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 第1章 雾 雾/00 空气中有了丝细微的冷意。 陈之夏敲完最后一行字,确认无误后,点击发送。 如此,紧绷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缓,她身体向下沉,把自己整个人深深埋入身后的椅背。 阖上了眼。 北京今日气温骤降,夜色低垂,一片雪雾飘摇,缀着灯火星点。 四面巨型玻璃环绕,像是透明的鱼缸四壁,映出她一张素白安静的侧脸与办公椅中孑然纤薄的身影,如同只身置于湿冷的海底。 手机在桌上震了七八个来回,久无人理会。在这寂静的空旷中完整循环过一整遍后,第二遍紧接着响起。 中央空调不知何时自动关了,热气散尽。 陈之夏人还倦乏,一瞬从工作中彻底虚脱,浑身都没太多力气。 但她终究没了困意,同泛着冷蓝色的屏幕大眼瞪小眼了会儿,便从座位起了身,拿起大衣外套和震动不休的手机,离开了这里。 驶出停车场,手机又响。 雪大不少,铺天弥散。车内温度逐渐攀升,与整座城市一齐在凌晨5点缓慢地苏醒。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张沫一副对她了如指掌的口气,“你这是又通宵了?才从公司出来?” “你呢,是醒了,还是也没睡?”陈之夏反笑着问,嗓音清莹,如一把细雪,“这会儿给我打电话。” ……昨天出了那么大事,谁还睡得着啊。 张沫心底嘀咕着,打了个悠长的哈欠:“我这不是也睡不着么,翻来覆去的,看你工作号还在线,心想给你打个电话关心关心——怎么样?事儿解决如何了。” 陈之夏沉吟,“嗯……还不知道。” 张沫清醒了点:“那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吧,”她轻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是,你这一晚上没回去就考虑了这么个结果啊,”张沫噎了噎气,打心眼儿里为她打抱不平,“是,这项目是你牵头的不错,但又不是在你手里弄砸的,该谁担责就谁担责去呀?你要不好说,那今天上班了我去找bss——” “算了吧。” 陈之夏笑道。 张沫简直要尖叫了:“那如果因为这事儿你工作丢了怎么办——这么大的项目?” “那就去别的地方好了。” 正好。 她也不是很喜欢北京的冬天。 “……” 张沫说不出话了。 “怎么,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陈之夏丝毫没把张沫的紧张放心上,不忘打趣,“我要被开除了?” “当然没有,”张沫严肃地说,“你瞎想什么。” “这样啊。”她好像还有点遗憾。 定位到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就在不远。 蓝白色招牌雾蒙蒙的,险些错过。 上一顿都忘了是什么时候,胃里隐隐发着虚,陈之夏便缓下车速,及时地变了道,淡淡地说:“我又给他们PM发了邮件,还没回我。具体等上班了再说吧。” “你还真准备负责到底了?” 陈之夏笑:“这不是不该做的也做了吗。” 张沫叹气:“都这个点了,我看你不如直接请一天假在家里休息休息,熬这么一晚上给人收拾烂摊子,能受得了么。” “没事,我回去睡会儿。” “你可真行!成天忙成这样,还有空和男朋友约会吗?”张沫气呼呼的,嘟哝着不管她了,就准备挂电话,“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也补觉去了。你赶紧回家休息吧。” 屏幕熄灭,归于安静。只剩风雪。 陈之夏把手机调至驾驶模式,语音助手冷静的机械音为她播报,暂时还未收到新的邮件回复。 从昨天到现在,她极力表现出轻松与坦然,但不得不说,心底仍有些惴惴难安。 前方一辆重型越野霸占了大半道路和视野,路途湿滑,陈之夏倒不着急,不疾不徐地在后面跟了它一段儿。 凌晨的街道人迹稀少,一路上却停的满满当当,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泊车的空当儿,她便开了过去。 停稳了,准备推门下去。 手机蓦地传来“叮——”的一声。 “您有新的邮件消息,请注意查收。” 陈之夏愣了愣,重新拉上车门,坐回驾驶座,几乎连标题都没看就点了进去。 信号不大好,邮箱界面焦灼地转着圈儿。 她也有点儿焦躁,背靠在椅背,手指不耐地敲打着方向盘,另一手都摸到了口袋里的烟盒儿。 下意识地一抬眼,隔着雪幕,瞧见那辆黑色越野恰恰在她不远停下。 有人下车。 只是无比不经意的一眼,陈之夏的思绪却紧跟着飘忽了一瞬,视线凝滞。 骤然一场初雪铺天盖地,洋洋洒洒。落不到尽头的白。 那道笔挺的黑便异常扎眼。 身形高颀的男人长腿一迈下了车,着一件夹克上衣、黑色工装裤,裤边儿扎在皮靴里,显得双腿修长。 一片纷纷扬扬之下,整个人落括又高挑。 凌晨的雪夜,街灯昏沉。 他侧脸的轮廓凌厉分明,眉目矜傲深邃,削薄轻抿的唇之间咬了支没点的烟,从后备箱拿出一个女士行李箱,放在了脚边。 还在同谁通着电话,他一手落在口袋,两腿微微交叠着,摸出打火机,就势脊背下沉,慵懒地半倚住了车门。 他的副驾有女人下来。 女人径直来到他身前,轻轻地拂去他肩头的雪,手随意地勾住他后颈,顺手接过了他的打火机,为他点烟。 他便垂了垂眸,唇上的烟去迎那道在雪中明灭的火光。 雪花混着冷雾散落,燃起一抹摇摇欲坠的红。 他一只手懒懒支在她行李箱的把手,袖口下一截儿漂亮且骨节分明的手腕儿,手指、腕骨都好似沾了这雪色。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冷白,近乎剔透。 就好似这么虚虚地拢着身前的女人。他们几近咫尺。 青白色烟气飞腾,他的眉目轮廓半明半昧,如这夜色之下的暗潮。 雪一触到他,好似就要粉身碎骨,悉数焚为乌有。 明明是别人在等他,他却偏生有种置身事外的漫不经心。 邮件终于加载进去。 不等陈之夏回神,驾驶模式下的语音助手便用那十万分机械生硬、却仍要故作清甜温馨的嗓音,开始智能地读报起了信件的内容: “……陈之夏,这是第9年对你的生日祝福。”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是2022年11月22日。不祝我生日快乐,但祝你生日快乐。” “江……” 还没听完,陈之夏就把邮箱的后台清退了。 机械女音戛然而止。 她余悸未了。 漫天大雪在车窗玻璃上飞速流动,车厢像一只密不透气的铁皮匣子,空调关了,方向盘的皮质触感渗着透骨的冷。 转向灯不断闪烁,还停留在方才的余悸之中,后方来了车,以为她要从停车位出来,飘起一声鸣笛悠长。 陈之夏这下倏然惊醒,终究从那个方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重新发动了车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平稳地从才停进去没多久的车位再次开了出来。 要一直向前驶过这条单行道才能回头。 于是。 他离她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大雪无休无止,近到能看到霓虹光影未熄,滑过他的侧脸、眉眼。 他的鼻梁,唇锋的弧度。 抽烟时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上扬的下颌,嶙峋的喉结。 雪落在他眼睫,他的神情倦淡,嘴角虚虚地勾着,一双眼睛黢黑深沉。 这些全部,都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没开车窗,却仿佛能听到他们细碎亲昵的笑谈,他的低沉嗓音好似也对她重复着邮件中的内容。 “祝你生日快乐。” 直到转弯拐入马路,匿入车流,景色与雪幕在车身两侧不断地移动、追随、更替,他也在玻璃上逐渐变得透明。 他们越来越远。 她好像才能呼吸。 城市上方一团灰雾茫茫,天边的云像死去的海。 的确。 时至今日,她都不怎么喜欢北京的冬天。 / 一回家,陈之夏就裹了条毯子把自己蜷缩在沙发,等手脚渐渐回温。 生怕错过什么,她回来一路都在等工作消息,谁知道后台居然挂的是久不使用的私人邮箱。 她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切到这个账号上的。 被扰了思绪,都没买夜宵和早餐回来吃。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日光乍现,捱过了饿,终于有了困意。 彻底睡过去之前,她同黑沉一片的天花板对视了会儿,一鼓作气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索性把那个邮箱账号直接从登陆列表删除了。 中午十二点,手机铃声大作。 “睡好没啊?”张沫得意洋洋的,心情听起来不错,“这一早都没见到你人,也没人给你打电话叫你起床来开会,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跳槽了?” 熬了个大夜,订了早八的闹钟,居然什么都没听到。 陈之夏头痛极了,从沙发起来,思维好像都迟钝了一些:“……你们开完会了?” “我马上要下午茶了,你说呢。” “……” 意识渐渐清明,在沙发睡了一晚上,浑身不适。 陈之夏活动了下不大舒服的肩颈,趿着拖鞋,去厨房倒了杯牛奶送入了微波炉,然后到卫生间洗漱,“昨晚睡太晚了。” “你那是睡太晚吗,你是不要命了,”张沫旋即语调一转,“对了,你猜怎么着,邢总把Jack开了。” 陈之夏不是很意外,拿起电动牙刷:“然后呢。” “什么然后?”张沫顿了下,恍然,“哦,你问怎么开的?——嚯,昨天宣讲会出那么大错,你们全组都要替他背锅,老邢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好一顿臭骂,散会就让他递离职申请了。这人干什么什么不行。” 陈之夏关心的倒不是这个,牙膏起了泡,咕嘟咕嘟的,她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我是问,你们没收到FEVA的邮件回复?” “什么。”张沫没听清。 “我凌晨给他们发了邮件,重新递了提案,你们今早没收到回复?” 张沫沉默了下:“哦,没有。” 陈之夏心凉了半截。 “你没收到?”张沫纳罕,“不是你发的邮件么,应该回复给你吧。” “没有。” “那完了吧。”张沫说。 “……” “哎哟,”张沫察觉她的低落,体贴地安慰起了她,“大家早晨开会都说了,机会千千万,不差他FEVA一家——大公司了不起啊?可惜是确实可惜啦,但谁知道昨天下雪了你航班会晚点啊,结果被Jack给搞砸了。老邢也念叨呢,要是再给咱们一次机会就好了,你为了这项目北京港城两地折腾,这段时间也太辛苦了。” “行啦行啦,别多想了,其实是大伙儿今早都想让你多休息会儿,所以开会也没叫你——不早了,你赶紧收拾收拾过来吧,”张沫噼里啪啦地说着,“你再不来老邢都以为你跳槽了。抓点紧。” 张沫好说歹说一通,那边进电话了,留下一句“公司见”便挂了。 陈之夏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好半天都没回神。 冲了澡出来,她把手机又翻来覆去地检查一遍。 微信、短信、邮箱塞满了各种生日祝福,有亲朋好友、要好的同事,有过去有过业务往来的旧日伙伴,眼花缭乱。 凌晨那封发给FEVA的邮件的确没有任何回复。 空空如也。 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随意浏览了几条,剩余的所有一键已读。 程树洋今天凌晨一过就给她发了微信祝她生日快乐。她睡了这么昏天暗地的一觉,都没顾上回复。 最后一条停留在半小时前。 【我下午回北京,晚上一起吃个饭?】 【忙完发消息,我去接你。】 陈之夏回了他“好”,就出门了。 意料之外的,到了公司,一整栋写字楼的气氛居然没像昨天那么压抑,乘电梯时,一向总绷着脸的保洁阿姨甚至还笑呵呵地同她说句“恭喜”。 恭喜……什么? 陈之夏以为是自己熬夜熬到耳朵幻听,去办公室之前,她先到外侧的走廊抽了根烟,消磨了会儿时间,才整理好心情推门进去。 谁知刚一脚刚踏入,头顶传来“嘭嘭嘭——”几声。 彩带和礼花突然就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Happy Birthday!” “生日快乐!” “之夏!生日快乐——” “小陈总监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恭喜恭喜啊!” 张沫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与一众同僚簇拥过来:“喂,我说这大下午的也不堵车吧?你怎么这么慢,半天都不到!” “……” 陈之夏哭笑不得,人都愣了。 张沫却是笑盈盈的,不由分说,拽着她就往一个方向去:“不好意思啊,想给你个生日惊喜来着就没提前告诉你,等会儿你想怎么找我算账都行!” “来吧,还有个更大的生日礼物给你——FEVA今早可是一上班就给咱们回信儿了!” / 有细碎的脚步与人声。 北京的雪下了整整两天,写字楼坐落商圈,四面高厦楼宇环抱住一棵巨大的月桂树。树梢落满雪,日光斜斜地低垂,白昼澈亮。 这间公司虽小,氛围却显然不错。 来人纷纷到场,如此一边拥着她,一边过来。 她一件素净的香槟色丝绸衬衫,下摆妥帖地塞到包臀西装裙中,轻熟稳重,一线袅娜纤腰,双腿纤长笔直。 头发明显短了太多,用发夹简单地固定在后脑,颊边一缕细软的发丝儿勾住她清妩的侧脸,领口之下一截脖颈白皙。 剔透又漂亮。 他们夸她的妆容好看,夸她的耳环与高跟鞋,一边同她说着生日快乐,她都一一笑着点过头去,嘴角弧度轻轻上扬,嗓音轻柔婉转地应对。 与江嘲方才在这里看到她在楼下抽烟时一样。 全都是他没见过的模样。 恰好是陈之夏顶头的那位邢总,嗓门高亢,“——之夏,你可终于来了!张沫非说要给你个生日惊喜,怎么样?够不够惊喜?” 陈之夏被吸引注意力的同时,笑容还在嘴角未褪丝毫,便察觉一道视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偏不倚。 “——业内最顶尖的游戏开发商FEVA的江总!” 她抬眸,呼吸渐轻。 不等她反应,邢总便热络地为他们互相介绍,左右转寰,“这位呢,本次项目的策划总监陈小姐,陈之夏——多亏了陈小姐,要不是她争取,我们与江总您就真的没有再商榷的机会了。” 江嘲凝视着她,许久。 他眉梢带笑,眼如深潭,没有诧异,没有惊疑,不动声色得像是一切都那么合乎情理。 好像,一早就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 犹如他的盘中餐。 陈之夏微微仰头,迎视上面前的男人。 最终,却是江嘲扬了扬眉,笑了。 向她伸出了手。 “江嘲。” 陈之夏也几乎没有迟疑,迎上了他,微笑依旧,眼神坚定,不落淡然:“……你好,陈之夏。” 如风拂过。 她的手只是轻轻挨了下他掌心,甚至还没来得及握住他。 他就触到了她手指的一枚寒凉。 江嘲垂眸。 看清了,是枚戒指。 他的视线微顿。 “……” 陈之夏还来不及收回手,就察觉他的力道紧了。 众目睽睽之下,江嘲忽然靠近她一些,稍稍低了身。 她都能感到他的呼吸落入了她颈间。 “来之前就听说我们要合作,所以,” 他的嗓音也跟着变得很低,气息拂在她耳际,如同耳语。 那一双眼漆黑深邃,也半是认真地瞧住了她,笑意浓了,“以后每天我们都可以见面的吧,嗯?” 她的领口之下,发丝儿缭绕着颈侧白皙皮肤上一粒朱砂般的小痣。 像是捂着一颗久不经触碰的红豆。 直至此时,他好像才能把现在的她与过去的她联系在一起。 也是同一时刻,他就明白了只方才在楼上看到她的第一眼,自己心头骤然浮现而出的那丝异样。 原来她不属于他的每一个瞬间,他连她唇上的那支烟都会无比嫉妒。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开文啦! 这次想写一个与青春和初恋有关的故事,前几日下了初雪,氛围合适,于是就来啦! >>>>>>>>>>>>下本写《漂亮朋友》/《危险关系》可戳专栏提前收藏! 《漂亮朋友》文案: 冬栀十五岁那年和傅容礼打了个赌: 赌他们这辈子,都没可能喜欢上彼此。 冬栀二十五岁那年,和别的男人订婚了。 傅容礼执行完飞行任务姗姗来迟,一个人坐在角落喝的烂醉。 望向她的眼神,幽昧又深沉。 那晚送他回家,他借势靠在她肩,朝她的耳朵轻轻呵气:“喂,冬栀,我什么时候,也能那么肆无忌惮地吻你?” * 如果那年我能把“你喜不喜欢我”这句话问出口 只要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一句“没有” 那么我也会立刻回你一句“我也没有” * 到后来他们也不知道 这场赌局中 谁才是最大的赢家 谁最后愿赌服输 还甘之如饴 * 慵懒高冷x甜美骄矜;男主飞行员 青梅竹马,一朝越轨 -------------------- 《危险关系》文案: 暴雨夜。 坐在房间暗处的男人,指间一点摇曳不定的红。 一如他的耐心,在这潮闷夜色中或明或灭。 “沈小姐,你很漂亮,也很聪明,不过你很清楚,我没有那么好心为你做慈善,所以——” 顾听白微微抬眸,这才望向浑身已淋得湿透的女人,嗓音哂然,“你要用什么来跟我做这个交易?” 沈瓷脸色一白,咬咬唇。 满眼的寂然与倔强。 溺死人的幽沉之中。 最终,男人的命令戏谑地落下。 “——脱掉。” . 沈瓷不知道的是—— 早在此之前,她就落入了他的手掌心 再也无处可逃 而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就为等这一瞬间,诱她入瓮 . 调香师x香水总裁 横刀夺爱 猎人爱上猎物 第2章 01 01/ “……你听说了吗?今年是世界末日哦,中午吃饭那会儿我说要给我老爸打电话,借了宿管阿姨的手机偷偷上网,看到玛雅人预言说,2012年12月21日下午3点14分世界就会毁灭。” “据说到了那时,会连续出现整整三天的黑夜!什么海啸啊,地震啊,台风啊,战争啊,瘟疫啊,可能都要来了。” 傍晚时候,天台的风温柔和煦。 漫无目的地漂了一整天的云,时而状似片羽、时而绵亘如山脉,悬在苍穹尽头,晚霞渲染出大片浓重绚烂的蔷薇色彩。 “喂,真到那天,你会不会有什么遗憾没做的事啊?如果是我,世界末日前一定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才行,我最近刚好有点喜欢咱们班那个……” 自顾自说了这么一通。 只有三两只鸟儿相互簇拥着盘旋过头顶上空,又不规则地飞远,翅膀带动柔和的风,对这个沉重与梦幻交杂的末日话题作以了回应。 一扭头,陈之夏居然已经睡着了。 少女躺在那张被遗弃在天台的跳高垫上,裙摆拂着两截纤细的腿面,微风卷过白色校服短袖的下摆,隐约着她腰际的半寸白皙。 黄昏浮动,树荫斑驳,染上夕阳余晖的落叶如金箔飘散。 她细碎的齐肩黑发散落脸际,一张脸蛋儿白皙清秀,鼻与唇小巧,如此闭着眼,淡而细的长睫毛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很安静。 姜霓夺走她胸前倒扣着的那本《高考3500词》,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嚎了一嗓子: “陈之夏!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 陈之夏半睡半梦的,满脑子塞的还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才感到耳边细碎的说话声远了。 由着这猝不及防的力道和一嗓门儿,倏然又睁开了眼。 受惊不小,她一双眼中半是余波微动,半是未完全清醒的迷茫。 小半天,才动了动唇,慢吞吞地对上了一脸愠恼的姜霓: “……不好意思,你说哪儿了来着。” “原来你一个字没听是吧!”姜霓扑到垫子上就去挠她,“亏我还说了那么久——你对得起我吗你!我可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少女的嬉闹俏声飘入风中,晚自习的预备铃响了。 天台下方的教室桌椅碰撞,人声沸腾如一锅冒着热气的开水,闲散在校园四处的人陆续走光。 从仅仅三层的教学楼顶,能俯瞰到整个学校巴掌大的全貌,塑胶跑道都没覆盖的水泥操场,锈迹斑驳的篮球架,低矮的旗杆。 小镇只通南北一条路,人生也好似堪堪一眼就望得到头。 上月期末考试结束,学校就紧锣密鼓地组织他们这群即将升入高三毕业班的学生,提前开始备战第一轮的高考复习。 如今八月过半,暑假都快结束,统共没休息几天,学生们一个个鬼哭狼嚎,姜霓准备翘今晚的英语自习,吃完饭上来,陈之夏已经在这里背单词了。 真够用功的。 每天的早读课她也来的最早,晚自习下课她回去最晚。 陈之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躺在垫子上背着背着就睡着了。 要去上晚自习了,她于是起身,把校服的裙摆拉了平整——上衣的袖口洗得起了毛边,在夕阳余晖下拢上一层毛茸茸的柔光。 她的身板儿单薄,胳膊纤细,如此清清瘦瘦,低头整理自己的模样也透出安静的认真。 姜霓趁她不备,一把夺走她了的书,紧紧抱在怀中,不要她走似的:“哎,陈之夏。” “嗯?” 陈之夏没抢过她,抬起了眸。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的问题呢,年底就要世界毁灭了,你就没点儿什么愿望?”姜霓凶巴巴地问她,非要个所以然出来。 陈之夏一怔,颊边梨涡浅浅:“什么愿望啊?” “比如,你要不要跟喜欢的人表白啦,你想不想去哪里啦,真到了那天我们还来不及高考吧,”姜霓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过去,“或者,或者,你不想见你妈妈吗?你不是都好久没见她了?” 陈之夏略略思考了下,张了张唇。 还没接话。 嘭嘭嘭—— 有人突然暴躁地敲起了天台的门。 “谁把门锁了——谁啊!谁在那儿呢!” “哪个班的!都快上自习了知不知道?!赶紧给我开门,想吃处分了是不是!” 是教导主任。 姜霓是打算翘课的,上来就把门反锁了,这会儿脸一白,跟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了起来:“他今天不是不在学校吗!怎么这会儿上来了!” 门几乎被人撞开了。 矮个子的中年男人哼哧哼哧地喘着气,涨得像个要爆炸的气球。 “——好哇,又是你个姜霓!昨晚抓到你晚自习在操场乱晃,今天抓到你在天台,还把门给我反锁了!你想干嘛——想上天吗你!” “还想不想念了,不想念就给我滚回家去!” 姜霓偎住陈之夏纤瘦的肩胛骨,大气儿都不敢出,“怎么办怎么办,完了完了……” 蓦地,掌心贴过一个微凉柔软的触感。 是陈之夏牵住了她的手。 “老师,我们正准备下去上自习的。” 少女的嗓音清莹坚定,很轻声地:“对不起,刚才在背书,所以把门锁了。” 教导主任斜着小眼睛,瞪住她身后的姜霓:“两个人拿一本书背?陈之夏,你个好学生也学会撒谎了是不是?” “不是的,老师,” 陈之夏轻轻呼吸,静静地看着他,一双杏眼漆黑清澈,气息平稳,“我们在互相考背单词,等下自习课……老师要听写。”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姜霓考你?” 教导主任更怀疑了。 “……不不,不不不,老师,是她考我!她考我呢!” 姜霓可知道自己的英语成绩有多吊车尾,慌忙争辩,“我错太多了,一单元就对不了几个,还没轮到我考陈之夏呢——” 这时,正式上课铃响了,悠扬地回荡在校园中。 掀起晚风阵阵。 教导主任冷冷看着她们,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手中的钥匙盘,哗啦哗啦的。 陈之夏和姜霓的心头跟着发虚。 “行了,行了,赶紧上课去吧,” 教导主任也不耐烦了,白她们一眼,“这次饶了你们,下次注意——尤其是姜霓,别再让我抓到你!” “……谢谢老师!下次不会了!” 姜霓如释重负,拉着陈之夏匆匆鞠了一躬,逃命似地奔下天台。 少女的裙摆飞扬而过。 半路,却是陈之夏被叫住了。 “陈之夏,你来趟我办公室。” “你妈妈来电话了。” / 外公去世了。 妈妈在电话那头抽抽搭搭地说起了这件事情,陈之夏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与她有一些关系,又好像没什么关系的人存在过。 妈妈说,小夏,你去港城吧。 我们家需要有人出面为外公发丧,等妈妈忙完就去港城找你。妈妈已经为你请好假了。 说到底,又是一通与她没什么太大关系的电话。 也完全不需要她的意见。 从小到大,连陈之夏自己也时常觉得,妈妈这个人,也好像与她有一些关系,又好像没什么关系。 离开小湾镇的那天,姜霓哭的梨花带雨,整片天空乌沉沉的,也在下雨。 陈之夏从前只在地理课本上见过“港城”这个名字,偶尔能在叔叔家的电视机里听到与之相关的新闻。 大抵知道那个城市很大,很繁华,海域很广阔。 那里有一种红色的水鸟濒临灭绝。 独自坐上大巴车,晃晃悠悠地穿过连接一小一大两个城市如巨型森林般的雨幕。 数不清的灯火映入眼帘,霓虹万丈、高楼平地而起,海浪在雨中低声咆哮,看到与暗沉天空一线相接的海平线。 陈之夏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只需要仅仅五个小时的车程,就能见到大海。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海。 大巴车在海岸附近的公共车站停下。 “小湾—港城”的牌子换成了“港城—小湾”,等待司机一支烟的结束,下一趟就要折返。 车上的人快走光了,陈之夏才从不远处的海平面收回了注意力,顶着把花色奇怪的伞,背着帆布书包下来。 犹如一瞬坠入海面,裙摆卷着风掠过双腿,皮肤上凉丝丝的。 空气中漂浮着泥土与海水的腥气。 四面楼宇环绕,平直宽阔的八车道,立交桥错综绵延,汽车尾气喷出长长一段儿。没有什么是可以一眼望到头的。 以为自己带的东西不多,基本都是些课本和习题册,没想到书包压着肩膀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还是有些沉甸甸的。 陈之夏从书包侧面的口袋摸出一块小小的电子手表。 已经晚上8点了。 里面还装着张方方正正的纸条,黑色油性笔字迹娟秀。是她来之前按照妈妈的话一字一句记下来的信息。 “港城南溪区海棠里金色佳苑33栋5单元611。” “姨妈电话1397024xxxx……” 无论地址,电话,还是人。 都非常陌生。 陈之夏心下幽幽叹了口气,叠好了,重新塞回书包。 小巧的报刊亭伫立街角,一盏老灯昏黄,老板正准备收摊儿,陈之夏留意到有公共电话的标识,立刻过去了,先给小叔打去电话报了平安。 一沓报纸间塞着几张简便的城市旅游指南,她顺手买了张,付过电话钱,便照着去找到达那个陌生地址的路线。 恰好海棠里那边有个游人常去的地标,地图详尽地为她介绍了要先乘地铁到南溪区,再换乘公交。 但她没有坐过地铁。 甚至从来只是在课本和新闻上,了解过这种只有大城市才存在的交通方式。 陈之夏一时有点迷茫。 拿着地图在路边孤零零地站了会儿,雨中路人行色匆匆,如潮涌动,偶尔谁的一句要去地铁站擦过耳际。 她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光影像是滤光片,与雨伞的轮廓一齐密密匝匝地钻进湿滑的柏油路面,一路不断有车灯掠过。 他们的影子便绕着她脚尖儿打起了圈儿。 前面二人走的很慢,高中生模样的一男一女。 与陈之夏年纪相仿。 男生很高,身形颀长挺括。 校服是简单的白色短袖衬衫,藏深色的长裤,一手指尖有微弱火光明灭,手指修长又漂亮。 身旁娇小的女孩儿穿着同款的女式校服,偎在他另一手打着的伞下,距离亲近,百褶裙摆随着细碎狎昵的谈笑飘扬。 男生多数时间只是在听,偶尔低下头来听女孩儿耳语时,便会微微地朝身后陈之夏的方向侧过脸来。 灯光散落,她便能看到他清俊的面部轮廓,鼻梁高挺,眉目深邃。 听女孩儿说话时,他会散漫地垂下眼来,双眼皮的弧度便显得狭长又单薄。似乎总有点儿认真的模样。 但也许是因为天生笑唇,他的嘴角虚虚上扬着,眼中却有着倦漠且不够经心的笑意。 可他实在好看。 陈之夏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一开始心里还揣着要去地铁站的目的。 渐渐地。 注意力好像就只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女孩儿似乎在同他商量着要他送她回家,百般撒娇什么都用上了,但好像最终无果。 二人便准备在地铁站门口分别。 临行前,女孩儿踮起脚,手腕儿勾着少年的肩,半是羞赧,半是依依不舍地在他唇角烙下一个轻快的吻。 与他告了别,便匆匆去马路对面换乘快轨。 他的伞给了她,只是在原地抽着烟,看了她一段儿,便淡淡收回了目光,折身步入了地铁站。 “——江嘲!” “江嘲!” 突然,女孩儿不顾来往的车流,猛地转过身来。 大声地喊起了他的名字。 “别忘了,今晚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我会等你!” 声音之大,相隔也不远,在这愁闷的雨天极具穿透,比四面车喇叭的轰鸣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陈之夏都听到了。 但少年却好像什么也没觉察,只是徐徐地掐了烟,一手落在口袋,修长的腿迈开,走向了通往地下铁的扶梯。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更新时间固定在每晚的0点左右,或早或晚! 大家不必多等,白天来看就可以,非更新即修文。 前一章楔子,这一章正文,2022与2021,相距10年。 应该有和我差不多年纪相仿的读者记得2012年甚嚣尘上的“世界末日”传言吧,感觉自己也和他们回到了那个时候(当年的我也在早恋啊 -------------------------------------- 感谢在2022-12-01 00:00:20~2022-12-02 21:4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格兰芬多在逃达菲、秃头小宝贝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泡芙、看到我请叫我去背单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是那晚没月亮 12瓶;葡大Q桃 6瓶;梨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02 02/ 地铁站廊顶一溜儿扎眼的白炽灯,随长扶梯不断向下,在眼前层层掠掠。 光影倾泻,少年的背影干净高挑,恍惚间,似是都能让人产生片刻梦幻的错觉。 陈之夏下意识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站的很远。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莫名的想要这么做。 但她的视线,还是几乎不能从他身上挪开丝毫。 应是附近的中学下了晚自习,来往都是年纪相仿的学生。他所经之处,都有女孩子们对他纷纷投以注意。 实在过于打眼。 雨夜寒凉,地下通道的行乞者瑟缩在地面,少年的心情很不错,路过时,还随意地弯了腰,把钱包里的一些零钱散到对方面前。 可他分明连回应那个不顾车流汹涌,大声呼喊他名字的女孩儿都十分吝惜。 他们却都夸他是大好人。 陈之夏努力不去在意他了。 这四周人来人往,她不会坐地铁,那就随便找个人去问问好了,或者看看别人也能学会。 然而辗转了一圈儿下来,当她跟着人群去售票机时,还是被昏了头的人群挤到了他身后。 此时他与她之间甚至恰恰只隔了一人。 没了方才她刻意保持的那一道冗长扶梯的距离,一下这么近,她连他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都能看到。 他的指甲修得干净利落,手指骨节突出。肤色很白。 还咬了支烟在唇上,下意识的动作。 但似乎想到了这里禁烟,他也没点,只是那么垂着眸,耐心地等车票慢吞吞地从机器里吐出来。 几分落括慵懒的痞气。 他睫似鸦羽,如此垂下眼来,总让人联想到他看着那个女孩儿时,笑意漫不经心的神情。 不知是否是察觉到有人在身后这么肆无忌惮地瞧着他,他的眉梢轻抬,一瞬间,目光好像要朝她落过来。 陈之夏便匆匆把脸转向前面一人的背后。 隐藏好自己。 但他只是低声地说了句: “借过。” 就经过了她与身后的其他人,逆着队伍走开了。 淡淡缕缕的烟草味儿与沐浴露的香气,混着他周身略带喑哑的潮意,飘过她身侧。如一阵柔和又凛冽的风。 他的嗓音也非常好听。 许是这雨夜的地下太闷,四面都有列车驶过的轰隆动响,她一时居然有点晕乎乎的。 人群里甚至有女生脸红又惊喜地感叹: “看,是江嘲诶……” “崇礼的那个?” “是啊是啊……真的是他。” “啊,好想转学到崇礼天天看他啊。” 前面的大婶好像临时放弃了乘地铁出行的打算,说了句“小姑娘你先来”,便好心地为她让开了位置。 陈之夏这么一愣,回归注意力。 说是别人也可以学学,她刚还是观察了他半天。 这会儿她学着把一张10块的纸币小心翼翼地塞入投币口,指尖儿轻触一下,便轻易地找到了地铁3号线。 再简单一操作,就听到车票清脆地吐出,零钱钢镚儿一个个地掉了下来。 她心下成就感颇足。 把卡片一样的车票和硬币全部攥到手心,便也循着他的方向,经过那道闸机,踩着楼梯下去了。 恰恰一辆列车停靠在站台。 人实在太多,简直比她在小湾活了17年见到的人还要多。 她在人群中被搡来搡去,挤得七荤八素,还没越过一片黑压压的熙熙攘攘,把头顶那个环状路线的标识打量清楚。 就见那道颀长背影上了车,消失在车门之后。 车门即将关闭。 她也赶忙跟了上去。 很快,感受到风开始在隧道迅疾穿梭。 两边的广告牌如光电模糊,最后车窗就只剩满目黑漆,映出车厢内一张张各形各色的陌生人脸。 也许是因为新奇,也许是方才许久的下意识,她的视线不自觉地睃巡。 却再也没有看到他。 走走停停好一阵儿,旁人不经意的喟叹忽然落入她耳: “真是的……我怎么又坐错了?这个环线真的不容易弄清楚啊,什么时候改改啊?我昨天就坐反了。” 窗玻璃上有光滑过,透过人挤着人的缝隙,陈之夏这才看到,对面居然也有一辆列车,在往与她相反的方向驶去。 一抬头,发现自己所在的这辆车,也与要去的目的地越来越远。 ……原来。 地铁一条线是有两个方向的啊。 / “——你先在门口等一会儿!” 门“哐当——”在眼前甩上。 过于用力,锁舌弹了出来,硬生生卡在半路,吱吱呀呀叫了几声,才渐渐露出道二指宽的缝隙来。 比里面刚才争吵的动静还大,响彻整个楼道。 “……” 陈之夏根本没料到是这番景象,气息轻轻一沉,抱紧怀里的书包。 一口气爬上6层楼,她的呼吸紊乱,心跳还怦怦地轰着耳膜。不知所措。 门缝儿对着不大的客厅,电视机露出小小一角,比叔叔家那台大一圈儿。 里头时不时一阵儿新闻播报里的机械女声,时不时一阵儿综艺小品里喧哗气氛的罐头欢笑。 明明是寒凉的雨夜,老式电扇却摇着头晃着脑,孜孜不倦地为塑料拖鞋烦躁地打在地面的动静伴着奏。 中年女人嗓门儿一声比一声高,丝毫没有因为门口有人就有所收敛: “问我为什么搬到这里?你怎么不问问你儿子上学期在那个破学校考了几分啊?他一天天这么混日子,你真看得下去吗!” “张建峰,你儿子马上高三了,高三了!你到底管不管他转学的事儿?你不管就直说,我来管——我自己去求人!我丁韵茹就当是我一个人生的,行了吧!” 沙发上头顶荒芜的中年男人刚还能据理力争地嚷两句,这会儿似是气急眼儿了,手一指,就对准隔着一道门的陈之夏:“别他妈口口声声为了你儿子,那是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那破亲戚多,破事儿也多!你现在叫外人来家里干什么?也是为了你儿子的学习吗!” 这矛头转移迅速。 陈之夏缩在门边,一下连喘气都不敢了。 “我家亲戚?你怎么能确定是我家的,我家亲戚要来我怎么不知道?” “她刚不是还喊你姨妈吗?不是找你是找谁!” “我都没见过她我哪儿知道她谁!张建峰,你今天存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女人彻底被点燃,厉声尖叫起来。 暗红色铁门锈迹斑斑,那张福字看起来贴了至少有两三年头,褪去朱红的喜色,左右两个凶神恶煞的门神也早被人用钥匙捅瞎了眼睛。 楼道的窗开大半,风一过,也对着陈之夏哗啦啦地抱怨。 雨还没停。 她展开在手心攥得皱皱巴巴的字条。 “港城南溪区海棠里金色佳苑33栋5单元611。” “姨妈电话139……” 她抬头,从贴满牛皮癣小广告的墙面,辨识出那块儿小小的门牌。 的确是611。 没有走错。 弄错了地铁的方向,又找了这么一圈儿才上来,这下她都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了。 正在相隔一扇门的狂风暴雨中发着呆。 突然。 又传来“哐当——”一声门响。 陈之夏一激灵,把字条攥回手心。生怕谁发现自己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打开的却不是面前的门。 是身后那扇。 对门612有个女孩儿出来,双马尾,约莫十六七模样,轻快哼着曲儿,把一包生活垃圾扔到她脚边。 见楼道里杵了个人,着实吓了一跳: “我靠——你谁啊?!” 不过女孩儿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这样不够礼貌,收了声,便略带警惕地打量起了陈之夏。 雨夜如此潮凉。 少女只穿着一套单薄的蓝白色夏季校服,短袖短裙,看起来也不是城市学校流行的款式。 袖口与裙角洗得都起了毛边,很旧了。 她的脚踝纤细到似乎一碰就碎,双脚白色帆布鞋的胶面也有了裂口,沾着斑驳的泥点。 齐肩的黑色短发,细软的发丝儿缭绕着薄薄一层不知是雨还是汗,贴在她额头、脖颈白皙的皮肤。 楼道冷冰冰的灯光打下来,她两颊微微泛着白,似是没太多血色。细瘦的手臂把怀里的东西抱得紧紧的,整个人都紧绷绷的。 冯雪妍瞧了瞧对面的611,一下明了,习以为常地说:“哦,经常这样,搬来一个星期就吵了一个星期了。小时候也老这样。” “……” 陈之夏不知自己该作出什么表情,就没说话。 倒是双马尾女孩儿在原地又站了会儿,很大度地问她:“那个,你要进来坐会儿吗?我家没人,你站在这儿还不知道他们要吵到什么时候去呢。” 陈之夏现在其实很想走了。 “谢谢,不……” 她的嘴巴动了动,字音才从唇边咬出来。 又是一声门动,这次是611有人出来了。 丁韵茹抱着手臂,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目送中年男人灰头土脸地下楼,不忘冷嘲热讽:“少一天给我叽叽歪歪,嫌这里远你去住原来的房子,回家了就给我闭好你那张臭嘴——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儿子和这个家!要么听我的,要么离婚滚蛋!” 一场争吵终于在男人的骂骂咧咧中偃旗息鼓。 “阿姨。”见都见到了,冯雪妍就乖乖巧巧地和丁韵茹打了招呼。 “哎,妍妍,”丁韵茹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温和地应了声,还有点不好意思,“阿姨刚说了两句你叔叔,没吵到你做作业学习吧?” “……没有没有,”冯雪妍笑着,客套了句,“阿姨你搬过来真好,我们又能做邻居了。” “说的是呀。” 冯雪妍打过招呼就把脑袋缩回门里了,还给了陈之夏一个“祝你好运”的眼神。 无比同情。 陈之夏虽是和她第一次见面,但立刻就读懂了。 612关了门。 丁韵茹这才冷冷看向门边的女孩儿,仿佛会变脸似的,一下就没了刚才的和蔼笑容:“你刚说你找谁。” 陈之夏心下还有点紧张,但心想自己也没找错地方。 她直视着丁韵茹,一开口,清澈的嗓音便故作出了坚定和大胆。 “我妈说这里是外公家,姨妈现在住这里,” 她按照妈妈在电话中交代的,一字一句原封不动,“她让我来了,就找姨妈。” 丁韵茹皱眉:“你妈?” 陈之夏点了点头。 丁韵茹又盯她一会儿,这下好像终于想到了什么,冷笑:“我就知道。” “……” 陈之夏心头打起了鼓。 完了。 这下应该要赶她走了吧。 她都在琢磨要不要说是自己找错了,干脆走就行了。 反正她也知道了地铁有来回两个方向,记住了回到那个公共车站坐大巴的路。 “你进来吧。” 丁韵茹却是为她让开了条进门的道,语气仍凶巴巴的:“我倒要看看是你撒谎还是你妈撒谎。”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从乡下来,不会坐地铁。 时间线2012年,当时地铁还没有电子车票。 -------------------------------- 感谢在2022-12-02 21:47:13~2022-12-03 20:4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gfdsedku 30瓶;只是那晚没月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03 03/ 从小到大,陈之夏不能说自己没有说过谎,但她从来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当面前这个与妈妈年纪相仿的女人几乎一口咬定了她和妈妈必有一人在撒谎时,她明知不可能是自己的情况下,还是会有一丝慌乱。 雨天让“别人家的味道”更浓郁,陈之夏跟着丁韵茹进去,陌生的气息一刹充盈她的鼻腔,更显她来者不善。 电视机目睹过刚才的争吵,疲惫地闭上了眼,风扇也不再迎着这阵阵儿凉爽的风做无用功。 那张纸条被她攥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尖锐的边角剐蹭着她的手心。 像是也在审问着她。 丁韵茹的脚步啪嗒啪嗒,拿起了电话机。 陈之夏这才在背后小心地观察起了她,发现那是一张与记忆里的妈妈几乎没有半分相像的面容。 座机旁的记事簿在丁韵茹手里刷啦啦飞速下落,又飞速上升,明知道在找妈妈的电话,陈之夏也早把那11个阿拉伯数字熟稔于心,但她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盯着那不断翻动的纸张。 偶尔丁韵茹向她看来一眼,她怯怯收回目光,继续悄悄用余光去瞧。 反复不知几次,丁韵茹才大海捞针一般找到了那个号码,出乎意料的,比起陈之夏每每打过去无人接听。 电话很轻易就通了。 丁韵茹的塑料拖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地面,初初语气还算平和,大概问了陈之夏怎么来的,为什么要来,后面也许是妈妈说到了什么“你不如就让小夏待在这里”诸如此类的话,她终于发了火。 陈之夏也终于知道。 眼前这个女人的确是姨妈不错,素未谋面的外公也的确去世了,可发丧在昨天就已经结束。无需她一定替谁参与。 来这里前,妈妈并没有与这位姨妈打过任何招呼。 她就像个不速之客。 长久以来那种湿漉漉的感觉又从心底滋生,她脚底也湿漉漉的,袜子裹住脚趾,令她非常不适。 一低头,帆布鞋湿透了。 这样…… 会踩脏地板的吧。 丁韵茹最终丢下了句:“我们家早跟你断绝关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好心!”就愤怒地甩了电话。 四下安静,雨应是停了,能听到树梢间窸窸窣窣的蝉鸣。一轮冷月亮悬在半空。 丁韵茹气得不轻,好半天才把视线转向清瘦的少女。 陈之夏抱紧怀中书包,脚尖局促地并在一块儿,力图不想让人发现自己鞋子的窘况,也抬眼迎视。 这一次,她却是没有了任何恐惧,立刻就开了口: “我……没有说谎。” 嗓音莹润清脆,带着轻微的小湾口音。 “……” 丁韵茹拧着眉毛没说话。 “姨妈,我没骗你,”陈之夏听也听出了电话中的情况,就是不知对方是否接受这个称呼,谨慎地琢磨着措辞,“谢谢,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说完她就要走。 “你等一下。” 丁韵茹叫住了她。 陈之夏的脚步在门边刹住。 “你去哪。” “……坐车回去。” “这会儿?一个人?”丁韵茹提高嗓门儿,简直不可置信,“一个女孩子?” “嗯。” 好半天沉默,丁韵茹又冷硬地问:“你那鞋,是怎么回事?” “……” 陈之夏一下尴尬到无地自容——得知妈妈先斩后奏都没这么尴尬,她又开始紧张,匆匆放下书包:“对不起,我打扫一……” 丁韵茹这下彻底烦了:“我是说,你这一个人跑港城来,你妈妈一双好鞋都不给你穿?!” / 简单的桌椅,临时放置的行军床,旧书柜吱呀作响,腾空了,成捆的书密密匝匝——原本全部堆在床上,陈之夏住进来后,就都被丁韵茹扔到角落吃灰去了。 现在一层层放满了高中课本与各种学习资料,都是张京宇的。 说起来,陈之夏见这位表哥的次数屈指可数,从姨妈同别人的电话闲聊中听出,他在之前住处附近的一所高中念书,离这里很远,姨妈搬到这里,是想借这学区房的优势,在高三开学前托关系给他转学。 这儿原先是外公的。 陈之夏也要升高三了。 即便姨妈让她暂时住这里,但与表哥一样,平日也都视她为陌生人。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在房间里学习,饭点吃饭,再回来学习。如此两点一线。 妈妈来过电话,这次终于有了点关心,对她道了歉,说先前并不知道外公的葬礼早就办过。 听姨妈说起她鞋子不好,便说过阵子来港城接她时会顺便带她去买,还会给她买很多漂亮的衣服。 妈妈说,小夏,妈妈也很想你。 妈妈也很想见你。 你一定在港城等着妈妈好不好。 也许是被这话说动,姨妈也没说要赶她走的话,陈之夏便待了下来。 小湾那边也放了短暂的暑假,一晃,距开学只有一周不到了。 这天傍晚,家家户户飘起饭香,浮着丝檀香燃尽的味道。 陈之夏合上书本,门外动静喧嚣,张京宇回来了,球鞋踢得满地乱滚,咋咋呼呼。 在这儿快一周,她也把自己完全当做一个外人,于是塞上耳机,准备听一篇听力再出去吃饭。 每天她几乎都这么做。 “——吃饭了!” 才打开播放键,门却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张京宇进来,屁股一沉坐她桌沿儿,大喇喇地把她的Mp3抢走了,这下不当她是陌生人了:“叫你也不吱声,吃个饭也要人请你?多大的架子。” 陈之夏默默收好文具,把被他撞乱的书摞了整齐。 “你这玩意儿还能用么,山寨的吗?现在谁还用这个,我们都用iPd了,”张京宇轻嘲着,又注意到了什么,“诶?你这书也人教版的啊?” 他从来没来过她的房间,见什么都挺新奇,拿起她的习题册翻了两页:“我还以为你们那儿多落后,原来和我们用的一样!写完了给我抄抄呗——” 陈之夏不动声色地把书从他手里抽走,静静地说:“我还没写完。” “写完了不行?”张京宇跟她后面出了房间,恐怕被在丁韵茹听到,压低声音,“反正我也开学前一天才补。你住我家一分钱不掏,还吃好的喝好的。” “我开学前就回家了。”她说,“……我妈来接我。” 好像在强调什么。 张京宇嘁了声。 丁韵茹一手好厨艺,变着法儿给家里这个准高三生补营养,下午去市场杀了条鱼,晚上跟酸菜炖了,还做了道蟹黄豆腐。 刚陈之夏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开始叫了。 “你爸局里有事,今晚不回来,等下自个儿骑车去上课,早点出门,别迟到。”丁韵茹点燃三根香,插在外公遗照前。 陈之夏跟着瞧了眼照片上慈祥和蔼的老人。依然很陌生。 “什么时候能不补课啊,我学校的课好不容易上完了,”张京宇哀嚎,“学校都说让我们休息一周再开学,你怎么一天都不让我闲着?” “考几分就想休息?”丁韵茹数落他,“让你上补习班是为了什么?心里没点数?” “为了让我转学上崇礼啊——耳朵都起茧子了,每天能不能少说两遍?” 陈之夏安静地吃饭,一如往常,他们与她都没什么话。 本来她很饿了,这会儿多少没了胃口,想到张京宇刚才说她白吃白喝,她心想,晚点一定要抽空出去给妈妈打个电话。 都快开学了。 饭后,丁韵茹睡觉去了,陈之夏悄悄把堆在水池的碗碟洗了,回房间继续学了会儿英语。 再晚,恍惚听到丁韵茹唤她:“——陈之夏,在不在。” “陈之夏?看看几点啦?” 陈之夏看了眼时间,摘下耳机,收拾好了桌面,抽出床下的帆布鞋,来到客厅:“姨妈,快九点了。” 丁韵茹打着哈欠:“京宇都出去仨小时了啊……哎,还说呢,我都有点儿饿了,你把我手机拿来我打电话叫个外——” “……那个,姨妈,我想出去透透气,”陈之夏知道丁韵茹有每晚出去遛弯儿买宵夜,顺路看看张京宇回没回家的习惯,便蹬上鞋子,主动说,“我出去走走吧,顺便给您带份夜宵。” 丁韵茹这几天也看出她是个懂事儿乖巧的孩子,初初火气多少都没了,但也没给她钱,只说:“那行,你别走远,就去西街那边吧,顺便看看能碰见京宇不,他肯定下课了,怎么还不回来。” “嗯,好。” 出了小区,陈之夏在附近小商店换了硬币,来到街口的电话亭,先打给妈妈。 一直到忙音结束都无人接听。 打了几遍依然如此。 好像又回到了那种对她几乎漠不关心的状态。 明明前几天还打过电话的。 夏末夜风寒了,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习惯,陈之夏最终把电话扣下,照丁韵茹的嘱咐,往西街的方向过去。 不知多久,高楼大厦之间一条灯红酒绿的街蜿蜒其中,灯牌诡异闪烁,犹如来到另一个世界。 她抬了抬头,恍惚着思绪,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 一溜儿电玩机走马灯般闪着五颜六色的光,七七八八高中生模样的男生女生勾肩搭背,乱七八糟地嬉笑怒骂,一拥而入进了家街游厅。 似是鬼迷心窍,陈之夏在门口站了会儿,也一头钻入那霓虹深处。 / “……不是说好打电话给我的吗?上个星期学校就放假了,结果我等到今天你都没联系我,打给你你总说没空……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有空?” 球桌正中央,一台手机以黑色8号球为切点,平放在其上。 作为障碍物,其余五颜六色的球体在它前后左右,一杆一杆地飞速穿梭而过,运动轨迹如星罗密布,几次都差点儿要撞到。 最终却都只是险险擦了边儿,一个个地落进了球洞。 精准又轻松。 手机屏幕亮了有足足五分钟,通话也进行了整整五分钟。 电话那头的女孩子一直在强忍委屈,她听不到任何的回应,这下终究憋不住眼泪了,说话都带了哭腔。 “还是……还是,你开学真的不在崇礼上了?所以才不联系我了吗?”她猜测着最不希望的可能,“还是说……江嘲,你有了新的女朋友。” 虽非免提,几乎所有人却都能听到其中的字字清晰。 四下从刚才起就鸦雀无声,这会儿面面相觑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球桌一侧的少年身上。 一球结束,江嘲收了收杆。 他轻抬下颌,目光矜傲,淡淡地观察了下球桌上最后两个球,就走向球桌的另一端,低身下去找好角度。 再次果断地出了手。 “嗒”的一声轻响。 最后两个蓝球与红球在一瞬互相激烈地撞击下分开,红球便擦着那只平放着手机的黑色8号球,稳稳当当地掉进球洞入袋。 万分精准。 自始至终,都没有碰到那台盛着女孩子满腔怨言的手机丝毫。 从开局至今。 倒像是一种体贴的爱护。 他就这么打了一整局的桌球,也听女孩子哭了这么一整局。 张京宇这下开始后悔出了这个馊主意。 非提出要打架把自己的手机放在8号球上,规则是每一个球都要经过,不可以绕开,无论手机掉下去,或是碰到了都算全盘皆输。 江嘲也没什么意见,半路手机响了,凑热闹的旁人还手贱把女孩子打给他的电话给接通了,他都没有叫停。 一切似乎都不如他的胜负心重要。 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个球也进了袋,终于告一段落。 他也赢得轻轻松松。 女孩子的哭声直到现在,却好像都和他没什么太大关系。 江嘲收了杆,疏懒地倚住台球桌,白色衬衫黑色长裤,衬得他的颀长又高挑。 他低下头,从烟盒儿拿出根烟来,放在唇上,点燃。 火光腾起,他的眉梢轻抬,懒懒地咬着烟,这才借着青白色的烟气看向一旁的张京宇: “你有点不行。” 嘲弄满满。 “……” 主意是张京宇出的,这会儿丢脸的也是自己。 江嘲那一杆一杆的,手机可是一次没掉下来,擦边儿都不算,他刚那一局前面倒也四平八稳,最后轻敌了一杆子打歪,劲儿不小,手机直接被他撞到地上去了,屏幕都摔坏了。 丁韵茹回去肯定要骂死他了。 “——你不行啊,张京宇!” 接着哄笑四起。 “哎哟,不如再来一把嘛!我看这规则还挺有意思的!” “……别别别,我就算了,我就算了,不来了不来了,”张京宇是真怕了,他听那女孩儿手机里哭一通,都觉得自己在造孽,赶紧把锅甩出去,“还是你们和江嘲来吧。” 江嘲这才慢条斯理地把手机从8号球上拿了下来。 不乏有人跃跃欲试,大着胆子:“还来不来啊,江嘲,还把手机放球上打怎么样?还挺好玩儿的。” 江嘲吞吐烟雾,垂眸滑动屏幕:“可以。” “你那不是新手机吗,弄坏怎么办,”旁人嘿嘿地调笑,“而且,万一再有女生打给你,我们是接还是不接啊?” “随便。” 他的薄唇淡淡吐出二字。 “操,真的混球。” 有人不客气地笑骂出了心里话。 “得了得了,放一台有什么用?干脆放两台跟江嘲玩儿啊,他根本不怕的好么——多整几个也行!” 又有人出起了馊主意,边还揶揄,“他女朋友谈了那么多,只有一个手机够用吗,肯定有好几个!” 江嘲手下回着短信,悠悠移眸瞥了眼他们,只笑了笑,没再说话。 三三两两的同伴们制定了新规则去一旁闹了,江嘲一支烟抽完,又同张京宇随意打了会儿。 电话又响了。 这球厅没窗,着实有点闷。 他想出去透透气了。 / 陈之夏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 进来了,被这般光怪陆离裹挟住似乎就无法逃脱,她心底这才隐隐有了真切的后悔。 前后厅之间连着半层阶梯,她对着一屋子各种各样的游戏机无所适从地兜了好大一圈儿,见过了形形色色,如魑魅般的面孔。 小心翼翼地朝四下张望,踏上台阶的脚步便收回。 想离开了。 “——让开让开!”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小心别吐身上!” “干嘛喝那么多!不就游戏输了吗——” 注意力不在脚下,光太暗,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迎面冲撞过来了三两人,思绪一晃,不留神,下一级台阶儿险险就要踏空。 “这谁啊!能不能长点眼睛!” “让让啊——” 地板还打滑,她也想让开,狠狠趔趄了一步。 就好像撞到了谁。 然而几乎同时,脊背就结结实实地落入了对方的怀抱。 柔和的,带着淡淡沐浴露香气的烟草味道环绕住她。 他的手也很凉。 指尖还有一抹猩红色明灭。 “……” 陈之夏恐怕被烫到,骇得心脏狂跳。 循着幽暗的光线,她下意识抬头,才想说声对不起,可还没看清,便又听前面另外一拨人喊道: “喂,江嘲!” “这儿呢!换摊儿了——等会儿别去那台球厅了啊!” 江嘲。 江嘲。 陈之夏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似乎慢慢地有了谁的形象。 一刹之间,她好像看到了雨夜的风。 然而还没来得及把什么彻底与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忽然,一声很低的笑,便自她额顶落下。 “等你那么久,才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土狗喜欢的剧情出现了! 注意:男主大烂人!! 大!烂!!人!!! ----------------------- 感谢在2022-12-03 20:43:44~2022-12-04 22:3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uble3 5瓶;稚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04 04/ 陈之夏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很明显地漏了拍。 少年一只手在方才她要跌下楼梯的瞬间,便稳稳地箍住了她的手腕儿。 他不动分毫,便像是她自投罗网。 从没有和哪个异性如此靠近过。 现在的一切、这里的一切,都在她的安全范围之外。 她不等心跳平息,慌张挣脱。 “不是……” 他一定是认错人了。 江嘲由着她兔子一样从他臂弯跳了出去,手心空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收回了手,那一抹猩红重新落在唇上,他便抬了抬下颌,借着不甚明朗的光,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他的嗓音很淡:“摔到了吗?” 似乎很关心。 ……是在问她吗? 陈之夏愣了愣,心想他是真的认错人了吧,但却不知怎么,她循循在如此一片幽沉之中瞧着他,还是鬼迷心窍地动了动唇: “……没。” “那就好。” 江嘲便笑笑,好像放心不少。他看了她一眼,双手落回口袋,转身就要上楼。 示意她也跟上。 代替别人回答了他,让她更心虚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多待,盯着他背影看了两秒,脚步一转,沿着他的反方向要下去。 “喂,” 身后又落下淡漠的一声。 少年半只脚踩在上一级台阶,微微侧过了身来,双手插在兜,自上而下觑着她,整个人稍显压迫。 幽昧光影落在他眼额,更显他眉目深邃,唇锋的弧度在这阴影之下,很好看。 他唇上一点红色明灭,瞧住了她,淡淡笑:“现在走不好吧,说了都在等你。” “……” “不是你自己要过来的?” 他的嗓音倦漠,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倒真像是她在自投罗网。 陈之夏不知为什么想到了那个越过车流大喊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女孩儿,心下这下有了底气。 心想那明明还是你自己的认错了人呢。 怎么总是一副别人活该的样子? 她顿了顿,这下没再停留,却也没说什么,最后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沿着楼梯下去了。 江嘲稍感意外,眉梢轻抬。 光线变幻的一刻,女孩儿的裙袂拂过夏夜的风。 冷色调如月光,能看到她的背影纤细,更瘦,留齐肩的短发,穿素淡的白短袖,校服裙是淡蓝色的。 与他印象中的谁还是有些分别。 是他认错人了? “——干嘛呢,江嘲?还不上来。” 张京宇和同伴拿了两个电动手柄出来,看到站在楼梯口的江嘲正和一个女孩儿分开,他跟着遥遥望到了那道身影,“那是……邱安安?怎么来了又走了?她不是要来找你么。” 张京宇一凝神,又皱起了眉。 看着…… 也不像邱安安啊。 江嘲也从那个方向收回了视线。 一支烟燃尽,他随手捻灭,回身上楼。 “谁知道。” / 陈之夏给丁韵茹打包了一份云吞粉丝就回去了,她没见到张京宇,丁韵茹吃完后便打算亲自出去瞧瞧。 但似乎也是一无所获,没多久就回来了,气呼呼的,直说要给补习班的老师打电话问个清楚。 问当然是问了,张京宇的确没去上课,电话也没人接了。 快十二点,客厅才有了动静。 丁韵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张京宇被揍得嗷嗷直叫,整栋楼都能听到,都有不耐烦的邻居来敲门警告。 陈之夏躺在床上,耳朵里循环播放着英语听力,一篇对话不知道听了多少次,盯着天花板,许久都没睡着。 脑海里不断浮现的,都是那会儿不小心地坠入的那个怀抱。 她连他手指的触感,他笑意的温度。 居然统统都记得。 即便他认错了人。 好像还残留在她的皮肤上,她的耳畔。 戴上耳机,门外的狂风暴雨便好像跟随夏夜的蝉鸣,柔和的晚风,树叶的婆娑作响,一齐飘了很远很远。 床上的少女闭上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多去想。 她平躺着,让整个身体下沉,调整着呼吸,力图再次浸入状态,弄清那26个英文字母一句句组合而成的玄妙。 过了会儿,丁韵茹好像去和楼下的邻居道歉了。 “哐当——”一声。 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张京宇阴沉着脸,冲进来,质问道:“陈之夏,你今晚是不是去棠街了?” ……棠街? 陈之夏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头雾水。 她都没把这附近有哪几条街弄明白。 棠街又是哪里? “——我看到你了那会儿!你是不是和江嘲讲话了?”张京宇一口咬定就是她,“装什么啊,你替我妈盯我梢去的吧?是不是跟我妈告我状了?!” 江嘲。 不知为什么,陈之夏听到这个名字,每次都是心头一凛。 好像回到那个雨夜,总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 “是不是?!” 张京宇不依不饶,怒瞪住她。 “——哎哟,真是不好意思呀,孩子不听话,我和他爸爸这不是打算给他转学吗?怕他衔接不上新学校的进度给报了个补习班,结果他课都没给我上就出去玩儿了!嚯,真是气死我了!” 家门大开,丁韵茹连连讪笑着往回走了,一步三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次不会了啊,我们才搬过来,麻烦您多多担待。” “……” 陈之夏和张京宇都听到了。 陈之夏观察了下他,见他脸都白了两分,一副不敢多留又饶不了她的姿态,便立刻开口,回答他说: “我不认识你说的……江嘲。” 她的嗓音清澈又坚定。 几乎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名字念出来。 她为什么要小心翼翼呢? “?” 张京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也……没有去什么‘棠街’那边,”她的语气四平八稳,说,“我是出去了,姨妈饿了,让我去西街买夜宵给她。” 似是反驳他吃饭那会儿说她“白吃白喝”的话,她还挺有底气地接了句:“我拿自己钱买的。” “……” 丁韵茹道完歉关了门,见张京宇在书房杵着,不悦地拖长音调喊:“张京宇——”就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冲进来。 “——不信的话,”陈之夏知道丁韵茹要骂他了,她嗓音又扬上去,力图让丁韵茹听到,“你问姨妈好了。” 张京宇这下也顾不上今晚这战火从哪儿烧了,扭头就朝丁韵茹咋呼:“妈!你今晚是不是让她出去买夜宵了!” “是又怎么样?你个臭小子钻人家女孩子房间干什么!”丁韵茹冲过来拧他耳朵,给人就提溜了出去,“给我滚出来!咱们的账还没算完!” 张京宇也挺不客气:“别总骂我行不行——你买夜宵也总要给人家给钱的吧!” 出去之前,他还恶狠狠地瞪陈之夏一眼:“你给我小心点!这事儿没完!” 随着门关,整个房间再次安静了。 陈之夏听到他说这事没完,心砰砰狂跳了一会儿,她重新塞上耳机,把自己扔回了床上。 一切逐渐陷入夜晚的静谧之中,风与树缠绵,沙沙作响,温柔地拂着窗玻璃。 她却还是迟迟进入不了状态。 不知多久,就跌入睡眠。 耳机摘到一侧去,听力材料的主角仍在你一言我一语,两个主人公其中一位好像把另一位认成了别人。 如此展开对话,最终以嬉笑收场。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见又去给妈妈打电话,问什么时候才来接她,她想回到小湾,跟姜霓一起爬到树上去摘果子。 妈妈这次终于兑现,为她买了很漂亮的白色球鞋和连衣裙,带她回了小湾,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缺席。 但莫名其妙的,她又梦见了一个人。 光怪陆离的游戏厅,她好像真的是去自投罗网,这次他没有认错人,于是她站在楼梯下方仰视着他。 她看到他抽烟时嘴唇的轮廓很好看。 他笑起来时,有一种很漫不经心的慵懒。 接着。 他们居然在接吻。 ……接吻? 这个奇妙的场景对于她来说,通常只能在叔叔家的电视机里,同学们课余传阅的盗版言情上看到。 但是,却很真实地,在她的梦里虚假地发生了。 她很清晰地听到有人喊他“江嘲”,像是那个无视车流汹涌的热烈少女,又像是今晚被他当成另一人的自己。 甚至能感受到他嘴唇的触感…… 可她明明根本不认识他。 她感觉自己变得潮湿,变得羞耻。 凌晨五点就惊醒了。 淡蓝色的床单上落着点点殷红,如同被浸泡在温热的水底,四肢好似都没了知觉。只有小腹传来的隐隐疼痛提示着她发生了什么。 ……坏了。 这可是在别人家。 陈之夏赶紧翻身起来,冲向厕所。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没找到一片卫生巾。 她实在窘迫,这会儿又太早了,不清楚小区外面的超市有没有营业,于是就只能把卫生纸多卷了几折简单凑合了下。 再次躺回床上。 今天是工作日,捱到了早晨7点,丁韵茹打开她的房门,好像在她房间桌子上放了什么就出去上班了。 她装睡也再睡不着了,起来后,发现她的笔记本上,压着一张平整的20块人民币。 是昨晚的夜宵钱。 其实她也不是计较钱,她也清楚自个儿住这儿一分钱没花,的确白吃白喝,而且姨妈的饭菜手艺还很不错。 她只是为了反驳张京宇…… 等等。 ……感觉又得去卫生间了。 陈之夏来时还是带了换洗衣服的,不过并不多,她以为自己最多在这里待两三天。 这会儿她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穿戴整齐后,便准备下楼去买卫生巾。 床单脏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丁韵茹说这件事情。 清早七点半,门铃悠扬地响了三声。 窗外鸟鸣阵阵,她陷入苦恼,险些没察觉这动静。 陈之夏终究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但她恐怕是姨妈忘带了东西或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她没有犹豫太久,便去应门。 出去前用衣服把床单上的血迹遮住了。 “——谁呀?” 江嘲靠在楼梯扶手,抬眼,看了眼门上那个褪了色的福字,等了许久没动静,他顿了顿脚步,转身一步迈下台阶。 便打算离开了。 门内却倏然飘起一声少女清脆的回应。 他脚步一转,又回身上来。 门锁“咔哒”一响,猫眼儿处同时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有人正贴在门边,谨慎地朝外面的他打量。 然而不等门开,“哐——”的一声。 又迅速关上了。 “……” 江嘲也是没反应过来,眉梢微动。 眼前那扇重新关闭的铁门安安静静,纹丝不动,恍惚间,他都以为刚才开门的那一刹那是幻觉。 陈之夏的脊背紧紧贴在门上。 梦里的羞耻感与那种切实的潮湿,沿着她的小腹向全身滋生、蔓延。 然而很快,有脚步声自她身后靠近了。 铁门上传来慢条斯理的三声。 他这次没按门铃,直接用指节敲响,一下一下,不急不缓,耐心十足。 “——喂。” 他的嗓音很沉,一字一顿。 “给、我、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这本前期比较慢热嗷! --------------------- 感谢在2022-12-04 22:31:16~2022-12-05 23:5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稚京、银姑娘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05 05/ 他怎么会来这里? 总不可能…… 是顺着她那个稀奇古怪的梦来找她的吧。 陈之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离奇的想法,也不知道为什么才打开门,透过猫眼看到他的一瞬间又关上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偏要躲这么一个陌生人。 他们根本都不认识。 她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但那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跟随那个奇怪的梦,总像一捧温热的水浸泡着她。回想起来,她两颊都有点热。 冷静下来,她当然知道他不可能是来找她的,他昨晚认错了人,当时那么黑,估计都没看到她长什么样。 他们说到底没有过切实的交集,他也不知道她住在这里。 这样想,她心下松弛许多,觉得自己实在也太大惊小怪。 但她也什么都没再做,脊背离开了门,就轻手轻脚地回到了房间。没有再理会他。 许久。 江嘲都没再听到门那头有什么动静,面前的这扇门,倒真像从刚才起就巍峨不动,没有过任何的回应。 只有门上那一大一小两个门神邪佞地瞪住他,整个楼道也静悄悄的。 有点奇怪。 江嘲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从口袋拿出手机。 陈之夏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 她的小腹酸胀,横竖都不舒服,不敢再躺回床,便坐在椅子上,双脚踩住了边沿儿,这么环抱住膝盖瑟缩着自己,得以舒缓着经期的不适。 隐约能听到楼道里空旷的风声。 走了? 她心底不禁猜测。 然而很快,张京宇的房间有了动响。 同她隔着一堵墙,他的手机铃声一瞬噪耳,世界杯主题曲噼里啪啦地响彻四面。 陈之夏偶尔在电视里看到过相关,所以有所印象,何况他手机那动静实在是大,几乎到了扰民的程度,都被丁韵茹骂过。 随着他打开房门,越来越吵。 叮咚—— 叮咚叮咚—— 门外那人没走,再次按响了门铃。 “来了,来了!” “手机屏坏了,接不了!我来了!” 张京宇应着门,一路叮呤咣啷的。 门开了。 “——你怎么过来这么早?我还没睡醒呢,”张京宇哈欠连连的,话都说不清楚,“我都没听到你敲门。” 紧接着,客厅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人进来,应是看到了她紧闭的房门,问了句:“你家有人?” “哦,有啊,”张京宇继续打哈欠,“我妈家一亲戚也在。” “是么。” 那人似乎也不是很在意。 张京宇疑惑:“怎么了吗?” “没,”江嘲说,“她刚给我开门。” “?” 陈之夏感觉他应是朝她房间看了一眼,似乎有点记仇:“没放我进去。” “……” 她后背汗毛起立,感觉自己做错了事。 但她…… 也没什么错啊。 张京宇怔了下,“不会吧?” “是啊。” 江嘲笑道。 “别理她,”张京宇轻嗤,“她性格很怪。” 江嘲却是漫不经心,“不带出来玩玩儿?” “不要吧,她乡下来的,”张京宇恐怕她给自己丢脸,又笑着揶揄道,“喂,是和我们一起玩儿还是跟你玩玩儿啊。” 话题就没绕着她打转儿了。 有打火机的弹响声,二人在客厅抽了会儿烟,随意聊了两句什么,张京宇重重地拍着他那个篮球,他们就打算出门了。 临离开,那个叫江嘲的男生接了通电话。 八成是女孩子打给他,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还算有点耐心,语气也算温柔。 他的嗓音徐徐低沉,染了层抽烟时的沙哑。 异常的好听。 陈之夏听动静他们可算要走了,张京宇已经咋咋呼呼地跑下去了,她便安心下来,准备整理一下桌面的书本,等下再做打算。 忽然。 门上叩响两声。不轻不重的。 如他刚才敲门时那样,不急不缓,有条有理。 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 陈之夏心头一凛,神经紧绷。 有风缓缓地从她的房间流动而过,窗纱拂着桌角,留下点点细碎斑驳的光斑,如潮汐涌动。 门外的人好似也低声地笑了下,又好像没有。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一切归于安静。 楼下一阵阵儿此起彼伏的悠长口哨,三三两两的男孩子骑车的骑车,拍篮球的拍篮球,嬉笑着走远。 陈之夏起身去关窗户,一眼就望到了那道黑色背影。 颀长劲瘦的少年,穿一件高领的黑色冲锋衣,黑色半膝运动短裤,如此便显得他更加高挑,肩宽窄腰,气质拔群。 他走在同伴的最末端,半路还回了下头,朝她的这扇窗户望来一眼,嘴角似是噙着半分笑意。 还未触到那双黢黑的眸,她一步就退到窗帘之后。 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 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她在偷看。 他们很快走远。 过了会儿,大门又被敲响。 许是因为醒的太早,陈之夏的思绪还在迷迷瞪瞪地神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都怕是张京宇他们又回来,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去应门。 敲了几声无人回应。 接着,女孩子清甜开朗的声音,倏尔就荡开了清晨窗外的蝉鸣。 “——那个,有人在吗?” / 冯雪妍来拿之前借给张京宇的学习资料,她在他那狗窝一样的房间找了半天,把堆满乱七八糟的桌面都翻了个底朝天儿,也一无所获。 出来了,见陈之夏仍孤零零坐在书房,一道纤细背影孑然,犹豫了下,还是礼貌地同她打了声招呼,问:“请问,能不能帮我在书架上看看有没有呀?” 陈之夏住进来一周多,也就那晚和冯雪妍在门口有过一面之交,后来听丁韵茹念叨过几句,两家原来是邻居,早些年张京宇和冯雪妍在这儿一起长大的。 听说冯雪妍学习成绩很好,在张京宇即将转入的那所崇礼中学念书,也要升高三了。 陈之夏没忘记那晚她邀请她去她家的事儿,脊背绷了绷,从椅子上起了身,点了点头:“嗯,好。” 冯雪妍过来和她一起找。 书架很高,她俩儿的个头都瞧不到最上面,陈之夏便去客厅搬来个小板凳,冯雪妍扶着她踩了上去。 “就一本白皮儿的,叫什么《高考点拨》?我也不大记得了,”冯雪妍自顾自地说,“丁阿姨说想让张京宇看看我们学校的资料来着,我估计拿回来他翻都没翻过。” “好,我看看。” 她站的高了这么一截儿,冯雪妍便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她。 少女穿着简单的短袖T恤、牛仔短裤,朴素干净,但也不至于土气,齐肩的短发在阳光下泛着层浅浅淡淡的栗棕色,更显她的皮肤白皙。 她身上有一种特别安静认真的气质,那书架摆的密密麻麻,她便用手指和视线一本书一本书地点过去,丝毫不嫌麻烦或是什么。 冯雪妍问:“你怎么一个人在家里,张京宇没带你出去玩儿吗?” “……嗯?” 陈之夏找书的思路被打断,她转头,低低地看了冯雪妍一眼,不由地想到刚才相隔一道门张京宇同江嘲说她的话,“……我作业还没写完,快开学了。” “你在哪儿上学来着?”冯雪妍没怎么听张京宇提过她的事情。 “在小湾那边,”陈之夏略有点羞赧,她杏眼弯弯的,看着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我也马上高三了。” “——哇!”冯雪妍很惊喜,虽然她几乎没听到那个地名,还是感叹道,“那我们同岁诶,你几月?” “11月22。”陈之夏连日期都说了。 “那我比你大一些哦,我4月17。” 二人聊了会儿,言笑晏晏的,陈之夏忽然眼前一亮:“啊,找到了。” 她把书递给冯雪妍:“是这个吗?” “——对对对,就是这个,”和她聊天的惊喜多于找到书的,冯雪妍接过来,翻看一下,“果然,看都没看过啊。” 她抬头,又想同陈之夏说话,就是一惊。 “诶,你的裤子脏了……” 陈之夏才要从凳子上下来,人都僵了一瞬,她一下不好意思起来,慌忙用手去遮裤子后面:“啊……我还没去买卫生巾。” 冯雪妍赶忙扶她一把,“你小心下来啊,小心点,别摔了!” 陈之夏的胳膊被她拽住,就往门外去。 “没卫生巾你怎么不来我家敲门问问啊?这门对门的,有那么不好意思吗,”冯雪妍有点责备又有些自责,“你早说我就不让你帮我找书了——” / 陈之夏去了冯雪妍家,换上卫生巾,她这下彻底没有换洗的衣服了。冯雪妍便提出再借给她一条裙子。 裙子是白底碎花,很漂亮,冯雪妍说自己不爱穿裙子,这衣服是她老妈买的,她从来没穿过。 陈之夏很不好意思,毕竟还是白色,她再弄脏了岂不是更尴尬,冯雪妍却不由分说就给她套上了,还把她推到镜子前,不住地说适合她,直到她被说动。 冯雪妍给她一种与姜霓很类似的感觉,这让她感到亲切。 但卫生巾还是要去买的,她总不能一直去对门用冯雪妍的,况且就算是丁韵茹的,她也是不好意思一直白用的。 冯雪妍听说她来港城这一周多了都没怎么出去玩儿,便说要带她出去逛逛,美名其曰领略一下这座海滨城市的风光。 陈之夏自然乐意,一时间,心情都明朗了。 沿小区门口这条街出发,冯雪妍带着她步行到海棠里最出名的那处地标——那天晚上,她就是照着地图上的这儿坐地铁来的。 但今天才知道,那里有一朵巨大的金花海棠,据说是港城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建市标志。 这里是北港最繁华的一片,几乎集中了整个北区最大数量的人口,夹道一条南北宽阔的步行街,人来人往,路人和各类小摊从商圈一直挤到了路中央,饶是工作日也非常的热闹。 她有点心虚,昨晚她昏头昏脑去的那条街的确是张京宇口中的“棠街”,西街在地标的另一侧。 冯雪妍带她喝了一家很好喝的奶茶,据说是正儿八经香港人做的现煮“港式奶茶”,比老家小店里用大量奶茶粉和香精勾兑出来的好喝太多了——虽然在陈之夏看来,之前那种程度的已经很好喝了。 冯雪妍还说,全港城最好的中学崇礼就在这里。她爸妈工作常在外地,在别处有更大更好的房子,和丁韵茹强硬地要带带着张京宇搬到这边的理由一样,都是为了上崇礼。 “崇礼”这个名字。 在陈之夏心里便多了一层高不可攀的印象。 原先的印象,来自那个雨夜的地下铁,人群中密密匝匝对一个少年脸红心跳的议论。 那时她听到,他是崇礼的学生。 甚至还有女孩儿开玩笑说要转到崇礼天天看他。 他擦肩经过她时,她好像还用余光看到了他胸口虚晃一刹的铭牌。 GLI Senir Middle Schl。 紧接着第二天,她就背到了Senir这个单词。当时还略略回想了一下。 冯雪妍说,现在是暑假,还没到校园开放日,等下周开学了开放参观的时候,她会带陈之夏好好地逛一逛崇礼。 言语之间,都是为这所市排名第一的私立高中而感到骄傲的澎湃之情。 冯雪妍和陈之夏一样,上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就依学校的安排提前进入了高考复习阶段,暑假只有短促的两周不到,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放松过了。 出门前,还说逛一会儿就和她去找个奶茶店或者什么地方学习,但很快,两人就都把这事儿忘在脑后了。 日头高照,天空晴朗无垠,与远处的蔚蓝海面一线相接。 没走太远,路过附近的一个篮球场。 球鞋摩擦塑胶地面的声音不断,交织着少年少女们的呼唤此起彼伏,连风好似也跟着雀跃,为每一次精彩的落网高声喝彩。 “……哎?你看,那不是张京宇吗?” 冯雪妍吸了口奶茶,先停了停脚步。 陈之夏顺冯雪妍所指的方向,遥遥地一望。 不由地,也跟着停下。 还没看到张京宇,穿9号黑色球衣的少年一个纵身,就这么直直地跃入了她的视线。 她都没来得及眨眼睛,只在这一瞬间,就见他迅捷地突破了三四人的严防死守,牢牢接住了队友传递过来的篮球,大步地跑过了中场线。 有人开始呼喊他的名字: “江嘲!” “江嘲——” 江嘲。 江嘲。 又是江嘲。 气不过的敌人咬死了他的步伐,怒喝一嗓“给我堵住他——”再次一拥而上,冲上去,围了个水泄不通。 少年的右手娴熟地运球,丝毫不乱,他左右躲过了层层的夹攻,接着,抓住对方没反应过来的空当儿,三大步奔到了篮板前。 越过最后一道死守住他的防线,他高高把篮球举起,向上一跃。 “嘭——”的一声。 球稳稳当当地落入了篮筐。 “……我操!” 张京宇这会儿整个人都要疯掉了,破了喉咙嘶吼起来:“——江嘲牛逼!!” 接着,四下呼声迭起,夹杂着女孩子们的尖叫。 “江嘲牛逼!” “——江嘲!!” “江嘲太帅啦!!!” “妈的——谁能玩儿过江嘲啊!!!” “不打了不打了!打一上午了一根毛都没赢到!还玩个屁啊!” 张京宇不等下场,雄赳赳气昂昂地冲一众人嘲讽道:“这回别赖啊!看到了吗,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刚那场让你们三个球也是打不过!” “张京宇你装你妈呢,你下次把江嘲下了你看我打不打得过你?!” “你让我下我就下啊?什么时候你他妈说了算了?” “你想死了你?” 这通吵闹中,被四面尖叫与喝彩簇拥的少年,一番挥汗如雨过后,已经徐徐下了场。 他在休息区找了处地方坐下。 周围女孩儿很多,然而大多都只敢保持一段距离,在角落里脸红地悄声议论他,拿着水等他了许久也不敢上前递到他的手中。 只有其中一个娇娇小小的短发女生,自然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接过她手里的水,仰起头喝。 下颌线条流畅明朗,喉结嶙峋,有节律地起伏,手臂的青筋微微地凸起,捏着矿泉水瓶身的指骨修长又有力量。 阳光洒落在他周身,拢上一层很朦胧的光泽。 实在让人很难挪开眼。 陈之夏看到那个女孩儿。 不是那天雨夜越过车流热烈地呼唤他的少女,现在这位的身段要更柔美娇小一些。 也是齐肩的短发,似是烫了卷儿,和她的发型有些类似。 也许昨晚他就是把她认成了她。 陈之夏不由地想到了昨晚他那颇显傲慢的语气。 这会儿便见他喝完了水,脊背向后靠去,一条胳膊懒懒地搭在了椅背,那女孩儿便凑近了他,低声地同他耳语。 他只是散漫地勾着嘴角,多数时候都不回应。 不经心的目光落在球场,眼见着张京宇那群人因为他都快打起来了,每吵一句几乎都能捎带上他的名字,他也未出声制止。 自始至终都像一个默不作声的旁观者。 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如同置身事外。 “嘭——”的一声。 陈之夏正瞧着他出神,面前突然一道黑影迅速地朝她飞了过来。 “啊!!你小心——” 冯雪妍先尖叫出声。 陈之夏很轻地眨了下眼睛。 眼见朝她砸过来的篮球,最终落在她面前的铁丝网上,又借力弹回了地面,一路弹到了那个人的脚下去。 所有人都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 虚惊一场。 陈之夏还是骇得心脏狂跳。 在这不小的喧哗之中。 她忽然察觉到,有一道视线似乎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来咯! ------------------------- 感谢在2022-12-05 23:59:44~2022-12-06 23:4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稚京、Aph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06 06/ 映在银杏叶上的阳光浓烈了起来。 午时的微风掠过少女洁白的裙袂,她整个人随着那篮球砸向铁丝网的动静,微微向后退了一小步。 裙摆上的淡色碎花,便以一种很虚幻的速度慢慢地坠落。 直至她的脚跟稳住自己。 冯雪妍也吓得不轻,拔高了嗓门儿:“——喂!你们是怎么打球的?眼睛长哪儿去了!?” 三三两两的男生便放下了方才几乎吵破天的争执,纷纷聚拢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砸到了吗?” “怎么打球的啊你,那儿还有女生呢!” 张京宇听到冯雪妍的声音还诧异了下,定睛一看果然是她。 “怎么是你啊,”他过去,吊儿郎当的,“你个好学生不在家好好学习,出来挨球砸?” 冯雪妍气极了:“不是我——是她!张京宇,你是怎么打球的?!” 张京宇这才瞧见冯雪妍旁边一身白裙的女孩儿。居然是陈之夏。 她过于素淡,平日实在有点不起眼。 穿这么一身白裙子,让人眼前也能微微一亮。 “怎么哪哪儿都有你啊,”张京宇还记着昨晚的仇,不大客气地哼笑,“你跑这儿来肯定不是来找球砸你的——是又替我妈监视我来了吧?又想打我小报告?” “——说什么呢你张京宇!”冯雪妍简直要骂人了,“你到底有没有点素质,你被害妄想吧你,你那球没眼睛你也不长眼睛?脑子都没了?” “我怎么不长眼睛了我?”张京宇要跟她吵起来,“你跟她多熟啊你替她说话?” “神经病!”冯雪妍骂他了句,忙安抚起陈之夏,“你没事儿吧?” 陈之夏的确吓到,但那球确实没砸到她,她心下余悸未消,只稍稍地白了脸,说:“没有,我没事。” 她的余光透过人群,仿佛是自然地飘忽到了某处。 这方的躁动渐渐平息了,穿黑色球衣的少年便从她的方向回过了头,他疏懒地倚在座椅的后背宽阔又挺拔。 那个荧光灰色的“9”在阳光下非常扎眼。 他就好像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没有过任何的动作。 视线似乎落在她身上过,又好像没有过。 “你别理张京宇啊,他就是嘴贱,从小就这样,”冯雪妍恐怕陈之夏因为张京宇那话受伤,还不太放心,关切地问,“你真没事儿?” 陈之夏摇了摇头,浅浅一笑:“没事。” “那就好!”冯雪妍松了口气,忿忿道,“下次他再嘴贱我替你骂他!” 两人便打算离开了。 临走前,篮球场上倏然又飘起一声悠长的哨响。 男孩子们不顾这日头热烈,在太阳下重新一窝蜂地扎了堆儿。 差点儿砸到陈之夏的那个篮球,便被黑色球衣的少年从地面一把捞起,他随意地在手中把玩了下,长腿挥开,也走向了场地的中央。 他脑门上新箍了条黑色的止汗带,眼额的碎发被推了上去,眉目便更显深邃,鼻梁高挺,优越的五官毫无遮挡。 那个娇娇小小的短发女孩儿跟着他过来,还抬手为他调整头带的位置。他便稍稍地低了身去配合着她。 人群中一阵儿喧哗暧昧的口哨,调笑着他们。 就是这样了,还时不时地听见场地外有其他女孩儿尖声地叫他的名字。 此起彼伏,都是江嘲。 陈之夏与冯雪妍迎着一丛清凉的树荫向前走,她禁不住地回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问:“他……篮球打得很好?” 一开口就奇奇怪怪的。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好像就是想和那个名字扯上些有的没的的关系。 “谁?” 冯雪妍顺着她的方向往球场那边瞧。 陈之夏的语气轻了许多:“黑色球衣的……那个?” 冯雪妍只看了一眼就了然,吸了口奶茶:“你说江嘲啊。” “……对,是他,” 陈之夏没犹豫,大胆地承认了,又恐怕冯雪妍怀疑她怎么能记住他的名字,补充道,“刚听见在喊他。” “他很帅吧,”冯雪妍一点儿都不奇怪,还朝陈之夏轻快地眨了下眼,“我也这么觉得!” 陈之夏腼腆地笑了:“……嗯。” 奶茶空了,冯雪妍的腮帮子也一鼓一鼓的,吧唧着嘴,语气一转,忽然正儿八经地评价道:“不过啊,他换女朋友超——级——快的,你别看他那样儿,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冯雪妍还着重了修饰词。 “……” 冯雪妍朝陈之夏横过去一眼,想窥探她的心思:“女孩子喜欢他太正常了,也太多了,他在我们学校就很多人追。你这样的女孩儿可千万不要栽到他身上。” 陈之夏知道自己对他还没到冯雪妍口中的这层意思,他对她,好像更多的也只是那种莫名其妙的,但又如冯雪妍所说十分正常的吸引力。 于是她终究只是笑笑:“没有,我就问问。” 球场上。 “邱安安,你好了没啊,别这么依依不舍行吗,”有人笑着催促,不忘揶揄他们,“能不能放江嘲过来跟我们再打一局你们再卿卿我我啊?” 叫邱安安的女孩儿瞪他们一眼:“非要打,都快吃午饭了,你们一个个的不饿吗?” “——得!人家这意思是打扰她好事儿了。” “赶紧打完吧,我也饿了。” 嬉笑更哄然。 这时,有人想起那会儿张京宇和冯雪妍在球场铁丝网那边的争执,闲闲地问了句:“张京宇,刚那是冯雪妍跟谁啊。” “没谁,”张京宇有点脾气,“就我妈家那边的亲戚,一个乡下来的。” 旁人便笑:“哦,我看还行啊,乖乖的。” “不会吧,瞎了吗你?” “哪有,”那人不怕事大,还扭头问江嘲,“是吗江嘲,你刚看到了吗?就刚穿白裙子那女孩儿,差点被张京宇那一篮球砸到。” “喂——你问江嘲他肯定说漂亮啊。” “是不是很漂亮啊,江嘲?” 嘻嘻哈哈的。 邱安安这边也肯放他上场了,她接过他喝过的水。塑料瓶身上有他指节残留的温度。 她听旁边的那话多少心头有些不快,便着重了自己的语气,先同他说:“好啦,我就在这里等你打完,中午我们去吃什么?我提前给餐厅打电话定位置?” 江嘲没应她,用手背拭过下颌的薄汗,运着球,折身。 再次轻松地入了场。 四下的人也结束了有的没的的话题,三三两两地散开了,一瞬紧张起来,各自守好自己的防线。 准备对他进行时刻围攻。 江嘲抬了抬下颌,顺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离开的方向遥遥瞥了一眼,视线就重新落回三步开外的篮板。 他举起了篮球,却是漫不经心地回了方才他们讨论的那句: “是啊,还行。” / 丁韵茹和姨夫几日来又大大小小吵了几架,张京宇转学的事情也彻底安顿了下来。 一天,陈之夏从冯雪妍家做完作业回来,就见张京宇拿着一套藏黑色西服式的校服前后左右地炫耀,恨不得在那镜子前转八百回,告诉全世界自己要上崇礼去了。 陈之夏默默算了算日期,她也还有两天就要开学了。 妈妈却还没有联系她。 那天晚饭,丁韵茹罕见地在餐桌上同她聊起了天。应是因了张京宇成功转了学,心情很不错。 这些日子以来,加之她初来乍到的那个雨夜姨妈和妈妈的那通电话,听也能听出来,姨妈与妈妈的关系并不好。 确切来说,应该是断联很多年了。 丁韵茹为她夹了一筷子菜,热腾腾的麻婆豆腐蜜里透光,笑呵呵地问她:“之夏,你妈妈平时不在老家,你都住谁那里?” 陈之夏没敢先动筷子,拘谨地答:“在叔叔家。” “哦,你叔叔家都有谁啊?” 好像在强找话题。 “婶婶,还有堂弟,在念小学,”陈之夏不是很想显得她在给叔叔家添麻烦,便解释道,“我初中就住校了。” “这样呀,”丁韵茹对她好像有了一丝同情,“那你很小就独立了吧。” 陈之夏并不喜欢这样的同情,她便腼腆地笑了下,违心地说:“……也不算是,就是,住校会比较方便。” “你妈妈多久来看你一次?” “……有时候半个月,有时候一两个月吧,”陈之夏下意识撒了谎,她猜到这问题背后的意思,便抬起头来,一双澄澈安静的眼睛盯住丁韵茹,“……我妈,她很忙,但是这次应该很快会来接我。” 应该。 很快。 会。 连续三个不怎么确定的修饰词从嘴巴里蹦出来,说完她自己都有点心虚。 许是那天晚上,丁韵茹买夜宵没给她钱被张京宇给嚷嚷着苛责了,她近来都对她态度比较温和:“你这话说的,你都在家里待了半个月了,多待几天能怎么呢?姨妈又没赶你走,你这一个女孩子,怎么着一个人出去也不安全啊。” 陈之夏还没听出这话里是否是真的关心,丁韵茹便说:“你妈如果闲下来了肯定会来接你的,你啊,最近也得给她多打几个电话,她那手机老打不通,可别把你要开学的事儿给忘记了。” “……” 丁韵茹说着,就收拾了张京宇先吃完的碗筷去厨房清洗了,还不忘回头对她强调:“知道不?” 陈之夏愣了下,点头:“……好。” 不仅是从那晚开始,陈之夏一直在不断地尝试联系妈妈。 她没有手机,丁韵茹也乐意把自己的借给她用,后头索性把张京宇碎了屏又修好的旧手机给她了——反正他已经换了新的。丁韵茹对他平日看似严苛,实则非常宠溺。 于是她每天睁眼闭眼,除了学习吃饭上厕所,就是在等妈妈的电话。 但都毫无动静。 临近开学最后一天,陈之夏从下午就开始收拾行李——其实统共没多少东西,大多是书本、笔记,换洗衣物极少。 冯雪妍的裙子她早还回去了,床单洗了几遍直到看不到污渍,重新物归原位,铺得整整齐齐。 晚饭前,一切如常。 张京宇打完篮球回来瘫在沙发上玩手机,那位陌生的外公的遗像前的三根香快徐徐燃尽。 餐桌上已经少了她的那副碗筷,丁韵茹应是早发现了她在收拾行囊,也不打算用虚伪的客气话再多留她——一开始也是非常不愿她住下来的。 但陈之夏并无怨怼,她知道那晚丁韵茹看到她鞋子湿透要留她并非违心,但这段时间如此相敬如宾也在本分与情分之内。 陈之夏近日都和冯雪妍泡在一起,她总去她家写作业,闲下来她会带她出去走走。 然而直到夏天快结束,她很多次路过篮球场,经过地铁站,也走过棠街,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叫江嘲的少年。 陈之夏去还向冯雪妍借的词典,冯雪妍拥抱她,遗憾她不能去参观崇礼,她让她再来港城一定要找她玩儿,还说放假的话有机会会去小湾看看。 饭菜上了桌,陈之夏其实有点饿了,但也没说什么,把那台张京宇的旧手机放在了餐桌边,郑重地道别: “姨妈,我要走了。” 张京宇古怪地看着她,动了动唇,不悦地嘟哝了句:“我手机怎么在你这里?” 陈之夏没理会他,丁韵茹举着锅铲从厨房探出了头,嘱咐道:“哎哟,要走啦?天都黑了,不吃顿饭再走吗?” “不了姨妈,”陈之夏说,“这段时间谢谢您照料,添麻烦了。” “哎哟干嘛这么客气呀。” 她如此孑然,那双白色帆布鞋刷的干干净净,裂口虽在,其他却都像新的一样,还是那身从老家中学穿来的蓝白旧校服。 这样乖乖巧巧的女孩儿,想必是从小到大寄宿在别人家,实在会看眼色,平日也毫不僭越,丁韵茹的心下略微有些动容:“你一个人行吗?要不等你姨夫回来开车送送你?或者张京宇,你去送送之夏?她一个女孩子。” “我才不要!她又不是没长腿——”张京宇立马拒绝。 陈之夏也说:“不了姨妈,我自己可以的。” “那你路上小心呀,到家让你叔叔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好。” 外面又飘了雨,陈之夏便把书包里的伞拿在手中,即刻出门。 无人相送,她怎么来,就准备怎么回去 餐桌上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张京宇生怕是叫自己出去玩的同伴打来被丁韵茹发现,他依着惯性去拿手机,才发现是自己旧的那台,便嚷着:“——妈,这谁啊?” “什么谁啊?” “不知道,不认识啊,号码陌生的。” 丁韵茹瞧了眼,这下赶忙去叫都已经出了一段儿门的女孩儿:“之夏,之夏,你妈妈来电话了!” “之夏——你妈妈的电话!哎哟这孩子,接个电话再走呀。” 陈之夏楼梯下到半中央,听到丁韵茹这么喊她,她心头蓦然泛起一丝惊喜的感觉,都有点不敢相信。 脚步一转,立刻回头折返。 “赶紧的,赶紧!你妈估计担心你呢,说句你要走了,啊?”丁韵茹匆匆把手机递给了她。 少女这么一去一回,两颊都因了激动和跑太快而微微泛了红,她轻轻地喘着气,点点头,都顾不上平复呼吸,把手机贴到耳边: “……喂,妈?” “小夏呀,”妈妈的嗓音温柔得好似不曾离开过她一样,“是小夏吗?” 陈之夏在电话这头重重地点着头,泪花儿一瞬间泛了上来:“妈妈,是我。” “还在姨妈家?”妈妈笑着问她。 她不住点头,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嗯……马上回家。” “你一人回小湾?” “嗯。” “小夏真坚强啊。” 妈妈感叹着。 陈之夏哽咽了下,有无数问题溜到了嘴边。 想问妈妈为什么现在才打电话给她,为什么说好来接她这次又没有兑现,她还在等着妈妈给自己买新鞋子和漂亮的新裙子。 她很喜欢冯雪妍那条白色的碎花裙,很想要一条一模一样的。 问题太多,她都不知道挑哪个先来问,妈妈却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许久。 最终妈妈叹了口气,却是依然用温柔的语气问她: “小夏,你想不想留在港城读书?”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本书有一种内心非常安静的感觉,想和大家推荐文雀的《她》这首纯音乐,那种静谧又纯净的氛围像极了陈之夏。 --------------- 感谢在2022-12-06 23:45:27~2022-12-07 23:0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稚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07 07/ 雨打树叶沙沙作响,夜风稀薄,一只飞蛾吧嗒吧嗒地扑在楼道里灰扑扑的灯罩上。 想不想在港城读书? 如果实在要说,并没有完全的不想,这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无比新奇,充满着新鲜感,全都是在小湾体验不到的。 但她也很清楚地知道,新奇就只是新奇,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陈之夏张了张口,一个“不”字才说出口。 妈妈却不等她拒绝,就用缓慢的语气,直截了当地替她作了决定:“你必须在港城读完高三。” “……” “小夏,妈妈不想瞒你。妈妈怀孕了。” 怀孕? 陈之夏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哽住了。 这样平淡的口吻,好像只是在简单地通知她这件事情,但接着,妈妈的话语中很明显多了一丝难掩的开心:“妈妈今天做了产检了哦,是个弟弟,等出生了肯定和小夏一样乖巧聪明,小夏到时候高考完应该就可以见到……” 陈之夏满脑子里都不是要在港城继续读高三这件事情了,宕机了小几秒,她蓦地放低了些气息,静静地打断了电话里的人: “你今天去做产检了?” “嗯?是呀小夏。”妈妈兴意未消。 “不是说来接我?”陈之夏几乎是一字一顿,声音仿佛从喉中硬生生磨出来,“……你骗我?” “……” 餐桌那头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觉察到这气氛微妙的变化,也不约而同地没了音儿。 女孩子单薄的身影,伫立在不甚明朗的客厅廊灯下,显得萧索异常。外面雨声渐起,她整个人好似也被一种低沉压抑的情绪裹挟住了。 “……小夏,你等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妈妈解释道,“其实妈妈本来要打电话跟你说的,妈妈上半年认识了一个叔叔,他在苏州做生意,对妈妈很不错,只是,只是妈妈这段时间太忙了,真的没有办法——” “……你要打电话告诉我?” 陈之夏再次忍无可忍地重复一遍,这一刻,连方才的眼泪都不知不觉憋回去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你的电话?我打给你永远打不通,你现在居然说……你本来要打电话告诉我?” “小夏——” “怎么在你那里,永远是你怎样怎样,永远都是你很忙,”陈之夏的嗓音禁不住地发着颤,“你知不知道,明天我就要开学了——开学前就来接我,这不是你自己说出来的话吗……忘了?” 那边沉默一瞬。 陈之夏都顾不上去想这沉默中是否对她有过那么一丝微薄的歉疚,她深深地一呼吸,就挂断了电话。 她不想再听任何一句没用的解释。 丁韵茹和张京宇放下碗筷,面面相觑。 陈之夏摘下电话,在原地站了许久。 她最终轻轻提气,再次回到餐厅,把手机放回桌面,吸了吸鼻子,不想让人察觉自己的情绪变化,尽力平和语气,“……谢谢姨妈,打完了,我要走了。” “——你等一下,”丁韵茹这时坐不住了,“你先过来,我给她再打个电话。” “不用了,”陈之夏认为没这个必要,“您别打了,我得去赶车了。” “不行不行!什么东西啊真是——生了就不管你那生你干嘛呀?”丁韵茹听了那么一通也挺来气,把那手机夺过来,拉着她手腕儿就给她重重按回餐桌前,“我来打!你这在我家白待了半个月算什么事儿啊!就这我还没跟她计较呢。” 陈之夏还没再开口,丁韵茹手里那电话便响了。 丁韵茹立刻作出一副要吵架的姿态,手都插到了腰上:“瞧瞧,这不是来了吗?可心虚着呢!” “……” 陈之夏见丁韵茹像个女战神一样气势汹汹地接起,才扯着嗓门儿要说话。 但倏然,又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我希望你能让小夏和京宇一起转学。” 比起上回,电话那头的人这次并没有半分温和的恳切,反而是满满的不容拒绝,“爸生前把这套学区房留给了我,想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为了给京宇转学住进来的事情先前我并不知情。 “如果小夏无法在港城念书,我会立刻向法院申请收回这套房子。到时候京宇能不能上,都是个未知数。” “……” “总之,我会想办法让小夏在港城念书的,”那边顿了顿,最后放缓了语气道,“相信你和我一样,都是为了让小夏和京宇接受更好的教育吧。” 丁韵茹嗓子哽了好半天,脸上如走马灯变换了数种表情,这才破出了第一个音节: “你算计我是吧?!” / 吵了两个多小时,陈之夏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丁韵茹把饭菜放微波炉里给她热了继续拿着电话吵,满栋楼都听得到,哪怕有人不断在外砸门警告也无休无止。 后面陈之夏索性戴上耳机回书房趴着做作业去了,许是怕丢人又怕迁怒,张京宇在这狂风暴雨里都没敢踏出家门半步。 一通电话到最后,不可避免地提到了钱,应是妈妈给了姨妈一笔钱,作为给她转学的打理。 这场争吵才终于停歇。 陈之夏盯着黑漆的窗,看到自己脸上有干涸的泪痕。 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给姨妈一笔钱,却不肯花费哪怕一丁点的精力来看看她。 从6岁开始好像就是这样,爸爸工伤去世,妈妈常年辗转于各地讨生活——妈妈一直很渴望在大城市扎根,从初初半个月会回来看她一次,再到两三个月,半年,一年,两三年,直到很多年都不会回来。 她都快忘记妈妈长什么样子了,结果妈妈今天却告诉她,妈妈要给另一个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当妈妈了。 她居然还那么期待她真的会来接她。 都是骗人。 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当陈之夏再次提出要回小湾时,丁韵茹说,连她在小湾学校的转学手续妈妈都托人为她办完了。 看。 都做到了这份儿上,还是不肯来看她。 张京宇如常开学,穿上铭牌印着“GLI Senir Middle Schl”的校服,每天按时间上学、放学,进进出出的,就差用鼻孔看人了。 陈之夏时常在想,应该抽空给姜霓打个电话告知自己转学的事。但小湾也已经开学了,姜霓肯定已经知道了。 她一定会很难过。 一周后,港城入秋,陈之夏坐在房间里打瞌睡。 准备开始背第二遍《高考3500词》,恍然睁开眼,发觉有一片金黄色的树叶飘进了房间,落在她的桌角。 午饭时,丁韵茹就郑重告知了她,她第二天可以和张京宇一起去上学了。 张京宇自然一万个不愿,恐怕她会拉低他的脸面,冯雪妍知道这件事非常高兴,一下晚自习就邀陈之夏去了家里,洋洋洒洒为她介绍了许多关于“崇礼”的大事小事,风云八卦,并约好每天一起去学校。 陈之夏的心底便油然多出了很多的期待。 自那晚过后,妈妈来过不少电话,好像是终于想起了对她给予关心,但她统统没有再接过,也没有再主动打过去任何一通。 第二天一早,冯雪妍来敲门等她一同去学校。 丁韵茹做了顿无比丰盛的早餐,陈之夏第一次知道,原来牛奶里可以加入可可粉,口感更甜滑。她这个不喜欢喝牛奶的人都觉得非常美味。 清早飘了雨,从一片飘入房间的落叶变成一地金黄色、火红色的潮湿,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空气中飘着种清咸湿冷的味道,来自穿梭在这个城市大街小巷的海风,与小湾上学清晨时的果香味儿全然不同。 这个学转的十分突然,陈之夏没有提前领到崇礼的校服,她还穿着小湾镇中学的那身单薄的蓝白色。姨妈买了新鞋子给她,不是很合脚。 进了金灿灿的校门,一切好像都在眼底闪闪发光,崇礼的教学楼有七八层高,校园大的望不到头,还坐落着个阔气无比的游泳馆,据说都会有国家级的体育赛事在这里举办。 冯雪妍去上早读课了,陈之夏背着书包等在教务处门口,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鞋跟,适应着偏大的鞋码。 四面书声朗朗,讲台上的老师们个个口齿清晰,没有一丝一毫蹩脚的乡镇口音。 丁韵茹领了校服塞到她怀里,与她第一眼在许久之前雨夜的地下铁看到的一样,是藏深色的短裙,纯棉的白色短袖。 冯雪妍说过,这是走在全国中学流行前列的日式款,全港城也只有崇礼的女生校服这么好看。 陈之夏又想到了江嘲。 是了。 他也读这个学校。 “这下两个孩子都来了,就麻烦您多多敲打了,”丁韵茹还在同教导主任讪讪说着客气话,“尤其张京宇,他要不听话,您尽管给我打电话,我来收拾他!之夏这孩子您就不用多操心了,她在原先的学校学习就很好,也很乖很懂事。” 陈之夏抱着校服,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心底突然冒出个很奇怪的念头。 她很想知道江嘲在这些教室的哪一间。 他会不会突然从哪里走出来? 这么想着,她的余光已经不自觉地四下观察了起来。 猝然一阵悠长的下课铃,左右教室渐渐有人声沸腾,打扮光鲜时髦的男生女生冲撞出来。 她穿着不同,实在无法藏匿,有细碎的议论从身前身后不断地飘过。 “哇,这又是哪里的转学生来我们崇礼啊?” “……她穿的好土啊,那是哪里的校服?没见过啊。” “谁知道,好丑。” “是给校长塞了多少钱啊……” “但她长得好白哦……” 笑声桀桀的,有点刺耳。 陈之夏紧了紧抱住校服的力道,塑料包装袋在怀中发出哗啦哗啦的细碎动响。 终于到了一间教室前。 她抬头,顺着教导主任与丁韵茹的交谈,看到头顶的门牌。 高三(13)班。 “好了,去上课吧,”丁韵茹在门前最后对她交代,似是安抚,罕见地抬起手,拂过她脸前的头发,语气也还算温和,“别听那七七八八的,知道不?学习好比什么都重要,在哪儿也都一样。” 陈之夏迟滞地看着她,点头。 下节课的老师已经早早在讲台上了,应是得知有新学生要来,这时也和蔼地冲她招手:“是新同学吧?快进来,来,提前和大家打个招呼。” 几个贼头贼脑的男生从她身后窜入教室,撞得她怀中的东西差点儿掉在地,滞留在走廊里的几个隔壁班的还冲她吹起了口哨。 陈之夏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快进来吧,新同学?” 老师再次冲她和善微笑。 一脚踏入教室。 那些围绕着她的穿着、打扮、长相的指指点点,跟随着流窜的风,还在窸窸窣窣地往她的耳中钻。 最终在老师的摔书警告中予以消停。 陈之夏站在讲台,不知是否是因为过于紧张,她居然有一种淡淡的眩晕感,如同刚一路扫过各个教室时。 她也略略扫过下方一张张同样注视着她的人脸。 并没有谁在。 她这下好像才稍稍松了气——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因为没有看到谁而感到轻松,便开口,用清莹的嗓音,作起了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陈之夏。” “今天转学到13班,我很开心能和大家成为同学。” “以后就请多多指……” 教室后门“哐当——”一声动静打断了她。 那门似乎坏了,外面开门的人拧了两下把手没打开,便放弃了。 走廊里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陈之夏刚一脚踏入的前门,蓦然出现一道笔直的身影。 一身校服被他穿的有点儿吊儿郎当,他双手落在长裤口袋,藏黑色的西装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里面那件白色衬衫领口稍敞,喉结嶙峋,肌肤冷白。 整个人慵懒清倦,但并不怠堕。 他似是还没意识到全班已经都坐入教室了,唇上还咬着支半截没抽完的烟,薄白的眼皮微微掀起。 见讲台上站着人,下意识地停下了慢条斯理的步子。 那双漆黑的眸子,悠悠然地掠过了她。 没有什么表情。 但的确是一张十分惊人,完全令人无法移开注意力的脸。 过于有攻击力。 “……” 陈之夏心头一凛。 “——江嘲!” 老师都没顾讲台还站着个新学生在自我介绍,一下暴跳如雷:“怎么这会儿才来?上节课人就不在,看看都几点了?” 陈之夏赶紧把视线飘忽到另一处。 她知道自己没做错什么,但很奇怪,每次都不敢同他对视。 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也只是略带新鲜地在她身上停留了小半秒,很快便也离开了。 “睡过了。” 男生淡淡说。 “——睡过了?你开学一周多少天没来了,这都高三了,还这么懒散吗,”老师压抑着怒火,“还有,你那嘴巴上是什么?!嗯?你就这样来学校上课的?” 江嘲“啊”了声,好才注意到这回事儿。 他便从唇上把烟摘下来,略微正了正身子,这下有了些许的歉意: “不好意思啊。” 已经有女孩子小声的议论传来了,“你知道我等他来上课等了多久了吗——还好我今天化妆了!” “呜呜呜到底是哪位好人今天把后门反锁了他从前门进来了!” “是吧是吧……” … 老师也听到了,这下更来了脾气,秉持着威严对他道:“既然你自己都知道不好意思,那你给这节课就给我站到外面去听吧——” “不好吧老师。” 少年嗓音清隽地答。 老师眉毛一横:“怎么不好了?” “只有我一个怎么行,” 他忽然抬了抬下颌,视线落在讲台形单影只的女孩儿身上,眉梢微扬,笑了: “她和我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今天晚了点! ----------------------------------------- 感谢在2022-12-07 23:07:29~2022-12-09 00:2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成敬意 26瓶;哦莫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08 08/ 全班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 陈之夏浑身都僵了一僵。 余光本能地瞄到,他就站在她不远两米开外不到的位置,甚至她能感受到这一刻,他的视线毫无遮挡地落在她的身上,不动分毫。 好像连她这么一路过来,睃巡他到底会不会和她一个班的心思,也被一并窥探得毫无保留。 全班沉默了好一会儿,连老师一时都有些失语了。 江嘲却仍是一副散漫无比的姿态,笑了笑,再次征求同意:“可以吗,老师。” 十足的理所应当。 哪怕把局面搅得多么糟糕也无所畏惧。 “——胡闹!” 老师终于忍无可忍,面色通红着,鼻梁上的眼镜都挂不住了,一扶再扶,以至于手都有点微微发颤,“……这是我们的新同学!江嘲,你到底有没有点起码的礼貌?基本的尊重同学都不懂吗?” “这样啊老师,”他非常谦虚似地,立刻就接受了老师的批评,“不好意思,那我问问她好了。” 陈之夏感到那道人影朝自己缓缓倾斜了过来。 他人还站在原地,如此的高挑恣意,这么稍稍地歪了身子,偏了偏头,轻眨着眼。 便用徐徐低缓的嗓音,近乎一字一句地问她: “可以和我一起去走廊罚站吗,新同学?” 温柔又疏淡,透出玩味,就好像在礼貌地询问—— 可以和我一起去约会吗,新同学? “……” 陈之夏的脑海里忽然闪过无数种他和其他女孩子亲密暧昧的画面,把校服包装袋儿的那塑料纸在掌心一攥再攥。 呼吸渐渐轻了,脸上都有了丝丝的灼意,就像又做了一遍那个古怪的梦。 不知这一刻更多的是羞耻还是什么。 她不知道。 “你给我……出去!” 老师再也无法忍耐一秒,把圆规和三角板重重摔在讲桌,扬手一指门外,“你现在就到教务处等着我——今天我要是不把你从崇礼开除掉,我刘松源的名字就倒着写!” 江嘲的目光仍散漫地落在女孩儿的身上。 他半眯起眸,细细打量她。 少女轻垂着眼,半长的及肩发勾绕在皙白的脸际,洁白的领口下虚掩一粒红砂般的小痣,衬在漂亮的脖颈。 半分都不敢向他回头。 她细瘦的手臂紧张地抱住怀中的东西,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也塞进去一样,淡蓝色校服裙下一双纤白的腿也绷得笔直。 尤其是她后颈的痣。 好似跟着她清浅的呼吸,也随着血管的律动缓慢地翕动。 很快,他就故作出了有点遗憾的模样来,嘴角上扬,“那好吧。” “……” 江嘲半是认真地笑了,礼貌地就答应了:“我现在就去教务处等老师下课。” 好像是因为是她不和他一起出去罚站,他才沦落到了此等境地。 也完全没有把老师要开除他的话放在心上,还重新把那半截烟咬在了唇,生怕对方开不掉他一样。 “……” 教室鸦雀无声,一片死寂沉沉。 走前,他最后还慢慢悠悠地看了讲台上的她一眼,唇边半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陈之夏抬头的那一瞬间,很清晰地看到了。 让人恍惚忘记了,他方才在全班面前的言语、行径有多么无法无天,多么恶劣。 “……好了好了,新同学,你叫什么来着,我真是气糊涂了。” 少年颀长的身影消失在了门边,老师这下也好似能把气儿顺过来了,抹了把额头的汗,低头找到花名册最下方手写加上去的那个名字,“……陈之夏?是吗?” 陈之夏也回过神来,于是点头:“对的……老师。” “——好,那让我们欢迎陈之夏同学来到咱们13班!”老师带头鼓掌,力图消除刚才那蔓延许久的尴尬,“接下来的一年,希望其他同学能和陈之夏友善相处,咱们共同努力!奋战高考!” 讲台下的掌声稀稀拉拉,有气无力。 直至陈之夏被刘老师安排好了座位走下去,依然能听到有同学的思绪,还跟着消失许久的那人打着转儿。 “要是我,我就跟江嘲一起罚站去啦……” “让我和他罚站我也愿意啊!” “你们有人真信他会在教务处等刘老师下课?” “怎么可能……肯定是去都没去啦!” “刘老师也真是,说什么气话啊,学校怎么会把年级第一开掉?” 年级…… 第一? / 冯雪妍在12班,张京宇也转入了12班。他们的教室与陈之夏所在的13班相隔着一条冗长的走廊,围着天井遥遥相对。 陈之夏每每一下课,就能看见冯雪妍趴在天井对面的栏杆儿,朝她灿烂地大笑,激动挥手。 她们会一起去开水房接热水,到足有三四层的食堂吃饭,午休时间会坐在学校后山湖畔的凉亭背书,晚自习前偶尔会去篮球场看男生打球,近日港城总下雨,天气不好时,便呆在图书馆里温习功课。 一周下来,这偌大的校园已经被冯雪妍带她逛完了。 有关于江嘲,陈之夏也听得差不多了。 听归听了,对她产生切实的冲击感,还是有一天她去教务处领书,看到那陈列柜里摆的密密麻麻各种获奖证书,奖杯,荣誉奖状的落款,都与他的名字脱不开干系。 他的名字不是她以为的迅烈磅礴的“江潮”。 而是。 江嘲。 单看两个字,便觉得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倨傲。 他有没有被开除,陈之夏并不知道,只是从那天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 大抵是没有的。 因为班里同学们都说,学校不可能开除年级第一。 虽他连教室的门都吝惜踏入一步,刘老师也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刘老师所带的那门理科数学,无论题目出到多么变态,他都是全满分通过。 他是十足的优秀苗子,也是十分令老师头痛的问题学生,甚少在学校逗留,几乎不来上课,行为恣意,却还能次次考试拿到第一名。 从高一入学就是如此。 教室最后一排留着他的空座位,每天这四四方方的空间坐得满满当当,全班唯独他的位置空空荡荡。 只有书桌里不断地塞满各个年级各个班的女孩儿们送来的情书、礼物,直到满到溢出来,不得已放满了他的凳子、桌面,也无人理会。 陈之夏在学校见到过那次在篮球场和他在一起的短发女孩——说起来,她为数不多见过两次他身边的女孩儿都是那样的短头发,他好像很偏好这种类型,还把她认错过。 可陈之夏却没再见过那个逆着车流、有若飞蛾扑火般大喊他名字的女生。 从同学们的细碎八卦中听到过,他和那个女孩儿分手后,她这学期开学前就转走了。 有人说,他不会再来学校了。 他的成绩足够优秀,保送到全国的任何一所名校都绰绰有余,他的父母选择安排他直接去国外继续学业。 还有人说,他们最近在校外见过他和那个叫邱安安的女生在一起。 他还在港城,也许还会来学校读完高三。 陈之夏的座位,距他的隔着大概一道走廊,以及三两个并排坐的同学。 想起她做自我介绍的那天,他是先去拧教室后门的把手,于是有时自习课,她写作业写累了,会趴下来把自己蜷缩在桌上,顺着笔尖儿,用余光向他的位置偷瞧。 她会想象,教室的后门如果没有坏掉,他会不会有一天突然打开门,直接在大家上课的途中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和所有人一样在教室里上课、学习、回答问题,和每个人过着同样按部就班的人生? 但好像那就不是他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实际来说,即使同一个班,他们也并没有任何切实的交集。 她根本不怎么了解他。 入学一周多,已过九月中旬。 海滨城市的四季是否分明取决于风大风小,最近明显感觉到穿堂风迅烈。 这天体育课前,陈之夏提前和老师打了报告回来加衣服。 姨妈和妈妈的恩怨她这些日子也听了七七八八。妈妈给了钱,姨妈便不再在意家中多一双碗筷,周末还带着冯雪妍和她出去买换季的衣服。 冯雪妍父母也常年不在,姨妈总说自己这么一下养了三个小孩。 陈之夏提前在更衣室换了体操服。 崇礼很注重这样的素质课程,她没上过这样的课,肢体总不大协调,这么一冻更觉得自己紧巴巴的。 其他同学都走光了,她一个人踩着预备铃回来,又听见其他教室有人冲她吹口哨。 想快点回到体操教室,她都等不到绕到前门进去,尝试去拧了下后门的把手,本来没报太大希望。 谁知,手却空了一瞬。 门开了。 身后的走廊荡起一阵儿女孩子们的热烈议论:“听说了吗,13班的江嘲今天来学校了!” “……啊?什么时候?” “有人说大课间那会儿看到他了!” “在哪儿?在教室吗——” 陈之夏的思绪跟着停顿须臾,还没从手上的力道反应过来。 依着惯性,半个人就狠狠地栽了进去。 窗户半开着,一室微风。 今天罕见的是个大晴天,阳光随着洁白窗纱荡起了弧度,斜斜地洒落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那张空课桌有了人。 少年趴在桌面,半张脸埋在臂弯,睡得很熟。细碎的光点随着风跃动在他轮廓分明的眉眼,如此也能看出五官的优越。 就是没了那日的那身戾气与素来的散漫,意外显得他非常安静。 陈之夏的脚步停在门边,都没敢有接下来的动作了。 那群女孩子见门开了,一时更惊喜了,抱作一团又笑又闹,“看吧看吧!我就说他来了!” “他不是去国外读书了?怎么又来了?” “什么啊,昨晚还有人看到他和邱安安在棠街那边呢——” 随着后门人越来越多,喧哗也越来越大,有经过的老师怒喝了声:“你们干什么!”她们才一哄而散。 在这动静中,陈之夏感觉自己很成功地藏了起来,便很轻手轻脚地从他身后绕过,径直去自己的座位。 怕外套落灰,她提前装入了个塑料袋,塞到了桌兜里。 这会儿顺便整理了下桌面的课本,低了低头,弯身要拿出来。 蓦地,身后落下了很低沉的一声: “喂。” “……” 她脊背倏然僵住。 入学第一天,他给她那种戏谑玩味的强烈压迫感与冲击似乎还残留着,她想装作没听见,只停顿了下,依然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自顾自地拿外套。 动作都轻了许多,生怕被他察觉。 却又听到他问。 “几点了,”他声音懒懒的,才睡醒,染了层哑意,“现在?” 好巧不巧,陈之夏就看到她的那块电子表放在书桌的右上角。 14:57。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跟这四个豆大的阿拉伯数字眼对眼了会儿。 沉默几秒,就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两点五十七。” 她感觉自己说话都有点磕磕巴巴。 “这么晚了啊。” 他便笑了,好像是自嘲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接着,凳子的金属腿与地面摩擦,应是他彻底坐了起来,或是站了起来,或者是,可能看向了她。 她不敢回头。 “……不晚,”陈之夏再次嘴巴先比脑子动得快,“要上第一节课了。” “是么,”江嘲思绪有点迟滞,又淡声问,“什么课。” “……” 这是跟她聊起来了? 陈之夏心想你这来学校了怎么连课表都不关心一下,明明就贴在黑板旁边。 但她也没犹豫太久,直接答: “……体育课。” 身后沉默了。 许久,好似只有风从教室经过。 她维持着从书桌里往外抽外套的动作,有点着急,那塑料袋儿也仿佛充了气一般,一下涨出来。 “哗啦”几声,她的文具什么的乱七八糟掉了一地。 头皮一麻。 很快。 便听到那凳子金属腿撤离地面的声音。 江嘲舒缓了下睡到酸痛的肩颈,站了起来。 偌大的空教室里,只有个穿着淡粉色体操服的短发女孩儿,正背对着他,弯着腰从书桌里拿什么东西。 比起校服,这么一身更显得她那腿又细又长,贴肤的布料裹住她一线纤柔的身材,实在惹眼。 他微微地一愣,不禁半眯起了眸。 彻底清醒了。 陈之夏匆匆把散落在地的文具捡回去,她一向有条有理,顾不上物归原位,也感受到了他从后打量她的视线。 “哪儿上课,”他的语气有点儿好笑,应是盯着她在说,“带带路?” 陈之夏这次没再接他的话,彻底装作了听不见。 如芒在背,她赶紧把外套罩在身上,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绕过了好大一圈儿,没管敞开的后门,就从前门出去了。 正式铃响了,她答应老师要赶上课前到体操室集合,恐怕他真要她给他带路,一下走得飞快。 怎么非要接他的话…… 怕又跟他打照面,几乎健步如飞,要经过后门沿原路折返,她才一步迈过去。 外套后头突然扯过来一个力道。 她整个人都被他给牢牢地拽住了。 “跑那么快做什么,” 他疏淡的嗓音自她额顶落了下来。 见她受惊的兔子一样终于被拿捏在原地,他徐徐轻笑了声: “上次就是你不给我开门是吧?” “……” 有这么记仇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咯! -------------------------- 感谢在2022-12-09 00:28:46~2022-12-10 00:0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捡星星的小破烂、久嘭 10瓶;南絮 2瓶;稚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09 09/ 教室后门连着隔壁班的前门,坐在靠门的同学用余光瞟到他们了,探着脖子就往走廊的方向瞧。 老师还没来,激起一阵儿或大或小的喧哗。 陈之夏知道他们关注更多的是他,但她还是想赶紧找个地缝儿把自己藏起来。 可还没动作,后颈的那个力道,倏尔又用力,给她提溜回了教室,到挨着后门的墙边儿去了。 她这才弄明白了,上次在她自我介绍时他那么揶揄她,什么要跟他一起罚站,都是因为她那天让他吃了闭门羹。 都快一个月前的事情了,也太记仇了吧…… 可是。 他怎么知道关门的人是她? 难道那天在篮球场外,他就认下她了…… 陈之夏的大脑一团浆糊,还没思考个明白,人跌跌撞撞的,已经被他堵住了去路。 她的后背紧紧贴在墙面上,他站得离她极近,双手落在校裤的口袋,长那么高,如此极有压迫感。 江嘲稍稍垂眸,散漫地睥住了她。 她的睫毛反应很快地忽闪了下,似是想抬眼看他,又倏然躲开,微微偏开了脸。眼底一片浅淡如羽扇的阴影。 皮肤白到近乎剔透。 江嘲就这么盯着她,低了低身,直直地循着她那闪躲的视线就过来了。 她越躲他,他就凑她更近。 她退避一寸,他就逼视过来一分。 直到她感受到他的气息都能拂过她的鼻尖儿了,与她的呼吸都要混作一团,她的心也怦怦狂跳了起来。 那双清澈的眼睛,才迫不得已地迎视上了他。 江嘲见她终于肯看他了,便好似满足地笑了,轻轻对她弹了下舌: “你叫什么?” “……” “那天来晚了,没听到你自我介绍,不再来一遍?” 他一副遗憾得好似要对她道歉的口气,并非常谦逊地朝她伸出了手,“名字呢,写给我看看?嗯?” 他的掌心平整干净,五指修长。 与腕骨相连的那一处凸起很好看。 陈之夏静静地垂下眼,盯住他的手心,捏紧衣摆的手指不安地动了动。 心想刚那会儿背过他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难以对话吧? 他不就是个同班同学? 她唯一心虚的事,也不就是没给他开门,加上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吗? 于是她一个抬眸,大着胆子就要张口:“我……” 教室外的走廊传来七七八八男孩子们的脚步,伴随着呼喊,一下就将她彻底淹没: “江嘲——” “江嘲!” “打球去了江嘲!” … “——吵什么吵!不知道别的班在上课吗!” 教导主任的怒喝紧跟着从走廊另一头传来,附近几间正在上课的教室嫌吵都把门关上了,“你们几个,哪个班的!” 陈之夏始终都没说出话。 “……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们小点声儿!” 男孩子们点头哈腰地放低了音量,步子却没停,匆匆奔过13班,“喂,都小点声啊!” 张京宇抱着篮球,临下楼梯,探着脑袋从敞开的教室前门望了眼,先看到了江嘲,挺惊喜:“哎,我就知道你来了——篮球馆等你啊!” 话刚说完,就注意到了陈之夏。 张京宇也没说什么,恐怕被赶来的教导主任抓到他哪个班的,撒丫子就下去了。 教导主任到了,正气势汹汹要去追张京宇那几个男生,路过13班教室,留意到里面有人。 一对儿男生女生,说不清道不明的。 怎么能在教室谈恋爱的话都到了嘴边,看清了是许久都没来上课的江嘲,那女孩儿好像还是新转到13班的那个。 叫什么他忘记了。 教导主任顿了顿,干咳了声: “既然来学校了就好好去上课!别总是考试的时候过来晃一眼——正好,你下课来教务处找一趟我!” 话都是对江嘲说的。 陈之夏可没他那么处变不惊,已经上课了,她也不打算多逗留。 趁此抽了身,她向教导主任深深鞠了一躬,轻声说了句“老师再见”,就逃之夭夭。 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也不知道是怕老师还是怕他。 “——我在跟你说话,江嘲。” 虽整个学校平日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一闭一睁也有两年了,知道他随心所欲惯了。 久没听到回应,教导主任还是有些脾气,但也不敢严厉太多:“我知道你父母那边希望你这一学期就出国读,但学校这边还是希望你留在崇礼读完高三,秉持着最大尊重你本人意愿的想法,我们想跟你亲自谈……” “不用谈了,”江嘲淡淡地打断,轻慢地收回了视线,“这儿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 / 去晚了,教室已经集合完毕。 温柔的体操老师没多苛责就让陈之夏进来了,为同学们讲解着今天的第一套动作。 陈之夏溜到队伍最后一排,过了会儿,冯雪妍偷偷换到了她身边,嘘声嘘气地问她:“你怎么才来?” “……嗯?”陈之夏惊喜地眨了眨眼,“你也在?” “是呀,”冯雪妍笑眯眯的,“想不到吧,今天我们同一节体育课。” 怪不得张京宇那会儿来找江嘲打球呢。 陈之夏莫名又想到了他,心下还有点余悸未了。 12班和她们13班的男女生被分成了两堆,女生在这个教室上体操课,男生在隔壁的篮球馆—— 不过对于他们男生来说,那点儿基础的篮球知识已经完全满足不了,此时隔着一道墙,能听到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青春期的男生们呼喝不断,兴高采烈地挥汗淋漓,倒像是篮球赛,一点都不像是课堂。 陈之夏的思绪又回到了那时。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记住她的呢? 真的是在那天的球场?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多么起眼,而且当天那么多人,不过是一个篮球砸到球网引起了动静。 他就记住了她吗? 还是一切,就只是他漫不经心的玩笑话而已。 他这样的男生,对哪个女孩儿应该都是如此吧,怎么就那么轻易地记住了她。 她也并没有多么突出的地方…… 很快,随着老师讲解完,同学们分列成了不同的队伍,她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逐渐进入上课的状态。 这样乱七八糟的想法也慢慢被她抛到了脑后。 只是。 他来学校了,现在也篮球馆打球吗? 上周上过一节体操课,那时她就不大能跟得上,今天同样如此,很努力地在跟老师做动作,但还是有些吃力。 她开始后悔自己刚才那么心不在焉,老师说的都没怎么听进去。 队伍里传来了窸窣细碎的嘲笑。 “……你们看,她真的好土诶,开合跳怎么都做不好啊?” “一般来说肢体不协调是小脑发育不健全,可能乡下太穷了营养跟不上吧哈哈哈哈。” “卧槽,你好刻薄啊,哈哈哈哈。” … 好痛。 绷住的脚尖突然就抽了筋。 陈之夏的额头爬上一层冷汗,正要从木地板起来跟老师的下一个动作,几乎是一屁股栽了回去,这下彻底起不来了。 人群中都有人笑出了声。 “我靠,也太好笑了吧!” “笨死她得了——” 冯雪妍她们班在教室另一头自由练习结束,到隔壁篮球馆看男生打篮球去了。 陈之夏努力不去在意这些话,中午没吃太多,这会儿也没太多力气,她的脸都白了一层,还是强撑着身体,想从地板起来。 “——哎,你没事儿吧!” 这时,一个娃娃脸的大眼睛女生忙过来,搀扶住了她:“你慢点儿啊——把大拇趾往地上踩,把筋儿踩顺了就行!小心小心!” 陈之夏在她的帮助下咬牙站起,老师也注意到了,便让这位同学把她一路扶到墙边去休息。 她们这边也进入中场休息,她照做几番下来,娃娃脸女孩儿见她没那么难受了,也松了口气,还安慰起她来:“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凭什么男生打打篮球就行了,偏偏要让女生学这么难的东西!” 陈之夏便笑了,由衷地说:“谢谢你啊。” 女孩儿的视线在她脸上打起了转,观察她一会儿,也甜甜笑了,友好伸出了手:“你第一天来班里我就一直想跟你打招呼来着,但看到你和12班的冯雪妍玩儿的好,心想你应该已经有好朋友了我就没好意思。” 陈之夏才发现女孩儿有点眼熟。 好像就坐在班里第一排…… “我叫许娇,”许娇一下就看透了她的迟滞,“喂,你不会才知道我跟你一个班吧。” 陈之夏抱歉地说:“……不好意思。” “没关系啊,”许娇不在意,“现在就认识了嘛!” 冯雪妍听说陈之夏抽筋儿了,风风火火的,拨开稀稀拉拉的人群就冲了进来:“陈之夏,你没事吧!” “我没事啦,”陈之夏的心底泛起了暖意,她敏感地察觉到许娇在意她有别的好朋友,便说,“许娇刚才帮了我,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办。” 许娇主动告退:“别这么客气啦夏夏,那你们先说,我去看看男生打篮球,听说今天江嘲来学校了!” 说完,就激动地拉着几个女孩儿一窝蜂出去了。 “你没事儿就好,”冯雪妍有点介意许娇刚叫她那么亲近,但也没说什么,“马上要下课了,我们去买水吧?食堂一楼水吧的柳橙汁超好喝!之前想带你尝尝结果一直没开门。” “可以呀,”陈之夏答应着,视线也跟着许娇那几个女生飘出去,顿了顿,“那个……我等会儿也想去看看篮球。” 去是去了,冯雪妍也意识到她可能现在还走不了食堂那么远,二人就先去了隔壁的篮球馆。 让陈之夏没想到的是,球场那么多人,却唯独见不到他的身影。 在场的女孩子基本都是来看他的,甚至教学楼都有人翘课下来只为在篮球馆看他一眼。 最终都期望而来,失望而归。 陈之夏想到那会儿教导主任说,让他下课后去教务处。 她猜测这他也许先去了教务处才来打球,或者半途去买水,或者中场休息去了也说不定。 但直到铃声响起,人都兴致寥寥地散光,他都没有出现。 她和冯雪妍买了柳橙汁儿回来,路过教务处还停了停脚步,一无所获。 后面的课他也没来,座位仍空空荡荡,她都分不清14点57分,是否又是她的一场荒唐梦。 他就像一个谜,在大家的津津乐道中,又一次消失了。 意识到自己在制造偶遇,是放学时,冯雪妍妈妈从外地回来了,下晚自习就接走了她,陈之夏放学就只能一个人回家。 整座城市在这秋夜都湿漉漉的,她完全熟练了如何坐地铁这样的事,但今晚还是选择了与家相反的那个方向。 陈之夏发现,这一周多以来,或者说,从她入学第一天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那天起,每天她好像就有这样隐隐的冲动。 以及每天放学、上学与冯雪妍一路进入地铁站,直到乘上自己该坐的那趟列车,她都会用余光睃巡他是否会在人群出现。 他这样的男生,在这与她同样庸碌平凡的人山人海中,是完全藏不住的。 好像生来就会发光。 崇礼的分班制度并不森严,一二年级除了分开文理之外,直到高三第一学期开学后两周,才会以第一轮摸底复习为由,进行第一次正式的分班考试。 每个班的学生水平良莠不齐,美名其曰在前两年进行综合素质教育,不会分班,但谁都清楚,没有任何一所学校不会在意高考上线率这种东西,就算是崇礼也不例外。 班里氛围最近紧张不少。 许娇这几天经常拉着陈之夏一起利用课余时间背背单词、公式什么的,为考试做琐碎的准备。 陈之夏偶尔会把视线投向那张堆满各种情书礼物、唯独没有人的空桌时,也会想起那天教导主任的话。 他一到考试就会出现。 她心底又有那么一丝的失落。 ——就和那天没有在篮球馆、教室、地铁站、教务处门口见到他一样。 也许这次考试之后,他们不会再是一个班了。 她居然在为这么一个几乎没有正儿八经做过一天同学的人感到失落。 考试前一天,课间休息时,担当数学课代表的许娇去了刘老师办公室回来,偷偷凑到陈之夏的耳边,又惊又喜:“——夏夏,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陈之夏正在错题本上勾勾画画,没多在意:“嗯?怎么啦。” 许娇几乎尖叫出声:“那会儿我去源老师办公室,看到我们明天考试的考场座位表了!” 陈之夏听到“源老师”还愣了一愣。 那天刘老师扬言如果不把江嘲开除掉就把名字“刘松源”倒着写,那之后就已经有同学们开玩笑叫他源老师了。 陈之夏猜也猜到了许娇怎么这么开心。 许娇捂着嘴巴不敢太大声,又忍不住一句又一句的:“你知道吗!江嘲和我一个考场诶!” “他在24考场我也在24——” “我们的座位离得不远,他是25号我是18号!” “我算了一下我们之间应该隔着一排,如果座位排的比较密我们很可能并排。” 诸如此类的话。 直到说到:“好巧啊,夏夏!你和我也是一个考场!” 陈之夏的笔尖顿了顿,才终于有了点反应。 此时上课铃响,许娇还沉浸在自己的兴奋离,已经在设想明天应该化个什么样的妆、戴什么样儿的手环儿了。 陈之夏突然也很想看看那张座位表。 老师进入教室,干咳了声,全班同学停止骚动正襟危坐,许娇也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 “起立!” 班长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老——师——好!” 教室大敞的后门蓦然出现一道身影。 不知是谁先注意到了,在全班声口同一对老师的问候中,忽然不大不小地说了句:“江嘲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转移。 齐刷刷地回过了头。 外面下着雨。 他周身笼罩一层喑哑的气息,不若之前两次调侃她那般的漫不经心,但还是仍一副散漫慵倦的姿态。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教室。 他的座位堆满了女孩子给予他的热烈心意,几乎到了没有地方落脚的程度。 恰恰陈之夏后座的同学生病请假没来。 他便径直过来,拉开凳子,坐在了她的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 感谢在2022-12-10 00:07:35~2022-12-11 01:1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奥猫~喵 12瓶;梓童酱 10瓶;酥铭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10 10/ 后面那张桌子轻轻撞了下她的椅背。 陈之夏和全班同学一样,还维持着站立,椅子的木质边沿,便跟着这个力道,碰到她腿弯后部的皮肤。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她知道,无论是他的桌子,还是她的椅子,此刻一定都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实质的位置改变。 如果是物理老师讲解,也定不会否定这两样物体方才与她碰撞一刹的运动状态。 充斥在整个教室中的某种介质,随着他的出现,这么旁若无人地进来坐下,也都悄然发生了改变。 包括陈之夏。 化学老师是个有点年纪的小老头,脾气不好,动辄能因为谁晚进教室骂足足半节课。 此时却也没说什么,只往陈之夏身后瞥了一眼,就清了清嗓子:“好了,都来齐了吧,大家请坐——我们今天来复习有机原理。” 陈之夏听说过,也亲眼见过,她后面这位可没少拿什么物理化学竞赛奖。 他明明一副万分讨厌上学的样子,连按时出勤都不屑,但无论考试、比赛什么的却样样不落,几乎没有他拿不到的奖。 学校头痛他,出于这一点,似乎也乐意他来贴金,至于他上不上课,是否参与正常的教学活动,说到底除了爱热闹的同学,好像也没人关心。 他更像是一个符号。 江嘲今天心情很差,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从他进来,坐在她身后一整节课,她都感受到了浓烈的低气压——当然很大一部分是她自己给予自己的。 她跟着老师的思路在笔记本上勾画的反应都有点过慢,手心紧张到有湿意。 很多同学会在老师背过身在黑板写字时,扭头看向她后座的他。 她不敢回头,也能从前后左右的窸窣言论中,在脑海中描摹出他此时此刻的形象。 桌面定是空无一物,连支笔都没有。 他一条手臂懒懒地搭在身后椅背,长腿疏倦地抻开,必然还是一副散漫至极的姿态,也许在垂眸看着手机。总那么漫不经心。 陈之夏没有手机,拒绝接妈妈的电话后,更没有了用手机的必要。 自他出现,班里大部分有手机的同学都在疯狂按着键盘互通消息,以至于老师前脚才踏出去,教室门口就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分明把一个月前的她记得非常清楚,但即使她短暂地成为了他的前桌,整节课,他也没有像前两次那样调侃她。 或是认识到自己很久没来上课了,往前倾一倾身问问她复习进度和作业。 下课铃响,他穿过门前熙熙攘攘,就出去了。 陈之夏承认心底有一丝滋生而出的失望。 许娇忙拖着陈之夏追过去张望。 眼见他到了走廊尽头一间教室,在门口悠悠然点了支烟,等了会儿那个叫邱安安的女生,他们一同消失在楼梯拐角。 “邱安安和他不都分手了吗,怎么又在一块儿了,”许娇有点不服气,嘴巴跟着不客气起来,“是睡过吗?这么依依不舍的?” 这个描述给了陈之夏莫大的震撼。 她知道江嘲坏,到底也没想象到这一层。 许娇也就是气话,听起来也不怎么敢让人听到传去邱安安耳朵里,气哼哼拽着陈之夏回教室:“我决定10分钟不喜欢江嘲!如果他下节课还来上课,那我就继续喜欢他——哎,对了,刚才他坐你后面,你什么感受?” 陈之夏怔了下,把心头那一丝失落强压下去:“……啊,我没什么感受。” “下节课我们要不要换个座位啊?” 许娇迫切地请求。 换是换了,下节外教课,老师也鼓励他们和能做英语对话的同学坐一起。 江嘲却再次缺席了。 陈之夏和许娇把课本也交换了,这会儿翻开,某一页密密麻麻的都是江嘲的名字,触目惊心的。 同学们背过老师,私底下还喋喋不休。 “……人家根本不在意上不上你崇礼好吧?他父母都是搞科研的,你上网一搜名字,那头衔多的都吓人,家庭背景你都不敢多看一眼。” “不是这学期要给他办退学?说要给他转到国外来着,好像是签了什么科研所的协议,他读完高中就能去。” “那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隔三差五来学校,逛公园儿似的,我要是他父母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崇礼肯定不希望他去的啦,你们知道有多少好学校争着要他吗?” “他来这儿是因为邱安安吧,他可以不上学,但身边可不能没有女孩子,”有男生也参与进话题,桀桀笑了起来,“他玩儿一个甩一个,邱安安疯了?” “……我去,你们男的嫉妒劲儿也太大了,你要有江嘲一半优秀,邱安安说不定也喜欢你!” “就是!照照镜子或者看看成绩单冷静一下,你拿什么跟他比?” “——老师来了,别说了别说了。” 大家纷纷把脑袋埋下去。 陈之夏也收回了注意力,翻过满是江嘲的那一页,满脑子却还是许娇那句“睡过吧”,以及同学们乱七八糟的议论。 心率都有点不正常了。 虽然这一切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这时,不知谁忽然在身后问了她句,“哎,陈之夏,我听说,你周一体育课在教室跟江嘲呆一块儿呢,就你俩。” 对方调笑起来。 “你那会儿和老师说你要回教室一趟,不会就是为了他单独相处吧。” / 今早刷牙,后槽牙就有点痛,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一颗,她的牙齿一直不是很好。以前叔叔带她在县城医院看过,大夫说是因为妈妈怀她的时候营养没跟上。 保温杯的热水放凉了,灌下一口。 冰水包裹住后槽牙,她好久才能缓过来。 “陪我去看江嘲——” 陈之夏的卫生小组今天被分配打扫篮球馆,许娇听说江嘲今天其实一天都在学校,特意和其他同学换了。 这天下午课一结束,过来拍了拍她桌子,拉着她就往教室外跑。 临出去,班长还特意提醒:“——许娇!你别忘了等会儿去刘老师那里数卷子,晚自习之前要给同学们发下去!” “知道知道!等下我和陈之夏做完卫生一起去!” 女孩子结伴,一溜烟儿跑了没影儿。 到场馆门口,隔着道玻璃门,偌大的篮球馆,并没有平日喧闹沸腾。 9号黑色球衣少年再次出现在场地中央。 这么一路奔来,陈之夏也上气不接下气的,心怦怦狂跳,在一整日莫名其妙的失望中,居然有一种愿望成真的感觉,非常奇妙。 江嘲没和张京宇他们一块儿。 陈之夏听说,张京宇、邱安安,和他,都是原先一个初中的同学。 明天就是分班考试,整个学校的气氛都稍显压抑。 他依然那么随心所欲,不断在场地里来回运着球,或是站在三米开外投出漂亮的三分,或是三大步上去,叩一个万分有气势的篮。 他们其他同学平日受够了学习的强压,他这般的置身事外,着实教人心生羡慕。 他并非一人,空空荡荡的看台上,漂亮的女孩儿坐在那里陪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目光全在他的身上。 他应该在这里也打了许久的球了。 看似放松,但更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许娇见邱安安在,多少有点儿气急败坏,刘老师那边应是着急,没多久,直接让同学来找她了。 她又跟陈之夏吐槽两句,不得已便走了。 就只有陈之夏一个人偷偷地隔着道透亮的玻璃门,窥视里面打球的少年。 不由地,又想到今天许娇和其他同学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跟着联想到自己之前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奇怪的羞耻感又一次出现了。 她记得无比清晰,梦里他吻了她。 学过生物课本上的知识,在老家小湾时,姜霓也八卦过班里哪几个男生每周五放学的课余活动就是偷偷摸摸去镇上的网吧里看黄.片。 她有次还在叔叔家书架最顶层发现过封面裸.露的碟片,那时她仿佛做错事,慌张就放了回去。 她不是不懂,自从做了那个梦,加上今天,她会忍不住大胆地去想象,如果他和谁发生那样的事情,会是怎样的。 她最原始的意.淫,明明是和他一起罚站。 陈之夏心不在焉地扫地,把垃圾归置,再倒入垃圾桶里,直到发现篮球馆的玻璃门敞开了,方才里头的二人已不见踪影。 大脑里奇奇怪怪的想法才被一并清空。 又开始陷入失落。 重新分配了打扫区域,陈之夏被分到一侧的看台。恰恰是邱安安那会儿坐的那片。 她记得刚邱安安怀中,还抱着他的校服外套。 他极适合那样的颜色,她第一眼看到时就这么认为。 一路清扫过去,这一片都非常干净。 蓦然。 一抹金属色掠过她眼底。 闪烁在座位下方,细微且不易察觉。 陈之夏蹲了蹲身,看清了。 是谁的校服铭牌。 她心底此时已有了某种强烈的预感,探身下去,捡起来。 GLI Senir Middle Schl。 高三(13)班。 江嘲。 是他的。 这时,场馆外传来动静。 三三两两拍着篮球,说说笑笑的,男生的声音。 陈之夏浑身一凛,忙站起来,下意识把那冰凉的铭牌捏在了手里。 金属棱角尖锐,别针没来得及收回去。 她感觉手心似乎被划破了。 但不是他。 几个其他班的男生见看台上有个女孩儿直直站在那儿,还吓了一跳,但她终究没有邱安安那么打眼,他们看了她一眼,就重复说笑气氛,去场地打球了。 陈之夏松了口气。 离开球馆,她才敢展开手心。 细白的皮肤上一道鲜红的口子,血珠子还不断往外渗。 铭牌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银色金属材质如镜面,他的名字血一般的红。 后槽牙又跟着痛。 她要怎么还给他呢? / 校服上没有适合放这铭牌的口袋。 陈之夏先回教室放下打扫工具,听同学说许娇还在刘老师办公室,她便想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的忙。 又不好放在书桌,恐怕被人看到误会——今天已有人认为她那天体育课回教室是为了他。 还有人看到她和他说了话。 她很想争辩一句,其实她和他到现在,都没正儿八经地说上一句话,那天还被张京宇他们给打断了。 但又隐隐有一丝心虚。 其实。 她也是想和他说话的对吗? 她决定好好想一想,应该找个什么样的机会把东西还给他,最好不要显得那么刻意。 离开教室前,陈之夏把他的铭牌放入了笔袋,拉好拉链,严严实实的,小心保存好了,扔到桌兜去。 路过12班,陈之夏去找了趟冯雪妍,问她要不要晚上一起回家。 冯雪妍遗憾地说,她妈妈今晚还是会来接她,她这段时间都会住在家里的另一套房子。在距港北很远的地方。 陈之夏也不知道,冯雪妍是否是因为她近来和许娇走得近所以有意疏远。 张京宇跟几个男生闲闲靠在栏杆儿抽烟,看见陈之夏了,朝她调侃起来:“喂,听说你刚才去球馆了,跟江嘲创造偶遇去了啊?” 方才的念头还在她心底打转儿,冯雪妍先替她伸张了正义,骂道:“张京宇你有病是不是?” “——我也没说错吧,”张京宇心想女孩子爱看江嘲又不稀奇,争辩道,“她上次不还跟江嘲在教室里吗?就他俩人,我都看到了。” 一群男生嘘声嘘气地起了哄,连几个其他班的女孩子都听见了。 陈之夏和张京宇平日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家都不怎么说话,学校里也基本上装不认识。 听到这话,她终于忍不住停了停脚步,直视他。 她的嗓音清莹如珠玑,反驳道: “……我没有。” 一群人都在围观,张京宇这下隐隐有了报复了她的快感:“你们班同学说你那天体育课都准备翘来着,你这叫没有?” “那天体育课我一直和她在一起,谁说她准备翘课?”冯雪妍这下彻底生气了,“她明明来上课了,你眼瞎是不是?还是谁眼瞎?” 他们这边吵得热火朝天,隔着一道走廊和遥遥相对的天井,许娇已经抱着卷子进教室了。 有看热闹的同学回来了,坏心眼地提醒她:“哎,许娇,陈之夏在那儿和其他班的吵架呢,你不出去看看吗?” 陈之夏怎么可能会跟人吵架?她脾气那么好。 许娇抱着厚厚一摞,都顾不上理会这消息的真实性,把卷子放在陈之夏座位后的空桌上。 好像这里有江嘲的气息。 一部分等会儿还要分给刘老师带的另外两个班,她随手撕了张陈之夏的便利贴,找笔计数。 没找到笔袋,她便弯身,到抽屉翻找。 “我说许娇,你去看看啊,”不怕事儿的同学说,“你不是最喜欢江嘲了吗,江嘲和你的好姐妹那天体育课在教室单独待了那么久,你都不介意?” 许娇已经拉开了笔袋的拉链儿,还没来得及找支可用的笔出来。 江嘲的校服铭牌赫然躺在其中。 “……” 陈之夏的笔袋是个软塌塌的小兔子外形,用的很旧了,边缘都有了磨角。 是她们早淘汰掉不知道几年的款式了。 其他同学说的没错。 真的很土气。 作者有话要说:  准时更新咯! ---------------------------- 感谢在2022-12-11 01:15:16~2022-12-11 23:5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是秃头 10瓶;梨子. 3瓶;沐阳水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11 11/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整层楼十几间教室,不断有探脑袋的出来凑热闹。 冯雪妍挡在陈之夏面前,到后面,几乎都成了她一个人跟张京宇的唇枪舌战。 最后,在不知谁说了句:“张京宇,你不是初中追过冯雪妍吗?怎么又被她给骂了。”如此的调笑话。 张京宇矛头一转,在一通哄笑中很没面子地又同那人去争执了。 战火才终于停止蔓延。 预备铃响,走廊的人都差不多散了干净。 回教室之前,陈之夏还绕过走廊一大圈儿,去刘老师的办公室看了一眼。 路过各个教室,有人频繁对她予以注目礼。 除了平日里她极力不去在意的那些议论,更多的是大家现在几乎都认为她那天真的和江嘲在教室有了什么。 刚就有人说,她入学第一天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江嘲就对她别有关心。 真的是别有关心吗? 明明他今天上午一整节课都坐在她身后,一句话却都没有对她说。 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陈之夏匆匆又回来,赶着上课铃进了教室。注意到许娇已经在座位上了。 班里同学看到她,一时更沸腾。 许娇低着头,没有看她。 陈之夏心底蓦然有一些自责。 她要不要告诉许娇自己捡到了江嘲校服铭牌的事呢? 正式上课铃响起,老师进了教室,像一口把沸腾的声音闷下去的锅盖儿,整个教室正襟危坐。 陈之夏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准备开始上课。 从书桌里把笔袋拿出来,深深沉了口气,拉开拉链儿。 蓝红黑色的中性笔、自动铅、橡皮、涂卡笔、修正带,一切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原来的地方。 只有那枚校服铭牌不见了踪影。 “……” 把笔袋反复翻了几遍都没找到,座位下方也没有。 刘老师是13班的班主任,今晚是他的晚自习。因了明天分班考试,从八卦陈之夏和江嘲中抽脱出来,班里气氛总有点压抑。 公布了考场和考试座位,陈之夏、许娇,还有江嘲,都在一个考场。 比起许娇,陈之夏的座位和他更近。 不过老师在,大家也不敢瞎起哄了。 一节晚自习课,很快在陈之夏的心不在焉,还有刘老师不断让同学们不要低头玩手机的提醒中正式开始。 ……到底去哪儿了呢? / 整栋教学楼通明彻亮的灯光折射在水面,有人从远处游来,不断保持着节律潜入水底,又有条不紊地上浮。 水波被冲到岸边,夜色浓了,他手臂与脖颈的线条掠着层冷白的水光,浪潮如黑色的荆棘,如此浮沉,纤波破碎。 邱安安看到他接近她的一刻,眼前亮了亮。 没等她走上前,他一个迅速的折身,又再次与她拉开了距离,游了回去。 手机“嗡嗡”地震动。 邱安安今天翘了一整天的课。 快分班了,班主任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甩手了,但她还是担心被巡查老师发现,让朋友及时通风报信。 坐回泳池边的长凳,她拿出手机。 群聊里正激动地讨论着什么。 【……就今天那个陈之夏呀,13班的!和江嘲一个班。】 【你们猜,他们班同学在她笔袋儿里发现了什么?】 邱安安正好无聊,打字参与进他们:【什么呀?】 【嚯,邱安安你来的正好!来来来,你快看看这是什么?别人刚通过蓝牙传给我的,各个班都传疯了!】 一张图片传送过来。 兔子形状笔袋看起来很旧,里面没装多少文具,圆珠笔是最素淡简单的黑色款,自动铅外壳摔出了小坑,也用了很久的样子。 江嘲的校服铭牌赫然躺在其中。 金属边角染着不易察觉的血迹,和他的名字一样。 暗红色的。 “……” 邱安安手边放着江嘲的校服外套,她拿起来翻找一下。 果然,原本别在胸口的铭牌不翼而飞。 【肯定是她偷的!】 有人已经下了结论。 【是呀,我也这么觉得!今天不都在传吗,江嘲上次来学校那天,她们班是体育课,她上课前跑回教室,肯定就是为了和江嘲单独相处!】 【12班不是有人看到了吗,那会儿教室里就她和江嘲两个人!】 【在和江嘲干嘛啊哈哈哈哈,不会是在kiss吧?】 【喂,邱安安也在看啊,干嘛这么说。】 好事者根本没理会邱安安介不介意。 【不可能的,我看她第一眼就觉得她好土,顶多长得白了点儿,江嘲怎么会喜欢她啊。】 【换口味了也不一定,江嘲从来不都是看心情喜欢谁吗?】 【我也觉得,他就是喜欢短头发的女生,邱安安不都为了他剪的头发吗?】 … 邱安安重新翻回那张照片,点开放大了,想看仔细一点,新消息又把界面自动弹了上去。 【邱安安,还跟江嘲在一块儿呢?】 有人也许是想替那个女孩儿开脱,问她,【你今天看到江嘲校服上有铭牌吗?】 邱安安不想让他知道是自己弄丢的,他今天心情已经很差了。虽然她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因此生气。 她果断打字:【没有,没看到。】 群聊再次沸腾。 【看吧!绝对是陈之夏偷的没跑了。】 【果然是乡下来的什么都没见过,手脚还这么不干净——】 【咦,好恶心。】 … 水花在脚边落下,少年从水底浮了上来。 他的身材坚实,肩膀宽阔,已经逐渐有了成年男人的轮廓,黑发不断沥着水。 游泳馆没开灯,便好似一滴滴地掉入了那细碎的月光里。 触到那双深邃的眉眼了,邱安安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一惊。 她拿着毛巾等在岸边,看到他好看的嘴唇一开一合地问她: “多久了?” 他的嗓音很淡。 邱安安差点儿都忘了还在掐表这回事,忙打开手机,忽略掉那频繁弹消息的群聊,回答:“来回刚好五分半。” 比上一圈慢了。 江嘲微微阖了阖眸。 气息渐渐平和,一整天高强度的运动下来,周身那种疲倦的麻痹感也缓缓地从身体中消失了。 这让他感到烦躁。 邱安安见他紧抿着唇,不甚明朗的光线将他下颌棱角勾出分明的轮廓,水沿着他脖颈、光洁的胸膛缓缓向下,归于水面。 环绕他一整日的沉郁却未消丝毫。 她小心地开口:“还游吗,我可以陪你。” 江嘲到岸边,沿梯子上来。 邱安安把毛巾递给他,心想他应该会像往常那样低一低身,温柔地配合她,让她给他擦头发上的水。 但他只是接过去,没说话,罩在脑袋顶,找了地方坐下。 江嘲拿起水,一仰而尽,放下了,抬眸看她:“你不上课?” “上课有什么意思啊,”邱安安坐在他旁边,手肘支着脑袋,深深瞧住了他,“你不知道,你不来学校我都要无聊死了。” “你一直待在这里也很无聊,”江嘲淡淡道,“不如去上课。” “那你呢?”邱安安问他,“你高三到底要不要在崇礼读了?还是说,这么隔三差五的来学校,就是为了跟你家里作对?” 江嘲随意擦了擦头发,邱安安跟着他站起。 她还没再开口,便感受到一个柔软的力道,罩到自己脑袋上,接着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只感觉他拍了拍她的头,嗓音带笑:“管多了。” / 熬到晚自习下课,陈之夏也没想明白,那枚铭牌到底去哪儿了。 敏感地察觉到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好像都变了许多,她心下叹气,把桌兜收拾干净腾出给明天的考试,准备一个人放学回家。 崇礼中学附近的地铁站,就是她来港城的第一晚乘地铁的站点。 夜空又飘了雨,并不大,如针脚细密。四面霓虹掠过宽阔的黑色柏油马路,似有水波泛滥,像是夜晚的游泳池。 出校门,还要走大概不到一公里左右。 姨妈说婶婶塞给她的那把伞花色过于老气,怕她被同学们笑话,买了把透明的给她。上面有鹅黄色和粉色的碎花。 这种伞最近很流行,陈之夏第一次见到江嘲,他就是为一个女孩儿打着这样的伞。 越过水洼,很快看到了通往地铁站路口的红绿灯。 陈之夏还在心下琢磨,到底东西掉哪儿了,她都开始怀疑在篮球馆无意捡到他的铭牌是她的幻觉了。 但手心的伤口、痛感,以及一整天都隐隐作痛的牙齿提醒着她。 不是幻觉。 骑着自行车的男孩女孩儿们经过她,吹着悠长的口哨,不知朝谁喊了句“小偷”,便一溜烟儿远去。 陈之夏思绪归位,有一瞬的恍惚,看到他们好像是对着她喊的。 ……为什么是对着她? 可不等她思考个明白,路过前方巷口,有密集的脚步就从身后靠近了她。 还没下意识回头,后颈突然带过了个强硬的力道,一群男孩女孩儿叫嚷着她的名字,她整个人跟着被狠狠拽了进去! 脊背重重摔到了墙上,她不留神把嘴唇都咬破了,血腥气弥散。 书包也不知被谁趁乱抢走,面前密密匝匝围了十几号人,有男生,有女生,清一色穿着崇礼的校服。 他们大笑着,犹如狂欢,高高提起了她的书包。 她的课本、卷子、文具、笔记、水杯、卫生巾,所有的一切,便天女散花一般地在眼前疯狂往下掉。 “——就是她偷江嘲的东西!” 有个女生尖声叫嚷起来,都说不清楚是愤怒、嫉妒还是这一刻近乎失去理智的兴奋,“她偷了江嘲的校服铭牌藏在笔袋里!” 不知是否是恐惧占据了上风,陈之夏此时都忘了还有一种情绪叫做委屈。 后背紧紧贴在身后湿冷的墙面,怔怔看着他们饿狼一样扑向了那一地的狼藉。 “肯定在这里的!有人都拍照了!” “对!我看到了,就藏在她的笔袋里——” “笔袋里没有啊!” “那就在其他里面找!肯定在她身上!” “万一在她衣服里呢,你们难道要把她扒光吗?” … 江嘲从便利店出来。 他在门边停了停脚步,撕掉烟盒的透明包装纸,食指轻巧掀开盒盖儿,敲了支烟出来,咬在唇上。 手机还在不断震动,一条又一条的短信。 【我不觉得我管多了,江嘲,我喜欢你,你知道的,我比任何人都喜欢你。我就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每次我想问你你都对我闭口不答,我们明明很亲密不是……】 还有其他的。 【江嘲学长你好,我注意你很久了,我是高二(7)班的……】 【江嘲,我喜欢你。】 【江嘲学长,你真的不在崇礼读了吗?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表白……】 他略略浏览一下就退出了。 清空了短信箱。 手机又响了。 来自江项明。 迎上稀薄的夜风,他手心稍稍遮住火苗,点燃唇上的烟。 附近都是崇礼的学生,他站在这里,虽也穿着崇礼的校服,但实在显得过于打眼,以至于都和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 有个平时一起打过球的注意到他,过来打招呼:“喂,江嘲,怎么还不回家?今天又等哪个女孩儿呢?” 江嘲透过腾腾烟气,看向对方,面无表情地吐了个烟圈儿。 没说话。 对方说话越发不着边际:“我他妈真怀疑你这隔三差五来学校就是为了上女孩子的,崇礼一半的女孩儿你都泡过吧?” “我说你下次来学校也提前说声啊,咱们再打打球呗,还是跟你打球有意思,张京宇他们太菜了。” 那人喋喋不休的,好像自己就能跟自己说很久:“对了,你最近来学校,检没检查过你东西丢没丢?” 江嘲这才有了点反应,淡淡觑他:“什么东西。” “不知道什么东西,”对方也只是听说,“我听说有个女孩儿喜欢你,偷了你东西,就在那儿呢——” 那人遥遥一指后巷方向,好像喧哗声。 动静不小。 “看看去呗?”对方兴奋得很,“听说他们要扒她衣服了!” / 陈之夏从没这么害怕过,书包里的东西全被他们扔到水洼里乱踩一通,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 她浑身都在发抖,手脚好像也都不属于自己。 “扒光她!她是小偷! “——把她偷的东西找出来!” “崇礼怎么会让小偷转进来,就应该让学校开除她!” 光线太暗,看不清一张张人脸,也能看到他们放肆的笑容,嘴角裂开的弧度个个森然。 有人左右撕扯她,她像一张轻飘飘的纸在雨中摇摆,身不由己。 这时,不知谁好事儿地喊了声: “江嘲来了。” 已经在跃跃欲试要扒她的衣服的动作才倏然消停下来。 不远处有脚步踩着水声细微。 接着,她一抬眼。 就看到了他。 人群几乎自动为他分出了条路。 他很高,身形如此挺括。 校服外套搭在手腕儿,上衣是简单的白色短袖衬衫,下身藏深色长裤。一只手落在口袋,另一手的指尖有微弱的火光明灭。 向来散漫的姿态。 街灯照不到这方,她却依然能在心底描摹出他清俊的面部轮廓。 从来只敢在远处偷偷打量,她也知道他的鼻梁很高,眉目很深邃,他双眼皮的弧度狭长又单薄。 他笑起来时,或是调侃她的样子又坏又好看。 “……江嘲,我们,我们为你伸张正义呢!”人群里有人得意洋洋的,“这女孩儿可喜欢你了,但她手脚不干净,偷了你东西!” “我可没见谁喜欢别人能这么下作的!” “就是!喜欢江嘲的人多了去了,哪有偷东西的!” “喂,陈之夏,你喜欢江嘲喜欢到会在他面前脱衣服吗——” “不脱衣服算真的喜欢他吗哈哈哈哈!” 喜欢你。 喜欢你。 江嘲我喜欢你。 乱七八糟的声音好像离不开这几个字。 陈之夏清晰地感觉到,他来到了自己面前。 黑压压一片将四面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似乎想让他看清她的狼狈,打开手机电筒,直直照向她的脸。 她很轻地眨了下眼,还没看清他,下颚便扣过来一个力道,略带狠意。 她的后槽牙痛到了极点。 少年满身戾气,褪去了从前那日似乎是故作而出的礼貌妥帖,睥住她时,丝毫没有她想象过无数次那种对女孩子的温柔笑意。 江嘲这下也看清了她。 淋了雨,又因了恐惧,她一张小巧的脸惨白至极,眼底泛了红,嘴巴也咬破了。 那双眼睛却是无比清澈。 乖乖巧巧地任人摆布,明明怕得要死,眸光却有一种出奇的倔强。 刚听到他们嚷着要扒她的衣服,这会儿她的领口被扯坏到一边,一截肩膀白皙,锁骨嶙峋得很漂亮。 后颈一颗朱砂般的红痣,与他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恰好,还是他喜欢的那种短头发的女孩儿。 江嘲长眸微眯,食指与拇指扣着她的下巴,继续了那天在教室后门遇到她的那个问题。 “名字。” “……” 陈之夏心下一抖,咬住唇。 这次说不出话。 “陈之夏,她叫陈之夏!”旁人又笑哄哄的,提醒道,“跟你一个班都不认识,亏人家那么喜欢你还要偷你东西!” 她没有偷。 她根本没有偷。 她明明是在篮球馆捡到的。 他们翻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出任何,凭什么说她偷东西? ——比起回答他自己的名字,她更迫切地想说出这句话。 但她浑身都在发抖,以至于嗓子发出声音了,只能喃喃重复着: “我没有。” “……我没有。” 也不知是在否认她没有偷东西。 还是没有喜欢他。 她最后还直视着他,嗓音坚定:“我没有。” 擎住她下颌的力道越来越狠。 江嘲又将她下巴往上抬了抬,似是很不满她一直在重复的那句“我没有”。 他下颌也微抬,垂眸看住她,有了些兴味:“听说你喜欢我?” “……” 她咬着唇,闭口不言。 他似是越发不满她的沉默,唇角都有了笑意,玩味地命令她:“说,你喜欢我。” “——陈之夏,说,喜欢我。” “说,你喜欢我。” 旁人更兴奋,一时好像都忘了把她堵在这里的目的:“说啊!说喜欢他偷了他的东西就放你走!” “快说喜欢他!” “——说喜欢他,都到你面前了还不说吗!” 要把她的一颗心都扒出来给他看。 陈之夏退无可退,睫毛轻颤如枯蝶的翅膀,牙齿和他扣住她的力道让她痛到实在无法承受。 她迫不得已对上他的眼睛,从他的眸中看到了一种很恶劣的新鲜感。 最终,也不知是因为太痛了还是什么,意识先于理智,喏喏从喉中挤出: “我……我喜欢你。” 她居然真的说出了这句话。 周围爆发出阵阵张狂的大笑,刺耳至极,“她真的说了诶!” “接下来该承认自己偷东西了吧——” “快说!你偷了江嘲的东西!” 指甲都嵌到了身后的砖缝儿,手心伤口也跟着疼,说出来喜欢他的同时,居然有一种浓烈的解脱与幻灭感。 都分不清到底这一幕是否又是她在做梦。 然而,下巴那个力道松了。 他听到她说出喜欢他,就似乎非常满意地放开了她。 身体脱力下沉。 几乎同一时刻,她很清晰地听到,他用那种一贯漫不经心的口吻对其他人说: “她都承认喜欢我了,所以,可以放她走了吧。” 周围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整个人群静默一瞬。 “没听到?” 他有点不耐烦了,又一字一顿地说,“我说,让她走。” 作者有话要说:  江嘲你的业障来咯! 下一章入V哦,明天争取更肥点 ------------------------------------ 感谢在2022-12-11 23:59:35~2022-12-12 23:5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是秃头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