分皱起:“怎的吐得这样厉害?以前怀鸣哥儿时,也是这样么?” 褚瑶漱了漱口,敷衍地“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她怀鸣哥儿那会儿自也是没少受这份苦,听说旁人至多也是吐三个月,她却生生吐了五个月。旁人怀到五个月的时候已经开始胖了,她那时只肚 子隆起些许,人却是瘦了不少。 只不过那时他常奔波在外,回来时她也尽量克制着不适的感觉,免得叫他在外面牵肠挂肚。 ?午时茶的作品《和离后养崽日常》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陆家并不亏待她,每日让厨房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奈何她实在吃下不下,以至于鸣哥儿出生的时候也不算重,堪堪五斤多不到六斤的样子,小猫儿一样的大小,倒是让她少受了几分生产的苦。 听说有的女人腹中的孩子重,八斤的大胖小子,头大身子也大,生的时候大人也受了不少的罪。 如今肚子里揣着的这个,不过才一个月多,就已经学会了鸣哥儿的本事,往她胃里倒腾酸水,害得她早早便要忍受孕吐之苦。 原本想着落了这个孩子,如今被他发现了,怕是一时不能了。待日后胎儿月份大了,在肚子里长出小手小脚,那时便也不忍心落了,怕自己疼,更怕孩子疼…… 许是耽误了行程,傍晚时分才抵达京郊,马车忽然掉头离开官道,往一条小路上奔去。 褚瑶以为要抄近路进京城,便也没有多问,兀自窝在坐榻上忍耐着身上的不适。 约莫又行驶了两程,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驭车的侍卫打开车门,说到了。 褚瑶往外瞧了一眼,不是皇宫,而是一处庄园。 她疑惑地走下马车,跟着裴湛的脚步往庄园内走去。 裴湛大抵也在与她置气,毕竟一路上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就算是他主动挑起话头,她也不肯与他说话,索性他也不理她了。 入了庄园,往里走了些许,便觉一阵融融的暖意裹挟着湿气而至。 她忽然想到先前在承奉司的那日,他曾提起过,说他在京郊的汤泉小镇买了一个庄子,里面引温泉水入室,比外面要温暖一些。 莫非说的便是这里? 庄子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值守的护卫。过了垂花门,才有两个丫鬟打扮的人匆匆迎过来,恭敬带着裴湛与褚瑶往一处院子里走去。 院子的东厢房引了温泉水,所有房间全部留门贯通,温热的活水自地下汩汩涌动,烘得脚下的地都是暖的。 “你这几日便住在这里,”裴湛淡淡瞥她一眼,发觉她并不排斥这个地方,眉目才缓和了些,“孤明日把鸣哥儿带来,他喜欢玩水,你陪他在这里玩几日……” “不必了,殿下,”她这会儿才终于肯和他说话了,“我知道上次蓦然离开,定然叫鸣哥儿十分伤心,如此分分合合,对孩子总归是有伤害的,我不希望他再经历一次……” 裴湛容色一敛:“你若真的替鸣哥儿着想,先前就不该自作主张离开他。” “可先前殿下也曾说过,等鸣哥儿病好就让我离开……” 裴湛轻哼一声:“这话你倒记得牢?孤后来与你说让你好好读书,早日做孤的太子妃这些话,你却是全都忘了么?” “可是孙夫子他老人家受伤了,是因为我……” “没有孙夫子,还有张夫子李夫子,纵然他们没有孙夫子的学识, 但教你也绰绰有余了……”裴湛一想起她当初为了那么点事儿就临阵脱逃,心里就窜起一团火气?_[(,“孙夫子是连父皇都敬仰的文坛泰斗,母后不会真的见死不救,不过是做戏给你看的,宫里的饭你算是白吃了,这种事情都看不透……” “我当然知道这内里许是有做戏的成分,但窥豹一斑而知全貌,整个宫里除了殿下你,没有人希望我留在那里,即便躲过了这次的为难,定然还有下次和以后的许多次,我不忍见到身边的人因为我收到牵累,所以及时止损离开那里,如此岂不是大家都各自舒坦……” “你是舒坦了,离开皇宫,立即马不停蹄赶去清州,是明知道孤会去找你,所以躲着孤?还是早就知道陆少淮在清州,所以迫不及待赶去见他?” 又扯到陆少淮身上去了? 还在怀疑她和陆少淮之间不清不楚? 褚瑶瞪了他一眼:“死者为大,殿下口中积点德吧……” 裴湛被她怼的竟一时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陆少淮都是为着救他而死,便是冲这一点,就算褚瑶肚子里地孩子真的是陆少淮的,念在这份救命的恩情,他也不能为难褚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其实陆夫人来食肆中闹过之后,裴湛心中大抵已经猜到了事实。在陆夫人如此哭诉恳求的情况下,褚瑶都没有松口,凭他对褚瑶的了解,若孩子真的是陆少淮的,她定然早就认下了。 离开庄子之前,裴湛叫来程鸢问询了一番,果然程鸢也说,那晚外面实在太冷,她受不住钻进了褚瑶睡觉地房间,褚瑶确实没有喝醉,两人还聊了一会儿。陆少淮也并非故意进来,是实在醉得不成样子了,被丁博承推进来的。 程鸢将他扶到桌边,他便趴着桌上睡着了。至清晨时,褚瑶醒来,两人才合力将他扶到床上去睡。 程鸢还说她离开之时,听到褚瑶与丁家娘子说话,说要与丁家娘子一起出去采买食材,所以褚瑶与陆少淮并没有独处的时间。 既没有独处过,又何来怀上对方孩子一说? 程鸢所言,裴湛自是信了九成,余下一成,派人去找丁家娘子对一对说辞便能确认。 今日闹出这样一个乌龙来,裴湛自认自己也太过冲动,只听陆家一面之词便误以为褚瑶背叛了自己,对她冷言嘲讽,叫她有苦难言。 他对陆少淮一直太过紧张和介怀,如今人已故去,以往如何都不必再计较,日后厚待陆家,慢慢补偿便是了。 回到东宫之时,裴湛虽是周身疲惫,但还是先去看了儿子。 奶娘说今天鸣哥儿的午觉睡的晚,这会儿才醒没多久,想必夜里也要晚些睡了。 裴湛伸手将儿子抱起:“走,爹爹带你去太医院逛逛……” 想到今日褚瑶吐得厉害,他打算去太医院给她开一些止吐和安胎的药。 旁的太医他都信不过,只将褚瑶怀孕的事情告诉了柳华。 柳华先前半年经常给褚瑶请平安脉,对她的身体状况也了解于心,很快就 开出了适宜的方子。 抓药的时候,柳华与他攀谈起来:“殿下又将褚娘子接回宫里来了吗?” 裴湛道:“没有,她对皇宫很抵触,孤便暂时把她安置在京郊的温泉山庄里。” 柳华便提醒他一句:“殿下,褚娘子才有身孕不久,胎儿尚还没坐稳,最好还是不要泡温泉,温泉水对孕妇来说过烫,恐对胎儿不利……” 裴湛脸色一变:“走,跟孤出宫一趟!” 趁着宫门未闭,裴湛抱着鸣哥儿,带着柳华一起出了宫。 * 厢房的汤池里烟氤漂浮,胜似仙境。 褚瑶褪去衣衫,缓缓走入池中,氤氲的雾气像是一层层白色的轻纱将她包裹,却一点也不会束缚他。 她靠着池壁安坐,将身体湮没在微烫的泉水中,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早上她还沉浸在食肆开业的喜庆中,晌午便得知陆少淮去世的噩耗,随即又闹出了怀孕的误会,最后在马车上颠了两个时辰,又回到了京城。 身不由己的感觉,让她无法纾解,正如她一直愧疚着自己间接害死陆少淮这件事情,如同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叫她喘不上气来。 倘若那日她愿意和裴湛一起回去,陆少淮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再往前回忆,倘若她不去清州,就不会遇到陆少淮…… 甚至如裴湛所说,倘若那日不是她自作主张非要离开京城,是不是后面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归根结底,是她的错吧? 褚瑶闭上眼睛,卸下所有的力气,任由自己的身子往滑向池底…… 一双大手忽然探入水中,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从水中拉了出来。 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到一旁的软塌上,对方欺身上来,眼底狠厉,泛着血色:“你想死吗?”!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58 章 让步 褚瑶没有想到他今晚还会再回来。 更没有想到他会闯进厢房里来,将她从汤池里捞上来。 “我没有想死……”她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天知道方才裴湛冲进来的那一瞬间,看不到她的人,却看到热气腾腾的汤池里飘着一团乌发时,他有多么的害怕。 “不想死,为何要钻倒水里?” 褚瑶此时脑袋里也空茫茫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方才为何要沉下去,大抵只是觉得既然心头实在憋得慌,寻个方式发泄一下罢了。 可瞧见他这般吓人的眼神,褚瑶觉得,倘若自己不给他一个理由,他怕是又要误会她给陆少淮殉情了。 “水里……暖和……”她暂时也只能想出这样的理由了。 “以后你不能再入汤池,”裴湛一脸冷肃地看着她,“柳华说温泉水对胎儿不好,日后你想要沐浴,就叫人打了水倒浴桶里,放凉一些再用……” “知道了。”褚瑶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现在未着片缕,再看他的目光也似乎有往下移动的意味,便立即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许看!” 裴湛拉下她的手,黑着脸道:“孤没那个兴致……” 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明知她怀着孕,难道还会对她做什么吗? 他又不是禽兽。 他自榻上起身,目不斜视走到衣架前,将毛巾与她的衣服一并取下扔给她:“孤叫人进来给你擦头发,待会来前厅找孤……” 待褚瑶穿好衣服,头发也绞得半干之后,便从屋内的小门里穿过去,一直走到了厅堂。 方一开门,便有一只竹球骨碌碌滚到自己脚下,随即一个穿着圆滚滚的小人儿跌跌撞撞朝这边走来,捡球的时候因着小手太短,干脆一个猛子扎到地上,与那竹球抱成一团…… 裴湛他……竟大晚上的把鸣哥儿抱过来了。 她看向裴湛的时候,裴湛也在看她,鸣哥儿仍然撅着小腚拱在地上,搂着球直不起身子来。 裴湛没有过来抱鸣哥儿的意思,褚瑶便弯腰将儿子抱了起来。 小人儿抬头见是她,小脸懵了好一会儿,一会儿看看怀里的球,一会儿再看看她,仿佛不相信自己又见到了娘亲似的…… 褚瑶以为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大哭一会儿,然后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可是他看了自己好一会儿都没有哭,只是一直拨弄着怀中的竹球,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平静地不像是个一岁半的小孩子…… 褚瑶将他放在地上,他便抱着球跑去了裴湛那边,窝在裴湛怀里继续盯着她看。 他好像……不喜欢她这个娘亲了。 褚瑶虽心中觉得难受,但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如今他更依赖裴湛,这是好事,说明她这个娘亲在他心里的分量渐渐变小,日后他也能更快的接纳新的娘亲。 柳华也在这里,见她出来后,便自觉拿出了脉枕。 裴湛 示意她过去:“叫柳太医给你瞧瞧,腹中胎儿可有恙?” 褚瑶依言坐到了柳华身边的位子上,伸出手来让他把脉。 柳华细细诊断,道:脉沉而涩,些许无力,胎像是有些不稳,不过并无大碍。倒是肝郁气滞,急火攻心,这是大事,褚娘子还需心平气静,凡是想开些,莫要钻牛角尖……?_[(” 禇瑶小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没有钻牛角尖……” 换来裴湛一声冷哼:“她刚刚钻池子底里了。” 柳华无视他们二人之间斗气似的对话,只尽职尽责道:“听殿下说你孕吐得厉害,我开了一个止吐且安胎的方子,只是方才在宫里来不及抓药便被殿下带过来了。” 他拿出那会儿写的药方递给褚瑶,“明日叫人出去抓药,一日吃一副就好。” 褚瑶却并未收回手来:“柳太医不再瞧瞧吗?”她并不觉得裴湛大晚上的把柳华叫过来,仅仅是为了给她开一张安胎的方子,“瞧瞧我腹中的胎儿究竟多大了?几时上的身?” 这话中的意味柳华自是听不出来,裴湛却是听得脸色一沉。 柳华只以为是褚瑶太过关切这个孩子,正欲再仔细把把脉,却听太子殿下闷声说道:“时辰不早了,今日先到这里,你先回去吧。” 谁回去? 说的是他还是褚瑶? 柳华转头看向太子,见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虽不解,却也了悟这是赶他走的意思:“那我就……先告辞了。” 他拾起脉枕放回药箱,这便起身离开了。 褚瑶默默拢好衣袖,垂首并不看裴湛:“殿下为何不叫柳太医再诊一诊?” 裴湛沉默了片刻,才道:“孤问过程鸢了,先前是孤误会你,孤跟你道歉……” “既然殿下已经查明白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你怀着孤的孩子要去哪里?留在这里,孤会好好照顾你……” 褚瑶讥讽地笑了一下:“殿下又是这样,先前用鸣哥儿将我留在皇宫,如今又要利用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将我留在这庄子里?怎么?要我给殿下做外室么?” “让你做太子妃你不要,这外室的名声,你暂且担着吧……”论阴阳怪气,裴湛从来不遑多让。 不管是太子妃还是太子外室,褚瑶都不想要。 以前曾经对太子妃之位有过期盼,以为只要自己肯付出努力就一定能坐上这个位置,然而才起了念头便被打压下去,大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意味,也叫她看清自己在宫中的份量,她没钱没势,一旦没有裴湛护着,旁人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她。 听说在安康郡主到来之前,皇后娘娘曾属意过两个姑娘做太子妃人选,一个是安乐候的女儿,一个是伯爵府家的嫡女,二人背后俱是有些显赫的家族,才情对她们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但安康郡主来京的消息传来之后,皇后娘娘便再没提过那两个姑娘的名字,甚至提前为安康郡住扫清障碍,逼迫她离开皇宫。 褚 瑶在宫中的那半年,从未有过一日心里是真正踏实的,所以当她下定决心离开皇宫时,虽然有诸多不舍,舍不得依赖她的鸣哥儿,舍不得戛然而止的学业,甚至……舍不得裴湛,但是她内里悬着的那颗心却实实在在落了地,半年的束缚让她一旦重获自由,便比以前更加敢放开手脚,所以她才敢抵了宅子去钱庄借钱,赌一把自己究竟能不能博得另外的天地…… 只是腹中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她又被牵制在四四方方的高墙宅院之中,不能去见识外面的天地了。 褚瑶累了,起身准备回房休息,裴湛却抱着鸣哥儿与她一起进了寝室。 “这个时辰宫门已经关闭,今晚回不去了,”裴湛将鸣哥儿放在已经铺好的床上,“孤明日要比往常早起一个时辰赶去宫里上早朝,怕吵醒着鸣哥儿睡不好,今晚你便陪鸣哥儿睡吧。” 边说着,边熟练地解开鸣哥儿身上的夹袄,再将鞋子和外衣脱去。 鸣哥儿乖乖由着他摆弄,看来她不在鸣哥儿身边的这些时日,都是他亲自照料鸣哥儿,所以做起这些事情来才会如此熟练。 室内温暖如春,小人儿放在在前厅玩竹球时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没了厚衣服裹挟,活动自如,立即在床上开心地爬了起来。 只是裴湛转身离开之际,他忽然嚎啕大哭,迅速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去追裴湛。 “爹爹,爹爹……” 裴湛转身将他抱起,鸣哥儿搂着他的脖子哭:“爹爹……不走……不走……” 从前鸣哥儿也曾搂着褚瑶的脖子这样哭过。 “殿下,鸣哥儿离不开你,还是你陪着他吧,”褚瑶说,“我换个房间歇息,明日你早起后去叫我,我再过来陪他……” “你不想和鸣哥儿修复关系么?”他蓦的问她,“他如今变得这样敏感缠人,你不心疼吗?” “我自是心疼,可这次修复好,下次又要离开,岂非是对他更大的伤害?” “那就等到他长大一些再离开……”裴湛抱着鸣哥儿,挡在她的面前,不容拒绝道,“今晚,一起睡……” 褚瑶张大了眼睛。 裴湛垂眸看她:“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见她还是不肯接受的样子,便又补充了一句,“两张被子,各睡各的……” 他存心要让她和鸣哥儿修复关系,硬是将她留在房间内,鸣哥儿虽不似以前粘她,可是也并不排斥她,甚至主动把竹球塞到她的怀中,好似在讨好她似的…… 褚瑶看到儿子这般,心中愧疚更甚,陪着他玩了好一会儿,直到儿子打起呵欠,裴湛收走了他的球,将他抱去床上…… “你睡里面……”他站在床边静静等着她,见她不动,便挑了挑眉,“难道也要孤抱你上来?” 左右进了这庄子,外人怎么看她便由不得自己了,是不是睡在一个房间里对她的名声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区别,褚瑶踢掉鞋子,爬到了床的内侧。 裴湛褪了外衣,睡在外侧 。 鸣哥儿左右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滚进了裴湛的那张被子里。 裴湛轻拍着他,小人儿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褚瑶惊讶地看着儿子:以前他可没有这样省心的? 她搂着儿子睡时,这小人儿不在床上闹腾半个时辰是绝对不会睡的,怎的到了裴湛的怀里,不消一炷香的时间竟就乖乖睡了? 褚瑶侧着身子,撑着脑袋看儿子,一会儿摸摸他的小手,一会儿摸摸他的小脸,总也看不够似的。 “以后,就留在这里吧。”裴湛虽然疲惫,却也并无多少睡意,“这里不是皇宫,你可以随意出入,你想读书或是出去经商都可以。你在绥州城开的那家‘三味古董羹’很是不错,或许你可以考虑在京城也开一家,做成连锁的商号……” 褚瑶一时愣住,怔怔地看着他。 裴湛偏过头来看她:“怎么不说话?” “殿下的意思是,日后我可以继续做生意,殿下不会逼我进宫,是吗?” “你实在不想进宫就算了,凭你现在这样的性子,难保不会被逼走第二回?”如今安康郡主在宫里,形势比先前更为复杂,他难免又分神的时候,不可能时时护着她。如今她腹中又怀了她的骨血,在宫里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他自然也不会傻到将她置于那样危险的境地中。“好好在这里养胎,想做生意便找孤拿钱,想读书孤便重新给你请夫子,等你翅膀硬了,再考虑离开的事情吧……”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褚瑶托着下巴将他看了好一会儿,由衷道:“殿下,其实你不发疯的时候,人还挺好的……”! 第 59 章 解答 “殿下,其实你不发疯的时候,人还挺好的……”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裴湛推了一下她的脑袋,“孤困了,睡吧。” 什么叫他不发疯的时候人还挺好的? 他什么时候发过疯? 不过是偶尔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尤其是遇到与她相关的事情。 他也不喜欢失控的感觉,会变得不理智,比如今日在陆家听到她怀孕的事情,旁人说她怀了陆少淮的孩子,他竟真的怀疑起她来。 如今想想,他理应先去询问洪杉和程鸢才是。一时冲动说了些刻薄的话语,伤人伤己,惹得两人都不痛快。 脑中又不由回想起那会儿在厢房中,他推开门看到她将自己淹到水中的那一幕,如今想来还是有些后怕。 她究竟是一时起意?还是被他逼得太狠了所以生了自绝的心思?他拿不准,所以才会主动让步,许她几分自由,免得她真的想不开…… 两人各自装着心事睡去,至于睡不睡得着,却是不一定了。 褚瑶很困,甚至困得脑仁涨疼,却仍是难以入眠,辗转翻身之际会惊动了儿子,小人儿只要嘤咛一声,裴湛便立即轻拍几下,小人儿便又接着睡了。 想来他睡得也极浅。 后半夜不知何时才混混沌沌睡去,后来迷蒙中怀中被塞了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她才惊醒。 外面尚还是一片黑幕,裴湛却是起床要走了。 他把鸣哥儿塞进了她的被窝里,就着昏暗的烛光窸窣穿好衣服,回头看她时,她又闭上了眼睛,便也没有说什么,吹灭了蜡烛便离开了。 褚瑶搂着儿子约莫又睡了两个时辰才起。 是鸣哥儿先睡醒的,褚瑶睁开眼睛时,他正安静地坐在床上玩他的竹球,不哭也不闹,看到她坐起身来时,还冲她咧嘴笑。 褚瑶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他坐着的地方,果不其然,热乎乎湿漉漉的一片,这小人儿又尿床了。 幸而这里暖和,又有温泉,褚瑶扒下他的尿布,抱着他下了床,跻着鞋子往汤池所在的厢房走去。 蹲在池边小葱蘸酱似的把小人儿往池水里蘸了蘸,小人儿新鲜极了,两条小腿在水中踢踏着,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上半身的衣服,小嘴咧着咯咯直笑。 褚瑶见他玩的开心,索性便将他上面的小衣服也脱掉,抱着他一起入了汤池中。 侍奉的丫鬟听见水声,忙冲了进来,见她又入了池中,便焦急喊道:“褚娘子快些上来,殿下说娘子怀有身孕,不能泡温泉的……” 褚瑶却并不在意的样子:“没事的,你莫告诉他便是。” 小丫鬟急坏了:“娘子快些上来吧,若你有什么闪失,奴婢们可担待不住。” 褚瑶本不想理会,但扭头瞧见她们急得跪下了,也不好叫她们为难,只得从池子中走出来,抱着鸣哥儿去换衣服了。 庄子里的人已经按照昨晚柳太医留下的药方抓好了药 ,小火慢煎着,等褚瑶换好衣服后,那碗安胎药就呈到了她的面前。 褚瑶面无表情地喝下,据柳太医说里面加了些止吐的药材,不过效果好像并不理想。药才喝下去不到一刻钟,褚瑶便觉胃里翻涌,赶忙跑去外面,俯身大吐起来…… 鸣哥儿不明所以,迈着小腿追了过来,见她吐得厉害,许是吓到了,哇哇大哭起来。 褚瑶只得忍耐着不适,蹲下身来哄他。 小人儿哭的眼泪成河:“娘亲……娘亲不生病……” “娘亲没有生病,”虽然他人小,但是褚瑶还是认认真真和他解释,“娘亲只是肚子里有了一个小宝宝,小宝宝太调皮了,娘亲才会这样的……” 小人儿好像听懂了她的话,抽噎了几下便不哭了,转而好奇地看着她的肚子:“肚肚……宝宝……” “是啊,娘亲肚子里有个小宝宝,”褚瑶低声叹气,把他当成一个小大人来倾诉,“只不过娘亲还没想好要还是不要?” “妹妹……” “什么?”褚瑶愣了一下,“鸣哥儿,你方才说娘亲肚子里是……” “妹妹,妹妹……”鸣哥儿雀跃地蹦跶起来,口中虽然含糊着,却能听得出来他一直在喊“妹妹”。 长辈们都说,小孩子的眼睛可以看到大人看不到的。 虽然只是无稽之谈,但是褚瑶心中竟有几分动摇:倘若真的是个女儿,那一定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吧。 吃罢了早膳,褚瑶牵着鸣哥儿的小手,在庄子里随意闲逛。 冬日草木微弱,偌大的庄园里空旷而清朗,零星能见到几个人在打理草木,修缮廊庭水榭。 褚瑶几乎花了半个时辰才将庄子勉强逛完,庄园的大门就在前面,她想起昨晚裴湛说她可以随意出入,于是便试着往外走去。 果真大门的守卫并不阻拦,只是程鸢跟了上来,问她想去哪里? 褚瑶说哪里也不去,只是出来瞧一眼就回去。 庄子外面是一片空旷的草地,被一条小路劈成了两半,再往前便是一条还算宽广的大道,能容两辆马车并排而行。 这里远离喧嚷,僻静悠远,确实是个休闲的好地方,只是她心里不能宁静罢了。 她在庄子里萎靡过了几日,裴湛会在每个傍晚赶过来,夜里便宿在这里。 他把奶娘和阿圆也带过来照顾她和鸣哥儿。 奶娘和阿圆得知她有身孕,愈发将她看紧了些,反倒是帮她做了选择:这孩子,是不要也得要了。 听她们说,最近安康郡主与二皇子的母妃俞妃走得愈发亲近,宫里人都传她这是打算与二皇子联姻。 俞妃因此趾高气昂了许多,听说陛下有将她册封为皇贵妃的打算。 言辞之间,颇有为裴湛惋惜与担忧的意味。 万一二皇子娶了安康郡主后,借靖南王的势力充实自己,难保不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褚瑶听着却是并无什么感觉:这是裴湛 自己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与她都没有什么干洗,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这一日,褚瑶终于提起了些许兴致,叫阿圆出去采买了一些食材,说要给她们做古董羹吃。 奶娘陪着鸣哥儿在汤池玩了一会儿后,出来看到热腾腾的古董羹,惊奇之余,不免怅然道:“这搁在以前,我是万万不能想到,我一个目不识丁的市井妇人,有一天能过上这种神仙日子,不仅可以泡温泉,还能吃上这样稀奇的东西……” 她随口的一句感叹,却叫褚瑶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冬日天气严寒,人们大多选择去香水行洗澡,稍微好一些的香水行会有专门搓背按摩的师傅,人们在热汤里泡久了难免会觉得口渴,如此香水行业也会提供茶水、酒水以及一些应季的果子。 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一家香水行会提供饭菜供人食用,毕竟大多数人们去香水行只是为了洗澡罢了,至多在那里待上一两个时辰便离开了,不至于让自己饿着肚子。 倘若把沐浴与吃饭的生意做到一起,就需要有一个能留住客人一整日的理由。 比如除了沐浴与吃饭,还有许多可以消遣的事情,如高雅之人可以斗茶、听曲儿、下棋,普通人可以打叶子牌、投壶、捶丸,甚至还要照顾到孩童,辟一方天地专供孩童玩乐,打上一副木制滑梯,再放置一些竹球、毽子、陀螺等孩子喜欢玩的东西…… 这样一家人远道而来,在此处消磨一整日的时光,也不会觉得无聊。 褚瑶为这样一个想法而感到兴奋,她同奶娘和阿圆说,这温泉山庄只住她们几人委实太浪费了些,若是能改成香水行,叫更多的人来此处泡温泉,定然会是个很好的生意…… 而后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她们听。 奶娘和阿圆听着虽觉得不错,但是唯有一点,这庄子是太子殿下的,他会同意将自己的庄子改成香水行吗? “他会同意的。”褚瑶笃定道。 他不是说,她想读书或者做生意都可以么?既如此,便先折腾他这座庄子,倒省却了额外租赁的钱财。 趁着兴头正盛,褚瑶立即找来纸笔,这便将庄子大致的轮廓勾出来,盘算着要挖几个大池?几个小池?还有哪个房间要做成食肆,哪个房间要供大人消遣,以及哪个房间只供孩童玩乐…… 这是奶娘与阿圆来的这几日,第一次看到褚瑶脸上有了鲜活的表情。 褚瑶正沉浸在勾画之中,门口的守卫通传,说是陆夫人过来了,想要见她。 陆夫人竟找到这里来了,想来还是冲着她腹中的孩子来的。 不晓得裴湛有没有派人去陆家解释清楚,但既然对方都找过来了,看在陆少淮的份上,褚瑶也没有拒绝见她的理由。 甚至她对陆少淮的愧疚,让她在听到陆夫人的名字时,心中咯噔一下,正沸腾的热情忽然就消散了下去。 陆少淮的死在她叫她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就算遇到开心地事情,自己也只有片刻的欢愉,转而就想到 了陆少淮。 她间接造成了他的死亡,背负着一条性命,还有什么资格开心呢? 褚瑶亲自去外面将陆夫人接了进来。 陆夫人哀伤过度,人也苍老了许多,看到褚瑶,灰暗的眼眸中才算有了一丝光。 “先前去你食肆闹事,委实是我冲动了,希望你看在我那时头脑不清明的份上,原谅我……” “陆夫人,那件事我没有怪您……” 她扶着陆夫人来到房中,与她坐下说话。 陆夫人打量着她的脸,随即又看向她的肚子,缓缓叹息:“殿下同我解释过了,说先前确实是我误会了,你与二郎之间清清白白……” “是,陆郎君是个很好的人,他是个谦谦君子,与我只是朋友……” 陆夫人苦笑着摇摇头:“看来二郎果然没有和你说起以前的事情……” 褚瑶疑惑道:“什么事情?” “他哪里是想与你做朋友,他分明还放不下你……”陆夫人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回忆往事,满心愧疚,“当年,我选你嫁给太子殿下,并非是因为你们生辰八字十分契合,是我有自己的私心……” “什么私心?” “是因为当初二郎向我提过想要娶你为妻,可是你那时家境贫苦,与你多病的母亲相依为命,你家这样的门户和我家实在不般配。二郎求得紧,我也说服不了他,幸而那时太子殿下忽然来陆家,说要与二郎交换身份留在绥州。二郎自幼便被培养成太子殿下的替身,那时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拒绝,便只好暂时离开陆家……” 褚瑶听到这里,已经大概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太子殿下留在陆家后,是我主动提起给他娶一个夫人,一来能照顾他的起居,二来也能掩饰他的身份,而且保证给他找一个听话好拿捏的,如此才将你嫁给了太子殿下……” “只有你嫁给太子殿下,日后二郎回来,他就算再喜欢你,也绝不敢去碰太子殿下碰过的女人……” “我先前一直为此事沾沾自喜,觉得既笼络了太子殿下,又能彻底掐断二郎对你的念想,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二郎英年早逝……” “这大抵是上天对我自作聪明、毁人姻缘的惩罚吧……” 褚瑶安静地听完,心中一直缠绕的那个疑团,此刻也终于拨开云雾,得到了解答。 原来陆少淮先前说过的那句,他于她有愧,指的便是这个。 他一定是觉得,正是因为他向母亲求娶了她,所以才会导致她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太子…… 褚瑶鼻头一酸:傻子,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愧疚的嘛? 陆夫人和她说了许多陆少淮以前的事情,抒发着对已故儿子的思念之情的同时,也在悄悄打量褚瑶的神色,见她也流露出伤怀的神情时,便又握着她的手问了一遍:“阿瑶,你腹中的孩子,真的不是二郎的吗?真的不是吗?” 褚瑶虽然心生不忍,但她不能歪曲事实,指鹿为马:“陆夫人, 我对陆郎君亦是心存愧疚,如今他不在了?_[(,我也不知该如何补偿?只是这孩子……确实是太子殿下的,这件事我不能骗您……” 陆夫人缓缓收回手来,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的熄了下去:“你知道吗?我家二郎真的吃了很多的苦……” 她喃喃道,“小时候他被选作太子殿下的替身,从那之后便有专门的夫子教导他言行举止,要他收敛性子,去学另一个人。十多岁的孩子,正是贪吃的时候,可是为了与太子殿下的体型相配,他每日不能多吃,零嘴也不许有……” “后来长大了,遇到了喜欢的姑娘,我却偏偏不同意,还把他喜欢的姑娘嫁给了旁人。他知道这件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不曾与我抱怨过一句,我以为他已经看开了……” “我们搬来京城后,他那样一张与太子殿下相似的脸被人看到了,起了闲言碎语,他为了避讳,不惜亲手毁了容貌。我心疼啊,这样俊秀的一张脸毁了,以后还怎么娶妻啊?他反倒劝我,说他反正也娶不了喜欢的姑娘,以后成不成亲都无所谓……” “陆夫人,逝者已矣,您节哀……”看着心神俱碎的她,褚瑶知道再多安慰的话也是徒劳,“陆夫人,我有幸也曾做过您三年的儿媳,倘若日后您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全力……” 她忽的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诡谲:“那你现在就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什么忙?您说……” 陆夫人倾过身子,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下去……陪我家二郎吧。” 她忽然拔了发髻上的簪子,往褚瑶的脖子上刺来。 两人挨得太近,褚瑶避之不及,只能往后仰去,那尾端被磨得极为尖利的簪子堪堪划过她的脖子,不可避免的划破了她的皮肤…… 程鸢立即上前,一招打落陆夫人手中的簪子,下一瞬捏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叫手腕脱臼了。 陆夫人疼得嘶喊道:“要不是因为你,二郎也不会出去散心?要不是因为你,二郎他不会去绥州。都是因为你,二郎才断送了性命,你下去陪他吧,你应该下去陪他的……” 褚瑶捂着受伤的脖子,虽然疼痛却也幸好只是皮肉伤。她看着因丧子之痛而失去理智的陆夫人,忍不住呵斥道:“陆夫人你糊涂!你既然知道陆郎君为了陆家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伤人不利己的事情,置整个陆家不顾?我今日若真的将命抵给陆郎君,你们陆家又能得到什么?陆郎君不是你们陆家的免死金牌,还望陆夫人以后行事,三思而后行!” 陆夫人伏地痛哭。 褚瑶让程鸢帮她把脱臼的手腕接回去,将人送出山庄。 程鸢扭送着陆夫人出去,交给了院子里的侍卫,随即马上回来检查褚瑶脖子上的伤口。 “褚娘子,伤口有些长,所幸伤得不深,不过日后难免会留下疤痕……” “无碍,伤在脖子上,又没伤在脸上……”比起陆少淮脸上那道疤,自己这一道又算什么?“我见不 得血,劳烦你帮我包扎一下……” 她这伤在明显处,自然不能避免地被裴湛瞧见。 况且这山庄里都是他的人,陆夫人今日来此一事,不可能瞒过他。 所以她也没有替陆夫人隐瞒,只是希望他莫要因为此事为难陆家,就当是还陆少淮一个人情。 你不想追究,孤便不追究了……?_[(”他竟很好说话的样子,她都没怎么劝说,他便同意了。 随后拂开她的耳珰,拨开包扎伤口棉布看了一眼:“宫里有能促进伤口愈合和淡化伤疤的药方,明日我叫柳华调配一些送来……” 褚瑶见他情绪尚可,便又与他说另一件事情来:“殿下,我闲来无事生出一个想法,我想把这温泉山庄改成香水行,日后对寻常百姓开放,你觉得可以吗?” “香水行?”裴湛俊眉微蹙,“你想做香水行的生意?” “自然不是单纯的香水行生意……” 她拿出白日里画的图纸,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 裴湛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却在想陆家的事情,陆夫人今日在山庄行凶,纵然褚瑶有心放过她,但是只要是威胁到褚瑶性命的人,他不会轻易放过…… 可是她说到兴起时,眼中熠熠闪着他从没见过的光辉,竟吸引他逐渐听了进去,与她一起沉浸于她天马行空的构想之中…… “殿下,你觉得怎么样?”她说得口干舌燥,也顾不上喝水,一脸期待地盯着他。 这件事须得经过他点头,毕竟用的是他的庄子。 裴湛便故意没有立即回答她,状似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孤觉得不错。” 褚瑶乘胜追击:“殿下,我需要一位厉害的匠人师傅帮我设计庄园,也需要一个如邱老板那般生意场上的老手帮我打理这桩生意,更需要殿下借我很多的钱……” “你的意思是,让孤出地方,出人,出钱,那你需要出什么?”他点了点她有些干涸的嘴唇,“就出一张嘴吗?” “哪有?”褚瑶反驳道,“我分明出的是脑子。” “你想做香水行的生意,孤答应你,不过须得立个字据……” “我知道,”褚瑶早有准备,拿出已经草拟好的字据,“香水行盈利之后,我与殿下三七分成,我只拿三成……” 裴湛低头瞥了一眼那字据:“不行。” “那……二八分成?” “孤要的不是这个……” “那你要什么?” “你重新立个字据,若香水行的生意你能做起来,赚来的钱孤一个铜板也不要,但若是做不起来……”裴湛勾唇道,“就把你赔给孤……”!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0 章 惊喜 “殿下,你这是瞧不起我吗?”褚瑶严肃地看着他,“我是认真在考虑这件事的,这不是儿戏,倘若你觉得行不通,我便不做了,何必浪费银钱和时间……” “孤没有瞧不起你,你想做什么,孤都支持你……”虽然心里暗暗觉得她的想法并不能完全行得通,但她既然想做,他便陪她做,做不成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她忙碌起来,便不会总想着离开这里了。 次日便有两位客人来山庄,一位据说是参与过皇家别院筑造的匠人师傅,一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回易官,掌管皇室在京城的典库、营田和房产…… 这便是裴湛根据她昨晚的要求,为她找来的两个人。 褚瑶得知他们的身份,惊诧之后,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拿出自己昨日画的草图,磕磕巴巴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分明昨天还甚是自信,今日在两位前辈面前,却觉得自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幸而两位前辈破有耐心地听完了她的想法,并给予了还算中肯的评价,夸她想法新颖,值得一试,只是前期投入颇大,日后回本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并且香水行的生意不可能一年四季都能做,至少在夏日,人们是绝对不会来泡温泉的…… 总之此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前期大抵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仔细筹划,来年开春便能破土动工了。 总归是得到了两位前辈的肯定,证明了褚瑶的想法确实可行,她心中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裴湛分享这个好消息。 可今日裴湛回来得却晚了许多。 往常天还未黑透他便回来了,今日却是晚饭过后很久,鸣哥儿都要睡了,褚瑶也散了头发,侧躺在床上哄着鸣哥儿睡觉时,他才回来。 鸣哥儿将睡未睡,看到爹爹回来,一个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张着小手要爹爹抱抱。 裴湛一身寒意,怕凉着小人儿,便在手中颠了颠他,随即将他放回了床上,自己从怀中摸出一个白净的小瓷瓶扔给了褚瑶,随即褪去外衣后坐到床边,将鸣哥儿重新抱进怀里。 “这是什么?”褚瑶拿起了那个小瓷瓶。 “柳华给你配的药膏,”他边逗着鸣哥儿,边与她说,“每日涂一次,半个月后伤口就能愈合,而后他会再给你调制祛疤的药膏……” 这倒是个好东西。“那我去找阿圆帮我上药……” 她欲下床去找阿圆,却被他长臂拦了回来。 “孤这么大一个人在这里,何必去劳烦阿圆?”他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将鸣哥儿哄睡了,而后去洗漱净手,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药箱。 “那劳烦殿下了。”褚瑶坐在床边,将散开的头发拨到肩膀的另一侧,解开先前包扎的棉布,将脖子上的伤口展现给他。 裴湛自药箱中取出蒸煮过的干净木片,揩出些许药膏,轻轻敷在伤口上。 细而长的伤口在白皙的颈子上,自她咽喉处一直延伸至而后,幸而她躲避得及时,才没有伤到要害。 他不敢想,若是她反应慢上片刻,那根簪子是不是就会划破她的喉咙。 即便是这样险些丢了性命,她还是为陆夫人求情,让他不要因此为难陆家。 ?想看午时茶的《和离后养崽日常》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今日确实去陆家走了一趟,陆老爷也已知晓陆夫人伤人的事情,早便将其软禁起来,说是她太过悲伤得了失心疯,日后一定严加看管,绝不给她再次伤人的机会…… 既然陆老爷还算识大体,他自然也没有再为难他们。 药已经敷好,为避免被衣缘剐蹭,裴湛伸手往下扯了扯她的衣服,随即凑过去,对着她的伤口轻轻吹气。 褚瑶一个激灵,身子不由瑟缩了起来:“这药膏……还要吹干么?” “嗯,”他一本正经道,“柳华说了,要晾一晾才能包扎。” “且晾着吧,不、不用吹……” 他却抓着她的手臂不放:“别动,一会儿就好。” 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环在自己的怀里,制住她不许她乱动,随即斜过身子,低头靠近她的耳下,轻轻地在她的脖子上吹气…… 气息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耳朵,那是褚瑶最敏感地地方。 “好了,可以了……”她颤着身子往后躲,严重怀疑这位殿下借着上药的由头占她便宜。 衣领被挣得敞开,小巧的锁骨下面,内里藕色的抱腹露出了一角,他目光蓦的幽深,不由往那处瞧去,雪色峰峦若隐若现…… 一只柔馨香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硬生生抬了起来。 “殿下,”她气鼓鼓地瞪他,“你往哪儿看呢?” 从前都是他去捏她的下巴,有时是生气的捏,有时是挑逗的捏,有时只是随性而至,想捏便捏了。 第一次被她捏着下巴,竟也是不错的感觉。 他乖乖给她捏着,用长出青硬胡茬的下巴蹭着她的手心:“好,孤不看了。” 脸皮忒厚,竟直接承认了? 褚瑶抽回手来,没想到他竟顺势躺在她的腿上,堂而皇之地得寸进尺,占便宜没够儿。 “殿下你……” “孤今日查到一些新的线索,关于你哥哥的……” 褚瑶本欲推他的手,倏忽顿住,转而捧起他的脸,惊喜道:“殿下说真的?” “嗯,上次孤遭遇刺杀,陆少淮因孤而死,当时留下了两个活口,追查得知他们都属于一个杀手组织。你的两个哥哥,一个名叫褚彦,一个名叫褚辰,孤问他们是否听过这两个名字,他们说,组织里是有一个叫褚彦的,只是不清楚他究竟是姓你这个‘褚’还是双木‘楚’?那个褚彦没有习武的底子,但一双眼睛生的好,能看得很远,所以练的是远程射杀……” 褚瑶激动得声音都颤动起来:“是的,我的大哥褚彦……自小耳聪目明,他小时候喜欢玩弹弓,能把树上很高地方的鸟窝打下来。我一哥褚辰,因为读书的缘故经常熬夜,所以眼睛不如大哥好……” 裴湛覆上她的手,犹豫几番,还是 同她继续说道:“这次他们的刺杀任务,褚彦也参与其中,他在高处射箭,那箭又准又狠……” 当时便是他的箭逼得车厢内的陆少淮不得不出来,驭车离开。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和离后养崽日常》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只是这件事,他暂且不能告诉她。 她本就因为陆少淮的死愧疚不已,若是叫她知道她的大哥险些射杀了陆少淮,怕是她下半辈子都会良心不安了。 “殿下……”褚瑶万没想到他们竟会在那种情况下相见,“对不起,倘若射箭的真的是我的大哥,我替他和你道歉,我大哥从前是个善良正义的人,他定然也不想这样的……” “孤知道,进了那种地方,自然身不由己,孤不会怪他……”他侧过身去,依旧枕着她的腿,揽住了她愈发纤细的腰身。 都怀孕快两个月了,腰上不仅没胖,反而瘦了几分,看来这孕吐果真折磨人。 “莫要太担心,这算是个好消息,至少已经知晓了你大哥的去处……” “殿下,谢谢你还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她感激道,“我以为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你不会再帮我找哥哥了。” “孤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他婆娑着她的腰窝,对着她的小腹轻声道,“希望在这个孩子出生之前,能找到他的两个舅舅……” 裴湛知道她一直不想要腹中的这个孩子,希望他今日带来的这个好消息能打消她不要孩子的念头,日后安安心心养胎,再给他添一个孩子。 * 翌日休沐,不必早起去上朝,裴湛却习惯性地醒得早。 这些日子他一直与褚瑶睡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上,对面而卧,中间夹着一个睡得四脚朝天的鸣哥儿…… 其实这样睡得并不舒服,鸣哥儿是个闹腾的,就算睡着了也不老实,时而横着睡,时而滚到枕头上睡,又或者爬到他的身上睡,他一夜要被闹醒好几回,且这小崽子不喜欢盖被子,上一刻才给他盖好,下一刻两条小腿立即乱蹬,直到把被子压在小腿下面才算老实…… 晚上睡不好,白日里便总是犯困,须得喝浓茶提神。 饶是这样,他也不想把鸣哥儿交给奶娘带,否则他便没有理由和褚瑶睡在一起。 虽是辛苦了些,可这样的日子却让他觉得温馨。想来普通人家的夫妻都是这样的,晚上搂着孩子一起睡,虽然孩子闹挺,睡不安稳,但是夫妻哪有不在一张床上睡的呢。 眼下鸣哥儿又爬到了被子上,枕着他的肚子睡,他将小崽子扒拉下来,塞到被窝里,搂着他去看褚瑶。 昨晚她得知大哥的事情后,兴奋得一直睡不着觉,与他聊了半宿小时候的事情。 后来他听着听着便睡着了,也不知她是何时入睡的,眼下却是睡得正香。 她侧躺着与他面对面睡着,呼吸绵长,睡颜恬静安逸。 裴湛忽然觉得怀里的儿子不香了。 他抱着儿子翻了个身,将儿子安置在自己这张被子里,自己则掀开褚瑶的被子,手臂自她枕下穿过,握着她的肩头,将她拢入自己怀中。 这番动作惊醒了褚瑶,但是她实在太困了,迷蒙地睁开眼睛瞧了一眼,见是他,也只是咕哝了一句:“殿下怎的睡过来了?” “嗯,”他趁机调整了一下两人的姿势,叫她枕着自己的肩膀,两人愈发贴合了些,“天还未亮,你再睡会儿……” “鸣哥儿呢?”她闭着眼睛问。 “他睡得很好,不用管他……” 褚瑶实在太困,很快便沉沉睡去。 他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腰上,而后将人抱了个满怀,才满意地睡起了回笼觉。! 第 61 章 喜欢 “爹爹,爹爹……” 裴湛听到鸣哥儿醒了,还趴在他的身上,涎着口水喊他。 他搂着褚瑶睡得正香,实在不想理会那个小崽子。 小人儿见他不醒,便爬到他的身上,挤到他和褚瑶的中间,用肉肉的小软手抠他眼珠子。 逆子! 他不悦地睁开眼睛,小人儿见他终于醒了,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口水印子。 褚瑶自然也被闹醒了,小崽儿亲他爹爹的时候,小屁股都撅到她的脸上了。 她坐起身来,将鸣哥儿捞到了自己的怀里,指着自己的脸道:“娘亲也要亲亲……” 小人儿便攀到她身上,在她脸颊上大大的亲了一口。 褚瑶心都被他亲化了,揉着他的小脸:“我们鸣哥儿怎么这么可爱呢……” 正稀罕着儿子,蓦地下巴被一只大手捏住,将她的脸扭过去,裴湛那张俊颜即可便压了过来,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褚瑶嗔了他一眼:“流氓!” 裴湛不服气道:“怎的他亲你,你夸他可爱?孤亲你就是流氓了?” “殿下怎么能跟小孩子比?”说着又捧着鸣哥儿的小脸,蹭着他的小鼻子逗他。 裴湛含笑看着母子二人逗趣:“先前不是一直不肯与儿子亲近?怎的这会儿又稀罕起来了?” “我心里高兴,”她搂着鸣哥儿,还在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激动,“昨晚殿下同我说哥哥的事情,我实在太开心了,我许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裴湛知道因为陆少淮的事情,她一直郁郁寡欢,如今终于有了由衷开心的事情,以后心情也会慢慢好转起来。 “你开心就好,”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还困不困?孤把鸣哥儿抱走,你再睡一会儿?” 到底还怀着身孕,睡不足可不行。 褚瑶摇摇头:“不睡了……” “那就先去洗漱,待会儿用完早膳,孤带你出去一趟……” “去哪里?” “孙夫子还在卧床养伤,你来京半个多月了,合该去看看他老人家……” 褚瑶愣了一下,有些胆怯道:“我怕夫子他不想见我,毕竟是因为我,他老人家才……” “不是因为你,”裴湛拦住她的话,“孙夫子他都明白的,不会怪你。” 早膳时,褚瑶只喝了半碗白米粥,用勺子小口小口的吃,吃了一刻钟才堪堪见底。 裴湛看的直低眉:“怎的不多吃些?” 这些日子他早上都是天不亮就走了,从未与她一起用过早膳,虽然知道她害口吃得少,却也没想到竟吃的这般少,难怪不胖反瘦了那么多。 “胃里不舒服,实在吃不下……” “柳华给你开的药,你吃了可有用?” “先前吃了两次,很快又吐出来了,后来便没再吃过了……” 裴湛见她这般辛苦,竟有 些恼那腹中的孩儿:“这孩子,惹得你这般难受,等他出生后,孤说什么也得教训他一顿……” 这话说着幼稚,褚瑶忍俊不禁道:“鸣哥儿说,我腹中这孩子是个妹妹……” “是女儿吗?”裴湛转瞬就变了脸色,分明方才还一脸嫌弃,这会儿却云销雨霁,一片怡悦,“若是女儿的话,孤怕是舍不得打她给你出气了……” “殿下喜欢女儿?” “嗯,”裴湛看着她的小腹,眼底一片柔色,“女儿不嫌多,儿子一个就够了。” 褚瑶想到他虽贵为太子,可兄弟间却并不和睦,甚至二、三皇子多次暗害他,这也就难怪他不想要那么多儿子了。 她抚了抚小腹:希望确如他所盼,这次怀的是个女儿吧。 早膳后,褚瑶给鸣哥儿换了身厚些的衣裳,裴湛命人将先前备好的礼物装进马车,这便出发了。 当初为了方便孙夫子进宫授课,裴湛特意在靠近皇城的地方给老人家置办了一处宅院。离山庄大抵一个时辰的路程,鸣哥儿被马车颠得睡了一觉,才终于抵达了孙府。 孙府门口并排停着三辆马车,看来今日孙府已经有客来了。 问了门房,才知是以前孙夫子的几位学生,听说夫子卧床养伤,特意约到一起前来探望。 明年春天科考在即,想必这些学生赶在年前进京,也是为了有充分的时间准备明年的科考,此番结伴而来,许也是为了请教孙夫子如何备考。 虽然今日来得不凑巧,可也不好改日,毕竟下次旬休在七日之后。若那时再来探望,委实晚了些。 裴湛抱着鸣哥儿下了马车,转身腾出一直手来扶着褚瑶下车,洪杉等人抱着礼物跟在后面,一起进了府中。 门房得知太子的身份,忙不迭先跑去通传了。 等褚瑶和裴湛到了前厅时,孙夫子也已经在学生的搀扶中,拄着一根拐杖地走了过来。 他虽走得慢,但精神矍铄,面色看起来也不错,被学生们拥护着,一改往日的严厉,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太子殿下驾临寒舍,老夫脚程慢,迎驾来迟,还望太子恕罪。”他带头作揖,身后的学生们在惊愕之后,也齐刷刷的抬手行礼。 “夫子客气了,”裴湛上前扶住孙夫子的手,“阿瑶一直惦念着夫子的身体,终于等到孤旬休,这不便立刻过来看望您了……” 孙夫子看向褚瑶,沧桑而睿智的眸子里,满是善意与宽容:“好孩子,回来就好。” 褚瑶眼含热泪,愧疚道:“孙夫子,是学生不好,学生理应早些来看您的……” “没事,我身子硬朗着呢……”这里人多,关于先前那件事也不好多说,各自心领神会。 褚瑶扶着孙夫子坐下,学生们被裴湛免了礼,十分识趣地立在一旁,不打搅他们说话。 孙夫子问褚瑶:“听殿下说,你前些日子回了趟老家,如今回来了,可还想要继续读书?” 褚瑶惭愧道:“先前 学生半途而废,委实对不住夫子您的良苦用心,如今无颜再听您授课,只希望夫子您身子康健,万事无虞……” 上次一事实在叫她怕了,她不敢再听孙夫子授课,万一再连累了他老人家,岂非叫她后悔终生了? 孙夫子却摆摆手:“半途而废……不是你的错,你莫要自责……” 他指了指立在厅堂里的学生们,说道,“他们都是为着明年开春的科考而来,方才他们想请我为他们授三个月的课,我年纪大了,本不想如此劳累,可他们求学心切,我若拒绝也实在于心不忍,左右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我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就答应了他们。你若想来听一听,也只是多一张书案的事儿……” “夫子……”他不仅不怪她,甚至还愿意收她做学生,知道她怕连累他,所以故意说是为了教导其他学生,顺带着让她旁听,褚瑶红着眼眶,感激道,“学生自是十分愿意听您讲课。” 裴湛知道褚瑶好学上进,孙夫子既然还愿意收她做学生,裴湛自是没什么好阻拦的。 只是这次授课和先前在宫里授课不同,先前在文思阁,只有惠仁与陆明芙以及四皇子与她一起上课,如今却是满堂的青年才俊,只褚瑶一个女子,自然不合适。 若是让惠仁和陆明芙一起陪着褚瑶上课,万一这些才子知晓了她们的身份,难保不会有人起其他的心思。 唯有将这些人都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叫他们有逾越的举动,才能放心。 左右不过三个月的时间,看紧些便是了。 况且若这些才俊日后若有高中的,定也会记得他的恩泽,往后为他所用。 如此,裴湛便提议:“夫子既然有心教学,孤自是十分支持。孤在城郊汤泉小镇上有一处温泉山庄,夫子若不嫌弃,可去那里小住,那里较外面暖和温润,对夫子身体的休养也大有益处。孤叫人收拾出一个房间来,摆上书案,这三个月,夫子便在那里授课可好?” 孙夫子笑融融道:“自是极好,有劳殿下费心了。” 他既同意,那些学生自也又惊喜又感激。 在科考之前,不仅能得到孙大儒的授课,甚至还有可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这对他们来说委实如天降福运。 于是不约而同,躬身行礼:“多谢殿下!” 唯一人身子弯得慢了些,直挺挺地站在学生中间,清雅倩俊的脸上,惊愕的表情十分醒目,被身旁的人扯了扯衣襟,才慌忙得躬下身子。 裴湛自是注意到了这位学生的异样,以及方才对方惊愕的目光,分明落在了褚瑶的身上。 嗯? 莫非是认识她? 他转而看向褚瑶,她并未往那堆学生看一眼,只是一直关心着孙夫子的身体,也和孙夫人一起说话。 他叫洪杉过来,吩咐他挨个去问询这些学生,将姓名、年纪、父母与家中情况记录清楚,回头逐一去查。毕竟他们要入山庄学习,若有品行不堪或形迹可疑之人,是万不能引狼入室的。 离开孙府时,洪杉将记录好的册子交给了裴湛。 今日在堂中一共有九个学生,裴湛逐一翻开,他们大多出身官宦之家,家中父辈在或在朝为关,或在各州任职,若情况属实,倒也还算安全。 翻阅至最后一张时,一个颇为眼熟的名字跃入了眼中。 这个名字他曾在许多封信上见过,连笔迹走势都是一样,他一直未曾见过名字的主人是何容貌,却早就得知了他做过的许多事情。 今日一见,果真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郎君,与这名字倒也贴合。 褚瑶见他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张纸上,便偏头好奇地看了一眼,一个熟悉的名字跃然于纸上。 “江清辞?”她惊讶道,“他也是孙夫子的学生吗?”! 第 62 章 说服 “难道……方才江清辞也在前厅?”褚瑶低呼一声,方才在前厅,她的心思都在孙夫子和孙夫人身上,并未去看那些立在堂中的学生。 裴湛一把将那张写有江清辞名字的纸揉成一团,自车窗中抛了出去:“这个不要!” “殿下……”褚瑶看着他如孩童般幼稚的举动,自然知道他又开始吃醋了。只是这醋都是陈年旧醋了,她与江清辞将近半年没见过了,此后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他何必在这里生没用的气,“孙夫子都说要教他们了,殿下却唯独把江衙内摘出去,日后夫子问起缘由,殿下要如何解释?” “就说他品行不端,不配听夫子的课。” “他哪里就品行不端了?分明是殿下对他有偏见……” 裴湛不愉:“你这般为他说话,难不成你还想见他?” 褚瑶差点气笑了:“我怀里抱着殿下的儿子,肚子里还揣着殿下的女儿,也算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即便这样殿下对我也不放心?难道我在殿下眼中,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孤没有这个意思,他先前觊觎过你,这件事洪杉写信给孤说过,孤只是防着他罢了。” “殿下多虑了,他今日瞧见我与殿下一起来探望夫子,定然以为我是殿下的女人,他又不傻,怎么还敢觊觎殿下的女人?” 道理虽是这样,可是她越是为江清辞说话,裴湛越是不愿意松口。 “孤心意已决,你莫要为他求情了。” 见他不为所动,褚瑶也没有办法,只能小声嘀咕一句:“殿下真是个小气量的男人……” 裴湛冷哼一声,装没听见。 既然已经同孙夫子承诺要在温泉山庄设学堂,回去之后,裴湛便立即安排人着手去布置房间,安置书案。 他让人将学堂一分为二,中间垂着竹帘,后又觉得帘子太轻太薄,便叫人又搬了四扇屏风过来。 若非考虑到隔音的问题,他真想在中间垒一座石墙。 屏风西侧放置了八张书案,东侧放置了四张。 那八张书案自是给孙夫子的那八名学生用的,东侧的那四张,除了给褚瑶一张,另外三张他原是打算给惠仁、陆明芙和四弟的。 为此他进宫说服了他们三人,因着皇宫距山庄路程较远,所以特意收拾出三个厢房来,她们三人各一间。 若不愿意住在山庄里,也可每日往返回宫,因为孙夫子和以前一样,每日只授一上午的课,下午要休养身体。 惠仁得知不仅可以继续听孙夫子授课,甚至还能住进皇兄买的温泉山庄里,上午读书,下午就可以泡温泉,委实妙得很,自然欢快地答应了。 三日之后,山庄的学堂已经布置完善,裴湛特意告假一日,亲自去接孙夫子来山庄授课。 与孙夫子一起走进学堂时,学生们起身行礼迎接,裴湛第一眼自然往褚瑶那边看去,却安康郡主竟坐在原本属于四弟的位置上,四弟却并没有来。 暂时按捺着不悦,裴湛不露声色退出学堂,让孙夫子安心授课。 待上午的授课结束,学生们结伴离开,裴湛将惠仁叫过去,问她为何把安康郡主带来了?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最全的《和离后养崽日常》尽在[],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惠仁岂非不知道皇兄将褚瑶养在这里的事情,她也是不得已的。 “母后说,安康郡主远来是客,先前一直与我和明芙在文思阁上课,如今有机会能继续听孙夫子的课,万没有将她单独留在文思阁的道理,若是叫靖南王知晓了,还以为我们故意孤立他的孙女儿呢……” “那你为何不早说?” “母后不让我跟你说,怕你不同意……” 母后让安康郡主来此的用意,自然不言而喻,不过是想让他与安康郡主多些接触的机会,不想让安康郡主真的嫁给二皇子。 如今人已经来了,行礼也带了一马车,顾及着她身后的靖南王,裴湛便不好将人赶回去,只能暂且忍下了。 “殿下,”褚瑶走了过来,打断了他们兄妹之间的谈话,“夫子想见你,说有事同你说。” “好,孤这就过去。”他扶着她的腰,顺便关心了几句,“坐了一上午,身子可还受得住?胃里可还是不舒服?” 褚瑶笑笑:“只顾着听夫子讲课了,倒把这些不适抛在脑后了。” 他目光缱绻:“那就好。” 惠仁公主看着太子哥哥忽然变的柔软的目光,明明方才对自己还疾言厉色,变得可真快。 “褚娘子,听皇兄说,你又有身孕了?”惠仁关心了两句,“你就没打算先问皇兄要个名分吗?” 褚瑶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我还没有想好……”她还没想好要不要一直留在裴湛身边?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眼下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日后如何,且留着日后再烦恼吧。 惠仁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抱歉地看着她:“安康郡主……不是我故意带来的,我其实挺希望你能成为皇兄的太子妃的,你如今又有了身孕,我也不想带她来给你添堵,可是我拗不过母后……” 褚瑶并不以为意:“没关系的,既然都是来听孙夫子授课的,哪有什么添堵不添堵的?” “你倒是想得开,就是不知道那安康郡主是怎么想的?”惠仁撇撇嘴,“明明宫里都传她会与二皇兄联姻,可是母后提出让她来这里听课,她也没有拒绝。明知道这里是太子哥哥的山庄,若是她真的想嫁给二皇兄,定然是要与太子哥哥避嫌才是,如今倒好,巴巴跟着过来了,实在叫人想不通……” “想不通便不想了,”褚瑶无意去知晓安康郡主究竟想做什么,于是岔开了话题,“我知道公主要来,特意叫人准备了葡桃酒和梨酒,下午公主可以一边泡温泉一边喝,温泉与冷酒,最是相宜……” 惠仁公主到底还是玩性中,听着便已喜笑颜开:“那太好了!” * 学堂中,孙夫子还未离开,捧着书卷准备着明日授课的内容。 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看书颇有些 费力。又因着前些日子受了伤,肺腑受损,时不时会咳嗽,所以案上一直续着润嗓的茶…… &ld;夫子,阿瑶说您找我。&rd;在对方面前,裴湛鲜少自称&ld;孤&rd;,一直对他尊敬有加。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和离后养崽日常》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孙夫子耳力也不算好了,人都走到跟前和他说话了,他才发觉:“殿下,今日来听课的学生少了一位叫江清辞的,不知是何缘由?” 裴湛答道:“夫子,这江清辞德行有亏,我便没让他过来……” “哦?他如何德行有亏?” “先前他的父亲在绥州做通判时,纵容家人欺辱过百姓……” “这样啊?”孙夫子捋了捋胡子,“欺辱百姓确实不该,当时清辞那孩子也参与其中?” “算是。”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如何说‘算是’?” 裴湛见夫子如此较真,不好糊弄,便如实道:“他虽未参与其中,但事情却是因他而起……” 当初他在绥州时,对褚瑶颇为殷勤,被江夫人知道后,派人去褚瑶的甜水铺子里闹事,行事做派,十分猖狂。裴湛便是借着这件事,暗中运作,明升暗贬,将江通判调职去了儋州。 孙夫子摆摆手:“殿下存心与老夫打哑谜,老夫听不明白,但是凭老夫对这孩子的了解,他绝非是会欺辱百姓的人。他他轻财好施,与人为善,更难得谦虚内敛,光而不耀,是块难得的精金良玉,明年科考,凭他的聪慧才智,金榜题名必定有他……” 孙夫子敦敦教诲裴湛,“殿下,切莫因小失大,埋没了人才啊……” 裴湛躬身受教:“夫子教导的是,我这便派人去告知他,叫他明日来此听课。” 虽然心中并不情愿,但一向严苛的孙夫子既然对他如此赞赏有加,想来确实是个可造之材,便看在孙夫子的面子上叫他过来,若还敢对褚瑶有什么不轨之心,再打发出去便是了。 翌日便叫人抬了一张书案进来,安置在西侧最后面。 孙夫子进来瞧了一眼,这学堂被中间的屏风相隔为二,但两边大小却是一样的。西边放了八张书案,空间刚好够用,如今多添一张,便拥挤起来。 东侧只四张书案,宽松得很,只是除了褚瑶以外,其她三位都是未出阁的小娘子,若是平常,自是要避防些,不过孙夫子信得过江清辞的品性,也有心借他敲打一番其他学生,便与他道:“清辞,你搬着书案,去屏风东边坐……” 此言一出,堂中果然一片哗然。 谁都知道,屏风东侧坐着的是金尊玉贵之人,当今陛下的女儿,当朝的惠仁公主就在这里,还有靖南王的孙女,今年得陛下册封的安康郡主,以及因陆二郎护驾有功,前些日子刚晋了伯爵的陆府三娘子…… 他们虽是读书人,但其中不乏有几个会生出攀龙附凤之心,只是太子殿下防范得紧,虽同处一个学堂,但中间有屏风隔开不说,甚至东西两侧各开了一道门,他们只能从西门入,万不能踏足屏风以东…… 如今却是叫江清辞捡了个便宜,虽比他们晚来一日,却因祸得福,被夫子指去了东侧念书,委实叫人眼红。 孙夫子听到他们嘘声一片,便用戒尺敲了敲书案:“你们来此读书是为着明年的科考,若是谁生了别样的心思,莫要怪为师不讲师生之情,将其撵出去了事!” 学生们便立即不敢出声了。 江清辞搬着书案走上前去,对孙夫子俯身行礼表示感谢,而后绕过竹帘与屏风,转身便撞入了四双明晃晃的清澈水眸中。 除了褚瑶,其她三位小娘子俱是用好奇的目光看他着,江清辞不敢多看,低头行礼:“各位贵人娘子,在下叨扰了。” 而后抱着书案走到了最后面,轻轻安置下来。 他目光不由落在了那个熟悉的背影上,一时心绪复杂,恍若做梦一般。 却不想对方忽然回眸看他,随即客气而友好地笑了一下。! 第 63 章 吃醋 褚瑶昨日便听裴湛说过,孙夫子找他是为了江清辞的事情,他被孙夫子说服了,同意让江清辞来这里听课。 褚瑶笑道:“我早就同殿下说,夫子一定会问起这件事,殿下不听我的劝告,倒是很听孙夫子的话嘛……” 裴湛眸子微眯,斜睨她一眼:“听到他来这里,你好像很开心?” “我不是因为江衙内来这里而开心,我是因为殿下出尔反尔的样子开心……” 回想昨日他分明不情愿又不得不同意的样子,大有吃瘪的意味,褚瑶这会儿想起来还想笑。 只是没有想到孙夫子会让江清辞搬着书案到她们这边来,回头叫裴湛知晓了,定然又要吃飞醋了。 到底是旧相识,人既然已经过来了,褚瑶也不好装作不认识,便回头同他笑了一下,算是和他打了个招呼。 上午的授课结束后,西侧的学生们纷纷从西门而出,江清辞却没有立即离开,踟蹰着走到到褚瑶的书案前。 孙夫子还在前面坐着,见他似乎要找小娘子们说话,不由沉下脸来。 他今日故意让江清辞坐到屏风东侧,也存了几分试探之心。 昨日太子不是说这孩子德行有亏么?他便想着证明给太子看,即便是将他安置在屏风东侧,他只要能稳住心性,不生异心,便证明他没有看错这个人。 没想到才第一日,竟沉不住气了。 这四个小娘子,除了褚瑶之外,另外三个都是金枝玉叶,不管攀上哪个,都于他日后的仕途有益。 孙夫子不悦地审视着他,倒是要看看他究竟要攀哪家的小娘子? “阿瑶……”江清辞立在褚瑶的书案旁,有些局促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他这一声,不仅叫孙夫子大感意外,甚至前面的惠仁公主和安康郡主也回过头来,好奇地打量着他。 只见眼前这位儒雅清隽的郎君,薄薄的面皮上似染了一层烟霞,神态好似未语先羞的少女,手足无措的样子又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褚瑶站起身来,面露微笑,神情坦然:“江衙内,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我也没有想到,”江清辞脑中昏眩发胀,原本在心中酝酿了好久的话,这会儿到了嘴边却说的磕磕绊绊,“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过得很好……” “嗯,我过得很好。”褚瑶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半年之前,并不是很长的时间,可这中间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以至于她几乎很少想起他这个人来。 “我一直想同你道歉,”他愧怍道,“先前因为我的莽撞,母亲迁怒于你,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当着惠仁公主她们的面,褚瑶不好与他聊之前的事情,便及时打断了他的话:“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江衙内不必挂怀,我也知并非衙内的错,所以并未放在心上,时辰不早了,衙内若没有别的事情,我便先回去了,鸣哥儿还等我陪他用午膳呢?” “鸣哥儿?”他思索了一下, “是你的儿子吗?” “嗯,那日在夫子家中,你应当是见过的……” 他确实见过那个孩子,只不过当时那孩子一直窝在太子殿下的怀里,喊太子“爹爹”。 奇怪,那孩子瞧着不到两岁的模样,应当是她嫁给陆二郎时所生,怎么现在却喊太子殿下“爹爹”呢? 他很疑惑,但此时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有心避嫌,他自然也不想让她为难,于是立即让开身子,她拂身而过,举步踏过门槛,便有婢女替她披上大氅,而后沿着庑廊渐渐走远。 “公主,我们也走吧。”那位穿着杏子黄窄裉袄小娘子与另一位身穿蔷薇色夹袄的小娘子说话,瞧二人神态,前者卑微谨慎,后来仪态舒展,想必便是伯爵府的陆家四娘子和当今圣上膝下的惠仁公主。 至于另一位,便是安康郡主了。 他拱手相送,并不敢多看她们一眼。 惠仁公主却是对他颇有几分兴趣。 一来她久居宫中,鲜少见到外男,二来方才听他与褚瑶说话,两人分明是旧相识,说什么道歉的话,不晓得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不止是惠仁公主,安康郡主也在暗暗打量眼前这位衙内。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与褚瑶之间一定不是寻常的旧友关系,她在想,太子殿下是否知道他们的关系呢? 若是知道,又怎会让他出现在这里? 若是不知道……那就有意思了。 不出褚瑶所料,惠仁公主果真追上来问起她和江清辞之间的事情来。 褚瑶挑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含糊与她说了一些,只说是她曾卖给他字画,也租了他家的一间商铺,如此往来了几次,所以成为了朋友。 “那他说什么想同你道歉,还说他的母亲迁怒你,是怎么回事啊?” “他的母亲以为我对他有别的心思,所以让下人来我铺子前闹事,然后被洪大哥给打跑了……” “哇!”惠仁公主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我就知道你们俩之间一定有故事,太子哥哥知道你和他的事情吗?” “当然知道,有洪大哥在我身边,我有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样啊,那我相信你和江衙内之间没什么了,”惠仁公主登时没那么兴奋了,“你们之间若真有什么,太子哥哥是绝对不会让他靠近你的……” 褚瑶推了推她的脑袋,笑道:“本来就没有什么,不知道你瞎激动什么?” 中午陪鸣哥儿用过午膳,小人儿吃饱喝足便困顿了,褚瑶自怀孕之后也颇为嗜睡,便抱着他一同去午睡了。 谁知这一睡便睡了一个半时辰,醒来时天色已暗,褚瑶想着今日的课业还未做,便赶忙起身。 小人儿也跟着一起醒了,赖在她怀中不肯走,褚瑶只好抱着他一起去书房。 奶娘过来喂他喝一碗牛乳,阿圆在帮褚瑶研墨,小人儿好奇,也要上手去帮忙,阿圆怕弄脏了他的小手,没把墨块给他,小人儿 就哭,阿圆只好给他拿了一个新的墨块和砚台,让他自个儿磨着玩儿…… 褚瑶写字时,小人儿又瞧见了新的玩意儿,跑过来夺褚瑶的笔,不给又哭。 小人儿如今有了心眼,知道自己只要一哭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然眼泪说来就来,哭得十分入戏。 褚瑶只好给了他,自己换了另一支笔。 小人儿得了笔墨,又要了一张纸,便有样学样,也学着写起字来。 褚瑶低头写了半张纸的功夫,忽听阿圆惊呼一声:“褚娘子,你看小殿下……” 她抬眼看去,小人儿用笔蘸着墨水,将自己身上和脸上弄得污墨斑斑,甚是滑稽,偏还一脸无辜的天真模样,当着她的面儿,又往自己脸上添了一笔…… “没事,”褚瑶低头继续写,“洗洗还能要……” 裴湛回来时,见书房亮着灯便推门而入,低头瞧见自己的儿子小脸黢黑,身上全是墨迹,便一言不发,弯腰拾起这个“小黑鬼”,拎着去汤池涮了…… “小黑鬼”入了水变成了小黑鱼,在池子里玩了半个时辰才肯上来。 趁这个功夫,褚瑶才得以完成了今日的课业。 鸣哥儿已经洗得干净如初,吃罢了晚膳,裴湛便陪着他去院子里玩竹球,虽夜色已晚,但褚瑶精神尚好,便让人往浴桶里添了热水,打算沐浴。 温热的水漫上肩头,褚瑶才恍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劲:裴湛自回来到现在,好似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 方才一起用晚膳时,鸣哥儿因着一个时辰前喝过一碗牛乳,所以只吃了一点便饱了,裴湛便也只是匆匆吃了一几口,便带着他去院子里玩去了。 那会儿没觉得不对劲,眼下想起来,他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想来是知道了今日在学堂上,孙夫子让江清辞坐在她身后的事情,果真吃味了? 莫不是憋着一口气,今晚又要与她发疯? 罢了,且晾一晾他,等他睡着了,自己再出去也不迟…… 一刻钟后,阿圆进来提醒她:“娘子,先前柳太医叮嘱过,娘子有孕在身,不能沐浴太久……” “无碍,只偶尔一两次没关系的,你帮我准备好换洗的衣服即可……” 阿圆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先退下了。 俄而又过了一会儿,房门再次被推开,褚瑶以为时阿圆进来送衣服,便指了指浴桶旁的软榻:“放在那里便是……” 泠泠水声中,那被温水充分滋润的白藕似的纤细手臂,以及被浴桶半遮的雪白香肩与后颈,让身后之人眸光愈发幽深了许多。 衣服被整整齐齐搁置在软榻之上,身后之人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刚好褚瑶白日里搂着鸣哥儿睡觉的时候有些落枕,脖子和肩膀都不舒服,便捏着右侧不适的肩窝,与身后人说道:“阿圆,你帮我按按这里,我好像落枕了……” 须臾,一双温暖的手覆了上来,缓慢而有力的揉捏起来,力道之大,让褚瑶一个受不住叫出声来。 “啊,就是这样……”虽然疼,却也舒服许多。 她忍耐着,时不时喊一声疼,肩上的力道就会稍小一些,直到感觉那根筋骨舒展得差不多了,便赶忙叫停:“好了好了可以了,谢谢阿……啊!” 她仰头一看,哪里是阿圆,分明是眼底染上情|欲的裴湛。 肩上的那双大手自她身前滑入水中,水波荡漾,激得褚瑶身子一紧,口中溢出一声嘤咛。 裴湛顺势倾身覆下,一口咬在了她白嫩嫩的颈子上。! 第 64 章 主动 湿热的唇瓣紧紧贴在她的后颈上,牙齿毫不留情地没入,褚瑶疼得本能的躲开,却被他箍住了身子,躲避不得。 “疼……”她吟出一声,扶着他的手臂,身子微微颤抖。 对方却不肯离开,咬了好一会儿,才改成了吸吮。 疼痛之中,丝丝酥麻自他下口之处缓缓蔓延,一只大手恋恋不舍地从水下的柔软中抽出,扶上她的下颌,迫使她仰着头,脖子后面的双唇随即游移到前面,再次吸吮起来…… “不行,殿下,”她试图阻止他,“会留下痕迹的……” 对方喉咙中溢出一声轻笑,唇上反而加重了力道。 他是故意的。 水面不断泛起涟漪,他亦湿了半个身子。 前后左右各种下印记,裴湛才满意地抬起头来,随即将水中的人儿捞了出来。 “柳华说,沐浴最好不要超过两刻钟。”他将人横抱着,往软榻那边走去,并不在意她身上的水渍浸湿了自己的衣服。 “下次再不听话,孤就进来陪你一起沐浴……”将人搁在软榻上,拍了拍旁边刚给她拿进来的衣服,“换好了就出来。” 褚瑶对着他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待她穿好衣服回到卧房,裴湛正在换衣服,浸湿的衣服被他尽数脱下,她进来的时候,他还没穿好上衣,听见开门声便回头看她,衣襟敞开着,露出精瘦的腰身。 褚瑶“呀”的惊叫一声,立即捂住了眼睛,转身就要离开。 “跑什么?”熟悉的气息顷刻贴了过来,房门被他“砰”的关上,顺便将她困在了自己和门板之间,“都老夫老妻了,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褚瑶反驳:“谁跟你老夫老妻?咱们明明和离很久了……” “我们夜夜躺在一张床上,不是夫妻,胜似夫妻……” “那我今晚就搬去另一个房间睡……” “呵,”头顶传来一声冷笑,“今日才见过江清辞,就迫不及待与孤分房睡了?” 褚瑶:“……”就知道他今天晚上会发疯。 她张开捂着眼睛的手,转而环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狠狠地亲了他一口:“这样行了叭?别吃醋了……” 反正每次他吃醋发疯都是这般,先与她阴阳怪气,再与她吵上几l句,最后摁着她亲上一顿才算完。 他怔住,仿若难以置信,眸光闪烁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来回胶着,终于确认她方才真的主动吻了自己,霎时迸出巨大的惊喜来。 “孤是这般好糊弄的么?”大手抚上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扶住她欲撤回的手臂,他将头压低了几l分,嗓音低沉诱惑,“只亲一次怎么够?” 还要? 行叭! 只要他不发疯,亲一次和亲两次都是一样的。 对于褚瑶来说,只是一个单纯的唇,这次她不用踮起脚尖,对方近在咫尺,她稍一仰头,柔软的唇便印上了 他温热的唇瓣…… 她吻得生涩,好在对方难得温柔地配合着她,引导着她,原本浅尝辄止的吻渐渐变成唇齿间的纠缠……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最全的《和离后养崽日常》尽在[],域名[( 禇瑶被他引得渐渐沉溺其中,对方却忽然停住,离开了她。 她睁开眼睛看他,雾蒙蒙的水眸里多了几l分迷离与疑惑。 “脖子有点酸……”话说完,便揽着她的腰将她抱起,让她高出自己许多,仰头与她讨要,“还要……” 禇瑶第一次用这般角度看他,他将自己置于低处,做出一副任她采撷的样子,于是她捧着他的脸,低头亲了下去。 绵密的吻如同炽热的浪花,一波接一波在她唇上蔓延,他逐渐反客为主,吻得愈发热烈。 禇瑶晕晕乎乎之际,听见他腾出手来落下门闩,而后抱她入了帷帐,将她压在了床上。 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禇瑶立即睁开眼睛,抵住他的胸膛:“殿下,不行……”她还怀着孕呢。 裴湛眼底欲海翻腾,已然控制不住,握住她的手:“好阿瑶,你可以的……” 两刻钟后,褚瑶抱着酸胀的右手,自床上而下去取了毛巾,隔着帷帐扔了进去,随即夺门而出,崩溃地去打水净手:啊啊啊我不要这手啦。 当天晚上,褚瑶说什么也不肯和裴湛在同一个房间睡觉,她抱着被褥要去另一间厢房,裴湛眸中含笑,竟应允了她:“今晚且随了你,明晚再一起睡……” 呸!谁要和你明晚一起睡? 褚瑶抱着被子自房中走了出来,阿圆看到了,大为惊奇:“褚娘子,您怎的出来了?” “你帮我收拾一件厢房,我以后就睡那里了……” “这……好端端的,为何您和殿下要分房睡?” “你莫要管了,随我一起收拾厢房去……” 幸而白日里多睡了一会儿,这会儿折腾到半夜也不觉得困。 将厢房打扫擦拭一遍后,褚瑶躺在床上直后悔:她那会儿怎么就鬼迷心窍地以为亲他两次就没事了,结果惹祸上身,被他逼迫着做那样的事情…… 夜里睡得晚,翌日醒的便也晚了些,阿圆端着洗漱的水进来,轻声唤醒了她:“褚娘子,快些醒醒,再有两刻钟便要去学堂了……” 褚瑶自迷蒙中迅速清醒,洗漱之后才发现这厢房中没有镜子。 “殿下走了吗?”她问。 “殿下今日走得格外早,两个时辰前便走了。” 这么早?“鸣哥儿呢?” “小殿下那会儿也醒了,奶娘抱去哄了。” 如此褚瑶才放心地回到先前的卧房,对镜梳妆时,脖子上的红印清晰可见。 阿圆也瞧见了,她不知这是何物,以为是被什么虫子给咬了,疑惑道:“这么冷的天儿,也有虫子咬人吗?我去拿瓶药膏给娘子涂抹一下吧?” 褚瑶尴尬道:“不用了,你帮我去柜子里找一件衣领高的褙子,遮一遮就好……” 阿圆这便去柜子里找衣服, 可仔细翻找了两遍,也没找到衣领高的。 “我记得先前殿下特意命人送来两套衣领高的衣服给娘子过冬穿的,怎的找不到了?” “没有么?”褚瑶便也起身去找,分明先前就放在柜子里的,怎的找不到了? “我去问问奶娘有没有见过?”阿圆跑出去找奶娘,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娘子,那两件衣服找到了,不晓得是谁给扔汤池了去了……” 褚瑶气得一噎: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在她脖子上留下印记的始作俑者呗。 无奈只得用桃花粉多敷了几l层,勉强将红痕遮掩了下去。且发髻也不盘了,垂下的头发刚好能遮住后面那个痕迹。 因着找衣服耽误了些时间,褚瑶来不及用早膳,便赶去了学堂。 在庑廊下遇到了同样姗姗来迟的惠仁公主,两人相视一笑,惠仁公主道:“你一向勤奋,没想到今日也会迟到?” “是我贪睡,今早起晚了……” “我怎么听说,昨晚太子哥哥将你赶出房间了?”惠仁公主小声道,“你们昨晚吵架了?是不是因为那个江衙内?” “我和殿下没有吵架,回头再与你细说……” 两人迟了一会儿,孙夫子有些不高兴,板着脸让她们进来了。 自东门走进去,却瞧见今日又多了一张书案,与江清辞并排放着,后面坐着的竟是四皇子,正一脸困顿地打呵欠。 嗯?四皇子怎么也过来了? 四皇子打着呵欠与她们颔首打招呼,他身旁的江清辞看到褚瑶,便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来。 褚瑶报以礼貌的微笑一一回应,而后才落了座。 今日孙夫子与他们讲授策论,这一贯是褚瑶最头疼的内容,不仅深奥且晦涩,还要结合当朝政治问题,引经据典,谏言献策。 夫子讲了一个时辰后,开始对策,自西侧第一位学生开始,夫子会提出一个问题,由学生当即应对回答。 学生大多回答得磕磕绊绊,倒也有三两位能做到侃侃而谈。 半个时辰后,西侧的学生已经全部做完对答,轮到了东侧这边。 褚瑶愈发紧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前面的惠仁公主亦是十分如此,甚至不敢抬头看孙夫子的眼睛,更别说身旁的陆明芙,置于书案上的两只手都攥了起来,明显慌了。 孙夫子瞧她们一个个吓跟小鹌鹑似的,叹了一口气,越过她们,直接提问了她们身后的江清辞。 他给江清辞出的题目是:“民之于官何位?” 江清辞沉思片刻,便答道:“《尚书》中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百姓卑而不失尊,决不能不能轻视与低看……” 清朗温润的嗓音不慌不忙,先后引用《尚书》与《晏子春秋》,娓娓道来,褚瑶看着孙夫子的眉头由紧皱逐渐变得舒展,而后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果然,他们这种自小饱读诗书之人,果真胸有丘壑,腹有垒藏,比起她这种半路出家的和尚,到底是优越甚多。 上午课业结束,夫子留下射策题目,要求他们写一篇策论,明日交上。 虽今日躲得过对策,却躲不过射策。 犹记得上次夫子让她写文章,她写到了大半夜,今日题目比起上次更是难上许多,褚瑶还没写呢,就愁得快要拧出水来了。 大抵学生们都觉得这个题目太难,于是散课之后并未离开,留在学堂里三三两两的讨论起来。 惠仁也放下公主的矜持,拉着陆明芙一起走到江清辞的书案前,同他请教要如何写这篇策论。 褚瑶有心听上一听,便也转过头来看他。 “公主,其实这个题目不算难,公主可以去翻一翻《六国论》,其中……”他正说着,余光瞧见褚瑶也回头看他,心中不由一漾,可随即不经意撇到她墨发下的白皙脖颈上,一个隐隐复现的红色印记,脑中忽然就空了。! 第 65 章 红痕 “江衙内,江衙内……”轻柔婉转的声音唤回了江清辞的深思,惠仁公主见他迟迟不往下说,目光定定瞧着她的身后,便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了过去。 后面没什么呀?只有褚娘子罢了。 褚瑶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脖子上的印记,倏地脸上一红,赶忙转回去,这便起身离开了。 江清辞虽是洁身自好之人,可对于男女之事,他也略知一二。同窗好友之中有一位风流才子,时常流连于花楼之中,脖子上偶有红痕,道是姑娘用唇吸吮而来。 所以褚瑶脖子上的红痕,是…… 一只白嫩纤细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的说话了?” “抱歉,公主,我接着与你说……”他定了定心神,又与她剖析起来,并帮她捋出了几条思路。 惠仁公主很是高兴:“多谢你,江衙内,你既是褚娘子的朋友,日后便也是我的朋友了。” “多谢公主抬举。”他拱手道,“公主没有别的事情,在下便先告辞了。” “好吧,”惠仁笑嘻嘻与他告别,“那明天早上见。” 江清辞绕过屏风,自西门走出。 从学堂到山庄大门,这一路上每隔一程便有一个护卫,名义上时防止他们这些外来的学生在山庄里走失,实际上是为了保护庄子内的女眷清誉,不让他们这些学生有接近女眷的机会。 昨日他误打误撞,被孙夫子指到屏风东侧,与公主和郡主她们坐在一侧,理应更加谨言慎行,但是他没忍住与褚瑶多说了几句话,几天早上身边便又多了一张书案,宫中的四皇子竟也过来读书了。 想必是太子殿下特意安排进来的,其中意图,自然不言而喻。 今日褚瑶脖子上的印记,就是太子殿下在提醒他不要生觊觎之心。 关于褚瑶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他也是在母亲派人大闹褚瑶铺子后才得知的。 那时他被母亲锁在房中,被父亲放出来时,才得知母亲捅了大篓子。 母亲安排管家带人去褚瑶的甜水铺子前闹事,他们却被一个魁梧的壮汉打了回来,母亲大为恼怒,待父亲从衙门回来后,便将此事告知父亲,希望父亲安排衙门的人去给褚瑶一个教训。 谁知父亲得知她要教训的人是褚瑶时,竟变了脸色,说那褚瑶不是普通的妇人,责备母亲不该鲁莽行事。 母亲那时还不解,以为褚瑶身后至多有个陆家,区区一个员外府,难道还得罪不起? 父亲那时并未多说,只是严明谁都不许再招惹褚瑶,也不许他再去见褚瑶。 后来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去甜水铺子找她,却得知她去京城了。 在此之后,父亲突然被调职去儋州做知州,虽比通判之职高上半阶,但官路却是不同,原本父亲有望擢升去京城的,却没料到去了儋州那种不甚富裕的地方,在那里很难做出功绩,自然日后的擢升也遥遥无期。 父亲为此郁卒了许久,多方打听后得 知是太子殿下暗中属意,思前想后,想来与母亲那件事情脱不了干系。 在一次醉酒后,父亲失言与他说了一桩秘密之事,说当今的太子殿下曾潜伏在绥州三年,用的便是陆员外府二郎的身份。 所以褚瑶所嫁之人并非是真正的陆二郎,她嫁的是当时的晋南王世子,当今的太子殿下裴湛。 他也终于恍然大悟,想通了一个一直困扰他的疑团,便是他同褚瑶表明心意那日,他信誓旦旦地说即便是让她为妾,也一定会对她好。 可她却说,她与前夫和离的缘由,便是不想给前夫做妾,又凭什么给他做妾? 是啊,她连给太子做妾都不愿意,又怎么可能答应给她做妾呢? * 褚瑶匆匆回了房内,对镜照了照脖子,果然今天早上敷的桃花粉脱落了许多,露出两个明晃晃的红印来,气得她骂了一句:“狗殿下,害我丢脸!” 复又拿了棉扑,蘸着细粉又往脖子上狠扑了一通。 下午趁鸣哥儿午睡时,褚瑶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写策论,这房中的藏书都是裴湛特意从东宫的书房搬来的,可供她查阅的书籍很多。 她正翻看着,阿圆敲门进来,说惠仁公主、安康郡主与陆小娘子过来了。 她们各抱着几本书,说是要与她一起写今日的课业。 惠仁问她:“你午时怎的走得那么匆忙?江衙内帮我们分析了这次策论的题目,你没有听到真的太可惜了……” 褚瑶只好谎称自己那会儿身子忽然有些不适,便只好先回来了。 惠仁十分仗义道:“没关系,我们与你复述一遍也是一样的,若我有说漏的地方,郡主和明芙会帮着补充的……” 褚瑶自然也乐得接受:“那便多谢你们了。” 她听惠仁公主她们转述江清辞对题目的分析,果真头脑清明许多,比起自己毫无目的的翻书要快上许多。 四人埋头写起来,安康郡主写得最快,下笔犹如涌泉,不到半个时辰就写完了,问她们要不要看一下,寻些灵感。 惠仁公主咬着笔头:“还是不看了,万一咱们写得相似,叫夫子看出来,又要挨训了?” 褚瑶也只是写了一半,毕竟腹中没有那么多经纶,时不时要去书架上翻找典籍。 恰好此时听到外面传来鸣哥儿的哭声,他睡醒了,哭着找娘亲呢。 奶娘抱着他来到书房,瞧见满屋的贵人娘子,不由愣了一下:“褚娘子,小殿下醒了,非要来找您……” 褚瑶只得搁下笔,起身去抱鸣哥儿。 待他不哭了,便想将他给奶娘照看一会儿,待她写完策论再去陪他玩。 哪知小人儿攀着她的脖子往她怀里拱,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这时,一只用竹筷做的小木偶忽然出现在鸣哥儿的面前,用颜色各异的木珠穿成木头的胳膊和腿,肚子用小鼓做成,左右晃动时,木珠会甩到小鼓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比普通的拨浪鼓有趣多了… … 果然,鸣哥儿被这个有趣的小玩意吸引,伸手去抓,对方顺势将他抱到自己怀中,才把小木偶给他,柔声哄道:“小殿下,我来陪你玩好不好?” 小人儿看看手中的木偶,又看看她,没有哭闹,算是同意了。 “那我和奶娘陪小殿下出去玩,你们安心写……”她目光淡雅如雾,溢出温柔而真诚的目光来。 褚瑶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帮自己照看鸣哥儿,怔了一瞬才道:“那便劳烦安康郡主了。” 安康郡主瞧着身姿娇柔,纤腰似柳,可抱着小木墩似的鸣哥儿也并不费力,这便与奶娘一起出去了。 褚瑶回到书案前坐下,惠仁公主听着外面的脚步走远了,才与她低声说道:“你怎的真的叫她去陪鸣哥儿了,若她得了鸣哥儿的欢心,日后认她做母妃,你岂非连儿子都拱手让人了?” 褚瑶执笔蘸墨的手一顿,转头看她:“你也觉得太子妃之位非她莫属吗?” “她若真心想要,父皇肯定会给她的,毕竟当初本就是父皇先允诺,说要与靖南王结儿女亲家的……”惠仁公主说,“前些日子她分明和二皇兄走得近,二皇兄虽然也不差,但比起太子哥哥来终究是逊色了几分。她许是瞧不上二皇兄,所以才会来这里,这其实也是在暗示自己的态度,我担心不日父皇真的会下旨赐婚……” 褚瑶落笔写字,轻声道:“那便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事情了……” 晚上裴湛回来的时候,鸣哥儿还在玩那个小木偶,他瞥了一眼,问褚瑶:“听说今日宋时微来过?” 宋时微便是安康郡主的名讳,乍得一听,褚瑶还有点懵。 “你说安康郡主吗?”褚瑶反应过来,“来过,与公主和明芙一起过来的。” “你还让她陪鸣哥儿玩过?” “当时在写策论,我没写完,便劳烦她帮忙照看了鸣哥儿一会儿……” “你倒是心大……”他走过来,皱眉瞧着她披散下来的头发,“怎的没将头发盘起来?” “你还有脸问?”褚瑶瞪了他一眼,“今日丢煞人了!” 他听着却是心情转好。 “明天把头发挽起来,”他指尖轻轻勾勒着她的鹅颈曲线,指腹在那红色印记上婆娑,“很漂亮,作甚藏着掖着?” 褚瑶知道好好和他说没有用,于是松了松自己的衣襟:“殿下瞧我这锁骨好不好看?不若明日穿个直襟的褙子,把锁骨也一并露出来可好?” 他眸色一暗:“这里不行,脖子以下,只能给孤看!” “那殿下不妨把柜子里直襟的衣服都扔池子里,反正殿下就喜欢做这般幼稚的事情……” “不过是两件衣服,回头孤叫尚衣局再给你做两件便是了……” 她说的是衣服的事情吗? 罢了,反正与他说不通,何必让自己生气。 夜里褚瑶陪鸣哥儿玩了一会儿后,瞧见小人儿打哈欠了,便塞给裴湛,让他去哄鸣哥儿睡觉,她则去了 昨晚那件厢房…… 不消一会儿,便折返回来,虎着脸问裴湛:“是你叫人把那间厢房锁上的吗?” 裴湛朝她比了比手,示意她莫要说话,鸣哥儿迷蒙着眼睛,马上就要睡着了。 褚瑶便兀自站在床边等着,待鸣哥儿睡着之后,裴湛将放在床的最内侧,拉过一张小被子盖好,而后才转身看向气鼓鼓的褚瑶。 “莫要气了,孤有事和你说,”他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床边,“明晚是小节夜,宫中会设宴庆祝,届时惠仁和宋时微都会回宫过节,鸣哥儿也得回去,留你在庄子里实在冷清,你若愿意进宫,便与鸣哥儿一起……” “我不去,”他话还未说完,她便拒绝了,“我不想进宫。” “孤明晚难免要喝酒,大抵不能赶回不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殿下若是觉得我一个人在庄子里冷清,不若让我明日回绥州一趟,我回家过节便不会冷清了……” “不行!”裴湛毫不犹豫拒绝了她。 上一次便是骗他说要回绥州,结果他一撒手她就跑了,若非是她怀上了孩子,怕是根本不会和他回京城来。 已经上过一次当了,这次他自然说什么也不肯再给她机会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行就算了……”褚瑶垂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失落。 裴湛见她这般,有些于心不忍,便找补道:“你虽不能回绥州,但是孤可以派人去将你的母亲接来……” “不必了,我母亲身体累年不好,两个时辰的车程怕是受不住……”再者以前母亲做的那些事情让她寒了心,母女的感情已经大不如从前。 既然不肯放她回去,自是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夜里裴湛自是不肯让她回那间厢房歇息,两人仍是睡在一张床上,只不过褚瑶的被子被锁在那间厢房里,于是裴湛理所当然地将她哄进了自己的被子里,并承诺绝对不会对她做任何事情。 大抵也知道此番不让她回老家是有愧于她,所以果真什么也没有对她做,只是老老实实将她抱着。 褚瑶心中生烦,没有睡意,自她怀中翻来覆去几次,惹得他也睡不好。 他侧过身来继续搂着她,大手落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像是哄鸣哥儿睡觉一般哄着她。 “殿下……”她小声唤他。 “怎么了?” “我肚子有点饿……”白日里吃得少,晚上又吐了一会儿,这会儿不是有点饿,其实已经饿得胃里反酸。 只是这么晚了,小厨的人早就离开庄子了。 裴湛做起身来:“想吃什么?” “想喝一碗热乎乎的面片汤,”她也要起身,“我自己去煮就好。” 他按住她的肩膀:“夜里凉,莫起了,孤去给你做……” 裴湛披衣而起,出了房间,往厨房走去,顺便将蹲在树上值守的洪杉叫了下来:“下来,帮孤和面!”!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6 章 好巧 褚瑶饿着肚子等了许久,也不见裴湛回来。 一碗清水面而已,这么长时间还没做出来吗? 她实在饿得受不住,便披了件大氅,打算出去看看。 入了厨房,发现灶下火正旺,锅中的水也已经烧开,热气腾腾中,裴湛和洪杉两人在里面忙活,居然连面还没有活好。 一个是逸群绝伦的太子,一个是武艺不凡的安慰,两个人居然拿一盆面没有办法,面盆里添的水太多,两人沾得满手都是。 褚瑶走上前去,将他们二人撵开:“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多添了些面粉,又往里面撒了些许盐,而后活成一个稍硬的面团,拿起擀面杖时,想着怀孕不能弯腰使劲,于是在裴湛与洪杉之间选了一个相对靠谱的:“洪大哥,劳烦帮我将这面团擀城面皮……” 一只修长的手将这擀面杖拦了下来,攥到自己手中:“孤来就好,洪杉你去烧水……” 洪杉看了看那锅里汤水正沸:“殿下,再烧就烧干了……” “那就添两瓢凉水接着烧……” 洪杉悻悻地去舀水,褚瑶则教裴湛怎么擀面皮,擀好之后,撒一层薄薄的面粉,再用刀切成不大不小的面片。 一刻钟后,褚瑶就喝上了一碗热乎乎的面片汤。 她胃口小,只喝了一碗就饱了,剩下的则被裴湛和洪杉分着喝了。 洪杉捧着汤碗笑呵呵道:“还好褚娘子只是想喝面片汤,若是想喝鸡汤,我和殿下还得大半夜去抓只鸡来杀……” “给洪大哥添麻烦了,也扰得殿下没睡好……”褚瑶腹中温暖,白日里对裴湛的那点小小的怨气便也消散了。 “不麻烦,我吃着身上暖和,殿下与褚娘子快回去歇着吧。” 裴湛拉着褚瑶回了房间,这次两人都困了,很快便睡着了。 次日醒来去翻衣柜时,果然那几件对襟的褙子不见了,余下的都是交领的衣服,褚瑶笑笑:幼稚的事情,他果然还要做第二次。 不过今日起的早,有足够的时间来想法子。她盯着衣柜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将那狐裘披风取来,拿了剪刀将帽兜的那一圈狐绒拆下来,再缝上一对暗扣,围在脖子上问阿圆:“好看吗?” “好看!”阿圆夸赞道,“这绒毛衬得娘子的脸又白又精小巧……” 褚瑶对镜自照,也觉得颇为不错,这绒毛不仅将人衬出了好颜色,且轻巧又暖和:“等今日上完课,我给你和奶娘也做一件。” 阿圆开心道:“谢谢娘子!” * 因着今日过节,所以今天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孙夫子并未给学生们布置课业,让大家回去好好过节。 学生们很快离去,惠仁公主与安康郡主也相携离开,另有一辆马车安排给奶娘和鸣哥儿,与她们一起回宫。 褚瑶送鸣哥儿出了山庄,原本热闹的庄子一下子安静下来,昨晚裴湛说怕她觉得冷清的时候,她还浑 然不在意,如今果真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 她在山庄门口站了一会儿,正欲转身回去,忽听有马蹄声渐近,往这边驶来。 ?午时茶的作品《和离后养崽日常》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车窗被人从里面掀开,有人从中探出头来,冷风吹乱她额前的碎发,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显露无疑。 “表姐,表姐……”她冲着褚瑶兴奋地喊道。 褚瑶定睛瞧去:“秋荷?” 她眼眶一热:竟是秋荷来了…… 马车将将停稳,秋荷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来,随即苏念和知叶也从马车上走下来,笑盈盈地看着她。 褚瑶恍若做梦,惊诧道:“你们……怎的来了?” “是太子殿下派人将我们接来的,说是怕你在这里过节清冷,叫我们过来陪你。” “他也没提前同我说一声,倒真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褚瑶鼻头一酸,险些落泪,“快,进庄子里暖和……” 入了庄子,三人好奇地四处张望,连连夸赞这里气派敞亮。 “表姐,你入京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吗?”秋荷好奇问道。 “我不想去皇宫,殿下便将我安置在这里,鸣哥儿也在这里住着,不过今日回皇宫过节去了……” “那……太子殿下呢?”经过上次一事,秋荷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与陆少淮曾经交换身份的事情,感叹世上竟有如此奇事,竟还叫自家表姐撞上了,“太子殿下也住在这里吗?” “嗯,他这些时日也住在此处,”褚瑶指着学堂的位置,“殿下在那里置办了一个学堂,宫中的公主和皇子也过来读书呢。” 秋荷“哇”了一声,大为惊叹:“原以为太子他是想金屋藏娇,这样一来岂非皇家的人都知道你在这里?” “知道的,而且我也在学堂里读书。” 秋荷更是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用完午膳,褚瑶带着她们在庄子里逛了一圈,顺便与她们说起,年后要将这里改成香水行的事情。 起初秋荷还不理解,觉得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非要拆了重建?待大家逛得乏了,褚瑶邀请她们去泡温泉,大家都是女人也不觉得害羞,欢欢喜喜地入了池子,秋荷发出满足的喟叹:“其实改成香水行也挺好的,日后我若得闲了,只要花些钱就能来此泡温泉,实在惬意……” “是啊,这里大多数的温泉山庄都被富贵人家买了去,平日里大多空置着,就算冬日里也只是来小住一段时间,委实可惜,”褚瑶说,“我便想着将这里做成老少皆宜的香水行,日后一家人来此除了可以泡温泉,还可以吃饭享乐,大人有大人的消遣,孩童也有玩乐之处,若远道而来,晚上也能宿在此处,不必急着赶回去……” 秋荷听得连连点头:“还是表姐想的周到……”又见她迟迟不下汤池,不由问道,“表姐你怎的不下来与我们一起泡?” 褚瑶尴尬地笑了笑:“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便不下去了。” 她实在不好意思同她们说自己又有了身孕,毕竟自己如今连个 名分也没有,日后也不打算同他要什么名分,如今这般稀里糊涂的过着,只盼着鸣哥儿长大的那一天,他能真的兑现承诺让她离开。 秋荷她们以为她来了葵水,便不多问了,又聊起绥州的生意来。 ?想看午时茶的《和离后养崽日常》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如今甜水铺子只秋荷一个人负责,苏念与知叶则一直在古董羹铺子里忙活。 古董羹的生意一直很火爆,邱老板只好又招了几个人来铺子里帮工。 甜水铺子的生意虽然中规中矩,但是每日须得熬煮许多甜水送往古董羹铺子,所以一天忙下来也能赚上许多。 许多人都眼馋古董羹的生意,这些日子接连有人想要来买古董羹的配方。那配方如今在苏念手里,她牢记着褚瑶的叮嘱,没有将配方卖出去…… 苏念与她道:“阿瑶,其实我有一个想法,既可以用这配方赚钱,又不会将其泄露出去……” “什么想法?” “既然这么多人想要这个配方,就算咱们捂着不给,也难保日后不会有人琢磨出相似的味道。不若趁着现在古董羹的招牌正热,咱们再置办一个工坊,专门熬煮牛油汤底,那牛油遇冷结块,也能方便打包售卖,到时候打上‘三味古董羹’的招牌,日后若想借咱们招牌开铺子的,不仅要交上一笔银子,还要从咱们这里买汤底,长久下去,岂不又是一桩好生意?” 褚瑶听着甚是不错:“苏姐姐这法子值得一试,就是置办工坊的钱……”钱的事情委实是个难处。 “钱的事情你无需操心,这个想法我也与邱老板商谈过了,他有些家底,愿意和我们一起做这个工坊,不过日后若盈利了,他也要分三成,”苏念分析道,“到底咱们对生意上的事情知之甚少,有邱老板把关,日后做成的可能性总归是能大上许多……” “三成给邱老板,还有两成要分给丁大哥,毕竟这配方是他钻研出来的,我曾与他许诺,日后的盈润都分两成给他,”褚瑶盘算着,“如此还剩五成,也不少了……” 苏念得了她的同意,很是高兴:“那等我回去,我便与邱老板着手去忙工坊的事情……” 她们泡足了温泉,时辰还早,褚瑶便提议带她们去城里逛逛。 洪杉昨夜守了一晚上,白日里则换成程鸢守在褚瑶身边。 下午这个时辰,他刚睡醒,闲来无事便去褚瑶身边守着,见是苏念她们来了,要去城中逛街,便自告奋勇给她们做车夫。 如今光景见好,街市热闹,城中瓦肆人稠物穰。许是因为小节夜将至,百姓们清闲起来,街上挤挤挨挨,熙熙攘攘,吆喝声,叫卖声,卖艺声不绝于耳,时不时又有青幔马车经过,车夫一边勒紧缰绳,一边与行路人缓声商量:“劳烦让让……” 她们边逛边买,秋荷爱俏,买了一支簪子,两副耳珰,知叶喜欢吃零嘴,这家的“名糕”,那家的“乌梅糖”,瞧见了香喷喷的炒团,又迈不动步子了。苏念买到了一块心仪的砚台,掂在手里有些沉,洪杉便替她拿着…… 暮色四合时,大街小巷亮起灯楼 来,照得街上明亮如昼。 她们久闻京城中有一座樊楼,听说最高的一层可以俯瞰皇宫,于是便想去见见世面。 还没进楼,便见楼前扎着巨大的缚彩楼欢门,华贵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惜门口的伙计告诉她们,今日这楼里的位子早早便订出去了,若想进去,须得先交二两银子,定明日的位子。 她们悻悻地准备离开,转身时,忽瞧见楼前来了一辆华盖马车,三位年轻的郎君自车上而下,其中一位她们都识的。 “江衙内?”秋荷惊喜地与对方挥手打招呼。 江清辞他们三人听见声音,往门口瞧去,见那里站着四位清清爽爽的小娘子,其中一位,他们也都识的。 是太子殿下养在山庄里的那位小娘子,这几日一直与他们一起在山庄听课。 江清辞的目光被秋荷的声音吸引了一瞬,随即便落在了她身旁的褚瑶身上。 今晚小节夜,他以为她会与惠仁公主一起回宫庆祝,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 “阿瑶,秋荷姑娘……”他与她们一一打了招呼,随即问她们,“好巧,你们今晚也要在这里吃饭?” “我们不知道这里需要提前预定位置的,”秋荷遗憾道,“所以进不去。” 江清辞与两位同窗对视一眼,在征得他们的同意后,主动邀请道:“我们在此定了一间小阁子,若你们不嫌弃,与我们挤一桌可好?” 秋荷不敢做主答应,便兴奋地看向褚瑶,眸中露出恳切的目光来。 褚瑶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便与江清辞他们道:“如此,便叨扰你们了。”! 第 67 章 不懂 良辰美景,贵客登楼,灯烛晃耀中,醉翁把酒酬酢,语笑喧哗,好不热闹。 入了楼上的小阁子,落下珠帘绣额,便又清雅起来。 江清辞将菜单递给她们:“你们想吃什么,随意点……” 秋荷与知叶互相瞧瞧,都不好意思点菜,最后将菜单推给褚瑶,褚瑶低头看了一眼,菜品繁杂,菜名花哨,她也不知该点什么,便又将菜单推了回去,腼腆道:“我们都是第一次来这里,实在不晓得该点什么,还是你们来点吧……” 瞧他们的衣着通身华贵,想来家中非富即贵,应该经常出入这种规格的酒楼。 果真他们只随意瞥了几眼菜单,便将开口的羹汤、下酒的果子,以及招牌的细菜和主食尽数点了出来,听着约莫十几二十道菜品之多,末了还道:“先这些,若不够咱们再点……” 后又要了两壶酒,同她们说这是樊楼自酿的眉寿酒,醇雅细腻,不易醉人,适合她们女子喝,而后与她们一一斟上。 褚瑶客气地挡住了自己的杯盏,推说肠胃不适,便不喝了。 再说她们四个不能全都喝醉,女子在外面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好在对方都是谦和的君子,见她推辞便也没有继续劝说,江清辞则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饭菜很快被端上来,秋荷与知叶年纪小,瞧见这么多好吃的便移不开眼睛,苏念稳重,只夹自己身前的几道菜,褚瑶面对满桌肴馔,虽想吃,却无力消解,只能挑些极为清淡的吃了几口。 饶是这样,胃里还是闹腾起来。 她不想扫了大家的雅兴,抿了一口茶压了压,实在压不住,只能起身暂离:“抱歉,我出去一下。” 出了小阁子,急步走下楼,穿过长廊往后院走去。 后院不知种了一棵什么树,饶是冬天也绿意盎然。 来不及去雪隐,她扶着那棵树便干哕起来。 幸而方才吃的不多,很快就吐干净了。 只是弄脏了别人的地方,委实不好,便打算去找扫帚来清理一下。 一转身,却瞧见江清辞也过来了。 “方才在阁子便见你脸色不太好,”他递过一方锦帕来,“你还好吗?若实在难受得紧,我陪你去医馆瞧瞧……” 褚瑶并未接他的帕子,自袖中掏出了自己平日用的,与他言谢:“多谢江衙内关心,我无碍,只是……”怀孕一事虽不好与秋荷她们说,但是对于江清辞,褚瑶希望与他只是泛泛之交,若他心中对她还有一丝念想,褚瑶也不希望因这份念想让两人都不好过。 他如此受到孙夫子青睐,理应将全部心思都用在读书科举上,明年金榜题名,清清正正地走上仕途。 于是她抚上小腹,轻声道:“我并非生病,只是有了身孕……” 他听闻,果真愣在原地,连那递出锦帕的手都忘了收回。 褚瑶瞥见院子角落里有扫帚,便过去拿了回来,正欲弯腰去清 理污物,手中的扫帚却被对方截了去。 我来吧……对方低着头,灯山的光照不到他的脸上,褚瑶看不见他的神情,却也能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 “我不懂,”他一边打扫,一边闷声说道,“以前你曾经说过,你不愿意给太子殿下做妾,所以才与他和离。可如今为的什么,他连名分都没有给你,你却愿意为他再孕育一个孩子……” 褚瑶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解释,这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这孩子也来得也实属意外,可这其中的弯绕曲折都不好与旁人说道,她只好沉默着。 他收拾好之后,见她一直没有作答,却也只是短暂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分明有几分不解,几分嘲弄,或还有几分心疼…… “我去给你拿杯水来,你且漱漱口再回去……”他确有大家子弟的修养与克制,即便此时心中并不畅快,却待她一如之前那般体贴周到。 褚瑶不想再麻烦他:“我自己去就好……” 他微微抬手拦了一下她,而后转身离开。不消一会儿L便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一杯温水,递给她之后,便一言不发回去了。 褚瑶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漱口之后并未立即回去,坐在花坛上吹了会儿L凉风,待身上的不适感消退干净后,才起身回去。 小阁子酒香馥郁,秋荷与知叶喝得小脸通红,苏念面色如常,与江清辞等人聊些诗书典故。她本就有才女之称,与他们这般饱读经书的学子聊天也不会露怯,甚至还引得他们露出钦佩欣赏的目光来。 桌上添了四份先前没有的甜点,秋荷见她回来,便笑嘻嘻与她道:“方才江衙内叫人送了这糖蒸酥酪过来,酸甜细腻,奶香浓郁,可好吃了……” 江清辞道:“我方才问过,说是这甜点生津开胃,你尝尝……” 所以他方才转身离开时,并未直接回小阁子,而是帮她去寻这酸甜适口的甜点了,甚至不失偏颇地叫人送了四份上来,想的可谓周到。 褚瑶扶着甜点地杯盏,与他言谢。 酒酣饭饱,他们大都已经微醺,秋荷还想去这楼上的最高处看看,想知道站在那里是不是真的能看到皇宫。 于是大家便约着一起往楼上走去。 自五楼登上了阁楼,那里早有不少人挤在栏杆处,凭栏眺望,皇宫在浓浓的夜色中煌煌烨烨,如同潋滟在河中的一盏花灯,绚美非常。 知叶拉着秋荷,寻了个空隙钻进去,江清辞与另外两位郎君凭着身高,站在后面亦可望见,他们谈论着若明年高中,就可入宫赴琼林宴,去瞧瞧皇宫里面的光景了。 苏念虽也想看看那禁中之地,但顾及褚瑶的情绪,便也没往前挤,只是陪着她站在人少的地方聊天。 “阿瑶,你日后有何打算?还会回绥州吗?” 褚瑶绞着手中的帕子,心绪复杂:“我也不知道,兴许会,兴许不会……”只凭那人的良心,看到时候会不会放她走了。 “你若是想留在这里,便不 能这般稀里糊涂的过下去,要早做打算才是?[(,”苏念小声道,“若殿下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万不能贪图眼前的富贵,极早抽身才好……” 褚瑶笑笑,连苏念都误会她是为了贪图富贵才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裴湛,想来其他人也都是这般想她的。 “苏姐姐的话,我记下了……” 阁楼上不断有人走上来,人多不免气味繁杂,酒气与各类熏香之气掺和在一起,褚瑶闻着不适,便想先下楼去。 “苏姐姐,我无意观景,就先下去了……” “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褚瑶看得出来她也想去看看那皇宫,“你和秋荷她们再看一会儿L,我在楼下的马车里等你们。” “好,人多,你下楼慢些。” 褚瑶与她分别,往楼下走去。 恰逢一波客人自下而上,与她的方向相逆,褚瑶护着小腹,尽量贴着楼梯的栏杆往下走。 只是擦身而过时,对面忽然蜂拥而上,挤褚瑶往栏杆上撞去…… 腰上没有预知的疼痛,反而撞入一方柔韧之中。 她偏头往后瞧去,是江清辞,伸手护住了她撞向栏杆的那侧腰身。 他转而绕去她的前面,自作主张握住她的手腕,隔着厚厚的衣袖,并无半分唐突之心:“人多,莫伤着腹中的孩子。” 她心头一热:“多谢。” 他自前面开路,护着她往下走去。 他往下走一步,她便跟着他往下走一步,那只带着微微皂角清香的手,指甲圆润,泛着红润的光泽,时不时晃人他的眼中,而他的手就落在她的手腕处,只稍往前一些,便能抓住。 可是他却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去抓住那只手。 以前只恨不相逢未嫁时,以为她是真的不愿意做妾,所以才不肯嫁给他。如今才知,她不计名分也要给太子殿下生孩子,大抵也只是个恋慕虚荣之人,这样的女人,配不上他的喜欢。 而他也不可能去肖想太子的女人。 这大抵是他最后一次对她好了…… * 翌日一早,苏念她们便要回去了,秋荷感叹,昨日在京城中的一番见识,恍若做梦一般。 于褚瑶来说,她们惊喜出现,又匆匆离去,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场梦呢。 洪杉昨夜值守了一夜,早上本该去歇息,却主动提出要护送她们回去。 他对苏念的好感,连秋荷与知叶都看了出来,苏念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意? 在山庄门口与褚瑶分别时,那些来此求学的学子们也纷纷赶来,昨晚与她们一起吃饭喝酒的两位郎君,也过来与她们打招呼。 昨夜秋荷与知叶只顾埋头苦吃,只有苏念与他们能聊到一起,自然他们对苏念的印象也更深一些。 “苏娘子这便要回去了吗?”其中一位郎君昨晚与她相谈甚欢,颇有几分不舍的意味,便自报了家门,与苏念道,“娘子锦心绣口,在下实在佩 服,日后若有机会来京城,定要来我府上做客……” 苏念客气道:“郎君抬举了,郎君博古通今,满腹珠玑,非我能比,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向郎君再讨教一番……” 而后便登上马车,那郎君与她挥手告别,洪杉黑着脸,驭车疾驰而去。 褚瑶便也折回山庄,与他们一起去了学堂。 坐下没多久,惠仁公主与陆明芙便也一前一后赶到了。 褚瑶瞧见惠仁公主精神恹恹的,眼底有淡淡的青色,似是昨夜没睡好,正欲问上一问,对方却忽然叹了一口:“褚娘子,唉……” “公主,怎么了?”怎的一大早便如此垂头丧气?“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惠仁一脸难色:“一两句说不清楚,待中午散课后,我再与你细说……” 孙夫子每日都会提前一刻进来,惠仁公主便转回身去,神思恍惚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孙夫子开始讲课,安康郡主也没有出现。 褚瑶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上午的课业结束后,身后的江清辞便迅速收拾好书奁,与她们行礼之后,便告辞了,目光并未在她们身上多停留一瞬。 惠仁公主抓着褚瑶的手:“褚姐姐,你来,我有事同你说……” 先前她一直唤自己褚娘子,今日蓦的喊她姐姐,叫褚瑶心中暗暗惊了一瞬,却也生出了几分亲近的意味。 惠仁公主拉着她,坐在庑廊下的鹅颈椅上,未语又狠狠叹气,才道:“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昨晚……父皇果真给太子哥哥和宋时微赐婚了……”! 第 68 章 守岁(修) 长廊幽静,有风吹来,竹帘微动发出窸窣声响,廊外是一片水塘,早就结了薄薄的冰,被午时正好的阳光一照,泛起泠泠的冷光,折到褚瑶的脸上,将她的脸映得澈白。 “殿下他……同意了?”她声音很轻,仿若一片羽毛轻轻掠过水面,又被风吹得很远。 惠仁公主无奈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很难不同意?” “发生了何事?” 惠仁公主有些难以启齿:“昨晚家宴结束后,太子哥哥他喝醉了,便宿在了母后的永和宫中,宋时微昨晚也宿在那里,后来……后来宫人发现,太子哥哥去了宋时微的房间……” 褚瑶拧紧了眉头:“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我也觉得,大抵是他醉得脑子不清醒了,所以走错了房间,又或许……”惠仁公主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说,“太子哥哥可能是被母后设计了?母后她一直想撮合他和宋时微的,昨晚可算叫她找到了机会,只是,不管母后用了何种手段,总归太子哥哥与宋时微共处一室已是不争的事实,太子哥哥他就算不认也得认了……” “所以殿下他和安康郡主,他们二人已经……”褚瑶没由来的喉咙犯恶,只是这次不是因为怀孕而想吐。 “倒也还没有到生米煮成熟饭的地方,听说宋时微发现太子哥哥进了她的房间后,为维护自己的清白拼死反抗,用簪子把太子哥哥的手臂都刺伤了,我今早去瞧太子哥哥了,他伤得还蛮严重的呢……” 褚瑶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何感受,一瞬有些失望,一瞬又有些高兴,而后才觉得难过起来。 失望的是他竟轻易叫人设计了去,污了安康郡主清誉在先,又有圣上赐婚在后,这件事情如同板上钉钉子,怕是很难改变。 高兴的是如今他与安康郡主姻缘已定,日后放自己走的可能性便愈发大了些。 难过的是,她似乎对他还有感情,虽然早有准备他会娶别的女人,但是当这一天忽然到来时,自己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无动于衷。 发生了这种事情,当天晚上他果然没能回来。 次日听惠仁公主说,他抗旨拒婚,又被关进了承奉司。 而褚瑶也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件事情,否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小节之后又上了五日的课,便迎来了除夕。 孙夫子给学生们放了七日的假,离家近的学生都欢欢喜喜回家过年了。 褚瑶也想回绥州过年,洪杉为难道:“褚娘子,没有殿下的吩咐,在下不敢放您走……” 除夕那日,朔风渐起,灰暗的空中飘飘悠悠落下雪花来,午后雪势渐大,簌簌而下蒙住了层叠的乌檐,整个山庄显得异常静谧。 因着过年,山庄里很多人都来与她请辞,她全都准了,程鸢也告假了三日,是以这里除了值守的侍卫,就只剩下她和阿圆,还有守在不远处的洪杉。 褚瑶站在廊檐下,冷风卷着雪铺面而来,她却 浑然不觉,望着院子里被寒酥覆盖的翠竹,神情淡然而平静。 “娘子,快些进屋暖和吧,”阿圆心疼道,“这么大的雪,殿下想必不会过来了。” “我不是在等他,”褚瑶说,“今日这雪下得浩大,我只是出来看看雪景罢了。” “那我再去给娘子灌两个汤婆子来……” “不用麻烦了,”这雪不看便不看了,褚瑶转身往书房走去,“我去写课业好了。” 阿圆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想这大过年的,太子殿下不接褚娘子进宫就算了,也不让人家回家过来,孤零零地把人家留在庄子里算怎么回事? 褚瑶也以为他今天不会过来了,又或许他还被关在承奉司没有出来,可没想到晚上她在书房写策论时,他竟披着一身雪推门进来,左手垂在宽广的大袖中,右手阖上了房门,而后解开了沾满雪的披风,随手扔到了一边。 褚瑶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惊愕:“这个时候,殿下怎的过来了?” “今晚除夕,孤来陪你守岁。”他走到她的身边坐下,神色一如往常,与她说话,“雪下的大,便没带鸣哥儿过来,听阿圆说你在书房待了一下午了,怎的今日还有心思写课业?” 对于他的靠近,以前褚瑶还算从容接受,如今心中却生出几l分抗拒,身子不由往旁边移了移:“左右闲来无事,正好鸣哥儿不来闹腾,便也清净……”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微微移开的身子,以及周身散发出的抵触,眼眸霎时蒙上一层阴霾。 “你知道了?” “嗯,公主她同我说了,陛下给你和安康郡主赐了婚,”她凝视着纸上的笔尖,五指在竹制的笔身上微微用力,并不看他,“恭喜殿下……” 他挥手打掉了她手中的笔,捏着她的下颌逼她看向自己:“这有什么好恭喜的,你难道猜不到孤是被人设计的?” “是被皇后娘娘设计的么?”褚瑶淡淡地看着他,“那殿下应该朝皇后娘娘发火,而不是找我撒气……” “孤不是想找你撒气,”看着眼前这张恬淡的脸,她的眸子里一点波澜也无,是不关心,还是对他太过失望,“孤只是听不得你说‘恭喜’那两个字……” “那我以后便不说了……”她偏开头,自他手中挣脱了去,瞧见那只蘸满墨汁的狼毫被他打到地上,滚了满地的墨点,便想起身将它捡回来。 刚要站起来,却被他捉住了手腕:“做什么去?” “捡笔,”她说,“我课业还没写完。” 他抓着她的手腕不放:“你不问问孤,到底是怎么回事?” 褚瑶沉默了一会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已经给殿下和安康郡主赐了婚,如今殿下是有姻缘在身的人了,我与殿下……理应避嫌才是……” “赐婚一事,孤会解决,你不需要避嫌……” “那便等殿下解决之后再说吧,在这之前,还请殿下谨遵男女之大防,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与我亲授,莫让我成为 众矢之的……” 他缓缓松开手,看着她起身去案前捡笔,搁在砚台之上:今日便写到这里,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卍卍[” 她转身离开,扶上门框之际,听见他在身后溢出一声自嘲的冷笑来:“你莫不是巴不得孤与旁人定亲?” 她没再说什么,打开房门便出去了。 自然不是回先前他们同塌而眠的那个卧房,这几l日她一直宿在另一间厢房内。那厢房先前被裴湛上了锁,她叫洪杉拿凿斧破开了,这几l日一直住在那里。 落了内侧的门闩,褚瑶躺在阿圆早就用汤婆子暖热的床榻上,并无半分睡意。 其实她知道裴湛这个时候大抵是委屈的,想要同她好好解释的,但她就算知道所有的细节又如何,结果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一步走错,便入了死局,眼下谈及过程又有什么意义?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褚瑶听出是裴湛,于是侧头吹灭了床边小桌上的蜡烛。 房间里倏忽暗了下来,外面的人却并没有离去。 褚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外面风雪漫卷,寒意逼人,她不忍,与外面那人道:“殿下,外面冷,您回去歇息吧。” 外面传来他的沉声回应:“孤说过,要与你一起守岁……” 这大过年的,是要与她演一场苦肉计么? “可你站在外面,我睡不好……” “那你开门让孤进去……” “……”方才在书房里那些话是白说了么? 褚瑶翻身面向床的内侧,狠狠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料想洪杉他们也不会任由他们主子挨冷受冻的。 这一夜,她硬是侧身背着他,一夜未曾换姿势。 翌日清晨被爆竹声吵醒,褚瑶起身看望外面,似乎并无人影守在那里,才穿衣下床,打开了房门。 门外果真空无一人,昨晚那场纷扬冷冽的风雪已停,廊外的院子里银装素裹,入目皆是冷莹莹的一片。 阿圆端着一盆热水,自厨房走出来,见她立于廊下,便走过来道:“娘子,听洪大哥说昨晚太子殿下在您的房门口站到大半夜,冻得晕过去了……” 褚瑶心头一紧:他还真守到那么晚?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褚瑶问到,“可醒了?” “不知道哇,娘子还是过去看看吧……” 褚瑶纠结了片刻,才便往裴湛的卧房走去,还未进去,便见洪杉从里面出来,神色匆匆。 “洪大哥,殿下怎么样了?” 洪杉道:“我摸着殿下额头滚烫,不晓得是因为昨晚受了风寒,还是伤口溃脓所致,这不是打算出去寻个郎中过来……” 褚瑶蓦地才想起来,惠仁公主说过,安康郡主用簪子刺伤了裴湛,且伤得不轻。 昨晚她只顾着回避他了,又见他行动自如,才把受伤一事给忘了。 “今天是元日,怕是医馆的郎中不坐馆,你多叫上一个人,一个去医馆,一个去宫里,请柳太医 过来……” 褚娘子说的是!他这便叫上另一侍卫,踏着厚厚的积雪,往山庄外面走去。 ?午时茶提醒您《和离后养崽日常》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褚瑶入了卧房,瞧见裴湛闭眸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不晓得是睡着的,还是昏过去了。 照顾他的侍卫在他额头上置了一块浸了凉水的毛巾,希望能驱散一点热度。 褚瑶看着裴湛身子一直在微微发抖,于是上前摸了摸他的手,又去探了探他脖子上的温度,果然手是凉的,脖子却是很烫。 于是抬手先将那凉毛巾撤了:“殿下这会儿身上的温度还在往上烧,所以畏冷,等手脚都烧热了才用温热的毛巾敷才好……” 而后起身去找药箱。 先前她的脖子上被陆夫人用簪子划破,裴湛自宫中给她调配的伤药还剩下一些。她找出之后,便叫阿圆去检查他手臂上的伤势。 她畏血,不敢看,便一边教阿圆如何换药,一边问她,他伤得如何? 阿圆依着她的吩咐,拆开了包扎伤口的棉布,同她说伤口不算大,只有两个血窟窿,但是从红肿流脓的程度来看,那伤口应该很深,不晓得有没有伤着骨头…… 果真是簪子戳出来的模样。 她让阿圆用干净的棉布把伤口周围的脓血擦干净,阿圆胆子小,哆哆嗦嗦地擦了好一会儿:“娘子,殿下会不会疼啊?” “他都晕过去了,应该不会疼吧?”等阿圆将脓血擦拭干净,褚瑶又教她用木片轻轻覆上一层伤药,最后自药箱取出新的棉布包扎好便是了。 做完这些,阿圆出了一头的汗,同她说,这么两处伤口看着小小的,怎么能流那么多的脓血,吓死人啦。 褚瑶安抚了她一会儿,回眸去看床上的人,却不晓得他何时醒来,正半张着双眸看着他。 “殿下,你醒了,”不晓得是不是换药的时候将他弄疼了,“方才让阿圆帮你换了药,想来安康郡主那晚受惊不小,下手忒重了些……” “这不是她伤的,”他嗓子喑哑,淡淡道,“是孤自己刺的……”! 第 69 章 喂药 “你自己刺的?”褚瑶吃惊之余,不免疑惑,殿下为何要伤害自己??” 裴湛见她终于肯听自己解释,也不枉他昨晚在她房间门口沐雪站了大半夜。 “惠仁是如何与你说的?” “惠仁公主说,你喝醉了酒,进了安康郡主的房间,她为自保才刺伤了你……” 裴湛冷笑道:“这只不过是父皇和母后为了保护安康郡主的声誉,颠倒黑白罢了。” “孤并非是喝醉了酒,是有人在孤的安神香里掺了曼陀罗花粉与生犀,两者皆可令人产生幻觉,她入了孤的房间,孤将她认成了你……” “所以你和她……” “并没有发生任何事!”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孤虽生了幻觉,可也知道你一直不愿意进宫,又怎会突然出现在宫里?便夺了她一支簪子刺伤自己,借着疼痛清醒过来……” “是这样啊……”听完他的解释,她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激动,神情一如昨晚那般恬静淡然,“殿下觉得,这件事情是安康郡主做的吗?” “她没那么大的本事买通母后宫里的人……” “那便是皇后娘娘安排的?” 裴湛没有言语,算是默认了。 褚瑶又道:“而陛下或许也知道其中内情,但还是给你和安康郡主赐婚了……” 她不疾不徐地分析着,脸上平静得近乎淡漠,“所以这件事情究竟孰是孰非,并没有那么重要,他们原本想要的便是这个结果。这样局面,殿下要如何破解呢?” 她如此淡漠的反应,竟让他心里有些发慌。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夜夜相拥而眠,他以为她心里总归是有他的。可是为什么在得知他与别的女人“有染”时,她能做到如此心平气和,甚至昨晚还对他避之不及…… “孤昨晚同你说过,这件事情孤会解决,”身体因为高热而涌上一波接一波的寒意,全身的骨节酸痛,叫他说话都没了力气,“你相信孤吗?” 他不来山庄的这几日,褚瑶除却上课的时间,几乎一直在思索这件事,她仔细问过惠仁公主,将这件事掰碎了嚼烂了,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分析这件事情,大抵是她不够聪明,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方法来解决此事。 眼下他却问她相不相信他能解决此事,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许诺,更像是一句哄人的戏言。 所以她摇摇头,实诚说道:“我不相信,除非殿下告诉我,打算如何解决?” 裴湛沉眸不语:有些事情他本不想让她知道,尤其是别人极力掩藏的,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褚瑶看他许久不曾说话,那双幽深的眸子垂着,不晓得在想什么,便觉得他果真是哄自己的,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解决的法子,只不过是想拖着她罢了。 “殿下先歇着,我出去看看洪大哥他们回来了没有?”她当然晓得,这个点儿他们不可能回来,就算去外面的医馆请郎中,来回也要半个多时辰,更何 况今日大雪封路,行路可谓艰难。 正欲起身,裴湛却忽然挪动着那只受伤的手臂,握住了她的手。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你低下身来,孤与你说……” 嗯? 难不成他真的有解决的法子? 她俯下身去,侧耳贴近他的嘴边。 而裴湛只是与她小声说了一句话,连守在房中的侍卫都没有听见。 褚瑶听罢,霎时僵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说的是:安康郡主……根本不是靖南王的孙女。 在这句话之后,他便不再说话了,许是身体实在难受,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洪大哥还是没有回来,褚瑶只好先让阿圆去煮些姜汤过来,让裴湛喝了发发汗。 若是能发汗退热,便说明这病是昨晚受风寒所致,问题应该不大。 若是发汗之后还不能退热,便可能是伤口发炎导致的高热,那便危险了。 阿圆很快将煮好的姜汤端来,褚瑶扶他坐起身来,而后将碗递到他的唇边:“殿下,快喝……” 他皱了皱眉:“你怎的……不用勺子喂我喝?” 这会儿倒是不自称“孤”了,却是挑剔起来:“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计较这个?” 他偏过头去,喃喃道:“我从前生病时,你便是用勺子喂我喝药的……” 褚瑶都快被他气笑了,又听见他接着说,“你不晓得那药有多难喝,可你一勺一勺地喂,我便一勺一勺地喝,其中滋味宛若受刑,可想着是你的情意,便忍下了,如今你直接拿碗给我,看来对我一点情意也无了……” 褚瑶愣了一下,回想起以前确有这么一件事,他在外奔波数日,回来之后生了一场大病,她衣不解带地伺候他,亲自熬药,亲手喂给他…… 那时只道是夫妻之间的情意绵绵,从未想过那汤药又苦又涩,用勺子喝药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只不过他怎的一直说些孩子气的话,莫不是…… 褚瑶抬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还是这般烫手,烧了这么久,莫不是人要烧糊涂了,才会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不由往外面看去,洪杉怎的还不回来? 喂他喝下姜汤后不久之后身上出了一层汗,但额头的温度却并没有降下多少。 褚瑶重新试了试他手心和脖子上的温度,俱是滚烫。 阿圆先前端来的热水这会儿正好变得温热,褚瑶将毛巾扔进盆中,拧成半干的样子,在裴湛凝视的目光中,她将帕子递给一旁的侍卫:“你帮殿下擦一擦身子,他会舒服一些。” 那双原本扬起几分期待的眸子霎时就冷了许多。 那侍卫拿着毛巾走上前来,被他半眯着眼睛,斜睨了一眼。 那侍卫立即将毛巾送回了褚瑶面前:“属下不会,还是劳烦褚娘子来吧。” 褚瑶攥着毛巾,犹豫着不肯上前。 虽然 他方才同她说,安康郡主身份是假,若事实当真如此,日后有朝一日拆穿了对方的身份,他们的婚事自然不作数。 但那都是日后的事情,如今摆在她眼前的,确实是他有了未婚妻,这桩婚事一日不解除,她一日就不好再与他亲近。 于是她将温热的湿毛巾搁在他的额头上:“那就不擦了,且等着洪大哥带郎中回来吧。” 裴湛将她眼底的纠结与抵触瞧得分明,想到昨晚她义正言辞地要避嫌,甚至要他谨遵男女之大防,还以为她只是吃醋赌气。可眼下就算他已经将此事的缘由和解决的法子都告诉了她,她却仍是不肯与他亲近,想来还是对他心存芥蒂。 他抬了抬手,想像从前那样捉住她的手腕,终究因为没有力气而捉了个空,只能眼看着她直起身来,又退到床边三步以外。 幽深的眸子渐渐晦暗,敛着不被人察觉的情绪。 * 焦急之际,洪杉终于带着郎中回来了。 彼时裴湛已经昏昏沉沉睡去,任是谁唤也没有再睁开眼睛。 郎中立即给裴湛问诊,把脉之后,又去瞧了他的伤口,说是情况不太好:“这伤口一直没有好好护理过,想必这几日一直有低热的症状,再加上被风寒一激,病情自然就加重了。我药箱中所带的药材不够,须得再去药铺添上几味药……” 他迅速将药方写出来,交给洪杉,让他尽快抓药回来。 洪杉一听,顾不得歇息,这便匆匆离去。 那郎中又道:“打些温水来给他擦擦身子,不然这高热一直不退,是要出大事的……” 方才明明还与她说话逗趣的人,这会儿却混混沌沌的不省人事,褚瑶此时难免后悔起来:若不是方才因为自己心中介怀,及时给他擦身降温,或许他也不会晕厥过去? 若真烧出个好歹来,后果可是谁也担待不起的。 阿圆重新打了温水进来,弄湿了毛巾递给她。 褚瑶此时也顾不上其他,给他擦了额头和耳后,再擦了脖子和手,最后将毛巾伸进他的衣襟里…… 这次洪杉倒是很快将药抓了回来,只是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的,身上也滚了满身的雪,想来是赶路太急,自马上摔下来过。 阿圆立即去厨房煎药,两刻钟后便煎好端了过来。 褚瑶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汤药,试着唤他:“殿下,方才不是说要用勺子喝药,快醒醒……” 床上那人仍是双眸紧闭,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醒不过来,汤药便喂不进去。 褚瑶用勺子强行喂了几勺,汤药入口却又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郎中搓着手道:“这会儿子功夫,竟是连吞咽都不能了,不妙,不妙啊……” 洪杉见自家主子这般,更是愧疚不已,一双拳头捶在了墙上:“都怪我耽搁了时间,我若是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阿圆年纪小,被眼前这般吓坏了,泪眼盈盈道:“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的这会儿就……”就这般严重了呢? 褚瑶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什么婚约,什么避嫌,什么男女之防,眼下救他性命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她饮下一大口汤药,被这苦涩的药激得身子不由一颤,随即俯身捏开他的嘴巴,将口中的汤药尽数渡了过去。 他喉结一动,竟真的吞咽了下去。 看来这法子有用! 如此褚瑶便一口一口地渡了下去,直到最后一口,她渡完之后,正欲离开,一只大手却忽然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按了回来…… 那被汤药涩得发麻的双唇被他咬上,褚瑶不由张大了眼睛:他……是装晕。!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0 章 破防 褚瑶迟迟直不起身来,两人的异样很快被房中的其他人察觉…… 郎中背起药箱:“这位郎君应该没什么大碍了,老夫便先回去了。” 洪杉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外面路滑,我送先生回去。” 那侍卫也没眼看,紧跟着往外走去,顺便将一脸懵懂的阿圆拽了出去:小丫头没眼力见儿,还杵在那里作甚? 房门阖上之际,床上那病着的人也不再克制,原本咬着她的唇,终于变成了带着埋怨与惩罚的吻,霸道炽热地与在她的唇上辗转研磨,而后撬开她的牙关,滑入其间…… 终究是因为还在病着,所以攒的力气很快用完,很快被她挣脱了去。 “殿下!”她怒目瞪他,“你怎的装晕?这样吓唬我们很好玩吗?” “孤错了……”他没有辩解,轻易就与她认错,可面上分明一点愧疚的神色也没有。“你说要孤与你避防,可这防线是你先破的,日后便不能再提这件事……” 褚瑶抓起毛巾扔到他的脸上,气呼呼地走了。 一整日,褚瑶都没再踏入裴湛的卧房,听阿圆说后来柳太医也过来了,拿过先前郎中开的方子看过,说是没问题。傍晚裴湛便退了烧,想来确实没有大碍了。 果然晚上他又贱兮兮地来敲她的门:“阿瑶,孤有话同你说……”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我要睡了。” “也罢,那明日孤再与你说你哥哥的事情……” “等等!”褚瑶翻身下了床,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便跑了过去,拨开了门闩。 外面那个男人勾起唇,笑得如愿以偿。 “殿下又找到关于我哥哥的线索了?”她迫不及待地问。 裴湛低头看到她光着的脚:“孤叫你开门你不开,一提起你哥哥,你倒是连鞋子都不穿就来开门,地上不凉么?” “不凉……”砖下都引了温泉活水,地面温温的,一点也不寒凉。 她将裴湛拉进房内,取了火折子去点灯的功夫,他就钻进了她的被窝里,还往里面挪了挪,给她留出半张床的位置。 大病一场后,脸皮肉眼可见的厚了几分。 褚瑶挨坐在床边,无奈道:“殿下,我如今怀着孕,殿下就不怕过了病气给我?” 裴湛自是考虑过这个问题:“孤问过柳华了,孤发热是因为伤口感染所致,不会传染给旁人。再说你早上都亲过孤了,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不觉得太晚了么?” 褚瑶白了他一眼:还有脸提早上的事? 不过眼下不是与他赌气的时候,难得又有了哥哥的消息,褚瑶急切问道:“殿下,我哥哥的事情又查到什么了?” 他掀开被子,示意她进来说话。 褚瑶坐着不动,他便看着她不说话,一副逼让她再次破防的架势。 果真是个心眼小的,昨晚她才说过那些避防的话,今天他便逼她一而再的打破防线。 褚瑶惦记着哥哥的消息,只得顺从,栽进了他张开的被子里。 他心满意足地将人搂住,这才说道:孤前些日子找到你哥哥所在的杀手组织的中间联络人,打算让他安排一场刺杀,并特意强调要他调弓箭手参加,届时对方若是能安排你哥哥出来,孤便找人留住他…… ˇ午时茶提醒您《和离后养崽日常》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殿下要刺杀谁?” “上次是谁刺杀孤,孤自然要还回去……” “陆少淮那次吗?”褚瑶心中一动,“殿下查出来是谁做的了?” “嗯,孤去绥州那日,裴易也曾出现过……” “所以是三皇子安排的杀手?” “裴瑞惯喜欢用他做刀,杀手是他买的不错,但是这笔账,要先找裴瑞算一算……” “所以殿下是打算,安排杀手刺杀二殿下?” “嗯,也算一举两得,既能教训一下裴瑞,又能将你大哥引出来……” “殿下有多少成算?” “既是孤买人行刺,刺杀的地点自然由孤来定,届时提前安排人埋伏在那里,活捉你大哥的成算……大抵四五成是有的……” 褚瑶有些担忧:“成算这么低啊?” “那些杀手是卖命的,嘴里都咬着毒|药呢,孤总要先确保你大哥的安全,”说到这儿,裴湛问她,“你可有什么信物,是只有你们兄妹知道的,且能拿给他看的,叫他莫要轻易咬毒自戕。” 褚瑶想了想:“我父亲过世之后,家中愈发清贫,哪有什么像样的信物与他相认呢?” “你再好好想想,或是他曾送过你的礼物,或是你们曾经一起玩过的小玩意儿,又或是……你们都爱吃的东西……” 褚瑶立即想到了:“糖葫芦可以么?” “糖葫芦?” “嗯,小时候家里穷,零嘴不多,爹爹还在时,月底结了工钱,偶尔会给我们买糖葫芦吃,那是我们小时候吃过的最好吃的零嘴了……” “这样啊,”他沉默了一会儿,将她愈发搂紧了些,“那便用这个试试吧。” 此时两人都不算困倦,裴湛今日因病躺了一整日,褚瑶也窝在房间中没怎么出来,瞧着彼此都不困,又聊了一会儿安康郡主的事情。 褚瑶从他口中得知,他原来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派人调查她的身世了。 褚瑶问他为何会对安康郡主的身世生疑? 他解释说,倘若宋时微真的是靖南王好不容易寻回来的亲孙女,论人之常情,理应把她留在家中多疼上些时日,怎么会刚找回来没多久,就送到京城里来? 先前也曾想过,靖南王是以此来表忠心,将疼爱的孙女留在京城做人质,免去皇帝去他兵权在握的猜忌,可是父皇才御极没多久,近几年是绝对不会动摇靖南王的地位,他理应也知道这个道理,又何必忍受骨肉离别止痛,非要将人送来? 如今只查到她身份确实有存疑的地方,还需搜寻些人证,日后才好拆穿她。 “这算是欺 君之罪吗?” “嗯。” 褚瑶吸了一口气:“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怎么有这般大的胆子呢?” “或许,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假的……”他叮嘱褚瑶,“这件事情孤本不想告诉你,如今你知道了,切记不要对任何人说,免得打草惊蛇。” 翌日难得清闲,裴湛叫洪杉去外面想办法采买了一些红果、金桔和糖霜回来,拉着褚瑶一起进厨房,说要给她做糖葫芦吃,弥补她幼时不能经常吃到糖葫芦的遗憾,惹得褚瑶又感动又想笑。 只不过两人都没有做糖葫芦的经验,熬制的糖水不是火候不到挂不住,就是火候太过成了白霜…… 正忙得热火朝天之际,洪杉却进来禀报,说安康郡主过来了。 裴湛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她来作甚?”他才哄得褚瑶开心,她便来添堵,真是晦气。 “说是得知殿下病了,特意来探望,如今人就在厅堂里坐着……” “不见,”裴湛冷着脸道,“叫她回去。” 洪杉也不待见那位安康郡主,听见裴湛如此说,便立即出去回话,不消半刻钟的时间又回来了,说是安康郡主不肯走,非要见他一面才肯安心。 “她既愿意待着便由着她去,”裴湛突然瞥到一旁做坏的果子,便拿盘子拨了几个沾了糖霜的红果,递给阿圆,“把这个端给她,便说这是孤与阿瑶亲自做的……” 阿圆胆小,不敢得罪安康郡主:“殿下,奴婢不敢……” 还是洪杉将这事儿揽了去:“我去便是。” 褚瑶看着那盘果子,欲言又止:这无异是故意给安康郡主难堪。 念及那日下午安康郡主曾帮她照看过鸣哥儿的情谊,又想到昨晚裴湛说过,安康郡主或许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假的,她有可能只是一枚不知情的棋子罢了,今日既踏着积雪来山庄探望,如此羞辱她,自己实在有些不忍心。 “殿下,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姑娘家的毕竟脸皮薄……” “那晚她将计就计入了孤的房间,可没见她脸皮薄?”裴湛轻蔑道,“明知孤不喜欢她,还偏要赖上孤,就莫要怪孤对她没有好脸色……” 褚瑶叹了口气:“过几日开学之时,我与她总要见面,届时怕是尴尬极了。” “你既觉得不舒服,孤便不叫她过来听课了……” “殿下倒也不必如此,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总归求知好学是没有错的,怎能因为这种事情而断了人家读书的路?” “那便依你,若她是个识趣的,不主动找你的不痛快,孤暂且留她在这里读书……” “嗯。”褚瑶这会儿也没有心情再去做糖葫芦了,拈了一颗金桔放进嘴里,便去书房做课业了。 后来听洪杉说,安康郡主一直等到晌午才面色不愉地离开,桌上的那盘雪红果,她一颗也没有吃。 此后几日,裴湛一直留在庄子里没有回皇宫,只是安排了几个侍卫去宫里将鸣哥儿和奶娘接了过来。 白日里褚瑶在书房做功课时,他便带着鸣哥儿在庄子里玩雪,陪他堆雪人,教他打雪仗,后来雪消融了结成冰,他便寻了小土坡,把鸣哥儿装进木盆里,而后从土坡上把木盆推下去…… 鸣哥儿坐在木盆里呲溜滑下去,兴奋地举着小手嘎嘎直笑。 如此来回滑了几次,裴湛实在懒得弯腰用手去推,于是干脆用脚将木盆蹬了下去。不妨小人儿忽然从木盆中站了起来,登时失去了平衡,连人带盆骨碌滚了下去,摔得哇哇大哭…… 裴湛着急下去抱他,脚下一个打滑也摔倒了,一脚将哭得正响的小人儿又踹出去老远……! 第 71 章 偏见 褚瑶终于做完了所有的课业,准备出去找裴湛和鸣哥儿,方一出门,便见裴湛抱着儿子回来了。 小人儿在他怀里抽抽搭搭的哭,一见到她,更是哭得大声:“娘亲……抱抱……” 褚瑶瞧见他的脸上脏兮兮的,脸颊处还破了皮,忙伸手抱过来,问裴湛:“鸣哥儿摔着了?” “嗯,”裴湛含糊道,“孤一个没看好,他滑倒了……” 褚瑶便低头去哄小人儿:“鸣哥儿莫哭了,以后我们小心一点好不好?” 哪知小热呢伸出一根肉乎乎的手指头,指向了裴湛:“爹爹……爹爹……打……”小人儿不会说踢,只能用自己会说的字来描述自己受到的委屈。 “殿下打他了?”褚瑶看向裴湛。 “孤没有打他,”裴湛负起手来,腰部以下的衣服还是湿的,“孤只是不小心滑倒了,又不小心踢到了他而已……” 总之是不可能告诉孩儿他娘,自己一脚把儿子踢出半丈远的的事情。 褚瑶好笑地觑了他一眼,这便抱着儿子回屋换衣服了。 悠闲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好似眨眼之间七日便过去了,裴湛又要早起赶去城中上朝,这几日习惯了与褚瑶一起睡懒觉,今日这般早起床,竟有些不适应。 怀中的褚瑶还睡得正香,他捏了捏她的脸,大手顺着脸颊滑到耳后,捧着她的脸亲了亲。 她皱了皱眉,似要醒来,他便停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待她重新睡着,才轻手轻脚下床穿衣。 临走之前同洪杉与程鸢嘱咐了几句:今日开课,仔细盯着安康郡主,若她敢找褚瑶发难,直接撵出去了事。 * 褚瑶用早膳时,鸣哥儿将将睡醒,哭着缠了她好一会儿,才叫奶娘抱去。 为此耽误了些时辰,险些迟到。 将写好的课业交给孙夫子,便回到自己的书案后面坐下。 只有惠仁公主与她笑了笑,其余的人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余光瞥见安康郡主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过,江清辞看她的眼神好似也有几分复杂,勉强与她一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孙夫子让他们收收心,而后开始授课。 上午两个时辰的课程很快结束,孙夫子却叫他们在这里多做一会儿,因为他要审阅他们的课业,阅到谁的,谁便要上前去,方便夫子随时考问他们。 褚瑶她们便也乖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着。 学生们在堂下窃窃私语着,讨论着各自课业做的如何。惠仁公主转过头来与褚瑶小声聊天,说这几日她净想着玩乐,课业做得很是敷衍,待会儿怕是要挨上一顿训斥了,而后又问褚瑶做的如何? 褚瑶说自己本来学识就差她一大截,纵使使出浑身解数做,也赶不上她的一半,叫她放心。 惠仁公主这才笑了:“有你陪我一起受训,我便不怕了……” 随后又聊起今天中午吃什么,惠仁说想吃她做的 古董羹,自己入宫之后叫御厨做过,可味道都不及她做的好吃…… 褚瑶说好,等放课之后就让厨房去把汤熬上,晚上就能吃到了。 正聊得开心,忽而听见一道极轻的冷笑声,两人顺着声音看去,见是安康郡主端端坐着,正翻看着书案上的一本典籍。 “你笑什么?”惠仁公主不悦地问道。 安康郡主转过身来,面上温婉纯良,笑道:“我方才在书上看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公主可要听一听?” 惠仁公主不免有几分好奇:“什么故事?” 宋时微捧起案上的书,是《诗经》中的一本,她用清越轻柔的嗓音读道:“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彼留之子,眙我佩玖,公主可知这讲的是什么故事?” 惠仁当然知道:“土坡上的一片李子树下,郎君将自己的玉佩送给心爱的姑娘,这是一个美好的一个故事啊……” “公主觉得这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宋时微摇摇头,“不对,这分明讲的是一对男女瞒着父母私相授受的故事……” 惠仁公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说这话的意图,追着问了一句:“你怎么会这样想?” 宋时微道:“《孟子·滕文公》中说,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窬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说的便是倘若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隔着缝隙相见,都为礼教所不容。而方才的故事中,郎君若与姑娘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何必在瓜田李下私定终身?” 惠仁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她哪里是要给自己讲故事,她这是借这个故事来讽刺褚瑶与太子哥哥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呢…… “说到瓜田李下,我也想到一个好玩的故事,”惠仁公主看着她,唇角扬起一抹嘲笑,“叫……强扭的瓜不甜,强人所难,夺人所爱,最终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宋时微脸色一变:“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惠仁公主挑眉笑道:“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儿本公主不知道,懒得与你分说罢了……” 惠仁原本对这位安康郡主是有几分好感的,觉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皇宫怪可怜的,虽然一直在太子哥哥和二皇兄之间摇摆不定,但这位郡主平日里素来以温婉柔顺示人,任谁也挑不出错来,故而惠仁公主与她的关系面儿上也算过得去。 在父皇给安康郡主与太子哥哥赐婚时,惠仁虽觉得这婚赐得勉强,但是毕竟事关女孩子的清誉,太子哥哥既入了人家的房间,自然要对她负责。 直到前几日,她正与母后说话,安康郡主哭着跑进母后的宫苑,同母后哭诉,说她不顾大雪封路去山庄探望生病的太子,谁知太子不仅不领情,还故意羞辱她…… 惠仁听到她的哭诉,也很是为她抱不平,觉得太子哥哥这次委实太过分了,不管怎么样,如今既然与安康郡主有了婚约,就算不喜欢,也该有基本的尊重,怎能如此践踏别人的真心? 她气不过,便要出宫去找太子哥哥分说一通,却被母后身边的女侍 医沈方妤追出来拉住了。 沈方妤将她拉去僻静的角落,同她说此事不怪太子殿下,那天晚上的情形根本不是宫里人流传的那般。 沈方妤说,那晚家宴,皇后娘娘饮了不少酒后,又犯了头疼之症,便留她在永和宫彻夜侍奉,她偶然之间撞见了皇后身边的嬷嬷引着安康郡主去了太子殿下歇息的房间…… 沈方妤还告诉她,太子房间里的熏香有问题,闻着有曼陀罗和生犀的味道,那都是致幻的迷|药,太子殿下根本不是喝醉了酒,而是被下了药…… 惠仁公主这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太子哥哥宁愿被关进承奉司也不愿意接受赐婚,且从承奉司出来后便立即去了温泉山庄找褚瑶,连除夕守岁也不肯回宫…… 原来安康郡主并非表面那般人畜无害。 原来太子哥哥才是受害者。 自这之后,惠仁对安康郡主便改观了。 眼下她又在学堂上阴阳怪气,拿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说事儿,若真要论起礼教,她那晚主动进入太子哥哥的房间,又算是哪门子礼教? 宋时微被惠仁公主怼得没了话说,双眸渐渐泛起水色,而后默默转回身去,未了,忽的啜泣起来。 起初声音很小,只她们几个听得见。 后来声音渐大了些,又似乎在极力压抑着,生怕别人听见,又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惠仁公主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哭什么?你还委屈上了?” 随即有更多的人听到了啜泣声,学堂中其他的声音渐渐少了下去,最后学堂中静谧一片,哭泣声自然愈发清晰。 孙夫子审阅完一位学生的课业后,才目光缓缓望了过来,语气严厉:“发生了何事?郡主为何哭泣?” 宋时微站起身来,哭得楚楚可怜:“夫子,学生方才只是与公主讨论礼教之事,我与公主观点不一,争吵了几句,学生斗胆请夫子帮我们答疑解惑……” 孙夫子将她们扫了一眼,道:“说来听听。” 宋时微掖了掖眼泪,低泣道:“学生方才从《诗经》中看到一则故事,与公主分享,由此说起姻缘之事,学生觉得,姻缘自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名正言顺,正如《诗经》中所言,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夫子觉得学生说的对还是不对呢?” 孙夫子听她说起这个,便也猜到她们方才因何而争吵了。 关于陛下给太子和安康郡主赐婚的消息,他也略有耳闻,如今安康郡主在学堂上闹这么一出,明着是与惠仁公主争吵,实则是冲褚瑶去的…… 是以他严肃道:“郡主说的并无错处,只是这里是学堂,不是争风吃醋之地,还望郡主摆正心态,一心向学……” 宋时微哭得一滞,原以为孙夫子会站在自己这边,没想到他虽认可自己的言论,却也不喜她在学堂上说这种事,竟将她斥责了一番…… 她咬了咬唇,不甘心地低下头来:“是,学生知错了。” 惠仁公主扑哧笑 了一声,奚笑她不自量力,竟然想拿夫子做刀,还好夫子根本不会上她的当。 孙夫子是真的不太高兴,余下的课业也不再逐一审阅,而是全部收进了书奁中,说是回去之后会做批注,明日发放给他们,今日便先到这里。 没能得到孙夫子当面审阅的学生们不免有些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宋时微在孙夫子离开之后,便也含着眼泪离开了。 惠仁公主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转而拉着褚瑶的手说:“褚姐姐你别生气,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是因为太子哥哥不喜欢她,所以强行挽尊罢了……” “多谢公主替我说话……” 身后的江清辞背着书奁经过她们身边时,走出几步后,忽又折返回来,抬手对惠仁公主行了个礼,而后看向褚瑶:“褚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褚瑶看了一眼值守在外面的程鸢,担心若与他单独说话,又会被禀报给裴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想着学堂中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便道:“江衙内有什么话,便在这里说罢,公主算不得外人,听听也无妨……” 江清辞稍稍顿了片刻,便道:“安康郡主得陛下赐婚一事,在京中已经传开了,夫子方才也说,郡主的话并无错处,不论如何她已经是太子殿下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天子一诺,重逾九鼎,绝无更改的可能,我只是想劝你为着长远考虑,最好避其锋芒,莫要为逞一时之快而与郡主针锋相对,须知恃宠而骄凭借的太子殿下所给予的恩泽与宠爱,绝非长远之计……” “阿瑶,我视你做朋友,才与你说这些话,忠言逆耳,话虽有些不中听,却也是为着你好,”他看着褚瑶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大抵是他的话真的戳痛了她,他心中虽不忍,却也希望她能真的听进去,“你以前说过,宁为农夫妻,不为公府妾,虽然现在的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守住初心……” 从褚瑶得知裴湛与安康郡主被赐婚的那一刻,便料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境况,不管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旁人都只会以为是她抓着太子不放,是她恃宠而骄,不将太子的未婚妻放在眼里…… 可即便是早早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第一个站出来指责她的,竟然是江清辞。 他应该是对她很失望,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宁为农夫妻,不为公府妾…… 这话确实自她口中说出,可如今随境而迁,她虽仍是这样的想法,终究有几分身不由己,却不能为外人所说道。 她垂下头,小声道:“多谢衙内劝告,我记下了……” 身旁的惠仁公主却是随手抓起案上的狼毫,使劲扔到了江清辞的身上,气愤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江清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袍裾上被她砸出的那一块黑色的墨团,便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随即再行一礼便离开了。 惠仁公主看着脸色发白的褚瑶,握着她的手道:“褚姐姐,你莫往心里去,宋时微今日在学堂上故意挑起这件事,就是为了让大家对你产生偏见,那江清辞是个傻的,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就敢和你说什么狗屁忠言,你若真的为此伤心,回去再与太子哥哥闹上一闹,可就中了宋时微的计了……” “我知道……”她自然不会去找裴湛闹,毕竟先前早就闹过了。 “太子哥哥根本不想娶宋时微,他一定会想到办法解决此事的。” “嗯……”办法确实已经想到了,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只是在这段时间内,她为避免打草惊蛇,不能为自己辩解罢了。 褚瑶叹了一口气。 惠仁公主看着她仍是愁云惨淡的模样,便愈发迁怒那江清辞,气呼呼地站起身来:“不行,我方才没有发挥好,我得再去骂他一顿!”!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2 章 赶走 “公主,算了吧,”褚瑶拉住惠仁,“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有往心里去。” “你没往心里去,我可往心里去了,”惠仁公主拨开她攥着自己衣服的手,“褚姐姐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日看我不骂他个狗血淋头……” “公主……”褚瑶欲跟着她一起去,被惠仁拦住。 “褚姐姐,你就不要跟来了,我骂人可脏了,不想被你听见……” 褚瑶差点被她逗笑了:富贵人家里长大的小姑娘,自幼身边跟的都是秉性纯良之人,骂人能有多脏? 看着惠仁公主离去的身影,褚瑶知道她是想为她出气,心中不由一阵感动。 因着惠仁公主说想要吃古董羹,褚瑶自学堂回去后便着人出去采买食材。 才吩咐好,便见惠仁公主鼓着小嘴一脸愠怒地回来了。 褚瑶过去迎她:“公主这是又没发挥好吗?” “我倒是发挥的的不错,可是他跟个石头似的站在那里,既不生气,也不恼怒,由着我骂了好一会儿,待我喘气歇息的时候,他问我骂够了没,骂够了他就告辞了,他是外人,不能在庄子里逗留太久……” “那你是怎么骂的?” “我骂他长得一表人才人模狗样的,可惜眼睛不好,心被猪油蒙住了,脑子里也犯痔疮了,不会说人话就不要说,孙夫子都没说一句褚姐姐的不是,整个学堂就显着他了,那个贱就非得要犯是么……” 原来这就是她口中说的,她骂人可脏的话了。 “谢谢公主愿意相信我,替我出气,”褚瑶拉着她的手,往屋子里走去,“莫要为这种事情动气了,我煮甜水给你喝好不好?” “好啊,早就听太子哥哥说你会煮甜水,我还一直未曾尝过呢……”惠仁公主这会儿还没消气,“等中午用完午膳,我再去找宋时微,有些事情外人不知,她当我也不知道呢?我非说她脸上去,叫她再也不敢明着暗着为难你……” “公主,你能为我做到如此,我心中已经很感动了。安康郡主的事情,太子殿下他说他自有办法,咱们只安心等着便是,现在还没到与她翻脸的时候,公主也莫要再因为我再去和她吵架,不值当的……” 惠仁公主这才悻悻的熄了火气。 后来听阿圆说,有侍卫看到安康郡主带着婢女出去了,说是今早出宫匆忙,落了一件东西,今日便不宿在山庄里了。 惠仁哼道:“定然是做了亏心事怕被太子哥哥责备,赶紧回宫躲着了……” 褚瑶将鸣哥儿塞进她的怀中:“不提她了,我把鸣哥儿给你玩玩……” 惠仁公主便去逗怀中的小人儿:“鸣哥儿,叫姑姑……” 小人儿:“糊糊……” “不是糊糊,是姑姑……” “糊糊……” 惠仁公主被他可爱的模样笑倒:“糊糊就糊糊吧。” 傍晚裴湛回来时,褚瑶已经置办好了古董羹 ,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 惠仁公主为了这顿古董羹,用一下午的时间做完了功课,眼下无事一身轻,和鸣哥儿一起掰红薯粉丝,一大一小玩的不亦乐乎。 等到汤锅中的牛骨汤咕咚冒泡,褚瑶便将薄肉片放了进去,喊惠仁过来趁热吃。 裴湛看着两人明显比之前熟络许多,今日学堂上发生的事情,他刚回山庄时就已经从程鸢口中知晓,想来是惠仁帮着褚瑶出头,所以两人的关系才愈发亲近了些。 不愧是他的皇妹,倒也没白疼。 就是惠仁一口一个“褚姐姐”叫得裴湛有些扎耳朵:那怎么能叫姐姐呢?那分明是她未来嫂嫂。 不过眼下情况特殊,暂且由着她这样叫吧。 晚上睡觉时,裴湛拥着褚瑶说起白日是事情来,同她说他已经吩咐下去,明日不叫宋时微和江清辞进山庄读书了。 褚瑶说不可以:“虽然安康郡主今日略有发难,但若因此就不让她入山庄,未免太刻意了些,岂非真的坐实了我恃宠而骄逼迫殿下未婚妻的罪名?” “恃宠而骄?是江清辞同你说的吧,”他抚着她的肩头,“你还是往心里去了……” “自他的角度来看这件事,他也没说错,我确实像个恃宠而骄的红颜祸水,他不知内情才会这样,殿下也莫要为难他了。” “你倒是大度……” “左右还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忍忍便过去了,”褚瑶乐观道,“再说安康郡主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她整日看着我却又对我无可奈何,你说我和她谁更难受?” 裴湛喉中溢出一声笑来:“孤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褚瑶以前从未想过与这位安康郡主为敌,毕竟她对安康郡主的印象一直不错。 当初在甜水铺子,裴湛带着安康郡主登门,褚瑶第一次见她时,印象中对方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小姑娘,瞧着与裴湛甚是般配。 后来即便在同一个学堂读书,但两人素来很少又交集,唯一的一次,是那日孙夫子要求他们写一篇策论,安康郡主早早地写完,还主动帮着去照看鸣哥儿,与鸣哥儿相处的也很好。 褚瑶想着,倘若日后对方真的嫁给裴湛做太子妃,鸣哥儿在她膝下,应当也不会受到什么委屈的。 却不曾想,陛下才赐了婚没多久,这位郡主便一改之前柔弱的模样,迫不及待针对起她来,这般心胸和气量,日后若真的成了太子妃,怕也不会对鸣哥儿好的。 虽然裴湛没有阻止安康郡主继续来这里读书,但是却让人将她的行李搬了出来,说是房间要修葺,她暂时不能住在这里了。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随便找的借口,山庄里的厢房有很多,即便是这一间要修葺,也能腾出别的房间给她住。如今却是连行李都给她收拾好了,摆明是在赶她走。 安康郡主冷冷地看着地上的行李,几息之后,轻飘飘地说了句“不要了”,便扬着下巴,转身离开了。 骄傲如她,太子不喜欢她又如何?只 要陛下和皇后站在自己这边,还怕敌不过一个卑贱的离妇? 自这日之后,安康郡主便再没有来过学堂。 褚瑶对惠仁说:“我原是希望她照常来此读书的,她不来,反倒真的像被我逼走的一般……” 惠仁心直口快:“眼不见心不烦,如今我也可烦她了。” 安康郡主的位子空了下来,惠仁便拉着褚瑶坐过去,两人并排坐在第一列,至于褚瑶的位子,则让原本坐在最后面与江清辞一列的四皇子坐了过去。 江清辞则自己一个人坐在最后面,每次惠仁公主回头找陆明芙和四皇子说话时,若是不轻易瞥到他,便立即补上一个白眼。 江清辞不为所动,每次都是面色无波地收下她的白眼,又或是干脆装没看见。 朔风未停,又吹了七|八日,迎来了新朝建立后的第一个上元节。 上元节是团圆节,更是盛世太平、全民同乐的象征。 听惠仁说,这次陛下特意命宫廷内司制作了一座五丈余高的琉璃灯山,灯上画的是文殊菩萨,内里还有机关,不仅菩萨的五根手指可以动,而且还可以喷水呢。 惠仁与褚瑶一早便约好,上元节那晚要一起去街上赏灯游乐看烟花。 可上元节那日,宫里却来人接惠仁公主回去,说是要阖家团圆,一起过节。 惠仁公主只得同褚瑶说抱歉,不能与她一起逛街了。 褚瑶说没事,还有裴湛陪着她呢。 果然下午裴湛早早地回来了,说带她和鸣哥儿去城里看灯。 月上柳梢头,夜放花千树,鱼龙迤逦,花灯万盏,晶莹剔透的无骨灯,五色珠网编织的珠子灯,镞镂精巧的羊皮灯,更有福州的灯,用的是纯白玉制作,如清冰玉壶,耀眼夺目。街上亦有奇数异能之人表演吞剑喷火,踏索上竿,倒吃冷淘,药法傀儡…… 裴湛给鸣哥儿买了一盏用五色蜡纸和菩提叶制成的影戏灯,灯上的人物骑马旋转如飞,惊得鸣哥儿咿呀乱叫。 最有特色的莫过于用木牌制成的诗牌灯,木牌上雕有谜题,外面罩上一层绢纱,百姓们可猜谜题,能一连猜中十道谜题的,便可得一盏普通灯笼,连中三十道,可得一盏琉璃灯,连中五十道,可得一盏珍贵的万眼罗帛灯。 褚瑶跃跃欲试,裴湛给她交了两钱银子,可惜她只猜到了第七道,便落败而回。 “你想要哪盏灯,孤帮你赢……” 褚瑶自是想要那盏最贵的,便指着场中唯一的一盏万眼罗帛灯:“我想要那个……” 裴湛将鸣哥儿给她抱着:“你在这儿等着。” 凭着他的博学洽闻,几乎在老板读完谜题后,裴湛便立即猜出了谜底,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答对了三十余道谜题。 第一次有人这般流畅地答出了那么多谜题,台下的人也愈发兴奋起来,此后每答对一道,人群中便发出一阵喝彩声,褚瑶举着鸣哥儿的小胳膊,也为他欢呼。 眼看答道第四十五题,人群 后忽有烟花绽放,不晓得是哪个顽劣的孩童点燃了一支名为“地老鼠”的烟花,那烟花钻入人群之中,立即引来一阵骚动。 人群拥挤时最怕遇到这种情况,极易造成踩踏事件。虽然褚瑶身边有洪杉和程鸢护着,但裴湛还是第一时间跳下台来,跑到她身边,护着她和孩子,并让藏于人群中的便装侍卫立即稳住异动的人群。 ⊿午时茶提醒您《和离后养崽日常》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他拥着褚瑶走到人少的地方,让她在此稍等片刻,说他回去取了灯就回来。 还有五道题就能拿到那盏灯了。 褚瑶拉住他:“不要回去了,我也没有很是想要那盏灯,咱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毕竟他身份尊贵,一点点异样都能让人风声鹤唳,方才那莫名钻入人群中的“地老鼠”,不管是旁人的无心之过还是有意为之,褚瑶都不想他再回去了。 裴湛便也依着她,虽然那盏万眼罗帛灯珍贵,但旁的地方也有卖的,多花些银子的事情罢了。 他自她怀中接过鸣哥儿,拉着她的手慢慢走远。 灯火氤氲,寒轻夜永,至更阑人散时,木牌灯场的老板正收拾摊子,那盏万眼罗帛灯仍旧悬挂在高处,今日险些被那位一身贵气的郎君赢去,幸而那只莫名出现的“地老鼠”,那郎君着急护着台下夫人孩子,便离开了,竟也没再折返回来要灯笼。 心中正庆幸着白赚了二钱银子,忽闻有脚步声走近,转头一看,这么晚了,那位郎君竟还是回来了,只是先前穿的是雾灰色广袖长袍,如今却换成了石青色的,不过看那张脸,确实是那位郎君无意。 “老板,先前还差五道谜题,眼下可否容我答完?”! 第 73 章 大哥 次日中午上罢了课,门口的守卫送来一盏灯,正是昨晚裴湛在灯场答题时,差一点就能获得的那盏千眼罗帛灯。 昨晚离开那木牌灯场后,裴湛便让人去别的地方买了另一盏千眼罗帛灯,比起之前那个精巧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想今日又送来了这一盏,褚瑶以为是裴湛叫人送来的,便没多问就拎了回去,悬挂与房门两侧,煞是好看。 谁知晚上裴湛回来时,瞧见了那盏灯,随口问了她一句:“这是昨晚木牌灯场的那盏灯么?” “是啊,不是你叫人送来的吗?” 他原本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听到她如此说,便打量了起来,确认是昨晚那盏灯无疑,便取下来仔细检查:“这灯……不是孤叫人送来的……” 裴湛一边检查这个灯笼,一边命人将送灯的守护叫过来问询一番,守卫说是一个普通的闲汉送来的,他仔细检查过,确定灯笼并无异样才送到褚瑶手中的。 这件事情颇有几分诡异,像是有人可以盯着他们一般,今日送这灯笼来,不知是挑衅,还是有别的意味。 裴湛将灯笼递给那守卫:“拿去烧了!” * 寒意渐渐消寂,不知不觉孙夫子已经在山庄里授了两个月的课。 褚瑶为期三个月的孕吐终于熬了过去,胃口渐渐好起来,原先对着半碗米粥都难以下咽的她,忽然觉得一碗米饭都不够吃了。 某天晚上她吃完了两碗,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撑,裴湛便带着鸣哥儿陪她一起在山庄里散步消食。 鸣哥儿举着小胳膊走在他们前面,如今他的小步子已经走得很稳了,不用别人牵着,自己就能走上好长一段距离。 裴湛与褚瑶慢腾腾地在后面跟着,一边散步,一边与她聊起她哥哥的事情来。 “前些日子孤发现了裴瑞他们私铸□□的事情,命人暗中秘奏给了父皇,如今他们急着销毁罪证,时不时往宫外跑。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能走小路,孤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必经之路,打算三日后给他们送一个大礼……” “殿下是说,要安排大哥他们进行刺杀?” “嗯,你大哥用的是弓箭,必然要选择一个极易藏身的高处,孤已经让人将那附近可以藏身的地方都摸排出来了,届时只要你大哥出现,孤的人就能拦住他……” “谢谢殿下为了我如此殚精竭虑,殿下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我日后一定好好赚钱还给你……” “嗯,你是欠孤许多,日后要好好还……” 褚瑶抬头看他,笑道:“那需要我给殿下写一张欠条吗?” “那倒不用,孤不怕你不认账……” 褚瑶想着三日之后说不定就能与大哥团聚了,这会儿心里便隐隐激动起来,想着他们兄妹大抵有十年未见了,不晓得如今大哥是何模样了。 恍神之际,没能留意到脚下的路,忽的踩到了坑坑洼洼之处,脚上一崴,身子便不稳地倾了下去。 身旁的裴湛伸手将她拦腰捞了回来。 “脚扭到了么?”他问。 还好,只有一点点疼……⒑_[(” 裴湛便没多说,直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回去孤帮你瞧瞧……” 鸣哥儿回头看到爹爹抱起了娘亲,便也哒哒跑过来,扬起手来要抱抱:“爹爹……抱……抱……” 裴湛与这个小不点儿讲起道理来:“你娘亲扭到脚差点摔倒,爹爹才抱你娘亲,你这好端端的,为何要爹爹抱?” 小人儿似懂非懂,想了片刻,忽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而后举起手来:“摔倒了……抱……” 瞧瞧,这都会假摔了。 裴湛不理他:“快起来,咱们要回去了。” 小人儿见爹爹还是不肯抱自己,便又纠缠过来,抱着爹爹的腿拦着不让走,然后自己跑到前面,啪叽又将自己摔倒在地上,然后可怜兮兮地看向他:又摔倒了,这回能抱了吧? 褚瑶忍俊不禁看着儿子:“殿下,你快抱抱他吧,我没事,自己可以走路……” 裴湛便真的将她放下来,弯腰单手将鸣哥儿抱起后,转头用另一只胳膊抱起了她。 如此一边抱一个,大步往回走。 鸣哥儿幸福地依偎在爹爹的怀里,褚瑶却是被臊得脸都红了:这叫旁人看到了,成什么样子嘛? 裴湛将这一大一小抱回房间内,身上已是一片汗津津。 “你是不是胖了?”他将褚瑶搁在床上,脱掉她的鞋袜去检查她扭伤的脚踝。 “应该是胖了一些,我最近吃的多……” 他抬头看她一眼,勾唇笑道:“胖点也好,之前太瘦了。” 脚上也无大碍,甚至连红肿都没有。 褚瑶羞愧道:“我就说没事的,白叫殿下受累了……” 鸣哥儿见爹爹摸着娘亲的脚不放,便也将自己的小鞋子和袜子扯掉了,爬到床上,将自己肉乎乎的小脚举到爹爹面前。 裴湛顺手抓住咬了一口,小人儿当即咯咯笑了起来。又将另一只小脚也递了上去…… 裴湛逗了他一会儿,便抱着他一起去泡温泉了。 褚瑶便也去打水洗漱,阿圆切了一盘雪梨送进来,雪梨被削去了皮,只有白白的果肉,味甘如蜜,清香无渣,褚瑶原本并不饿,却也一边看着书一边不小心给吃光了。 抚着日渐圆润的小肚子,褚瑶觉得有必要控制一下自己的饮食,可不能一直这么能吃,否则日后将腹中的孩儿养的太大,日后生的时候受罪的是自己。 嗯,就从明日开始控制吧。 褚瑶将盘子和书都放在床边的桌几上,抱着肚子满足地躺下来。 不一会儿,裴湛便抱着鸣哥儿回来了。 小人儿在水里玩累了,趴在裴湛的肩头上,走路回来的功夫便睡着了。 裴湛将他放在床的内侧,褚瑶见他头发还未擦干,便扯了毛巾给他擦拭。 动作自然得倒真像是老夫老妻 。 裴湛坐在床上,十分享受的模样,待头发擦得差不多了,他干脆往后仰下,枕在她的腿上。 “孤闻到有梨子的清香,你吃梨了?” “嗯,阿圆那会儿切了一盘,我全吃光了……” “好吃吗?” “好吃啊,特别甜。” “给孤尝尝……” 褚瑶不好意思道:“方才同你说过,被我吃光了。”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唇:“我尝尝这个,也是一样的……” 说着便翻身将人压下,含笑吻了上去。 绵密的吻温柔而缱倦,唇上梨子的余香被他吮了个干净,仍不满足,又要索取更多。 衣襟带子不晓得何时被他挑开,感觉到身上的凉意时,她按住他乱来的手,看着他意乱情迷的幽深眸子:“别,不行……” 滚烫的气息游移在她的耳旁:“孤问过柳华了,三个月以后是可以行房的,孤会轻一些……” “可是鸣哥儿还在这里……” “孤让他在汤池里游了半个时辰,这会儿即便是外面打雷,也吵不醒他。” 褚瑶哭笑不得:“殿下早有预谋?” 他握着她的手,慢慢地按在枕头两侧:“是你说的,孤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得好好偿还孤……” “可我说的是还钱……” “你现在不是没有钱么?”他看着她红潮淡露的脸颊,愈发把持不住,俯下身来,“暂且换个方式偿还吧……” 青色锦帐低垂,微微漾起波纹。 褚瑶还是担心会伤到孩子,一脚将裴湛踹了出去。 裴湛黑着脸掀开锦帐,重新躺了回来,将人往怀里一带:“算了,睡觉!” 三日后,便到了裴湛安排刺杀的那日。 褚瑶自早上开始便心神不宁,惶惶等到了晚上,裴湛还没有回来,褚瑶便往身上裹了一件披风,去山庄门口等着。 月色清冷,铺泄满地清霜,褚瑶提着灯笼,呵着冷气,终于等到了裴湛的马车。 她满怀希望地看着裴湛下了马车,然后越过他往后瞧:“殿下,我大哥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裴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别着急,孤今日见到你大哥了,他很好,只是暂时不能回来见你……” 他接过她手中的灯笼,拉着她被寒气浸得冰凉的手,一边往回走,一边与她说着今日的事情。 “今日行刺一事,刺客大部分被裴瑞的人解决,你大哥在高处隐秘的地方,准备潜逃时被孤的人拦住,他本欲服毒自戕,幸而孤的人先前准备了你说的糖葫芦给他看,他见到之后恍惚了片刻,才没咬下口中的毒|药……” 裴湛的马车当时就停在不远处的官道中,很快见到了这位射箭的刺客,他与褚瑶有着依稀相似的容貌,只是年纪轻轻的便已满脸风霜沧桑,想来这些年他瘦了不少的苦。 他满怀戒备地登上马车,问裴湛是谁。 裴湛道:“我是阿瑶的夫君,你是阿瑶的大哥褚彦吧?” 果然,对方听完他这句话,眼底立即涌出巨大的讶异来,身上的紧绷与戒备便立即消散了大半:阿瑶……我的妹妹…… ?想看午时茶的《和离后养崽日常》吗?请记住[]的域名[( “她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找你们,只是先前苦于没有门路,我半年前才查找出你们的线索,今日才布下这个局,阿瑶很想你,你今日便与我一起回去吧……” 他眼中有热泪盈出,问他阿瑶过得可好? 裴湛道:“她很好,她如今在读书,学做生意,而且我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那就好,我与阿辰多年不得归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阿辰便是褚瑶的二哥,听他这般说,看来褚辰也还活着。 只不过,他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与裴湛抱拳道:“妹夫,我今日还不能与你一起回去……” 裴湛将褚彦的话转述给褚瑶:“你二哥如今也活着,只不过他的境况不太好,那杀手组织一直利用你二哥来牵制你大哥,这么多年你大哥在外卖命,也是顾及你二哥还在他们手里……” “二哥怎么了?” “你二哥本是读书人,武功练得不好,又在一次任务重受了伤,便被安排去做了试毒的药人……”裴湛叹息道,“所以在没有把握将你二哥一并救出来的情况下,你大哥只能暂时回去。” 褚瑶听罢,心中一片悲凉:“我猜到他们会过得不好,却没想到是这么的不好……” “不过幸好,他们都还活着,不是么?”裴湛愈发握紧了她的手,“等把你二哥也救出来,孤让柳华好好给他医治。柳华的医术你知道的,一定能把你二哥治好……” 褚瑶破涕为笑,往回走的路,只觉得越走越安心。! 第 74 章 冒险 营救褚瑶两位哥哥的事情须得从长计议。 裴湛如今既然与褚彦搭上了线,便打算万事俱备后将这杀手组织一锅端了。 这种组织原本便不为朝廷所容,□□之事历来是府衙最为头疼的案子,倘若能将这组织连根拔去,于朝廷来说是祛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这件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顺藤摸瓜慢慢布局。 榆柳荫后檐时,孙夫子为期三个月的授课结束,学生们一一不舍与夫子辞别,各自回家准备不日之后的科考。 春日多风,孙夫子的咳症一直没有缓解,打算回老家修养一段时间。 裴湛备足了谢礼,与褚瑶将老人家送至城门,褚瑶与孙夫子道:“夫子,您老人家好好养着身子,等今年天儿L冷了,我再接您来温泉山庄过冬……” 孙夫子笑呵呵地答应了,也叮嘱褚瑶日后莫要懈怠,要保持上进好学之心。 “学生谨记夫子教诲!” 学堂关闭后,将山庄改造成香水行的事情便提上了日程。 褚瑶一边读书,一边与先前裴湛介绍给她的两位前辈商议山庄改造事宜。 山庄破土动工那日是个好日子,寒窗苦读的学生们也迎来了放榜之日,褚瑶问过裴湛,曾与她同窗读书的那十位学子,有几个金榜题名了? 裴湛说有两个,一个入了一甲,一个入了三甲。 褚瑶惊讶道:“哪个入了一甲?” 裴湛哼笑一声,自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江清辞……” “他竟是一甲!”褚瑶惊喜道,“幸亏当初殿下同意让他来学堂上课,否则岂不是错失了一位明珠?如今他得了一甲,定然感激殿下对他的栽培,日后对你也有助力……” “如今你也会说这些漂亮话来哄孤了,”裴湛揽过她的腰,轻轻抚摸着,“莫不是担心孤日后在仕途上为难他?” 又来又来?又莫名其妙地吃这种飞来横醋…… 褚瑶瞥他一眼,连解释的话都懒得说:“殿下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真是越来越不把孤放在眼里了,”裴湛将人抱起,往床边走去,“今晚必须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以夫为天……” 他将人放在床褥上,作势要去解她衣服,褚瑶也不怕,看着他笑了一会儿L,忽然抚上自己的小腹,同他说:“殿下,今天女儿L踢我了……” 自他说想要女儿L后,他们便默认为她肚子里的是女儿L。 “嗯?”他立即便停止了胡闹,俯身贴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孤听听……” 贴了好一会儿L,也不见里面有动静,褚瑶道:“殿下,你同她说说话,说不定她就动了……” “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 高冷利辞的太子殿下,这会儿L竟也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响,憋出一句:“女儿L,我是你爹……” 褚瑶扑哧一 声,笑得停不下来。 次日惠仁公主忽然来了山庄,提着裙裾踩过被挖得乱七八糟的泥路,为此弄脏了一双软缎云头履,见到褚瑶后便将脚上那鞋子踢了,穿着雪白的足袜走到褚瑶身边,气呼呼道:“褚姐姐,气死我啦!” 褚瑶正在看师傅绘制的香水行布局精细图,见她这般,便问道:“是谁惹我们公主生气了?” “还不是那个江清辞……” “他怎的惹你了?” “今年的一甲中,数他年纪轻长得好,父皇点他做了探花郎,还在我面前夸他品貌非凡,说是幸亏他没叫人榜下捉去做婿,然后问我愿不愿意招他做驸马?” “陛下要给你们赐婚?”这倒是出乎褚瑶的意料,“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自是不同意,我说那江清辞是个眼睛有问题的,我才不要嫁给他……” 褚瑶没有给人做媒牵红线的癖好,听她这般说,便安抚道:“陛下既然先来过问你的意愿,想必知晓了你的心意,就不会强求了,毕竟江清辞和安康郡主的情况不一样,你也不是非嫁不可……” “说的也是,安康郡主背后有靖南王撑腰,她看上了太子哥哥,所以父皇才会不顾太子哥哥的意愿强行赐婚,可我与江清辞不同,我对他无意,他对我也不像是有什么攀附的想法,既然郎无情妾无意,这姻缘自然成不了……”惠仁公主说着说着,自己便想开了,可提起安康郡主,她又为褚瑶鸣不平,“褚姐姐,先前靖南王来过信,说是已经给宋时备好了假装,问询父皇打算何时给太子哥哥与宋时微完婚?” 褚瑶怔忪了一会儿L:“陛下怎么说?” “父皇还能怎么说,自是催促太子哥哥尽快完婚,若太子哥哥仍是一意孤行,弃大局于不顾,便将这储君之位让出来……” 惠仁公主边说便打量着褚瑶,低头犹豫了几番,才小心翼翼说道,“其实母后一直想让我来劝你,让你大度一些,说是即便太子哥哥娶了安康郡主,也只会当她是个摆设,不会影响太子哥哥对你的情意……” 褚瑶沉默了几息,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如此紧迫,待太子殿下回来,我问问他打算如何……” 裴湛今日回来得格外晚。 褚瑶如今有了五个月的身孕,愈发嗜睡了些,实在困得受不住了,便搂着鸣哥儿L先睡了一觉,直到迷迷糊糊中感觉被人抱住,熟悉的气息将她裹住,她努力睁开眼睛,瞧见满眼疲惫的他。 “几时了?” “子时多了……” “殿下今日怎的回来得这么晚?” “今日公务繁多,一时抽不开身,”他拍了拍她的背,“别说话了,快睡吧。” “不行,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褚瑶掐了掐自己的脸,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我听惠仁说,陛下催你和安康郡主完婚了?” “嗯,是靖南王那边催了……” “那怎么办?” “没事,关于宋时微的真实身份,孤已经找到了人证,眼下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 这样啊,??[”褚瑶还是觉得不能安心,“还需要几日啊?” “大概五日。” “五日……”褚瑶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默默地看着他。 裴湛伸出手,与她张开的手指十指交握:“五日而已,很快的,孤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见她已经完全清醒,一双秋水眸子郁郁望着自己,没有要睡觉的意思,裴湛正好与她说起另一件事情。 “今日孤与你大哥见了一次面,他说,三月初九那天,他们组织接了一个大任务,几乎要动用组织里所有的杀手去做这个任务,这是一个好机会,孤打算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三月初九?”褚瑶算了算时间,“是三日后……” “嗯,初九那天,原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尚书杜新吾的丧葬典礼,他前些日子请辞回梧州老家处理私事,没想到溘然去逝,父皇安排孤前去祭奠。” “这么巧?”褚瑶心头一跳,“不会是……” 裴湛点点头:“你大哥说的那个大任务,估计是冲着孤来的。难怪之前裴易会冒险私铸□□,估计私铸来的钱全填给那个杀手组织了……” “那你不要去祭奠了,”褚瑶但是听着,便觉得胆战心惊,“我害怕……” “没事的,”裴湛抚着她的背,“你大哥提前告知了孤,孤自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不会有事的。” “不行!”她搂紧了他,“我不让你去!” 这还是和离之后第一次,她这般用力地抱住他,也是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担心他的安危。 他抬起她的脸,瞧着她害怕的眉头鼻子皱成一团,笑道:“这么担心孤?” “嗯。” 他亲了亲她:“放心,孤有很大的把握能全身而退,就算这次孤借口不去祭奠,可他们还会寻找下次机会来刺杀,既然这件事无法避免,不如早点解决,也能早点将你的两个哥哥带回来,你不想早点见到你的哥哥吗?” “自然是想的,可是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多等些时日也无妨,”褚瑶捧着他的脸,“我不希望你出事……” 裴湛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莫要多想了,实在睡不着,不若来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禇瑶眼睛一闭:“累了,要睡了……” 裴湛欺下身逗了逗她,见她不肯睁眼,便翻身回去,搂着她不一会儿L便睡着了。 三日后,裴湛带人去梧州,禇瑶不放心,让他把洪杉和程鸢也带上,他们两人功夫不弱,多两个人在他身边,她也能多安心一分。 裴湛拗不过她,便同意了,反正今日去,明日就能回来了。 中午惠仁公主带着几名宫里的侍卫过来看她,说是裴湛命人去宫里找她,让她过来陪禇瑶一晚。 “太子哥哥真的是……生怕你跑了似的,不过是出去一两日,就赶紧派人叫我来陪着你……” 禇瑶虽是笑着,心里却仍是被忧虑充斥着,但又不好与她说实情,免得让她也跟着担心,只能在心里祈祷着他能平安无恙。 夜里禇瑶睡得不安稳,接连做了几个不好的能,次日早早的便醒了,外面天还还未亮,她起身掌灯,随意拿了本书看着,时不时望向窗外,书上的字却是看一次望一次,直到房内进了几缕斜斜的晨光,她手上的书还停留在那一页上。 太阳自晨雾中升起,又在暮霭中落下,浓墨重彩的黑夜覆盖了整座山庄,禇瑶等了一整日,连惠仁公主都感觉到了她愈发浓郁的担忧,又见太子哥哥迟迟不回,她抓着禇瑶的手问:“褚姐姐,太子哥哥只是去祭奠朝中重臣,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对吧?” 禇瑶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应当没事的,他带了那么多人……” 苍茫夜色中,月色晕染,星光稀疏黯然,她与惠仁站在山庄门口,显得这样的渺小。 终于,路上有马蹄声传来,一位皇宫的侍卫自黑夜逐渐显现,在山庄门前勒住,翻身下马,同她们禀报:“太子殿下受了重伤,如今还在昏迷,陛下命属下来接公主和禇娘子进宫……”!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5 章 苏醒 得知裴湛出了事,褚瑶顾不得其他,立即回山庄抱起已经睡着的鸣哥儿,借着微茫月色往皇宫赶去。 低头看着鸣哥儿睡得憨甜的小脸,褚瑶从未感觉到时间流逝得这样慢。自山庄到皇宫约莫要行半个多时辰的路,这半个多时辰足够她们胡思乱想。 惠仁公主慌得六神无主,这个时辰,宫中应该已经宵禁了,可这个时候还将她们接进宫中,说明一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太子哥哥的伤势怕是不容乐观。 而且母后一直不喜欢褚瑶,今晚却派人来接她进宫,莫不是……莫不是要让她和鸣哥儿见太子哥哥最后一面? 惠仁被自己的猜测吓哭了:“褚姐姐,太子哥哥他……” 褚瑶心中也难免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可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她只能极力稳着情绪,抱紧了鸣哥儿,与惠仁道:“莫哭,还未见到太子殿下,咱们莫先慌了神……” 终于入了皇城,再往前行几程,马车前引路的侍卫提前叫宫门守卫打开了宫门,马车速度未停,径直驶入宫中。 至东宫时,这里的守卫比先前增加了许多,褚瑶抱着鸣哥儿,与惠仁一起入了前厅,见帝后与几位皇子都在这里,安康郡主也在,坐在皇后身边,眼睛红红地扶着皇后的手,大抵是在安慰。 皇后哀伤过度,神情沧桑了许多。 褚瑶见到她,便想到了当初在绥州的陆家老宅,陆少淮的丧葬上,陆夫人也是这样的模样。 褚瑶一直强撑着的心,“咚”得坠落,只觉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 惠仁公主看到这么多人,“哇”得一声便哭了:“母后,太子哥哥他究竟如何了?” 她这一哭,勾得皇后也哭,安康郡主跟着掖了掖眼泪,又安慰起皇后来。 皇帝尚还算冷静,只是声音有些沧桑,看着褚瑶道:“你抱鸣哥儿进去看看太子吧,柳华他们在里面,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褚瑶抱着鸣哥儿,迈着绵软的双腿往寝殿走去。 如今宫里的贵人都来了,印证着她来时想到的最坏的结果。 纵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真正见到时,却还是无法接受。 寝殿中,除了柳华,还有其他的几位太医,正低声商议着太子的伤势,柳华见她进来,便过来与她说道:“殿下头部受了重伤,眼下还在昏迷,恐有木僵之势,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却也不能保证殿下何时能醒过来?或许三天,或许三个月,或许三年,又或许……” 柳华沉沉叹气:“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你和小殿下,殿下对你一往情深,又甚是疼爱小殿下,或许只有你和小殿下能唤醒他……” “木僵……”褚瑶以前听说过,曾经有人采药时不小心坠崖,伤了脑子,人虽还活着,但却成了活死人,不能动,也不会说话,甚至没有意识,只是一直沉睡着,像是永远都不会醒来。 她看向床上的裴湛,他的头被厚厚的棉布包裹着,一张脸肿得厉害, 全然看不出以往的俊美如斯来。 殿下,殿下……褚瑶唤了他两声,床上的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想看午时茶写的《和离后养崽日常》第 75 章 苏醒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以前不是这样的。 两人相拥而眠的每一个夜晚,她只要轻轻唤他一声,他便立即从睡意中醒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渴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可如今她分明提高了声音,唤了他好几声,他却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睁开眼睛关心她了。 大抵是父子之间有所感应,鸣哥儿呓语着唤了声“爹爹”,随即便也醒了过来。 褚瑶将他放在床上,忍着泪同他说:“鸣哥儿,快唤你爹爹起来……” 小人儿看了裴湛一眼,许是吓到了,立即哇哇哭了起来。 哭声传至前厅,又添几分悲凉。 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于褚瑶身上,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然而三日过去,五日过去,十日过去,裴湛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皇后娘娘开始吃斋念佛,还命人去佛寺请了一尊菩萨进宫,晨钟暮鼓时礼佛,余下的时间便抄写佛经。 陛下不再每日过来亲自探望,而是打发身边的近侍日日来问询一遍太子的情况。 安康郡主起初来过几日,后面就不再过来了。 听惠仁公主说,安康郡主一开始还陪着皇后在永和宫礼佛,后来不知怎的找了个借口回到了太后的福宁宫。 二皇子趁人之危,经常出入福宁宫,想必又开始重新追求安康郡主。 如今朝中局势微妙,裴湛出事的消息被人刻意散播了出去,如今莫说朝野中,便是京城中的百姓也知道了当今太子成为木僵人的事情,扼腕叹息的同时,自然也在猜测,这储君之后,不晓得要落到哪个皇子手里? 最得意的莫过于二皇子裴瑞。 他借三皇子裴易的手,买凶暗害裴湛,此事之后,又将一切推到三皇子身上。 三皇子被贬为庶人,被发配至边疆。 褚瑶曾去请见过陛下,将此事的真相告诉了陛下,只是奈何手中没有证据,陛下在折损了太子与三皇子两个儿子后,已然心力交瘁,同她说:“太子与老二斗了这么久,终究是棋差一着,也是他的命数。如今四皇子年纪尚小,朕身边只有裴瑞可堪重用,就这样吧,日后莫要再提这件事了……” 所以陛下不是不信她的话,只是不想再失去另一个儿子罢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褚瑶见过陛下之后,东宫便换了几个生面孔的侍卫,连一直服侍她的阿圆,都被接故调到了别的宫苑。 程鸢与洪杉在那场刺杀中都受了重伤,尤其是洪杉,为拼死护主,被人一剑贯穿胸膛,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被柳华他们彻夜医治才堪堪捡回一条命来,却是伤了肺腑,日后要仔细养着,不能再动用武功了。 程鸢的情况也不太好,她的眼睛被毒|粉伤了,又被人挑断了手筋,再也挽不出漂亮利落的剑花了。 他们在宫外养伤,褚瑶身边再无 一个可交心之人,只有惠仁公主每日过来看她。 可自从东宫换了守卫之后,惠仁公主每次来此也受阻拦,须得多费些口舌才能进来。 惠仁去找陛下告状,皇帝也只是说她不懂事,打扰了太子的静养,让她以为少去东宫。 褚瑶明白,陛下是不想让惠仁从她口中知道那些真相。 陛下既有心袒护二皇子,褚瑶也无可奈何,原本她还想告诉陛下,安康郡主身份有异的事情,如今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且由着那二皇子娶那位假郡主罢了。 一个月后,朝中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奏轻陛下重新立储之事,新储君的第一人选,自然是二皇子裴瑞。 在所有人都对太子不再抱有希望的时候,裴湛却在此时毫无征兆地苏醒了过来,打了所有朝臣一个措手不及。 只不过人虽醒了,却因为头上伤得太重,脑中混沌,忘却了很多事情,连人也认不全,只约莫认得帝后和褚瑶,其他人只说眼熟,或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柳华等太医来诊过,却也束手无策,说是伤在脑中,非外伤不能查看,只能顺其自然,兴许日后就会慢慢恢复记忆。 皇后拉着他的手哭:“佛祖保佑,皇儿终于醒过来了……” 宋时微也随众人一起来看他,只不过人多,她安静地立在人群之中,也随皇后一起落泪。 皇后将她唤至床榻前,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将宋时微的手拉过来,叠交在一起:“皇儿,你可还记得时微?她是你的未婚妻……” 他移眸,视线缓缓落在安康郡主身上,却也只是稍稍停留了一瞬,便立即移开,手也一并抽了回去,转而去看褚瑶:“我不记得她,我只记得阿瑶是我的夫人……” 宋时微面露几分尴尬之色,悻悻地站起身来,低头走了出去。 褚瑶余光瞥见,不多时二皇子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当着诸多人的面儿,皇后也不好说他与褚瑶的事情,而后又说了会儿话,他便说自己累了,想睡一会儿。 毕竟他才刚苏醒,需要多休息,众人也不再打扰,各自离开了。 褚瑶自是留到最后一个才离开,她抱着鸣哥儿欲走时,却听见他说:“阿瑶,你别走,留下来陪陪我……” 褚瑶怕鸣哥儿调皮,吵得他不能休息,便将鸣哥儿交给了奶娘,自己留下来陪着他。 他躺在床上,偏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 如今他脸上的肿胀已经消退的差不多了,大抵是因为昏睡了许久的原因,硬朗的五官染上苍白,眉眼之间少了凌人的气势,却多了几分温和之意。 褚瑶回到床榻前坐下,他拉过她的手,轻轻地婆娑着,眼睛看向她隆起的小腹,眸中透出几分清欢来。 “阿瑶,这是我们的孩子,对吗?” 褚瑶笑了笑:“是啊,鸣哥儿说是妹妹,是你一直想要的女儿……”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喜欢。”他将她的手轻轻搁在自己的脸颊旁,“阿瑶,委屈你了……” “还好,虽然有过委屈的时候,不过你已经补偿我了……” “我们离开这里吧,”他蓦的说,“我不想做太子,也不想要那个未婚妻,不若做一个藩王,有自己一块封地,谁也不会来打扰我们一家……” “这……” 这些话虽然听着温馨动人,却不像是能从他说出的话。 褚瑶心中微微疑惑了一瞬:难道一个人经历过生死之后,性格也会随之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么?! 第 76 章 怪异 裴湛苏醒后,皇宫中压抑了许久的气氛终于欢快起来。 东宫人来人往,与太子交好的朝中大臣接连进宫探望,只是裴湛才醒来不久,精神不济,见不了几位大臣,大多人只是在前厅坐了坐,未能得见太子本人便离开了。 而后没几天,裴湛便向陛下提出想去宫外的别院静养。 他的身体恢复得并不是很好,醒来虽已有五日了,可大多时间都在昏睡,仍是想不起许多人和事,他大抵也在为此苦恼,所以并不愿意见人,除了褚瑶。 皇帝问他:“你要搬出宫去?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你可想好了?” 原本因他昏迷近一个月的时间,朝中已有许多大臣提出重新立储之事。眼下他好不容易醒来,却要出宫休养,无异于在昭告朝野,他想放弃储君之位。 “想好了,”他丝毫没有留恋的样子,“我如今身体的情况已大不如从前,已无法堪当重任,日后不能再为父皇分忧解难,还望父皇宽宥……” 皇帝叹了口气:“咱们父子之间便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你既想好了,朕便允了。京郊那个别院,你且先在那里养着,等你身子骨养好了,你就回来,至于储君之位,朕先给你留着……” “但凭父皇做主。” * 褚瑶随裴湛一起搬出皇宫,住进了京郊的皇家别院中。 他们搬走的那日,只有皇后娘娘和惠仁公主过来送他们,宋时微却并未露面,只是打发身边的婢女过来,说是郡主身体不适,不能前来相送,请太子殿下见谅。 宋时微来或是不来,裴湛都并无什么感觉,倒是皇后和惠仁颇为愤懑,说那宋时微就是棵墙头草,见风就倒。 因着有宋时微做对比,皇后看褚瑶的眼神倒是温和了几分,她有心留鸣哥儿在宫里教养,褚瑶舍不得,说是鸣哥儿还小,还是跟在她和太子身边比较好,皇后便也没说什么,就点头同意了。 既出了皇宫,便自由了许多。 在赶往皇家别院的路上,褚瑶想去探望洪杉和程鸢。 先前因为裴湛一直在昏迷之中,褚瑶又身在皇宫不能自由出入,只能在心里默默挂念着,如今既然出来了,不若今日与裴湛一起去瞧瞧他们。 她同裴湛说起这件事,裴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了声“好”。 如此马车便分作两路,褚瑶与裴湛去看洪杉和程鸢,奶娘抱着鸣哥儿,与其余的人一起先去别院。 洪杉与程鸢一直就在皇城中的邸馆里养伤,那是官办的邸馆,离皇宫并不远,马车很快驶到了那里。 褚瑶先见到了程鸢,她双眼蒙着纱布,不能视物,却并不妨碍她行动自如。 她抬手行礼时,方向端端正正对着裴湛,丝毫未有偏颇:“属下护驾不力,让殿下受此重创,请殿下降罪!” 裴湛将她扶起:“你已经尽力了,我不会怪你……” “阿鸢,你的眼睛如何了?”褚瑶关心道。 “多谢褚娘子关心,柳太医每隔三日会来此为我复诊,如今已能感知些光亮,柳太医说假以时日,会恢复到以前五六成……” “那你的手……”褚瑶瞧见她右手的手腕处,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疤。 她被人挑断了手筋,幸而柳华他们力挽狂澜,保住了她的手。 “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发麻,想来过些时日也会好的。” 大抵习武之人心性都比常人要坚强许多,在褚瑶看来十分严重的伤势,程鸢却浑不在意的样子。 “倒是洪杉,”程鸢叹息道,“他伤得比我重,柳太医劝他日后不能再习武,他因此很是萎靡不振,殿下和褚娘子去看看他吧……” 褚瑶与裴湛便暂时离开程鸢的房间,往洪杉的房间走去。 程鸢将两人送至房间门口,她的眼睛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听觉却比之前灵敏了许多。 她能听得出来,褚瑶的步子愈发沉了,气息也比之前重了少许,想是腹中的孩子月份愈发大了,身子重才会如此。 至于太子殿下,他的气息和脚步也与以前不太一样了,就连声音也好像有几分变化,虽然大致听着无异,但她就是觉得和之前有些许的不同。 听闻太子殿下昏迷了近一个月,如今也才刚苏醒没几日,或许便是因为这个,才与先前不一样吧。 程鸢压下心中的疑惑,转身回了房间。 洪杉确如程鸢所说,确实颓唐了许多。 褚瑶与裴湛进去的时候,他正擦拭着他平日里惯用的弯刀,那刀已然被他擦得锃亮,他却还是一遍一遍地擦拭着。 他甚至向裴湛请辞:“殿下,如今属下已是废人一个,日后不能再为殿下效劳,还请殿下准许属下离开暗卫营。” 裴湛竟也没有多少犹豫便准许了:“你是为了救我才会落得如此,我不会不管你,我会叫人送些银两给你,保你一世衣食无忧。” 褚瑶其实有些意外裴湛竟然这般冷静的回应洪杉。 虽然是洪杉主动提出要离开暗卫营,但是他毕竟为裴湛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就算他如今武功尽废,日后不能再保护裴湛,但裴湛完全可以安排给他一个闲职,继续将他留在身边,至少这会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个无用之人,而不是给他一些银子便草草打发了,委实太不近人情了些。 可如今裴湛话已说出,洪杉显然也因为他的话而愈发萎靡了些。 于是褚瑶只好找补道:“洪大哥,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 洪杉勉强打起精神:“褚娘子有话尽管说。” “你也知道,我在绥州置办的那两家铺子,生意一直不错,原本有苏念姐姐帮忙看顾着,我在京城也省心,可如今开春了,苏念姐姐要回去开私塾了,知叶与秋荷年纪小,能顾好那个甜水铺子就不错了,可三味古董羹那边也须得有人帮忙看顾,不知道洪大哥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我?”洪杉愣了一下,随即摆手道,“我只 是一介莽夫,哪里懂生意之事,并非我不愿意帮你这个忙,只是我实在爱莫能助……” “三味古董羹有邱老板在,不需要洪大哥你懂生意之事,是因为我把洪大哥当成自己人,想着总归那里有个自己人我才能放心,所以才想请你帮忙,”她诚恳道,“洪大哥,我一直将你视作我的兄长和家人,希望你能答应帮我这个忙……” 她的话打动了洪杉,况且她还提到了苏念,他一直悄悄喜欢着的那位苏娘子,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便答应了。 自邸馆中出来,回到马车上之后,褚瑶看着裴湛,几番欲言又止。 裴湛看出她有话说,便开口道:“阿瑶想同我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方才殿下对待洪大哥,委实有些冷漠,”随即不等他说话,便自顾自帮他解释,“想来是殿下也记不起洪大哥了,所以才会这般……” 褚瑶并不是想责怪他,况且傲娇如他,定也不会觉得自己方才做的有错。 没想到他轻咳一记,竟好脾气地认下来:“方才是我做的不好,你不要生气。” 褚瑶颇有几分诧异:“我没有生气……” 他竟这么快就认错了? 可他以前从不会轻易认错…… 在褚瑶的记忆中,他唯一一次痛快认错,是那次他假扮陆少淮在酒楼里与她见面,她发现之后决定以牙还牙,故意装作不知的样子与他暧昧,才气得他痛快认错。 除这次之外,他很少与她认错,即便真的发现自己做错了,也只会哄一哄她,或是做些其他的事情来补偿她,但要他明晃晃的低头认错是不可能的。 如今怎的,她才委婉地说了几句他方才不该对洪大哥冷漠,他竟就认下了? 许是因为她脑中才联想到先前他假扮陆少淮的事情,这会儿竟莫名觉得,他这般好脾气,倒像是陆少淮假扮他似的…… 脑中才冒出这个荒唐的念头,目光便不由自主往他的脖子上看去。 那次在酒楼,她之所以发现是他假扮陆少淮,是因为他的喉结下面有一颗小痔而陆少淮没有。 只是他今天穿着一件披风,脖子被一圈狐绒遮的严实,什么都看不到。 随后褚瑶便为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好笑:他怎么可能是陆少淮假扮的呢,陆少淮分明已经去世好久了。 他们到达皇家别院时已近晌午,因着知道他们要搬来住,别院的人提前一日已经将这里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厨房的人掐着点备好了午膳,褚瑶与裴湛一起用过之后,便带着鸣哥儿去午睡了。 在裴湛昏迷的这些日子里,鸣哥儿大都由她哄睡。 小人儿因为这个,又与她亲近了许多,如今就算是裴湛醒来了,小人儿也不怎么与他亲近,许是因为当时被他重伤的样子吓到了。 他倒也不强求,大多时候会对着鸣哥儿说一句“让爹爹抱抱”,鸣哥儿赖在她的怀里不肯过去,他便笑笑,揉揉小人儿的脑袋便算了。 下午褚瑶带着鸣哥儿与裴湛一起去后院散步。 这别院比起温泉山庄更是大了不少,褚瑶担心他累着,本想随便走一走便回去的,可转眸瞧他,却见他比起在宫里时明显放松许多,精神也好了不少,褚瑶亦是如此,两人边走边聊,褚瑶同他说起温泉山庄的事情,想着一个多月未去那边,不晓得如今山庄改造得如何了,明日若天气好,便过去看看。 他眉眼满是柔情,含笑看着她,她说什么都说“好”。 到夜晚歇息时,褚瑶便让他歇在左梢间,自己则带着鸣哥儿睡在左次间,中间隔着琉落地璃长窗,这样若是夜里裴湛有什么不适,她也能立即察觉。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分房而睡,毕竟他身体未好,鸣哥儿夜里睡觉不老实,怕闹得他休息不好。 她将鸣哥儿哄睡之后,觉得有些口渴,便披衣下床去倒水。 水壶在裴湛那边,她走过去时,他还未睡,她便随口问了他一句你要不要喝水? 他说好:“劳烦你帮我也倒一杯。” 褚瑶便先给他倒了一杯,转身走过去递给他。 他身着雪缎中衣,倚靠在床上,接过杯子喝下,在褚瑶伸手去接回杯子时,他却将杯子搁在一旁的小桌上,转而握住她的手:“阿瑶,今晚一起睡吧。” 烛火惺忪,莹莹跃入他的眸中,像是金玉珠石落入深潭泛起漪涟层层,他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情。 这样邀请她的话,他以前也说过。 只不过以前他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如今却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油然生出,可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褚瑶由着他将自己拉了过去,在即将被他拥入怀中的那一瞬,她抬眸瞧见了他松散的雪缎衣领下,一览无余的脖子上,光洁如玉……! 第 77 章 逃跑 “等一下,”褚瑶心跳蓦地漏了一下,慌乱地自他怀中起身,“我、我口渴,还没、没喝水……” “嗯。”他便松开了她的手,目光仍是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 褚瑶站起身来,身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分明是含情脉脉的眼神,却让她寒意乍起,身上已是出了一层冷汗。 她脑中有过一瞬的空白,随即充斥而来的是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 为什么他的脖子上没有那颗小痔? 她记的分明,那颗小痔就在他的喉结下面,比芝麻还小的一颗,要仔细看才能找到。 当时在酒楼,她便是凭这个拆穿了裴湛,她的记忆不可能有错,人身上的小痔也不会突然消失不见…… 不由想到自他醒来的这几日,她总是隐隐感觉他的性情和以前大不一样,那种自心底生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之感,在她每每和他独处时,尤为明显。 他真的是裴湛吗? 褚瑶被自己蓦地冒出这样的一个猜测吓到了。 “阿瑶……” 恰在这时,身后的人唤了她一声,如同暗夜里起的惊雷,褚瑶吓了一跳,手上的杯子滑落,掉在地上摔得清脆。 他立即起身走到她身旁,关切道:“怎么了?” 褚瑶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他目露疑惑,欲再次靠近她,幸而此时次间的鸣哥儿被方才杯子摔碎的声音吵醒了,咿呀哭了起来,褚瑶借口去安抚鸣哥儿,转身回到了次间。 她一边哄着鸣哥儿入睡,一边留意隔壁的声响。 他将地上的碎瓷片捡了起来,似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褚瑶很怕他会走过来,幸而没有,他还是回到自己的床上了。 褚瑶努力平复下忐忑恐惧的心情,细细回想自他醒来的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如果他性情的转变是因为他失忆所致,这个理由好似有些牵强。 可是他若真的不是裴湛,又会是谁呢? 这个世界上与他最相像的人,早在几个月前就死在了冰冷的河水中,除了陆少淮,谁又能假扮得了他? 除非陆少淮没死…… 这个猜测随即钻入了脑中,却又立即被她否定。 陆少淮怎么可能没死?她和裴湛还去吊唁过,当时陆夫人误会她腹中的孩子是陆少淮的遗腹子,为此大闹一场……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褚瑶怎么也想不明白。 次日褚瑶用完早膳,便说要去温泉山庄看看。裴湛要陪她一起去,她急忙拒绝:“殿下,山庄离这里挺远的,你的身体需要静养,我自己去就好。” “也好,那鸣哥儿今日便由我看顾着吧,你身子沉,带着他多有不便……” 褚瑶哪里敢将鸣哥儿交给他? 若他真的不是裴湛,而是另有其人,褚瑶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与他单独在一起。 况且今日她去温泉山庄是假, 在不能确定他到底是谁之前,她不敢再留在这个地方。 她要离开他。 “不用了,鸣哥儿喜欢在温泉池里游泳,我正好带他过去玩一会儿,殿下你好好休息……” 说完,便牵着鸣哥儿的手走了出去,脚步有几分急促。 裴湛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神情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褚瑶带着鸣哥儿走到门口,让值守的护卫去套一辆马车过来,她要出去一趟。 可那护卫却站着不动,称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不能放她出去。 褚瑶不解:“这里不是皇宫,难道我不能随意出入吗?” 那护卫道:“敢问褚娘子可有太子殿下的手令或信物?” 褚瑶气笑了:“我已经与殿下说过了今日要去温泉山庄一趟,他是同意的,你若不信,可亲自去问殿下,我在这里等着你便是。” 那护卫道了声“是”,便真的要去找裴湛。 只不过才走出几步,便看到太子殿下往这边走来,他修长的身形隐在宽大的披风中,晨光柔和地铺撒在他的身上,流淌着清贵文雅的气息。 褚瑶有些恍惚,眼前的人似幻似真,像极了裴湛。 “殿下,”褚瑶紧张地握紧了鸣哥儿的小手,“你同这位护卫大哥说一声,我要出去,劳烦他去套辆马车过来。” “好。”他依旧十分温柔地应承下来,同那护卫道了声,“去准备马车。” 那护卫领了他的命令,这才去了。 褚瑶牵着鸣哥儿安静地站在一旁,鸣哥儿玩心重,自是不会老老实实在一个地方站着,一直跑来跑去,褚瑶身体不便,追不上他,见他一头撞在了裴湛的腿上,她的心立即提了起来。 裴湛弯腰将他抱起,转而看向褚瑶:“阿瑶,你看他这般调皮,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 鸣哥儿在他的怀里,褚瑶不敢拒绝,便只能强忍着恐惧,道:“好,那今日便叫殿下受累了。” 他笑笑:“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 马车很快备好,裴湛先将鸣哥儿抱进了马车,而后下来体贴地将褚瑶扶上马车。 褚瑶察觉的出来,他好似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他甚至比真的裴湛要温柔许多。 那是一种很似曾相识的温柔,她曾经在陆少淮身上感受过。 倘若他真的不是裴湛,那他会是陆少淮吗? 死而复生的事情,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吗? 她决定试探他一番。 “殿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如何认识的?”她问他。 他摇头:“我记不起来,只记得你我曾是夫妻……” “那我同你讲讲,殿下可愿意听?” “自是愿意。” “三年前……不,应该是四年前,殿下那时还是晋阳王世子,为谋大业,殿下与陆家二郎换了身份蛰伏于绥州,为掩人耳目随意成了一门亲事,如此便与我成了亲。”褚瑶面上努力保持着 常色,目光则一直在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其实在嫁给殿下之前,我早就认识了陆二郎……” 褚瑶回想着与陆少淮的往事,那些遥远的入坠雾里的回忆,被她努力回忆起来,并娓娓说给他听。 ?午时茶提醒您《和离后养崽日常》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我第一次见陆二郎,是在清明前后的栖霞山,他误食菌子中毒,而我刚好经过,便带他下山去找郎中……” “我第二次见他,是我为母亲求药时,求到了陆家药铺,才知他竟是陆员外府的少东家,他许是顾念我曾对他有恩,所以便叫掌柜将药赊给我……” “我第三次见他,是在我卖麻腐时,他夸我做的麻腐好吃,会经常来吃,”她说到这里,便做出惆怅的模样,道,“可惜后来他在没来过,就在我以为他忘了我时,却没想到陆家会来向我提亲……” “我那时以为是陆二郎向我提亲,便欢喜地答应了,却不曾想那时我嫁的并非是陆二郎,而是殿下……”褚瑶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他此时正微微侧着头,听着她这般动容地回忆着与别的男人的事情,竟一丝怒意也无。 她心中的猜测,已然印证了大半。 “殿下与陆二郎长得可真像,我那时竟未分辩出来,才误打误撞地与殿下做了夫妻,倘若……”她故意顿了一下,才道,“算了,不说这个了。” “倘若什么?”他果然追问起来,“倘若当初你分辩出我和他,你会如何?” “自然是……不会嫁给殿下了。” 这番话,是第二次从她口中说出来。 犹记得第一次说这话时,是她假借醉酒,故意说出来气裴湛的。 裴湛果真被她气得醋意大发,非要她承认是喝醉了酒说的胡话,是骗他的。 可如今,她再一次说出同样的话来,却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恼怒的情绪,只是眼底有讶异一闪而过,随即柔情大盛。 褚瑶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的凉了下来,终于确认:他不是裴湛,他是……陆少淮! 马车辘辘行驶,褚瑶的心随着马车颠簸了一路,终于到达了温泉山庄。 她极力按住忐忑惶然的心绪,与他一起进了山庄。 温泉山庄历经一个多月的改造,已经展露出褚瑶所设想的香水行的雏形,可褚瑶的心思却已经不在这上面。 她借着与师傅们商讨香水行细节的时机,小声询问他们今日谁乘马车过来的。 几位师傅这些时日一直住在山庄里,唯有一位姓张的师傅乘马车来往,褚瑶说要借他马车一用,随即问明了马车的样式和车夫的样貌,便准备伺机逃离这里。 她要去皇宫,把这件事情告诉皇帝:如今的太子是陆少淮假扮的,真正的太子已经不知所踪多日。 这是一场天大的阴谋,她自己无力解决,唯有陛下才能勘破。 鸣哥儿这会儿还在陆少淮身边玩耍,不谙世事的小人儿拿着一个小花铲,正学着匠人师傅们挖土,玩得不亦乐乎。 陆少淮则坐在庑廊下的鹅颈木椅上,神情淡淡 地看着小人儿,不晓得在想什么。 褚瑶强做镇定地走了过去,将鸣哥儿拎起来,看着他脏兮兮的小手道:“殿下,我带鸣哥儿去洗洗手,殿下在这里等我片刻……” 他起身:“我与你一起去……” “殿下好生坐着吧,”褚瑶指了指旁边的厢房,“汤池就在那里,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看了一眼那厢房,并不远,便坐了回去:“好。” 褚瑶牵着鸣哥儿的小脏手,假装一边数落着,一边往厢房走去。 陆少淮不曾进厢房看过,自然不知道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有暗门相通。 褚瑶带着鸣哥儿入了厢房后,立即从暗门离开,出来之后自游廊奔去了昔日学堂的方向。 学堂有东西两个门,西门直通山庄大门,是当初特意给学生们留出来的,她抱着鸣哥儿快步走了出去,找到张师傅的马车,同车夫表明身份后,说她已经提前和张师傅打好招呼,让车夫尽快驾车带她进城。 马车很快驶离山庄,褚瑶掀开车厢窗帘往后看去,并未有马车追上来,可心中却不敢松懈,因为他想必很快会发现她和鸣哥儿不见了,追上来是迟早的事情,如今只盼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千万莫叫他追上才是。 可事不随她愿,如今她乘的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拉车的马儿并不十分健壮,以至于速度也不会很快。 才跑了两刻钟,褚瑶再次掀开车帘往后看时,果不其然,陆少淮的马车追了上来。 陆少淮的马车是皇家所用,用的是体型高大且健壮的枣遛马,被他追上只是时间的问题。 褚瑶这时才有些后悔:是她冲动了,不该这么快打草惊蛇的。 眼下已无反悔的余地,褚瑶别无他法,只得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与车夫身上:“大哥,今日我怕是进不了城了,劳烦你去内城那家官办的邸馆,去找一个叫程鸢或洪杉的人,让他们不管用什么办法,秘密来皇家别院见我一面……” 程鸢和洪杉如今虽有伤在身,但是他们是暗卫,必定能找暗卫营的人来协助他们。 只要她能见到任何一个暗卫,便能将这个真假太子的消息递出去。 那车夫虽一脸疑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褚瑶怕他记不住,反复与他说了三遍,随后不久,陆少淮的马车超过了他们,停在了他们的前面。 褚瑶所乘的马车被迫只能停下。 她掀开车帘,与他对望。 他自前面的马车中走下来,慢慢走到她的马车前,他的唇角依旧保持着温润而浅淡的笑意,却并不入眼底,眸中反而暗暗涌动着几分愠意。 他启唇,声音温沉,带着明知故问的意味:“阿瑶,为何要逃?”! 第 78 章 吓到 与他随行的侍卫将褚瑶的马车围住,马车下,他向她伸出了手:“阿瑶,下来。” 褚瑶孤立无援,她抱着鸣哥儿,惊惧地看着他:“你不会伤害我们的,对吗?” 他笑了笑:“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伤害我的妻子和孩子。” 褚瑶别无他法,只能下了马车。 裴湛……不,是陆少淮,他伸手去抱她怀中的鸣哥儿,褚瑶不肯给,两人都用力的情况下,鸣哥儿被扯疼了,哇哇哭了起来。 “阿瑶,我不会伤害他,”陆少淮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要你跟我回去。” 褚瑶不忍鸣哥儿疼,只好松了手,由着他将鸣哥儿抱了过去。 车夫欲调转马走回去,可是没有陆少淮的命令,围堵的侍卫便不敢不动,车夫走不了。 褚瑶怕他对车夫不利,便解释道:“是我求他带我走的,不关他的事情,你莫要为难他。” 陆少淮的笑凝在嘴角,那双与裴湛如出一辙的眼眸中,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他敢携带我的女人和孩子私逃,我不能放过他,况且万一你同他说了什么……” 褚瑶使劲摇头:“没有,我什么没有没有和他说……” “阿瑶,我不能冒险,”他微凉的手,覆上她的眼睛,“别看,会吓到你。” “不要!”褚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立即推开他的手,想要去救那无辜的车夫。 可是陆少淮已经给一位侍卫递了眼色,不等褚瑶跑到车夫身前,那侍卫便拔剑凌空挥去,剑身回鞘时,车夫捂着脖子倒下,喷涌的血色映红了褚瑶的眼睛,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马车中,褚瑶被鸣哥儿的哭声吵醒。 她已经很久没有犯过晕血的毛病了,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面对如此血腥残忍的事情。 他竟然当着她的面下令杀人……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陆少淮抱在怀中,心中狠狠惊颤,立即挣脱出来。 鸣哥儿正趴在她的腿上嚎啕大哭,见她终于醒来,立即钻入了她的怀中。 褚瑶低头去安抚着小人儿,不敢抬头去看陆少淮,也不想去看他的脸,即便他如今的模样几乎与裴湛一模一样。 可就算面庞再相似,他终究做不成裴湛,裴湛只是脾气躁了些,性子自负了些,可他从不会伤害无辜,也不会随意迁怒别人,更不会不顾她的意愿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抱歉,方才吓到你了……” 他伸手,欲将她松散的碎发掖到耳后,可指尖还未触及她,便被她躲了过去。 她在害怕他,还是在厌恶他? 他的手滞在空中片刻,随即执拗地往前探去,落在她的后颈上,扣住她的后脑勺,温柔地箍住了她,另一只手终于如愿地将她额边的碎发捋到了她的耳后。 他说:“阿瑶,你别怕我,我付出了很多才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以后不会再有人来阻碍我们,你不要躲着我……” “太子殿下呢?”她颤抖着问他,他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了?⒚” “阿瑶在说什么,”他故作听不懂的样子,分明还在笑着,却让她觉得异常森冷,他说,“我不是就好好的在你面前么?” 即便在他们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不肯承认他是陆少淮,而非裴湛。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褚瑶想不明白,从前温润良善淑人君子,如今却变得冷血阴鸷,他不是她认识的陆少淮,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且是我间接害死了你,”褚瑶沉痛道,“那时在绥州,太子殿下要带我回京城,我不肯,他便带走了你,随后你们就出了事,我很愧疚,很自责,若非因为我,你就不会与太子殿下一起回去,就不会遭遇刺杀一事,你也不会为了保护殿下而身亡,如今却没想到你根本就没有死,难道那场刺杀……根本就是你们的阴谋吗?”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他微凉的指腹轻轻抚着她的耳后,引得她又偏开头躲他,于是他凑近了她,在她耳边低语,“阿瑶,我们来日方长……” 褚瑶自这日回去之后便病了,内心的恐惧与焦灼郁结于腑,当天晚上便起了高热,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浑身无力。 陆少淮给她请了宫外的郎中为她看病,可她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不能轻易用药,只能靠她自己扛过去。 陆少淮为此发了脾气,一连请了好几位郎中,皆是一样的说辞。 他亲自照顾她,拧了湿毛巾给她擦拭,她分明已经烧迷糊了,却还是躲着他,瑟缩在被子里:“你走开,别碰我……” 他攥紧了毛巾的手,最终还是收了回去:“那我叫婢女进来……” 褚瑶这一病,便病了七|八日,却也算因祸得福,他顾及着她病弱的身子,并未对她做什么逾越之事。 只是她彻底成为了一只笼中鸟,这座皇宫别院里除了奶娘与鸣哥儿,其余的全是陆少淮的人,每时每刻都有人盯着她,她走不出这座宅院,也找不到人帮她传递消息。 曾有一日惠仁公主来看她,陆少淮的人不敢阻拦公主,只能迎她进来。 褚瑶得知惠仁过来了,偷偷用眉黛在纸上写下陆少淮假扮裴湛一事,藏在身上,准备伺机递给惠仁。 陆少淮与她一起见了惠仁公主,期间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将纸条塞给惠仁公主,直到惠仁公主与她准备回宫时,她自袖中暗暗掏出纸条来,正欲拉过惠仁的手,假借与她辞别之际将纸条塞到她的手中,却不曾想一只大手截住了她,将她那只攥着纸条的手牢牢握住,面上仍是笑着与惠仁公主告别:“惠仁,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日后有时间常过来玩,阿瑶她一个人在这里陪着我,很是无聊呢……” 惠仁公主揶揄笑道:“太子哥哥莫要怪我打搅了你们的一人世界才是。” 褚瑶脸上已是一片煞白。 惠仁公主离开后,他举起她的手,自她的手心一 点一点的抽出那张纸条来,并未展开来看,便将其撕地粉碎。 “阿瑶,乖一点,”他笑如新月,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温度,“过些日子,我便向父皇提出改立我为藩王的事情,你再忍耐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褚瑶身体颤抖,如秋风落叶,几乎站立不住。 * 绥州。 洪杉站在一家质朴素雅的私塾前。 窗牖开了半扇,淡淡的檀香逸散出些许,不算大的屋子里只摆放了八张书案,所坐的学生皆是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俱是捧着书,聚精会神地听着女先生为她们讲授书中内容。 洪杉觉自己粗莽,不忍坏了里面书香安逸的氛围,便站在外面安静等着。 苏念讲授完两页的内容,正欲喝杯茶水润润嗓子,不经意瞥见窗外站着一个人,复又定睛瞧了一眼,竟是位熟人。 目光撞上,苏念愣了一下,让学生们暂且自行看书思悟,这便走了出去。 “洪大哥,”她走到他的面前,又惊又喜道,“你怎么来了?” “是褚娘子叫我过来的,说是……” 不等他说完,苏念便庆幸道:“幸好你来了!” 这话说的洪杉有点懵。 “怎么了?”他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嗯,有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你跟我来……” 她带着他往甜水铺子走去,边走边与他道:“一个多月前,阿瑶的大哥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重伤的人……” “谁啊?” 她面色凝重,小声道:“是太子殿下。” 洪杉诧异道:“怎么可能?我前些日子才见过殿下,他确实受了重伤,不过已经醒过来了,还与褚娘子一起去邸馆看望我和程鸢……” 苏念扭头看了他一眼:“褚大哥说,京城中的那位太子殿下……是假的。” 洪杉惊愕不已:“不可能吧?” “你先前一直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应该很是了解殿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苏念带他去了甜水铺子,她们将后面的铺子也盘了下来,开了一道暗门,将太子殿下藏在里面。 至于为何不敢藏在褚瑶家中,是怕有人盯着褚瑶的宅院,所以只能暂时藏在这里。 洪杉与苏念一起过去时,那位自称是褚瑶的大哥的人,褚彦也在那里。 据苏念所说,褚瑶的母亲与褚彦相认了,所以他确实是褚瑶的哥哥无疑。 洪杉在那里见到了裴湛,相貌与京城中那位太子殿下几乎一模一样。 褚彦说,那日的刺杀他也参与其中,他一直在高处观察着,刺客们为了这次行动,无所不用其极,裴湛身边的人不断倒下,直到他孤身一人被刺客追杀至山崖处,褚彦射杀了纠缠裴湛的两名刺客,并将其中一名刺客与裴湛交换了衣服,再用石头毁去其面容,扔到山崖下。他将裴湛暂时藏匿起来,回去与其他刺客汇合。 待他们确认“裴湛”已死,便有一位长相与裴湛几乎一样的人,做出重伤的模样,被裴湛的随行侍卫找到并抬了回去。 而真正的裴湛因为失血过多,不久之后陷入了昏迷,直到现在还未醒来。 “阿瑶让你来这里,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京中那位太子殿下有异?”褚彦问他。 洪杉听得惊心动魄,将信将疑:“褚娘子让我来此,说是为了帮她看顾三味古董羹的生意,我也不晓得她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却没想到他来到这里,竟误打误撞地遇到了这件天大的事情。 倘若京城那位太子殿下真的是假的,那褚娘子和小殿下岂不是危险了?! 第 79 章 荒唐 苏念同洪杉说,她每半个月会给褚瑶写一封信,告诉她关于铺子的一些事情。以往信寄出去四五天后,便能收到褚瑶的回信,可前些日子她又寄出去一封,如今已近十日过去了,却并未收到她的回信。 洪杉道:“褚娘子如今与京中的那位太子住进了皇家别院中,许是因为这个,她才没有收到信……” “是这样啊,可是他们怎的搬到皇家别院去了?” “说是为了让那位太子安心静养身体……” 究竟孰真孰假,眼前这位太子殿下一直昏迷,洪杉也不敢贸然断定,只不过,他心里确实更倾向于眼前这位是真的,因为上次在邸馆见到的那位太子殿下,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感觉有些陌生。 “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让这位殿下苏醒过来,”洪杉问他们,“请郎中来看过了吗?郎中怎么说?” 褚彦道:“请过几位郎中,都说是当初失血太多,错过了最佳医治的时间,他们医术有限,让我们去京城找名医试试,可京城……唉,实在是去不得……” 京城有另一位太子,他们实在不敢贸然前去。 洪杉沉思片刻,道:“我这便回京城,去宫里请柳太医秘密前来为殿下医治……” 事不宜迟,他即刻便要出发。 “洪大哥,”苏念喊住他,虽有些羞涩,却并不忸怩,叮嘱他,“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洪杉心头一暖:“嗯,我知道。” 洪杉不敢耽搁,顾不得身上未好利索的伤口,这便翻身上马,抄小路折回京城。 抵达京城已近黄昏,他暗中回到邸馆,找到程鸢,问她下一次柳华来为她复诊是哪一日? 程鸢道是明日,而后问他:“你不是去绥州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出了点变故,”他随即问程鸢,“那日太子殿下与褚娘子来看我们,你可有觉得太子殿下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样了?” 程鸢想了想:“我如今眼睛看不到,只能凭声音判断,好像太子殿下的气息和声音似乎与以前不太一样,想来是殿下昏迷太久所致……” 同身为暗卫,程鸢敏锐地察觉到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问他这样的问题,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为何问这个?”她反问他,“太子殿下他怎么了?” 洪杉与程鸢同在暗卫营,并肩作战多年,也算是同生共死过,这件事情他也没必要瞒着她,于是他便将今日去绥州遇到的事情告诉了她。 程鸢在震惊之后,与他的想法也几乎一致,她也觉得,或许绥州城的那位太子殿下才是真的。 “我今晚去一趟暗卫营,找几个人与我一起去密探皇家别院,看看能不能找褚娘子问上一问,若是她也觉得京城的这位太子殿下古怪,那么咱们便可以认定究竟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 夜色沉静,郎空星垂,褚瑶轻拍着鸣哥儿L哄他入睡,自己却一丝睡意也无。 今日宫里来人请太子去宫里,说是陛下有事要与他商议。 他上午去的,这会儿L还没回来。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最全的《和离后养崽日常》尽在[],域名[( 褚瑶默默地祈祷陛下已经发现了他假扮太子的事情,他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 可惜上天并未听到她的祈祷,他还是回来了。 他推了推房门,门内早就被褚瑶落了木栓,他推不开,便敲了起来:“阿瑶,开门,我回来了……” 褚瑶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染了几分醉意,心中愈发惊恐,她搂着鸣哥儿L,紧紧闭着眼睛,恨不能将耳朵捂住,不听他的声音。 他敲了一会儿L便停下了。 褚瑶期盼着他快点离开,却听见他对门口值守的护卫说:“把门打开。” 那护卫不晓得用了什么办法,门闩很快落地,门板被推开时发出“吱呀”轻响,他踢了踢地上的木栓,对那护卫说:“拿去厨房烧了……” 褚瑶的心一瞬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穿过琉璃落地璃长窗来到她的床前,床榻外侧一沉,是他坐了下来,身上未消散的酒气便徐徐弥漫开来。 褚瑶一动不动,假装睡着。 “阿瑶,”他唤了她一声,声音低沉,带着微醺的笑意,“难怪你不给我开门,原来是睡着了。” 他给她掖了掖被子,顺势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感受她极为轻微的颤意,便知道她在装睡。 他也不拆穿,只是依旧不愿意离去,坐在床边,自顾自地与她说话:“阿瑶,今日陛下召我入宫,你可知所为何事?” 她自然不会开口接他的话,于是他只是稍稍顿了顿,便接着说了下去,“陛下说安康郡主最近与二皇子关系颇为暧昧,问我是何想法,可愿意退婚?我自是十分愿意,还与陛下说了改立我为藩王的事情,陛下也同意了……” 他的手划过她的脸,又抚上她的肩头,隔着锦被,慢慢勾勒着她侧躺的身形,最后在她的腹上停下,轻轻抚摸。 “陛下说届时会将禹州、肃州和亳州分给我,这三州都是物阜民丰之地,尤以禹州最为富庶,届时我们就在禹州建府邸,我做藩王,你做我的王妃,想必那时,我们的孩子也已经出生了……” 他沉浸在日后美好的畅想中,褚瑶听着却只觉得恶心,那只游移在身上的手,宛若毒蛇一般令她心生恶寒。 他又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儿L,大抵是一直没有回应,他终于说累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却也没有离开。 禇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知道,他一定早就发现了她在装睡,她不确定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在他进来之前,她便从枕头下摸出了一直藏着的剪刀,握在手中,藏在被子里。 他若有逾越,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未几,她听到了他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鼻间的酒气愈甚了些…… 他在靠近她。 禇瑶握紧了剪刀的手,自被 子下抽出,双眸睁开,她将剪刀抵在了他近在咫尺的脖子上。 此时他离自己极近极近,四目相对,几乎与她眉眼鼻相贴。 他似感觉不到他脖子上的威胁似的,微醺着,温柔地看着她,伸手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阿瑶,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 禇瑶怒目瞪着他,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气:“你走开!” 他大抵是疼了,微微皱了皱眉,终于不再是一直笑着了,而是流露出几分伤心的意味:“阿瑶,你为何总是拒绝我?” “我倒是要问问你,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鱼目混珠,以假乱真,你可知这是灭门的大罪?” 在酒意的驱使下,他终于说了几句真话:“我当然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禇瑶想起他昏迷多日,醒来后不久,就问她腹中孩子的事情。 那会儿L他自说自话时,也将她腹中的孩子说成他的。 禇瑶终于觉得不对劲:“我腹中的孩子,是太子殿下的,不是你的。” 他却不信,眼神愈发迷离了些:“莫说气话,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我知道,那日我们在丁大哥家中留宿,你没有拒绝我……” “你在说什么?”他若不提这个,她几乎忘了她曾在丁大哥家留宿这件事,“那晚分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为什么否认?”他不解,兀自想了一会儿L才解惑,“你变心了是么?你喜欢上了太子,所以才把我的孩子说成是他的……” 禇瑶万是没有想到,他李代桃僵做这一切的源头,竟是因为误会了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 “我腹中的孩子不是你的,那晚你喝得极醉,程……”她想说程鸢那晚也在房中,她可以作证,可又忽然担心,万一他去找程鸢对峙,得知这一切是误会之后,他会伤害程鸢…… 她不能再连累无辜,上次车夫一事让她看到,现在的陆少淮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下一刻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眼前的他还在等她继续辩解,见她忽然不说话了,便俄而笑道:“成什么?是想说我喝醉了,便成不了事吗?” 他的手扶在她的耳后,拇指抚摸着她的耳朵,余下四指穿入她的发中,眸中溢出危险的情|欲来:“我今晚也醉了,要不要试试,我能不能成事?” “你敢?”禇瑶将手中的剪刀往下扎了几分,“我会杀了你……” 温热的液体自剪刀戳中的地方沁出,滑落在她的衣衫,渗进她的皮肤上,她不敢往下看,怕见到血色会晕过去,便只牢牢攫住他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阿瑶,我开个玩笑而已,”他离开了几分,另一只手迅速捉住了她执剪刀的手。 男女之间力量悬殊,况且禇瑶不是习武之人,他轻易就制住了她,甩掉了她用来自卫的利器之后,又肆无忌惮地欺了下来。 “那日在甜水铺子,他把你拦在厨房里,亲的你哪里?”他的手指挑拨着她的耳垂,“是耳朵,脖子,还是……” 他的指腹探上她的唇。 “陆少淮,”她颤抖着哀求他,“别伤害……我们的孩子……” 她害怕他真的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只能违心撒谎,骗他放过自己。 他也终于不再为难她,直起身子,眉眼间云销雨霁,尽是欢喜:“好,听你的,我什么都不做,你不要害怕……” * 暗夜中,有人一身夜行衣,躬身贴于墙角下,直到屋内再无声音传来,才悄悄退去。 夜行的暗卫躲避着院儿L里值守的护卫,矫捷跃出院墙,与洪杉汇合。 洪杉早已急不可耐地等候多时,见他终于回来,忙问道:“可见到褚娘子了?她怎么说?” “虽然没有见到褚娘子,但我听到她和那位殿下说话了,”暗卫道,“她喊那个人……陆少淮……”! 第 80 章 医治 “陆少淮?”洪杉惊诧不已,“怎么是陆少淮?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那暗卫道:“陆少淮当初出事的时候,你和程鸢都在褚娘子身边,有件事情你们应该不知道,其实那时候我们并未找到陆少淮的尸体,只在河中捞到了他当时穿的衣服和一些配饰……” 洪杉确实不知竟还有这样一件事:“既没找到尸体,为何断定他已死?” “事发之地有打斗的痕迹和很多鲜血,再加上找寻许久都找不到他,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已经死亡……” “如此说来,他那时根本就没死,”洪杉倒吸一口凉气,“莫非那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策划这桩狸猫换太子之计?” “如今既然已经确定京都的这位太子殿下是假的,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救治真正的太子殿下……” 洪杉将裴湛如今的住处告诉他,叫他连夜调集暗卫速速前去护驾。 明日是柳太医出宫为程鸢复诊之日,洪杉会在邸馆等着他,而后想办法带他去绥州为太子殿下医治。 如此兵分两路,分头行动。 洪杉悄悄回到邸馆时,程鸢正在房间里等他,问他是何结果。 他将今晚探知的真相告诉了她,程鸢怔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想到他竟是这样心机深沉之人……” “明日柳太医来这里给你复诊,咱们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他?”洪杉道,“殿下如今伤得很重,绥州那边的郎中治不好殿下,咱们得将柳太医带去绥州……” 程鸢思索片刻,提议:“不若明日通过柳太医,直接将这件事禀告陛下?” “不妥不妥,”洪杉立即否决了她,“如今他们尚不知殿下还活着,若贸然将这件事情捅出去,怕是他们会对殿下不利,还是等殿下醒了,咱们再做商议……” “那褚娘子那边怎么办?” “褚娘子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洪杉将暗卫所偷听来的话同她简单说了说,“陆少淮以为褚娘子怀的是他的孩子,所以暂时不会伤害她……” “嗯?”程鸢有些迷惑,“他怎么会这么想?” “谁知道呢?”洪杉低声骂了他一句,“脑子有病吧。” * 次日巳时,柳华的马车准时来到邸馆,他背着药箱上楼为程鸢复诊眼睛。 这位程娘子能听脚步辨人,所以每次他来时,不用敲门,甫一到了她的房间门口,她便立即打开房门,道一声“辛苦柳太医又跑一趟”,将他迎进去。 这一次亦然,他将将站在她的房门前,眼前的门便立即被她从里面打开,只不过这一次尤为显得急切了些。 “柳太医,快请进……” 嗯?今日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也与先前不一样了。 他刚踏进房中,便听到她阖上房门的声音。 可是先前为了避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每次都不关门的,这次怎的将门关上了? 不过只要 行的正坐得端,自然这房门无所谓关还不关。 他转身,正欲和她说话,却不曾想她也转身朝他走来,两人撞到一处,她虽是女子,却因为多年习武的原因,身上自带一股劲儿,竟将他撞得往后退去…… 对方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柳太医,没事吧?” 他尴尬道:没事没事,一时没站稳而已。??[” 程鸢便松开了手,转而拱手与他行礼:“柳太医,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程娘子有事尽管说,在下能帮上忙的一定……” 程鸢不等他说完,便干净利落道:“你能帮得上,且只有你能帮得上!” “哦?是什么事情?”这位程娘子向来冷心冷情的样子,就连她眼睛失明,手筋被挑断这种于常人来说塌天大祸的事情,也未曾见她生出消沉的意志,今日不知她所求何事,竟让她露出如此急切的神情。 “我有一位朋友在外地受了重伤,当地的郎中束手无策,我想请你前去帮他医治,希望你能答应……” “你的朋友什么时候受的伤?伤在何处?如今伤势如何?” “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如今已有月余的时间,其他的我一时也说不好,烦请你一定要去,除了你,旁人我都信不过……” 她的最后一句话让柳华莫名觉得很是受用,虽然她这位朋友的伤势听起来比较棘手,但她既然开口相求,他不忍拒绝:“既然程娘子如此信得过我,那我便与你走一趟。只是我须得回宫告假,顺便去太医院取一些用得上的药材……” “多谢柳太医!” 柳华回宫以后,本想告假三日,思及程鸢所描述的伤势,干脆告假七日,对外只称是老家亲戚病了,从太医院领了些药材,便匆忙离开了宫中。 再次回到邸馆,程鸢带他从后门离开,那里早有备好的马车,赶车人竟然是洪杉。 柳华隐隐感觉程鸢口中所说的那位朋友,身份怕是不简单。 马车行驶间,柳华与程鸢同在车厢内,正好替她检查一下眼睛。 取下她眼睛上覆的纱布,他拿出几张不同颜色的宣纸,问她可能看清颜色? 她的眼睛生的秀气,虽然如今仍看不清楚,却也并未失去多少神韵。 她依稀能辨认出颜色来,而后蓦然凑近了他:“柳太医,我好像能看到你的脸了……” 秀气的脸庞无他只隔咫尺,他胸膛忽如擂鼓,心脏跳得很快:“是、是吗?” “我能看到你的眉毛和眼睛,”她撤回了身子,又努力看了看,“可是稍远些就看不到了。” 她突然靠近,又突然离去,面上端的平静无波,柳华心里却起了波澜:“这样已经算是恢复得很快了,想必再有两三个月,你就能完全看清楚了。” 她真诚道:“让柳太医费心了……” 他笑笑:“程娘子客气了……” 马车出了城门,便往南奔去,一个时辰后在一家驿馆暂做休息,随即换乘另 一辆马车,又往西行驶,而先前那辆马车则继续往南奔去,颇有掩人耳目的意味。 这般小心行事,让柳华心中愈发疑惑:“程娘子,咱们究竟要去哪里?” “去绥州。” “敢问究竟是去医治何人?” “那个人……你也认识,”程鸢道,“柳太医,只有你能救他了。” 因着绕了一个时辰的路,所以直到傍晚他们才赶到绥州。 当柳华在那个隐秘的房间里见到程鸢口中那个受伤的人时,终于意识到事情究竟有多么严重。 * 程鸢与柳华离开京城的消息很快被送到了皇家别院。 陆少淮得知他们是往南去,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眼下他要提防的是另一件事。 先前宫中来人,说是惠仁公主要出宫踏青,想邀请褚瑶和他一起。 他原本以褚瑶身子重为由回拒了一次,可没想到惠仁公主竟直接过来了,与她一起的还有四皇子和陆明芙,以及今年的一甲进士,被陛下点为探花的江清辞。 他们几个曾在一个学堂里读书,如今清明节将近,便约着一起出来踏青。 四个年轻人齐刷刷站在陆少淮面前时,陆少淮的目光最先落在了陆明芙的身上。 陆明芙乖巧地向他行礼,恭敬地唤他“太子殿下”。 他向她点了点头,面色算得上怡悦。 惠仁公主上前搂着他的胳膊撒娇:“太子哥哥,我在青湖那里定了一艘画舫,咱们游湖观景,还能垂钓,甚至美妙,快叫上褚姐姐一起,咱们这便出发……” 陆少淮见他们兴致颇高,略略思忖后,才微笑着道:“好,我去叫阿瑶,你们少待。” 褚瑶此时在后院的花园里,陪着鸣哥儿放纸鸢。 那纸鸢是褚瑶亲手做的,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系着一根短短的线,用木棍挑着,鸣哥儿玩得不亦乐乎。 褚瑶则坐在一旁,看着鸣哥儿满花园里疯跑,她安静地出神。 见他过来,她的神情立即紧张了许多。 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自从上次醉酒后逼她承认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之后,原以为两人的关系会有所和缓,可她也只是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情绪而已,对他的抵触并没有消解半分。 “惠仁他们过来了,说是在青湖上定了一艘画舫,邀请我们一起乘船游玩,”他走过去,语气一如平常,“你要不要去?” 听闻能出去,褚瑶的眼睛不由亮了一瞬。 陆少淮将她微妙的表情看在眼里,知晓她这是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阿瑶啊阿瑶,你怎的还没有学乖? 她转眸看他:“你会让我去吗?”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你陪我在这别院里住着,难免无聊,你想去的话,我便陪你一起……” “嗯。”她站起身来,这便要去喊鸣哥儿,却被他拦住。 “这次就不带鸣哥儿了,”他的言语中别有意味,“他得留在这里,我才好放心带你出去。” 褚瑶当然知道,他这是防止她带着鸣哥儿借机逃跑。 只要鸣哥儿还在他的手里,她就哪里也去不了。 卑鄙小人! “我们走吧,莫叫惠仁他们等久了。”他扶着她的腰,拥着她往前厅走去。! 第 81 章 坠湖 岸边杨柳泛青,湖中春水荡漾,画舫之上,陆少淮寸步不离地陪着褚瑶,安静地看惠仁他们凭栏垂钓。 于褚瑶来说,在这风景如画的地方,她不仅没有得到半点放松,反而因为一直被陆少淮半是胁迫地拥在怀中,而引起了她身体上的极大不适感。 连惠仁都看了出来,调侃道:“太子哥哥,你未免也太紧张褚姐姐了,自上船到现在,你对褚姐姐简直寸步不离……” “她如今月份大了,我自是多紧张一些。”他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褚瑶,见她脸色有些发白,便关心道,“怎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晕船?” 褚瑶别过脸去,不想看他:“我没事。” 旁人不知内情,只觉得她与太子之间似乎怪怪的,明明太子对她关怀有加,却不见她脸上有半分笑意。 连惠仁都瞧了出来,不由问道:“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是啊,”陆少淮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前些日子我做了件让阿瑶不开心的事情,她至今还在生我的气呢。” “哦?”惠仁好奇道,“太子哥哥你做了什么,能让褚姐姐这般好脾气的人生这么久的气?” “嗯,这不是正在哄么。”他含糊着,并不回答惠仁的问题。 惠仁公主不知情,甚至好心地拉着其他人去画舫另一侧垂钓,留她和“太子”独处,让他好好哄褚瑶。 褚瑶心中郁结得厉害,自上船到现在,他步步紧跟,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和惠仁亦或是江清辞单独说话的机会,她恨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拆穿他伪善的脸,可是她要顾及着鸣哥儿,只能强忍着。 “很难受吧?”湖水潋滟着泛着波光,折到他的脸上,明明晃晃,在他温和的笑意中添了几分诡谲,“你想告诉他们,却找不到机会,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褚瑶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不说话。 “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他问她,“就算置我于死地,他也不会回来了。” 褚瑶在想这湖水有多深,多凉…… 他握住她扶在栏杆上的手,不容拒绝的与她十指交缠:“你也不想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爹爹,对吗?” 她终于有所动容,转过头来看他。 “我孩子的爹爹,早就没有了。”她举起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手,眸中已是一片决然,“陆少淮,我们一起死吧……” 趁他不妨,她用力地推向他。 他错愕地仰面摔下,那只手紧紧地握着她,拽着她一起摔进了湖水中。 平静的湖面被砸出一个巨大而漂亮的水花,冰凉的湖水霎时将他们湮没,求生的本能让陆少淮拼命往上划去,可褚瑶却死死地抱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抱得这样紧…… 湖水呛入他的口鼻,窒息的感觉撕裂着他的胸腔,他们还在往下坠。 她安静地抱着他,不肯松手。 他忽然就放弃了挣扎。 这段时间,他何尝不是过得很煎熬。 被他喜欢的人厌恶,被他厌恶的人利用,违背了良心,抛弃了家人,失去了自由,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很累,很煎熬,却无从与人言说。 向上求生的双手缓缓落下,他拥住了怀中的女人:那就一起死吧,阿瑶。 画舫另一侧的惠仁公主他们在听到水声的那一刻,便立即赶了过来。 “太子哥哥和褚姐姐落水了!”惠仁公主吓得跌倒在甲板上,岸边的侍卫已经接连跳下水,往这边游来,江清辞毫不犹豫地也跳了下去。 他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两人救到岸上,两人俱是已经昏迷,尤其是褚瑶腹中还怀着孩子,他们不敢耽搁,立即往就近的医馆赶去。 医馆的郎中将两人分开救治,惠仁公主与陆明芙和四皇子守在太子身边,江清辞则去了褚瑶那边。 在郎中的急救下,褚瑶吐了许多的水,终于醒了过来。 她挣扎着要起来,江清辞立即上前扶起她,万分庆幸:“阿瑶,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江清辞,”被混着泥沙的湖水呛过的喉咙,犹如刀割般的疼痛,褚瑶此时却顾不得疼,她抓住江清辞的衣服,将他的身子拉低,靠近他的耳边,哑着嗓子与他说,“你听我说,他不是太子,是陆少淮,陆少淮他假扮太子……” 江清辞当即愣住:“你说什么?” “去告诉陛下,三月初九那日,太子在梧州遭遇刺杀,抬回来的根本不是太子,是陆少淮……” 闻听隔壁房间传来惠仁公主喜极而泣的声音:“太子哥哥,你终于醒了!” 褚瑶身子一震,最后交代江清辞一句:“秘奏陛下,不要打草惊蛇,鸣哥儿还在他的手里……” 她说完这句话,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身子滑落下去,她伏在床上剧烈的喘息。 “太子哥哥,你去哪里?” 随着惠仁公主的惊叫,下一刻,浑身湿透的陆少淮便冲了进来。 “阿瑶,你还好吗?”他的嗓子同样哑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褚瑶为了不让他注意到江清辞,便抓着他的手,着急道:“我肚子疼,孩子……” 他们几个人全都挤了进来,反倒将救人的郎中挤到了一旁,郎中听到她说肚子疼,便赶紧上前查看。 她落水之后又闭气过去,致使胎象不稳,有小产的征兆。 郎中给她施针保胎,而后开了保胎的方子,要她回去卧床静养。 “太子哥哥,要不要带褚姐姐回宫让太医再瞧瞧?”惠仁公主不放心道。 “宫中离这里甚远,阿瑶她现在受不了太多的颠簸,”陆少淮自然不可能让褚瑶进宫,“我带阿瑶先回别院,你回宫之后,安排太医来别院……” “也是,那我这便回宫。” 惠仁公主他们离开后,陆少淮借口去马车上拿干净的衣服,吩咐随行的护卫盯着江 清辞。 方才他冲进褚瑶的房间时,里面除了一位郎中?,还有江清辞。 褚瑶醒得比他早一点,他不确定褚瑶会不会对他说了什么。 他将宫中出入的令牌给了那护卫,同他说若是江清辞随惠仁公主一起进宫,便立即去找二皇子,让二皇子想办法拦下江清辞。 后来护卫传回消息,说江清辞并未进宫,入城之后便与惠仁公主他们分开,回自己的住宅了。 陆少淮也不敢松懈,叫他继续盯着。 * 绥州。 幸而柳华在宫中带了些珍贵的药材前来,在他的医治下,裴湛终于醒来。 得知自己竟昏迷了近两个月,他为自己当初的自负而感到后悔。 那时褚瑶分明劝他,让他不要去以身犯险,他却以为自己既然已提前得知,多带些人总能应对,却没想到那个杀手组织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阴险厉害许多。 更没想到在这里刺杀之中,还藏着另一个阴谋。 陆少淮竟然还活着,并且不晓得用了什么方法去掉了脸上的伤疤,更使样貌与愈发他相似,骗过众人,代替他做了太子。 洪杉说,如今陆少淮以静养为由,带着褚瑶与鸣哥儿搬去了皇家别院居住。 柳华在宫中也听闻,陆少淮打算与安康郡主退婚,并让出储君之位,要去禹州之地做一个闲散的藩王,陛下已经同意了。 裴湛问:“阿瑶可有发现他是假的?” 洪杉答道:“是,我们便是从褚娘子的口中才确认那位竟然是陆少淮……” 裴湛气恨陆少淮之余,更担心褚瑶:“她定然吓坏了……” 幸而褚彦将他带来绥州,先前他在绥州潜伏三年,暗中打通人脉的同时,也培植了不少势力,如今洪杉和程鸢也在此地,可以帮他去联络那些旧部,护送他进京。 “殿下这就要进京?”柳华担心他的身体,“殿下将将醒来,最好多休养些时日……” “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 陆少淮应该是早就与裴瑞勾结在一起了,如今陆少淮占着他的身份,将所有事情搅得一团乱,褚瑶在他身边必定也日夜担惊受怕,他哪里还能安心休养。 三日之后,洪杉与程鸢将一切事情安排妥当,他们立即动身进京。 裴湛写下书信,将事情缘由全部解释清楚,让柳华借身份之便,进宫之后交给陛下。 裴湛之所以没有选择自己直接进宫面见父皇,是因为褚瑶和鸣哥儿现在都在陆少淮的手中,若是他冒然露面,陆少淮那边察觉之后,定会对她们母子不利。 柳华带着他的亲笔信回宫之后,为避免被二皇子在宫中所设的耳目所察觉,生生忍着至次日为陛下请平安脉之时,才恳请陛下屏退左右,将信递了上去。 原以为免不了要多解释一番,却没想到陛下在看过信之后,神情阴郁,与他道:“昨日朕去翰林院时,新任编修江清辞也向朕秘奏此事,说是褚瑶以身赴死才得以将消息递出来,朕原本还不相信,正打算彻查,却不曾想……竟是真的!” 随即龙颜大怒:“朕自诩英明,没想到竟被几个孩子诓骗了去!”! 第 82 章 迟至 时节渐暖,清明将至,晨起时雨露纷纷,而后飘起雨丝来。 宫里有人冒着小雨前来,说是陛下请太子殿下进宫,商议今年祭祀拜陵的事宜。 陆少淮正在陪褚瑶喝药,闻听这个传召,也不着急走,让那宫人先去前面的厅中喝茶,稍作等待。 自从上次落水后,褚瑶因动了胎气一直卧床静养,安胎药自然也免不了日日要喝。 在听到他要进宫的时候,褚瑶的心中便隐隐激动起来。 她在想是不是江清辞已经将消息递给了陛下,这次陛下才会打着商讨事宜的名义召他入宫,实则是要处置他? 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她按捺着心中的思绪,她不动声色地伸手想要将他手中的安胎药接过来:“我自己来就好,你快些进宫吧,莫要叫陛下久等。” 他却端着药,执意坐在她的床边,低头轻轻搅动碗中黑色的药汁,苦涩的药气熏蒸着唇边勉强扬起的笑意来:“阿瑶希望我进宫吗?” “陛下传召,你能不去吗?” “我是问,你希望我进宫吗?” 褚瑶竟有几分心虚:“与我有什么干系?” 他轻笑一声,倏忽抬起头来,看向她的眼睛:“真的与你没有干系么?” 这一眼,便让褚瑶心底一凉。 “那日落水后,你比我先醒来,我派人问过那日救治你的郎中了,”他语调斯理,语气平静地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这件事情,分明关系他的身家性命,“郎中说,在我过去之前,你与那江清辞说了几句话……” 褚瑶想到了那个被他下令杀死的车夫,惊恐道:“你把江清辞怎么了?” 他苦笑一声:“他是朝中新贵,陛下钦点的探花,父亲又在儋州任职,我动不了他……”碗中的药凉了些许,他用勺子舀起,递到她的唇边,“来,喝药。” 褚瑶往后缩了缩身子。 他既然已经知道她将消息递给了江清辞,今日陛下召他进宫多半也是为了此事,竟然还能做到如此淡然,究竟是他有了应对的法子,还是他要破罐子破摔,拉着她一起赴黄泉? “那日在画舫上,你推我入水之前,说你腹中孩子的爹爹早就死了,”他握着勺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起来,“今日我想听你说实话,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褚瑶心中虽然恐慌,但毕竟那日坠湖时她确实生了与他同归于尽的心,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们在丁大哥家借宿的那一晚,你和丁大哥在堂中喝到半夜才进屋,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早上我醒来后,才将你扶到床上的,而后我便与丁家嫂嫂出门采买食材了,”她将程鸢的存在抹了去,说的也全是事实,“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认为这个孩子是你的,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才谋害了太子殿下,那你委实是做错了……” 勺中的汤药洒在锦被上,他收回手来,久久未曾言语,而后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原来,真的是我自作多情,原来……竟然是一场误会……”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那笑里分明夹着苦涩与悔恨。 ⑻午时茶的作品《和离后养崽日常》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手中的碗被他摔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俄而伸手掐住了褚瑶的脖子:“阿瑶,事到如今,你可还愿意陪我一起死?” 褚瑶扶着他的手,痛苦道:“只要你不伤害鸣哥儿……” 他的手上愈发用力几分,看着她因为窒息而痛苦的脸一点一点染上紫色,她虽然在挣扎,却并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这是他一直喜欢的女人,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又怎么忍心真的折断她的脖子。 他松开了她的脖子,转而扼住她的下颌,倾下身子便要吻她。 方才还任由他处置的女人却在此时反抗了起来。 她躲闪着,双手用力地去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抗拒着他。 他将她按在床上,黑目蒙上一层冷意:“你宁愿死,也不肯让我碰?” 他只是想在临死之前亲亲她,这样就算死去,遗憾也能少一些。 “不要再犯错了,好不好?”褚瑶仰头望着他,恳求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做回以前的陆一郎好不好?不要一错再错了……” “回不去了,”他何尝不想做回去以前的自己,可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非死不能赎罪,“阿瑶,我回不去了。” 他欺下身子,那双颤抖的唇就在眼前…… “啊疼!”她忽然喊疼,“我肚子好疼……” 他以为她又在找借口,却见她脸色一瞬变得苍白。 “陆少淮,我肚子好疼,我好像流血了,怎么办?我的孩子……” 陆少淮立即起身,掀开被子,果然发现她的身下的被褥上染上了些许血色…… 她本就胎象不稳,方才又被他那样对待,惊恐之下,难免波及腹中孩子。 “快叫郎中,陆少淮,求你……”她像是却见红了,可这不是好事,腹中的孩子才七个多月大,若真的早产,怕是会保不住。 陆少淮愣在原地,褚瑶抓住他的衣袖,眼泪簌簌滴落:“救我,救我的孩子……” 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随即用被子裹住她的身子:“我带你进宫找太医,不会有事的!” 他抱着她走出卧房,经过前厅时,那宫人见这般情景,以为他要带着褚瑶离开:“殿下,您这是要带褚娘子去哪里?” “进宫!”他吩咐那宫人,“你轻车先走,进宫之后安排太医和稳婆去东宫候着,快去!” 马车急速往皇城驶去,褚瑶的腹痛的间隔越来越短,凭她先前生鸣哥儿的经验,她知道这孩子怕是真的要早产了。 她很害怕,止不住地哭,陆少淮拥着她,同她道歉:“对不起,阿瑶,我不想伤害这个孩子的……” 可眼下 褚瑶已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她只是想着这个孩子将会面临夭折的命运,就已是哀痛欲绝。 马车直入禁中,在皇宫的甬道中被提前布防的侍卫拔剑拦下。 陆少淮眼睛湿润,低头吻了褚瑶的额头:“阿瑶,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他慢慢地放开她,在她的背后塞了一个软枕,让她能靠得舒服些,而后起身走出了马车。 “阿瑶,我走了。” 长道的风吹起他的鬓发,轻盈的阳光自上方倾泻下来,在他身上渡上一层缥缈的金色,他对她笑了一下,好像他还是绥州那个笑如春风,不染俗尘的温润的郎君…… 腹痛再一次袭来,他对侍卫们说了什么,马车便继续往前行驶,直至东宫门口。 一只大手揭开车前的帘幕,躬身进入马车,将她抱起:“阿瑶,你还好吗?” 褚瑶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这张让她厌恶、恐惧、担惊受怕了那么久的一张脸,如今又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 眼泪簌簌而下,她抱住他,在他的肩上狠狠地咬了下去:“你混蛋!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你为什么当初不听我的,非要去梧州?你知道我这段时间过得有多痛苦,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他抱紧了她,往内殿走去:“对不起,阿瑶,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受苦了……” 柳华他们早已等在寝殿中,因着事发突然,宫中没有稳婆,只有一位有过接生经验的嬷嬷,和一直给皇后侍疾的沈方妤。 沈方妤虽也专攻妇疾,但接生这种事情却是没有做过。 虽然已经差人去宫外请稳婆了,但经柳华与沈方妤诊断,褚瑶腹痛密集,一阵强过一阵,怕是等不及稳婆过来了。 沈方妤只好与嬷嬷两人硬着头皮为褚瑶接生,孩子倒是有惊无险地生下来了,是个女孩,褚瑶也并无大碍,但是孩子小猫儿一般的大小,哭声如丝,气息微弱,沈方妤立即送到隔壁的房间,太医们都在那里,瞧见这么小的孩子,面中都露出了难色,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都明白,这孩子怕是不能长久。 裴湛走进寝殿,褚瑶刚经历完生产,这会儿元气大伤,仰面躺在床上,面色安然,只是默默地落泪,大抵也知道孩子的情况不太好。 他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她却别过头去,不愿意看他。 “阿瑶……”他握住她置于锦被上的手,却也被她抽离了去,“对不起,是我回来的太晚了。” “你现在道歉,又有什么用?”她侧着脸,怔怔地看着内侧的帷帐,“孩子如何了?” “太医们正在仔细看顾……” “她会活下来吗?” “会的,太医们一定有办法……” “是个女儿呢,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女儿么?”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她自责不已,“可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阿瑶,我们都还年轻……” 呵…… “孩子若是有什么事,我不原谅你,我永远也不原谅你!”!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3 章 悔恨 眼下孩子那边有太医精心照顾着,褚瑶这边也暂时无碍,裴湛便立即带着人亲自去皇家别院走了一趟,趁那边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将鸣哥儿带了出来。 确认鸣哥儿安全后,别院中的护卫便被裴湛的人尽数拿下,送去了大理寺。 进宫之前,裴湛去邸馆接上了褚彦,同他说褚瑶刚刚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儿,因为太过担心孩子而心情不好,希望他的到来能让她开心几分。 禇彦感叹:“记忆中我离开家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如今竟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在裴湛出宫去接鸣哥儿的时候,程鸢走进来看望褚瑶。 她如今眼睛勉强能视物,但凭借着聪慧的耳力,行动如正常人一般。 褚瑶问她是如何找到裴湛的? 程鸢说起这件事的源头,竟是当时褚瑶阴差阳错让洪杉去绥州帮忙看顾生意,他见了苏念,才意外得知了这桩狸猫换太子的阴谋,后又潜入皇家别院,自她口中得知是陆少淮假扮太子,这才带着柳华赶赴绥州去医治裴湛。 褚瑶听后,怔怔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他还活着,若是我能早些知道,也不会怀着孩子与陆少淮一同坠湖,如今看来,我不仅做了没有用的事情,还连累了腹中的孩子早早出生……” 一想到孩子那犹如细丝的哭声,褚瑶心里就自责得厉害。 程鸢不太会安慰人,见她这般伤心,自己除了几句干巴巴的劝慰,也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幸而不久之后太子殿下回来的,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小皇孙,以及褚瑶的那位大哥。 鸣哥儿见到自己的娘亲躺在床上,便扑到她的身上,哇的一声哭起来:“娘亲……生病……娘亲……” 褚瑶将小人儿搂到怀中,勉力哄着他:“娘亲没有生病,娘亲给你生了一个小妹妹,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妹妹吗?” “妹妹……”鸣哥儿便立即去看褚瑶的肚子,先前他总喜欢贴着她的肚子,左一口“妹妹”右一口“妹妹”的叫,如今瞧那肚子平了,便疑惑道,“妹妹……哪里?” 褚瑶摸摸他的小脑袋:“过几天就能看到了。” 余光瞥见两个人还杵在床边,一个是裴湛,另一个…… 她抬眼望去,一个挺秀高颀的男人,面容略有风霜,可眼眸却清亮如浸寒星,与记忆中那个模糊的面容渐渐重合。 褚瑶惊得坐起身来,他忙上前按住她的肩膀:“你莫起身,好生躺着……” 她握住他的手,一瞬落下泪来,激动得声音颤抖:“大哥……” “小妹,”褚彦同样眼含热泪,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长发,记忆中那个追着自己喊哥哥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出落成这般标致的模样,可惜他没有一直陪着她长大,“大哥不在你身边的这些年,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嗯……”何止是受了许多委屈,还受了许多磨难,吃了许多的苦。她扑进 大哥的怀中,像是终于找到了倚靠,没了顾忌地哭起来。 床上的鸣哥儿原本已经不哭了,可见娘亲哭了,他的小嘴一瘪,抱着褚瑶的胳膊又哭了起来。 裴湛见他们大大小小哭成一团,想着让她哭一哭也好,把心里的郁结都发泄出来,总比她一声不吭默默地流泪要好上许多。 褚彦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拍拍她的背,扶她起来给她擦泪:“你才生完孩子,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 褚瑶抽噎着问他:“二哥呢?他怎么没来?” “你二哥在绥州调养身体,不便赶来,等以后你坐完月子,我带你回绥州瞧他……” “他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前些日子柳太医给他诊过,开了一个调养身体的药,日后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所有的磨难都已经过去,时隔多年他们兄妹终于团聚,日后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裴湛着手去处理陆少淮假冒太子一事。 他知道陆少淮是与二皇子裴瑞联手做的这个局,虽然他手中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但是为了尽快给裴瑞定罪,裴湛去了大理狱中见陆少淮,告诉他说只要他站出来指认裴瑞,便给他留一个全尸,否则凭他所犯下的罪过,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陆少淮从进宫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自己难逃一死,不过不知会是什么死法罢了。 如今裴湛愿意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就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只是在临死之前,他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家人:“殿下,此事是我一时起了贪念,与陆家无关,殿下可否不要为难陆家……” 裴湛负手看他,眼神冷厉:“你李代桃僵之事事关皇家尊严,不会宣之于众,陆家自然也不会因你这件事受到牵连。但是你父亲兄长平庸,母亲德行有亏,陆明芙虽温顺却也资质平平,陆家没落是迟早的事,孤会收回对陆家所有的恩惠,日后陆家是何造化,都与孤无关……” 他不处置陆家,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 陆少淮叩首跪拜:“多谢殿下恩典,我愿意指认二皇子……” 裴湛欲拂袖离去,却被陆少淮忽然叫住。 “殿下,阿瑶……她还好吗?” 裴湛脚步一顿,神情陡然变得森然,转身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扯了起来,言语间已是压抑不住的怒气:“你还有脸关心她?你对她做了什么,害得她在惊恐中早产?” 一想到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陆少淮假扮他陪在褚瑶身边,与她朝夕相处,他就恨不能活剐了陆少淮。 他本不想去问陆少淮究竟对褚瑶做了什么,左右这个男人都逃不了一死,他又何必去知道那些让自己糟心的事儿。 可他又忍不住去想,他们在皇家别院居住的那段时间,陆少淮可有对她不轨过? “此事,是我对不住阿瑶……”陆少淮从来都没有想过伤害褚瑶,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误会了她还喜欢自己,误会她怀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拼命想 和她在一起而已。 “倘若当初殿下让我与阿瑶好好告别,我与阿瑶好聚好散?,或许后面也不会生出这么多的误会,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看着裴湛,回想自己这短暂的一生,似乎从他成为替身的那一天,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陆少淮苦涩道:“又或许,在开始的开始,我不是殿下的替身,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公子,阿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我们在栖霞山相遇,她救了我,我后来也帮了她,我们和普通的有情人一样,相遇,相知,相许……”那么他们现在一定会像一对普通的夫妻一样,恩爱且平淡地过一辈子。 “够了!”裴湛面色紧绷,眸中的怒火似要将对方焚烧殆尽,“人生没有或许,也不会重来,这些所谓的假想都不是你铸下大错的理由。” “是,我很后悔做下这件错事,如今说再多也没有意义,可至少有一件事,能让我在死前,少一分遗憾,”他勾起唇角,在无尽的悔恨中寻找到了一丝安慰,“至少我知道,阿瑶当初想嫁的人确实是我,倘若当初殿下不是以我的身份迎娶她,她是不会嫁给殿下的……” 裴湛薄唇紧抿,强压着胸膛中的滔天怒火:“那又如何?你们有缘无分,孤不会在意开始,孤只在乎结果!” “倘若殿下真的不在意这样的开始,当初又为何阻拦我与阿瑶见面?”人之将死,陆少淮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分明殿下也早就知道,阿瑶心里有过我。” 裴湛怒极反笑:“你想离间孤与阿瑶之间的感情,孤不会如你所愿。孤不管她当初心里有过谁,当初想嫁的人是谁,她以前是孤的女人,以后也会一直是孤的女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且带着下黄泉去……” * 随着陆少淮对二皇子裴瑞的指正,以及裴湛手中现有的裴瑞□□的证据,皇帝对裴瑞失望至极,命人送去了白绫、鸩酒和匕首,让他自行抉择。 裴瑞不肯认罪,还想冲出宫苑去哀求陛下,最终被宫人强行塞进了悬好的白绫里。 陆少淮被大理寺判了凌迟,裴湛遵守与他的约定,于行刑的前一个晚上,让人给他送了最后一顿饭,并故意留下了一只粗瓷碗。 他在万物俱寂的黑暗中摔碎了那只碗,神色沉静如水,呆望着窗外的那抹恬静而清绝的月色,良久,他自地上拾起一枚粗粝的瓷片,没有任何迟疑地割破了自己的脖子…… * 她守着仍旧气息微弱的女儿,那么小的一个小人儿,身上红通通的,近乎透明的样子,叫她不敢触碰,直到小人儿咿呀哭了起来,小猫儿一样细微的哭声,小手不安地挥舞着,她忍不住伸出手,由着小人儿握住了自己的小拇指,小人儿立即停止了哭声,安稳的睡着…… 那样小的一只手,力气轻的像羽毛,却让褚瑶喜极而泣。! 第 84 章 梦魇 裴湛自回来之后,一直被事务缠身,陆少淮假扮他的这段时间,把他多年的经营搅得一塌糊涂,他要收拾陆少淮留下的烂摊子,顺便解除了与安康郡主的婚约。 虽然先前陆少淮假扮他时,陛下已经有意要解除他与宋时微的婚约,但圣旨还未下来的时候,便捅出了真假太子一事,二皇子死后,这桩婚事还在裴湛身上。 先前裴湛命人从淮南那边带回来的人证,幸而没有被陆少淮祸害。 那人证曾是荆州刺史府上的教习嬷嬷,据她所说刺史夫人当年因为一直未曾怀孕,受人指点从人牙子手中买了个女孩儿,带回府中好生教养,用来为腹中招子。 那个女孩儿便是宋时微,而她之所以被靖南王的人认定是遗失多年的孙女,不仅是因为她年龄样貌多有符合,更是因为她而后有一枚月牙形状的胎记…… 那教习嬷嬷说,她耳后根本不是胎记,而是先前顽皮时被利物所伤,刚好留下了一个月牙形状的伤疤而已。 这件事情当初靖南王的人也曾盘问过她,她也如实告知,却不知为何后来宋时微还是成了靖南王的孙女。 宋时微大抵对此事是不知情的,皇帝也没直接降罪于她,只是派人将她送了回去,并亲自书信一封给靖南王,留足了颜面给对方,只说是明珠蒙尘,鱼目混珠,望他早日找到真正的孙女。 此事戳破了靖南王利用假孙女博得陛下的信任的意图,让陛下对他的防备也多了几分,若靖南王是个聪明的,近几年怕也不敢行韬光养晦之事了。 * 忽而今夏,处处芬芳,院里的枝桠开始疯长,却遮不住日渐热烈的阳光。 一日之中,巳时的阳光最是舒适,褚瑶开了半扇窗牖,迎一方温和的阳光,将小小的人儿置于这方小天地中,用雪缎遮住小丫头的眼睛,让她晒一会儿太阳。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早产的小丫头在所有人纤悉不苟的照料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如今哭声有力,能吃能睡,已经长成一个粉嫩的小婴儿了。 裴湛给她取名“婼安”,乳名唤做“晚晚”,希望她日后的身体不受早产困扰,平安长大,一世安稳。 鸣哥儿如今已经两岁了,活泼好动,口齿伶俐,说话的本事突飞猛进,以前总是两个字的往外冒话,如今已经能连成句子说出来了。 褚瑶教他背些简单的诗词,他虽不知是什么意思,却也是教几遍就能背下来,就是有些字他咬不清楚。 褚瑶教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他跟着念“鹅鹅鹅,哒哒向天歌”。 褚瑶教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他跟着念“床前明月光,咕叽咕叽霜”。 他如今对许多事物都有了好奇心,陛下和皇后对他很看重,打算给他请一位开蒙夫子,裴湛却拒绝了,说是普通孩子最早也要三四岁开蒙,鸣哥儿如今将将才两岁,正是释放天性的时候,且由着他再玩上一年,明年这个时候再开蒙也不迟。 帝后便也作罢,倒是愈发宠着他,以至于这小人儿敢不再拘于东宫,而是满皇宫地到处跑,一次竟然一溜烟跑进了御书房,爬到了陛下腿上,结果被陛下赏了小屁股两巴掌,以及一方镶嵌着宝石的鎏金铜瑞兽镇纸,说是孩子喜欢,拿去玩。 鸣哥儿还很喜欢找褚彦玩。 褚彦因着先前在梧州那场刺杀中冒险救下了裴湛,立了大功,又凭他超群绝伦的射箭本事,被裴湛举荐做了御前侍卫。 所以鸣哥儿在宫里能经常见到这位舅舅,时常向他讨要零嘴。 褚彦自是宠着这个大外甥,还给他做了一把小小的弓箭,不当值的时候,就来东宫教他射箭玩,也能经常与褚瑶见面。 他慢慢知晓了褚瑶与裴湛之间的事情,觉得两人如今孩子都有两个了,却仍是和离的状态,总归是不太像话,问褚瑶是何打算。 褚瑶幽幽叹了口气:“大哥,我总觉得欢喜不起来,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前几日裴湛确实同她提起过,想要立她为太子妃,且已经告知了陛下和皇后,他们也没有反对,毕竟在陆少淮狸猫换太子这桩阴谋中,倘若没有她和褚彦,或许他早就死在了梧州。 他也同她保证,她做太子妃之后,也不必拘泥于东宫之中,可以随时出宫,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如此为她着想,褚瑶仔细想想,重新嫁他一次好似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她心中并没有觉得十分欢喜,反而一直沉闷着,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于是便提议暂不着急成亲之事,再许她一年的时间,等她彻底准备好,再成亲也不迟。 他也没有强求,很是尊重她的意愿,这般态度,反而又让褚瑶多想了。 她甚至觉得,其实裴湛如今也没有特别想娶她,只是因为她因他蒙难,而她的大哥又救了他,且如今又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所以好像娶她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且自他回来之后,他都没有过问她,在他消失的这两个月里,她与陆少淮是如何相处的? 那是一段她不愿意回想的时光,他不问,她自然也不会提及,两人心照不宣,仿佛就当没发生过一样。 可那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使她夜里时常梦魇,梦到陆少淮游魂一般出现在她的床前,所以每一个夜晚,她都要在床头掌一盏灯,才能勉强入眠。 裴湛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些日子她一直一个人睡,为了让她安心调养身子,他夜里一直歇在侧殿。 但是夜里一直掌着灯,对小孩子总归不太好,所以女儿便暂时由奶娘带着睡。 褚瑶想改掉这个习惯,所以今晚特意将灯盏灭了,只有外面的庑廊下悬着的宫灯透进来些许亮光,她忍着惊悸的心慌,试着慢慢入睡……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之时,朦胧之间她又听到了推门而入的声响,霎时心里便弥漫起一片恐慌,周身的血液一瞬间冲上头来,使得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她自枕下摸出一直藏着的剪刀 ,握紧了对着黑暗中的人影:“你别过来!” 这近乎本能的反应,却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阿瑶别怕,是我……”裴湛点燃了灯盏,烛光辉映下,那张脸还是让褚瑶惊惧了片刻。 不过褚瑶很快清醒过来:他不是陆少淮,陆少淮不会再出现了,以后只会有一个裴湛,一个真正的裴湛。 “对、对不起,殿下……”她颓然放下了手,可那种偌大的恐慌与无力的感觉却没有办法立即从她的身体中抽离出去。 皇家别院那段心惊胆战的日子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口,陆少淮不知用的何种方法将自己的脸变得与裴湛一般无二,以至于自裴湛回来之后,她每次看到他,那种由心底生出的畏惧与厌恶感,让她对裴湛也生出了抵触的感觉。 她以为自己可以克服,可现下看来,外伤易医,心障难除,她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重新接受裴湛。 裴湛因她方才的举动,亦是怔忪许久。 自她生下女儿后,便一边调养身子,一边与太医照顾着女儿。女儿身体弱,除了她与奶娘和太医,旁人都不能靠近,所以这些日子,他也鲜少与她待在一起,大多时候只是隔着屏风说说话,或者隔得远些与她见面,她并未有什么异样,只是偶尔眉眼间会流露出些许的疏离之色,他只以为是她还在生他的气,怪他当初不该冒险去梧州。 今夜是女儿身体康健后,他第一次来她的房间。 却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 他开始后悔,当初不该那样放过陆少淮,叫他死得太轻易。 他一直不曾过问当初陆少淮与她在皇家别院朝夕相处的日子,只是大理寺在审问那些别院的护卫时,送来的案件笔录上记了一笔,陆少淮与夜夜她同屋而眠…… 他同父皇母后提起要立她为太子妃的事情时,父皇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问他可想好了,若是想好了,日后就好好待人家。 母后虽对这件事情有些微词,但是只要父皇点了头,他也只是来告知一声,并不在意的意见。 母后叫住他,问他:“你当真不介意?她与那逆臣贼子日夜相守一个月之久,谁也不知她是何时认出的那人,难保他们之间不会……” “母后!”他出声制止了母后的话,“不管发生了什么,那都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 只要她的心里没有陆少淮,她就永远是只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而他确认她心里没有陆少淮,是因为他听江清辞说,她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与陆少淮一起坠湖,冒着溺水的风险,才将消息递了出来。 但凡她对陆少淮有一丝情意,都不会做出这样同归于尽的事情来。 如今她们母女平安,他还有何不知足? 荧荧烛火映照着她惊惧未消的面色,他走过去,从她的手中取下剪刀,将宛若惊弓之鸟的她轻轻揽入怀中:“没事的阿瑶,是孤吓到你了。以后孤会早些回来,若是晚了,孤就不进来了……” 褚瑶平复着心中的恐慌,小声地“嗯”了声。 他揉揉她的头发:“孤近日不忙了,晚晚如今也没有什么大碍,且叫奶娘和太医先照看着两日,明日咱们带着鸣哥儿出宫散心,去温泉山庄看看你想要的香水行建造得怎么样了……” “嗯。” “既出了宫,索性再去绥州看看你的母亲和二哥,还有苏娘子与知叶她们,顺道儿瞧瞧你那两个铺子的生意如何了,可好?” “嗯。” “那孤今晚,可以歇在这里吗?” “……嗯。”!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5 章 蒙住 床头的琉璃灯一直亮着,褚瑶被裴湛揽在怀中毫无睡意,她时不时扒开他的衣领检查他脖子上的小痣,用指腹搓一搓,或用指甲蹭一蹭,确认那颗小痣是实实在在长在皮肉里的,才算安心。 裴湛被她的小动作弄得好笑又心酸,握住她的手,将人愈发搂得紧了些:“他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来假扮孤了……” 这是两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提陆少淮。 如果不是为了让她安心,他是决计不想提那个男人半个字的。 褚瑶动作一顿,在他怀中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问:“他……怎么死的?” “自戕。” “哦……” 褚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先前被陆少淮禁在别院的时候,她日日不得安稳,恨不能杀了他才好,可如今听闻他真的死了,心里却并没有觉得很痛快,只是觉得遗憾,若是当初没有那个误会,他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殿下为什么不问我,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假扮你的?”如今陆少淮成了她的梦魇,要战胜这个梦魇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再逃避,直面她为之恐惧的那段时光。 裴湛便也说了实话:“一直想问,但怕你不开心……” “他昏迷了一个月,苏醒后不久便提出去宫外休养,就在他带我和鸣哥儿去皇家别院居住的那一天我发现了他的异样,”褚瑶说,“若是早一日发现就好了,我也不会跟他去别院,将自己和鸣哥儿置于他的手中,以至于每日每夜,都不能过得安稳……” “你是如何发现的?”他方一问出这个问题,便立即有了答案,“凭着孤脖子上的这颗小痣吗?” “小痣只是其一,后来我用别的事情试探过他,他的反应不对,所以我才确认的……” “哦?什么事情?” “就是先前殿下假扮他去酒楼见我时,我同殿下说过的那些话,殿下可还记得?” “嗯,记得。”何止记得,简直记得十分清楚。她那时说,她若是早知道当时与她成亲的人是他而不是陆少淮,就不嫁给他了,给他气坏了。 “我那时同殿下说这话,殿下很生气,可我同他说那些话时,他却表现的很平静,”她分析着,“如殿下这般小气量的人,即便是失忆了,性情总不会变的,不可能在听到那些话时会还能淡定,所以我才确认的……” “原来是这样……”他颇有几l分无奈地笑了笑,“原来在你的心里,孤是小气量的人。” 褚瑶解释道:“我没有要贬低殿下的意思……” “孤知道,”他抚着她的背,决定终止这个与陆少淮相关的话题,“不说他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做点别的。 褚瑶有些意外:“殿下不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吗?” 有些事情,褚瑶心里早有准备,只等着他问起。 他若问起,便说明他在意,既然在意,便会起疑,一旦起疑,不管她如何解释,都不能打 消这份怀疑,如此便会生了嫌隙,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摇摇欲坠,最终分崩离析。 所以褚瑶想着,一旦他问出那个问题,她便同他好好解释一番,解释无论他信还是不信,她都不会再与他在一起了。 “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都不如你重要。”他侧过身子搂住她,将她完完全全纳入自己的怀中,低下头去亲她。 褚瑶看着他的脸离自己愈来愈近,心底那股恐惧与厌恶的感觉便又冒了出来。 虽然理智告诉她,眼前这个人是裴湛,她可以接受他,可是愈发握紧的手却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她的手被他握在手中,他自然能感知她的情绪。 他停住了动作,看到她惊惧的眼眸,怀中是她僵硬的身体。 她没有迎合他,而是在忍耐他…… 是他太着急了。 他撤回了身子,只是心疼地抱着她。 褚瑶便也不说话了,老老实实窝在他的怀中,睡意不知何时袭来,她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 难得一夜好眠,睁开眼睛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裴湛还没有离开,她下意识地又去找他脖子上的小痣,因着睡眼迷蒙,她找了好一会儿,确认小痣还在,身子才放松下来,随即才抬头看他。 他不知是何时醒的,一直低头瞧着她,还戳了戳自己的脖子,道:“那小痣不好找,不若你在旁边留个印记,下次看到印记,自然就找到小痣了……” 褚瑶当即便想起当初在温泉山庄时,江清辞来学堂上课的那天晚上,他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三个红彤彤的印记。 想着昨晚他克制着没有强迫她,今早给他吃个枣儿倒也不算过分。 “殿下说的……倒也是个好办法。”于是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叫他仰起脖子来,随即在那颗小痣的旁边咬上去,吸吮起来。 这种事情她是第一次做,不太熟练,也不知道怎么用力,兀自吮了好一会儿,随即撤开检查,发现只是一抹极浅的痕迹,不由喃喃疑惑道:“怎么不明显呢?” 他扶着她的身子,怡悦道:“那再试一次……” 感受到他身上某个地方起了变化,褚瑶脸一红,便要逃脱:“不要,不试了。” “不能半途而废,孤教你。”他目光移向她白皙的鹅颈,转而将她压在身下,在褚瑶对他生出抗拒之前,他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既然你暂时不能接受孤的脸,便不要看了,仔细感受就好……” 他埋入她的脖颈间,亲吻,吮吸,啃咬…… 因为看不见他的脸,果真厌恶的感觉便消减了许多,她的身体由紧绷慢慢变得柔软,又起了微微的颤栗,直至有些受不住,口中溢出一声轻吟…… “咣”的一声,房门忽然被人撞开,鸣哥儿迈着有力的小步子,屁颠屁颠跑了进来,瞧见眼前的景象,立即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小小的脑袋受到了大大的冲击,随即小嘴一瘪,“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爹爹吃 人,爹爹吃娘亲,呜哇哇……” 裴湛与褚瑶慌忙起身,听见鸣哥儿口中的哭喊,登时哭笑不得。 裴湛下床欲哄他,被他躲了去,跑去床上找褚瑶。 褚瑶只好将他搂到怀里哄:“鸣哥儿不哭,爹爹没有吃人……” 鸣哥儿抬头瞧见褚瑶脖子上的红痕,哭得更厉害了:“爹爹吃人,爹爹好可怕呜哇哇……” 唉,要怎么跟这个小人儿解释呢。 早膳之后,褚瑶同奶娘说他们出宫两日就回,让奶娘多费心照看晚晚,并且太子已经从太医院调了一位太医在东暂住,若晚晚身体不舒服,太医可随叫随到。 裴湛用一颗糖霜终于哄好了鸣哥儿,而后叫上褚彦一起,这便出宫了。 出城门后先去了温泉山庄,如今山庄已经改造得差不多,所有的屋舍已经按照当初的设想建好,眼下正在移植一些草木,等这个夏天过去,秋凉以后便可对外开张。 随即又驱车赶往绥州,抵达时刚好晌午,褚瑶让马车径直去了三味古董羹。 因为天气渐热,所以来吃古董羹的客人并不多,偌大的店里只零星做了三桌客人。 褚瑶与裴湛一边吃着,一边看邱掌柜送来的账本。 古董羹的味道比起之前好似又鲜美了许多,邱掌柜说他特意去清州将丁氏夫妇请来绥州,专心钻研改良古董羹的汤底配方,如今他们夫妻俩就在工坊坐镇,铺子里的汤底都是从工坊那边送来的。 褚瑶边听着,边翻开了账本,这一看,竟很是吓了一跳。 方才进来时看到这么少的客人,还以为古董羹的生意凉了,没想到不过短短半年,三味古董羹的盈余竟有万两之多。 这万两盈余当然不是只单单靠着古董羹的铺子和工坊赚来的,更多的是来自那些加盟三味古董羹商号的商人。 其中古董羹铺子的盈余有两成给了丁大哥,工坊的利润有三成给了邱老板,最后留在褚瑶账上的,竟还有六千余两。 刨除她当初抵押宅子借来的一千余两,她这半年净赚了五千两。 这远远超出了褚瑶的想象,看到这账上密密麻麻的账目,颇有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感觉。 邱掌柜还与她建议,如今绥州城以及周边州城都已有了三味古董羹的分号,不若趁着如今生意不忙,再去其他州城开辟新的分号,届时再将总商号搬到京城去,如此假以时日,商号如同滚雪球一般遍及大梁各州城,自然常年都会客观的利润。 褚瑶觉得很是不错,便与邱老板分工,他负责去开拓其他州城的生意,而她日后会久居京城,届时会在京城筹备总商号的事宜。 自古董羹食肆出来,便慢慢走着去了苏念的私塾,远远地便瞧见洪杉大马金刀地坐在私塾门外,也拿了本书看着。 直到他们走到跟前,洪杉才抬眼看到他们,霎时惊喜不已:“殿下,褚娘子,你们怎的来这里了?” “殿下陪我出宫散心,便来绥州了,”褚瑶看了 一眼私塾里面,苏念正在给学生们讲课,便也不暂时进去打扰了,小声与洪杉打趣,“洪大哥,我说怎的没在古董羹铺子里见到你了,原是来苏姐姐这里了。” 洪杉有些脸红,毕竟当初褚瑶托他帮忙看顾古董羹铺子的,如今却被发现在苏念这里:“苏娘子的学生都是小姑娘,这几l日总有几l个不长眼的登徒子来骚扰,我坐在这里,那些登徒子便不敢过来了……” “也好,正好古董羹那边也不忙,洪大哥且安心在这里,”褚瑶看着里面那些认真听课的小姑娘们,她们稚嫩柔弱却又蓬勃向上,看到她们,便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好似弥补了小时候不能读书的遗憾,“让她们安心读书,比什么都强。” 与洪杉聊了一会儿,邀他晚上一起去褚瑶的宅子吃饭,让他转告苏念一起过来,而后便又去了甜水铺子。 鸣哥儿闻到香香甜甜的味道,便屁颠屁颠跑了进去。 秋荷刚给客人端上甜水,一转身被一个小肉墩撞了腿,立即蹲下来扶住摇摇欲倒的小人儿:“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孩儿?” 随即便觉得这小孩面熟,抬头看向门口,褚瑶与裴湛如同一对璧人,出现在甜水铺子中。 “表姐!”她抱起鸣哥儿,欣喜地迎上来,“表姐你终于回来了!” 甜水铺子的生意倒是好得很,与冷清的古董羹不一样,这小小的铺子里坐满了客人,知叶在后厨忙着,闻声也赶紧走了出来。 “阿姐!” 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围着褚瑶,倒是把裴湛挤到了一旁。 褚瑶看着她们如今将铺子经营得愈发得心应手,欣慰道:“没想到你们将铺子打理得这样好,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秋荷谦虚道:“倒也不全是我们的功劳,是因为如今整个瓦肆生意都不错,咱们这个铺子位置占的好,所以客人比起其他甜水铺子都多一些……” 知叶点头道:“幸而当初阿姐远见,一口气交了三年的租金,现在地段这么好的铺子,租金都翻两三倍呢。” 她不提这事褚瑶差点忘了,这家铺子是当初她从江清辞手中租的,而古董羹和苏念的私塾则是她买下的。 看来回京之后得去找江清辞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直接把这个铺子盘下来,省却三年之后再续租金的麻烦。 褚瑶让裴湛照看着鸣哥儿,她帮着秋荷与知叶一直招呼客人。 待鸣哥儿在甜水铺子吃了个肚儿圆,晌午最忙的这一阵儿也就过去了。 褚瑶让秋荷与知叶今天早点打样,晚上一起回家吃饭,她这会儿先回去看望二哥。 大哥已经提前回去了,褚瑶与裴湛回到家的时候,两个哥哥就在院子里坐着,陪着母亲在树下乘凉。 不同于大哥的骨健筋强,二哥看起来文雅秀气,只是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病容,身子骨看起来也有些羸弱。 “小妹……”他起身迎接她,多年未见,难免有几l分拘谨,可又觉得彼此很亲近。 “ 二哥,”虽然早就从大哥和裴湛口中得知,他这些年一直被杀手组织当成试药的药人,料想他身体虚弱,可真正看到他时,心里还是很难过,二哥你身体还好吧??[(” “我还好,没事的,你别担心……”褚辰抱了抱他的小妹,想起以前在家读书时,她总爱搬着小凳子坐在他旁边,要他教她读书识字,夜里挑灯看书时,也是她一直陪着他,直到困极了,趴在他的膝头上睡去…… “阿瑶回来了啊……”母亲周氏自藤椅上起身,褚彦忙扶起了她,她颤巍巍地走到褚瑶面前,拉着褚瑶的手,道,“你们都回来了,怎的你爹爹还没回来呢?” 褚瑶愣了一下:“爹爹……”早就去世好几l年了。 褚辰道:“母亲如今脑子有些糊涂了,有时候会忘记一些事情,有时候又能想起来,我请郎中来看过了,说是年纪大了,治不好,且顺其自然吧。” 有时候忘记一些事情,反而是一件好事。母亲忘记了自己丧夫之痛,也忘记了曾经失去过两个儿子,如今在她的记忆力,只保留着几l年前丈夫尚在儿女绕膝的记忆,对她来说更像是上天的一个恩赐。 褚瑶也想忘记那段不好的回忆,只可惜她记忆一直很好,越是强迫自己忘记,反而记得越是清晰,所以只能任由时间冲淡,亦或是用很多快乐的记忆去冲刷掉。 就像今天一样,她看到温泉山庄变成了她想要的香水行,看到邱掌柜给她的账本,看到洪杉对读书的小姑娘的保护,看到秋荷与知叶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独当一面,看到大哥二哥陪着母亲惬意地在院里乘凉…… 只这短短的一日便能让她开心许久,甚至看向裴湛的脸时,也觉得没有先前那般抵触了。 晚上大家齐聚一堂,因着高兴,都喝了些酒,裴湛自然是被敬酒最多的那一个,洪杉敬他是因为他主子,大哥二哥敬他是因为他是姑爷,三个人轮番与他喝酒,越喝越亲近。 褚瑶与苏念她们只是小酌几l杯,大多时间都在聊天,吃饭,逗鸣哥儿玩。 因着鸣哥儿犯困,褚瑶只好提早回房哄鸣哥儿睡觉。 不久之后苏念也要离开,洪杉搁下杯子送她回家。秋荷与知叶明日还要去甜水铺子忙活,也不宜熬得太晚,很快便也回房歇息了。 褚瑶许久未曾回这里住,加上天气热,一时睡不着,鸣哥儿倒是睡得香甜,只是热得一脑门子汗。 她散了发髻,满头的乌发用一根绦带系住,侧躺着身子,悠悠为鸣哥儿摇着扇子。 忽听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裴湛醉意明显:“阿瑶,我可以进去吗?” 他虽是醉着,却也还记得昨夜他冒然闯进她的房间时,将她吓到的事情,所以今晚才会事先敲门询问她。 “我还没睡,殿下进来便是。”褚瑶说着话,便也下了床,趿着鞋子去开门。 裴湛垂手站在门外,清冷俊美的眉眼被酒气熏出了几l分水汽,看上去竟有几l分落寞可怜的模样。 他立在原地不进来,问她:“阿瑶,你还怕孤么?” 褚瑶拉过他的手:“还好,你进来吧。” 他由着他牵着走进房中,褚瑶转身阖上房门的时候,头发忽然一松,再回眸看时,却发现他将自己随手系在头发上的绦带扯了下来。 “殿下扯那个做什么?” 话音刚落,下一刻,他便用绦带蒙住了她的眼睛,在她的耳后打了一个结,随即将打横将她抱起,往床边走去。 “这样,阿瑶就不用怕孤了……”! 第 86 章 好学 青色帷帐落下,徒留银勾微微晃荡。 他带着酒气吻住她,莽撞而热烈,没了章法与她唇舌纠缠,攻城略地般的卷扫涤荡。 褚瑶眼上覆着绦带,她看不到他,其它感官却被无限放大,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侵略着她,唇齿间的厮磨从未如此凶猛,带着狂风暴雨的野蛮,强势得几乎要让她拆吃腹中。 想到鸣哥儿还在床上睡着,褚瑶用力推着他的肩膀,才与他微微错开一段距离,气息不稳与他道:“殿下,鸣哥儿L还在,莫吵醒了他……” “真碍事……”他咕哝了一句,想到若是真将这小崽子吵醒了,被他瞧见了不该瞧的,怕不是又要哭着喊着说“爹爹要吃娘亲”的胡话了。 他起身欲放过她,可目光却被身下的人儿L攫住,那张被绦带蒙住了眼睛的小脸,白皙的脸颊染上红晕,红唇微张轻轻地喘息,似沾着露水一般泛着潋滟水色,白皙秀致的雪颈长长地仰着,宛如一朵待人采撷的雨后玫瑰…… 他本就被酒气熏得心智迷离,起身的同时将她单手抱起,另一只手撩开帷帐,这便下了床。 褚瑶不知他意欲何为,正想抬手取下面上的绦带,却被他制止。 他将她搁在房间的桌子上,扶着她的腰,呵着酒气在她耳边低语:“阿瑶,你热不热?” 夏日天气本就闷热,更何况方才他那般对她,惹得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图,也难免联想到在皇家别院的时候,陆少淮有一次醉酒,也曾意欲对她不轨,逼得她没有办法,只好撒谎说腹中的孩子是他的,才骗得他放过自己。 一想到这里,褚瑶便又生出了抵触的心思,下意识地往后仰去,想将眼前看不见的男人推开。 可是这次她硬生生忍住了,她偏要与自己作对,偏要将陆少淮带来的阴霾撕碎。 于是她克制住那份抵触与厌恶,原本要推他的手反而环住了他的脖子,小声道了一声:“热……” 他便抬手去解她衣襟的系带,葛布做的寝衣,轻轻柔柔落下,如同云朵一般堆砌在腰间…… 褚瑶颤着身子,扶上他的肩膀。 * 次日褚瑶还未睡醒时,鸣哥儿L却早早醒了,在她怀里打着滚儿L要她起床陪他玩。 褚瑶腰腿酸软,身上尚还疲累着,迷蒙着睁不开眼,忽觉身上一轻,小人儿L被身旁的裴湛拎了起来:“莫打扰你娘亲睡觉。” 而后便是开门的声音,他将鸣哥儿L拎了出去,不一会儿L又回来了。 褚瑶被他搂回怀里,迷迷糊糊问了一句:“鸣哥儿L呢?” “大哥他们看着呢,再睡会儿L。”他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惺忪之意,昨天晚上折腾了半宿,这会儿L显然也还困顿着。 褚瑶在他怀中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几息之后便又睡沉了。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幸而是在自己家,大哥二哥不仅不嫌弃她起得晚,反而 还担心她睡得不够,以为她生完孩子后身子还未恢复,要多睡才好。 秋荷与知叶两人已经去甜水铺子忙碌了,大哥自厨房中端出了一直热在锅里的早饭,褚瑶与裴湛吃了一些,便没再出门,留在家中陪着两个哥哥,尤其是二哥,他一直在绥州养了两个月的身体,如今看起来仍是虚弱的样子,褚瑶便提出回京之后在京城置办一个小宅子,把二哥和母亲都接过去。 京城中名医众多,总好过绥州这边。 反正她如今账上也有五千两银子供自己支配,拿出一半来置办新宅,另一半留着继续开拓古董羹的生意,日后还会不断的有新的进账,总归是能周转过来的。 大哥也同意这个提议,只是提出买宅子的银子不用她来出,她是妹妹,理应受兄长呵护,怎么能由她出钱。 他如今在宫里当差,月俸很是丰厚,加之这几年做刺客时也暗中攒下不少银钱,在京城中置办一个宅子也是够用的。 下午褚瑶与裴湛便离开了绥州,于傍晚抵达皇宫,第一件事便去看女儿L。 小丫头如今只晓得吃了睡,睡了吃,还不晓得粘人,奶娘说昨晚她哭闹了几回,叫太医来瞧,说是肠绞痛,这个月龄的小孩子都会经历的,倒也不打紧,过些日子就好了。 鸣哥儿L当初也有过这么一段时间,哭闹了半个月才渡过去。 夜里褚瑶便将晚晚抱到自己的床上睡,小小的一个人儿L总是格外招人喜欢。鸣哥儿L不依,也要她搂着睡,于是褚瑶只好一边一个搂着,心想幸好只有两个孩子,左一个有一个尚还能顾得过来,若是再添一个,简直不敢想。 裴湛洗漱之后,回来便瞧见床上被这一大两小给占满了。 女儿L他自是舍不得拎出去的,只好去拎儿L子了:“鸣哥儿L,你找奶娘去!” “不要不要!”小人儿L立即在他手中扑腾起来,“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褚瑶怕吵醒了女儿L,便从他手中将鸣哥儿L抱了回来:“今晚便一起睡吧,殿下你去偏殿凑合一晚上……” 好无情的话语。 裴湛幽怨地看着她:“你为了他们,要孤去偏殿睡?” “可这里委实睡不下四个人,”褚瑶无奈道,“要不殿下去罗汉床上委屈一晚?” 鸣哥儿L在她的怀里耀武扬威,女儿L在床的内侧睡得又甜又美,裴湛在床前站了一会儿L,才沉着脸转身去罗汉床上看书。 好在鸣哥儿L皮了一天,很快睡着了,裴湛立即起身,将小崽子抱去了罗汉床上,自己这才上了床榻,心满意足地将褚瑶搂进了怀中,一会儿L看女儿L,一会儿L看褚瑶,沉思片刻道:“女儿L长得像孤,以后长大了定然是个美丽的姑娘……” 褚瑶笑道:“殿下是在夸自己么?” “你不也夸过孤好看?” “我什么时候夸过你?” “孤接你进宫的那一日,你受了伤,服用了琼酥散,醒来后看到孤,就夸孤好看… …” 受伤与服用琼酥散的事情她都记得,可是夸他好看这件事,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话?” “你不仅夸孤长得好看,还要亲孤……”他一边揶揄地逗她,一边偷偷地将大手探进衣襟内,“由此可见你面上虽是个温婉含蓄的,实则内心可狂野了……” “才不是,你、你瞎说……” 褚瑶虽然嘴上否认着,但其实已经想起确实有这么个事,以前阿圆曾经和她说过,说是她受伤那次,因为琼酥散的药效还没散,她迷迷糊糊地非要亲裴湛,还说裴湛也没拒绝,俯下身子让她亲…… 她还让阿圆帮她保密,绝对不能将这件事告诉旁人。 那只大手还在放肆的点火,褚瑶忍着酥麻,拒绝了他:“殿下,不行……” 昨日只鸣哥儿L一个就罢了,今日这屋里有两个孩子呢,就算他们都不懂事,褚瑶心里还是觉得怪异。 “孤也觉得这里不行,”他抱起她,扶着她的腿叫她盘住自己,稳稳地往偏殿走去,“咱们去那边……” 昨日被迫将床让给了鸣哥儿L,委屈她在桌上如珍馐一般任他朵颐,却意外发现竟别有一番滋味。 他并非重欲之人,可是素了那么久,倏忽尝到了荤腥,又怎么能忍得住浅尝辄止。 偏殿与寝殿只一墙之隔,他故意将门敞开了些,方便他们能及时注意到寝殿的声响,孩子若真的哭闹,也能及时过来安抚。 “你想看着孤,还是不想看孤?”他知道自己这张脸如今多少惹得她有点厌恶,便也早就备好了绦带。 褚瑶哼笑一声:就知道他今天赖在屋里不走,必有所图谋,果然,连绦带都准备好了。 她拿过绦带,转而系在了他的面上,将他的眼睛蒙住,而后挑起他的下巴:“这样也可以……” 绦带下的薄唇勾起,夫妻间的情趣让他格外受用:“这样,孤也很喜欢……” 不能视物,却也不影响他分毫,他将她置于桌上,如昨晚一般吃饱餍足了一顿,仍觉不够,干脆将人从桌上抱下,将她抵在那隔着寝殿的墙上,自后面拥住了她。 “殿下在哪里学的……这样……”白皙细长的手扶着墙壁,她的话颠簸得不成样子。 他倒是一如平常,语调四平八稳,偏说的是不着调的话:“孤是好学之人,偶尔也一些如何取悦妻子的书籍……” 可墙的那边便是寝殿的床,如此这般靠近,褚瑶便也怕自己的声音吵醒了两个孩子,便也只好一直忍耐着,实在忍不住了,便抓过他的手咬住…… 他放慢了些,与她商量道:“阿瑶,孤请了两个奶娘,你大可不必这么辛苦自己照看……”苦了她,更苦了自己。 褚瑶便也得以说出话来:“只这几日罢了,等过些日子忙起来,便只能让奶娘多操劳些了。” “过些日子确实要忙一些,孤让钦天监选了日子,说下个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孤给你行太子妃的册礼可好?” 褚瑶愣了一下:“不是说一年以后么?” “既然你愿意,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我……” 他动作一顿:“还是说你不愿意?” “自是愿意,只是……”只是有几分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况且太子妃之位,她当真能担待的起来么? “你这般勉强,想来是孤对你还不用尽力……” 于是满腔的温柔消弭,化作狂风骤雨,褚瑶嗷呜一口又咬上了他的手。! 第 87 章 避子 窗牖开了半扇,丝丝凉意沁了过来。 褚瑶被他按在窗边,仰头瞧见几缕淡淡的云影悠然飘荡在月畔,院子花香馥郁,被夜风送来几许,在弥漫的花香间,他攥着她的腰,浓浓情意落下的那一瞬,隔壁女儿的哭声咿呀响起,褚瑶催促着他退出来,赶紧敛了衣裳,便要去隔壁。 才迈出一步,那酸软的双腿险些叫她摔到。 裴湛扶着她,调侃道:“才两回,就软成这个样子?” 褚瑶白了他一眼:“我才生了孩子,身子还未完全恢复……” 这话倒是提醒了裴湛,这两日只顾着与她云雨,忘了避孕一事。 她才生下晚晚不到三个月,身子骨还未休养好,若是这时候再怀上了,怕是又要大伤一次元气。 他让褚瑶先歇着,自己抱着女儿去找奶娘。 褚瑶当初早产,又因惊惧过度的缘由,奶水一直没来,所以自晚晚出生到现在,她并未亲自喂养过。 为此裴湛特意请了两个奶娘,昼夜轮换着喂养晚晚,如此也能帮着照看鸣哥儿。 裴湛将晚晚交给奶娘后便先回来了,鸣哥儿被开门的声音吵醒了,一个骨碌爬起身来,见自己竟然睡在罗汉床上,当即光着脚爬下来,哭唧唧地去找褚瑶了。 褚瑶将鸣哥儿搂在怀中哄他入睡,裴湛对比了一下鸣哥儿和晚晚的哭声,在鸣哥儿睡着之后,与褚瑶小声嘀咕:“还是晚晚哭起来好听,声音温温柔柔的,小脸哭得又秀气又文静,鸣哥儿哭得太聒噪了……” 褚瑶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哪有你这般嫌弃自己儿子的,鸣哥儿两岁多了,力气大,自然哭声也大,晚晚还不到三个月大呢……” 裴湛侧躺在她身边,长臂揽住她的同时,也能去摸一摸鸣哥儿的小脑袋。 以前还曾想着,膝下多养几个孩子,女儿更是不嫌多,可若是让她一个人生,未免太过辛苦,不过他亦没有再纳旁人的打算,如今既已儿女双全,他自然也不贪多:“明日孤叫柳华开一副避子药给你吧,你身子还未养好,莫要再怀上……” “也好。”褚瑶也暂时没有要生孩子的打算,对女人来说,生孩子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生完之后身子的亏损,没个一年半载,确实不能恢复如初。 她算是幸运,生完之后有奶娘帮着喂养,若是普通人家的娘子,自个儿喂养不说,夜里起夜照顾孩子更是常事,如此劳累,日后身子不免也会落下病根。 次日裴湛便去太医院找柳华,让他给褚瑶开了避子的方子。 柳华与他坦言:“是药三分毒,这避子的汤药也不能一直喝,否则于身体多多少少会受些损伤,所以殿下日后还是要节制一些的好……” 节制? 怕是一时很难做得到。 裴湛捏着那药方,一时有些纠结:“有没有那种既可以避子,又不会对她的身体有损伤的药方?” 柳华点头道:“当然有!” “那你为何 不开那种?” “那种……是给男人喝的……” 既然是给男人喝的,自然能满足他方才提的那两个要求:既能避子?_[(,又不会伤害女人的身体。 “那若是孤喝,会对孤的身体可有什么影响?” “自然也会有些影响,不过殿下身强体健,想来那点微弱的副作用,对殿下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如此裴湛便没了顾虑:“那给孤开这个方子。” 褚瑶白日里喝了避子汤药,到夜里裴湛又缠着她,直到半夜才消停。 次日他醒后,同她说了避子药的事情,她那会儿正困着,没有听清楚,以为是在嘱咐她别忘了喝避子药,等到她起床让让阿圆去熬药的时候,阿圆却说太医院昨天只送了一日的分量,今天已经没有了。 待裴湛上完早朝回来陪她和鸣哥儿用早膳时,褚瑶问起此事,裴湛云淡风轻道:“早上与你说过,你许是没听见,以后那避子药孤来服用就好……” “嗯?”褚瑶惊讶地看着他,“还有这种好事?” 他避开儿子挨近了她,与她耳语:“药很苦,夜里记得补偿孤……” 这才早上,他这便惦记起晚上的事儿了? “殿下……” “嗯?” “柳太医没给你开一些补肾的药么?” “阿瑶放心,他夸孤身强体健……” 褚瑶又劝他:“殿下还是要以公务为重……” 他扬唇笑道:“白日里孤自是会以公务为重……” 褚瑶连连摇头:好好的一个太子,这么快就色\欲熏心了,啧啧…… * 这一日,裴湛在公署忙公务时,特意差人回来告诉褚瑶,说是前两日有一位从五品官员因罪被没收了财产和私宅,那座私宅现在被充公,今日将在京都府衙出榜扑买,估价在两千两左右,让褚瑶带着大哥一起过去瞧瞧,若觉得合适就投状,估摸着两千四五百两就能买下。 褚瑶这便去找大哥,让大哥告假半日,兄妹二人这便出了宫。 在这之前,褚瑶其实已经提前出宫看过几次了。 她不仅要看宅子,也在找合适的铺面,正如邱老板先前与她建议的那般,她打算将三味古董羹的总商号放在京城这边。 只是京城这边不论是铺面还是宅院,价钱都远高于绥州。褚瑶账上那五千两,在宅院与铺子之间只能二者选其一,不能兼得。 她不想同裴湛开口要钱,毕竟香水行那边已经让他花费了许多,秋凉之后才开张,尚还不知生意如何,所以眼下她能动用的只有自己那五千两。 不过大哥坚持让褚瑶将自己的钱留着做生意,买宅子的钱他自己来就好。 今日她与大哥出宫看得这座私宅,果真很是不错,于是便立即写具实状,参与竞价。 这厢才投上状纸,转眼便瞧见一个熟人也来参与竞价。 褚瑶差点脱口而出喊对方“衙内”,而后想起对方 是今年的一甲探花,如今在翰林院做编修,正七品的官职,又得圣上青眼,日后仕途不可限量。 既然遇到,对方也瞧见了她,褚瑶便拉着大哥一起过去打了个招呼:“江大人,好巧,你也来投状?” 江清辞面上划过一丝惊喜:“是啊,褚娘子已经投了吗?” “嗯,我大哥如今在宫里当差,便想着在京中置办一处宅院,日后就在这里安家了。” “既如此,那我便不投这状子了,希望你们能得偿所愿。” “江大人不必客气,若你也看中这宅院了,咱们公平竞争就是,你如今在京城做官,有一处自己的宅院,总归也方便些不是?” “我倒是不着急,如今在邸馆住着也很方便,今日只是随便过来瞧瞧而已……” 他执意不肯投状,叫褚瑶和大哥有些不好意思。恰好眼下将近中午,褚瑶和大哥也原本打算在外面吃饭的,便邀请江清辞一起:“江大人,中午可有时间一起吃饭,我正好有事想与你商量……” 他立即应下:“我今日休沐,时间自是充足,刚好我也有话想与你说……” 于是一拍即合,自近处找了一家酒楼,要了一间雅致的小阁子,三人这便坐下了。 褚瑶同他说起当初托他将假太子消息传递出去的事情:“我当时没想太多,便将此事托付给你,无异于将你置于危险之中。他后来也查出我将消息透露给你,想要对你动手,但是忌惮于你的身份,才没有得逞,后来想想真是后怕,幸亏你没有出什么事……” “褚娘子不必自责,你那时将这般重要的事情托付于我,对我这般信任,就算危及性命,我亦是在所不辞。”江清辞说着,便惭愧道,“其实我先前对你有所误解,生了偏见,还与你说了一番乱七八糟的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褚瑶倒是想不起来还有这事儿,“什么时候的事儿?” “先前在学堂,安康郡主针对你的时候,”江清辞有些羞赧,“我那时不知内情,以为自己是理中客,竟向着安康郡主指责你。后来惠仁公主同我解释过其中缘由,我才晓得是误会了你。” “这件事啊,”他这一说,褚瑶才想了起来,只不过那日他究竟说了哪些话,却是记不清了,她当时并未往心里去,如今更是不在乎,便摆摆手道,“不值一提,江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褚娘子心胸宽广,江某受教了。” 褚瑶笑道:“江大人如今当了官,果真与以前不一样了……”这种恭维的话张口就来,夸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江清辞怔了片刻:入了官场之后,自己好像确实与以前不一样了,宦海多风波,临深而履薄,最怕行差踏错,谨小慎微久了,他忽然有些怀念在绥州的时光,他只是一个小小衙内,日子过得恣意自在,无拘无束…… “对了,江大人可还记得,先前在绥州时,我曾在你手上租了一家铺子……” 好巧,他刚开始怀念绥 州,她便提起了绥州的事情。 “嗯,自是记得。” 先前不是与你签了三年的租赁定契,如今我想直接买下来,不知道你是否愿意?⑤_[(” “我父亲如今在儋州任职,我在京都,绥州那边的产业大都也处置得差不多了,褚娘子改租为买,这是好事,我自是愿意。” 褚瑶见他这般痛快,便直接商谈起价格来:“今年瓦肆生意好,商铺的价格少说也翻了一倍,你那铺子位置好,铺面也不算小,价格我按三倍给你,一共九百两,如何?” 他却摇摇头:“我与你总归相识一场,去年因为我的莽撞,害你受了我家人的为难,如今全当是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就按去年的行情,三百两予你便是,再去掉两年的租金,只二百两就足够了。” 这对褚瑶来说,简直像白捡一个铺子似的。 不过她并不想占这个便宜:“江大人,一码归一码,咱们还是按照眼下的行情来吧,否则我这般承你的情,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如此推诿了几番,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以五百两的价格成交了。 随后约定好,等到江清辞下一次休沐时,褚瑶的大哥代她与江清辞去绥州走一趟,重新去衙门签一个定契,此事便算妥当了。 吃罢了饭,她与大哥回宫,江清辞另去他处,这便分开了。 在回宫的马车上,大哥问她:“你和那位江大人在绥州就相识,他以前是不是喜欢过你?” 褚瑶惊讶道:“大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男人的直觉罢了,看来我猜对了。” “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以前不懂事罢了,如今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那江大人心里想必也早就将这事儿翻过去了……” “那你怎么看起来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唉……” 今日见到江清辞一事,必定瞒不过那个醋坛子,晚上且等着吧,估计有够她受的。! 第 88 章 护崽 褚瑶回宫时,鸣哥儿和晚晚刚好都在午睡。 她瞧见鸣哥儿额头上有淤青,以为是他顽皮不磕到的,又见他睫毛湿漉漉的,脸上泪痕未消,想来是大哭了一顿,便随口问了奶娘,他额头这伤是怎么磕的? 奶娘却支支吾吾告诉她,今天皇后娘娘的娘家姐姐魏夫人来宫里了,还带着自家的孙儿。皇后娘娘便叫人鸣哥儿带去了永和宫,说是难得有个和鸣哥儿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来宫中,叫两孩子一块玩。 那小公子也只有两三岁的样子,起来和鸣哥儿差不多大,初时两孩子确实在一块玩的不错,可后来起了争执,那小公子看上了鸣哥儿手里的铜瑞兽,鸣哥儿不给,便闹了起来。 那公子气比鸣哥儿大,硬是抢了过去,鸣哥儿扑过去想抢回来时,被那公子用铜瑞兽打到了额头。 那铜瑞兽还是先前鸣哥儿闯去御书房时,陛下赏赐给他的,鸣哥儿很喜欢,时常拿在手中玩。 褚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觉得孩子争执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 “那铜瑞兽呢?”褚瑶问,“鸣哥儿可抢回来了?” “没有,皇后娘娘见那公子喜欢,便做主送给他了,不过皇后娘娘也很是疼皇孙殿下,立即赏赐了许多东西来弥补殿下……” “那鸣儿可喜欢那赏赐的东西?” “殿下一念着那铜瑞兽,不肯那赏赐的东西,哭得好生厉害,我便只好先殿下抱回来了……” 褚瑶得隐隐皱眉:“那魏夫人和那公子这会儿离了么?” “皇后娘娘说,魏夫人好不容易来这一趟,要在宫中住几日呢。” “那就好,”褚瑶疼地摸了摸鸣哥儿的脸,“待会儿等鸣哥儿睡醒,我带他去永和宫那铜瑞兽要回来。” 奶娘一,吓了一跳:“褚娘子,这不太好吧,毕竟皇后娘娘已经做主送给那位公子了……” “那铜瑞兽是陛下送给鸣哥儿的,便是鸣哥儿的东西,他既不意,谁做主也没用。” 奶娘翼翼劝:“可若是因为此事惹得皇后娘娘不高兴……” “那也不能委屈了鸣哥儿……” 这种被长辈做主送走自己东西的经历,时候褚瑶不止经历过一次。 她的母亲是“乐善好施”的,她幼时喜欢的木偶,舍不得吃的饴糖,逢年过节才会有的衣裳,一旦被龄的孩子上,母亲总是不顾她的意愿,执意送给别人,末了还骂她不懂事,有什么好哭的,日后再补给她便是了…… 为了自己的面子伤了孩子的,这种委屈她经受过,所以才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经受这样的事情。 往常鸣哥儿午间要睡一多时辰,这次不到半时辰就行了,到褚瑶后,立即扑到她的怀中,委屈地控诉:“娘亲,我的兽……他抢走了……” 她温柔地安抚着儿子,询问着他的意愿:“鸣哥儿不哭,很喜欢那兽是不是?” “喜欢。” “那想送给别人吗?” “不要不要,那是我的。” “既然不想送给别人,那娘亲带去找他,”她引导着儿子,想试着让他自己要回来,“就他说,兽是的,让他还给,好不好?” 鸣哥儿含着眼泪应下来:“好。” “那我们走吧。” 她牵着鸣哥儿的手,这便往永和宫走去。 鸣哥儿渐渐的不哭了,在褚瑶的鼓励下,又昂起了脑袋,自信满满去要回自己的东西。 入了永和宫,让宫人去传话,很快便得了召见,往正殿走去。 皇后娘娘与魏夫人在正殿聊天,那公子还未曾午睡,本在院子里玩着,用铜瑞兽敲核桃,到鸣哥儿过来,立即攥着兽跑去殿内了。 褚瑶牵着鸣哥儿跟着走了进去。 皇后以为她是带着鸣哥儿过来玩的,态度便也还算和善,与褚瑶介绍:“阿瑶,这是魏夫人,既然早晚要与太子成亲,便也依着辈分,喊她姨母便是……” 褚瑶便规规矩矩行了礼,敬称对方为“姨母”,而后便说明来意:“皇后娘娘,姨母,鸣哥儿说他的兽落在这里了,我带他过来找找……” 而后松了一直牵着鸣哥儿的手,微笑着用眼神鼓励他。 有她在这里,鸣哥儿也不怯懦,走到那位公子的面前,端出大人的模样:“兽是我的,请还给我……” 那公子也是古灵精怪的,见鸣哥儿要讨回去,立即跑去了魏夫人的身边,钻进她的怀里,冲鸣哥儿喊:“这是我的,不给……” 鸣哥儿到底还,一这话,马上哭喊起来:“兽是我的,我的!” 那公子也不甘示弱,也跟着喊起来:“我的,是我的!” 安静的宫殿登时被两孩子一尖过一的音填满,皇后脸色变了变,那魏夫人也露出许异样的神色来,低头规劝自己怀中的孙儿:“翎哥儿,这兽本来就是殿下的,乖,快还给他……” 皇后面上有挂不住,责备地了褚瑶一眼:“姨母好不容易带着孙儿来宫里一趟,那铜瑞兽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翎哥儿喜欢便给他好了,本宫那会儿补偿给鸣哥儿的,可比这兽值钱多了……” “皇后娘娘,这并非是值钱不值钱的问题,鸣哥儿喜欢那铜瑞兽,晚上睡觉都要放在枕边陪着,它对鸣哥儿来说已经不只是一玩意儿那般简单了,鸣儿舍不得送人,皇后娘娘又何必强人所难?” “鸣哥儿那么,他懂什么,哄哄他就好了。” 褚瑶不肯让步:“孩子再,也该得到尊重。” 皇后娘娘虽十分疼爱鸣哥儿,可里多少也向着自家的姐姐,更何况她一直不上褚瑶,如今也只是在太子的份上才对她和蔼几分。可今日她偏来与自己叫板,皇后自然愈发不想让她如愿,干脆不再理会褚瑶,转而与鸣哥儿说:“鸣哥儿,翎哥儿比,是哥哥,让着弟弟好不好?” 鸣哥儿到这话,便立即兜起了两包眼泪,眼又要哭,褚瑶忙摸摸他的脑袋:“鸣哥儿,虽然是哥哥,但也和弟弟是平等的,没有谁 非得让着谁的理……” 而后又抬头与皇后:皇后娘娘,鸣哥儿如今虽,却也约莫懂事理了,还望娘娘能教授他正确的理,若是身为哥哥便要让着弟弟,那之前太子殿下与二皇子的事情,岂不是讲不通了??_[(” 皇后唇线紧绷,不悦:“这是在教本宫做事?” 褚瑶沉静:“娘娘息怒,我只是就是论事而已。” 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仍不肯低头认错,皇后觉得她委实没有自己放在眼里,不免恼羞成怒:“说到底,不过是孩子之间抢玩意儿罢了,也值得这般这上纲上线?这铜瑞兽本宫已经做主送给翎哥儿了,难不成还要和孩子抢东西?” 褚瑶自然不会和孩子动手,所以便蹲下身来,柔与哭包说:“鸣哥儿,皇后祖母说的对,这是们孩子的事情,要自己解决,娘亲向着,且大胆……” 鸣哥儿了她,便攥着拳头蹬蹬走到魏夫人的身前,对着窝在她怀里的翎哥儿,十分有底气地喊:“我的兽,还给我!” 魏夫人面露尬色,也不想因为孩子的事情闹得太难,便也半哄半强迫的,孙儿手中的铜瑞兽抠出来,还给了鸣哥儿。 翎哥儿没了兽,立即躺在地上哭闹起来。 而鸣哥儿拿到兽的那一刻,的脸上露出莫大的欢喜,转身地跑向了褚瑶:“娘亲,我的兽,我要回来啦……” 褚瑶着他,又像是到了幼时的自己。 如果时候,她的娘亲也能如她这般坚定的站在自己的孩子这边,她该会有多幸福…… 既已得偿所愿,褚瑶便带着鸣哥儿离了这里,殿内的哭闹与鸡飞狗跳,都与她无关了。 翎哥儿在地上又哭又打滚儿,皇后与魏夫人齐上阵,又叫人端了蜜饯糖霜过来,好一会儿才人儿勉强哄好。 魏夫人自是疼自家的孙儿,压着头的不高兴,与皇后:“方才那位便是太子殿下非要娶的娘子?” 皇后叹气:“可不是,着了魔似的,劝也不,非是要娶……” “瞧着是有脾气的,莫非是娘家有倚仗?” “哪有什么倚仗?如今只不过有一大哥在陛下跟前做御前侍卫。” “那怎的还敢不放在眼里?” “无非是仗着太子非她不娶,恃宠而骄罢了。” 魏夫人拱火:“日后她做了的儿媳,对不恭不敬,又不似女儿知冷知热,日后岂不是糟?” “谁说不是?”皇后这会儿就很糟了,“陛下如今正在给惠仁择选驸马,等过日子惠仁嫁出去了,本宫身边还真没有暖的人儿了。” 魏夫人摸清了皇后的思,便适时推荐起来:“说起来,我家叔膝下有女儿,今年十六,端的是蕙质兰,乖巧可人,这侄女是我着长大的,脾气秉性都挑不出错来,她若进宫,必定奉为亲生母亲一般孝顺……” 皇后一,便也动了几分思:“可太子妃的位子已经定下了,她若进宫,怕也只能做良娣……” “嗐,我那叔官职也不高,便是让她做良媛,也是莫大的恩赐了。” 皇后想想觉得不错,眼下褚瑶做太子妃已经不容置否,可前几日却闻太子顾及褚瑶的身体,竟然自己服用避子药,这委实不利于皇家枝散叶。 既然褚瑶不想生,便让别的女人给太子生,这理由拿到陛下那里去说,想来陛下也立即意的。 于是皇后与魏夫人:“回头人领进宫里,给本宫瞧瞧……” * 傍晚裴湛回来,人他汇报了今天褚瑶的事情,得知她中午与江清辞一起吃饭的事情,以及下午带着鸣哥儿去永和宫要回铜瑞兽的事情,场面闹得有不太好。 裴湛思索这是该先吃醋,还是先安抚她的情绪,可见到她之后,却见她身上穿着围裙,热得脸通红,与阿圆一起布菜,她表情,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甚至抬眼到了他,还笑盈盈地:“殿下,快净手过来吃饭,今日的菜全是我亲自下厨做的……” “今日怎的有兴致自己做?”净过手后,发现鸣哥儿不在这儿,便问了一句,“鸣哥儿呢?” “鸣哥儿那会儿吃过了,这会儿在屋里陪晚晚呢……” 她给他盛了一碗汤,酸辣的味便冲进了鼻间。 裴湛顺便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三菜一汤,除了这碗酸辣汤,另外三菜分别是酸豆角炒肉,酸菜鱼片,醋溜豆芽。 嗯?全是酸的。 褚瑶夹了一筷子酸菜鱼给他:“知殿下爱吃,今日多吃……”!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9 章 良药 裴湛尝了一口褚瑶夹过来的酸菜鱼,果真在酸菜的基础上又添了许多醋,酸得他口中生津。 她笑嘻嘻地凑过来问他:“殿下,味道如何?” 他顺势揽过来将人亲了一口:“味道还行……” 饭才吃了一半,便听到内殿传来晚晚细细的哭声,褚瑶搁下筷子准备过去瞧瞧,被裴湛拉住:“孤去看看吧,你安心吃饭。” 他进去后不久,晚晚便没再哭了,不过他也没有出来,想来是被这饭菜酸倒了牙,实在吃不下了。 褚瑶乐呵呵地又喝了一碗汤:其实也没有很酸嘛,分明很开胃。 悠闲地吃完了饭,本想直接进去陪鸣哥儿和晚晚,但她那会儿做饭出了一身的汗,身上还有烟熏火燎之气,便简单沐浴了一番才进去。 裴湛正弓着身子逗床上的晚晚,鸣哥儿趴在晚晚旁边,一边玩着他今日好不容易要回来的铜瑞兽,一边和妹妹说些童言妙语,场面一派温馨。 她走过去,裴湛闻到她身上皂角的清香,见她头发还湿漉漉的,便拿了块毛巾,将人勾到怀里给她擦头发:“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沐浴了?” “我那会儿做饭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黏腻得很,”她由着他帮自己擦头发,顺便去捏捏女儿的小手,“晚晚那会儿为何哭?” “鸣哥儿那会儿趁奶娘没注意,捏了颗葡萄喂给晚晚,奶娘发现后赶忙抠了出来,这才惹得晚晚大哭……” 鸣哥儿听到爹爹说他,立即可怜兮兮地与褚瑶认错:“娘亲,我错了。” “鸣哥儿也是好意对不对?”褚瑶揉揉他的小脑袋,语气平稳与他说道,“只不过妹妹还小,还不能吃这些东西,不然会肚子疼,以后要给妹妹吃东西之前,先问一下爹爹娘亲或奶娘好不好?” 鸣哥儿认真地点头:“好。” 晚晚因着早产,身子自然比不上足月生产的孩子,需要非常小心细致的照养。鸣哥儿今日的无心之举,为了以防晚晚出现不适的症状,褚瑶提前叫人去太医院开了些对症的药来。 鸣哥儿去年有一段时间也经常腹泻,所以褚瑶已经有了应对的经验,并不紧张,她与裴湛聊了起来:“殿下方才没吃饱,要不要再出去吃点?” 裴湛替她擦完了头发,顺势在她腰上捏了一把:“不吃了,你故意放了那么多醋,是想醋死孤吗?” 褚瑶被他捏得腰上发痒,笑道:“我以为殿下今天会很想吃醋呢……” “既然知道孤会吃醋,中午为何还要与江清辞一起吃饭?” “你知道的,绥州那个甜水铺子是我从江清辞手上租的,如今我账上有些钱,所以想着干脆买下来,省却日后续租的烦恼。今日恰好遇到他了,便趁着吃饭的功夫,把价格谈拢了,过些日子大哥会代我回绥州,与他一起把铺子的定契签了……” “只是聊了铺子的事情么?”裴湛看着她后颈上柔软的绒发,心里痒痒的,想咬一口,但两个小崽儿都还醒着,只好忍着。 褚瑶顶着他审视的目光,毫不心虚:“当然还聊了别的,不过都是一些正经的事情,不信你可以问大哥,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呢。” 他眸子微眯:哦?” 褚瑶无奈道:“殿下,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对一个有夫之妇感兴趣的,你能不能理智一点,不要谁的醋都吃……” “孤也不是谁的醋都吃,不过孤还记得,他先前对你表过心意……” “殿下,心眼小是一种病,”褚瑶嫌弃地看着他,“不行你问问柳太医,可有治心眼小的药?” “他治不了,孤这病只有你能治,”趁着鸣哥儿不注意,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你就是孤的药……” 夜里晚晚果然腹泻,并伴随着哭闹。 她太小,才三个月大,太医院给开的药也是慎之又慎,褚瑶喂了些许,配合着她先前从柳太医那里学来的推拿,很快控制住了晚晚的病情。 这一晚自是没有闲情逸致去做别的事情,只照顾晚晚就已经让两人身心俱疲了。 次日晚晚已经没有大碍了,褚瑶将她交给奶娘带,自己狠狠地补了一觉。 裴湛照旧去上早朝,忙公务,傍晚回来时一脸疲惫,连着三个晚上都睡得很早,才把熬夜的那一晚补回来。 天气愈发热了,冰鉴也供了起来。 褚瑶不愿出门,恨不能窝在冰鉴旁边哪也不去,可鸣哥儿闲不住,非要拉着她出去玩。 这几日宫中修缮池塘小路,自宫外买了几筐鹅卵石,褚瑶那日瞧见了,便让人装了一桶回来,洗干净了放在屋里,让鸣哥儿搬着玩。 小孩子天生就喜欢这种简单的搬运劳动,把石头一颗一颗搬到木桶里,全部搬完后再倒出来,玩够了搬运,褚瑶又教他将石头垒起来,或者摆成不同的形状,这样也能打发半日的时间。 魏夫人带着孙儿也常来东宫,虽然上次的事情闹得不太愉快,但是魏夫人主动示好,褚瑶自然也不会拒了对方的颜面。况且小孩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翎哥儿上次知晓了鸣哥儿的脾气,现在也不敢随意抢鸣哥儿的东西了,两个孩子互相作伴,倒也玩得很不错。 只不过魏夫人并未在宫中住太久就要离开了,鸣哥儿还有些舍不得翎哥儿,拉着他的手哭了好一阵儿,魏夫人笑呵呵道:“小殿下莫哭,过几日我再带翎哥儿进宫陪你玩……” 原以为魏夫人说的不过是句客套话,没想到过了不长时间,她竟真的再次入宫了。只不过这一次,除了带着翎哥儿,还带了一位妙龄的姑娘。 褚瑶毕竟在宫里住了一年多,有些事情也能看出些苗头来,那位姑娘怕不是和当初的安康郡主一样,是冲着裴湛来的? 魏夫人这次没待太久,当日便回去了,那姑娘也随她一起回去了。 想必这次进宫是特意给皇后相看的。 果不其然,次日褚瑶便被召去了永和宫,皇后娘娘同她说,初六那日,原定的是给她行太子妃的册封之礼,届时再添一门喜事,给太子 纳个良媛,日后与她一起伺候太子。 良媛的人选已经订好了,便是魏夫人的侄女,昨日进宫相看过的那个姑娘。 这是双喜临门的好事,陛下也已同意,毕竟为皇室绵延子嗣是大事,太子身边只她一个女人可不够,就算添了一个良媛,日后也还是会有承徽、昭训、奉仪,多多益善…… “褚瑶,你既然选择留在太子身边,日后便免不了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更何况太子妃为东宫做表率,要贤良淑德,宽仁大度,规劝太子雨露均施,多为皇室开枝散叶,添子添福才是……” 皇后面上端的是语重心长的神态,可实则却在暗中打量着褚瑶的表情。 同为女人,皇后自然知道与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是何种滋味,可宫里就是这样,太子日后若继承大统,后宫更是会不断的有新人进来。 她今日给太子添一位良媛,虽也有给褚瑶添堵的意味,可也是让她提前知道这件事,若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便趁早另做打算…… 她说完这些,不出所料的在褚瑶的脸上看到了几分黯然。 “多谢皇后娘娘提点,我知道了。”褚瑶心里早就预料过这件事情,今日听到了,便也不觉得惊讶,“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皇后最后提醒她一句,“左右陛下也点头应允了,圣意总不会随意更改,太子那边若有不愿,你也多劝劝,莫要让他为了你去与陛下争执……” 褚瑶沉默着,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比手行了个礼,这便离开了。 晚上裴湛回来的晚一些,他也被叫去了永和宫,从皇后口中得知了要给他纳良媛的事情,且已经得到了父皇的允许,也告知了褚瑶。 裴湛对他的母后已经彻底失望:“母后既然如此见不得儿子好,那么也恕儿子不孝不敬,什么良媛承徽,昭训奉仪,母后若觉得宫里冷静,便往父皇枕边荐人,何必来为难孤和阿瑶?” 皇后气得胸口疼:“你……” 裴湛转身便走,一点情面也不留。 待回到东宫,便立即去寻褚瑶,见她正在陪鸣哥儿玩石头,面上虽未见什么气恼的神色,却也不似往常对他笑得开心,只是淡淡道:“殿下回来了?还没用晚膳吧,我和鸣哥儿已经用过了,殿下自个儿去吃吧。” 都不等他一起用晚膳了,看来心里确实不高兴了。 “孤刚从母后那边过,你且放心,那件事孤没同意……” “我知道殿下不会同意的,”她的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云淡风轻,又有几分漫不经心,“殿下先去用膳,吃完再说。” 说完便低头继续陪鸣哥儿玩。 裴湛自是没胃口吃饭,走过去先安抚着鸣哥儿:“鸣哥儿,你自己玩一会儿,爹爹和娘出去说会儿话。” 鸣哥儿正在垒石头,闻言头也不抬:“好的爹爹。” 裴湛这才将褚瑶拉去了偏殿。 “你在生气么?” “还好……” “你在想什么,告诉孤?”裴湛看着她平淡无波的面容,心里便生出了几分恐慌,“你不会……又生了离开孤的心思?” 褚瑶眼眸低垂,长长的眼睫掩盖住了她眼底的情绪:“皇后娘娘让我做一个贤良淑德、宽仁大度的太子妃,可我恐怕是没有那么广阔的胸怀,去接纳你身边还有别的女人……” 裴湛听闻这话,反而欣喜:“没有便没有,孤只你一个女人,也没什么不好……”! 第 90 章 字据 他说只她一个女人,也没什么不好。 他眼眸深情,情愫氤氲,褚瑶相信在这一刻,他说的这句话是真挚的,没有骗她的。 可也仅能代表当下他是真心的,日后如何,谁又能预料到。 他是太子,日后继承大统后,便是一国之主,届时不断有好颜色的姑娘送进宫中,他是否又能记得今日的诺言。 “殿下,空口无凭,你得给我立一个字据……” 他自是痛快答应:“好。” 他叫阿圆拿了笔墨纸砚过来,落笔之时,褚瑶却道:“殿下,初六的册封之礼暂时取消吧,我们以三年为期,若三年之后,殿下仍是这样的想法,我便重新嫁给你,若三年之后,殿下已不是非我不可,那我也不是非要做这个太子妃……” 裴湛原以为她会让自己写,日后保证只有她一个女人的字据,却没想到她竟还定了三年的期限。 他知道她对这个太子妃的位子看得很淡,好像随时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 “三年太长,不若按之前所说,明年再行册礼?” “三年虽不算短,却也不算长,”褚瑶今日下午便仔细盘算过这件事情了,“三年之后,鸣哥儿刚好六岁,正好是启蒙的年龄,晚晚也三岁,心智开蒙,也开始懂事了,届时我们若真的没有在一起,他们想必也能慢慢接受的……” 裴湛周身的气息冷凝了几分,深邃的墨眸中,方才满溢的情意一点点褪去:“所以你果真是生了离开孤的心思,对么?” 褚瑶平静道:“我只是想给殿下和自己都留一条退路罢了。” “好,孤写。”笔走龙蛇间,他如她所说的那般在纸上写下承诺,若三年之后他有了别的女人,便放她离开,各自安好。 他沉着脸将写好的字据递给她,褚瑶看了一遍,确认内容无误后便转身收进了柜子里。 夜里裴湛将鸣哥儿和晚晚交给了两位奶娘带,而后让值守的宫女太监们都离远些站着,落了门闩后,便将褚瑶拉进了帷帐之中。 大抵是那会儿写字据的时候被气坏了,说今晚必须与她算账,于是手段格外厉害,褚瑶的忍耐一次次被他冲破,他咬着她的耳朵,诱她出声:“外面没有人,你且放开些……” 褚瑶被他抵住了要害,在极致中几乎落下泪来。 他故意使坏,在激得她即将绽放的时候,故意停顿下来,与她说话:“阿瑶,不管是三年,还是三十年,孤都守得住……” 褚瑶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脊背中,本能地贴近了他,哑着嗓子,几乎泣不成声:“殿下,殿下……” “怎么了?”他故意装傻,分明自己也忍得满头大汗,这会儿却咬紧了牙关不肯给她,势要让她吃些苦头。 褚瑶在迷乱之中看到了他狡黠的眸光,知晓他这是故意捉弄自己,于是干脆推着他的肩膀,扭转形势,自己翻身做主。 “殿下不给,我便不能自己得到么?” 裴湛怔愣片刻,没想到她竟这般大胆,将他按在了身下。 自然他也乐得休息片刻,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自下而上看着她,欣赏着面前摇曳的花枝。 被雨水打湿的花瓣很快绽放,昙花一现后便立即萎靡下来。 裴湛起身,扶着软成一滩春水的人儿,非要这朵娇花为他再绽放一次。 * 此后几晚,褚瑶每每筋疲力尽才能入睡,日日起的迟,嗓子一连几日都不见好,鸣哥儿听着她沙哑的声音,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娘亲你没事吧?娘亲你生病了吗?生病要吃药……” 褚瑶抿了一口润嗓的茶,啼笑皆非:“娘在吃了……” 原定初六的册礼被取消,自然魏夫人的那个侄女也没有再进宫。 这日永和宫来人,皇后娘娘又要召见她。 褚瑶以为皇后又要提给裴湛纳良媛的事情,没想到皇后对此事只寥寥提了几句,便与她说起另一件事情来。 “陛下这些日子一直有意给惠仁择选驸马,本宫也替惠仁掌眼看了几个,这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今年那新科探花江清辞最是合适……” 江清辞的为人秉性褚瑶也是清楚的,于是应和道:“江大人确实挺不错的。” “本宫着人查探过他的底细,还算干净,只不过听说他在绥州时,与你也颇有渊源?” “是,那时我离开陆家后,因缘巧合结识了江大人,那时我筹备开甜水铺子,他帮了我许多……” “只是帮忙吗?本宫怎么听说,你们之间可不止朋友那么简单?” 褚瑶不喜欢她这般拐弯抹角地试探自己,况且当初江清辞的母亲命人去她的甜水铺子前闹事,如此闹得许多人都知道江清辞曾与她有过一段情意,所以很容易便能查探到,褚瑶便也没有必要有所隐瞒,便直接道:“皇后娘娘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江大人那时对我有过几分好感,如今已经消解了,我与江大人如今只算是相识过的朋友罢了。” “本公知道你们之间不会有什么,本宫只是觉得,既然他对你另眼相看,本宫便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你与惠仁关系好,又与江清辞是旧识,本宫思来想去,觉得你最适合做他们的媒人,”皇后虽然与褚瑶相处得并不好,但是无奈褚瑶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才会屈尊请她帮忙,“你是惠仁未来的嫂嫂,虽然太子推迟了你的册礼,但本宫知道,他只是不愿意纳别的女人罢了,你迟早还是东宫的太子妃。既如此,你也该以长嫂的身份,替自家妹妹多操心些,试着撮合撮合他们,若是他们能对彼此有意,本宫便让陛下给他们赐婚……” 皇后大概以为,只要搬出太子妃的条件,她就愿意为她做事。 只不过她本来也没有将太子妃之位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又何必为此费心维护,况且这种牵线搭桥的事情,褚瑶并没有兴趣做。 裴湛定然也不会希望她去见江清辞。 “缘分 一事自有天定,惠仁公主与江大人曾同窗读书,也曾一同踏青游玩,娘娘不若问问惠仁公主的意愿,若她对江大人有意,主动一些也无伤大雅……” “本宫问过惠仁,她大抵对江清辞是有几分喜欢的,只不过脸皮薄,不敢表露出来罢了。若是往常,本宫自不会着急,等着他们日久生情便是,可自从那假的安康郡主被送回去之后,本宫的心便又提了起来。假郡主虽送回去了,可定下的亲事还在,那靖南王的嫡孙如今还未娶正妻,本宫担心,日后他们说不定还会拿联姻说事,让惠仁嫁过去……” 褚瑶遥想起当初在文思阁与惠仁公主一起读书时,那时才传来靖南王要携孙女进京的事情,惠仁公主便提醒过她,说是靖南王是为了结亲一事来的,也顺口提过,陛下原来是打算等惠仁及笄后把她嫁给靖南王府嫡孙的,那嫡孙比惠仁大八岁多,惠仁十分不愿意…… 对于惠仁,褚瑶难免心软些。 在皇宫里真心对她的,除了东宫的阿圆和程鸢他们,也只有惠仁愿意与她交心,褚瑶自是不忍心看到她嫁去靖南王府。 这才勉强答应下来:“那我试试看吧。” 褚瑶回去之后,当天晚上就将此事告诉了裴湛,毕竟以后免不了要见江清辞,提前和他打个招呼,让他以后莫要胡乱吃飞醋。 他这次倒是善解人意,并未阻拦,只是道:“惠仁是孤的妹妹,孤作为皇兄自也要尽些心力,你若想到什么撮合的法子,先与孤说,孤与你一起张罗……” 褚瑶还真想到一个法子:“过几日,我大哥扑买的宅子就要出榜了,若是能得中,届时便叫上惠仁公主与江清辞一起去新宅子庆贺一番,再叫上程鸢和柳太医,这样也不会显得太刻意……” 三日后,府衙出榜,褚瑶的大哥凭两千四百八十两的价格竞得了那座宅院,拿到新宅钥匙后,褚瑶立即雇人去打扫清理,次日便让大哥告假,去绥州将母亲和二哥接来,正好赶上江清辞休沐两日,一起回绥州把铺子的事情也处理了。 而后借着给新宅温锅的喜事,将惠仁公主请去了新宅。 惠仁自是喜欢凑热闹,挽着褚瑶的手开开心心进了新宅,入院才发现江清辞也在这里。 褚瑶暗中观察惠仁的表情,发现她看向江清辞时,果真带了几分娇羞。再瞧那江清辞,公子端方,清正俊雅,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意来。 第一次给人做媒,褚瑶心里也没底,且心中也很担心做了强扭瓜不甜的事儿,于是将惠仁拉到一边,索性与她直说了皇后要自己撮合她与江清辞的事情:“惠仁,这间上并非只能是男子追求女子,女子为何不能大胆些,追求自己中意的男子?你若对江大人有意,不妨试着主动一些,若能得他回应,自是皆大欢喜,若他确然对你无意,也无需强求,另觅良缘便是了……” 惠仁公主小脸臊得通红:“褚姐姐,我若主动追求他,岂不是掉了身份?他会不会因此看不起我?” “你既心悦他,自然也知道他的为人,他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看不起你,”褚瑶劝她,“我只是觉得比起矜持的等待,倘若能自己勇敢的争取,日后就算不成,也不会有遗憾了。” 惠仁公主将她的话细细思量,而后点了点头:“那我听褚姐姐的。” 临近晌午时,褚瑶便同大家说,既然是给新宅温锅,便自己生火做饭才好,随后便给大家安排了各自的任务,程鸢眼睛才刚恢复,不能受烟熏,所以安静坐着喝茶就好,柳太医今日来此给二哥复诊,不能进厨房,万一伤了手,待会儿便不能给二哥针灸了。大哥今日是东家,须得招呼客人,自然也不用进厨房。剩下的便只有惠仁和江清辞,以及裴湛了。 不等褚瑶说到江清辞,他便主动站出来:“我无事,可以进厨房帮忙。” 褚瑶立即给惠仁递了一个眼神,惠仁公主便也紧跟着说道:“我也去厨房帮忙。” 如此褚瑶便与惠仁和江清辞一起往厨房走去,裴湛将鸣哥儿推给褚彦:“孤也过去瞧瞧……” 褚瑶刚安排惠仁和江清辞一起摘菜洗菜,便见裴湛负着手,踱着步子进来了。 “可有孤能帮得上忙的?” 这会儿还没到生火炒菜的时候,褚瑶知道他是故意进来看自家妹子热闹的,于是随手摸了一头蒜,好笑地觑了他一眼:“给你头蒜,一边扒着玩儿去。”! 第 91 章 告状 惠仁是金枝玉叶,自小金尊玉贵的长大,从未踏进过厨房,更没做过摘菜的事情。 江清辞倒是会一些,至少他能识出菜的名字,知道这些蔬菜该怎么摘,怎么留。 惠仁拿起一根绿色的青菜,小声道:“这是玉米吗?怎么剥不开呀?” “这是茭白,”江清辞从她手上接过来,用刀在茭白身上划了两下,而后剥给她看,“公主,这样剥……” “原来是茭白啊,”这么快就在他面前闹出了笑话,惠仁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我没做过饭,也不太认识这些青菜,你莫要笑话我。” 他笑了笑,声音温润柔和:“不会。” 两个茭白很快被他剥好,惠仁公主在一堆青菜中扫视了一遍,终于找到一把自己认识的,这便抓起来,去揪青菜的叶子。 “这是茼蒿,”江清辞按住她的手,“叶子也可以吃的,不用摘去。” 是茼蒿啊。 她还以为是芹菜呢。 惠仁的目光不由落在他按着自己的大手上,小脸倏忽一红。 江清辞也后知后觉地察觉不妥,忙收回手来:“公主恕罪,江某冒犯了。” “没、没事……” 褚瑶的眼睛一直偷偷窥探着着惠仁与江清辞,两人之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暧昧,叫她看了也跟着欢喜。她碰了碰裴湛的肩膀,小声与他耳语:“他们好甜呀。” 裴湛是个不解风情的,不仅看不出任何甜意来,反而嫌弃自家的妹妹:“甜么?江清辞不会嫌她笨么?” 褚瑶白了他一眼:“若是不喜欢,可能会觉得她笨,若是喜欢,便会觉得可爱……” 裴湛“哦”了一声,少顷之后,忽然别过头来看着她:“孤觉得,你也挺可爱的。” 嗯? 褚瑶反应慢了一瞬,随即去掐他的腰:“你是不是在说我笨?” 裴湛捉住她的手:“嗯,笨得可爱。” “你刚剥完蒜,不要抓我的手……” 裴湛愈发抓紧了些:“你还敢嫌弃孤?” 褚瑶用力抽回手来,闻了闻,果真一股大蒜味,然后想都没想就往他身上蹭。 裴湛瞪大了眼睛:“孤这衣服是缂丝做的,贵得很……” “我就擦……” 惠仁公主和江清辞听到声音,不约而同转头看了过去。 见他们打闹的样子,惠仁公主抿唇笑道:“皇兄和褚姐姐……好甜呀。” “嗯,”江清辞见褚瑶如今过得恣意开朗,心里也替她开心,“他们很般配。” 这一顿饭,四个人忙碌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做好。 褚瑶掌勺,故意做的慢了些,想着让江清辞和惠仁公主多相处一会儿。裴湛自然也不着急,帮着褚瑶打下手,切菜切得一塌糊涂,被褚瑶嘲笑:“殿下,你切菜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直到鸣哥儿跑进来,抱着褚瑶的腿,可怜兮兮道:“娘亲 娘亲,我好饿,我的肚子在打雷……” 褚瑶看了眼漏刻,这才发现已经午后的未时了,于是加快了炒菜的速度,很快,八菜一汤便被端了出去。 惠仁端了那盘炒茭白,还没挨近桌子便被烫得花容失色,可又不能摔了手中的盘子。 正咬着牙加快步子往前走时,一双修长的大手却将她手中的盘子接了过来。 她一抬头,便撞进了江清辞那双淡雅如雾的眸子里:“公主先去入座,我来端就好。” 她捧着那双被烫的指尖通红的手,喜滋滋地去落了座。 一哥自盘中拨了些清淡的菜色,先送去了后院。 大哥提了两坛好酒来,说是今日大家不醉不归。 鸣哥儿瞧见大家都喝酒,他也要和,褚瑶给他倒了一杯甜水,他便学着大人的模样,踮着小脚与大家一起举杯碰撞。 今日并无琐事烦扰,大家便也没什么顾忌,除了一哥身体不好不能喝酒,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喝了一点。 鸣哥儿吃了一会儿便困了,把碗中的最后一口饭扒到口中后,褚瑶又喂他喝了半杯水,便将小人儿抱进了怀中。 鸣哥儿胖乎乎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襟,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你们先喝着,我把鸣哥儿抱床上去睡。” 她抱着鸣哥儿往后院走去,刚进后院便瞧见母亲在院子里打转。 “娘亲,”褚瑶走上前去,“外面热,怎的出来了?” 母亲瞧见了她,眼神透着陌生与紧张:“你是谁?这是哪里?我怎的在这里?” 如今母亲愈发糊涂了些,那会儿柳华去帮她瞧过,说是这病确实治不好,吃药也能缓解患病的速度,并不能根治,以后只会慢慢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变成一个神志不清的老小孩。 见母亲如今这般,褚瑶心里再多的埋怨也只能放下了。 “我是你的女儿,”褚瑶耐心地和她解释,“这是我们的新家。” 而后又将鸣哥儿给她看,“这是你的外孙,你以前很喜欢抱他的……” “外孙?”母亲看着她怀中的小人儿,杵在原地想了好久,才豁然开明一般想了起来,“鸣哥儿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他睡着了,我们进去聊。” 原本想将鸣哥儿放下,叫侍卫守着便回去的,可母亲难得这会儿清醒,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说着说着人又糊涂起来,褚瑶才将她送回了房中,让她也休息一会儿。 如此耽搁了小半个时辰,回到前厅时,惠仁与江清辞已经不在座位上了,举目扫去,原来两人在前院的树下,惠仁应该是喝多了,扶着树干吐得一塌糊涂,吐过之后便捂着自己的脸醉意浓浓地哭:“太丢人了,我这么狼狈,再也不是漂亮的小仙女了……” 江清辞拉下她的手,将自己手中的水递给她,顺着她的话道:“喝醉了都是这样的,小仙女也食人间烟火,大家都会理解小仙女的……” 回头再看座位上,柳太医 不胜酒力,趴在桌上睡着了。 程鸢眼眸清明?_[(,好似未染半分醉意,见褚瑶回来,便与她道:“褚娘子,柳太医醉得不成样子,不若我先带他回宫。” “好,你们先回去吧。” 得了褚瑶的准许,她便扶起柳华,一手抓着他的胳膊,一手揽着他的腰,这便告辞了。 至于她为何要等褚瑶回来,而不是直接向裴湛禀报,自然是因为…… 裴湛这会儿也醉了,他坐在大哥与一哥中间,一边向这个诉苦,一边向那个诉苦。 “大哥,你妹妹好过分,她对孤根本不是真心的,她一心惦记着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把孤和孩子放在心上……” “一哥,阿瑶真的好过分,她逼孤给她立字据,说三年之后若孤做不到她要求的那样,她就要离开孤……” “大哥,你说阿瑶她是不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孤对她那么好,给她请夫子,支持她做生意,每天忙完公务就回去陪她,哪儿也不去,谁家正头夫君能做成我这般?可她还不知足……” “一哥,阿瑶她没有心,谁家娘子做成她那个样子?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还不肯和孤成亲,她是不是不想对孤负责,这不行,你们得说说她……” 大哥一哥一边听一边安慰,而后齐齐数落褚瑶:“小妹,你过分了啊,看把妹夫委屈的……” 褚瑶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三个男人,尤其是中间那个耍酒疯卖可怜的: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位高冷孤傲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吗? 最好你酒醒后,还能记起你现在是怎么丢人现眼的。 待鸣哥儿睡醒后,褚瑶便左手牵着鸣哥儿,右手拉着醉酒的裴湛,这便与两位兄长告别,乘马车离开了。 裴湛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小憩,不至于在儿子面前失态。 回宫之后褚瑶便叫人将他扶去寝殿睡了。 他这一睡,便至夜里还未醒。 褚瑶难得轻松一晚,便抱着晚晚去偏殿睡,鸣哥儿也缠了上来,母子三人在偌大的床上自在地玩了一会儿,才熄灯睡去。 混沌之中,感觉唇上被什么啃咬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裴湛不知何时过来了,将她拥在怀里亲吻着。 褚瑶嘤咛一声,用手隔开了两人:“殿下别闹,我好困……” “嗯,你睡,孤不闹你了。”方才他在寝殿中醒来,黑漆漆的殿内,床上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他还以为她带着孩子跑了呢。 嘴上说着不闹,手上却不老实,寻了个柔软的地方,糯米团子似的把玩起来。 褚瑶被他惹得心烦意乱,根本无法入睡,便往他腰上往掐了一把。 谁知却被他当成了某种暗示,下一刻他登时抖擞起来,抱着她起身往寝殿走去,顺便打发奶娘去偏殿里看着两个孩子。 先前与这种事情上,她大都是娇羞着被动地承受,除却有一次被他逼急了才主动过一次,裴湛自然也很是受用她这般欲拒还应的娇态。 可今晚她却与之前大不一样,不晓得是不是方才被他闹醒了以至于有些恼怒,这次她非要占个上峰,不仅主动了许多,甚至一度由她主导着。 他由着她勾着自己的脖子坐起身来,扶着她的腰问她:“你今晚……怎的热情许多?” 她扬起唇角,似笑非笑:“是因为我发现,殿下好似也没有我想象得那般气概不凡?” 他一愣,随即重重将她往下按了下来:“你是说孤没有男子气概?” 她呼吸一滞,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说话:“殿下许是没想起来,今日你喝醉酒后,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裴湛懵了几息,脑中隐约浮现出些许白日的片段来。 委实丢煞了脸。 面前的褚瑶仍是一脸揶揄地看着他,裴湛猛地将人压到身下:不行!不能被她瞧不起,必须重展雄风!! 第 92 章 喜脉 云天收夏色,新秋狡黠而至,早晚分明凉爽,中午却仍燥热,凉热交替,最易生病。 鸣哥儿便不小心染了风寒,鼻塞流涕,却不肯好好喝药。 褚瑶哄了好一会儿,他仍是不肯,竟抬手打翻了药碗,泼了褚瑶一身。 说不生气是假的。 褚瑶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冷下脸来看着鸣哥儿L。 小人儿L也知自己闯祸了,登时也不哭闹了,泪眼八叉地看着褚瑶:“娘亲你别生气,我喝药,我爱喝药……” 褚瑶便让人重新端了一碗,鸣哥儿L这才乖乖喝下。 夜里鸣哥儿L仍闹着要找爹娘一起睡,褚瑶担心他传染给晚晚,便与裴湛分工,她夜里带着晚晚睡,裴湛带着鸣哥儿L去偏殿睡。 晚晚如今也六个月大了,小嘴哒哒的在学说话,也晓得粘人了,夜里看不到娘亲就不肯睡觉,小丫头香香软软,搂在怀里像棉花团子似的,褚瑶夜里也喜欢搂着她。 几日之后,鸣哥儿L的风寒还没好,裴湛却跟着病了。 柳华过来给诊脉,说是普通伤风感冒,过上七日左右便好,让裴湛这几日先将避子药停了,等风寒病好了再接着服用即可。 而后小声与裴湛耳语了几句:“我探着殿下有些肾虚,正好殿下趁着这几日好生补补,日后也需节制一些,不能贪多,每十日最好禁欲三日……” 裴湛:“……不许告诉别人!” 于是趁着养病期间好好养肾,晚上也没再去寝殿招惹褚瑶。 没有他的打扰,褚瑶夜里睡得足,白日里精神自然好了许多。 这几日她频繁出宫,一则是为了在京城置办新的三味古董羹食肆,她想赶在冬天之前挂上招牌,届时便将邱老板请来坐镇,绥州的铺子另雇人打理。二则,温泉山庄的香水行马上也要开张了,事务繁多,她每日都要去那里看一看筹备的情况。 如此这几日一直往返于宫中,有时候也会觉得累,想着若是能在温泉山庄住上几日,便能省却来回赶路的颠簸,可是晚晚还小,每晚都要她哄睡,她委实放心不下。 若是带着晚晚去温泉山庄住上几日,又担心那里人来人往的不安全,只能暂时这样奔波着。 为着两个孩子牵肠挂肚,束手束脚的感觉,让褚瑶在疲累之余,也难免与裴湛抱怨过几句:“我日后万是不会再生孩子了,若鸣哥儿L长大后不成材,不能继承你的位子,你会去找别的女人再生一个儿L子吗?” “这个问题孤早就考虑过了,”裴湛宽慰她道,“若鸣哥儿L日后真的扶不上墙,孤就从皇室宗亲里选一个优秀的孩子培养,都是皇室血脉,朝野内外也不会说什么,只会赞颂孤贤明伟大……” 如此褚瑶心里头便也没有太大的负担了。 鸣哥儿L听到爹爹娘亲在说自己,什么扶墙不扶墙的,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L,随即跑到墙边,小手扶在墙上,稚声稚气道:“爹爹,娘亲,我扶的上墙!” 褚瑶和裴湛被逗笑了,裴湛道:“瞧他这般机灵,日后大抵是个能扶起来的……” * 月上梢头,洒下一地清辉。 褚瑶给睡着的女儿L盖好薄被,叮嘱奶娘先照看着,她要去书房看会儿L账本。 如今新铺子已经选好址,不日便能买下,香水行亟待开张,要采买的东西很多,她要仔细算算,账上这些钱要如何分用。 才看了一半,便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谁。 裴湛将提神的茶搁在她的手边,见她看得认真,便也没有出声打扰,自书架中抽了本书,安静地坐在她的对面看着。 褚瑶随手端起茶杯,喝下大半,随即又沉浸在账本之中,直至将所有账目算完,大抵自己手头上这些钱紧巴一些,不过下个月还会有几笔进账,倒也能周转的开。 算完全部的账目,褚瑶瞥了一眼案上的漏刻,已是深夜子时。 对面的裴湛一手捧着书,另一只手撑在额侧,昏昏欲睡。 褚瑶走过去,小声唤他:“殿下醒醒,回去再睡。” 裴湛倒也并未真的睡着,只是微微眯了一会儿L,听到她的声音,便将她扯进怀里:“账本看完了?” “嗯,”褚瑶捧着他的脸,轻啄了一口,“谢谢殿下过来陪着我,咱们回去睡吧。” 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唇却追逐着去亲她:“先不回去,让孤抱一会儿L……” 褚瑶便也不着急,安静地坐在他的怀里,仰着头迎合着他。 在万籁俱静的深夜,两个心意相通的人唇瓣交合配合默契,宛若喝水一样自然而舒适。 褚瑶本也困倦,况且他吻得又轻又柔,渐渐地,她配合得越来越慢,困意袭来,她的意识也弥散开来。 她越吻越困,裴湛却恰恰相反,方才他差点就睡着了,这会儿L品尝了花蜜,倒是渐渐清醒起来。 因着鸣哥儿L和他先后生病,他已经许久没有与她亲近了。 起初只是一个平静无波的吻,他含着她的唇瓣轻轻吸吮,舌尖还能尝到淡淡的茶香。后来便不能满足于浅尝辄止,只觉她的唇似甜而不腻的花蜜,总也吃不够似的。 怀中的人儿L越来越沉,他的臂弯逐渐吃力,恍然才发觉看似她檀口微张,任由他索取,实则睫毛翕拢,就要睡着。 他哑然失笑,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她吃痛,立即睁开了眼睛,刹那与他眼神相撞,眼角的惺忪睡意都被清湖般的水眸卷了进去。 “殿下亲完了么?”她打了个呵欠,“那我们回去睡觉吧。” 他却按住她的腰,蹭了蹭她的小脸和鼻子,低声问她:“阿瑶,你想不想孤?” 褚瑶一时没反应过来:“嗯?殿下不是在我面前么?”这有什么好想的? “孤是说,你……想不想?” “呃……”褚瑶这才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可是殿下,已经很晚了……” “那孤快一点……” 毕竟那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褚瑶埋进他的怀中,闷声问他:“那是去寝殿还是偏殿?” 得了她的允许,裴湛立即将书案上的物品扫到一侧,而后抱她坐在了上面:“就在这里……” 不管是寝殿还是偏殿,每个角落都被他试过了,而在书房这里,还是第一次。 想来日后还会有许多机会可以探索。 房内琉璃灯摇晃,照着满室春辉,蓓蕾在摇曳中绽放,褚瑶攀着他的肩膀,在筋疲力竭后还要承受他乐此不疲的探索。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说好的速战速决呢? * 落叶知秋,又一场缠绵的凉雨后,炎炎暑气终于褪去,温泉山庄的香水行在历经一个多月的筹备后,终于顺利开张。 因着褚瑶提前让人在坊间造势,不仅打出免费体验的招牌,还传出皇家太子殿下曾在此山庄寓居过的“秘闻”,如此吊足坊间百姓的好奇心,待开张之后,顾客络绎不绝,险些造成拥堵。 虽是免费体验,却是有个条件,便是提前存入一贯钱,便可免费体验一次,存入两贯钱,可免费体验三次,若是存入三贯钱,便可免费体验五次。 先体验,后交钱,若体验之后不满意,只收半价。 这香水行与旁的香水行都不一样,大人小孩均有消遣的方式,且不仅可以沐浴按摩,还可吃饭听曲儿L,足不出户便足以消磨一整日,是以大多客人体验之后都颇为满意,会选择存上一两贯钱,每日的进账十分可观。 褚瑶将账目拿给裴湛看,短短三日,就已进账近千两,当初说好的与他二八分账,毕竟这改造香水行的费用皆有裴湛所出,所以褚瑶拿出来也不觉得心疼。 裴湛原本便没想要回那些银子,她如此与他见外,反而惹得他皱眉:“就这么不把孤当成你的男人?那香水行没个三年五载回不了本,你且拿着这些银子去经营周转,孤现在不缺钱……” 褚瑶便也笑呵呵地收下了:“那且先放在账上,若是有朝一日殿下缺钱花了,亦或是我与殿下分开了,这些钱我会分文不少地还给殿下的……” 他一听这话,便捏起她的脸,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这话被孤吃了,就当你没说过!” 褚瑶笑靥如花,下一瞬却忽然变了脸色,躲开他的手,俯身干哕了一下。 “怎么了?”裴湛拍了拍她的背,“是肚子不舒服么?” “嗯。”褚瑶抚着胸口,“许是这几日太忙了,饮食无序,伤了肠胃……” “那孤叫柳华给你瞧瞧……” “也好。” 这几日胃里总是梗着棉花一般,叫她一直不太爽利,忽而想起这个月的月信好像还没来,算算时间,已经迟到了七|八日。 虽然这症状莫名和之前怀孕的症状很像,但是她知道裴湛一直服用避子药,便没往怀孕那处想,只以为是太疲累所致。 知道柳华来东宫给她把脉,冗长地诊断后,他先是往裴湛身上看了一眼,目光有些惊讶和不解,而后才站起身来,拱手向他们二人恭贺:“恭喜殿下和褚娘子,褚娘子这是又有喜了……” “怎么会?”褚瑶与裴湛齐齐惊愕道。 柳华笃定道:“确是喜脉无疑!” 柳华的医术自然毋庸置疑,可是…… 褚瑶看向裴湛:“可是殿下他一直服用避子药,我怎的还会有孕?” “世上没有万无一失之事,避子药虽有很大的效用,但也难免会有偶尔失效的可能,”柳华道,“况且这避子药须得长期服用,殿下前些日子偶然风寒,停了几日,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 裴湛想起在他们在书房的那次,他的风寒之症刚好,那天确实没有服用避子药,次日才接着服用的,以为只那一次,应该没事,万没想到…… 还没等他开口解释,便见褚瑶气鼓鼓地瞪着自己,随即一只绣枕便朝他扔了过来。! 第 93 章 正文完结(上) “阿瑶,你听孤解释……” 裴湛立在寝殿外,屈指敲了敲早就被褚瑶从内里落栓的门。 “不听!” “孤不是故意的,你开门让孤进去……” “我今晚不想见到你!” 那会儿被柳华诊出喜脉后,当着他的面褚瑶没怎么发作,待将柳华送出去后,褚瑶便锁了寝殿的门,只开了两次,一次是把晚晚抱进去,一次是鸣哥儿在外面哭闹,她打开门把鸣哥儿也牵了进去。 裴湛与鸣哥儿一起的,她看也不看,将他挡在了门外。 她是真的生气了。 裴湛确实不是故意的,那时只以为偶尔一次应该没关系的,况且那时候柳华还说他肾虚,以为受孕的机会更小一些,没想到就那么一次,竟又让她怀上了。 不由遥想起去年承奉司那一次,那时下着大雪,她带着棉衣厚被去承奉司看他,两人动了情,也只是将将一次而已,没想到后来就有了晚晚。 果真人不能抱有侥幸心理。 “阿瑶,至少出来把晚膳吃了。” “不吃!” “鸣哥儿和晚晚也要吃的……” 片刻之后,房门被打开,褚瑶一手牵着鸣哥儿,一手抱着晚晚:“给你,都给你!” 随着关门声响,一大两小三个人都被晾在了门外。 鸣哥儿抬头看他:“爹爹,娘亲怎么生气了呀?” 裴湛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爹爹不小心做错了事情,惹你娘亲生气了……” 鸣哥儿“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我不听话,惹娘亲生气了。” 随后想了想,又道,“爹爹,你以后要听话,不要惹娘亲生气。” 他叹了口气:“行了,先去吃饭。” 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了,可褚瑶的气还没消。 这个孩子来得实在太意外了,温泉山庄的香水行才刚开张,生意正是红火的时候,京城新的三味古董羹食肆也置办的差不多了,入冬之前也要开张,她心里有许多想做的事情,可如今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头三个月又是最难熬的时候,日后肚子渐大,行动不便,届时更是束缚了手脚…… 都怪那个狗殿下! 就算不是故意的,也不能原谅! 多一个孩子多一份牵挂,如今只鸣哥儿和晚晚两个孩子,就足以掣肘她,日后再添一个,岂非是将她绑住了?更何况她与裴湛还有一个三年之约,若是到时候他没有守约,便要依照约定放她离开,可那时候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至多也才两岁,晚晚三岁,鸣哥儿六岁,叫她可怎么舍得离开三个孩子? 实在不行,她就把最小的这个带走。 夜里裴湛将鸣哥儿与晚晚交与两位奶娘,叫阿圆去切些水果端过来。 他还记得她怀晚晚时的前三个月,因为孕吐严重什么都吃不下,只能吃些果子压一压。 幸而这个时节时令水果还挺多,葡萄、苹果 和香梨都是最好吃的时候,阿圆每样都准备了一些,裴湛亲自端去给褚瑶,敲门之后她不肯应答,便干脆翻窗进去了。 褚瑶正躺在床上生闷气,忽然听到窗牖打开的声音,以为是风吹开的,起身准备去关窗,却瞧见裴湛一手端着果盘,一手支这窗框,轻巧地跃了进来。 与她对视,也不见心虚之色,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阿瑶,晚膳不吃,吃些水果也好。” 褚瑶这会儿也没有先前那般生气了,但心情仍不算好,“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想看他。 裴湛挑了块苹果,递到她的嘴边。 褚瑶抿着唇,不接受。 “不吃?那孤换个喂法……”他转而将苹果送进自己嘴中,不过只咬了一半,而后又重新递到她的面前,口中模糊说道,“吃么?” 褚瑶没忍住,扑哧笑了一下,下一瞬赶忙又板起脸来,伸手去推面前这张厚脸皮。 她这一笑,便叫裴湛看到了希望,趁势追击,扶着她的后脑勺,霸道地将苹果喂给了她,还捂着她的嘴不许她吐出来:“敢吐出来,孤就嚼碎了给你吃……” 褚瑶只得吃下,而后一脸嫌弃地瞪着他:“殿下,你也忒恶心了些……” “竟敢说孤恶心?”他又挑了块小一些的梨块咬在口中,又要喂她。 褚瑶抬手将梨块推进了他的口中:“殿下自己吃吧。”而后将他手中的果盘都接了过来,自己捡着里面的葡萄吃。 裴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吃了一会儿,而后自她身后拥住了她,一双大手刚好落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抚摸着:“孤真的不是故意的,且不说孤先前与你约好,再不叫你生孩子,如今你才生完晚晚八个月,身子还未休养好,孤是确然不想让你再有身孕的……” 他言辞真挚,透着心疼,褚瑶也知他是无心之过,就算心里有气也不好再发脾气了。 “那怎么办?”她问他,“这孩子要还是不要?” 裴湛自然是想要的,可是既然他先前与她有过约定,便不好替她做主张:“孤听你的,你想要就留下,你若不想要,孤便叫柳华给你开个方子,尽量对你的身子伤害小一些……” “真的……可以不要吗?” “孤今日叮嘱过柳华了,叫他暂时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所以即便是真的不要这个孩子,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其实褚瑶也只是在试探他的态度,看他是不是真的遵守当初的约定,也顺便试探一下他对孩子的态度。 若他表现出十分想要这个孩子,为了这个孩子不惜违背当初的约定,便说明他将子嗣看得极重,若是日后有女人想凭子嗣上位,他也未必能守得住那个三年之约。 如今他将选择权交给了她,甚至提前预判了她可能不想要这个孩子,而让柳华暂时不往外说这件事,他确然将她看得比孩子重要。 如此,褚瑶才算真正的消气:“那便留下吧。” 他听闻,心中不免欣喜:“阿瑶,孤保证 ,这是最后一次,日后再也不叫你受这样的苦了。” 不过殿下,有件事我想提前与你说一下…… ⑹想看午时茶写的《和离后养崽日常》第 93 章 正文完结(上)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嗯?什么事?” 褚瑶自他怀中起身,转身看着他,郑重其事道:“殿下,咱们那个三年之约你没忘吧?若是到时候你没能遵守,且这孩子刚好是个女儿,那我离开时,可不可以将她一起带走?” 裴湛无奈地蹙了蹙眉:“又在杞人忧天,孤怎么可能不守约?”随即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啊你,都三个孩子的娘了,作甚还想着离开?” 既然褚瑶已经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不日裴湛便让人将这好消息送去了父皇和母后那边。 随后流水似的赏赐便送到了东宫来。 且是皇后带人亲自送来的。 为皇室添子嗣,只是莫大的功劳,皇后比起上次让她帮忙撮合惠仁和江清辞时,面色更加和悦了许多。 “阿瑶,你如今又给太子添了一个孩子,委实功劳不小,本宫与陛下商议过了,先前给你的奖赏不多,如今干脆一并补偿给你,一个孩子奖赏两千两,孙子孙女都一样,一共是六千两……” 说罢扬了扬手,便有宫女打开了一个箱子,白晃晃的银子晃得褚瑶眼睛都亮了许多。 “还有,你虽一直没有与太子正式成亲,可是本宫和陛下都已经将你视作皇家的儿媳,既是皇家儿媳,太子的正妻,每月的例份是三百两,自你进宫到现在也快两年了,索性取个整的,也是六千两……” 皇后一个眼神递过去,那宫女便又掀开了一个箱子。 褚瑶得眼睛差点看直了。 “这些一些布匹给你做衣裳,你日后身子一天重过一天,衣裳要勤些置换,这些布料你且先用着,等明年开春再有进贡的,本宫再让人给你送过来……” 褚瑶望着那堆在桌子上,小山一样高的布匹:这么多,怕是穿到明年也穿不完吧? 这都不算完。 “先前本宫托你帮忙撮合惠仁和江清辞,你做得很好,前几日陛下试探过江清辞的态度,他对赐婚一事并不排斥,不日陛下便会正式降旨赐婚,”皇后便说着,便示意几个宫女上前,她们的手中各捧着一个托盘,“这里有几副头面,是从本宫的私库里挑的,都是些年轻的样式,你配着衣服戴着。本宫那里还有一块黄翡,已经送去司珍局了,给你再打一副新的头面……” 褚瑶恍恍惚惚地言谢:“多谢皇后娘娘……” “还有一事,本宫要与你说。”赏赐归赏赐,有些规训的话还是要说的,“你如今既有了身孕,就不要总是往宫外跑了,一者为了安胎,二者,哪有一国的储君之妃整日里在外抛头露面的?你手里那些铺子,日后交给太子身边的回易官打理就是了,不必亲力亲为,以后还是要以相夫教子、执掌中馈为重……” 褚瑶有心反驳,但是看在这么多赏赐的份上,偶尔低一下头也没什么。 夫子教授过她能屈能伸,皇宫里多的是阴奉阳违,生意场上也少 不了虚与委蛇,一切当以利益为重,若是褚瑶还学不会这些,那她这些日子也算是白过了。 “是,娘娘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皇后对她的乖顺还算满意,又抱了抱晚晚,与她说了些给鸣哥儿请开蒙师父的事情,终究两人之间能聊的话也就这些,皇后坐了没多会儿就走了。 傍晚裴湛回来,褚瑶兴冲冲地拉着他去看皇后送来的两箱银子,同他说她打算如何用这笔银子。 “如今香水行和三味古董羹的生意且够我忙活的,所以我打算用这些钱去置办几个铺面暂时租赁出去,这样既不用忙活,也能以钱生钱……” “好,你想怎么支配都可以。”裴湛回来时便听人禀报过,说是皇后不让她继续做生意,如今她果真没有把这些钱用在生意上,会不会心里不开心。 “母后的话,你听听就好,莫要真的受她影响,”裴湛开解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喜好,有的人喜好作画,有的人喜好跳舞,而你喜好做生意,这没什么不好的,你莫要因为母后的话而束缚了手脚……” “我知道,”褚瑶笑呵呵道,“我置办铺子也是为了以后,若是我有了新的想法,便能随时收回来自己用,你放心,皇后娘娘的话,我没往心里去……” “那就好。”她有自己的想法和盘算,他便也不用过于操心了。 “今日可有好好吃饭?” “嗯,瞧着这么多银子,心里欢喜,胃口也好了些……” “孤从外面给你带了糖蒸酥酪,酸甜口的,你应该会喜欢……” “嗯,喜欢……” “还没尝呢,就说喜欢?”裴湛打趣她,“旁人是见钱眼开,你倒是个不一样的,你见钱胃口大开……”! 第 94 章 正文完结(中) 褚瑶这一胎比着先前两个都省事,竟然只胃里难受了几l日,吐了两回之后便一切如常了。 遥想当初鸣哥儿让她吐了四个月,晚晚让她吐了三个月,两个孩子在肚子里就是个闹腾的,出生后果然也调皮得不行。 眼下这个自腹中便这般体贴,日后或许也是贴心的小棉袄。 时间如东流逝水,转眼晚晚马上快要一周岁了,如今已经开始学走路,天天追着鸣哥儿跑,口中最常念叨的,除了“爹爹娘亲”,喊的最多的便是“哥哥”。 别看兄妹两个感情好得恨不能长在一起,但若是抢起东西来,也是能打得鸡飞狗跳,谁也不让谁。 鸣哥儿一直牢记着娘亲同他说过的话,大的不一定非要让着小的,所以只要是晚晚抢他的东西,他决计是不会让的。 但是鸣哥儿继承了裴湛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是晚晚撒泼打滚地要抢,他肯定不给,但若是晚晚兜着两包眼泪奶声奶气地唤他哥哥,鸣哥儿态度就软和下来:“给你给你,都给你……” 晚晚虽小,但很快摸清了她哥哥的脾气,自此之后再瞧上哥哥的东西,便拉着哥哥的手软乎乎地唤哥哥,这招百试百灵,活脱脱一个小人精。 鸣哥儿已经三岁多,已经给他寻好了开蒙的师父,今日便要去文思阁上课,上午下午各上一个时辰。 宫里没有与鸣哥儿一般大的孩子,为此陛下亲自从朝中大臣家中挑了几l个天资不错的同龄孩子,一共三个男孩两个女孩儿,陪着鸣哥儿一起上课。 第一日上课,总要隆重些,褚瑶与裴湛一起送他去,褚瑶牵着他的手,同他说着去文思阁上课的好处,裴湛抱着晚晚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向晚晚介绍两边的风景,告诉她那是花儿,那是草儿,那是大树,那是假山…… 一路上气氛都十分愉悦,鸣哥儿也只以为去文思阁是找别的小孩子玩,龇牙咧嘴得就去了,进学堂后还与褚瑶和裴湛开心地挥手…… 倒是晚晚,看到哥哥进了学堂,也闹着要进去找哥哥。 裴湛将她抱回了东宫,小丫头委屈坏了,哭了一路,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次不能去找哥哥玩。 褚瑶让人留意着文思阁那边的情况,听说今日那群孩子在文思阁哭成了一片,各自喊着要爹爹娘亲,只有鸣哥儿没有哭,夫子对他的表现赞不绝口。 这让褚瑶很是惊喜,先前还以为他会不适应,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下午去接鸣哥儿时,晚晚还在睡着,褚瑶牵着鸣哥儿的手,问他:“今日在文思阁玩得开心吗?” 小人儿眨了眨眼:“开心。” “那明天还要不要去?” “不要!” 嗯?怎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你方才不是说在那里玩得很开心,为什么明天不想去了?” 鸣哥儿撅起小嘴:“我今天已经去过了,为什么明天还要去?” “因为鸣哥儿长大了,以后 每天都要去的……” “哼!”鸣哥儿甩开她的手,鼓着腮帮生气:“你们都不去,就我一个人去!不公平!” 褚瑶哭笑不得:“你爹爹和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是要去的,你可以在那里学东西,交朋友,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那里没有娘亲,没有爹爹,也没有妹妹,”小人儿委屈道,“我不去,我就不去!” 晚上褚瑶与裴湛说起此事,裴湛让她不用担心,小孩子都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明天他就算拎也要把鸣哥儿拎过去。 次日鸣哥儿果然哭闹着不肯去文思阁,被裴湛直接抓起来夹在臂弯里,这便送去了。 这一日,文思阁仍是哭成一片,鸣哥儿是哭得最大声的那一个。 虽然褚瑶也心疼,但这毕竟是为了鸣哥儿好,玉不琢不成器,为人父母不仅要疼爱子女,也要学会在合适的时候放开孩子的手,让他自己学着成长。 此后鸣哥儿又哭闹了半个月,后来渐渐不哭了,只是每天早上情绪有些低落,又过了一个多月,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每日要去文思阁学习的事情,且在那里交到了朋友,再也没有提不去文思阁的事情了。 褚瑶腹中的孩子五个月大的时候,惠仁公主与江清辞要成亲了,并提前来与她商量,说是想让鸣哥儿和晚晚去滚床。 褚瑶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教会了鸣哥儿滚床和要说的吉利话,至于晚晚,她还说不好话,只要跟着哥哥一起滚就好了。 皇后在宫外给惠仁置办了一处公主府,婚宴便在公主府中举行。 褚瑶以准太子妃的身份参加惠仁公主和江清辞的婚宴,也算是第一次正式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外人只听说太子的东宫里有一位准太子妃,虽未行册礼,却是实实在在当着东宫的女主人,便十分好奇这位准太子妃究竟是何模样,竟叫太子殿下为她空置后院,只宠她一个女人。 今日一见,当真是个清丽出众的美人,小腹微微隆起,也不失楚楚娉婷之美,眉目温婉,牵着一个三岁半大小的孩子,小小年纪,已隐约看见几l分气势,身后的奶娘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娃儿,玲珑可爱,听说颇受太子殿下喜爱…… 褚瑶能感觉得到所有的人都在明着或暗着打量自己,她尽量让自己放松些,虽然以前她在宫里学过一些礼仪规矩,但眼下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她现在还不是太子妃,旁人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招呼,倒是两个人,能与褚瑶说上话。 便是江大人和江夫人,他们是江清辞的父母,操持着今日的婚宴,对于太子和褚瑶的到来,心中半是欢喜半是忧。欢喜的是太子殿下的孩子为新人滚床,十分羡煞旁人,忧虑的是,江夫人以前在绥州时,曾让管家带人去欺负过褚瑶,那时候江夫人没有想到褚瑶竟然是太子殿下的女人,如今更没有想到太子殿下身边的女人还是她。 是以他们夫妻二人上前恭迎时,颇有几l分心虚之色,江夫人更是拉下面子与褚瑶道歉,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谅。 褚瑶心里明白,若今天自己仍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头女子,对方是万不可能向自己低头认错的,如今不过是因为他们畏惧裴湛的身份,才不得已低头的。 不过有些陈年旧事也没有必要一直记着,况且看在江清辞曾冒险帮过她忙的份上,她也不会再计较这件事情。 “以前的事情,我记不得了,江夫人也不必放在心上……” 对方见她谅解,便忙恭维起来,褚瑶并不是很想听这些虚情假意的话,但面上仍是笑意温和:“江夫人,我先带鸣哥儿和晚晚去后院,莫要误了滚床的良辰才是……” “是,那我这便带您过去……” 一路无话,褚瑶带着两个孩子滚完床,便回前厅,刚好赶上迎送公主的队伍到了公主府,鼓乐声中,江清辞一身官服,乘坐着披挂着绘有涂金荔枝花图案的鞍辔的骏马,手执三檐伞在前面开路,皇后乘坐九龙轿子,亲自送惠仁出嫁,裴湛作为长兄,也骑马相送。 惠仁的花轿在天文官后面,有两重围子,褚瑶看了一会儿热闹,怕人多冲撞了自己,便带着鸣哥儿和晚晚去人少的地方歇息了。 陛下赏赐的九盏宴会结束后,皇后便先回宫了。 裴湛终于得空来到褚瑶身边,并不估计旁人的目光,拥着褚瑶的腰关心她:“累不累?鸣哥儿和晚晚可还乖?” “不累,鸣哥儿和晚晚都很乖。”倒是他,额头上都是汗,褚瑶掏出帕子十分自然地给他擦了擦,实则也有几l分做给周围的小娘子们看的,大有几l分宣誓主权的意味。 裴湛十分受用的的样子,面上不见得意之色,心里却委实喜欢她这样的小心思。 “宴会结束了,我们走吧。” 他从奶娘手中接过晚晚,单手抱着,另一只大手牵着她,褚瑶则是牵着鸣哥儿,与他一起走出了公主府。 同年七月,褚瑶又顺利诞下一个女孩儿,这次不仅是足月生的,甚至比太医预估的日子足足晚了十六日。 晚晚当初早产给褚瑶留下了很大的阴影,没想到后面这个小丫头会晚那么久,同样让褚瑶和裴湛提心吊胆了好多日。 于是裴湛给这个小丫头取了乳名叫“早早”,褚瑶嫌弃这名字太敷衍,于是换成了“枣枣”。 因着褚瑶连着生了三个孩子,特别是怀上枣枣时,晚晚才六个月大,褚瑶还未休养好身体,这次元气伤得很是厉害,褚瑶血气不足,人也变得不如以前好看,以至于很长时间情绪低落,裴湛日日夸着哄着,又叫人去外面买了许多胭脂水粉,亲自给她上妆,硬是练出了一手不错的描眉技巧。 期间也托沈方妤帮忙给褚瑶调理身体,搭配一日三餐的药膳,褚瑶大抵休养了半年,才勉强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便是因为丑过这一次,以至于褚瑶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都格外关注自己的妆容和衣着。 每次为着生意的事情出宫,她都要仔细挑选衣服,不一样的妆容要搭配不一样的衣服和头面,发髻也要不嫌麻烦地换 上几l个花样才能确定。 裴湛每次看到她不厌其烦的在铜镜前妆扮自己,心里都免不了打鼓:“阿瑶,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殿下说什么胡话呢?”褚瑶好笑地撇他一眼,随即将手中的螺子黛递给他,“殿下帮我画眉,我自己实在画不好……” 裴湛抬起她的脸,妆容精致得简直换了个人似的,随手蹭了一下她的脸颊,指腹便蹭下一片薄薄的粉来,他皱了皱眉:“女为悦己者容,孤从未嫌弃过你的容貌,你也大可不必这般在意,孤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 谁知褚瑶却不高兴起来:“虽说是女为悦己者容,可我与你有不同的见解,我不认为女子打扮自己单单只是为了取悦别人,更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们女子打扮自己,也是为了取悦自己……” “既然是为了取悦自己,那只在宫里这般装扮便是了,若是要出宫,还是素净些,才显得端庄沉稳,”他拧着眉头,分明还是不满,“还有,你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日后还是多穿些交领的衣服,这直领的褙子,你不觉得袒露的有些多么?” 他竟然说她不端庄,还说她袒露过多,可分明以前他也是这么穿的,怎的生了三个孩子,便要与以前不一样呢? “我穿什么衣服,画什么妆容,皆由我自己做主,殿下若能欣赏便欣赏,若是欣赏不来,干脆便不要看我了,何必说这样的话伤人?” 褚瑶从他手中拿回螺子黛,对镜粗略描了几l笔,便重重搁回妆台上,这便起身提着群裾气呼呼地走了。 铜镜中映出裴湛那张七窍生烟的俊颜:自己好言相劝,她竟然发脾气了? 从前温婉小意的她,如今竟也对他不耐烦了? 若不是外面有人了,就是对他的感情淡了? 他命人去盯着褚瑶,傍晚回来时那暗卫同他禀报,说是白日里跟着褚娘子,一直跟到了樊楼,她进了一间小阁子等人,不久之后,一位气质清华容貌俊俏的郎君也来了,入了褚娘子所在的那间小阁子。 裴湛一听,怒从心起。 三年之约马上就要到了,他如当初字据上写的那般,这三年来未曾让一个女人近过身,只等着三年期限一到,便迎娶她为太子妃。 没想到她竟违背了约定,背着他在外面有了人。 褚瑶回来后,心情很好的样子,脸上的妆容也似乎更精致了些。 她也早就将早上那番不快忘记了,瞧出他脸色不豫,还关心了问了一句:“殿下怎的了?是谁又惹殿下生气了吗?” 裴湛脸色阴沉:“你今天出宫见谁了?” “去见一位脂粉行的老板,我想同她学做胭脂水粉生意,”今日还试用了一些对方的胭脂水粉,脸上涂了厚厚的粉,闷得很不舒服,“我先去洗漱一下。” 才净了面,褚瑶对着铜镜观察自己的脸,这些日子习惯了上妆,每每卸妆之后,脸上的气色好像更加不如从前,看来日后还是不能日日上妆,免得伤了皮肤,反而得不偿失。 将桃花露细细敷在脸上,缓解了几l分皮肤的不适后,她准备出去看看三个孩子。 谁知还未出寝殿门,便被裴湛堵了回来。 ⒓想看午时茶写的《和离后养崽日常》第 94 章 正文完结(中)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寝殿门被重新阖上,他山一样的胸膛,逼着她步步往后退。 “殿下,”她退至梳妆台前,再无可退之处,“你怎么了?是有话和我说吗?” 他薄唇紧抿,并不作答,只是睥睨的眸光透出几l分寒意,俊美的脸上分明有几l分戾气。 她想起第一次在在他的脸上见过他这样的神情,是她初入皇宫时,被陆明姝骗去冷宫见陆少淮,恰好撞见裴易与后宫嫔妃幽会,后来好不容易从那里逃回来,他却以为在冷宫幽会的人是她和陆少淮…… “殿下你……”不会又要发疯吧? 可这一次是为了哪般? “阿瑶,孤再给你一次机会,”他的大手抚上她的脖子,屈指抬起她的下巴,“你同孤说实话,今日究竟出去见谁了?” 褚瑶观他脸色,猜测他今日肯定是派人监视自己了。 “殿下,你派人跟踪我?” “不跟着你,又怎么会知道,你竟然敢背叛孤?” “你误会了,我今日见的这位脂粉行老板,是一位女子……” 暗卫分明说是男子,她却说是女子,竟还想骗他? 他倏地攥着她的腰,将她翻转了方向,背对着自己…… “殿下,别……”铜镜中的人儿有些受惊,她瞧见他眼底的怒色染了久违的熟悉红意,知晓他又吃上醋了。 他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咬得她耳朵发痒,说不出话来。 到底没有直接伤了她,给足了时间让她准备好,随即将她抵在了铜镜前面…… “殿下,殿下……”她被他箍着下颌,不得已瞧见了镜中的自己,发髻松散,耳侧垂下几l缕青丝,随着身后那人的动作翻飞荡漾,“殿下有话……为何不能……好好说,非得……这般?” “你说你今日见到的是位女子……”裴湛的唇自她的后颈移到她的耳边,毫不怜惜地将耳垂上的软肉卷入口中噬咬,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可暗卫分明瞧见,是一位男子入了你的小阁子……” “她姓顾,确然是一位……女子,”褚瑶言语破碎,上句不接下句地解释道,“只是为了方便……才女扮男装,殿下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她真的是女子?”裴湛心中半信半疑,“你这些日子出宫一直见的便是她?” “是……” “那为何每次要妆扮那么久?” “既然要做……脂粉行生意,我……自是要先钻研一些……”褚瑶实在受不住他的力道,反手想要将他推出去一些,却被他钳住了手腕按在背后,他的力道不减反增,她只得咬牙接着与他解释,“况且……我要做的……脂粉行生意……不仅仅只卖胭脂水粉,也要教人……搭配衣裳首饰……还有对应的发髻……” “真的?” “当然是真的!”褚瑶被他按得直不起身来,“殿下明日……派人去调查一下,自然就……明白了……” “孤会让人调查清楚,最好你没有撒谎……” 他仍是箍着她,直到将心中那股子气泄干净了,才放了人。 随即帮她理了理衣服,牵起她的手:“出去用膳。” 褚瑶才走了两步,他留在自己身体里的那些东西便溢了出来,她气愤地甩开他的手:“我要沐浴!” 晚上褚瑶越想越气,没想到孩子都生了三个了,他竟还这样不信任自己。 次日便叫阿圆帮着收拾行李,自己挨个儿去亲了亲鸣哥儿、晚晚和枣枣,同他们说自己要回老家几l日,叫他们乖一点…… 鸣哥儿已经懂事了,知道娘亲经常出宫忙生意的事情,所以并没放在心上。 晚晚和枣枣却是粘人的很,好在奶娘能哄得住,褚瑶这便带着阿圆出了宫。 前几l日大哥同她说过回老家祭祖的事情,恰好选在了这两日,褚瑶也想回去看看秋荷与知叶,还有苏念。这几l年秋荷与知叶两个小姑娘不仅把甜水铺子经营得越来越红火,甚至在瓦肆中又开了一家甜水铺子,如今两人各自掌管着一家,月月营收都很可观。 新开的那家甜水铺子用的便是苏念原本置办私塾的那间商铺。 苏念的私塾名声很好,来求学的人越来越多,原来的铺子地方便显得小了些,于是便搬去了另一个地方,空出来的铺子正好交给了秋荷与知叶。 苏念与洪杉也在去年成亲了,洪杉因伤退出暗卫营,裴湛补偿给他一笔银子,他用这银子置办了宅子,前院给苏念做私塾用,两人如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苏念如今也有了身孕,洪杉粗中有细,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三味古董羹的生意也还算稳定,邱老板去了京城后,绥州的这家三味古董羹便交给他培养的人打理着,褚瑶看过账本,营收虽比邱老板在时降了两三成,但好在客源还算稳定,口碑也一直不错…… 褚瑶还去看了丁大哥和丁家嫂嫂,他们如今管着一个偌大的工坊,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褚瑶会把生意做这么大,连带着他们也沾了光,攒下的钱足够三代人花销了…… 褚瑶笑着说哪里,分明是她沾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光才是,若非当初那一纸配方,兴许今日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说着说着,丁大哥忽然提起陆少淮来。 他唏嘘道:“若是少淮兄还在,看到这些,肯定会为我们感到高兴的……” 褚瑶怔了怔:陆少淮…… 即便是隔了那么久的时间,再次提到他的名字时,还会让她的心头猛地一跳…… * 其实在褚瑶走的那一日,裴湛就已经查清了那件事情,那位姓顾的老板确实是女扮男装,褚瑶没有骗他,也没有背叛他。 明知她回绥州老家也有赌气的意味,可身居高位的他,一时拉不下脸来与她认错,直到鸣哥儿主动问他:“爹爹,你是不 是惹娘亲生气了?” 裴湛点点头。 “那你去找娘亲认错呀,夫子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裴湛在儿子面前尚有几l分嘴硬:“其实爹爹犯的错……也没有那么严重,你娘亲她过些日子自己就会回来的。” “既是犯错,不管大错小错,都要道歉,”鸣哥儿一本正经地教育自己的爹爹,“就比如晚晚那次摔坏了我最喜欢的磨呵乐,可是她和我说对不起,还亲了亲我,我就原谅她了呀……” 说完便把晚晚拉过来,让她教爹爹,怎么和娘亲道歉。 晚晚这小丫头聪明的很,闻言便立即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拉着裴湛的手,哼哼唧唧地说对不起,然后用力地踮起脚,捧着裴湛的脸啪叽亲了一口…… 难怪鸣哥儿这般受用,便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受不住心里软成一片。 至于枣枣,听到他们在说娘亲,便已经躺在地上开始打滚了:“我要娘亲我要娘亲!我就要娘亲……” 褚瑶在绥州老宅住到第三日时,裴湛拖家带口地找来了。 他垂眸敛眉,语气卑微:“对不起,孤确实误会了你,孤给你道歉……” 褚瑶难得见他这般低声下气,便故作还未消气的样子:“那道歉应该说什么?” 他还没说出来,三个小崽儿便争前恐后替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爹爹快说对不起……” “对……不……”对不起三个字,实在难以启齿。他咬了咬牙,终于把最后一个字说了出来,“起……,孤跟你说对不起。” 没想到褚瑶还是不肯原谅他:“除了对不起,还有呢?” 裴湛抬头看她:“还有什么?” 褚瑶“哼”了一声:“你说还有什么?” 裴湛想了想,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好阿瑶,跟孤回去吧,孩子们都很想你,孤……也是……” 呵呵,这还差不多。 “行吧,帮我收拾行李去……” 见到娘亲终于笑了,三个小崽子立即你争我抢地往褚瑶怀里扑。 褚瑶蹲下身来,左手抱着枣枣,右手搂着晚晚,鸣哥儿倒是矜持了起来,没有和两个妹妹抢。 裴湛牵着鸣哥儿的手走进院子里,褚瑶抱一个牵一个,带三个孩子进去见两个舅舅…… 待行礼收拾的差不多了,裴湛大哥二哥边说着话边走出了屋子,满庭花影之间,瞧见褚瑶坐在三个孩子中间,正在给晚晚梳小辫子,枣枣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卖萌,鸣哥儿已经是个稳重的小哥哥了,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娘亲和妹妹们…… 宜其室家,乐其所天,与子偕老,莫不静好。! 第 95 章 正文完结(下) 槐阴柳高,新蝉鸣琴,寝殿中两个冰鉴冒着丝丝缕缕的凉气,午歇时间,三个孩子在凉簟上排排睡着,褚瑶坐在一旁翻看账本,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三个孩子,瞧他们兄妹三个睡得憨态可掬,便觉手中的账本也好看起来。 天气一热,温泉山庄的香水行和三味古董羹的生意就差了起来,褚瑶每每看到那账上只出不进的账目,难免有些心疼。 不过好在除却夏季,其他季节都能赚个盆满钵满,只一个夏日清闲些,褚瑶也没想过清散人手,都是些老雇员,忙起来的时候一个人能顶三个用,万没有清闲些就把人遣走的道理。 既然生意上暂时不用多费心,褚瑶便想着带三个孩子出宫避暑去。 鸣哥儿已经开始上启蒙的课业了,晚晚如今三岁多,如当初鸣哥儿三岁时一般,也需要开蒙,如今与鸣哥儿一起去文思阁上课,只不过兄妹二人不在一个学堂罢了。 枣枣如今将将两岁,小丫头当初在褚瑶的肚子里时便长得十分瓷实,出生之后也颇好喂养,能吃能睡,身子也壮。 晚晚因为早产的缘故,喂养上精细了些,久而久之养成了挑食的毛病,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要么给哥哥,要么塞给妹妹,鸣哥儿懂事会教她不要挑食,枣枣还不懂事,胃口好,来者不拒:姐姐不爱吃的肥肉,她吃,姐姐不爱吃的青菜,她吃,姐姐不爱吃的甜食,她恨不能一口塞嘴里…… 是以虽然姐妹俩相差一岁多,但分量上却是差不多的,晚晚将将二十八斤重,枣枣已经二十五斤了,个子也窜得快,乍一看,像是一对孪生姐妹花似的。 时间过得可真快,在自己身上倒是浑然不觉,倒是眼前这三个孩子见风就长似的,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傍晚裴湛回来之后,褚瑶便与他商量,趁着文思阁给孩子们放了一个月的假,她打算带孩子们出宫避暑。 “出宫?”裴湛眸子深深,将她看了好一会儿,“早不出宫,晚不出宫,为何偏偏现在突然要出宫?” 这分什么早晚?不过是因为天气炎热,恰逢孩子们不用上课,才临时决定的。 “怎么了?”褚瑶有些不高兴,“我之前也经常为着生意的事情出宫,怎的现在不能出去了吗?” 裴湛觑了她一眼:“合着那件事只孤一个人惦记着了?你倒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嗯? “什么事?” 她这随口一问,便更惹他生气,将拉去寝殿,叫她站在柜子前:“想起来了么?” 褚瑶努力回忆了许久,哭笑不得道:“殿下便是让我面壁思过,我也想不起来呀,殿下不妨直说……” “你这女人心都被狗吃了么?”裴湛无奈又气愤地捏了捏她的脸,“三年前的今天,不是你非让孤写那劳什子字据,说是三年之后,若孤还是洁身自好,身边只你一个女人,你便重新嫁给孤么?” 褚瑶恍然想了起来,惊讶道:“三年这么快就到了吗?” 裴湛干脆 两只手揉起她的脸以泄心中的郁气:“孩子比孤重要,生意比孤重要,孤在你心里还有多少分量?” “殿下别揉了别揉了,”褚瑶挣扎道,“皱纹要揉出来啦……” “说,在你心里,孤和孩子还有你的生意,哪个最重要?” “只说哪个最重要就行了?” “对,孤要听实话!” “在我心里,当然是……”褚瑶故意顿了一下,在他停止揉自己的脸后,才笑嘻嘻道,“当然是我自己最重要了!” 裴湛一愣:他给了她三个选择,她竟一个没选。 不过她说的也对,是应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而后才是别的人或事。 “除了你,第二重要的是谁?”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褚瑶却是不肯回答了:“方才殿下明明说了,只要我回答哪个最重要就行了,殿下怎的问起来没完了?”说着还打趣他一句,“都是三个孩子的爹爹了,这种幼稚的问题,以后可不能问了,怎么能和孩子们争夺一二呢……” 她都这般笑话他了,裴湛便也不计较这个问题了,若再计较下去,真和孩子一般幼稚了。 “说回正事,既然三年期限已到,那字据上的事情孤已经做到了,改日孤便找钦天监,卜算良辰吉日,把册礼办了……” “也好,”褚瑶再也没有了拒绝了理由,况且这三年来的相处,已经足以消弭了她所有的顾虑。惠仁公主与江清辞成亲的时候,她作为准太子妃也已经在众人面前露过脸了,如今只是一个仪式而已,也没什么好推拒的。“殿下,你同钦天监的人说,让他们尽量挑一个凉爽的日子,我可不想再受册的时候汗流浃背,洇得妆容都花了……” 见她痛快答应,裴湛这一口提了三年的心才算放回去半颗。 “孤明日便去钦天监走一趟。”裴湛抚着她的腰,眼底柔意大盛,同她说着自己的打算,“孤想过了,册文一事,按理须得请一位学识渊博文采斐然的翰林院学士来撰写,不过孤想请孙大儒为你撰写,他老人家教过你,对你也颇为赏识……” “嗯,我也好久没有去看过他老人家了,改日咱们一起去请他老人家执笔添喜……” 裴湛将此事奏明陛下后,陛下次日便在早朝上任命太尉和礼部尚书两位上卿为太子大婚的正使和副使,钦天监卜算之后,于下个月十六行纳彩礼。 裴湛将纳彩的细帖拿给褚瑶看,同她说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往上添。 那明细帖子被阿圆和程鸢两人拉开,从正殿这头一直拉到正殿那头,密密麻麻,林林总总,褚瑶自这头看到那头,最后只记得黄金一千两,白银一万两,还有一百匹彩缎,二百匹布,二十匹全副鞍辔的文马,四十匹闲马,二十套盔甲,此外还有金、银茶器和杯具若干…… 褚瑶知道皇家有钱,却不知竟这般有钱,她偷偷问裴湛:“你们没有搜刮民脂民膏吧?” 裴湛被她问笑了:“我们皇家也有自己的庄园商铺和田产,还有与他 国的贸易往来,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朝中单独设了回易官,就是为了打理皇家的生意……” 褚瑶听着,顿觉赧然:“你们皇家的生意既做的这么大,那我手里折腾的几家铺子,在你们眼里岂不是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若你只开几家甜水铺子,确实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分别,不过你如今把三味古董羹的生意做满了大半个梁国,实属出乎我们的意料。如此可以瞧出你确有做生意的头脑,日后你打理东宫中馈,孤也很放心……” 趁着还未行纳彩礼,褚瑶忙中偷闲带三个孩子去宫外的避暑山庄住了几日,不久之后陛下他们也受不住热,搬来避暑山庄,将朝中之事暂时交给了裴湛打理,也有心锻炼他一番,若是遇到重要的政务,他便来避暑山庄找陛下拿主意…… 如此册立太子妃的事情全由裴湛来做主,他是个不客气的,什么都按最高等的来,身边谋士暗戳戳地劝他:“殿下,不能再高了,再高就盖过当初陛下给皇后娘娘的册礼了……” 八月十六那日,褚瑶暂时回哥哥家,以迎接宫中的纳彩礼。 遥想当初,裴湛以陆少淮的身份迎娶她的那一次,纳采、问名、纳吉、纳成、告期一个都不少,只是每个环节都透着敷衍,只是她当初觉得高攀了陆家,不敢多想而已。 纳彩当日,太尉和礼部尚书带着随员和礼物,持节浩浩荡荡地来到褚瑶的哥哥家中。褚瑶父亲已经不在,母亲患病不能见人,便由两个哥哥出面,立于正堂,迎候使者。 苏念、知叶与秋荷她们特意从绥州赶来,陪褚瑶一起站在屏风后面,听使节宣读制书,秋荷与知叶更是兴奋得直跺脚,比褚瑶还激动。 这日之后,余下的环节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钦天监依着褚瑶的姓名和生辰作出占卜,不日之后纳吉,终于定下了册礼的日子。 褚瑶与裴湛商议着,他们终究与新婚不一样,既然已经在哥哥家行过纳彩礼了,册立之日她便不回去了,省却使者去哥哥家迎奉这一环,只在宫里受册即可。 裴湛便也答应她了。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东宫喜字高悬,宫内御路红毡铺地,褚瑶在女官等人的帮助下着装饰首,鸣哥儿带着两个妹妹进来看她,晚晚伏在她的膝上,好奇地看着褚瑶梳妆打扮,末了道:“娘亲,你好漂亮……” 褚瑶摸摸她的小脑袋:“我们晚晚也漂亮……” 枣枣便也将小脑袋递了过来:“娘亲娘亲,漂亮漂亮……” 褚瑶每次看到她肉嘟嘟的软腮便忍不住上手捏:“我们枣枣真可爱……” 晚晚不知道娘亲今日打扮得这般隆重是为的什么,便问道:“娘亲,你穿这么漂亮,要去哪里呀?” 褚瑶与她说道:“娘亲去嫁给你爹爹……” 晚晚“哦”了一声,凭她的小脑袋瓜自是想不明白嫁人是怎么回事:“娘亲为什么要嫁给爹爹?” “因为爹爹喜欢娘亲,娘亲也喜欢爹爹 ……” “喜欢就要嫁给他吗?” “除了喜欢,还要对你好……” “还有呢?” “还要爱护你,信任你,尊重你,理解你,支持你……” 晚晚仰起脑袋:“爹爹有这么好吗?” 褚瑶眉眼弯弯,溢出甜蜜来:“嗯,你爹爹以前没这么好,现在……” “现在如何?”裴湛刚好听到她们母女的对话,走过来,看着铜镜中的温柔似水的人儿,“孤以前没那么好,现在有没有比以前好很多?” 褚瑶抿唇一笑:“尚有待改进吧……” 吉时将近,褚瑶已装扮得宜,她身着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褕翟,蔽膝同下裳同色,冠以九翚四凤,饰以铺翠、珍珠,褚瑶方一站起身来,便觉得头重脚轻。 裴湛还兴冲冲地和她邀功:“这是孤亲自让司珍局给你定制的,上面的珍珠俱是上乘的南珠,孤从三年前就命人采集了,你可喜欢……” 褚瑶方才上妆时无聊便数过了,这上面最大颗的南珠有十二颗,其他珍珠则数不清,加起来许是至少上百颗,难怪凤冠这般重…… 册立仪式设在太和殿,比褚瑶想象地还要隆重而繁复许多,为着今日的册礼,褚瑶提前斋戒三日,今日心情紧张,也不曾用膳,只喝了点参茶吊着精神。 乐工奉乐,钟鼓齐鸣中,褚瑶与裴湛并肩走入太和殿中,接受帝后的祝福与百官的恭贺…… 终于挨到受册结束,褚瑶乘坐彩舆回东宫,入了殿内,褚瑶便扶着凤冠径直去了寝殿,那些新婚洞房的礼仪早就在褚瑶的建议下全部省去,她叫阿圆帮忙卸下头上的重物,又褪去身上繁重的褕翟,暂时失了仪态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疲惫与阿圆道:“殿下骗我,先前同我说会将册封仪式简化些,可今日在太和殿,我生生挨了一个时辰,腿都快抽筋了,脖子也快断了……” 阿圆如今改口唤她“太子妃”,喜滋滋道:“太子妃今日受册,这是多少小娘子都艳羡的事情,虽是累了些却也是值得的……” 确实是好事,也确实叫人身心疲惫。 “阿圆,你去小厨帮我找些吃的来,我今日还未曾吃过一口饭呢……” “太子妃少待,小厨里备着您爱吃的点心,奴婢这就去给您端来……” 今早为着受册,褚瑶寅时就起了,这会儿委实困顿,吃了两块点心后便准备小憩片刻。 只是委实太累,一不小心竟小憩了一个多时辰,再睁开眼睛时,寝殿中已经蒙上一层黯淡暮色。 旁边有人撑着头看她,熟悉的气息笼罩在身旁,褚瑶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即抬手去捂他的眼睛:“殿下都看了多少年了,还没看够啊?” “你今日和从前不一样,”他拿下她试图捂着自己眼睛的手,握在掌心里,“从今日开始,你便是孤明媒正娶的妻了。” 褚瑶看着他眸中盛着的情意,忽而想起当初他以陆少淮的身份娶她之时,在新婚之夜,他的表情 可谓淡漠至极。 “殿下,”她忽然好奇起来,“你第一次娶我时,在新房中揭开盖头看到我的第一眼,在想什么?” “嗯?”裴湛没想到她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凝神回忆了许久,最后吐出两个字,“忘了……” “忘了?”褚瑶自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来,“毕竟是咱们第一次成亲,也是第一次见面,你看到我时,便没有什么想法么?比如我长得真好看……” 裴湛忍俊不禁:“你这般提醒,孤倒是想起一些……” “是什么?” “那日是谁给你上的妆?老气横秋的,孤还疑惑陆家怎的给孤挑了个这么丑女人……” “那妆容是我自己画的……”竟然嫌她丑,还嫌她老气横秋。 在褚瑶的脾气发作之前,裴湛翻身轻压在她身上,啄了一口她的小嘴:“孤逗你呢,其实孤那时对你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孤那时初入绥州不久,心里想的都是如何帮父皇谋取大业的事情,委实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 好吧,这个问题姑且放过去。 褚瑶换了个问题:“那殿下是何时喜欢上我的?”这个总不会忘吧? 没想到这个问题又叫他怔忪起来。 褚瑶登时不乐意了,推着他坐起身来:“殿下,你不会连何时喜欢我的都不知道吧?” “孤……”裴湛又沉思了许久,良久,才端了端神色,道,“虽然不知具体何时,但是孤只对你起意,只想枕边的人是你,与孤吃饭的人是你,给孤生孩子的也是你,孤看旁的女人,却从未有这样的意愿……” 辩才无碍的太子殿下,竟也有笨口拙舌的时候。 好吧,看在他回答得还算诚恳的份上,褚瑶勉强也接受这个答案。 “说起来,殿下还从未与我说过情话呢?” 两人对立而坐,与对方触手可及的距离,褚瑶很轻易便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赧色:“那种肉麻的话,孤说不出口……” 难得从他脸上看到羞赧的神色,褚瑶觉得新奇极了,愈发逼他:“殿下没说过,怎知说不出口?” “孤是翰林子墨,文人雅士,那种粗俗的大白话,委实有辱斯文……” “可我现在就想听……” 裴湛恍然发现自己竟被眼前这个小女人逼得无所适从,登时板起脸来试图恢复自己的威风:“你若真想听情话,孤回头可以给你写情诗,但是若你想听那种粗俗的,孤是绝对不会……” 话未说完,她忽然凑近了他:“我爱你……” 裴湛登时愕住:“……什么?” “殿下,”脉脉水眸含情望着他,“我爱你……” 仿若清风拂过垂柳,柳枝掠过碧波,心生涟漪荡漾:“孤……也爱你……” 褚瑶扑倒了他,一脸得逞之后的狡黠:“这种粗俗的大白话,殿下这不就说了?” 裴湛:“……好啊你,竟敢戏弄孤……” 他翻身将这大胆的女人压住,深邃的黑眸中涌动着的情意,泼墨一般将她盖住……! 第 96 章 后记(学坏) 这日惠仁公主进宫,去永和宫陪皇后说了会儿话后,便来了褚瑶这里,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往褚瑶身前一坐,满脸写着“好生气快哄我”…… “是谁惹咱们公主生气了?” 褚瑶这一问,惠仁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起来。 她说成亲两年多,新婚时的浓情蜜意都消散了许多,她现在和江清辞相敬如宾,日子过得越来越平淡。 且两人之间至今还没有孩子,初时是她不想太早生孩子,便吃了一段时间的避子药,一年后两人感情稳定,她才动了要孩子的心思,可偏偏又一年过去了,腹中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请太医看过,担心是不是先前服用避子药的缘故,可太医同她保证她的身体并无问题。而后太医又给江清辞看过,也说他身体不错。 两人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可孩子偏偏就是不来,她的婆母不晓得从那里弄来了秘方,说是能让人尽快怀孕,她瞧了一眼那秘方,尽是些让人恶心的药材,她才不肯喝,便叫江清辞喝,婆母便不高兴了…… 惠仁愤愤道:“她舍不得让他儿子喝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舍得让我喝吗?我自小吃金莼玉粒长大的,那种东西给我瞧一眼都恶心,我才不喝,谁爱喝谁喝……” “那种来路不明的方子是不能乱吃的,”褚瑶安慰她,“既然太医说你的身子并无大碍,那便是你们子嗣缘分还不到,这种事情急不得,越着急反而适得其反……” “还是嫂嫂你理解我,”惠仁搂着她的胳膊,气呼呼道,“我方才去和母后说这件事情,母后竟然站在我婆母那边,说她也是报孙心切,让我多理解些,不能端公主架子耍脾气……” 褚瑶虽不想拱火,却也不同意皇后的说辞:“你婚前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婚后也无须放低姿态,江家尚了公主是家族荣耀,万没有你低头去讨好他们的道理……” “且说呢,气死本公主了!”惠仁气哼哼地生了会儿气,忽然提议道,“嫂嫂,我想出宫去外面散散心,你陪我一起吧?” “也好,正好去我新开的那家脂粉行瞧瞧,去挑些喜欢的,嫂嫂送你……” 鸣哥儿与晚晚去文思阁上课了,褚瑶有心带着枣枣一起出去,可惠仁却拉住她的手,神秘兮兮道:“嫂嫂,这次出宫就别带孩子了,我带你去见识些好玩的东西……” 嗯? 京城里好玩的东西,褚瑶先前也见识过不少。 裴湛不忙的时候便会带她和孩子们出宫游玩,因着枣枣还小,去不了太远的地方,所以只在京城里四处闲逛。 她听过诸宫调、鼓子词,看过傀儡戏和杂技,鸣哥儿最喜欢去瓦子里听人讲史,尤爱听三国的故事。晚晚喜欢皮影戏和幻术,上次幻术大师在台上变出许多小兔子,还送了晚晚一只。至于枣枣,毕竟还小,一只糖人便满足了…… 不知道这次惠仁要带她去见识什么好玩的,竟不让她带着枣枣一起去。 出了宫门,惠仁从马车 上摸出两套男装来,递给褚瑶一套:嫂嫂?[(,穿这个,咱们要去的地方,着男装比较方便。” 褚瑶接过那套男子的衣服,心里直打鼓:“惠仁,你莫不是要带我去什么风月场所?虽然你现在心情不好,但是也不能行极端之事啊……” “嗐,嫂嫂你想哪里去了?”惠仁熟练地换上男装,又不知从那里摸出一把木梳开始束发,“我怎么可能带你去那种地方?我只是带你去看武术表演,今日英略社去桑家瓦子表演,那里男子居多,咱们穿男装便不会惹人注意……” 原来是去看武术表演啊。 褚瑶不好意思地笑了:“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为着江清辞赌气,要去放纵自己呢?” “我去看他们表演,便是一种放纵啊。”惠仁说,“我每次不开心的时候,就去看他们表演,看他们在台上酣畅淋漓的比武对阵,便觉心中那口郁气也消散了……” 褚瑶竟是第一次知道她竟有这样的爱好:“我以前只听说过这个,还从未看过呢?” 惠仁催促着她换衣裳,眸中放光与她说:“嫂嫂,我跟你说,英略社的人不仅个个武艺非凡,而且长得都十分好看……” 褚瑶一听,也生了好奇之心:“有多好看?比起殿下和你的郎君如何?” “那不一样,皇兄和夫君到底还是文人气质,儒雅清俊,英略社的成员虽样貌上不及他们,但是他们身躯凛凛,貌美健壮,是另一种勇猛强悍的好看……” 褚瑶抿唇笑笑:“若是叫江大人知道你去看别的男子,他岂不是要吃醋?” “他要是会吃醋才好呢,”惠仁瘪瘪嘴,“这日子委实过得平淡如水,一点滋味也没有。” 褚瑶想起自家那位醋坛子成精似的夫君,感慨道:“这不也挺好的……” 褚瑶带着惠仁去自家的铺子里转了转,顺便还收了两家铺子的月租,一个铺子一百两,二百两的银票顺手便装进了袖袋里。 桑家瓦子里,褚瑶与惠仁坐在正对台子的神楼的位置,这里视线好,也清净,小桌上摆放着茶水和果脯干果等小食。 褚瑶捏了颗杏子仁,看着台上的表演,许久才咬下半颗。 她第一次看到台上用的是真刀剑棒,两边对阵,涂黄、□□以作区分,而后各出一人出阵对打,手执木棹刀,一人做奋击之势,一人做僵扑,既精彩又刺激,看的台下惊呼叫好。 褚瑶更是惊得顾不得吃小食,激动得跟着众人拍手鼓掌。 表演持续了一下午,褚瑶与惠仁看得忘却了时间,最后收场谢幕时,有人端了银盘过来讨赏,惠仁很是大方地搁了张二十两的银票,褚瑶摸了摸袖袋,只有今日刚收的两张百两银票,实在舍不得打赏这么多,可那人端着盘子不走,她面皮薄,又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见惠仁一直给她使眼色,便索性咬牙抽出了一张银票,心疼地搁了上去。 那人一见,竟是张一百两的,仍是两眼发亮,高呼道:“谢谢贵人恩赏!” 对方端这盘子 离开后,惠仁便迫不及待与她开口道:“嫂嫂,你怎的打赏这么多?” 褚瑶如今虽说私库里少说也有几l万两的底子,可终究是受过穷的人,对于一百两看得还是很重,对此也颇有几l分欲哭无泪:“我身上只有两张银票,没带碎银子。而且方才不是你给我使眼色,让我快些打赏人家么?” “我那是暗示你,我已经给了二十两了,你可以不用给了……” “啊……” 她那一百两啊。 还没捂热乎呢就递出去了。 既然已经赏出去了,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褚瑶也只能咬牙认了,逞强道:“没事,不过是一家铺子一个月的租钱而已……” 抿了一口已经温凉的茶水,瞧着周围的看客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起身离开,为了避免拥挤,她们选择最后离开。 没想到先前讨赏的那人又回来了,说是他们的班主感激褚瑶的打赏,想请两位吃饭,不知可否赏面? 褚瑶瞧了瞧外面,暮色低垂,已近傍晚,竟这么晚了。 于是婉拒了对方请客吃饭的邀请。 自瓦子出来后,惠仁还不想回去,又拉着褚瑶去樊楼吃饭,说是先前已经让人定好了小阁子,难得出来一次,吃完饭再回去也不迟。 没想到在樊楼里,与英略社的班子撞上了。 对方要在这里庆祝今日的演出大获成功,先前那个讨赏的人看到了褚瑶和惠仁,同班主嘀咕了一声,那班主一看便是个果敢仗义的,立即带着一大班子人呼啦啦地过来敬酒。 褚瑶和惠仁饭还没吃一口,就被敬了满满三杯酒。 空腹饮酒,最是容易醉。 后面褚瑶陪着惠仁又饮了一壶,有两个英略社的人进来敬个酒,俱是年轻的后生,说是他们收拾家伙什来得迟,旁人都敬过了,班主也让他们过来敬一杯…… 惠仁立即给褚瑶倒满酒,自己也端起酒杯,醉醺醺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褚瑶也不好却人家面子,便与惠仁一起饮下此杯。 才搁下杯子,又有两人进了小阁子。 褚瑶以为又是来敬酒的,正想摆手说不喝了,实在喝不下了,转头却瞧见两张清俊的脸,神色一个比一个阴寒。 狭小精致的小阁子,她和惠仁,以及那两位敬酒的年轻后生,被裴湛和江清辞堵了个正着。 “出去!”裴湛沉着眸子,低斥一句。 那两位后生见气氛不对,游鱼似的钻了出去。 “很好,都学会沾花惹草了?”裴湛走到褚瑶面前,捏着她微醺的小脸转向自己,“七年之痒,还不到七年,你这就痒了?” “哎……不是……你听我解释……” 惠仁见皇兄神色不对,忙解释道:“皇兄莫生气,是我带嫂嫂出来的……哎哎哎?” 话还没说完,便被江清辞拉了起来,声音亦是沁人的清冷:“公主,你我成亲不过两年,公主这便厌倦臣了么?” “我不是……我没有……” “那便是红杏出墙?” “不不不……” 江清辞不好当着裴湛的面说重话,便拥着惠仁同他告辞:“太子殿下,臣先带公主回去了。” 惠仁临走时还拉着裴湛的袖子替褚瑶开脱:“皇兄,真的是我带嫂嫂出来的,你莫要为难嫂嫂……” 裴湛皱眉叮嘱江清辞:“回去好好教导她,莫让她再带坏了阿瑶……” “是,臣告辞。” 褚瑶的脸还被裴湛捏在手里,看着眼前寒潭一般深邃的眸子,已然酒醒了大半:“殿下,其实我和惠仁只是出来看了一场武术表演而已,吃完饭便要回去的……” “表演好看么?” “挺精彩的……” “人好看么?” “他们脸上都涂着黄白两色的粉呢,看不清……” “方才进来敬酒的那两位后生好看么?” 褚瑶捧着他的脸说:“他们加起来都不如殿下风姿的一分……” “哦?”他的眼神愈发危险了些,“那你果然是看他们了?” “……”在这儿等着她呢。 “就……不小心……瞥了一眼……” “见异思迁!” “我没有……” “三心二意!” “真没有!” “拈花惹草!” “……” “朝秦暮楚!” “……” “怎么不说话了?” “……” “承认了?”他愈发欺下身来,指腹婆娑着她的唇,“承认对孤喜新厌旧了?” 褚瑶摇摇头,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微醺的情意在她眸中浮动:“殿下,嘴巴不止可以用说话,还可以……” 她闭眸,将柔软的唇印上了男人抿紧的唇线,带着酒香的舌尖温柔描绘着,羞涩地挑逗,直到那道冰封的防线化开,他霸道地将她的小舌头卷了进去…… 鼻尖相触,潮湿而缠绵的厮磨,两人渐渐变得气息不稳,他一边咬着她的唇,一边与她说话:“只这样……还不够……让孤原谅你……” “那殿下……回宫……臣妾和殿下……好好道歉……” “好,回宫……” * 公主府,寝室中。 江清辞将装醉的惠仁放在床上,便去解自己的衣裳。 惠仁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下一刻,眼前便被阴影笼罩,对方眼眸清明无垢,似月清冷:“公主喜欢看武夫,想来是臣太过文弱,不入公主眼眸。臣日后一定多加锻炼,不若便从今夜开始,请公主监督……” 然后,公主扶着文弱书生紧实的腰身,被他锻炼了几l乎一整夜……! 第 97 章 后记(哄她) 秋日浓郁时,裴湛组织了一场狩猎,看似是为了游玩,实则是为了练兵。 听着最近靖南王果真生了不臣之心,陛下自然要提前防范于他,于是便让裴湛安排秋猎,秘密练兵。 不过这些裴湛并没有和褚瑶说,她知道褚瑶最不喜欢动乱,况且眼下靖南王还没敢把野心写在明面上。 狩猎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裴湛便带着褚瑶和三个孩子一起去围场游玩,打算在围场住上两三日,让孩子们多出去跑跑,见见不一样的风景。 鸣哥儿七岁了,可以学骑马了,裴湛特意叫人给他准备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鸣哥儿看了很是喜欢,这便由一位侍卫教着学骑马了。 晚晚和枣枣瞧见了,自然也闹着要骑马。 两个孩子虽然相差一岁多,但是宛若双生一般,模样和个头都差不多,甚至枣枣还圆润一些,只是个头稍稍矮了几分。 小姐妹俩每次看到什么东西都要争,所以裴湛和褚瑶尽量会准备两个一模一样的给她们。 今日裴湛特意命人准备了两匹矮脚小马,准备给两个小丫头一人一匹,叫她们骑着玩。 结果侍卫却只牵来一匹,说是另一匹不小心跑了,眼下正在找。 不出意料的,两个小丫头争起来,都说要这匹小马。 裴湛干脆将两个小丫头一起抱到马上,结果又因为谁在前谁在后争吵起来。 枣枣在前,她是个有劲的,抓着缰绳不肯松手,说什么也不肯到后面。 晚晚抢不过,便开始哭,推搡着前面的枣枣。 裴湛担心她们两个伤着,便将她们一起抱了下来,说是等那匹小马找回来,再一起骑马。 谁知这一下更不得了了,原本只晚晚一个人哭,这会儿被抱下来后,枣枣也跟着一起哭。 “我就要骑马,我现在就要骑马……” 裴湛蹲下神来,哄一声枣枣,那边晚晚哭得更大声。 转身又去哄晚晚,枣枣睁开眼缝一看,见爹爹居然不理自己了,立即往地上一坐,愈发哭闹得厉害。 裴湛便赶紧将枣枣拉起来,拍去她小裙子上的尘土…… 那厢晚晚有样学样,也要往地上坐…… 裴湛只好将两个小丫头都搂到怀里,以为这下总没关系了,结果两个小丫头又开始掰他的头,他看向枣枣时,晚晚将他的脸掰到自己这边,看向晚晚时,枣枣也不甘示弱地将他的脸掰回来…… 裴湛被两个小丫头掰来掰去,最后没办法了,朝褚瑶递去了求助的目光。 褚瑶在一旁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谁能想到睿智多谋的太子殿下,有朝一日被两个小丫头磨得没有办法。 她走过去,随手将枣枣抱到了自己怀中,笑着打趣裴湛:“当初是谁说,儿子一个就好,女儿不嫌多的?” 拿出帕子给哭得冒鼻涕泡泡的枣枣擦了擦脸,而后自荷包中掏出两个粽子糖,一人喂了一颗。 晚 晚哭得秀气,梨花带雨似的抽噎着,吃了糖便也不哭了。 “那边有好多牵牛花,可漂亮了,我们先去采花好不好?”褚瑶哄着两个小丫头,“采了花送给爹爹,叫爹爹再给你们变出一匹小马来……” 她是个会哄孩子的,两个小丫头果真被她哄得开开心心去摘牵牛花了。 趁她们采花的功夫,士兵们终于将另一匹小马找回来,两个小丫头一人一匹,又姐姐妹妹地黏在一块骑马去了。 裴湛拥着褚瑶倚靠树上,长吁一口气,感慨道:“原来女人是天生不好哄的,不论年龄大小……” 褚瑶抬肘轻轻捅了一下他的腰:“殿下是在说我也不好哄么?” “难道不是么?孤当初不过是犯了一个小错,你便要与孤和离,孤哄了你三年才哄回来……” “小错?”褚瑶觑了他一眼,“再说你哪里哄了我三年?我刚进宫的时候,你分明对我凶的很……” 裴湛却不承认:“孤什么时候凶过你?” “我才进宫没多久的时候,被你误会我偷偷去见陆少淮,回来之后你、你……” 裴湛眉头一挑,眸中泛起某种趣味来,故意问她:“孤怎么了?” “你都不问明缘由你就、你就……” “孤就如何?” 就扒拉她的衣服…… 这个禽兽!如今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搁这儿明知故问。 “总之那时候殿下对我一点也不好,吃些莫名其妙的醋……” 裴湛嘴硬:“孤也只那一次而已……” “哪里只是一次?还有栖霞山庄你中药那次,还有在甜水铺子的厨房……”她掰着手指正细数着他以前的罪状,倏然被他攥住了手,转而按在了头顶上的树干上。 “孤就说你们女人不好哄,”他抵着眼前翻旧账的人儿,“孤记起来了,在甜水铺子的后厨,孤就如现在这般对你,是不是?” 褚瑶蓦的被他这般对待,怔了一会儿,随即抬头看他:“是这样没错,不过,殿下现在做起这般动作来,怎的怪怪的?” “哪里怪了?” 褚瑶思索片刻:“怪油腻的……” 裴湛:“……” 褚瑶挣了挣,自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来婆娑着被粗粝的树干硌出的红印,啧啧道:“果真是年纪大了,心态都不一样了。” 裴湛不高兴:“你嫌弃孤了?” 居然说他油腻? 他哪里油腻了? 他既没发福也没脱发,身上仍紧实如当年,怎的就油腻了? “我哪里是嫌弃殿下了?”褚瑶好笑道,“算起来我与殿下自成亲至现在已有九年,到底是年纪渐长,虽不复当年的浓情,可如今我们夫妻一体,我也再没想过要与殿下分开……” 这话听着倒还中听。 “而且殿下身边还只我一个女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坚持的久呢……”褚瑶喜滋滋地夸赞他,随即又不免觉得奇怪, “不过殿下,皇后没再催你纳侧妃的事情么?” 两人如今感情稳定,没什么避讳不能说的话。 自她被册封为太子妃之后,皇后娘娘也一直没有放弃给东宫塞人的心思,先前也曾明着暗着同她说过,让她主动给太子房里添人,褚瑶只口头上答应着,实则出了永和宫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这种给自己添堵的事情,她才不会做。 可现在皇后忽然不再提这茬了,褚瑶以为她改去劝说裴湛了,今日便随口问了一句。 “母后同我提过一次,”裴湛说起这个,神色颇有几分得意,“孤略施小计,日后她都不会再提及此事了。” “哦?是何妙计?” “想知道?” “嗯。” 他直起身来,负手挺胸,眸中狡黠:“孤就不告诉你……”谁叫她方才说他油腻。 褚瑶的好奇心才被勾了起来,实在很想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断绝了皇后的心思。 “殿下,同臣妾说一说好不好?” 裴湛愈发得意:“不说……” 褚瑶伸手熟练地穿过他的腰两侧,环抱着他,仰头恳求道:“可是臣妾真的很想知道……” 他低头觑她一眼:“那孤还油腻吗?” “不油腻,”褚瑶面不改色地夸道,“殿下清风俊朗,气质清华,一点也不油腻!” 他这才满意道:“母后想让孤纳侧妃,不就是想让孤继续为皇室添子嗣么,所以孤骗母后,说把孤喝的避子药改为绝子药,所以就算给孤的房里塞再多的女人,也不会再有孩子了……” 褚瑶霎时惊住了:“殿下你……这种话若是传出去,或是叫陛下知道了,岂非不好?”若叫有心之人知道他堂堂一个储君,居然再也生不出子嗣,万一拿这件事做文章…… “母后若是为着孤的储君之位着想,便决计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殿下,”褚瑶听着便觉心惊胆战,“你真的没有把避子药改成绝子药吧?” 裴湛见她一副被吓傻的样子,笑道:“傻瓜,孤便是想喝这种药,柳华也不敢开。” 褚瑶松了一口气:“殿下,你胆子可真大,竟敢拿这种事情骗皇后娘娘……” “若非如此,便断不了母后的念想,如此一了百了,日后她也不会再拿此事烦扰你了……” 说到底,他还是为了她才撒下这样的谎言。 若非今日她主动问起,他怕是永远也不会同她说这件事。 这个男人真的是……越来越知道对她好了。 褚瑶投进他的怀中,在他胸前蹭蹭,由衷道:“殿下,你真好。” 裴湛揉揉她的云髻:“孤把你哄回来的,自然要一辈子对你好……”!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98 章 番外(惠vs江) 惠仁第一次见江清辞,是在太子皇兄的温泉山庄里,皇兄在那里设了学堂,邀请孙大儒授课,江清辞来的迟,第二日才来,也因此坐到了屏风东侧,就坐在褚姐姐的后面。 她久居宫中,鲜少见到外男,当时只觉得这位郎君儒雅清隽,长得很是不错。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最全的《和离后养崽日常》尽在[],域名[( 她第一次对他产生好奇,是那日授课结束后,他磨磨蹭蹭不肯走,竟和褚姐姐说起话来。 她从褚姐姐的口中得知,原来褚姐姐以前在绥州时与这位江衙内有过一段渊源,但是那时褚姐姐没有往深处说,她也只以为两人只是单纯的朋友罢了。 她第一次对他产生好感,是那日课上孙夫子与学生对策,给他出的题目不算简单,他却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清朗温润的嗓音不慌不忙,好听极了。 不过这份好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父皇给太子哥哥和安康郡主赐婚时,她得知是安康郡主与母后联手设计了太子哥哥,而父皇也默许了这件事情,她很是心疼太子哥哥,也为褚姐姐感到委屈。 那安康郡主明知自己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才得了这桩姻缘,不仅不低调做人,反而在课堂上当着大家的面儿对褚姐姐发难,想让褚姐姐难堪,幸而孙夫子及时制止,才不至于让她得逞。 所有人都对此事三缄其口之时,偏江清辞跳了出来,指责褚姐姐不该恃宠而骄,名不正言不顺地霸占着太子。 褚姐姐有苦说不出,只能默默忍受着,她气不过,追出去骂了他一顿,他如石头似的站在那里给她骂,等她稍作喘息的时候便问她,骂够了吗?骂够了他就走了。 她还没发泄完,见他转身离开,便弯腰拾了颗小石子,朝他扔了过去。 那石子不偏不倚砸到了他的后脑勺,他吃痛,顿了步子。 她却有些后怕,她本来是想砸他的背的,没成想砸到了他的脑袋,若是砸破了,他会不会赖上她啊? 心下一慌,便见他回眸看了她一眼,眼中似乎有些厌恶,但碍于身份,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抬步离开了。 他居然还敢厌恶她? 她恨不得追上去把真相告诉他,可那毕竟是件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实在不好告诉外人。 她气得跺了跺脚,对这个人的好感也一扫而光,消散了个干净。 后来他在春闱中考入一甲,父皇点他做了探花郎,还问她要不要招他做驸马。 她才不要,同父皇说他虽然长得好,学问高,却是个眼睛有问题的,不辨是非,不分黑白。 父皇问她:“那江探花是如何不辨是非,不分黑白的?” 她不好说出那日在学堂的事情,只是坚定地拒绝:“总之我不喜欢他,自恃清高,双目蒙尘……” 父皇“哦”了一声:“既然你如此看不上他,想来他品性确实堪忧,既如此,不若朕这便叫人撤了他的探花,顺便将他从一甲中踢出去……” 她听父皇口气严肃,以为他真的要这么做 ,忙道:“父皇,我不过是因为些私事对他有些看不惯而已,方才说的也是气话,父皇不能当真,他年纪轻轻能考入一甲,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父皇莫要因为我与他的私人恩怨而为难他……” 父皇这才笑呵呵道:“你既然肯维护他,想来他确实是个不错的,驸马一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朕可不想你有遗珠之憾……” 她那时信誓旦旦地对父皇说:“我不是维护他,只是就事论事,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为了避免父皇真的给她和江清辞赐婚,她甚至暗中命人去调查过江清辞的底细,想知道他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女人,是不是早就有了心上人,这样下次父皇或母后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也好有个拒绝的理由。 万没想到这一查,便查出了一桩令人出乎意料的旧事。 他以前在绥州时,竟然求娶过褚姐姐…… 算算时间,正好是皇兄与褚姐姐和离后,留褚姐姐一人在绥州的时候。 而且他是要娶褚姐姐为正室夫人,而非妾室。 这这这…… 最叫她惊讶的,是褚姐姐居然拒绝了他。 其实仔细想想,这江清辞确实是个不错的儿郎,虽然上次在学堂他不分黑白便指责褚姐姐,但他作为局外人并不知道内情,站在外人的角度看褚姐姐与安康郡主这件事情,确实是褚姐姐理亏,所以他说那些话也无可厚非,恰好也证明他是个品性端正之人…… 回想他那时说的话,他对褚姐姐说,“你以前说过,宁为农夫妻,不为公府妾,虽然现在的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守住初心。” 那会儿听着只顾着生气了,现在想想,怎的这话听起来有些酸溜溜呢? 莫非不止是指责褚姐姐,也是因为当初爱而不得,所以有几分恼羞成怒吧。 啧啧…… 在这之后不久,皇兄便在梧州出了事,昏迷了近一个月,父皇母后的心思都搁在皇兄身上,自然没有心情再提及给她择选驸马的事情。 好在皇兄终于苏醒过来,只是失去了很多的记忆,也因此生了让位的心思,不久之后便带着褚姐姐和鸣哥儿去皇家别院居住了。 安康郡主犹如一棵墙头草,见风就倒,看到皇兄已经不能胜任储君之位,便又与二皇兄暧昧了起来,一心想要解除与皇兄的赐婚。 真是个三心二意的女人! 惠仁很是厌烦见到她,但是她和要和自己一起去文思阁上课,每日都要在学堂里待上一两个时辰,惠仁为此翻白眼翻得眼睛都干涸了。 后来为她们讲史的夫子临时告假几日,那时江清辞已经入了翰林院做编修,就负责修撰史书,父皇便让他代替夫子,暂时入文思阁为她们讲史。 惠仁知道这是父皇故意撮合她和江清辞,对他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却不想有一日课后,他借故留她在学堂,忽然问起安康郡主的事情,问她安康郡主究竟是怎样的人? 她白了他一眼 ,没好气道:“你问这个作甚?莫非你也生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可惜人家是个非太子不嫁的,你一个小小的编修,人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他神色清淡,并不在意她的冷嘲热讽,执着地追问道:“她既非太子殿下不嫁,为何会留在宫中,太子殿下不是早就去皇家别院了么?” “你既在朝为官,朝中形势你应该看得比我还清楚才是,她是非太子不嫁,又不是非我大皇兄不嫁……” 惠仁提起安康郡主便觉得厌恶,若非涵养约束着自己,她必定要破口骂上一番的。 “公主,臣还有一事想请教公主……” 惠仁不想和他说太多,一来不喜欢他,不想与他单独相处,二来他既然是问安康郡主的事情,她便更不想与他说话了。 “无关学业的问题,江大人还是少问,我也不想与你说太多。” 她收拾着案上的书便要走,可他却来到她的书案前,一只大手却按住了她的书,不让她离开。 “放肆!”她一惊,抓起一旁的紫檀木镇纸,便朝他手背上打了下去。 “啪”得一声响,听着便觉得疼,他却不躲,只是手指微屈,抓皱了她的书。 白皙宽大的手背上很快浮现一片红色,他没有叫痛,她却有些后悔。 “你、你怎的不躲?”她方才打下去的时候故意停滞了片刻,分明给他机会躲开的。 就像之前在温泉山庄,她从背后丢他石头,也不是真的想伤他的。 “是臣僭越了,”书案很矮,他便单膝跪了下来,目光与她平视,竟有几分卑躬屈膝的意味,“公主,现在能否为臣解答一个疑惑。” “好吧,”看着他红肿的手背,她心里过意不去,这才答应下来,“你想问什么?” “公主,先前在温泉山庄的学堂,你曾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便不要乱说,”他的眸光澄如秋水,清明无垢,端端看过来时,便让人觉得诚恳而真挚,“臣想问,臣不知道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她被他看的怔了一瞬:“你怎的……忽然想起问这个?” “因为最近臣一直在想,是不是当初臣误会了阿瑶?” “你……你才想起来啊?”她气呼呼道,“你知不知道你那时候说的话真的很过分,褚姐姐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所以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公主能否与臣说一说?”他说着,许是觉得自己还不够诚恳,倏然抬手与她行礼,“臣恳请公主,告诉臣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件事是皇家秘辛,惠仁并不敢随意说出口,可如今安康郡主的名声已然被她自己的作风败坏得差不多了,惠仁也不想替她遮羞,便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不能说出去。” 江清辞同她保证:“臣只是想解心中疑惑,定然守口如瓶。” 她这才告诉了他,当初母后设局,安康郡主将计就计,父皇强行赐婚的事情。 他听后,自是后悔:“我以为她来到京 城后就变了,甚至将她想成了爱慕虚荣之人,却原来是我对她生了偏见,还对她说了那样重的话,她那时一定很伤心吧?” 惠仁摇摇头:没有,褚姐姐说她没往心里去,是我替她气不过,才去骂你的……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最全的《和离后养崽日常》尽在[],域名[( 他怔了一瞬:“公主那时骂得很好,臣那时识人不清,合该多骂几句的……” “我还扔了你一颗小石头……”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可却不知为何一直留在心里,时不时总会想起来他回眸看自己时的眼神。 “臣那时也确实该打的……”他随即又拱手道,“公主,臣想和阿瑶当面致歉,公主可愿意带臣去见她一面?” 惠仁想到他曾经喜欢过褚瑶的事情,便觉不妥:“你不会对褚姐姐还有那种心思吧?她现在可是皇兄的人,且又给皇兄怀了一个孩子,我带你去见她,岂非是挖皇兄的墙角?不行不行……” 他同她保证:“臣只是想亲自和阿瑶说一声对不起罢了,对于她和太子殿下,臣日后只有真心祝福的心思,绝无其他异心……” “还说没有异心,张口阿瑶闭口阿瑶的,”她撇撇嘴,“你若见了她,好歹见外些,唤她‘褚娘子’才是……” 他眸中闪过欣喜:“公主这是答应臣了?” 她才不想承认自己有心帮他,只是漫不经心道:“正好我也好久没有见褚姐姐了,趁着春日光景好,我正打算邀请褚姐姐去踏青,你也一起吧。” 他抬手再拜:“多谢公主。” 她连着受了他三个大礼,颇有些坐立不安:“你好歹是我的临时夫子,日后还是少对我行礼,至少在授课期间不必如此……” “好。”他伸手帮她收拾被他弄乱的书籍以及笔墨纸砚,他的手指修长,动作从容而优雅,“这本书被臣弄皱了,臣明日重新送一本给公主……” “不必了,一本书而已。” 收拾妥帖后,他恭送她出了文思阁。 于是她让人去皇家别院走了一趟,说想邀请褚瑶出宫踏青,起初太子哥哥以褚姐姐身子重为由拒绝了一次,后来她带着陆明芙和江清辞直接去了皇家别院,说是租了一座画舫,只是游船垂钓,累不着褚姐姐,太子哥哥这才同意。 此后许久,她都在为这次好心帮助江清辞而后悔,因为在她的执意邀请下,太子哥哥和褚姐姐登上了画舫,而且褚姐姐已经有了近七个月的身孕,他们……坠湖了…… 听到巨大水声的那一刻,她和江清辞飞也似的跑到褚姐姐和太子哥哥所在的位置,可是那里空空如也,只有湖面上被砸出的巨大的水波…… 她吓坏了,身上的力气登时被抽了个干净,身旁的江清辞没有丝毫犹豫地跳了下去。 岸边的侍卫们也纷纷下水向这里游来,终于将他们二人救了上来,随即送往医馆,太子哥哥和褚姐姐先后醒来。 幸好有惊无险,否则她简直要后悔一辈子了。 在回宫的路上,她忍不住责备江清辞:“都怪你,若非是你执意想见 褚姐姐,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褚姐姐还怀有身孕,若是她腹中孩子有个不吉利的,可叫我日后如何有颜面见她?” 可江清辞只是呆愣着听着,面色苍白,浑身湿透,发梢还滴着水,一言不发地由她骂着。 ⒘想看午时茶的《和离后养崽日常》吗?请记住[]的域名[( 想到他方才极力救人的样子,她终是狠狠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了。 此后没过多久,褚姐姐果真早产,太子哥哥将她送回宫中,产下一个将将七个月大的女婴。 那孩子一度命悬一线,幸而太医院的太医们轮番守着,硬是从阎王那里将这孩子的命抢了回来。 她愧疚地去和褚姐姐道歉,责怪自己当日不该邀请她出去踏青,可褚姐姐不仅不怪她,反而感谢她,让她千万不要将那日的事情放在心上,还说她阴差阳错成就了一件大事,是有功之人。 至于究竟是何大事,褚姐姐没同她说。 既然褚姐姐没有责怪她,她自然也不再迁怒江清辞了。 她正想和江清辞说此事,没想到原先授课的夫子回来了,江清辞不再为她授课,她便再没有机会见他了。 许是这些时日见着他习惯了,他蓦的离开了,竟让她又些不习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而后宫中又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安康郡主的身份被疑有假,父皇撤了她的郡主封号,将人打发了回去,二皇兄不知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被父皇赐了自戕,她听母后说,先前太子哥哥在梧州出事其实是二皇兄与人密谋的,所以有此结果也是罪有应得。 相比于二皇兄,母后更关心安康郡主一事。 母后说,安康郡主身份作假之事,父皇忌惮与靖南王手上的兵力,并未直接戳穿是靖南王故意为之,而是给对方留足了颜面。眼下就怕那靖南王再次发难,若是对方仍要与皇家联姻,那么对方没有孙女可嫁,免不了又会起尚公主的心思,届时皇家能嫁的公主,也只有她一个了。 母后说:“你也知道,你父皇是个顾大局的,当时明知道你太子哥哥不愿意娶宋时微,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赐婚。若是靖南王日后真的指名要你,你父皇就算再不舍得,也会点头应允的……” 为避免此事,最好最快的法子就是为她尽快择一个驸马,只要定下姻缘,日后就不怕靖南王那边再起意了。 她也同意了此事,可母后为她精心挑选的儿郎,她却一个也看不上,心中总暗暗拿他们与江清辞做比较,比一回便心塞一回,怎么京城这么多的好儿郎,竟一个也比不上他呢? 母后见她一直没有看中的,有一次忽然在她面前唏嘘道:“这看来看去,本宫还是觉得当初那江探花最是优秀,听说有许多朝臣都有意招他做婿,大家都觉得他很好,可惜就你看不上人家……” 她心中蓦的一急,话没过脑就说了出来:“不是,其实他确实挺好的,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我就是与他先前有些不愉快,而且、而且……”而且他以前还喜欢过褚姐姐,被褚姐姐拒绝了,谁知 道他心里有没有真的放下。 而且什么?母后问她。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最全的《和离后养崽日常》尽在[],域名[( “而且……”她自然不好把他曾经喜欢过褚瑶这件事说出来,只好改口道,“人家也不一定会喜欢我……” “既如此,那本宫心里就有数了。” 她知道自己透露出的小心思被母后看了出来,也猜想到母后或许会帮她,却没有想到母后竟然会找褚姐姐,让褚姐姐帮忙撮合她和江清辞。 褚姐姐邀请她去新宅温锅的时候,她没有想到江清辞也在那里,更没有想到褚姐姐将她拉到一边,直接同她说了是受了母后的请托,借这次搬新宅的机会给她和江清辞制造些相处的机会。 她臊得满脸通红,可褚姐姐却真挚地鼓励她,让她大胆去追求自己喜欢的男子,让自己莫要留遗憾。 若是旁人与她说这些,她定然听不进去,可是褚姐姐的话,却让她莫名地信服。 毕竟自褚姐姐入宫之后,她亲眼看着以前高傲矜贵的太子哥哥,是如何一步步沦陷,从一个冷心冷性的人,变成只钟情一人的大情种…… 褚姐姐特意给她创造了单独与江清辞相处的机会,结果表现得不好,还在他面前喝醉了,吐得一塌糊涂。 委实太丢人了。 她酒醒后跑去找褚姐姐,说自己出师未捷先丢人,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追了。 褚姐姐安慰她:“不丢人的,小仙女做什么都是可爱的,江清辞也一定这样觉得……” 她听后更羞臊了:“我还在他面前自称小仙女?我真是没脸见他了……”小时候爱美,总以小仙女自称,宫人们哄她,有一段时间一直喊她小仙女,没想到她醉酒后竟然记起了这一茬…… “真的没关系的,”褚姐姐憋着笑道,“昨天江大人分明也很乐意与你在一处,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你莫要放弃……” “褚姐姐,有件事情我其实一直瞒着你……” “什么事?” “其实,”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之前命人去调查过他,不小心知道了他与你曾经的关系,他以前喜欢过你,是吗?” 褚姐姐没有否认,只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抱歉,这件事情我应该主动告诉你的,只是怕提起来尴尬,你……介意吗?” 她摇了摇头,随即又遵循内心,点了点头:“其实还是有一点点介意的,我在想我与你的性格不一样,他会不会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性子,而不是我这样的……” 褚姐姐反问她:“那你说,春天的兰花和秋天的菊花,哪个花更好?” 她想了想:“这如何比较?兰花和菊花自然各有各的好……” “是啊,各有各的好,你这样的性子分明也很招人喜欢,何必自惭形秽?”褚姐姐开导她,“如今虽然是你主动追的他,却也无需为他改变自己太多,要时刻记得守住自己的本性和原则,这样你才能获得真正的有情人……” 褚姐姐的话,她奉若圭臬,所以即便是她放下矜持主动去追 求他,也并未将姿态放得很低,她给自己设了一个期限,只追三个月,若是三个月还不能打动对方,自己便放弃他,另觅良人。 于是每日下午,她雷打不动地让人去翰林院给他送一盒自己做的甜点,每三日约他出来喝一次茶,每逢他旬休便约他出来游玩,有时也会叫上褚姐姐和太子哥哥,不过太子哥哥不太乐意褚姐姐与他见面,所以大多数都只有她和江清辞…… 一次出城游玩时突遇歹人,偏偏她为了与他单独相处将侍卫留在了远处,那些歹人盯了他们许久了,即便将身上值钱的东西尽数给了他们,可是他们却仍想绑架他们换得更多的银钱…… 江清辞拉着她飞奔,至一座高桥时,那些歹人已经自两侧堵住了他们。 江清辞问她:“臣水性很好,公主可愿将性命托付于臣?” 她见识过他下水救褚姐姐的样子,自是信任他,所以纵使她不识水性,她还是点了点头,与他执手握住双双跳入河中。 他拉着她在水下游泳,生生躲过了那些歹人,她被水溺得七荤八素,只迷迷糊糊记得他一直给她渡气,后来她在岸上苏醒,醒时正被他捏着脸颊,他正俯下身子,欲再次渡气给她…… 她这一睁眼,他便停了下来,脸上欣喜万分:“公主醒了?” 她将呛进去的水咳了出来,复又闭上了眼睛:“没、没醒,你继续……” 他自是没有真的继续,而是拧了拧自己的袖子,给她擦拭被水中的泥沙弄脏的脸:“万幸公主没事,臣方才真的很担心……” “江清辞,”她握住他的手,睁开眼睛瞧着他,“我愿意将自己托付于你……” 他愣了一下:“公主在说什么?” “方才你在桥上问我,愿不愿意将性命托付于你?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你……” 他笑了笑:“公主现在才回答,是不是有些晚了?” “可我就想回答,”她坐起身来,对他对望,“江清辞,你其实知道我的心意,对吗?” 她给自己定的三月之期即将到来,今日她挑明了问他,若是他不愿意,自己便再也不缠着他了。 他长睫微颤,闪过诧色:“承蒙公主厚爱,臣……” 暖阳的光辉映入水中,泛起潋滟一片,又明明晃晃地映入他的眸中,他启唇,温柔地应承下来:“臣……定不负公主所托!” 她开心地扑入了他的怀中。 而后他请旨赐婚,父皇自然无不应允,之后纳采、问名、纳吉、纳成、告期,无一处不顺利,她欢欢喜喜地嫁给了他,婚礼当天还特意请褚姐姐带着鸣哥儿和晚晚为他们滚床,想着日后也要生一对如鸣哥儿和晚晚这般可爱的孩子,和和美美地与他过日子…… 只是天不遂她愿,新婚时两人倒也甜甜蜜蜜地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可随着时间见长,两人的感情不知何时开始,渐渐地平淡下来。 她因着当初是自己主动追的他,在感情一事上总觉得低他一头,他好像习惯了她的主 动,可是一直主动的人也会觉得累啊…… 况且成亲两年,她肚子里还没有动静,婆母初时还对她颇为恭敬,后来许也是知道了她当时追求江清辞的事情,渐渐的态度便也没有那么和蔼了,尤其是对子嗣一事上颇有微词,不仅让人寻了求子秘方给她喝,甚至还暗示她要主动给江清辞纳妾…… 她不擅长处理婆媳关系,又不好把这些事情告诉江清辞,她怕他会站在婆母那边…… 她和母后说这些事情,母后反而劝她大度,好似男人纳妾是天经地义之事,可是分明太子哥哥就不会纳妾,自始至终只有嫂嫂一人。 既然太子哥哥能做到,她的夫君也该做到才是。 母后不理解她,她只好去东宫找嫂嫂,还是嫂嫂最懂她,说的话也颇入她的心。 她带着嫂嫂出宫消遣,不过是看了一场英略社的表演,不过是英略社的两个年轻后生过来与她们敬酒,不过是她夸了他们两句“后生可畏”,便被他捉奸似的拎了回去,当天晚上便将她关在卧室里,折腾了她几乎一整夜。 “公主喜欢看武夫,想来是臣太过文弱,不入公主眼眸。臣日后一定多加锻炼,不若便从今夜开始,请公主监督……” 她实在受不住,扶着他的腰嘤嘤哭泣:“今日就到此为止,你放过我罢……” “到此为止?”他愈发埋得深了些,“公主说‘后生可畏’,臣这个旧人既然不如后生,理应多加苦练才是……” “我当时……喝多了,随口一说……而已……” “可公主喜欢看他们表演,不止一两次了,”他直起身子,握住她的玉足,力道都带着怒气,“公主既然喜欢武夫,当初为何要招惹臣?既然招惹了臣,为何不能招惹一辈子?只两年而已,这么快就厌倦了臣么?” “我没有……”她羞于这般大胆的姿势,扯了衣衫盖住了半张脸,“分明是你……你当初半推半就……勉强娶了我,你一定……没有那么的喜欢我,这些时日……你对我那么冷淡……” “冷淡?”他动作慢了一瞬,“臣这些日子确有些繁忙,但公主玉叶金柯,臣尊重有加,平日里呵护都来不及,生怕唐突了公主,谈何冷淡?” “可我不要这样,”她呜呜控诉起来,“我想要的……是皇兄和嫂嫂那般,亲密无间,琴瑟和鸣,而不是相敬如宾……” “臣知道了,”他扶她坐在自己怀中,温柔拭去她脸上的泪,“臣以后会改,公主莫哭……” 她捶了他一记:“那你倒是轻一些啊……” 那晚他们敞开心扉,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心里话,她才知道他从未因为当初她的主动而看轻她分毫,反而因为她公主的身份,将自己置于臣子的位置上,对她不能以平常的夫妻心态相处。 后又说起子嗣和纳妾的事情,他说既然太医都说两个人的身体都没有问题,那孩子迟早都会有的,若这辈子实在子嗣缘浅也没什么,他家中兄弟多,香火不至于断了,他们可以领养几个孩子。 至于母亲说的纳妾一事,他叫她不必放在心上,他会去劝说母亲,叫她不再提及此事。而且母亲不会一直待在京城,过些日子还是要回儋州的,日后还是他们夫妻二人过日子。 她问他,只这一时不会纳妾,还是一辈子都不会纳妾? 他道:“我知你们女子若非有难,是绝对不想与人为妾的,所以很久之前,我就没有纳妾的心思了……”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便脱口而出:“莫不是……你当时在绥州求娶嫂嫂时……受了她的影响吧?” 他身子一震,险些断送了自己:“那件事……你知道了?” “很难不知道……”她笑嘻嘻地拥住了他,“没关系,我不介意的,就当是嫂嫂又送了我一件礼物……” 许是心态放松许多,对子嗣不再强求后,反而得了惊喜,三个月后,她被诊出了身孕。 她问他:“夫君,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认认真真道:“都喜欢,是男孩,日后便叫他习武,是女孩,日后……也叫她习武……” 她嗔笑着打他:“这一茬你是过不去了是吧?”!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99 章 番外(甜水cp) 褚瑶在京城的胭脂行开的不错,打响名号之后,打算在京城周边的几个州城也铺设几家分号。 绥州是她的老家,便关照得多一些,时不时往绥州跑一趟,有时会带着晚晚和枣枣,两个小丫头很喜欢跟着她去宫外,褚瑶在绥州忙新铺子的时候,就把两个小丫头放在秋荷或者知叶的甜水铺子里,里面香香甜甜,吃的喝的都有,她们很喜欢那里。 秋荷与知叶如今各自打理着一家甜水铺子,生意做的细水长流。秋荷铺子里做甜点多一些,知叶的铺子里甜水花样多一些,口碑都不错,每月盈余都与褚瑶五五分成,虽算不上富裕,但也算充盈,不受生活为难。 前两年秋荷的家人陆陆续续从牢中出来,得知她过得很好之后,便赖上了她,并且一度以当初是被褚瑶害得入狱为由,让她向褚瑶索要银钱作为补偿。 褚瑶那时正怀着晚晚,秋荷不想给她添麻烦,便将自己这些年的积蓄拿出来给了家人,足有五百两银子,可谁知不到半年的时间便被爹娘和哥哥挥霍光了,又恬不知耻地上门讨要。 她的家人仗着她做了掌柜,便好吃懒做起来,不肯找个活计,只每日守在秋荷的铺子门口时而哭诉女儿不孝,时而破口大骂,秋荷没办法,又陆续给了两回。 洪大哥好心帮忙赶过两次,一次气不过动了手,险些吃了官司。 苏念和知叶劝秋荷,找褚瑶想想办法,秋荷被家人伤透了心,这才下定决心求助褚瑶。 褚瑶得知后,很快便想到了法子。 对付他们这种恶人,自然不需要多么高明的手段,她随意写了一张借据,让秋荷在上面按了手印,便说是秋荷从她这里借了两千两银子,叫人拿着这张借据天天去找秋荷的家里人要账。 对方起初不认,闹到了公堂上,秋荷自然对这两千两的借据尽数认下,并与爹娘及哥哥道:“既是一家人,我还不上,你们就得帮我一起还……” 而后褚瑶将秋荷接去京城住了两三个月,铺子暂时歇业,他们找不到秋荷的人,又被要债的人天天逼着,最后没办法,半夜收拾行李偷偷跑了…… 随后那借据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虽然铺子歇业了三个月,损失了一部分的收入,但是这三个月秋荷在宫里跟着御厨学做糕点,也算小有所成,回去之后她另聘了人在铺子里收账待客,自己在后厨专心做糕点,推出了几次新品都大获好评,铺子的生意很快便重新好转起来。 她聘的那人的是个年轻的郎君,叫林砚之,同她一样是个喜好钻研甜食的,每晚铺子里若是有卖剩下的糕点和甜水,大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他来此不到一个月,便胖了一圈,俏生生的脸蛋看着比姑娘家还白嫩。 托他这张不错的脸蛋的福,秋荷铺子的生意愈发好了许多。 铺子不忙的时候他就去后厨帮她打下手,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感情。 不久之后林砚之便同秋荷表白了心意,秋荷起初因为自己的 家庭犹豫过,怕对方父母不能接受,便如实相告。 没想到林砚之也是个从家里跑出来的,倒不是他的父母有什么问题,是他自己读书读不好,又无其他特长,在书院读书被夫子骂,回家之后又被父母骂,一气之下跑了出来…… 秋荷听后,好说歹说劝他回家与父母报了个平安。 没成想他是个实诚的,回家之后将自己和秋荷的事情一下子吐露了干净,第二日他便带着父母登门入了秋荷的铺子。 秋荷猝不及防地见了他的父母,自然颇为紧张,好在两位长辈都知书达理,态度和善,也很感激秋荷这段时间收留他们的儿子。 自他们口中,秋荷得知对方是世家大族的旁支,家族逐渐没落后,便指着小辈们能出息些,考取功名重振家族荣耀。 在家族的小辈中,唯有他们的小儿子资质最为平庸,在读书一事上颇叫他们头疼,是以总是恨铁不成钢,责骂得多了些,叫儿子与他们生了离心。 小儿子这次赌气外出,委实叫他们担心坏了,幸而他在外面没受什么苦,也叫他们想明白了,小儿子资质平庸便平庸罢,做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平平淡淡地为一日三餐忙碌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作为长辈的也不能插手太多。 随后林夫人便将手上的镯子褪下来,拉过秋荷的手戴在了她的手腕上,说很喜欢她,若她愿意接受他们的儿子,他们回去便遣媒妁来纳彩提亲…… 秋荷一脸难色,同他们道:“我的家人都不在这里了,眼下只有一位表姐和两位表哥,他们久居京城,我回头与他们商议商议罢……” 林夫人便问:“你那位表姐家住在京城何处?咱们离京城不远,我们可带礼前去与你表姐商议……” “他们……”秋荷不好将褚瑶的身份告诉他们,便说自己先给表姐写信告知,回头再与他们一起去京城拜访表姐。 褚瑶收到秋荷的信,自然十分重视这件事,她回信叫秋荷先别着急应下,容她先找人探一探林家的虚实。 而后安排人去查了林砚之和他的家人,确认没有大问题后,才叫秋荷带他们来京城,去褚瑶的哥哥家商议这门亲事。 约定好上门的那一日,褚瑶提前出宫在大哥家中等候着。 对方备的礼物看得出十分上心,对于求娶秋荷的诚意也很真挚,褚瑶瞧着这一家人言行举止确然不错,虽然家族没落,但举手投足仍有大家风范。 相比而言,秋荷只是一个小小的甜水铺子的掌柜,又无父母兄长撑腰,褚瑶为了她日后嫁入夫家不受委屈,自然要给她做足了颜面,好让她日后在夫家直着身板生活。 她不好说出自己的身份,便只说自己在京城做香水行生意,大哥在宫中做御前侍卫…… 只大哥这“御前侍卫”的身份,便足以让他们惊叹,日后定然也不敢看轻了秋荷。 而后为尽东道主之谊,褚瑶让二哥带他们去温泉山庄小住三 日,临走时又命人去她的私库中取了两副珍贵的字画真迹作为回礼。 自京城回去之后,林家人对秋荷便愈发重视了起来。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最全的《和离后养崽日常》尽在[],域名[( 先前以为她只不过是一位小甜水铺子的掌柜,没什么倚靠,如今得知她背后还有一个做御前侍卫的表哥,和一位生意做得很厉害的表姐,这哪里是她高攀了他们林家,分明是他们林家捡到宝了。 秋荷出嫁的时候褚瑶给她备了十里红妆,把那家甜水铺子也转到了秋荷名下,另给了她两千两银票压腰,热热闹闹地送她嫁了人。 婚后两人仍旧经营着那家甜水铺子,日子过得不显山不露水的,平淡却也甜蜜。 相比于秋荷受过家人连累,知叶这边倒是一切顺遂,但在姻缘一时上,却碰到了一朵烂桃花。 先前有个赶考的书生途径绥州时,在甜水铺子对知叶一见钟情。 那书生科考落榜后,便在绥州租了个公房埋头读书,中午吃饭的时间时常去知叶的铺子里小坐一会儿,时间久了,便成了朋友,后来知叶看出了对方的心思,便明着暗着劝他以读书为重,莫要为其他事情分心。 后来他生活拮据,知叶也曾借他一些银子度日。 那书生在三年后终于考上,虽然只是三甲进士,却也有些不可估量的仕途。 只不过他在榜下被人捉婿,入了正五品朝奉大夫的府上,他回绥州找知叶时,已经与朝奉大夫家的千金定了亲事。 他来还先前借知叶的银子,并愧疚地说这门亲事并非他所愿,恳请知叶等他三年,待他站稳脚跟后,便纳她进门。 知叶被他这副“既要还要”的嘴脸恶心到了,嘲讽道:“我与郎君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罢了,且不说我对郎君并无情意,我家阿姐更是以身教导我,宁为农夫妻,不为公府妾,我虽出身不好,但我绝不轻贱自己去给人做妾,郎君请回吧,日后只当我们从未认识……” 那书生一副痴心模样,在甜水铺子外面守了三日,说是要等知叶消消气,毕竟他们有着三年的情分。 饶是知叶与他解释自己确实对他并无任何男女之情,他也不信,只当她是赌气,气得知叶直上火。 谁知这事传到了朝奉大夫家的千金耳中,那千金亲自带人来“捉奸”,将那书生堵在知叶的甜水铺子门口。 那书生为保住前途,立马改口说是知叶勾引他,还说他先前为生活所迫不得已借了知叶些银子,她便挟恩图报,逼着他娶她。 这种给女人泼脏水的戏份,知叶可太熟悉了。 当初江清辞求娶褚瑶时,江家便来人在铺子前面闹过这么一回。 只不过江清辞至少是真心求娶阿姐的,且那件事并非他授意,可眼前这位书生昨日还一副痴情模样,今日便换了腹嘴脸,面不改色地指责起她来…… 那朝奉大夫家的千金是个脾气骄纵的,这便要叫手下人去砸知叶的铺子。 知叶并不怕,冷冷地盯着他们二人,与那千金说道:“这位小娘子你可要想好了 ,今日若是敢动我这铺子分毫,我便报官处理,若查出是你未婚夫血口喷人,可不止丢人这么简单了?” 那千金也不惧怕:“报官?你尽管去报好了,你可知我父亲是谁?” 知叶不屑地哼了一声,学着当初洪大哥吓唬江家人的样子道:“不就是个破朝奉大夫,你有什么好狂妄的?你可知我阿姐是谁?我大哥又是谁?” 那千金见她这般底气十足的样子,倒真有几分露怯:“你阿姐?是谁?你大哥又是谁?” “我若是你,在动手之前一定会将对方的底细打探清楚,”知叶自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把褚瑶和褚大哥的身份说出来,“我不怕你打探,你最好打探清楚,再来找我……” 那千金看向身旁的书生,小声问他:“她背后是何人给她撑腰?” 那书生直摇头:“我与她认识三年,并未听说她身后有什么厉害人物?她确实有个阿姐,我见过,不过也只是个生意人罢了。她也确实有个哥哥,我也见过,是个身体羸弱的……” 那千金听了,心里便有了底,以为是知叶故弄玄虚吓唬他们,冷笑一声,便吩咐手下去砸知叶的铺子。 知叶也不阻拦,她和铺子里的雇员都是女人,自然拦不住那些家丁打砸。 雇员吓得要哭,拉着知叶的手问怎么办才好? 知叶却笑道:“没事,看到隔壁那家铺子了吗?” 雇员点点头:“看到了,怎么了?” “回头咱们把隔壁盘下来,把生意做大,正好咱们铺子的装修旧了,我也打算换一番新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想这个?”那雇员不解道,“再说咱们哪有钱啊?” 知叶用下巴指了指那千金:“回头叫她多赔些,不就有钱买铺子了……” 忽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知叶吓了一跳,转身瞧见了来人,神色立即端正了许多,恭恭敬敬唤了对方一声“二哥”。 “二哥,你怎的来了?” 来人正是褚瑶的二哥,褚辰。 他惯爱穿素色衣衫,清致风雅,眉目舒朗,气质温和。 知叶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周身氤氲着病气,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羸弱得好像指尖一碰,他人便要碎掉了。 当时阿姐被陆少淮困在皇家别院里,不知道大哥二哥已经回来了,知叶便将铺子暂时交给秋荷一个人打理,她替阿姐照顾二哥。 听说他在杀手组织里被当成试毒的药人,几次命悬一线。 后来幸好有柳太医为他医治,当时为了逼出他身体里的毒素,柳太医用了一剂厉害的药,他服下后全身剧痛无比,她在一旁心疼得直哭,他反倒安慰她,说:“其实没有很疼,你莫哭了,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听……” 她一边给他擦脸上疼出的冷汗一边抽噎道:“你莫要说话了,还是我给你讲故事吧。” 她听过的故事不多,大都是些哄小孩睡觉的幼稚故事,她一个接一个的讲,他就安静地 听,后来大抵是疼晕过去了,醒来却说:“你讲的故事很好听,我都睡着了……” 前两年他一直在京城调养身子,这两年身体好了许多,便时常来绥州这边走动,帮着褚瑶看顾这边的生意,自然也时常与知叶见面。 知叶随着褚瑶一起,也喊他“二哥”。 “发生了何事?”褚辰看着眼前正在打砸铺子的小厮,又往始作俑者那边瞧了一眼,“嗯?朝奉大夫家的三娘子?” 知叶惊讶道:“二哥认识她?” 那朝奉大夫的千金也瞧见了褚辰,大抵也觉得他面熟,思索了一会儿,忽而想了起来,这便过来同他打招呼。 “是……褚二郎吗?”她看看他,又看看他身边的知叶,眼神闪烁,猜测到了什么,终于惧怕起来。 “冯三娘子有礼了,”褚辰淡漠地回应她一句,“不知你为何要让人打砸我家的铺子?” 冯三娘子一听,脸色霎时变得白了许多:“你、你家的铺子?怎么会……” 知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方才提醒过你了,让你打探清楚再来找我的,你非是不听……” 冯三娘子赶忙喊停那些小厮:“停下!快停下!” 可惜那铺子已经被砸了大半,即便这时停下,也已经惨不忍睹。 知叶侧过脸对雇员说:“好了,可以去报官了……” 那冯三娘子一听“报官”二字,立即拉住那雇员,转头哀求知叶:“姐姐,不能报官,是我错了,我给姐姐赔礼,今日这些损失,全都由我来赔……” “好啊,”既然对方已经知道了她背后的人是谁,报不报官结果也都差不多。对方要赔偿,知叶也不客气,直接要了一个手的数,“三千两,你赔吧。” “三、三千两?”冯三娘子惊愕道,“要这么多吗?” 这个甜水铺子,最多也不过值一千两,她竟然狮子大开口要三千两? 可是想到对方身后那人,冯三娘子也不敢与她讨价还价,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姐姐说三千两,就三千两,明日我便差人将银票送来……” 有这三千两,一千两盘铺子,五百两装饰铺子,还能剩下一千五百两,就当是修缮期间歇业的补偿吧。 知叶此时也不生气了,好心与她解释了一番:“冯三娘子,这三千两修缮我这铺子绰绰有余,余下的钱权当是你未婚夫诬陷我的补偿,我先前好心借他银子帮他渡过难关,却被他纠缠,甚至反咬我一口,他前两日还与我说,待他在京城站稳了脚跟,便想纳我做妾,这般贪心不足、薄情寡义之人,你当真要嫁给他?” 那书生还想解释一番,却被恼羞成怒的冯三娘子甩了一耳光:“你这卑鄙无耻之人,退婚!我要与你退婚!” 路人看完了热闹,这便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知叶将被砸坏的铺子简单收拾了一下,这便关了门,打算明日找几个人开始修整铺子。 “二哥,今日叫你看笑话了,”知叶不好意思道 ,“不过,你与那冯三娘子是如何认识的?” 褚辰道:“大哥去年不是升了一等御前侍卫么?是正四品的官职,那朝奉大夫是五品,想要巴结大哥,便设宴邀请大哥和我去他府上做客,我便是在那里见过冯三娘子……” “这样啊,”知叶笑了笑,“幸好今日你来了,不然我还要费一番周折去报官,还要写信麻烦阿姐。身后有人倚靠的感觉真好,今日我狠狠敲了那冯三娘子一笔,你说我这是不是叫狐假虎威?” 褚辰低头瞧着她的笑颜,温声道:“只要你不被别人欺负了去,怎样都好……” 知叶抬头瞧他,与他目光撞上,脸上一红,忙又躲开:“二哥今日过来,是要来盘查上个月的账目吗?今日铺子里太乱了,明日我去找找,再拿来给你看……” “账目不看也没关系,阿瑶很信任你,我每次也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已……” “那二哥就不怕我做假账,偷藏私房钱?” 褚辰笑了:“你不会这样做,就算你真的这样做,阿瑶也不会怪你,反而会直接把铺子送给你……” “开玩笑的,阿姐待我那么好,我怎么会做对不起阿姐的事情呢?” 两人聊着聊着,褚辰忽然不说话了,知叶等了一会儿,一直没等到他开口,想抬头看他,又怕与他对视,便也只好尴尬地沉默着。 “知叶,”他终于开口,有些迟疑地问她,“你跟冯三娘子的未婚夫……真的没什么吧?” 这个问题估计在他肚子里思量许久了,居然等到现在才问出来。 知叶立即道:“当然没什么,他初时来我铺子里买甜水,我只当他是普通客人,后来熟悉后,偶尔聊上两句变成了朋友,再之后,他说他没钱吃饭,我作为朋友便借了些钱给他,后来我知道他对我有那份心思后,顾及他备考的心情才没有直接回绝他……” 说着,她自己不免反思起来,“或许,我确实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当时应该直接回绝他的,也不会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情了……” “你很善良,你没做错什么,”褚辰摸摸她的头,“你没喜欢过他就好……” 这般亲昵的动作,叫知叶停住了脚步。 对方似也察觉到有些不妥,便收回了手去。 而后又是长长的沉默,她便努力地找了话题:“阿姐在京城一切都好吗?” “嗯,她很好。” “大哥呢?” “大哥不太好,受了点情伤……” “嗯?大哥怎么了?” “他看上程鸢姑娘了,但是柳太医对程鸢姑娘也早就情根深种了,大哥没抢过人家……” “大哥年纪不小了,也该成家了,”知叶不免操心道,“你多劝劝大哥,叫他早日走出情伤,天下的好姑娘可多了……” “嗯。”他应了一句,耐心等着她问下一个问题。 果然,下个问题问到了他的身上。 “二哥,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若有喜欢的姑娘,可要早点追求才是……”她问这话的时候,耳朵悄悄变红了。 “我身体不好,本没有成家的意愿,”他叹了口气道,“况且我本就大她许多,怕日后我走在她前头,叫她伤心……” 知叶听了这话,着急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或许她不介意呢?或许她日后走得比你还早呢……” 话音未落,便被他捏住了脸颊,他皱眉道:“快把这话吐掉,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知叶便弯腰,呸呸呸了一番,倏然想到了什么,猛的直起腰来看他:“所以你也一直……”喜欢我? 眼眸温润的男子,面上犹如朝霞染上新雪,露出浅浅的绯红的喜悦,可随即又被一片薄薄的阴霾覆盖:“如果,日后你的夫君早逝,你会再嫁么?” 知叶知道他的顾虑,于是扬起唇角,尽量给他一个最明媚真挚的笑:“倘若日后还能遇到我喜欢的,自然是要再嫁的……” “好。”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将她的小手包裹在他的掌心中,“那我们一起走下去,我会努力陪你走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知叶依偎在他身侧:“最好你陪我走一辈子……”! 第 100 章 番外:暗卫vs太医1 当初裴湛在梧州出事时,洪杉和程鸢都受了很严重的伤。 洪杉内伤严重,已不能再习武,所以选择退出暗卫营,去了绥州,不久之后便与苏念喜结连理。 程鸢伤了眼睛,幸而柳华医术高超,花费了很长的时间,终于治愈了她的眼睛,恢复了以前七成的视力。 柳华同她说,在医术上他能做的已经全做了,至于那三成视力,或许能通过她自己的锻炼逐渐恢复,比如可以去学习射箭,这种持续的瞄准训练可以增强眼部的力量,或者是放风筝,远眺对她眼睛的恢复有好处,但切记不能过度用眼。 程鸢不是小孩子,对于放风筝自然没有兴趣,所以她自然选择去射箭。 只不过惯用的武器是剑,对于射箭并未怎么接触过,宫中有专门教授皇子公子射箭的师父,不过她不方便前去打扰,况且宫里有一人射箭技艺十分高超,比起教射箭的师父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人便是太子妃的大哥,陛下身边的御前侍卫褚彦。 两人都在宫中,褚彦闲暇的时候也经常来东宫见太子妃,或是陪三个孩子玩,程鸢与他虽然并未说过几句话,却也是熟识的。 于是她主动找到他,希望他能教自己射箭。 “我不会耽误褚大哥太多时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褚大哥只需教我些基本的射箭要领,余下的我自己悟就好了……”她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即便这次恳请他,也会提前保证尽量少耽误对方的时间, 褚彦却是很是痛快地答应下来:“无碍,反正我除了当值也没有旁的事情,下午申时我与人换值,你申时一刻去演武场等我……” “谢谢褚大哥。” “不用客气……” 申时一刻,程鸢背着弓箭准时在演武场等候。 褚彦还没来,她自己便依葫芦画瓢地随意连了几箭,几乎不能射中靶心,甚至有两箭连靶子也没碰到。 “你搭箭的方向反了……” 褚彦姗姗来迟,一眼就瞧出了问题所在:“你用的是三指射箭,左手持弓,箭就要搭在弓的左边,倘若用拇指法射箭,便搭在弓的右边……” 他边说着,边上手调整了箭的位置。 “双脚与肩同宽,手腕手臂要呈直线,箭的主羽方向要朝向自己,才能避免羽片剐蹭到弓……” 在他的指导下,程鸢这一箭果真与前面几箭大不一样,离靶心的位置近了许多。 这让她欣喜不已,扭头看向褚彦,褚彦也不吝夸奖:“不错,再多练几次,让身体熟悉这些动作……” 程鸢是个较真的人,虽然学射箭的初衷是为了恢复视力,但是既然要学,就学些真本事,日后也能多一个武艺傍身。 既然褚彦也不吝赐教,她便与他约好,每日在他换值后来演武场教她半个时辰。 在他的教导下,她射箭技艺可谓进步神速,只是在准头上总是差了些,毕竟她的眼睛并不算太好,远一些的靶子,总是看 得不是很清楚。 而褚彦生就一副好眼力,在射箭上也颇有天赋?,聊天时她也曾羡慕:“褚大哥眼力好,又有天赋,我怕是学一辈子射箭,也不及你一半……” 他却笑笑:“我眼力好是没错,不过天赋却是没多少,不过是被逼着学射箭罢了……” “那你在杀手组织的那些年,过得一定很不容易吧?” 他叹了口气:“在那种地方,若非不能掐尖,随时就有送命的可能,自然是被逼得用尽全力,才能活下去……”况且他不止要自己活下去,还要照顾被拉去试药的褚辰,日子可想而知有多难过。 程鸢有些后悔提起让他伤怀的往事,她又是个不会安慰人,见他神思伤感,她在一旁束手无措,干巴巴地安慰道:“都过去了,褚大哥,苦尽甘来……” 褚彦猛地发觉自己竟然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样子,委实丢人,忙敛了情绪,故作无事道:“命中注定我和二弟该有这一劫,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有此机缘做这御前侍卫,祸兮福所倚,我也算因祸得福了。” 而后又催促她练箭:“你如今射箭的要领基本已经熟悉,只是还不够得心应手,记得举弓之后,肩膀不要过于紧张,须得舒展彻底才好发力……” 说完这些,便寻了个借口先走一步:“你再练一刻钟,莫要贪多,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好,褚大哥慢走。” 程鸢在他走后又练了一会儿,好像还是做不到他口中所说的舒展发力的状态,于是便忘却了他方才的叮嘱,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多练了半个时辰。 眼睛有些干涸发疼,她随意揉了揉,便收拾了弓箭,这才回去。 夜里睡觉的时候眼睛仍有些不适,她便用热毛巾敷了一会儿,而后身上实在疲累,便很快睡着了。 次日一早醒时,只觉得眼前雾蒙蒙的,她以为自己刚睡醒了原因,复又闭眸小憩了一会儿,而后睁开眼睛,却不想仍是迷蒙一片…… 她察觉有些不妙,又揉了揉眼睛。 柳华曾叮嘱过她,说揉眼睛不是一个好习惯,让她以后尽量少揉眼睛,可眼下她心底有些慌,一时忘却了他曾说过的这句话,使劲揉了揉之后,眼前不仅没有变的清晰,反而更糟了。 目测只能模糊瞧见半丈之内的东西,程鸢摩挲着穿好衣服,这便出了房门,正好遇到阿圆。 她让阿圆转告褚瑶,说自己眼睛有些不适,今日怕是不能守在她身边,随后才往太医院赶去。 清晨微凉的风迎面拂过,她踏着秋露在甬道中行走,目视前方,面上无波,脚步快而沉稳,旁人根本瞧不出此刻她其实眼前如同弥漫着大雾,只能约莫瞧见轮廓。 一列黑色的侍卫队迎面走来,她能辨别出他们的位置,却看不清他们的脸。 她也无意看清,依旧脚步快速地往前走,却不想有一人忽然来到她的面前。 “程姑娘,这么早要去哪里?” 是褚彦的声 音。 褚彦方才与抬手打招呼,却不见她回应,又见她步履匆匆,担心发生了什么事情,特意过来问问。 “褚大哥,”她转脸看向他,眼神迟钝了些,慢了一瞬才落在他的脸上,“我眼睛有些不适,要去太医院找柳太医。” “眼睛又不好了?”褚彦方才也看出她眼睛比起平日确实无神了许多,也知道她之前眼睛曾经受伤的事情,“我送你去太医院吧。” “多谢褚大哥,我无大碍,自己能过去。” “我带你走小径,很快就能过去,不耽误当值……” “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 “跟我客气什么,快走吧。” “那……就劳烦了。” 褚彦带着她循着甬道往前走了一程,而后折入一片竹林小径中,他走在前面,替她挡下那些倾斜入径的竹子。 果然,在他的领路下,原本两刻钟的路程,不到一刻钟便到达了太医院。 “仔细台阶。”他提醒的同时,她已经被台阶绊到了,本能的伸手想要扶住什么,他立即握住她的手,扶她站稳。 程鸢借着他的帮助,抬脚上了台阶,而后与他致谢:“谢谢褚大哥送我过来,你快回去吧,莫耽误了巡视。” “好。”他这便要走,只是才走了两步便停下来,回头目送她顺利穿过太医院的院子,入了前堂,才算放心,而后便大步离开了。 柳华这会儿去给陛下请平安脉,程鸢坐在堂中等了一会儿,他才回来。 “阿鸢?”他一入堂中,便瞧见了她,“怎么了?” “柳太医,我的眼睛……”先前她虽然一直表现的很平静,但心里难免也会恐慌,见到他,才敢将心底真实的情绪表露出几分,“我昨日……眼睛有些干涸和疼痛,今早醒来,便看不清楚了……” “莫慌,我给你瞧瞧……”他立即净了手,弯腰仔细检查她的眼睛。 原本澄澈分明的眼睛有些微浑浊,且眼底有红丝,该是过度用眼所致。 “没什么大问题,是最近眼睛太过疲劳所致,先闭上眼睛,我给你按摩一下眼周,等会儿再给你开些药,内服外熏,过几日就好了……” 听了他的话,程鸢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她毕竟是个暗卫,若没了眼睛,不止这一身功夫没了用武之地,甚至日后生活都成问题。 幸好没出大事。 她仰着脸,闭眸感受着他的指腹在她的眼睛周围不轻不重地按着,他按过的地方有些酸疼,可酸疼之后又觉得舒适,这样的感觉让她十分心安。 柳华边按着,边与她说话:“听说你这几日,日日都与褚侍卫学习射箭……” “嗯,是我忘记了你的叮嘱,一时贪多,才让眼睛受伤……” “凡是都有度,贪多则不快,”他的手落在她耳边两侧,扶着她的脸,指腹按在她的眼下,“况且要锻炼眼力,不止可以射箭,也可做些旁的,比如放风筝,远眺,多 看些山林草木,这些都于眼睛的恢复有益……” “我不喜欢放风筝。”她说。 “你放过风筝吗?” “没有。”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选去了暗卫营,每天睁开眼睛就是训练,每上升一级就能拿到更多的奖励,她的父母和弟弟妹妹都指望着她拿更多的钱回家,所以她没有功夫出去玩,更没有闲情逸致去放风筝。 “没有放过风筝,如何说不喜欢?”他顿了一瞬,才接着道,“其实不管是射箭和放风筝,都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你的病因不在这上面,而在于你每日须得保持高度警惕,甚少有放松的时候,这才是你用眼最多的地方……” “我要保护太子妃,自然不能有一刻懈怠。”她身为暗卫她要及时发现太子妃身边的危险,不能叫人钻了空子。 “所以你得安心休养几日,最好什么都不要做,身心都要静养,”他想了想,又觉得只在宫内休养还不够,“我攒上两日旬休,等过几日你眼睛恢复好后,便与太子妃告假两日,我陪你去宫外放松放松……” 她听着有些诧异:“柳太医,你对病患都是这般尽职尽责么?”给她医治不说,还要陪她出宫放松,委实太周到了些。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只是希望你的眼睛快些好起来,你……莫要多想……” “我没有多想,”她心中虽觉的异样,却倒也真的没有往别处想,“只不过,我自己就可以,不必劳烦你。” “不算劳烦,就当咱们结伴出去游玩了……” 他仔细替她按摩了好一会儿,而后才叫她睁开眼睛,问她这会儿可有好一些? 她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前的雾气果真淡了许多,来时她遇到褚彦时,分明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可这会儿同样的距离,她却能辨析出柳华的五官。 她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直到对方的脸上悄悄生出一抹红晕来:“好多了,多谢柳太医。” 柳华直起身来,面上神色有些不自然:“那我去给你抓药,你这里等我片刻……” 不消一刻他便抓好了药,同她说哪些是需要内服的,那些是用来外熏的,而后拿出一条带着药香的绦带,覆在她的眼睛上,帮她系好。 “外面阳光浓烈,你今日先莫要见光,我送你回去。”他背起药箱,叫她牵着药箱一侧的带子,而后扶她起身。 她却迟疑道:“多谢柳太医,不过我自己可以回去。”只要不走小路,回东宫的路她闭着眼睛也能回去。 他笑笑:“还是一起吧,正好前两日晚晚小殿下身子有些不适,我今日再去给她瞧瞧……” 回去的路上自然不用循小路回去,柳华常在宫中行走,又是陛下器重的太医,认识他的宫人自然不少,几乎每走几步,便能遇到宫人同他打招呼。 “柳太医早上好啊……” “柳太医又去哪个宫里出诊啊?” “身后这位姑娘是?” 几乎每个宫人都会问这三个问 题。 柳华也不厌烦,每次都耐心与不同的人回答三个几乎相同的问题。 “早上好。” “我去东宫一趟。” “这位是太子妃身边的人……” 不管对方身份地位高低,他的语气始终如一,同样的和气,并未任何烦躁的意味。 程鸢听了一路,随口感叹道:“柳太医,你人缘很好……” 和她不一样,她不太会与人打交道,与人交谈也无法言深,所以朋友并不多,大都是东宫的人,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除此之外,也只有柳华,以及最近新交的朋友褚彦。 “阿鸢的人缘也很好,只是你不经常出来走动罢了……” “谢谢你的安慰。” 柳华愣了一下,笑道:“这不是安慰,是我的真心话。” “谢谢你真心的安慰……” 她和柳华一起回到东宫,褚瑶见她这般,自是关心,柳华替她说了伤情,不待她开口,褚瑶便与她道:“正好这几日晚晚身体不太舒服,宫外的事情也没有太忙的,这些时日我便不出宫了,你不必守着我,多多休息便是。” 中午褚彦来了一趟东宫,除了看望褚瑶和晚晚她们,也来探望了她一番,问她眼睛如何?可有大碍? “多谢褚大哥关心,我没事,休息几日就好了。”她才喝了一副药,正准备药熏。 取出火折子之后,摸索着去点燃,手上忽然一空,是褚彦将火折子拿了过去,很是利索得点燃了团好的药,阖上熏炉的盖子后,随即将火折子收好:“你如今眼睛不好,这种事情便叫人帮忙便是,万一烫着自己怎么办?” “我能做好,便不给旁人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人生在世,不就是你麻烦我,我麻烦你吗?” “是吗?”这样的道理,她倒是第一次听。 “你啊,就是太要强了,什么都想着自己做,就像方才,我这么大一个人坐在你的面前,你就没想过请我帮忙么?” “要强……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太过要强,会让人心疼……” 程鸢沉默下来,在认真思考他的话:原来麻烦别人,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是以五日后,她的眼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柳华邀请她一起出宫游玩,她想起褚彦同她说的话,便没有拒绝。 她同褚瑶告假时,颇有几分歉意,觉得自己出去游玩是不尽职的表现。 没想到褚瑶非但没指责她,反而叫阿圆给她拿了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塞给她,说难得她想出去放松一下,一定要玩得尽兴些,三日不够尽兴,就五日,五日不够,就七日…… 她攥着钱袋子,心绪复杂,却很开心:“多谢太子妃。” “去吧,注意安全。” 程鸢这便与柳华离开了皇宫。 中午褚彦又来了东宫,与褚瑶说了几句话后,便问起程鸢来:“程姑娘的眼睛恢复得如 何了?我瞧瞧她去……” “大哥莫瞧了,阿鸢今日出宫了,和柳太医一起……” “她出宫了?”褚彦惊讶道,“和柳太医?” “是啊,柳太医说出去放松几天对她的眼睛恢复有好处,便一起出宫游玩了。” 褚彦一听便急了:“不是?他一个太医,负责在宫里给她医治就够了,怎的还陪着一起出去了?” 褚瑶看到大哥着急的神情,便了悟:“大哥,你不会是……喜欢阿鸢吧?” 在自家妹子面前,褚彦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看出来了……” “大哥,你怎的不早与我说?”褚瑶这会儿不免后悔起来,“难得阿鸢今日开口说想出宫游玩,我便多给她拿了些钱,让她在外面多玩些时日,不用着急回来……” 褚彦倒不是担心程鸢几日能回来,他担心的是柳华:“那柳太医……不会也喜欢程姑娘吧?” “大抵是的,不然怎么会跟阿鸢一起出宫……” 褚彦狠狠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挖墙脚了……” 褚瑶小声揶揄道:“柳太医认识阿鸢在前,你认识阿鸢在后,不一定是谁挖谁的墙角呢……” 褚彦觑了自家小妹一眼:“你未来嫂嫂都被别人挖走了,你还在这说风凉话……” * 程鸢与柳华出宫之后,柳华问她可有想去的地方。 程鸢去过的地方不多,当年被太子殿下从暗卫营中挑出来指给了褚瑶,她随褚瑶去过绥州和清州,后来太子殿下去梧州那次,她和洪杉也跟着一起,便是在那里遭遇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刺杀,双方死伤无数,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去梧州吧,”她说,“我的家在梧州。” 梧州是生她的地方,也是她差点死掉的地方。 她八岁被父母送去暗卫营,当时弟弟妹妹也随她一起去了,那时候爹娘并不知道他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只知道若是被选中了,就能得到一笔不少的银子。 后来她和弟弟被一起选中,妹妹被送回家中,又过了两个月,弟弟受不了训练的苦,哭着要回家,爹娘舍不得,退了一半的银子,把弟弟领了回去。 她也想回去,可爹娘说,手里的银子已经不足以退还了,若她也回去,家里只能砸锅卖铁借钱来赎她了。 她无奈只能继续呆在暗卫营中,埋头苦练,三个月一次小考核,半年一次大考核,每升一级,就能拿到更多的银子。 每次升级考核后,爹娘便会来找看她,若她成功升一级,他们便拿走九成的银子,若是没能升级,他们便会失望而归。 后来她等级渐高,被调去了隐秘的营地,不能随意与外人见面,她好像也没有了见人的意愿,只是每三个月得到一笔银子后,便麻木地托人送回家中,自己除了训练,已经过得无欲无求。 她有多久没有回家了呢? 三年?还是五年?又或许是八年…… 她想不起来 了,也懒得去想。 抵达梧州后,程鸢依着儿时的记忆,寻到了家乡。 离家已有十余年,村里的光景与她记忆中已经大不相同,她连自己的家都找不到了,问了路边闲话家常的老人,才得以找到自己的家。 幸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一直没有搬家。 程鸢每三个月都会给家中寄一笔不菲的银子,这笔银子足够让一家人过得很充裕,她以为,家人应该过得很好才是。 离家时那间低矮的茅草屋确实已经翻盖成更为宽敞的砖瓦屋舍,她拍了拍门板上的铁环,想喊声“爹娘”,却觉得喉咙犹如被梗住一般,好一会儿才道了一句:“我回来了。” 她拍了有一会儿,才听见里面传来走路的声音,只凭声音便能断出步履蹒跚而缓慢,像是一个苍老的人。 可是爹娘如今也不过四五十岁年纪,不该这般苍老才是。 “谁啊?”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我,阿鸢。”多年不曾相见,心里难免紧张,但是这种紧张不是与家人久别重逢的兴奋与期盼,只是单纯的紧张,像是见一个与自己有牵扯的陌生人。 院内的人在听到她的名字后,明显加快了脚步,程鸢甚至能听到对方的气息也变得急迫起来。 门闩落下,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多年做暗卫的习惯让她本能地先扫视了一遍院子,简陋得一眼就能扫干净,而后视线迅速落到开门的妇人身上。 对方身形佝偻,白发婆娑,面容苍老,颤巍巍的身子宛若风中之烛。 分明在她的印象里,娘亲是一个很康健的人。 “真是阿鸢回来了!”娘亲激动得老泪纵横,颤抖着去拉她的手,“是我的阿鸢回来了……” 程鸢有些不能接受娘亲老成了这个样子,那一双苍老干瘪的手甚至比她常年练剑的手还要粗糙,良久,才从喉中挤出一个字来:“娘……” “哎,哎……”对方忙不迭地应着,拉着她的手哭,口中一直念叨着她的名字。 街坊邻居瞧见了,纷纷往这边看来。 程鸢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便携着娘亲的手往里走:“我们进去说话吧。” 柳华提着礼物与她们母子一起进了院子,在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中关上了大门。 穿过院子,入了堂屋,程鸢又打量了一番,偌大的房屋中,摆设少得可怜,就连桌椅板凳也已老旧不堪,娘亲寻了两个稍微结实些的给她和柳华坐…… 柳华没坐,将凳子让给了老人,自己拿了一个快要散架的凳子,勉强坐着。 程鸢的眉头一直皱着,问娘亲:“我这些年寄来的钱,家里没收到么?” 娘亲面露尴尬之色:“你每三个月寄一次,我都收到了。” “那怎的还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只她三个月的月俸,便抵得上村里百姓一家人几乎一年的地里盈收,她给自己留的很少,九成多都寄了回来,若是精打细算的用,家里早该是村 里的富户才是。 娘亲听她这样问,便呜咽地哭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爹爹和弟弟呢?”她问,“弟弟应该早就成家了吧,怎的不与你们住在一起?” “你爹爹和弟弟……早就不在了……”娘亲边哭,边与她说了这些年的事情。 原来在她被调去另一处隐蔽的暗卫营后,她的弟弟被村中恶霸欺负,跌入水中溺亡,爹爹去找恶霸一家讨说法,被他们失手打死。 那恶霸一家与县令有些亲戚关系,将罪责推到家中小厮身上,不久之后就搬离了这里。 家中便只剩下娘亲和妹妹相依为命,还险些被大伯家吃了绝户,家中积蓄被人抢去,只留下这么一座空宅子。 前两年妹妹也嫁了人。她嫁得不好,对方是个赌徒,当初就是摸清了她们家每三个月会有一笔不菲的银子进账,才会装成良人模样将妹妹哄骗了去。 两人成亲之后不久,对方便露出了真面目,逼得妹妹时常回娘家拿钱,若有不从便拳脚相加。 妹妹也是被打怕了,只能回来找娘亲要钱,于是这两年程鸢寄回来的钱,全都尽数进了那赌徒的钱袋。 母女俩这一肚子的冤屈没处诉说,村里那些恃强凌弱的都欺负她们家没有倚靠,只有一个按时寄钱回来的大女儿,却常年不归家。 程鸢听得心中绞痛,她想问她们为何不告诉她,却又想到这些年她对亲情愈发淡漠,老家寄来的家书她从来不看。 她们应该早就写信告诉她了,只是她没有拆开那些信罢了。 却没有想到原来爹爹和弟弟早就不在了,原来母亲和妹妹竟然过得这般凄惨。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问娘亲:“那恶霸一家,现居何处?” 娘亲看出她要报仇的心思,忙按着她的手道:“阿鸢,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莫要招惹是非了。他们背后有人,咱们斗不过的……”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们逍遥法外这么多年,合该双倍偿还才是……” 娘亲还是不敢说出那些人的名字和居处,柳华提醒他,既然当时闹到了县衙,县衙里肯定会有记录,去查一查,一定能找到。 程鸢安抚娘亲:“等我把这里的事情了却,就带你和妹妹去京城,不必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说完,连水也没喝,便与柳华一起出了门。 他们去了县衙,程鸢并不打算明目张胆地去查,既然娘亲说那恶霸一家与县令有关系,她若惊动了县衙,反而会引起对方警惕。 于是她让柳华在外面等着,自己则偷偷潜入进去,花了许久终于找到衙门里存放案件记录的地方,又花了些时间找到了爹爹和弟弟的案件,记下了恶霸父子的名字。 次日,她与柳华一起打听到了恶霸现在的住处。 对方没有搬离梧州,当年事发之后,他们便在城中买了一处宅院,从乡下搬到了城里,如今家中以贩卖布匹为生,生意甚至做得很是不错。 当天晚上 ,程鸢没有回家⑾,就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夜色过半后她换上一身黑衣,准备出门时,柳华却站在门外:“我与你一起去。” 程鸢抬起手中的剑问他:“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我知道,”柳华神色不变,他当然知道她今晚要去杀人,“我与你一起去,我虽不会杀人,但你若受伤,我可以救人。” “这件事我自己可以,不用劳烦你,而且,”她看着对面儒雅清隽之人,对方眼眸似莲花般无垢,流淌着救死扶伤的慈悲,“柳太医,你是干净的人,我不想你沾染不好的东西……” “阿鸢也是干净的人,”他说,“至少是我见过的,最干净单纯的人。” 她静静地与他对视,许久,才道:“那……劳烦了。” 他们二人找到恶霸家中,仍如先前一般,他在外面等着她,她提剑跃过院墙,孤傲秀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多时,他听到院内传来一声惨叫。 而后整个院子忽然吵嚷起来,尖叫声,咒骂声,求饶声,狗吠声此起彼伏…… 柳华抬头望着天上的皎皎白月,银盘一般挂在广袤的夜空中,悠然而遥远,却又似抬手就能触碰到一般。几缕淡淡的云影萦绕在月畔,在清辉上弥漫下些许阴影,被夜风一吹,又慢慢地飘荡而去…… 不晓得过了多久,他期待的人终于出现,她疲惫地跃上墙头,身形摇晃,已然站不稳。 他跑过来,张开手接住了她,手上很快感受到一片温热的粘腻。 她还是受伤了。 “你还好吗?” “还好……” 他抱着她,先寻了个地方给她简单包扎,随后背着她回到了客栈。 伤在后背,是劈柴的斧头所伤,幸好躲避及时,没有伤到骨头,但是流血太多,须得尽快缝合。 他扶她趴在床上,用剪刀剪去她后背的衣裳,简单擦拭了血迹后,便立即着手缝合。 来不及熬琼酥散,他拿了块毛巾让她咬住:“我会快些缝好,你尽量忍住。” 她咬下毛巾:“我忍得住……” 细小的弯针用酒浸后便穿上细线,他自己先稳心神后,便立即弯腰缝合。 弯针每穿过她的皮肤一次,她的身体便颤抖一次,每一个回合都要打一次结,而后再穿下一次…… 她的皮肤沁出一层冷汗,她痛得颤栗不已,却咬紧了毛巾,一声痛也不肯喊。 柳华的心跟着她一起颤抖,可手上的动作依旧快速而平稳。 整整三十六针,十八个结扣,他终于缝合完毕,立即取下她口中的毛巾:“结束了,阿鸢。” 她面无血色,被汗水洗过的脸更显苍白透明。 她牵起唇角,虚弱道:“我就说……我忍得住,从小到大……我都是最能忍的那一个……” 他半跪在床边,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汗,看着她强撑的笑意,心中何止疼惜:“阿鸢,以后可以不要这么能忍,你也可以喊疼,疼的时候可以哭,委屈的时候也可以哭……” “哭?”她睫毛微颤,微微垂下,苦笑道,“有人哄,才会哭,我不哭……” “你哭,我会哄……”他拂开她被汗水浸湿的发丝,那双倔强而冰封的眼眸,在他的手心里慢慢融化,终于化成一汪柔软的池水。 “我除了医术,还很会哄人,”他口吻轻柔,生怕惊扰了这一池春水,“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以后,我只哄你一个……” 她懵懂而恍惚地看着他,眸底不觉已有泪光,随即头一歪,晕倒在他的手中。!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1 章 番外:暗卫vs太医2 青色帷帐帐低垂,熏炉里的袅袅散发着清新安神的香气,莹莹烛光照着屋里的一对人影。 柳华坐在床边打瞌睡,时不时睁眼眼睛瞧一眼床上的人儿,对方拥被侧卧,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还未有醒来的样子。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幸而没有发热。 如此守了她一夜,天色微亮之后,他去街市上雇了一辆马车,待程鸢醒后,便背她离开了这里。 昨日她闹出的动静想必很快会惊扰官府,不晓得衙门会不会查到他们这里来,所以尽早离开这里比较稳妥。 马车行至城门附近时,忽而变得拥堵起来,他探出车窗往城门处看了一眼,猜想会不会是已经惊动了府衙,所以城门的守卫在盘查来往的路人。 柳华看了一眼程鸢,她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若叫城门守卫瞧见了,定然会惹来怀疑。 心中略略思忖,便叫马车暂时停靠路边,他下车找了一家脂粉铺子,买了些胭脂水粉回来。 “你脸色不太好,搽些胭脂会好一点……” 好。?[(”程鸢拿起一盒胭脂,用指腹蘸了些,在唇上随意涂了一些,“这样好一点了么?” 车中没有镜子,她也没用过胭脂,自是涂得唇上一片狼藉。 时间紧迫,柳华也顾不得太多:“你莫动,我来。” 他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脸,另一只手拿出巾帕细细擦拭去她涂出唇外的口脂,重新给她涂好后,娇艳的唇愈发衬得她脸色苍白如纸。 他又在她的两腮处搽了些胭脂,而后拿了粉,在她脸上薄薄地覆了一层,这便有了几分白里透红的神态来。 她的眉毛生的细长,眼瞳不点自漆,清清冷冷地看过来时,眼底分明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 她乖巧地将小脸搁在他的手心中,像一只披着冷漠外衣的小绵羊。 他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阿鸢,你很好看……” 她眨了眨眼:“是因为上妆的原因么?” 他定定地望着她:“是因为你本来就很好看……” 她的心忽然跳得很快,终于知道害羞了,脸色比方才还要红润些。 “你……以前给别的姑娘上过妆么?”手法看起来很熟练的样子。 他低眸轻笑:“没有,只是以前在后宫给娘娘们请平安脉的时候,见过她们上妆,如此才略了解几分。” “嗯。”那就好。 柳华让车夫继续赶路,马车在拥堵的人群中一点一点移到城门口,果真守城的护卫比昨天多了很多,正逐一排查出城的人,尤其是女人。 柳华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昨天程鸢闹出的事情,府衙已经知道了,且知道动手的是个女人。 “待会儿他们盘问起来,我会说你我是夫妻,”柳华与她叮嘱,“你莫紧张,交给我来应对……” “好。” 待马车到了城门口,柳华便下了 马车,主动将两人的路引交给他们看。 守卫见他们是从京城而来,衣着不凡,又听柳华自报家门是皇家太医,语气便多了几分恭敬,不过他们还是要让程鸢也下来接受检查,柳华不慌不忙道:“内子害喜,身体不适,还望海涵,不过你们可以进马车检查……” 守卫倒也没为难程鸢,派人上去粗略检查一番后,便放他们离开了。 幸而程鸢用的软剑缠在腰间,对方还不至于去检查她的身上,算是逃过一劫。 我们尽快离开梧州吧,?[(”柳华说,“他们不知何时会查到你的头上,或许会对你和你的家人不利,咱们带着你的家人这便回京城去……” “不行,我还有事要做。” “还要做什么?” “当初那个包庇他们的县令,我也不能放过他,”程鸢说,“还有,欺负我妹妹的那个赌徒,我要去剁了他的手……” “县令的事情交给我,”柳华说,“我会写信禀告太子此事,烦请太子安排人查出这桩冤案。至于欺负你妹妹的赌徒,你想怎么做,我都会帮你……” 程鸢愣了一下:“我以为你会阻止我……” “昨晚我没有阻止你,今天更不会阻止你,至于后果,回京之后我会与你一起承担。”他小心翼翼将她揽入怀中,握住她落在膝上的手,“阿鸢,以后让我与你站在一起,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试着学会依赖我,好吗?” 程鸢并不排斥他的拥抱,甚至心中也对他生出几分亲近之意,像是有一颗种子破土而出,懵懵懂懂地长出萌芽,被人细心呵护着。 她想,这便是喜欢吧。 像太子喜欢太子妃,惠仁公主喜欢江驸马一样的喜欢。 他们先回了家,昨日出去了一整日,程鸢的娘亲担心得睡不着觉。 “阿鸢,你这是怎么了?”娘亲见她被柳华搀扶着走进来,大惊失色,“你真的去找他们了?” 程鸢倚在柳华怀中,身体仍虚弱无力:“娘亲,我给爹爹和弟弟报仇了。” “你这孩子……”娘亲气得要打她,可见她这般虚弱,哪里下得去手,最后只能心疼地哭诉,“娘跟你说不要去,你非是不听,你若再出了什么事,可叫我怎么活?” “我没事,有点累而已,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连路都快走不了,还说没事?”娘亲满脸心疼,“你先回屋里躺着,我去街上给你买只老母鸡,熬汤给你补身子……” “不用……” 娘亲不听她的阻拦,执意出去了。 程鸢原本想问娘亲,妹妹嫁去了何处,打算去教训那个赌徒的,眼下只能等她从街上回来再问了。 柳华将她扶到屋里,娘亲将床重新铺过了,被褥虽旧,却十分干净。 她与柳华商量要如何去教训那个祸害妹妹的赌徒,眼下她身上虽有伤,但是休养两天,攒上几分力气就足够教训他了。 只不过今日城门口的守卫给他们提了 个醒儿,她不能明面上去教训她,最好这件事看起来和自己没有关系才是。 还有,娘亲说爹爹和弟弟死后,大伯一家要来吃绝户,看来临走之前还得去大伯家一趟,让他们把吃掉的东西吐出来…… 正盘算着这些事情,没过多久,娘亲便提着刚买的母鸡回来了。 听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除了娘亲以外,还有两个人。 “阿鸢,你看谁来了?”娘亲携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不等娘亲介绍,程鸢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妹妹。 程鸢自床上坐起身来:“阿舒……” 她的妹妹程舒却怒目瞪着她,不肯喊她一声姐姐:“你回来做什么?爹爹和弟弟死的时候你不回来,大伯家欺负我们的时候你也不回来,如今还回来做什么?” “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程舒走上前来拉扯她,“你走!你现在就走!我不想见到你!” “阿舒妹妹,你莫要动她,”柳华忙阻止道,“阿鸢受伤了……” 对方一愣,随即又气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 “娘子,你这是做什么?”一个男人自娘亲和程舒身后走了出来,手上还攥着一只母鸡,“你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能这般无礼呢?” 嘴上虽是温和地教训着,可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狠厉之色,还是吓得程舒本能地缩了缩肩膀。 那人随后便与程鸢自我介绍起来:“姐姐,我是阿舒的夫君,方才在街上遇到了娘,听说你回来了,这不就赶紧回来看看你……” 呵,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听娘亲说过你和阿舒的事情了,”程鸢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是阿舒的良人,多少钱可以离开阿舒?” 那男人还想狡辩:“姐姐你误会了,我待阿舒是真心的,什么钱不钱的,咱们都是一家人不是吗?” 说着还推了推程舒:“还不快和你姐姐解释一下……” 一抹寒光忽然映入眼中,是程鸢抽出腰上的软箭,指着他,杀气弥散:“再敢动阿舒一下试试?” 那男人立即怕了:“姐姐,我……” “说,多少钱?” 那男人她身上的杀气吓到,也不敢装下去了,便报了一个数额:“五、五千两……” “好!”程鸢一口应下,“回去准备和离书,明日拿给我。” “成,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那男人将母鸡往程舒手里一塞,这便满意地离开了。 在他走后,程舒生气道:“谁让你给他银子的?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程鸢一时分辩不出她究竟是舍不得银子,还是舍不得那个男人:“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离开他?” 程舒怔了怔,方才伪装出的愤怒在这一刻都崩塌殆尽:“自从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后,我每一天都想离开他,可是我走不了,他知道你每三个月会给家里寄一笔钱,所以不肯放我离开……” 得知了 妹妹的心意,程鸢也便能放手去教训那人了。 我知道了,等拿了和离书,我就带你和娘去京城,他再也不会欺负你……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和离后养崽日常》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可是、可是他要五千两……” “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这是长姐才会有的语气。 长姐真的回来给她做主了! “姐姐……”程舒这会儿才流露出真实的感情来,扑倒程鸢怀中,哭泣道,“姐姐,我方才不是故意要和你生气的,我只是怕他缠着你要钱,我不是真的想赶你走……” “我知道,”程鸢摸了摸她的头,“你放心,以后我会保护你。” 次日那个男人便拿了和离书来,只是昨日说好的五千两却不作数了,他非要抬到八千两。 程鸢也不恼:“我这次回来没带那么多,钱都存在京城的钱庄里,你随我们一起进京,拿了银子再回来便是……” 那人自是戒备,不肯这会儿拿出和离书:“敢问姐姐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程鸢将先前褚瑶给她的那个钱袋子拿出来,扔给他:“只带了些零钱,你先拿着……” 沉甸甸的钱袋子他险些没接住,这么沉,少说也得百八十两。 他登时笑眯了眼:“好,那姐姐进京的时候,别忘了叫我……” “好。” 不出她和柳华所料,那人拿着这笔钱,转身便去了赌场,晚上从赌场出来后,又去了花柳街。 果然是个人渣。 程鸢忍着伤,与柳华一直在外蹲守着他。 若非怕牵扯到娘亲和妹妹,程鸢早在家里就逼着他把和离书交出来,顺便再把他的手剁了。 时候差不多了,程鸢打算潜入花楼,柳华拿出一颗药给她:“拿到和离书后给他吃了,这个会让他意识错乱,日后会记不起今日之事……” “好,谢谢。”程鸢拿了药,这便隐入了花楼。 不消两刻钟,她便回来了,手上、身上和脸上都染了血迹。 柳华也不多问,拿出巾帕要给她擦拭,她却后退了一步:“等一会儿再擦,你再陪我去个地方……” “还要去哪里?” “去大伯家,”程鸢说,“他家吞了我家不少银子,我带着这身血去,吓死他们……” 分明在说很骇人的事情,但从她嘴里说出来,惹得柳华莫名想笑。 “好。”柳华嘴上应着,心里颇有种助纣为虐的感觉。离宫前他原本是打算陪她出来游玩散心,结果从她决定回梧州的那一刻,事情就完全偏离了自己的初心,这几日陪着她又杀人又砍人的,自己一个奉公守法竟然变成了她的帮凶,而且是他主动愿意成为她的帮凶,如今想来甚感奇妙。 “背上的伤口还好吗?” “还好……” “说实话。” “好像崩开了些……” 他拿出一颗药递到她的面前:“止血镇痛的,吃了。” 她毫 不犹豫地拿过去放到口中,转头朝他浅笑:“谢谢。” 待到了大伯家,程鸢也不与他们废话,恫吓道:“我刚杀完人过来,不想死的话,把当初抢我家的钱还回来……” 大伯一家起初一位她真的只是吓唬他们,还想赖账,也赌她不会真的伤害他们。于是程鸢便将刚剁下的,尚还温热的鲜血淋漓之物扔在他们的面前,他们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乖乖地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出来。 程鸢算了算,还不及他们当初抢走的一半,又逼问了一番,对方痛哭流涕,说真的没有了,程鸢才算作罢。 从大伯家出来,程鸢已然有些体力不支。 毕竟才受了重伤,不过是凭着多年练出来的忍耐力一直撑着罢了。 她将要来的碎银和银票塞到柳华手中,柳华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又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擦拭。 程鸢扶着他道:“你背我回去吧,我走不动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麻烦他。 他转身将她背起,脚步沉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伏在他的背上细细的喘息,疲累了一整日,不一会儿竟迷迷糊糊睡去。 迷蒙中他走了不知多久才停下,她本能的警醒过来:“怎么了?” 他温声应道:“到家了。” 她这便要从他背上下来,他却不肯:“莫动,都背到家了,不差这几步路……” 她便老老实实地趴回去:“嗯。” 才说了两句话,在院中一直等候他们的妹妹便跑过来开了门。 娘亲脚步慢些,也迎了过来。 见程鸢浑身是血,登时吓得不轻。 柳华将程鸢要回来的钱递给她的娘亲,随后便将人背回了房中。 “阿舒妹妹,劳烦烧些热水过来……” “好的,姐夫。” 程舒一口应下,这便麻利地去灶房烧热水了。 柳华和程鸢却被她口中的“姐夫”二字,惊得神情凝滞。 几息后,柳华脸上浮现出几分得意的笑容来:“看来,你的家人认可我了。” 程鸢还没来得及脸红,娘亲便哆哆嗦嗦走了进来,捧着她要来的银子,害怕道:“阿鸢,这里哪里来的?” “是大伯家还给我们的。” 娘亲一听,更是惊惧:“你该不会是……” “放心,我没有伤他们,这些血不是他们的……” “那你这身血是哪里来的?” 柳华替她解围,也叫老人家放心:“是阿鸢背上的伤口挣开了,我正要给她重新包扎……” 娘亲叹了口气,喃喃劝说道:“你弟弟和爹爹出事后,我和你妹妹只敢谨小慎微地过日子,生怕又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阿鸢,你是个性子倔的,娘就担心你在外面出什么事,你听娘的,日后咱们安安生生过日子,好吗?” “好,我答应您。”所有的恩怨她已经了结,日后当然可以安安生 生过日子。 “柳郎君,我见你是个稳重的⑾,你日后要多看着阿鸢,莫要事事都由着她的性子来……” 柳华与程鸢相视而笑:“好,我也答应您……” 程舒很快将烧好的热水端来,柳华让程鸢把衣服解开,他检查一下她背上的伤口。 他是大夫,又是家人认可的意中人,程鸢在他面前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只稍稍羞赧了片刻,便背过身去,将衣服褪至腰间。 先前包扎的棉布已经被鲜血浸透,解开后才发现伤口不止崩开了一点,狰狞的伤口吓得程舒和娘亲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心疼地哭了起来。 况且她的背上不止这一道伤口,她做暗卫的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伤不知道受了多少次,对她来说都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疤,早就不疼了。 “你们莫哭了,回去歇着吧……”程鸢将哭成一团的娘亲和妹妹赶走,不然待会儿重新缝合的时候岂不是哭得更厉害了。 娘亲和妹妹不肯走,柳华拿出白日里配好的药,递给她们:“这是琼酥散,能止痛,先拿去熬着……” 她们便赶忙拿着药去灶房了。 柳华用巾帕蘸着温水,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拭干净,而后便去准备拆线与缝合的东西。 待准备就绪后,却没有立即动手处理,而是给她披了衣服,静静地等着:“待会儿服下琼酥散,我再给你处理伤口。” “不用那么麻烦,那天晚上没有琼酥散,我不是也能忍住吗?” “那晚形势所迫,才叫你忍着疼缝合伤口,况且,我不希望你那么疼,”她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疤,他第二次见到,仍觉心疼,“你也是姑娘家,理应被人珍爱呵护才是……” “没有人呵护我的时候,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程鸢低头拢了拢衣服,小声道,“不过,被人呵护的感觉……也很好。” 他们聊了好一会儿,娘亲和程舒才熬好了药,她服下之后,很快便昏昏沉沉睡过去。 明明好像只睡了一小会儿,可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白天,日上三竿的时候。 她脑中混沌了好一会儿,稀里糊涂地说了些什么话,清醒时便见娘亲和妹妹眼泪汪汪的。 “怎么又哭了?”她不解道,“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娘亲叹了口气,抹着眼泪去收拾行李了,阿舒也过去帮忙。 程鸢看向柳华,柳华满目疼惜:“你那会儿刚醒时,意识有些混乱,哭着说要回家,大抵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吧……” 小时候被送去暗卫营训练,哭着想回家,爹娘却不许,是她心里最大的痛。 她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却原来那伤口一直都在。 比起身上的伤,心里的伤何时才能愈合? 家中能收拾的东西不多,一些破旧的东西便留在这里,回京城重新置办就是了。 他们很快坐上了回京的马车,程鸢将娘亲和妹妹暂时安排在邸馆里,过 几日等身上利索一些,再租个宅子搬进去便是了。 算算时间,她从离开京城到回来,刚好七日。 褚瑶问她玩得可开心,她道了声“开心”,而后跪下请罪:“太子妃,我在梧州犯下几桩罪责,与柳太医无关,等安置好娘亲和妹妹后,我会去慎刑司接受审判……” 褚瑶愣了一下,忙扶起她:“起来说话,你做了什么事,同我说说……” 她和盘托出,很是吓到了褚瑶:“你说的那些人,确实罪有应得,但是你不经官府私自复仇,怕是有朝一日官府还是会查到你身上……” “是,所以我不想牵连您,我也会向太子殿下禀明此事,所有罪责都在我身上,我认罚,日后不能再保护您,请您恕罪……” 与此同时,柳华回宫之后,也立即去找裴湛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要和程鸢一起承担罪责。 裴湛听后,气得骂他糊涂:“她去伤人你为何不拦着?你但凡回来和孤说,孤都会给她做主!你们只顾一时快意恩仇,大好的前途都不要了?性命也不要了吗?” 唯一庆幸的是,他当时阻拦了程鸢去找县令报仇这件事,而是选择写信告知裴湛。 否则,谋杀朝廷命官,裴湛就算身为储君,也捞不回他们。 “这件事孤会亲自盯着,若查出当年确实是县令办了冤假错案,此事还有回还的余地,若是程鸢误杀了人,也莫怪孤不顾往日的情分……” 而后裴湛亲自安排人去彻查当年之事,确实查出当年县令与恶霸一家勾结,为祸一方百姓,受害的不止程鸢的父亲和弟弟。 裴湛命人找出当初程鸢加入暗卫营时签下的定契,上面有一条保命的协议,便是若暗卫在执行任务重若误杀他人,倘若对方是大奸大恶之人,可减轻处罚。程鸢此举,算是为民除害,勉强符合半条协议。但因私自杀人,加上伤人一事,仍需接受处罚。 她被剥去了暗卫的身份,大理寺判她在牢狱中服刑三年。 至于柳华,虽然她在认罪的过程中试图将柳华摘干净,但是他主动承认,被判三个月□□,裴湛保住了他太医的位子,等他回来。 不久之后靖南王起兵谋反,裴湛舍不得程鸢那一身俊俏的功夫,将她从牢中提出来,问她愿不愿意接受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便是和褚彦搭档,去刺杀靖南王。 此去,九死一生。 程鸢道:“承蒙殿下赏识,我愿前往……”!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2 章 番外:暗卫vs太医3 褚彦天生一副好眼力,再加上一手出神入化的射箭技艺,以及前些年他在杀手组织中习得的一些暗杀手段,让他成为此次刺杀靖南王的行动中最重要的人。 但是他唯一的缺点便是不会武功,所以裴湛不止安排了程鸢跟着他,还有暗卫营中其他几个出类拔萃之人。 他们都签了死契,也各自领了可以含在口中的毒药,一旦事败,便立即咬破毒药自戕,免得受人折磨。 临行之前,裴湛不忍,将此事告诉了柳华,让他和程鸢去见一面。毕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若是她回不来,两人不能见这一面,日后柳华怕是会怨他。 柳华得知程鸢要做的事情后,便也从太医院告假,要陪她一起去。 “我知自己不会武功,定不会给你们添乱,你们此行危险,难免有受伤的时候,我能帮得上忙……” 程鸢不想他再为自己涉险,与他道:“柳太医,你和我不一样,我若出意外,太子殿下会好好补偿我娘和妹妹,她们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和慰藉。可你本就出身医药世家,若你出事,再多的补偿对你的父母也来也不足以弥补失去儿子的遗憾。我不想你因为我而犯险,也不想对不起你的父母家人,你莫要随我去了,我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柳华握住她的手:“可是阿鸢,我心里有你,我放心不下你……” “那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程鸢拉了拉他的手,他便顺从地弯下腰来,由着她攀着他肩膀,轻轻吻上他的唇,像是蝴蝶的翅膀扫过他的唇畔,“我心里也有你,若我能活着回来,我们成亲可好?” 他揽住她的腰,恋恋不舍地去追逐她的唇:“好……” 像是终于找到了安慰彼此的方式,青涩而亲密的吻,让胸腔的心更为悸动,轻柔的触碰已经不能满足,他无师自通,舌尖叩开她的贝齿,滑入她的口中…… 她惊愕地睁开了眼睛,奇异的感觉让她本能地想要退却,却被他拦住了身子,愈发用力箍进了怀中。 她第一次与人亲吻,以前只以为不过是唇瓣的触碰与交|合,却不曾想竟还有这样的深入。 他带着微微药香闯入,在每一个角落用力的探索,追逐,缠绕…… 她懵懂地承受着,睁开的双眸瞧见他近在咫尺地浓眉与颤抖的眼睫。 他沉浸在情意中时,也在担心失去她…… 情至浓时,程鸢忽然生出一种念头,把自己交给他…… 倘若此去她真的回不来了,在离开之前,把自己给她,或许,他以后会少一些遗憾,而自己也一样,这世间至纯的爱意她拥有过,就算死了也没有多少遗憾了。 这般想着,她勾住他肩膀的手便缓缓下移,去解他腰间的绦带。 她以前做暗卫时,曾在一处花楼盯梢,自半扇开着的窗牖中她曾窥见过房内的春色…… 对方的气息骤然加重许多,他捉住她的小手,终于舍得离开她片刻:“阿鸢,你在做什么?” 她目光澄澈,直直看着他,将心中的想法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我想把自己给你……” “阿鸢……”她的眼神越是纯真,他越是不敢亵渎了她,“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们成亲后……” “我不知道自己这次要去多久?”也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回来? 她将他推到圈椅上,继而跨坐在他的腿上,目光热烈而真挚,“倘若要在那里待很久,守着这份甜蜜,我也能坚持下去……” 她捧起他的脸,重又吻了下去,小手复又往下探去。 柳华想阻止她,可自己虽为男子,却不及她有力气。 她自小习武,不仅在力气上压制了他,甚至颇有几分巧劲,轻易就制住了他。 他的衣衫已经被她扯开,因着手上的动作,她落在他脸上的吻变得又乱又急…… 他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怕她一去不回,所以想提前弥补他,让他少几分遗憾吧。 “阿鸢,不要,你冷静些……”他被她按在椅背上,实在阻止不了她,只好在她身上的几处穴位上按了几下,她被点了穴,终于失去了力气,软软地瘫倒在他怀中。 她不解,被他拒绝后不免觉得受伤,抬头问他:“你不想要我,你……不喜欢我?” “我就是太喜欢你了,所以才不能这样……”他温柔地将她的衣服整理好,转而抱起她将她搁在椅子上,才去整理自己的衣裳。 她很是气馁地看着他,待他整理好衣裳,半跪下身来看她时,她又赌气地别开脸去。 “阿鸢,你方才这样,我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他抚上她因生气而攥起的手,“可是阿鸢,你若给了我,我怕……” 程鸢转过头来看他:“你怕什么?” “怕你自此少了牵挂,赴死之心愈烈,怕你……一去不回……” 他果然,一眼就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阿鸢,你要时时记得,我在等你回来,我此生非你不娶……” * 程鸢与褚彦一行人随即南下,靖南王已经将原本陛下封给他的二座城池全部占下,他如今人在相州,正在谋划侵占相邻的两座城池。 如果程鸢与褚彦他们刺杀能成功,就能让百姓免去兵戎交接的战事摧残。 他们这一行人中,有人擅长易容改面,有人擅长寻匿挖潜,程鸢擅长近身剑杀,褚彦擅长远程箭射…… 褚彦的箭射是最为安全的一种刺杀方式,因为能保持一定的距离,射杀后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所以他们第一个选择的刺杀方式,便是褚彦的箭射。 靖南王行踪隐秘,他们在相州潜伏了一个多月,才终于摸清了靖南王的行踪。 可是靖南王身边的人十分警惕,第一次远程射杀以失败告终,甚至打草惊蛇,以至于他们很难再见到靖南王露面。 如此第二种方法,便是下毒,由那擅易容改面的人给程鸢易容成靖南王府中丫鬟模样, 再由擅长寻匿挖潜之人打通一条暗道,程鸢进去之后,找寻机会给靖南王下毒。 然而这一次仍未成功,且惊动了整个王府被封锁,程鸢一时被困在府内出不去。 王府管家秉着宁肯错杀不能漏杀的原则,将所有可疑人员一并拢到一起,一个也不肯放过。 程鸢也在其中,身边都是瑟瑟发抖的婢女,她们得知要被处死,绝望地哭成一片。 程鸢不忍牵连无辜,便主动站出来,表示是自己下的毒。 那管家当即让人将她按住,她甩出软剑,与他们缠斗起来。 只是终究寡不敌众,招架不住时受了一剑,她被人用剑横在了脖子前。 她想咬破口中的毒药,一死了之,可想到临行前柳华对她说的话,生生忍住了。 或许,她还有一线生机。 她被押到王府的私牢中,脸上易容的装饰被扯下,牢中的刑罚挨个往她身上招呼。 她咬死不肯说褚彦等人的存在,对方也故意吊着她一口气,好继续逼问她。 她熬到第二个晚上,终于等来了靖南王。 倒不是靖南王要来亲自审问她,而是在行刑的过程中,那管家曾来看过她一次,发现了她耳后有一枚月牙形状的胎记。 这枚胎记,是她潜入王府时让人故意在耳后纹出来的。 擦拭不掉,就好像是……天生的一般。 这便是她最后一线生机。 在京城时太子殿下曾与她说过,靖南王的孙女失踪已有多年,她耳后有一枚月牙形状的胎记,先前找回的安康郡主便是凭借这个被错认的。 程鸢在赌,她不能直接把这个胎记说出来,否则太过刻意反而惹人生疑。 她只能赌,赌什么时候能有人发现这枚胎记,赌对方告诉靖南王后,靖南王会不会亲自来见她。 她在牢中生生受了二日的苦,身上无一处不受伤,五脏六腑也受了严重的内伤…… 幸好,她赌赢了。 靖南王真的来了。 对方须发半白,却毫无龙钟老态,他缓步走进来,不怒自威的目光打量了她许久。 “把她的脸擦干净!”他道。 立即便有人提着水过来,拿毛巾浸湿了去给她擦脸。 粗糙的麻布毛巾,浸着冰冷的水,毫不怜惜地抹在程鸢的脸上。 她的脸受过掌掴,又被鞭子扫过,肿得没法看。 可那双倔强不屈的眼眸,却死死盯着靖南王。 “你叫什么名字?”靖南王问她。 程鸢闭口不答。 给她擦脸之人,正是这几日给她用刑之人,见她如此,那人习惯地甩了她一巴掌:“大胆!王爷问你话,还不作答?” 这一掌,打得她嘴角立即溢出血来。 她仍是咬紧了不开口,只眼神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靖南王淡漠着看着这一切,道:“把他的手剁了……” 那人立即道:“是,王爷!” 这便要去寻找斧头刀具,却不曾想靖南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本王是说,把你的手剁了……” 那人当即脸色煞白,扑通跪在地上:“小人该死,不知何处做的不对?小人下次一定改,求王爷绕过小人这一次……” 靖南王摆摆手:“你方才用那只手打的她,自己去剁了。” 那人还想求饶,却被其他人拉下去了。 靖南王走到程鸢面前,捏着她的脸去看她而后的“胎记”,粗粝的指腹在她耳后婆娑片刻,而后摆正她的脸,审视几息,而后胡须微动,冷眉舒展,倏然露出几分慈祥之意:“你的眼神,像我……” “我才不像你,”程鸢终于开口,骂了一句,“老匹夫!” 对方却不生气,甚至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脾气,也像我……”! 第 103 章 番外:暗卫vs太医4 程鸢被靖南王带出了私牢,对方拨了一院子的丫鬟婆子伺候她,还给她请了名医医治身上的伤。 他时不时会来看她,找她说会儿话,问她叫什么?多大了?哪里人?为何要做杀手…… 程鸢大多数时候都不理他,一方面是真的不想说,另一方面,她也不会与人周旋,担心说多错多。 他每次来看她也不会待很长时间,大多只是坐一刻钟就走了。 他如今应该是在怀疑她是不是他的孙女,至少在查清楚这件事情之前,他应该不会再对她下手。 程鸢借此机会休养身体,想着身子恢复后,总会找到再次刺杀他的机会。 如此又过了月余的时间,程鸢在牢中被打断的骨头愈合得差不多了,她终于能下床走路。 她迫不及待地想试试自己的武功可有退化,却牵动了身上的伤,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她皱了皱眉:内伤和外伤让她的身体变差了许多,武功虽然还在,却没有足够的力气使出来,她现在这个样子,莫说是刺杀靖南王,想来连近他的身都不能…… 抬眼看到一双熟悉的鹿皮靴,程鸢立即站了起来,满眼防备地看着对方。 “这般着急练武,是还没歇了刺杀本王的心思?” 程鸢手上没有利器,有的只是方才折的一根树枝罢了,她握紧了,道:“你是逆贼,我杀你是天经地义。” “可本王也是你的祖父,你若肯认我,先前的一切,本王都不与你计较。” 程鸢等他这句话许久了,便顺着他的话演了下去:“你是我的祖父?” “本王有个孙女,幼时走丢了,先前找回来一个,却是弄错了,”他看着她,眼里的慈祥不像是装的,“幸好你来了,或许,你才是本王的孙女……” “你凭何认定我是你的孙女?”程鸢道,“万一我不是呢,你是不是还要杀我?” “本王很喜欢你的脾性,若这次依旧是本王认错了人,只要你肯乖乖扮演本王的孙女,本王自然也会好生待你……” 果然对方并没有打消对她的疑虑。 程鸢自这之后自然乖顺了许多,生硬着喊靖南王祖父,一点一点地拉近两人之间的“祖孙情”。 平心而论,靖南王待她确实不错。她偶尔也会有些许的动摇,但想到即将爆发的战事,她还是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终于,在她的努力下,终于找到了一次与靖南王单独相处的机会。 在靖南王准备攻略下一作城池前,他带程鸢去了王陵,去祭祀靖南王的儿子,她的“父亲”。 程鸢先前设法要了些首饰,其中有一支簪子,她偷偷打磨得锋利,若能找准命门,便能一击致命。 于是她在跪拜时忽然发难,拔下簪子朝靖南王刺去。 只可惜她虽刺中了对方,可惜并未伤及要害。 靖南王只受了些皮肉伤,她被冲上来的护卫按住,靖南王失望地看着 她:“本王说过,只要你肯假扮本王的孙女,本王自会好生待你。今日带你来祭祀,你倘若愿意认下,日后本王便拿你当亲生孙女一般对待,可惜你不识好歹,实在太叫本王失望了……” 程鸢已然认命,只可惜她口中没了毒药,不能自戕,不知道接下来对方会如何折磨她。 “本王早就知道你是太子的人,只不过本王很喜欢你的性子,所以才给了你活命的机会,你既不要,本王也不会强留,”他不再对她仁慈,冷冷地吩咐道,“带下去,明日杀了祭旗。” 她被关回牢中,等待明日出师前被斩杀。 这样痛快的死法,比她想象的好一些,至少知道明日便是自己的死期,不会受太多磋磨。 她平静地等待着,夜深时,忽然听到松土的窸窣声。 睁开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追寻而去,竟是与她一同来此的暗卫,挖通了密道来救她了。 绝境逢生,便是如此了。 次日,靖南王大军迟迟没有出兵,倒不是因为找不到程鸢来祭旗,而是因为……靖南王于昨晚暴毙而亡。 程鸢用簪子伤了他,伤口虽不致命,但是她将先前一直藏着的用来自戕的毒药涂抹在上面,那毒药见了血,加上对方一时不察,自然也就无力回天了。 离开之前,程鸢向靖南王府的方向遥遥望去,回想这些日子的“祖孙之情”,心中一时有些复杂。 嘘叹一声,只盼他所疼爱的孙女,如今在这世上的一隅好生的活着。 此番回京,已是半年之后。 因她是这次刺杀行动的最大功臣,由太子说情,陛下降恩,大理寺便免去了她的罪责。 她亦得到了一笔十分丰厚的奖赏,这笔奖赏足以让她和家人下半生过得很好。 褚瑶觉得她不必再做暗卫这么辛苦的事情,推荐她去宫里的司仗局,从司仗女史做起,这样至少在身份上,能与柳太医更为相配。 虽然柳太医并不在乎,但是做宫中女史,确实比做暗卫要更安全一些。 若是以前,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从未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太重,可如今有了牵挂,反倒惜命了起来。 况且她在这次暗杀行动中,两次险些丧命,身体也受到极大的创伤,武功大不如从前,也不适合再继续做暗卫,于是便接受了褚瑶的提议,去了司仗局,负责掌管仗卫兵器,也算是她熟悉的范畴。 柳华在她回京之后便立即向她提亲,他的父母都是很和蔼善良的人,对她很是接纳,饶是她不善言辞,对长辈的关爱有些束手无措,对方也夸她内秀于心,是个很好的姑娘,让柳华一定好生待她。 纳彩定期后,褚瑶便替她张罗起婚事来。 毕竟她的娘亲见识有限,对京城里一些嫁娶的风俗也不甚了解,褚瑶想把她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帮着娘亲一起操办。 褚彦前来恭贺她,一脸落寞道:“终究是我晚了一步,阿鸢,咱们一起出生入死过,我想认你 做义妹,日后若柳太医敢对你不好,你一定回来告诉大哥,大哥给你做主!” 她好像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眼神钝钝地看着他:“多谢褚大哥。” 成亲前几日,她仍在司仗局忙活,忽觉胸腔传来一阵绞痛,原以为过一会儿就好,没想到眼前忽然一黑,人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人已经在太医院。 柳华垂眸守着她,眼底似拢了温和的月泽,又好似流淌着淡淡的忧伤。 “醒了?”他扶她坐起身来,不等她问,便说道,“今早是不是又没用早膳?” “嗯?你怎么知道?” “我是大夫,当然知道。” “是因为没用早膳才这样的吗?”她心中略略有些疑惑,扶着心口道,“可是我这里似乎有些不舒服……” “没事的,我都帮你诊治过了,你只是最近太过劳累罢了,”他抚上她的脸,目光深情地停驻在她的眼眸上,“过几日我们就成亲了,最近好好休息,安心在家里等着我娶你,好吗?” 她浅浅笑了笑:“好。” 如此她便暂时与从司仗局告假,回家静待成亲。 只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稳,那天在太医院醒来时,柳华看她的眼神中分明透露着几分哀伤…… 他为什么会这么看自己? 那天她忽然昏倒,真的只是因为没有用早膳吗? 可为什么会心口绞痛呢? 况且那日回来,他还给她带了几副药,说是调理脾胃的,她已经连着喝了三日了。 她盯着还没喝完的药发呆,直到娘亲忽然喊她出去,说是太子妃给她准备的陪嫁送过来来了,让她去清点清点。 她瞧着满院子系着红绸的假装,一时沉浸在喜气中,将方才的忧虑都抛到了脑后。 成亲那日,褚瑶给她做足了排场,不仅充当她的娘家人,甚至褚大哥和褚二哥,还有阿圆,以及绥州的秋荷与知叶也一并来了。柳华亲率迎亲队伍前来迎娶,抬轿的小哥儿们唱着诗词歌谣讨要红包,众人喜笑颜开地送她出了门。 跨过马鞍,坐过虚帐,她手执木笏,握着结成同心结的红绿彩绢,由着柳华将她引到堂前,而后去拜柳家的祖先牌位,再拜柳家父母和长辈…… 入了新房,礼官撒帐,金银线、彩钱、杂果带着众人的美好祈愿纷纷落在两人身上,彩丝线系着的两只金盏盛着合卺酒,饮下之后一仰一覆放在床上,寓意大吉大利。 而后礼官自她和柳华的发上各取一束头发,结在一起,名曰“合髻”,象征生死相随,白头偕老…… 她听到礼官说这一句吉祥语时,心头倏忽跳了一下。 生死相随,白头偕老…… 她看向柳华,他亦笑吟吟地看着她,满目的柔情深深,去摘她头上的花。 她听着礼官的安排,抬手去解他衣上的绿抛纽,而后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掩上帷帐,准备换衣,因为待会儿还要去前堂参谢各位亲友。 礼官与其他人离开后,新房便安静了下来。 红绸帐中,程鸢与他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对坐相望,以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在心中升腾,她觉得有些心慌,以为是太过欢喜所致,可随即渐渐地竟喘息困难,眼前一阵黑似一阵…… 想看午时茶写的《和离后养崽日常》第 103 章 番外:暗卫vs太医4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我、我……”她抓着他的手,喘息道,“我胸闷,喘不上气来……” 柳华脸色一变,忙拨开帷帐,让外面的新鲜空气进来,而后翻出自己惯用的那套银针,扶她躺在床上,在她的心脉处施针…… 随着一根根银针落下,程鸢的症状慢慢消减,身体舒适许多,可心里却凉了下来。 饶是她再迟钝,这会儿也终于察觉出不对来。 “我究竟是怎么了?”她心里慌得没有底,“我是不是生病了?” 他探着她的脉,神情仍与往常一样,可声音分明有几许颤抖:“你没有生病,只是……先前受了内伤,还未好全罢了……” “我以前也受过内伤,可从未有过如此症状,”程鸢看出他在隐瞒自己什么,“你同我说实话,我这伤,是不是很严重?” “不算严重,”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我是大夫,是宫里最好的太医,我能医好你的,相信我……” 他越是这样宽慰她,程鸢越是感觉到他在撒谎:她一定伤得很重,她被关在靖南王府私牢的那三日,那些刑罚将她的身体伤得彻底,她险些挺不住,虽然后来靖南王请了名医为她医治身体,可是她也能感觉得到,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所以才会选择退出暗卫营,转而入了司仗局。 却没想到,原来她的身体,比她想象得还要差。 “你还是没有同我说实话,”她抽回手来,眼眸黯淡,“我不要嫁给你了。” 他着急道:“不可以,阿鸢,我们已经拜过祖先和长辈,前堂的亲朋都是我们的见证,你不能反悔,也不许反悔!” “那你同我说,我究竟是怎么了?”她并非不是真的要悔婚,只是心里委实太慌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自己会不会命不久矣,“就算你不说,我也可以去找别的郎中诊治,他们总会告诉我的。” 柳华没办法,只能与她说了实话:“你脏腑受伤,心脉受损,日后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服药,我会每日给你施针,一点一点地帮你修复……” 果然,她的身体在那一次彻底受伤了。 她闭上眼睛,隐忍着情绪,良久,才问:“那我还能活多久?” “有我在,你会活很久,”他覆上身来,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随即又吻开了她的眼眸,“阿鸢,我们才结过发的,要生死相随,白头偕老,我们都会活很久的……” 婚后,程鸢与柳华都过起了喝药的日子。 不同的是,她喝的是调养身子的药,他喝的则是避子药。 程鸢后来自己偷偷去找过几个郎中看到,那些郎中在给她诊断后,无一不面色凝重,与她说她的身体积重难返,并疑惑她年纪 轻轻的,为何身体会残败成这个样子? 她问郎中,自己还有多少年可活? 郎中给出的说法不一,有的说三年,有的说五年,也有的说七年…… 总之,即便用再好的药,也难以将她的生命延续到十年。 得知这样的结果,她其实也并未感觉到意外,只是心里对柳华的愧疚愈发浓烈了些。 他一定早就诊断出她命不久矣,可还是义无反顾地迎娶了她。 她这样的身体,自然是不能怀孕的。 就算勉强怀孕,也会落得母子两伤的结局。 所以他一日不落的喝避子药,对外却称是他身体有问题,不能让她怀孕,所以正在喝药调养,给足了她颜面。 她也曾劝他不必如此,也提过主动帮他纳妾,却被他一口回绝:“我不纳妾,我只想做你一个人的夫君。” “可是我万一不能陪你长久,你……” “那我们更要好好在一起,一起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这样我们一年的回忆,或许能抵别人的十年……” 程鸢在司仗局待了三年后,身子愈发变得不好,于是与柳华商量着,她辞去了女官的职务,柳华也从太医院告了长假,归期不定,要陪她一起去各处周游。 程鸢幼时被送入暗卫营,近十年的暗卫生涯困住了她,她这一生见过的人很少,去过的地方更少,所以柳华才想着陪她去各处走走,去见不一样的人,去看不同的风景。 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住上十天半个月,除了游览当地的风土人情,柳华也会抽出几日的时间,以江湖游医的身份为当地的百姓免费诊治,这是最能看清时间人生百态和人情冷暖的方式,程鸢见过人性的善良和伟大,也见过他们的丑陋和卑劣…… 他们用三年的时间,慢悠悠地走遍了大梁的每一处土地。 他们见过漠北的雪,也见过江南水边盛开的紫薇花。 他们曾在高山之巅,感受长风浩荡,也曾在长街中,看滴雨蒙着深巷。 后来马车越走越慢,最后一程来到海边,听说六月有雾时,海上会出现蜃景,可能是远方的船舶,也可能是远古的楼阁…… 柳华用披风将她裹进怀中,眼前缥缈如仙境,如置梦中。 “夫君,我好像看到了,”她遥遥望着海天交接的远处,丝丝缕缕的雾气缓缓游走于一线天中,“是一座城廓,很熟悉,是京城吧?我好像……看到了我们的家……” “哦,是吗?”他拥紧了她,眼前却只有不断变换的雾气,和逐渐迷离的视线。 “阿鸢,起风了,”他低头吻了吻她,“我们回家吧……” 花开有时,花落有时。 纸鸢终是随风去,从此迢迢隔青天。!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4 章 番外:无鸣 “二郎颜如美玉,新妇色胜桃花,当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嘉礼初成,良缘已缔,褚瑶与夫君陆少淮一同去前堂参谢各位亲友,声声赞美入了耳中,叫她的脸颊红了又红。 陆家婶婶引着他们去给众亲朋敬酒,男方的亲戚她自然是一个都不认识,婶婶让她喊什么,她便喊什么,态度很是拘谨。 夫君站在她的身侧,与她敬了一圈的酒,人便有些醉了。 他的几l位朋友想拉着他喝酒,他摆手说醉得头疼,婆母给她递了个眼色,她便扶着他回新房休息了。 他酒量可真浅,明明他们喝了一样多的酒,她自己并无醉意,他却醉得熟睡过去了。 新拨过来的小丫鬟叫知叶,将将十岁的年纪,傻乎乎不太机灵的样子。 褚瑶问她会不会煮醒酒汤,小丫头摇摇头说:“对不起二少夫人,奴婢不会……” “没事,我自己去煮。”褚瑶才刚嫁入陆家,还未有主仆的观念,只是问了厨房所在的位置,便要亲自给去陆少淮熬醒酒汤。 知叶也是个不懂事的,竟真的由着她去了。 褚瑶找到了厨房,正要找熬煮醒酒汤的食材,聚在一起吃饭的厨娘们瞧见了她,忙道:“大喜之日,怎好劳烦二少夫人动手,醒酒汤我们来熬就好,一会儿您遣丫鬟过来端便是,不消两刻钟就能熬好……” “那就劳烦各位婶婶了……” “二少夫人不用跟我们客气。” 她们既然将这活揽了过去,褚瑶便也没有在这里久留,这便回去了,隐隐听她们在身后说:“这二夫人瞧着是个脾气好的,就是有些小家子气,方才我把活揽了去,还以为她会打赏些呢……” “小门小户出生的,自然是这样的,比不得大少夫人嫁进来时,把咱们府上上下下都打赏了个遍儿。” “唉,确实没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身上能有十两银子傍身就不错了,听说她家中连父兄也没有,只有一个多病的老娘……” “幸亏样貌长得好,不然怎么能进得了咱们员外府的大门……” 褚瑶自知家境贫寒,先前嫁进来前便料想到高嫁之后难免被人看轻,却没想到连府上的下人都看不起她。 她确实不知道嫁进来之后还要打赏所有的人,就算知道,她也没有银子打赏,正如其中一位厨娘所说,她身上连十两银子的傍身钱都没有。 父亲去世得早,两位兄长也下落不明多年,家中母亲常年生病,亲戚更是一个都倚靠不上,自己如困泥沼,若不是陆家忽然来提亲,她这一辈子大抵都要受苦了。 如今得了陆家青睐,自己身无长处,要想才在陆府的立足,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心中的喜悦被这些烦扰冲走了大半,可回到院子里时,却不好流露出不快的神情来。 她没有娘家可倚仗,总归没那么多底气。 她来到新房,陆少淮还在床上睡着,红 绸做的衣服衬得他颜白如玉,五官好像是玉雕出来的一般,煞是俊美。 她在栖霞山中第一次见到他时,便在心中惊叹他的好样貌,如今看他,似乎比记忆中的还要好看,只是他身上似乎多了几l分清冷矜贵的感觉,让人有些不敢靠近。 估算着时间过了两刻钟,褚瑶让知叶去厨房将醒酒汤端来。 刚熬好的醒酒汤氤氲着热气,她用手贴着碗璧试探着温度,待觉得不烫之后,才敢小声去唤陆少淮。 “夫、夫君……” 第一次这般称呼对方,竟觉这两个字羞于说出口一般,声音细如蚊蝇,见对方没有反应,便只好稍稍提高了些,“夫君……” 他倏然睁开了眼睛,端端看过来时,眼眸透着说不出的清冷。 “何事?”甫一开口,又透着一股莫名的威严厉色。 可在她的印象里,他爽朗清举,待人温厚,并不是这般冷漠的样子。 心里只稍稍疑惑了片刻,对上他那张俊颜,便也消散了:“厨房里熬了醒酒汤,你喝了会舒服些……” 她将醒酒汤递给他,他隐隐皱了皱眉,说不喝。 “我这会儿还好,倒了吧。” “你那会儿不是说头疼?” “已经不疼了……” 他摆明态度说不喝,她便也不好强求,又见不得浪费,便干脆自己喝了起来。 这是用莲子、白果、百合、以及红枣、青梅、山楂糕等炖煮的八珍醒酒汤,闻着便香甜,虽然她并无醉意,但方才在宴上急着扶他回来,自己还未用过一口饭,这会儿腹中着实饿了,这一碗汤下肚,便觉抱腹了。 想着他也未曾吃饭,便问道:“夫君,你既不头疼了,还要去前厅吗?” “不去,”他已经重新阖上眼眸,很是疲惫的模样,“我在睡一会儿。” “哦。”他待她好生冷漠,她今日为着成亲也起得甚早,这会儿委实也累了,也不见他关心自己一句。 罢了,他现在醉着,自己也不与他计较了。 她取下发髻上的首饰,卸了耳珰,自顾自坐到床边,褪了鞋子,而后转身推了推他:“夫君,往里挪一些,我也想睡一会儿……” 他眉头似挑了一下,眼睛没睁,身子倒是往里挪了挪,给她腾出了一半的位置。 她合衣躺下,被撒在床上的金果硌到了,只好起身,去把被褥下的核桃花生还有红枣挨个儿摸出来,搁在堆成一小堆儿。 “夫君你那边不硌得慌吗?”她问。 “没觉得……” 她往他身下探了探,摸出了一个核桃,又摸出了两颗花生…… 再往里便不敢了,怕吵到他睡觉,只好作罢。 困意上来,她打了个呵欠,这便阖目小睡起来。 不多时,便觉得他在往自己这边挤来。 她便也跟着往外挪一些,他又挤,她再挪,他还挤,她半个身子都要挪到床外了…… “夫君,你别挤我了。”她不满地开口,我要掉下去了……?_[(” 他长臂一伸,将她捞入自己怀中,闷声道:“我那边……确实硌得慌。” “那我过去把金果给你拿出来……” “莫动了,让我安生睡一会儿……” “好吧。” 男子宽阔的臂膀将她囫囵包裹起来,属于他的气息萦绕在鼻间,褚瑶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那会儿还觉得他冷漠不近人情,这会儿被他拢在怀中,又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他果然还是记忆里的人。 小两口这一觉便睡到晚上,陆夫人遣了院儿里的人喊他们过去吃饭。 褚瑶重新梳了发髻,又去给他梳睡乱的头发。 像他这样的大少爷,早就习惯了别人的伺候,只是在她梳好之后浅道了声“有劳了”,而后带着她往陆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陆夫人他们还未动筷,甚至还未入座,只等着陆少淮落座了,他们才纷纷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陆家人中,陆少淮的地位好像是最高的,就连陆老爷和陆夫人,待他也颇有几l分恭敬谦卑的意味。 桌上的荤菜都摆在他的面前,其他人面前不是素菜就是羹汤,甚至她还观察到,只有他夹过的菜,其他人才去夹,他没夹过的,旁人也没有动过…… 好生奇怪。 他似乎也察觉到,饭后,他与陆老爷说道:“我既已娶妻,往后我们夫妻就在自己院儿里用饭,便不过来了。” 陆老爷说好:“那便听二郎的。” 褚瑶虽觉得奇怪,但毕竟嫁入这里第一日,也不好说什么。 况且她的夫君在府里的地位高,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 夜里沐浴之后,褚瑶将床上的金果全都找了出来,再将被褥铺得平平整整。 府里的婆子进来,往床上铺了一块白娟,褚瑶想到了白娟的用途,脸上唰得就红了。 那婆子问她:“那敦伦之礼,二少夫人可习过了?” 褚瑶脸颊发烫,点点头:“习过了。” “那就好,今晚好生侍候,莫让二郎扫兴……” 这话说得,好像她不是嫁给他做妻子的,倒像是个伺候他的? 褚瑶皱了皱眉,没有应她这句话。 对方倒也没察觉出她的不悦,铺好白娟之后便退下了。 陆少淮还在沐浴,她瞧着那白娟扎眼,便也不肯往床上坐,用红色的锦被将白娟盖住,兀自坐在梳妆镜前的凳子上梳着头发。 那头发被她梳得根根顺滑时,对方终于回来了。 他发梢濡湿,唤她给他绞干一下头发。 这种事情,她主动做是一回事,他要求她做是另一回事。 还真把她当成使唤的丫头了。 这府里,厨娘看不起她,婆子看不起她,连他也看不起她。 才新婚第一日便这样待她,莫不是要试探她的脾气,日 后好拿捏她? 她取了毛巾递给他:“你自己来吧。” 他倒也没说什么,拿了毛巾自己绞了绞头发,这便往床上去了。 红色的锦被被掀开,他被那显眼的白娟晃了一眼眼睛,人便愣住了。 褚瑶心里是有几l分怄气的,故意不朝床上看去,手心的发丝被她梳了又梳…… 他将被子盖上:我……不困,要看会儿书……?[(” 他们住的这个院子比陆夫人的院子还要大,东厢还设了书房,他披衣这便离开了。 褚瑶心里其实是不想他走的,新婚之夜若两人不睡在一起,府里的人还不晓得要说什么你? 可是人已经走了,她也拉不下脸去请他回来,只好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着,待到夜深实在冷了,才钻进被子里暖和。 不多时他也回来了,见她已经在床上了,便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只留床边一盏小灯,朝她走来。 褚瑶心里有气,并未睡着,背对着他在想今天的事情。 她很珍惜这一桩亲事,新婚第一日与夫君怄气委实不好,若日后要安安稳稳过日子,还是要把话说明白才好,万一她是误会了对方呢? 这般想着,正要翻过身来与他说话,没想到他也贴了过来。 她这一翻身,刚好翻进了他的怀中。 他身子一僵,随即大手落在了她的后背上,一双漂亮的瑞凤眼眯了眯,似乎对她的投怀送抱很是满意。 “怎的还没睡?”他婆娑着她的后背,温热的指腹引得她一阵酥痒。 “我有话想同你说……” “你说。” 两人贴得很近,他说话时的气息铺撒在她的头上,她瞧见他滚动的喉结,和交领中衣下劲瘦的胸膛,一时舌头打结:“就是……我……她们……” “嗯?”他的手探入衣下,挑起小衣的系带,轻轻一扯,褚瑶便觉脖上一松。 “你知道的,我家境不好,先前你赊给我的药钱,我还了好久才还上,眼下身上确实没有钱来打赏府里的下人……” 他将小衣扯了下来,扔到了枕边:“不用打赏。” “可是她们说,当时嫂嫂嫁进来时,阖府上下都受过她的打赏,而我却没有,所以她们看不起我……” “谁看不起你?” “这我不能说……” 他便也没再追问:“小事,明日我会叫人去帮你打赏。” “可那是你的银子,她们知道是你替我打赏,会不会愈发看轻我?” 他喉间溢出一声笑来:“她们知道是我看重你,便不敢再懈怠了你。” 褚瑶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只是这事还没完,她心里还梗着一件:“那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何以这么认为?” “因为你对我似乎有些颐指气使,虽说要以夫为纲,但我觉得夫妻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他听罢,好一会儿没 有言语。 褚瑶以为自己说话太直接,让他不高兴了。 可是这种事情,分明要说开了才好,否则日后她心里觉得委屈,便不能与他好好过日子了。 她正忐忑时,忽听他终于开了口:“我知道了,日后会注意。” “嗯,”褚瑶抬头去看他的脸色,见他神情平静,看不出波澜来,“你……没有生气吧?” “没有,你这样很好,”他说,“我最近有很多事情要操心,所以你若遇到事情便与我直说,我会帮你解决,但你若要我猜,我却是没有那个精力……” “嗯,我也喜欢有话直说……” 说话间,他已经解开了她的衣衫,人也倾身覆了上来,不容她羞涩地躲开,便吻了下来。 他对这种事情好似也并不熟络,褚瑶亦是没有经历过,只听母亲与她讲了些,却是连画册也没看过。 两人凭着本能纠缠在一起,但事情不太顺利,那深潺秘境他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 他已是满头大汗,俊脸被汗水浸着,眉眼沉沦又清醒,说不出的蛊惑。 褚瑶好奇问他:“你先前……没有通房丫鬟么?”她娘亲告诉她,大户人家的少爷大都会有个通房丫鬟,所以就算她对男女之事并不通晓,有他带着,总归会很顺利的。 却不曾想他也是个生涩的。 “没有……”他好不容易挤进去一些,伏在她的身上稍歇,才继续探索。 她也不太舒服,娘亲同她说过,这种事情于女人来说,前几l次总归是不太舒适的,甚至会有些疼,熬过去就好了,日后便能渐渐体会到其中的美妙。 褚瑶心里惦记着娘亲的话,所以即便很不舒服,也只是默默忍着。 幸而第一次很快结束,他撤出去后,一股热意便染了白娟。 外面等候已久的婆子问他们要不要热水,他说要,那热水便很快送了进来。 他接过婆子递过来的巾帕,隔着被子给她擦拭干净,又换了一块将自己也擦干净了,顺便将身下的白娟扯下去,那婆子便拿着白娟退下了。 褚瑶不经意瞥见了那白娟上的红迹,晕血的她,眨眼间便昏厥过去。 后半夜他又贴过来两回,好似对这种事情很是热衷,又折腾了她两回,清晨时她打算起身梳洗,没想到他缠过来又要了一回,直接导致她睡过了头,醒时已近中午。 她忙起床梳洗,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知叶告诉她,他出府办事了,临走时还叫人给府中的下人打赏,并举着荷包道:“少夫人,郎君给奴婢打赏了二两银呢!” 而褚瑶去陆夫人院儿里的这一路,无论是丫鬟婆子还是小厮,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甚至有几l分讨好的意味。 果真如他所说,他对自己看重,府里的人就会对她敬重。 公婆对于她来晚敬茶一事似有几l分微辞,将她好生教导了一番,褚瑶便也垂手恭恭敬敬听着,末了陆夫人自腕上褪了一支镯子给她…… 三娘子陆明姝也过来了,见到她,也只是瞥了一眼就要去找陆夫人,被陆夫人觑了一眼,才回头不咸不淡地喊了声“嫂嫂”,她便也回了声“三妹”,见她们母女要说体己的话,便也没有久待,这便离开了陆夫人的院子。 陆少淮不知在外面忙什么,新婚第二日便没回来,第三日要回门了,也不见他身影。 好在这里回门的风俗并不拘泥于第三日,也可以是第七日,或是第九日。 他在第七日赶回来,陆家已经准备了回门礼,他带着她在娘家待了一会儿,赶在晌午之前便回来了。 她问他在忙什么,怎的新婚还要出去? 他道:“生意上出了些事情,恐要两三年才能解决,这段时间会经常出去,希望你不要有怨言……” 她虽有些不开心,但也表示理解他:“好吧,都说成家立业,你忙生意是大事,我不会有怨言的。” 因着他们聚少离多,所以即便他每次回来都要缠着她要上几l次,但第一年她还是没有怀孕。 娘亲担心她生不了孩子,在陆家会受到为难,暗地里打听偏方,让她喝药。 她自个儿也瞧过郎中,郎中说她的身体很好,她便不理会娘亲,也不肯喝那些乱七八糟的药。 况且她也探过陆夫人的口风,陆夫人对她暂时没有怀孕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苛责,甚至还宽慰她:“二郎他常年在外忙自己的事情,即便这三两年你肚子没有动静也没什么,我还担心你若真有了孩子,二郎他心里记挂孩子,会影响他在外面的大业呢……” 褚瑶虽不知陆少淮究竟在外面谋什么大业,但从陆夫人的语气来听,他的那番大业好似比生孩子还要重要。 既然他们都不在意,自己自然也没有什么压力,他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去他的书房里看书习字充实自己,日子倒也过得悠然惬意。 第二年中旬,她忽然胃口不太好,起初没有经验,并未往怀孕那一方面想,后来月信迟迟不来,便去找郎中诊治,才知有了身孕。 这是好事,她回去之后立即告诉了婆母,陆明姝也在,可她们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微妙,并没有她预想中的开心,婆母只是淡淡嘱咐了些怀孕后须得注意的事情,便让她回去好生歇息了。 她走出婆母的院子不远后,又折返了回去,想着问问婆母,夫君何时回来,她迫不及待想把这件好事分享给他。 谁知才进了院子,便听到婆母与陆明姝道:“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她怎的在这时有孕了?” “娘亲,她若有了孩子,日后我还有机会吗?” “怎的没有?只是生个孩子而已,咱家的恩情可比一个孩子重多了,日后你也能压她一头……” 她不解,走进去问:“婆母,三妹,你们在说什么?” 她们见她忽然回来,很是吓了一跳,陆明姝脸色慌张,婆母倒是很快冷静下来:“嗐,这不是先前给明姝寻了桩姻缘,没想到对方竟让别的女人怀孕了,我这不是 正与明姝商量着怎么办才好呢?” 她信以为真,也跟着出主意:“若是这样,那三妹还是要好生思量一番,若那个男人早与别的女人定情,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没想到她为着陆明姝着想,对方却不领情:“你懂什么,他才不喜欢那个女人!” “不喜欢,为什么还会让那个女人怀孕?” “当然是因为……因为另有隐情!”陆明姝气鼓鼓道,“反正那个女人配不上他……” 她见陆明姝如此不听劝,婆母也向着陆明姝说话,她索性也不劝了,只是问婆母:“婆母可知道夫君何时回来?” 陆夫人摆摆手:“二郎一向主意很大,我也不知他何时回来?” “那好吧,儿媳这便回去了。” 她转身离开,并未发现她们母女二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他在不久后归家,褚瑶将这件喜事告诉了他。 他眼底熠熠生出喜悦,这便拉着她进了书房,与她一起翻开诗书典籍,要给腹中的孩子取名字。 寻了好几l个,都不满意。 她说不若先取个乳名,日后与腹中宝宝说话时,也好有个称呼。 他沉吟许久,道:“《韩非子》中有一则故事,道是有鸟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1)。咱们第一个孩子,不若便叫‘鸣哥儿’……” 她觉得甚好,可转念又想到:“可这听着是男孩儿的名字,若是女孩,叫这个名字,岂非生硬?” “若是女孩,便改成日月之‘明’,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2),寓意日月同样光辉,我的女儿,将来也不会输于这世间的任何男子……” 她钦佩于他的博古通今,只觉得他起的名字怎样都好。 “那夫君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他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着她尚还平坦的小腹,“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一样期待他/她的出生……” 她便也幸福地依偎在他的怀中,覆上他的大手,满怀着憧憬与期待:“夫君,我听别人说,夫妻恩爱时生的孩子是最聪明的……”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那这个孩子一定是个聪明的孩子……” * 很久之后,她恍然想起了这件事情,才恍若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也终于明白当时陆夫人与陆明姝她们母女二人说的,并不是别人,根本就是她和陆少淮。 只不过,这时她已经得知,她的夫君并非真正的陆少淮,而是她最厌恶的反贼世子。 即便对方身份尊崇,即便他马上要去坐上太子之位,但是他们联手欺骗了她,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与她成亲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三年的夫妻情分也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郎如石佛本无心,从别后,莫痴缠。 “殿下,我们和离吧。”! 午时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