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亡国公主后我成了首富》 穿成亡国公主 夜已深。 夜幕沉沉,如同黑纱罩普山县。 普山县原本是赵国边界一个小县城,坐山面水,人口不多,仅有数千。 普山县的独特之处,就是水路复杂,且不远处是魏国边界。 因此,此处车马行生意甚是红火。 六年前,赵国国灭,吴国立国。 改朝换代,对普山县百姓来说,并没感觉日常生活有太大的变化,最大的影响,就是生意不好做了。 因为吴魏两国,尚未建交。 六年前,魏国为了避免吴国混乱殃及自身,严管边境,对于普山县的防备和管控,比当年还是赵国的时候严格许多。 不过,普山县的百姓们都听说,今年年初,吴国主动向魏国示好,献上诸多贡品,请求和魏国恢复往来。 魏国态度也颇有些松动,近日派出魏国三皇子带着使者团,去到了吴国京城。 普山县的老百姓们都猜测,或许接下来吴魏两国建交,恢复通商,普山县又能热闹起来呢。 话说回来,普山县由于位于吴魏两国边界,有一队士兵驻守,夜晚管控也是甚严。 戌时五刻即敲响暮鼓,关闭城门,禁止出行。 此时已近亥时,路上静默,不见百姓踪迹,仅有春虫鸣声阵阵。 赵思辰躺在床上,听着街上传来的更夫声,睁着眼睛,看着床顶蚊帐,心绪不宁,有些难以入眠。 她想起六年前,赵国刚破之时—— 谁能想到,在普山县这个边陲小镇的一座破落院子里面,住着原赵国的太子赵雨枫、太师郭安阳、将军赵逐飞、大宫女云碧。 以及赵国公主,赵思辰。 六年前,赵思辰因为996社畜工作,深夜猝死在办公室里面。 一睁眼,穿越到了6岁的赵国公主赵思辰的身上。 穿越过来的那一天,赵国被叛贼攻破王城,一朝更新换代为吴国。 赵逐飞和云碧带着刚出生不久的赵雨枫逃出王宫。 重生的赵思辰死皮赖脸跟着。 逃命途中,他们顺便救下了想要自缢的君上太师郭安阳。 一行人逃出王城之后,一路快马加鞭往外逃。 半个月后,来到赵魏边界普山县。 当时赵国战乱,普山县是赵魏两国交界之地,人员混杂,适合藏匿。 可惜魏国提前关闭了国门,严管边境,赵国人难以入境。 加上他们一行人想要观察形势变化,因此,他们就在普山县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六年。 随着国号从赵改为吴,并且吴国政事渐趋平稳,他们的日子也逐渐安稳了下来。 原本赵国禁军首领小赵将军,买下了一间打铁铺,每天沉默打铁,成了一名黝黑的打铁大叔。 原本赵国大儒、国子监祭酒郭安阳,则成了普山县唯一一家书塾里面的书塾老先生,每天摇头晃脑,咬文嚼字。 郭安阳想让赵思辰去书塾读书。 赵思辰则是坚持己见,坚决不向郭安阳低头! 笑话,她赵思辰前世拿的可是国际经济学的硕士学位。 在这乱世,把她九年义务教育的知识拿出来,不管是在哪一行,都能成为业内大师。 郭安阳居然要求这么优秀的她,去私塾里面看他咬文嚼字?! 浪费时间! 自从她拒绝去私塾读书之后,郭安阳总是威胁她,说要把她嫁给辽国单于,换取兵力。 两个人一碰面,便针锋相对,吵个不停。 赵国王宫大宫女,变成了赵氏打铁铺子的家中婢女,云碧姑娘。 云碧姑娘细心照顾众人起居,众人也很是尊重她。 唯一无忧无虑地成长的,只有原赵国太子,现在私塾中一名普通的小童子,赵雨枫。 众人颇有默契地没有向他提及自己的身世。 赵国王后殉国之时,吩咐过他们,让赵雨枫像个普通人一样,健健康康长大,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家中唯一让赵思辰苦恼的是,在座各位,虽然个个都很有才,曾经坐到人上人的位置。 可惜,都不是挣钱的好手。 看看,赵逐飞这个赵国将军,在普山县这个地方能发挥什么能力? ——不过是用劣质铁器,替周边村庄的农夫们打打农具罢了。 郭安阳自诩满腹才华,曾为君主太师,可是在普山县这地方,读书人少有,连一个有功名的人都没有。 ——他的能力,在这里不过是用来给小童子启蒙罢了。 赵思辰只能靠自己自食其力。 她一边跟着赵逐飞学武,一边想方设法挣钱。 考虑到他们的身份,以及吴国一直在民间寻找赵国失踪的皇女—— 赵思辰不能在人前高调,只能暗中偷偷挣钱。 赵思辰先是通过售卖宫廷秘方的方式,找普山县的大酒楼合作,用两道菜谱,成为大酒楼的一个小小股东,每个月领点分红,补贴家用。 为什么不成为大酒楼的大股东? 那是因为普山县太小了啊! 就算是普山县最大大酒楼,利润也有限。 她总不能把大酒楼的利润都吃了吧。 然后,赵思辰又暗地里控制了普山县规模最大的车马行,为日后跑路做准备。 …… …… 赵思辰正在回想往事的时候,忽然之间,窗户外面传来一声暗响。 这声暗响不大不小,正好让赵思辰察觉:有人从后墙翻了进来。 吴国王室终于找到他们这几个原赵国余孽的踪迹,派来追兵? 赵思辰从床上半支起声,用手肘撑住床板,专注地听了听—— 随即,赵思辰摇了摇头。 来者身法拙劣,步履凌乱,气息粗壮。 不过是一个小贼罢了。 赵思辰觉得好笑,赵家打铁铺子外表平平无奇,但院中有两大高手—— 咳咳,不客气地说,这两大高手,指的就是她和赵逐飞二人—— 居然有小贼来送死! 赵思辰心中好笑,悄然坐起身来。 她没打火,反而偷偷摸到了窗边。 既然这个小贼胆子这么大,总得给他一点教训。 赵思辰用食指轻轻顶开窗户的锁扣,把窗户稍稍往外推开。 她打算打开窗户,探出手去,把对方一把抓住。 谁知道,窗户刚打开一条缝,窗外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 随后,一把薄如蚕丝的刀刃,架在赵思辰的脖子上。 翻墙的小贼 “别动!”小贼压低声音,低声喝道。 “我不动!”赵思辰从善如流。 这把利刃距离赵思辰的脸蛋,不过一寸之遥。 她不想自己吹弹可破的肌肤被利刃划伤。 为了一个小贼,赔上自己花颜月貌,太不值得。 赵思辰正想着,小贼翻身进了窗户。 赵思辰乖乖地跟着退了两步,让出位置,让小贼可以顺利翻身进来。 小贼低声喝道:“不许喊叫,否则我杀了你!” 赵思辰点了点头。 担心小贼看不见她点头,赵思辰立刻补上一句:“我不喊,我乖乖听话。” 赵思辰看见小贼翻墙的姿势熟练,落地片声不响,心中已经了然。 这个小贼的身手,比她预判的要好上太多。 原来,小贼是故意以拙劣手法翻墙。 发出的翻墙声音,不大不小。 如果是普通人,夜深露重,根本不会意识到有人进了院子。 最多最多,只会以为是风吹过树枝的声音。 如果是有武功的高手,反而会因为小贼特意表现出来的“拙劣”身姿,而心声轻蔑,犯了轻敌的错误。 好深沉的心机! 赵思辰在心中轻叹。 自己一世英名,要折在一个心思深沉小贼身上了。 不行,明天就行动! ——把院中的墙,再加高两寸! 赵思辰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着,小贼抽出了一条长布,扔在赵思辰身上,低喝道:“把自己的脚绑起来。” “哦。” 赵思辰平静地接过了长布,顺势在旁边的凳子坐下,一边往自己的脚上绕圈圈,一边给自己加戏。 她的声音娇娇柔柔,加上了害怕的情绪,颤颤抖抖地问道:“好,好汉,我我,我听话,你要抢钱的话,都给你,就是我家很穷,没什么钱……” 小贼低喝道:“别说话,赶紧把自己的脚绑起来!” 赵思辰装作听不懂的愚蠢样子,凑近了一些,絮絮叨叨道:“好汉,你,你,你别伤我,我家还有点米粮,你要吃的吗,我给你拿吃的来……” 小贼似乎被赵思辰突然凑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小步。 窗外照射进来些许光亮,照在赵思辰的脸上。 小贼看见赵思辰不过十二三岁,脸上尚有稚气。 但皓肤如玉,印着窗外些许亮光,如同透明一般,发出莹莹白光。 再加上赵思辰眼珠黑白分明,灵动逼人,虽然年纪尚小,但却有一股动人气韵。 如今她巴掌大的鹅蛋脸带着一丝惊慌神色,更显得楚楚可怜。 小贼被赵思辰可怜的神色晃得失神了一瞬,心中软了一分。 几乎是同时,他又迅速强硬气起来,一只手把窗户关上,另外一只手中的利刃往前伸了几分,几乎刺破赵思辰的脖子肌肤。 小贼脸上刻意露出狠厉颜色,冷笑道:“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要借着去拿东西,偷偷跑掉!别废话!绑!” 真无趣。 赵思辰低声嘟囔,用长布在自己的脚上绕了好几圈,把自己的脚绑了个牢牢实实。 小贼一只手拿着利刃架在赵思辰脖子上,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拉了拉赵思辰脚上的绑带。 赵思辰说道:“好汉,我很乖的,绑的严严实实的,你看!” 她炫耀似地抬了抬脚。 哎,绑太紧了,抬不起来。 ——有什么好炫耀的? 小贼看见赵思辰愚蠢听话的模样,似乎减少了戒心。 他把利刃放在一旁桌子上,抽过一旁的手帕,塞在赵思辰口中。 做完这一切,他身子软了软,缓缓走到桌子旁坐下。 小贼没有点灯,摸着黑,拿出桌子上的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刚端起水杯—— “噗”一声闷响。 从窗外射进了一颗小石子。 小石子劲道极大,射破窗上糊着的窗纸,正中小贼的脖颈后。 小贼还未察觉到异常,已经被小石子集中脖颈关键要害处,一口气上不来,仰头直直往后倒下。 赵思辰手脚的束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 她身形迅捷,从椅子上跳起来,往前扑去,右脚灵活地勾住了小贼的身体,再把他慢慢往下放,让他躺倒地上。 另外一只手接住了落到半路的杯子。 这一连窜动作都是在一瞬之间同时完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做完这一切,赵思辰收回勾住小贼的脚,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快步走到窗口。 她插着腰,心疼地看着窗花上刚粘上去的宣纸,被小石子射破了一个洞。 赵思辰推开窗户,冲着站在外面的人低声埋怨道:“你怎么不开了窗再动手,瞧瞧!这刚糊好的窗!我明天又得补窗户了。” 赵逐飞站在窗户外面,瓮声瓮气回道:“于理不合。” 赵逐飞意思是深夜进入少女闺房,于理不合。 赵思辰翻了个白眼。 她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面,啥都没做,有什么于理不合。 赵思辰招了招手,招呼赵逐飞从窗户进来。 赵逐飞一声不吭,身形从后院离开。 古板的大叔啊。 赵思辰把窗支棱好,转身走了几步,打开房门。 果不其然,赵逐飞站在门口,正举着手,正准备敲门。 赵思辰让开身体,说道:“进来吧。” 两个人一左一右,蹲在小贼两旁。 小贼身量不高,略有些瘦削。 一条黑布蒙住小贼半边脸。 赵思辰毫不客气伸出手,把小贼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蒙面黑布一拉开,哟,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呀! 少年和赵思辰年纪差不多,十三四岁的年纪,睫毛极长,眉毛清秀,额头光滑饱满,只是紧紧抿着的嘴角透露些许锐气。 赵思辰先开了口:“吴国追兵?” ——少年穿着吴国传统服饰。 赵逐飞摇了摇头,说道:“不像,吴国杀手?年纪也太小了些。” 赵思辰有些疑惑:“难道是我整日在外行走,暴露了公主身份?” 赵逐飞一口否定:“应该不是。你皮糙肉厚,怎么看都不像是娇生惯养的赵国公主。” 赵思辰气恼。 她不过最近在外面跑得多了,皮肤略微粗糙了一点。 赵思辰:“大叔,你好好回答问题,不要往我心口戳刀!” 赵逐飞没有理会赵思辰,继续查看。 赵思辰问道:“杀不杀?” ——要杀快点杀,杀完好睡觉。 赵逐飞轻声说道:“别着急,再看看。” 他拉开了少年外衣,露出外衣里面雪白柔软的细棉布内衣。 赵逐飞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吴国追兵。你看——” 在下家中小有薄财 赵逐飞揪起一块少年的内衣服饰,说道:“这个少年虽然穿着吴国样式的外衣,但是内衣柔软干净,用魏国特产并且只供贵族的细棉花制成。” 赵思辰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吴国并没有这种棉花!” 赵逐飞点了点头,说道:“对!这种细白棉花是魏国北部特产,目前吴魏两国尚未建交,也未通商……” 赵思辰一下子发现了赵逐飞话中漏洞:“虽然两国并未通商,可是民间走私一向禁而不绝……” 咳咳,她,赵思辰,暗中掌控的普山县车马行,暗地里就接过不少走私的活。 赵逐飞胸有成竹地分析道:“是有一些走私行为。可是,细白棉花从魏国走私到吴国,所费人力、无力甚多,风险也大—— 因此,就算走私过来了,也多是用作于腰间、衣领装饰,就算是富贵人家,也不舍得一大匹细棉布裁做内衣。 因此,这位少年郎,不仅是魏国人,并且是一个家底丰厚的魏国人。” 哟~! 是一只肥牛! 赵思辰两眼放光,推开赵逐飞,亲自动手搜身。 她伸手在少年胸口、腰间搜索。 果不其然,少年的胸口有一个贴身荷包。 赵思辰把荷包抽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块洁白无瑕,入手温润的上好和田玉。 赵逐飞伸手把一旁桌子上的油灯拿了过来,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 昏黄的灯光慢慢亮起。 柔润的油灯光芒照射在和田玉上面,发出盈盈温润的光芒。 玉佩上面,刻着一条活灵活现的蛟龙。 赵思辰数了数。 四只脚。 这是一块四脚蛟龙玉佩。 赵思辰和赵逐飞两个人对望了一眼。 不需言语,两个人都读懂了对方眼神中的含义。 魏国是当今国力最强盛的国家,不像吴国或者原赵国一样偏安一隅。 魏国自诩正宗天子,以龙为贵。 只有魏国皇族,才有资格佩戴蛟龙玉佩。 这位少年,是魏国皇族。 赵逐飞脸色一变,抬起大掌,掌中凝聚力量,就要一巴掌拍去! 赵思辰吓得抬手抓住了赵逐飞手腕,急急低声道:“赵大叔,怎么突然就要动手?” 赵逐飞恼道:“听说吴国上供魏国,请求成为魏国的附属国。魏国也赏赐了大量珍宝给吴国——两个国家要联手了!” 赵思辰问道:“这跟小贼有什么关系?” 赵逐飞说道:“听说最近魏国由三皇子带领一队使者出使吴国,想必是要签订联盟协议。这位少年,说不定就是魏国三皇子!他醒来之后,肯定会连累我们!” 赵思辰不明所以:“怕连累,把他扔到荒山野岭就好了,为什么一下子喊打喊杀的?” 赵逐飞冷笑:“杀了魏国使者,能挑拨吴魏两国,让两国翻脸,结盟失败。吴国力量将被削弱……” 赵思辰反问道:“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还想着要复国吗?” 赵逐飞脸上抽搐了一下,瞬间哑然。 赵思辰劝道:“复国有多难?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吴国已经立国六年!六年啦!都能生三胎了,还有多少人记得曾经的赵国。” 赵逐飞沉了沉声:“难道你活着,就没有一点念想吗?” 赵思辰:“我有啊!我想要成为世界首富。可是复国耶,复国比当世界首富难多了!” 赵思辰说话直戳曾经的小赵将军,今日打铁大叔心窝:“你连小镇首富都当不上,还想复国?” 赵逐飞冷哼一声,站起身来。 赵思辰追着赵逐飞,低声说道:“当年王后娘娘赴死之前,可是吩咐我们要隐姓埋名的!” 赵逐飞哼道:“知道了!” 手一甩,干脆走人。 把少年留给赵思辰。 他不管了! 赵思辰就地取材,拉过一旁刚刚正从她手上扯下来的长布条,一圈、两圈…… ——把少年的腿绑了起来。 聊胜于无吧,免得多生事端。 虽然不把少年绑住,他也逃不了。 赵思辰刚把少年的脚绑好,少年挣扎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哟!这么快就醒了?! 赵思辰笑着夸奖道:“厉害哦,少年郎!你遭受了赵大叔的独家点穴大法,居然没有直接闭气,昏厥过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顺好气息醒了过来。看来是我小瞧了你。你年纪这么小,武功相当于一个中等高手水平。是个小天才哦!” 少年感觉体内血脉翻滚,一口甜腥涌到喉咙,他硬生生地压了回去,连连闷咳了几声。 赵思辰笑眯眯的,对待未来金主,态度很是友好。 她从自己的腰间掏啊掏,掏出了一个油包,小心翼翼地揭开,里面是几块精美的糕点。 赵思辰捏了一块递给少年。 少年不动。 赵思辰的手往少年面前伸了伸,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脸,示意他吃。 少年莫名其妙地接了过来,奇道:“你不怕我?你为什么不把我的手也一并绑起来?” 赵思辰扫了一眼少年被捆住的脚—— 是的。少年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赵思辰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赵思辰坦白道:“刚才你之所以能把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是因为我轻敌,被你轻易投偷袭。如果咱两光明正大地打架,你以为你打得过我?!” 更何况—— 赵思辰看着少年笑了笑:“你都已经受伤了。” 少年晃了晃手中的糕点,问道:“你想毒死我?” 赵思辰不高兴了:“我要下毒,也不会拿大酒楼的糕点下毒啊,这个糕点不仅贵,还得排队大半天才能买得到。我自己吃不香吗?” 少年冷哼道:“你要杀就杀,何必侮辱我——难道我还吃不起一块糕点不成。” 赵思辰说道:“我不会杀你。” 她有些不好意思:“你看起来好像很有钱,我怎么好杀你。” 少年心头一动,看向赵思辰。 少女清丽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灵动闪光,她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聚精会神地盯着—— 他的贴身玉佩! 少年舔了舔唇,问道:“你想要钱。” 赵思辰说道:“当然想!有钱了,能吃好吃的东西,做想做的事情……” 唉~~ 赵思辰叹息了一声:“挣钱不容易啊,特别是在普山县这个小地方。” 少年脸上浮起了胸有成竹的浅笑。 原来,这是个贪钱的少女么。 少年缓缓说道:“钱么……在下家中,也算小有薄财……” 你不要乱来 赵思辰亮晶晶的眼神,从发着盈光的上好玉佩,转移到少年的脸上。 少年说道:“如果你能送我回魏国京都大庆城,我会让家人奉上厚礼,作为回报。” 赵思辰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多少?” 少年:“两万两银子。” “咕噜”。 赵思辰,眼睛发直,吞了一口口水。 赵思辰遮掩了下嘴角,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慢吞吞地说道:“不够不够,你这么有钱,想必在你家人眼中,你比两万两值钱。” 少年诚恳地说道:“姑娘,你也看得出来,我不是出身商贾之家,我不会像商贾一般故意开个低价,然后和你来回讨价还价。 这是我能够动用的最多的现钱,再多一分,都拿不出来了。” 赵思辰犹犹豫豫。 少年再接再厉地说服她:“姑娘,如果你想要更多,得给我多一些时间慢慢筹集。但在下实诚,不愿意许下空头诺言,还请姑娘谅解。” 赵思辰被说动,点了点头,说道:“你一下子就能拿出两万两银子,家中宅子想必也不少,还得再给一间宅子。” 少年:“成交。” 咦?! 她似乎,开价开得少了? 赵思辰后知后觉,连忙补充道:“那个宅子小的我不要,我要魏国首都主街最大的那个宅子。” 少年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姑娘,你不知道,养宅子的价格,那可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 赵思辰被问住。 话说穿越过来这个世界六年,她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确实没有住过大宅子。 见的世面少了啊,被人问住了! 少年看着赵思辰的脸色,便心下了然。 他掰着手指,给赵思辰算起了账:“你想想,一个中等大小的宅子,二三十个洒扫的丫头小子要吧? 管园林的婆子,不小于十个。 守门的汉子,也得十数个。 马车马夫得养着。 各处厨子里的厨娘、粗使汉子、每日里修缮的木匠工人,哪样都少不得。 姑娘你贴身丫鬟得四大四小吧? 大宅子里面一二百个下人都是少的。 再说了,冬天银丝碳,夏天大冰块,哪处不需要花钱?” 赵思辰咬着手指头,听得有些迷糊:“花费这么大?” “那是!”少年吃着手中的糕点,神情淡定,却吃得飞快,两口吃完了糕点,才慢腾腾地说道:“我说的还少了去呢。 再说了,这么大的宅子,别人不得时时刻刻关注着。 姑娘,虽然你和,呃……和那位英雄,都是一等一的厉害人—— 但是去了魏国天子脚下,还是不宜高调为好。” 少年看见赵思辰心思松动,又补上一句:“我这么说,全无私心,可全都是为了姑娘好!你的那两万两银子,可不经这么花。” 赵思辰伸手扯开了绑着少年脚上的布条,一边不耻下问:“那照你这么说,我家一共有5口人,该要多大的宅子呢?” 少年说道:“姑娘,三进的宅子差不多了。有大厅,有书房,还能有个小小后花园。再有两三个小厨房和下人们住的地方,已经是大有富余。话说回来,可真巧了——” 少年盯着赵思辰的神色,慢悠悠地抛出了诱饵:“我家正好在主街旁边的一条巷子中,有一处中等大小带庭院的宅子,不大不小,闹中取静……” 赵思辰一拍手:“好,成交!” 少年止住了话。 赵思辰心情极好,她在一旁的脸盆中净过手,拿过干净的粗麻布擦干手,说道:“既然做成了生意,那么照顾你平安抵达大庆城,就是我的责任了。来!” 少年微笑:“有劳姑娘了。” 赵思辰将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一把将他推到自己的床上去,手法算不上温柔。 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推到在柔软的被褥上,被褥上残留的少女清幽香气扑鼻而来。 少年大惊,回过头来低吼:“你,你,你想做什么?!” 赵思辰一只手按住少年的肩膀,一把扯开少年的外衣襟。 少年急了,抬高了些许声音:“你不要乱来!” 赵思辰急忙按住少年的头,低声说道:“不要吵!我给你换药。” 少年被赵思辰一把把脸闷入被中,本想挣扎。 听见赵思辰的声音,停下了动作。 赵思辰一心一意地扒开少年的衣服,说道:“你的伤口不小,得赶紧处理,否则腐烂入骨可就麻烦了。” 少年不吭声,默默地趴着,红了耳尖。 赵思辰动手把少年肩膀上的细棉布层层剥开,一道三寸来长的伤口斜在少年肩膀。 伤口已被胡乱洒过金疮药。 随着赵思辰的动作,又有些许裂开,渗出了血。 赵思辰拎过桌上茶壶和瓷碗,倒出已经凉了的白开水,用干净的细麻布沾着凉白开水,细细帮少年擦去伤口上的血迹和湿透了的药渣,然后再撒上新的金疮药。 少年把头埋入枕头,紧紧绷着身体,一声不吭。 除了偶尔因为疼痛而引发身体阵阵颤抖。 上好了药,赵思辰让少年撑起身子,她拿过细麻布,绕过少年肩膀,帮少年包裹伤口。 两人身体靠近,赵思辰的发丝轻轻蹭过魏乾琅的脸。 赵思辰的身上,散发出魏乾琅从来未闻过的香味。 赵思辰说道:“细麻布的质感比较粗糙,没有你用的棉布那么细致柔软,触碰到伤口可能会不舒服。咱们这里条件有限,你忍耐一下。” 说话之间,气息微微喷在少年的脖子。 少年脖子上的皮肤,肉眼可见地迅速浮起了一圈疙瘩。 赵思辰专心为少年包裹伤口,尚未察觉。 少年默默地扭开了头,盯着墙壁不放。 赵思辰问道:“还未请问你的名字?” 少年一边把衣服拉好,低着头,掩饰耳尖浮起的红晕,轻声说道:“魏乾琅。” 赵思辰点点头,说道:“行,魏乾琅,睡觉吧。休息好了,明天再做打算。” 魏乾琅微微征了征。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直呼他的名字了。 赵思辰也不矫情,从一旁箱子里抽出一条薄被,说道:“你是病人,又是主顾,我收钱干活,有责任把你照顾好。你今晚睡床,我睡在一旁。” 魏乾琅看到赵思辰抱着薄被,躺到床边的脚榻上。 看见少年望了过来,赵思辰裂开嘴巴,嘻嘻一笑,说道:“晚安。” 鼓起双颊,用力一吹! 蚕豆大小,颤颤巍巍的油灯。 “噗”一声,灭了。 魏乾琅原本以为自己身处陌生的环境,遇到小县城中隐藏的高手,会因为警惕而一夜无眠。 没想到,他闭眼睁眼,已经是天光大亮。 最后一个肉包子 魏乾琅睁开眼睛,迷糊不到一秒钟,立刻警醒,眼神往脚踏上一扫。 空的! 魏乾琅心头猛然一跳,哗的一下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一时不察,肩膀的伤口被拉扯到,剧痛传来。 他强忍着,闷哼了一声。 赵思辰推开房门,端着一盆水走进房间。 看见魏乾琅坐在床头,龇牙咧嘴,眉头紧皱,也不同情他,反而笑眯眯地说道:“你受了伤,可得悠着点啊!虽然说我负责安全护送你,可是如果你自己作死,那我可不负责的哦!” 魏乾琅皱着眉头问道:“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赵思辰把脸盆放在床边的架子上,递给魏乾琅一条洗麻布:“给你端洗脸水伺候你啊。来吧,漱漱口,擦个脸,吃早餐去。” 魏乾琅默默地接过洗麻布,胡乱擦了个脸,把麻布往盆边一搭,说道:“走吧。” 赵思辰嘻嘻笑着看着,调侃他:“这么着急,饿了?” 魏乾琅脸上一热,强撑着不表露出来。 赵思辰带着魏乾琅走出房间,通过廊下,经过两个房门,来到大厅。 厅中摆着一张简陋的圆桌,圆桌上面摆着白粥、小菜和肉包。 数人围绕着圆桌吃饭,有老,有小。 魏乾琅一眼瞧见昨天晚上的那位大叔。 大叔察觉有人过来,抬起半张眼皮,瞥了魏乾琅一眼,又默默地埋头啃起了手中的肉包子。 众人好像没有看见魏乾琅一样,吃包子的吃包子,喝粥的喝粥。 桌子上面空着一张椅子,明显是赵思辰的座位。 赵思辰走到空着的椅子旁,推了推坐在一旁,刚吃完了包子的小男孩,说道:“雨枫,你吃饱了就回房温书去,我今天有客人。” 小男孩行为甚是稳重,他不慌不忙地跳下椅子,颇为有礼貌地说道:“我吃饱了,长姐你请坐。” 回头看见魏乾琅,“咦”了一声,露出了些许诧异。 但他很是懂事,立刻收起了讶异神情,像是一个懂礼貌的小书生一样,向魏乾琅作了一揖,说道:“想必大哥哥是长姐的朋友,雨枫有礼了。” 魏乾琅略略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赵雨枫回房,其他人依旧淡定地吃着早餐。 魏乾琅看向众人的目光,充满了疑惑。 这个房子有古怪! 这些人也有古怪! 家中出现了陌生男子,还是从一个姑娘的闺房里面走出来,居然没有人多问一声。 唯一正常的,是刚才那位有礼的小童子。 难道,小童子是被拐卖来的?! 魏乾琅压抑住心中诧异,坐在赵思辰身旁。 赵思辰一只手抓起了一个肉包子,先几口啃完,又喝了两口粥,才停下来,说道:“我昨晚答应了这个,呃,这个小贼,要送他去大庆城。” 赵思辰说完,众人皆不言语。 赵思辰又拿起了一个肉包子,埋头和肉包子苦干。 一位婢女打扮,二十出头的女人,默默递过了一副碗筷,放在魏乾琅面前。 魏乾琅已经有几天没有正正经经吃过饭,此时闻着饭香,已经是按捺不住。 他也顾不得有毒没毒之类的防备,先是喝了一口粥。 入口即化,米香扑鼻。 他咬了一口肉包子,眼睛猛然亮起。 又香,又软,咸淡皆宜。 京中御厨都做不出这等好吃的味道! 难怪所有人吃饭都要狼吞虎咽。 实在是太好吃了。 魏乾琅三口两口啃了一个肉包子。 又拿了一个。 再拿一个。 ——最后一个肉包子。 赵思辰正好也伸手去拿肉包子,被魏乾琅抢先一步。 看着空了的粗陶盘,她有些悻悻然,缩回了手。 从来!没有人!敢跟她抢云碧姐姐做的肉包子! 没有人! ——算了,看在两万两的份上,不揍他。 打铁大叔赵逐飞,突兀地开口:“收钱了?” 赵思辰抬起头,嘻嘻笑道:“两万两,就他一个人。” 赵逐飞点了点头,说道:“这价钱,可以。” 赵思辰说道:“还有大庆城一个离主街不远的三进宅子。以后我们就在大庆城住下来,让雨枫在大庆城读书。” 婢女云碧的眼睛亮了亮:“听说大庆城的书塾不错!” 坐在少女对面的老人郭安阳,慢悠悠地开了口:“大庆城,天底下对户籍管理得最严格的地方,就算你去了,留得下来吗??” 要继续留在吴国,还是去往魏国,是赵思辰一行人一早就讨论过的问题。 一开始,众人留在吴国,是为了关注各方动向。 吴国稳定之后,为了安全着想,他们一直想要进入魏国。 只不过,魏国户籍管理极为严格。 虽然普山县能够通过水路,绕过边境守卫,通过偷渡进入魏国境内。 但无魏国户籍,难以在魏国长久居住。 他们也曾动过念头,去黑市买上基本户籍。 一旦被查出来,反而有可能提前暴露,不利于他们藏匿行踪—— 赵思辰偏过头,冲着坐在她身旁的魏乾琅挑了挑眉。 小子,轮到你出场了。 魏乾琅囫囵喝完碗中粥水。他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碗,擦擦嘴角,恢复了儒雅贵公子模样。 魏乾琅神色淡淡,点了点头,慢悠悠说道:“实不相瞒,制造户籍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只不过小事一桩……” 曾经的赵国小将军赵逐飞对曾经的赵国太师郭安阳说道:“现在的少年郎,年纪轻轻,讲起话来比你还拖沓。” 赵思辰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讲人话!” 魏乾琅被抢话。 平生第一次。 但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忍着气继续说道:“我有一旧……旧友,是临水县县令。临水县距离此地不远,三两天路程即可抵达。县令帮我们制作一套从出生到现在的完整户籍,那是极为简单的事情。” 赵思辰拍拍手,把这件事情给定了:“行,我们绕过边境,去临水县。云碧姐姐,有劳你收拾家中细软……” 云碧不假思索,答道:“这个简单,咱家没多少需要收拾的东西,今天即可收拾完毕。” 赵思辰定了下来:“那我们明天出发!” 郭安阳冷哼一声,问道:“去魏国京城?!车呢,马呢,钱呢?” 赵思辰胸有成竹:“我来搞定!” 来到大酒楼 众人散去,各自处理各自的事情。 赵思辰也是起身,准备离开。 赵思辰的脚刚踏出大厅,郭安阳在身后喊住了她:“书塾林先生上个月急病去世,家中只剩下孤儿寡母。 因为家底太薄,林家小子前两天来找我辞行,说家中无法再供他读书,他要回家种田……” 赵思辰点头道:“那可惜了。林先生人很好。除了上次你去吊唁包的白包,我私下又给了林家婶子五两银子……” 郭安阳皱了皱眉:“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赵思辰被郭安阳管得多了,早就不耐。听见郭安阳问话,叛逆的少女直接怼他:“不要你管!” 郭安阳不计较赵思辰的无礼,昂着头,理直气壮地说道:“再给林家五十两。” 普山县一般三五口的小家庭,一年的花费不过二十两。 五十两,足够一个书生吃喝数年。 赵思辰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 但她也知道,郭安阳整天怼天怼地怼大家,特别是喜欢怼她。 若不是确实需要,郭安阳这个清高得比蓝天白云还高的小老头,不会跟她开这个口。 郭安阳轻咳一声,解释道:“林家小子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我……咳,你再支持他三年。五十两银子,足够支撑他三年生活和读书。三年之后,他或者科考,或者营商,或者务农,我都不管了。” 老人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也管不了了。” 敢情,郭安阳是把林家小子当成自己的入门弟子了。 赵思辰心里嘀咕着,回房拿银子。 郭安阳站在走廊屋檐下,看着院中枯树,颇有些惆怅。 他刚才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 他也管不了赵思辰。 想当年,林老虽然只是一介书塾教书先生,但也看出他满腹才华,让他进入书塾教书。 他当上书塾先生之后,厚着老脸去向林老求情,好不容易让书塾破例,同意收女子旁听。 他心里想着,赵思辰虽然曾经贵为赵国公主,但赵国国灭,他们要抛弃前尘往事,隐匿市井。 那么赵思辰,就得抛弃公主身份,像一个平常女子一样生活。 她在书塾里面,或者识字,或是学习算术,以后嫁给一个小掌柜,也能帮着夫家打理店面,不至于被夫家看轻。 谁知道,赵思辰不学无术,整天在外面无所事事地溜达。 说得多了,赵思辰就郭安阳说过的话来逗他:“你不是说让我去联姻吗,我哪有可能嫁给一个小掌柜。” 郭安阳被气得够呛。 如今,他们要抛下普山县一切,远赴魏国首都大庆城开启新的生活,只怕赵思辰以后更是不肯学习一二了。 而赵思辰,她想着她读书读到硕士,写论文写到头秃,高等数学学得想哭。 古代书塾里面学的东西,还比不上九年义务教育的知识。 她怎么可能再把自己困在书堂里面。 她要好好把握重生机会,努力挣钱,享受生活! 可惜,郭安阳顽固得像一块石头一样,压根听不进她的解释。 赵思辰拿来了银子,装在一个简陋的荷包里面,递给郭安阳。 郭安阳接过荷包,脸上黯然,颇有些丧气。 他把手中拐杖往地上敲了敲,说道:“我去处理下书塾事宜,今晚再回来收拾行李。” 赵思辰点点头,扭头对魏乾琅说道:“你在我房中休息,我出去处理一些事情。” 魏乾琅微微皱了皱眉头。 若有追兵追来…… 魏乾琅心中虽然有些担忧,但是他性格骄傲,此等灭自己志气的话,是断断说不出口的。 赵思辰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说道:“不必担心,有赵大叔在呢。只要赵大叔守着门,整个普山县就没有人能越过他进入咱们家里。” 魏乾琅心中安定了几分,脸上尽量不显,淡淡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赵思辰看出魏乾琅的傲娇。心中吐槽了一句:中二少年爱面子。 嘴上却还是说出了关心的话语:“你身上有伤,趁今天再休息休息,明天我们就要赶路了。” 魏乾琅说道:“我撑得住。” “行行行,知道你厉害。” 赵思辰出门,径直去了普山县最大的大酒楼。 普山县不大,出门不过走了一刻钟,就到了一座二层小楼门前。 小楼不高,但也算得上普山县这个小县城的地标性建筑。 小楼的一楼门口挂着一块牌匾,大咧咧地写着“大酒楼”三个大字。 够直接! 赵思辰踏入门槛。 她身量尚小,年纪也不大,小二看到她,只当是哪家的小姑娘,没有上前招待,而是忙着迎接其他的客人进门。 倒是掌柜,看见了赵思辰,忙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迎向赵思辰,笑着朝她拱了拱手。 掌柜还未说话,赵思辰先说道:“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掌柜笑着说道:“赵姑娘这边请,这边请。” 殷勤地把赵思辰迎入了二楼雅间。 小二看着掌柜亲自把赵思辰迎入雅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赵家姑娘他也是认识的,是城东打铁铺子家的姑娘。 那家打铁铺子是外来户,虽然在普山县买了一处院子,家中也有婢女,但家中老的老,小的小,仅有一个生意不好的打铁铺子。 家中老爷子无法颐养天年,还得在书塾当先生挣钱帮补家用。 这样的人家,断断不是他们“大酒楼”的客户。 这样的人家,也断断舍不得花钱在“大酒楼”里面点上一桌酒菜。 今日里掌柜怎么对赵姑娘这么热情呢? 小二疑惑了一阵,门口有新的客人进来。他把毛巾往肩上一甩,迎了上去—— 想不通,就不想那么多了。 把客人伺候好,多收点打赏,才是重要的。 掌柜笑着把赵思辰迎入雅间,请赵思辰在桌边坐下,又亲自倒了茶,递给赵思辰,然后才在赵思辰对面坐下。 赵思辰接过茶盏,浅浅喝了一口,把茶盏放下。 掌柜笑着开了个话头:“赵姑娘今日亲自来到咱们酒楼,真是稀客啊。” 赵思辰也笑着说道:“许久没见掌柜了,有些想念,正好今日不忙,特意来看看您。” 掌柜笑着,说道:“不敢不敢,之前是赵姑娘说不得说是与你相熟,所以我一直不敢登门拜访。看来倒是我的错了。” 赵思辰说道:“掌柜的,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承蒙您不嫌弃,要了我的食谱,还肯每年给我分红,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祖传的菜谱 掌柜的连忙说道:“赵姑娘,您这么说可折煞我了。 五年前我家小店经营不善,没有人上门,我几乎要卷铺盖回老家了—— 是您,给了我几道菜的菜谱,才让我能够继续在普山县做着这小生意。 这些年,我心中虽然没说出来,但是对赵姑娘您是很感激的……” 赵思辰笑着说道:“我也很是感激掌柜。掌柜一诺千金,说了每年分红,从未食言……” 掌柜忙回道:“赵姑娘谬赞,应该的,应该的……” 赵思辰说道:“只不过,我不事生产,但靠着掌柜您整日里忙进忙出的,把大酒楼经营得这么好,而我坐享其成,实在心中有愧……” 掌柜连连鞠躬:“赵姑娘,可万万担不起您这样说……” 赵思辰笑着说道:“今天过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下,今年的分红,就不用给了……” 掌柜被赵思辰这么一说,心头猛然一跳,唬得差点蹦起来。 他猛地站起来:“赵姑娘,您是觉得每年50两银子的分红太少? ——是,是不多。 不瞒您说,这一两年吴国战事减少,酒楼的生意确实比以前红火。 如果您觉得少,我可以加钱……” 赵思辰摆摆手,安抚掌柜说道:“不着急,您坐下说。” 掌柜的脑门已经被激出了汗。 赵思辰在五年前找到了他。 当时赵国已经亡国,改国换号,换成了吴国,政局不稳,多地有战事。 普山县虽然身处边陲之地,但也难免被波及。 他的饭馆经营不善,再加上遭遇战事,败掉了全身家财。 掌柜思量着走投无路,只能携家带口,卖掉饭馆,回乡下种田去。 哪知道,刚搬到普山县的一家外来户的姑娘找到了他,说能给他菜谱。 当时他只当一个七岁的娃娃是在说笑,差点把人赶出去。 谁知道,这个娃娃,从随身的食盒里面,拿出了一盘热腾腾的菜式。 他一吃之下,惊为天人。 如果在京都的那些大酒楼,这道菜的菜谱,绝对值上千金。 只可惜他只是一家快要倒闭的饭馆的掌柜,囊中羞涩,无法掏钱买下这道食谱。 这个七岁的娃娃倒是挺老成,脆生生地说道:“不用你的钱,你只需要每年的利润给我分红一成就行了。” 掌柜的咬着牙,硬撑了下来。 果不其然,菜式在普山县一炮即红。 不仅路经普山县的人会过来尝上一尝—— 就算是周边县城的人,也有特意远途而来普山县尝试他手艺的。 他凭着这道菜式翻了身。 掌柜也不想回家种田的事情了,继续在普山县做起了生意。 生意越做越红火,他雇请了工人,穿起了绸缎裳,盖起了二层小楼。 这赵家姑娘也真是奇怪,即使分了钱,也依旧是是简朴朴素地生活。 更是要求他见了她,就当是不认识。 据说小姑娘给出来的是祖传的菜谱,原本祖训规定不得外传。 再加上家中的那位老夫子甚是古板,如果知道她偷了祖上的菜谱卖给他,只怕会把她活活打死。 掌柜的一开始担心赵家大人找上门来闹事,谁知道,安安稳稳过了那么多年。 每一年年底,赵思辰收了分红之后,都会给他一道新菜的菜谱。 每道新的菜,都会在普山县掀起一波热潮。 如果赵思辰不肯再收他的钱,那也意味着新菜的菜谱,断了希望…… 赵思辰仿佛看出了掌柜的担忧,笑着说道:“实不相瞒,今日来找掌柜的,是想跟掌柜的坦白,我家的菜谱,已经被我卖得七七八八了。” 掌柜的提着的心,猛然又掉落谷底:“没,没了?!” 赵思辰笑着点点头,说道:“掌柜,我五年来给了你五道菜谱,一般人家,能做一两道拿手的菜,已经是顶顶了不得的事了,我家祖上是难得的天才,所以才自创了五道菜。” 掌柜的面上难掩失望,慢慢坐了下来。 他自然知道赵思辰说的是真话。 能自创菜式的,都是大家。 还创造了五道菜式,那是难得的厨师天才。 如果他是在大京城开酒楼,一道菜就够他名扬天下了。 赵思辰说道:“本来还想拖上一拖,等到今年年底才告诉您的,只不过咱们合作了这么多年,我也不忍瞒着你。” 掌柜的经营酒楼已久,本就是情商极高的人,听见赵思辰这么说,急忙收拾好心情,说道:“赵姑娘,您言重了。我应承每年给赵姑娘分红一成,就算是赵姑娘以后没有新的菜谱,我也不会食言……” 赵思辰笑道:“我就知道掌柜是个靠得住的。” 掌柜勉力笑了笑,说道:“不敢不敢,我虽然是一介商贾,却也懂得一诺千金的道理。” 赵思辰看着掌柜坐立难安,沮丧的神情遮掩不住。 她脸上带着淡笑,慢悠悠地喝完了手中的茶。 嗯,好茶,看来掌柜的这两年是存了一些家底。 待掌柜的重新坐了下来,赵思辰才笑着又开口道:“我这里还有最后一道菜谱……” 掌柜眼睛猛然一亮:“还有?!” 赵思辰说道:“是的,感激掌柜多年来照顾,所以我特地将祖上传下来的最后一道菜谱,给掌柜带了过来。” 赵思辰从腰间荷包之中,掏出了一方小小的纸张,隐约有墨水痕迹透出纸背。 掌柜呼吸急促了起来,眼神紧紧黏在了赵思辰手中的纸张上,跟随着赵思辰手的动作而转动。 掌柜兴奋得脸颊涨红,几乎说不出话来:“这,这,这……太感激赵姑娘了……” 赵思辰笑着说道:“应该的。” 掌柜:“这,这,无功不受禄,不敢白白要了赵姑娘的菜谱……” 赵思辰说道:“说了以后不要你的分红,就是不要了。” 掌柜呼吸还未能平稳下来,急匆匆地喊道:“那我一次性买断!” 赵思辰很干脆地接道:“好啊!” 掌柜被赵思辰毫无推脱的答应,弄得懵了一下。 赵思辰笑着说道:“不知道掌柜能付多少银子给我?” 掌柜也缓了过来,堆上笑脸说道:“任凭赵姑娘开价。” 赵思辰把手上的菜谱递给掌柜:“500两,我要现钱。” 掌柜的咬咬牙,爽快地应下:“好!” 赵思辰笑着说道:“有劳掌柜了。” 掌柜:“姑娘稍等。” 掌柜帮赵思辰续上了一盅茶,然后匆匆而去。 我要走了 赵思辰也不着急,顺手打开了窗户,就着窗外的景色,悠悠地喝着茶。 大酒楼在普山县正中间,最繁华商街的中央。 透过二楼雅间的窗户,望向窗外,看见繁华商街上的人们来来去去。 时间已临近中午。 大酒楼是最热闹的时候,门口人来车往,络绎不绝。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县城,也有了繁华景象。 普山县这么一个边陲小县,都管理得井井有条,想必在吴国的其他地方,政事已经稳定。 赵国国破时候的惨烈景象。如烟消散了。 时间,带走一切。 赵思辰一边想着,一边安静地喝完了茶盏中的茶水。 掌柜的匆匆而来,拎着一个小木箱,看他姿势,小木箱颇有一些重量。 掌柜的把小木箱放在桌面,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赵姑娘,这个箱子里里面是三百两银子。” 另外,掌柜的又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两张银票:“家中现银不多,另外200两我折成银票给姑娘可好?” 赵思辰摆了摆手:“算了,300两现银就行,200两银票先寄放在掌柜你这里吧。” 掌柜的正在喘着气,闻言气又粗了几分:“这,这,不知道姑娘不收银票,可如何是好!” 赵思辰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裳,微笑道:“谢过掌柜了。” 掌柜赶紧趋步向前:“赵姑娘,你要是急用,我下午,不,我现在立刻去银庄取钱给你送来。” 赵思辰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应道:“不用了,我虽然是一个小女子,也知道一言九鼎,说了300两,就是300两——掌柜您先忙。” 掌柜的紧紧跟着:“我差一小厮……不,赵姑娘,你是否回家?我亲自送你回去……” 赵思辰笑着婉拒:“不必,有心了。有人在楼下接我,掌柜留步。” 掌柜只好停下,看着赵思辰走出雅间门口。 赵思辰一只手拎起了小木箱。 300两银子的重量,压得掌柜的一个粗壮汉子气喘吁吁—— 在赵思辰手中,却似乎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赵思辰走出大酒楼门口,门口已有一辆驴车停在大酒楼门口。 赶驴的汉子看见赵思辰,急忙迎上前来,接过赵思辰手中的箱子。 汉子没想到小箱子那么重,被压得重重地往下一沉,小箱子差点脱手而出,坠落在地。 幸亏赶驴的汉子身体强壮,急忙稳住了身体,双手用力,把小箱子提起,稳稳放在驴车上。 赵思辰坐上驴车,笑嘻嘻地看着汉子擦去刚刚被激出来的汗。 “大小姐,去车马行?” 赵思辰点头笑道:“是,去吧。” 周遭吵杂,人多眼杂, 汉子不多说话,默默赶起了驴车。 ……………… 驴车行走速度不慢,只是摇晃得很。 赵思辰坐在驴车上,仿佛一片树叶一般,轻盈地随着驴车摇晃,上半身稳稳不动。 大概过了两刻钟,两个人到了车马行。 车马行在城郊。 车马行面前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有驴车,牛车,小轿等各式代步工具,也有几匹马正在吃着饲料。 不远处有一凉茶棚,棚中有车夫、马夫在休息聊天。 另外有几个等活干的汉子,蹲在墙根下嚼着草根子。 赵思辰皱了皱眉。 尽管当上车马行的幕后老大已有三年,她还是受不了车马行这股驴粪、马粪、各种饲料干草料混杂的味道。 赵思辰暗暗地想,以她爱干净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做车马行的生意。 以后不干这一行了。 正想着,驴车停在了车马行的正门口。 赵思辰慢悠悠地下了车,跨过车马行的门槛。 车马行里面仍旧是人声鼎沸,往来汉子甚多,有下工回来的,也有刚领了工刚要出门的。 有聊家长里短八卦的,有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 虽然偶有几个车夫看见赵思辰,向她投来眼光—— 但大多以为是哪个汉子的家里人过来说事。 没有人想到,眼前这个十二三岁,身量尚小,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小姑娘,居然是普山县最大车马行的幕后老板。 走到车马行后院,人迹渐稀。 赵思辰直直走入最后面的一间里屋,掏出腰间帕子,擦了擦屋中木凳,看到自己的帕子染上一层黑,她皱着眉头,心中嫌弃着坐下了。 ——这帮汉子,整日里在外面瞎忙,也不拾掇拾掇下屋子。 后面让他们再招一个厨娘,一来改善下伙食,二来也有个妇人帮忙收拾…… 不多时,五个汉子齐齐扎进了里屋。 小小的屋子,登时有些拥挤。 “大小姐怎么这么久不来找我们……” “大小姐许久没来了……” “大小姐,昨儿接了一单大生意,送县令夫人去烧香……” “前头添的母马,生了一匹小马驹,大小姐我给你抱来看看……” “大小姐……” “大小姐……” 五个汉子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更显得小小的里屋拥拥挤挤。 赵思辰笑着让大家都坐下:“坐着说话,别光站着。” 五个汉子你推我一把,我挤你一下,各自找地儿坐下了。 赵思辰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帮粗鲁汉子,连茶也不懂得给她奉一杯。 真要离开了,她最舍不得的是他们啊。 真担心,担心他们被别人骗了去,担心没有人想得周全照顾他们。 三年前,赵思辰琢磨着要在普山县做生意。 她发现车马行管理混乱,多有争吵打架。 有一个黑老大掌控着普山县最大的车马行,作恶多端,气焰嚣张,对手下车夫极尽压榨之时。 更让人难忍的是,这位黑老大,素来有怪癖,喜欢年幼的小女孩。 赵家是普山县的外来户,本就是避难而来,无意出头。 谁知道,有一天,赵思辰回家回得晚,那黑老大居然对她下手,把她给绑了去。 赵思辰虽然当年身体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但已经和赵逐飞习武三年。 每日勤加锻炼,不敢松懈。 赵国武艺第一的小赵将军的关门弟子,赵思辰虽然年纪小,但是武功高啊! 她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黑老大。 后来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她通过清理车马行里面的几个老人,再提拔几个新人,最终拉拢了五个汉子,帮她出面管理车马行。 她则当车马行背后的大佬。 经过几年的发展,赵思辰一跃成为普山县最大的车马行…… 赵思辰轻咳一声,拉回了思绪,一一看过眼前的五个汉子:喜哥儿,小邓子,李有贵,管常,赖三…… 角落里一个蹲在椅子上的汉子不满地嘟囔:“老子叫赖尚才!这么好的名字不叫,整天叫我赖三,我也没三个兄弟啊!” 另外一边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名唤喜哥儿,不客气地怼赖三:“你就是一个孤儿,你连你有没有兄弟都不知道!你怎么不想想你家可能有七、八、九、十个兄弟呢……” 一个中等身材,略有些文墨气息的汉子喝道:“别吵,听大小姐说话!” ——李有贵仗着自己略通文墨,时不时要管束下兄弟。 赖三:“李有贵你偏袒喜哥儿!” …… 管常大约十七八岁,长得颇为俊秀,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几个兄弟拌嘴。 小邓子年纪最小,只有十五六岁,焉头焉脑,跟在几人后头偷偷地笑。 赵思辰本来还想铺垫几分,被他们闹得没了心思。 她决定打直拳:“我要走了。” 众人收拾安排 赵思辰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一般炸下,闹哄哄的里屋里面,顿时安静。 众人大眼瞪小眼,看着赵思辰,发现她不似说笑,又相互看了看。 过了好一会,比较稳重的李有贵磕磕巴巴地开口:“大,大小姐,你要去哪?” 李有贵开了个头,赖三跟着抢问道:“你要回老家啦?” 喜哥儿接着问:“回老家做什么?探亲?” 管常脸上笑容微敛:“多久回来?” 小邓子张了张口:“啊?!” 赵思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直接说道:“我要去大庆城。” 李有贵倒吸了一口气:“魏国京城?!” 赖三有些茫然:“远吗?” 喜哥儿:“要走几天?” 管常:“大小姐什么时候出发?” 小邓子有些茫然,看看赵思辰,又看看几位哥哥。 赵思辰说道:“需要你们帮忙,护送我一程。” 管常长相俊朗,声音也好听,和其他几位粗鲁汉子不同。 他听见赵思辰这么说,温声应道:“大小姐不要说‘帮’字,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们就行。” 赵思辰:“那我就直接安排了。” 她本来就是利落的人,也不客气,当下直接说出了她的安排:“我们这边有6个人,打算先乘船偷渡进入魏国境内后,再骑马赶路。明天就出发,尽快赶往魏国境内。” 李有贵说出了担忧:“我们可以通过乘船偷渡的方式进入魏国境内,可是,进了魏国之后……” 李有贵心中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魏国户籍管理严格,就算是大小姐,只怕到了魏国之后,没那么容易立稳脚跟。 赵思辰笑着说道:“无妨,到了魏国之后,我会再想法子搞定户籍的事情……” 赵思辰还未说完,赖三抢着说道:“大小姐,我给你当马夫,我帮你驾马车。” 这些人中,他的驾车技术最好。 赵思辰微微一笑:“别着急,自然有用你的地方。 这次我们需要两艘船和四匹马。李有贵和喜哥儿水性好,有劳二位帮我当几日船夫。 赖三,你现在就出发,先去往魏国,买下数匹好马,等我们到魏国后使用。” 赖三点点头,跃跃欲试,几乎就要立刻就要跑出门办事去了。 赵思辰喊住他:“这里有三百两现银,赖三,你带一百两银子去往魏国,不要吝啬,多买几匹好马。” 赵思辰看向其他人:“还有二百两银子,留下一百两在车马行,管常,你留守家中,这段时间有劳你打理车马行了。” 管常笑着应下。 赵思辰又说道:“另外一百两银子……李有贵,你算术好,就放你这,充当这几日花费吧。” 李有贵忙说道:“大小姐,你留着花费吧” 赵思辰笑笑,说道:“我还有些许积蓄,不用担心。” 小邓子弱弱地问道:“大小姐,那我呢?” 赵思辰笑着看着小邓子。 这小伙子明明年岁比她大,却好似她的小弟一般。 善良、害羞的少年,总是躲在众人身后,带着崇敬的眼神看着她。 赵思辰笑着说道:“你留在车马行,帮管常打理车马行事务。我们这次一去,三个哥哥得好多天才能回来,你要勤快些。” 小邓子接到了任务,开心地笑了起来,用力地点头。 赵思辰又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才起身离开。 依旧是赖三送她出去。 赵思辰坐在驴车上,看着车马行外的墙根下。 几个车夫、马夫在闲聊。 也有的掏上一个铜板,在一旁的凉茶铺里面买了碗凉茶,回到墙根慢慢喝着。 热热闹闹的烟火气啊。 赵思辰有些感慨。 一生短暂,而这个时代交通不便。 ——加上她身份特殊,不敢随意回到吴国。 此去一别,今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机会回到普山县,再见到这帮兄弟。 再见到此般情景。 …… …… 处理完事情,赵思辰回到家中,已是傍晚。 家中众人团团围坐在大厅的桌子上,专心致志等待开饭。 赵雨枫看见姐姐回来,开心地朝赵思辰挥了挥手,脸上肉嘟嘟的,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虽然兴奋,但从小被郭安阳管得严格,小屁股坐在凳子上,身体不敢乱动。 赵思辰也笑得眼睛眯了起来,用力冲着赵雨枫挥了挥手。 两姐弟隔空对望,彼此傻笑了好一会。 看见赵思辰回来,云碧一边快速从小厨房里面把菜端出来,一边说道:“都等着你呢,快点洗手,洗完手先吃饭吧。” 赵思辰不好让众人多等,忙到小厨房里面,从水缸里面舀了一勺水,净了手,然后帮着云碧把菜端上桌子。 他们虽然曾经身份显赫,养尊处优。 但多年的逃难生活,已经大大磨去了讲究和礼仪。 赵思辰吃了几口饭,垫了垫肚子,也顾不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开口说道:“路上用船用马,我已经安排妥当。明日一早,有两艘船送我们到魏国境内。到了魏国,我们换成马车,走陆路到临水县。 为了避免被一网打尽,我们分成两路走——赵大叔,云碧姐姐,郭爷爷,还有雨枫,你们四人一船。到了魏国,上了岸之后,自会有人联系你们,把马匹交到你们手中。” 郭安阳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你呢?” 赵思辰往一旁扫了一眼。 魏乾琅正在埋头干饭。 赵思辰笑嘻嘻地说道:“我跟他一起啊,他值两万两呢,我可得看好。” 郭安阳反对:“不行,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一起坐船骑马,成何体统!” 赵思辰无奈地叹息,她早有预感,郭安阳这小老头要出来作妖。 赵思辰:“您老的意思是?” 郭安阳抚须:“我跟你们一起!” 赵思辰提醒他:“郭老先生,我们是去逃命耶!” 郭安阳不服气:“逃命又怎么了?我身体好得很,跑也跑得动!你说说,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拖累你们了?!” 赵思辰戳刀:“知道您老身体好,可是我不想跟你一船,不想伺候你,行了吧?!” 郭安阳指着赵思辰:“你这女娃娃,不尊重老人!” 赵思辰还想还嘴,云碧放下了碗,轻声说道:“我跟你们一起。” 云碧一开口,赵思辰和郭安阳都闭上了嘴。 魏乾琅没什么精神,继续低着头一口一口扒着饭,没有理会在座众人的争执。 赵思辰只好退步:“行吧,云碧姐姐和我们一起。郭爷爷和赵大叔带着雨枫先走,我们晚一点出发。” 赵逐飞熟读兵书,点了点头,赞同赵思辰的安排:“如此甚好,就算有一方被埋伏,也不会连累到其他人。” 云碧有些担忧:“魏国边境防守甚严,就算我们通过水路绕过边境守军,到了魏国,只怕也走不了太远……” 魏乾琅说道:“我可以手书一封,给前行众人带着,先去魏国临水县办理通行文书。” 赵逐飞问道:“靠谱吗?” 魏乾琅说道:“临水县县令李云华是我舅舅家的家奴,刚放出来当官,除了他,没有其他人能信任。” 魏乾琅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已经写好了的信,递了过去。 郭安阳接过了信。 魏乾琅说道:“到了魏国,给到临水县县令之后方能打开这封信……” 郭安阳随手拆开了信:“没有密封,有什么不能看的。” 魏乾琅始料不及,脸上惊诧。 不讲武德! 赵思辰饶有兴致地看热闹,问道:“信里怎么写?” 郭安阳一目十行,看完了信,把信折好收回自己怀中,说道:“这小子要求临水县县令李云华留下我们做客,等你们到了之后再一起出发前往大庆城。” 赵思辰笑嘻嘻地看着魏乾琅:“哟,防着我们啊?” 魏乾琅脸有些微热,但还是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这是为了避免你们抛下我,拿到户籍后自己离开……” 赵思辰还想说笑几句—— 赵逐飞插话,说道:“你做得对。” 郭安阳也抚须点头:“这小子很聪明,不算笨。” 赵思辰笑嘻嘻地安慰魏乾琅:“有防人之心,是正常的。但是咱们一起赶路,这几日还是坦诚相见吧。” 魏乾琅没想到他的这点小心思瞬间被众人识破,有些郝然,当即抱拳说道:“赵姑娘说的是。” 郭安阳转移了话题,说起今天的安排:“我已经以年老为由,告了病假,请一位同僚帮我代为授课。等到学塾同僚发现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到魏国境内了。” 云碧说道:“家中细软我已经收拾完毕。” 赵逐飞闷闷道:“邻居们吩咐下的铁器,我都打好了,等到他们上门来,自行取走就是——就当是,送他们了。” 赵雨枫乖巧地说道:“我的书本笔墨,也都收拾好了。” 众人正说着,门被敲响。 云碧站起身来去开门。 开了门,不知道外面是谁。 云碧和对方说了几句话,却不肯让对方进门。 赵思辰心知有异,放下碗筷跟着过去。 一看,门外居然是喜哥儿。 立刻出发 赵思辰控制车马行的事情,从未让家中众人知道。 为了防止郭安阳唠叨,赵思辰也从不许车马行的兄弟们出现在赵家人面前。 此时看见喜哥儿敲响家中的门,赵思辰心中咯噔了一下,预感有紧急的事情发生。 云碧还挡着门不让人进来,板着脸说道:“你说是认识我们家的人,可是又不肯说自己是谁,怎么能让你进门?” 赵思辰走到门口,轻声跟云碧说道:“无妨,云碧姐姐,他是我一位朋友。” 云碧看见赵思辰开口,心中疑惑,但她知道赵思辰是个有主意的,因此没有继续追问,径自回大厅去了。 赵思辰让喜哥儿进门,快速掩上门之后,将他带进院子里的一个角落,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喜哥儿告诉赵思辰:“有几个人在城里的诊所和药店,到处打听有没有受伤的人,还有人到车马行打听最近租赁车船的情况。” 赵思辰脸色一凛。 喜哥儿说道:“大小姐,我不知道这事儿跟你有没有关系。不过你匆忙说要离开,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该赶紧来告诉你。” 赵思辰夸奖喜哥儿:“你做得很对……” 喜哥儿说道:“今日来车马行问话的那个人,是我接待的。对方是一个劲装汉子,看起来有武艺在身。我闲扯了几个今日要出城的人的名字,让他们去忙活,估计能拖上一阵……” 赵思辰沉思了一会,吩咐了喜哥儿几句,让他回去安排。 回到餐桌上,赵思辰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们提前出发。不要等明日了,今晚等天黑透了就走。” 赵逐飞用下巴点了点魏乾琅,问道:“有人找他了?” 虽然是问话,但是语气却很肯定。 赵思辰点了点头,没有多话。 追杀魏乾琅的人反应速度这么快,是硬茬子。 赵逐飞沉默了一会,说道:“今晚我来护送他,你跟着其他人走。” 赵思辰摇了摇头,她态度很强硬,直接拒绝:“我自己接下的活,我自己完成。” 赵逐飞还想说什么,赵思辰抢先说道:“并且,你还要保护雨枫——” 赵逐飞心中一痛。 雨枫,是赵逐飞的软肋。 他在赵国国灭之时,受原赵国王后之托,照顾赵氏王族遗孤。 尽管不忍赵思辰一个人面对追兵,可是赵雨枫,他放不下。 赵逐飞沉着脸,默默地闭上了嘴 众人吃完饭,各自回屋收拾东西。 赵逐飞走在最后,拦住了赵思辰,提醒她道:“魏乾琅身上有内伤,是高手所为,这说明追杀他的人,武艺不低。” 赵思辰点了点头,说道:“我看得出来。” 赵逐飞又说道:“他肩膀的伤口很深,看形状,很有可能是弩箭造成。” 赵思辰微微楞了一下。 弩弓是民间禁止持有的武器,一般只有习武大家或者军中之人才会有。 赵逐飞继续说道:“追杀他的人来头不小,护送他到魏国首都的任务不容易。你如果遇到危险,就舍弃了他吧……” 钱不重要。 命最重要。 这是他们逃命多年的唯一准则。 赵思辰看到赵逐飞满面愁雾,她反过来安慰赵逐飞:“怕什么呢。这么多年,我们一路从吴国都城逃到了普山县这个边境小镇,不容易,但也没出什么乱子。这说明咱们命大。赵大叔,咱们的福气还在后头呢,不用担心。” 赵逐飞踌躇一会,说道:“要不然,还是我……” 赵思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叔,要是离了雨枫,只怕你会一路焦灼不安。没有遇到敌人之前,你先把自己给焦虑死了。” 赵逐飞悻悻,只能放弃劝说。 赵思辰回到房中,看见魏乾琅半躺在床上。 看见赵思辰回房,他硬撑着要起身。 赵思辰阻止他:“现在天色还早,你先休息一会。等到要出发的时候我再喊你。要不然,以你这小身板,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临水县。” 魏乾琅确实有些支撑不住。 他慢慢地躺回床上,淡然回击:“如果我半路撑不住了,那你们就当出外旅游了一趟,继续回这座小县城过日子也挺好。” 赵思辰正想再说几句,一低头,看到魏乾琅昏昏沉沉地闭着眼,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算了,不跟中二少年吵架。” 看在钱的份上,忍他! …… …… 夜深。 春天的夜里,略带寒意。 赵家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几个黑色的身影逐一走出赵家大门。 他们有老有小,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显得,他们对深夜出行,甚为熟练。 在场数人,还有一个六七岁大小的小孩,也跟大人一般,轻手轻脚,屏气凝神,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每个人肩上,挂着一个简单的包裹,轻车熟路地和门口的人接上了头。 门口的人显然很是熟悉夜里巡逻的官兵的路线。 他带着众人在城中小路左拐右拐,很快穿过普山县,在一个偏僻的小码头上了船。 船夫也不吭声,接上了人,熟练地一摆浆—— 船头缓缓划开水面,往前驶去。 普山县守卫虽然严格,无奈水路四通八达,官兵巡逻,也难以把所有的水路都管住。 车马行又是整日里在外跑的,对于各路门道最为熟悉。 他们掌握一条狭窄的水道,能够人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城门。 出了普山县,汇入大江大河,河道纵横交错,水网密布,他们就安全了。 赵思辰、魏乾琅和云碧三人,则等了约莫两个时辰,才从家中出发,匆匆坐上另外一条船,离开了普山县。 船外表普通,不大不小,不新不旧。 若是扔在一堆船里面,就再也找不出来。 魏乾琅进了船舱,赵思辰则坐在船头,默默看着前方。 夜幕下,小船平稳地划开水面,河岸两侧阴影幢幢,两侧的树木飞快地后退。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太阳从天边展露边角,天色慢慢亮起,视野逐渐开阔。 赵思辰站起身来,放目远眺。 大江之上一片静谧,河岸两旁鸟声脆响。 见周遭没有其他同行的船只,赵思辰的心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她伸了个懒腰,转身回到船舱。 船舱甚为简陋,仅有一张小床,一张小矮桌而已。 赵思辰一眼看见魏乾琅,卧在床上休息,一动不动。 她的鼻子很是灵敏,一下子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凑上前去:“你的伤口裂开了?” 魏乾琅有气无力地抬起眼帘,望了赵思辰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云碧正好也进了船舱,听见赵思辰问话,温声说道:“魏公子,我帮你换药和换衣服吧。” 魏乾琅脸色一僵,果断拒绝:“我不用换药,更不用换衣服。” 云碧劝道:“魏公子,你的伤口需要尽快敷药才能好。我家有上好的金疮药……” 赵国宫内的秘方,能不好吗?! 魏乾琅伸手一指,指向赵思辰:“我不要你给我换衣服,我要她给我换。” 魏乾琅的年纪比云碧小上几岁,云碧只当他在耍小孩子性子,耐着性子说道:“我家小姐不懂得照顾旁人,还是让我来……” 魏乾琅咬了咬牙,说道:“我付钱,一百两!” 云碧还想再劝,赵思辰生怕魏乾琅反悔,忙抢先说道:“不行!我可不便宜,得加钱!” 魏乾琅:“二百两!” 赵思辰:“成交!” 云碧看着两人胡闹,无奈地摇了摇头,掀开船舱的帘子出去了。 赵思辰笑嘻嘻地凑上前,说道:“大爷,来,我伺候你更衣。” 魏乾琅嫌弃地看着赵思辰:“别,别这样说,我怕我会承受不住。” 赵思辰粗鲁地扯开魏乾琅的领子:“你是无福消受美人恩!” 魏乾琅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你这女子,甚是粗鲁……” 赵思辰说道:“粗鲁?我是为了你好!” 赵思辰把魏乾琅的衣服扯开,放轻动作,细细解开魏乾琅肩膀上包扎的细麻布。 云碧从舱外端进了一盆水,带来了几条干净的细麻布,放在床头,又悄然离开。 赵思辰一边叹着气,说自己收费收少了。 一边手脚麻利,给魏乾琅换好了药,重新包扎伤口,再帮他换好了衣服。 少女柔软的手指按在肩膀裸露的皮肤上—— 魏乾琅耳朵尖微红。 他家中只有小厮跟随,连贴身丫鬟都没有一个,此时却又一位陌生少女的手时不时触碰他的肌肤—— 魏乾琅性格好强,他强撑着不肯表露出来,脸上依旧是淡淡神色,只是眼神有些许闪烁,不敢在赵思辰身上停留,也不敢看向赵思辰的眼睛。 似乎,只要被赵思辰接触到他的眼神,就能猜出他心中的别扭一样。 赵思辰处理完船舱里面的杂物,又将船舱口的帘子撩起,让船舱内空气流通,散去血腥气味。 此时无事,赵思辰干脆坐在船头,拿起船上的鱼钩开始钓鱼。 魏乾琅昏沉沉地躺着,眼帘半开半闭,神志时清时昏。 偶尔,魏乾琅清醒一小阵,眼神看向船舱外面。 赵思辰坐在船头,一只脚跨在船沿外,哼着小曲儿,把鱼钩往船外甩。 虽然姿势不雅,但潇洒悠闲的感觉,从她身上散发。 仿佛他们不是在逃命途中,而是一次寻常的郊外游玩。 魏乾琅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了下来,看着赵思辰的背影,心中多了一丝安宁的感觉。 一晃一晃的水波,打击着船边,发出哗哗哗的声音。 魏乾琅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被跟上了 赵思辰钓鱼技术高超,不一会,鱼竿一晃一晃,赵思辰眼明手快,往上一提—— 呀!鱼儿上钩啦! 云碧在一旁看着,喜道:“小姐厉害!这鱼还不小。” “那是,”赵思辰很得意:“有我出马,还怕钓不上大鱼。” 云碧笑着说道:“是,是,全天下你最能干。夸你一句你就得意上了,一点都不谦虚。” 云碧伸出手,正想接过赵思辰手上的鱼,赵思辰忙阻止了她:“云碧姐姐,你就歇一歇,让喜哥儿来。” 喜哥儿原是渔民出生,不仅是开船的好手,水下功夫了得,还自有一套祖传的烹饪河鲜的方法,能最大地保住鱼的鲜度,又不会有腥味。 云碧知道赵思辰想让自己多休息,她也领情,站在一旁光看着不动手,抿着嘴巴笑。 喜哥儿听见赵思辰的话,忙放下船桨,走上前来,接过赵思辰手上的鱼,也不挪地方,直接在船头动手,三下两下,就刮掉鱼鳞,破开鱼肚,再用干净的河水冲去了血迹。 喜哥儿一边忙活着,一边说道:“这鱼得有三斤重,鱼肉紧致,骨刺也少,煮粥是最好的。我一个人能吃三大碗。” 赵思辰笑着说道:“行,就按照你说的来,咱们中午吃鱼粥。” 云碧闲不下来,支起一个小炭炉,在一旁帮着烧水,下米。 等到水滚粥熟,喜哥儿把鱼块放入锅中,又拿来一些晒干的虾米,下在粥里面。 鱼粥加上虾米的咸香,激起了鱼粥的香味。 云碧撇去粥沫,用粗陶碗盛了一碗粥,再加上大块的鱼肉,递给赵思辰。 赵思辰呼呼吹了几口,粥还滚烫着,就急不可耐地喝了一口粥水,鲜得几乎要把舌头给吞进去,连连称赞。 云碧和喜哥儿自己动手,三人饱餐了一顿。 尽管条件简陋,只能在船头就地而坐,但这一碗鱼粥的鲜美,却是世间难求的美味。 饭后,云碧和喜哥儿收拾船板,赵思辰则端起一大碗粥,走进船舱。 魏乾琅还在昏昏沉沉地躺着。 赵思辰皱了皱眉头,凑上前去,摸了摸魏乾琅的额头。 不妙,烧起来了。 估计是魏乾琅的伤口化脓了,这两天又没有好好休息—— 赵思辰轻轻晃了晃魏乾琅的肩膀:“魏乾琅,起床啦,先喝碗粥吧,喝了粥再继续睡。” 魏乾琅还闭着眼睛,条件反射性地伸手一抓,抓住赵思辰纤细的手指。 赵思辰微怒,迅速抽出手指,把魏乾琅的手拍开,斥道:“老实点!” 魏乾琅微微睁开眼,望了赵思辰一眼,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张口喊道:“娘……” 声音嘶哑。 “你……” 她有那么老? 她一个青葱少女,跟慈祥这个词不沾边吧。 看见魏乾琅迷迷糊糊的样子,赵思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刚浮起的怒气,烟消云散了。 算了算了,不能跟病人计较。 许是魏乾琅这一声“娘”里面带着些许心酸和柔弱,把赵思辰心中那点不多的温柔给勾了起来。 她耐下心,把一个包裹拿了过来,垫在魏乾琅身后,扶着他半坐靠在包裹上面,又放柔了声音,哄他:“来,先喝粥,喝了粥,病就好啦~” 魏乾琅迷迷糊糊,眼睛半睁半闭。 听见赵思辰的话,魏乾琅顺从地张开了嘴巴,一口接着一口,喝下了整一碗粥。 喝完了粥,赵思辰扶着魏乾琅重新躺下,自己拿着碗出了船舱,顺便把船舱的帘子放下挡风。 魏乾琅喝完了一碗热热的粥,额头出了许多汗,烧退了一些,神色清醒一些。 他掀开眼帘,正好看到赵思辰离开。 看着赵思辰的背影,魏乾琅脸上露出了些许诧异神色。 这两日的相处,赵思辰狡猾多端,手段百出,对他也不甚客气。 没想到这个凶巴巴的女孩子,也有温柔的一面。 …… …… 小船只有喜哥儿一位船夫。 安全起见,赵思辰要求喜哥儿按照一般的船一般,白天赶路,晚上休息。 结果,赵思辰睡了一晌醒来,发现月明星稀,微凉的河风吹过,船还在河面上疾行。 她走出船舱,看见喜哥儿一个人,在月光下奋力地摇着船桨。 赵思辰还带着睡意,她摇摇晃晃走到船尾,也不多话,抬起脚轻轻踢了喜哥儿的小腿一下,才问道:“怎么还没休息?” 喜哥儿咧开嘴笑了笑,语气轻松:“我还不困。趁着今天晚上月光很亮,我再赶赶路,争取多走一段。” 赵思辰皱了皱眉头:“没必要,休息好了明天才有力气……” 喜哥儿拍着胸脯“不怕,我身体好!” 赵思辰劝道:“晚上也看不清楚水下状况……” 喜哥儿笑着说道:“今晚月色好,看得清。再说了,我在这条河道上走了上百个来回……” 赵思辰板起了脸,打断了喜哥儿的话:“你还认不认我是老大,认的话就听话,现在立刻去休息!” 喜哥儿看到赵思辰动真格,立刻放下了桨,无奈地摸了摸头,说道:“行,行,我肯定听大小姐的。” 赵思辰赶他:“走走走……” 她果真像一个大姐大一样,气势磅礴,凶神恶煞,守在船头不离开。 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指挥着,监督喜哥儿把船靠岸边,落下了锚,她才又回船舱去睡觉。 第二天天边刚擦亮,喜哥儿拉起船锚,又摇起了橹。 众人简单吃过干粮之后,云碧端着一个小篮子,坐在一旁织着小毛衣。 赵思辰还是跟前一天一样,拿着鱼竿,晃悠悠地坐在船头,抛下鱼钩,开始钓鱼。 魏乾琅躺在船舱里,额头搭着一条给他降温的湿毛巾。 他默默地躺着,听着赵思辰和喜哥儿,一个人在船头,一人在船尾,断断续续地聊着天。讲到有趣的地方,云碧也会跟着凑嘴几句,三个人一起笑。 透过帘子,魏乾琅看到船外天高疏朗。 随着船的前行,两岸大树不断后退。 天上白云缓缓而聚,又飘散而开。 魏乾琅烧得有些昏沉沉,身上似乎有千钧重,四肢却又轻飘飘。 但他,却难得地体会到了温暖和安谧。 在这一艘简朴的略显脏乱的小船上。 在逃命的途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魏乾琅睡了过去。 一阵冰凉的触感碰到魏乾琅滚烫的额头,他猛然睁开眼睛。 赵思辰正在船边给魏乾琅换上额头的湿毛巾,看见魏乾琅猛然惊醒,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她笑着说道:“哟,可以哦,这是你第一次被惊醒之后,不是第一时间拔刀。” 魏乾琅松了一口气,撇了撇嘴,低声开口:“这有什么好夸奖的。” 少年的声音低沉嘶哑。 赵思辰一只手扶着魏乾琅半坐起身,另外一只手端过一碗水,一边喂着魏乾琅喝水,一边说道:“你发烧了,多喝点水有助于降温。等今日晚点,船靠岸休息,我上岸帮你找一些草药熬水喝。” 魏乾琅微微翘起了嘴角,带着一丝浅笑,点了点头。 莫名的,赵思辰心中对这个病重的少年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这个时候,坐在船头的大宫女收拾织毛衣的竹编篮子,提着篮子进入船舱。 她接过赵思辰手中的空碗,又倒了一碗水,递了过去,一边轻描淡写地告诉二人:“我们被跟上了。” 赵思辰挑了挑眉:“这么快?” 他们动作迅速,半夜里悄无声息地出了城,同时让车马行的人在城里散布各种误导消息。 出了城,喜哥儿开船手艺顶尖,为了赶路,一路疾奔。 而这片区域水网密布,难以追踪。 耗了那么功夫,居然只争取到了一天半的时间。 来者不善! 赵思辰问道:“我们还有多久到魏国边境?” 喜哥儿掀起船舱口的帘子,走了进来,接道:“再走一天一夜,就能到了。” 魏乾琅略有些疑惑:“会不会看错了?” 云碧说道:“来者只有一人,估计是在前方打探消息的探子,并且对方没有靠近,应该只是怀疑而已。” 赵思辰点点头,说道:“不理他,继续走,到了夜里,我们下船。” 赵思辰看向云碧和喜哥儿,吩咐道:“喜哥儿,你保持着现在的速度开船,不要打草惊蛇。云碧姐姐,你跟着船继续往前走。” 云碧有些吃惊:“你想自己下船?” 赵思辰点头,说道:“我和魏乾琅两个人偷偷下船,不要让探子察觉,探子以为船还在继续往前开,就不会打草惊蛇。” 云碧把织毛衣的东西一件一件在竹编篮子里面收好,缓缓说道:“我跟你们一起下船。” 赵思辰拒绝:“不行,离开的人太多,探子会警觉的,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云碧摇了摇头,反驳道:“留在船上也不一定安全。” 赵思辰笑:“现在靠近魏国边境,我们下船,减轻负担,你们还能跑快点,再跑一个晚上,明天上午就能靠近魏国边境了。” 赵思辰吩咐喜哥儿:“我们现在是走私渠道,绕开了大河。如果岸上出现追兵,你们就拐入大河,大不了说打鱼迷路了。 只要魏乾琅不在船上,边境守军不会为难你们的。” 拿我当投名状? 赵思辰计划一向周全。 可惜,云碧向来是有主见的人。 不管赵思辰怎么劝说,云碧也不反驳,只是安静地听着。 完了之后就来一句,小姐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绝对不肯离开赵思辰和魏乾琅二人。 赵思辰没办法,最后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云碧跟着一起下船。 喜哥儿按照赵思辰的吩咐,继续按照往常的速度摇着撸。 赵思辰、云碧和魏乾琅三人则分别换上了黑色的夜行衣。 到了傍晚,毫无征兆地,喜哥儿突然之间加速,左拐拐入一条小河支流。 他左拐右拐,小船如同一条灵活的鱼儿一般,很快消失在高高的芦苇丛中,把跟在身后的小船远远甩开。 很快,小船靠近一处河岸。 赵思辰、云碧和魏乾琅三人迅速下船,消失在河岸旁的繁茂树林中。 喜哥儿几乎没有停滞,船蒿在岸边一点,小船离岸,继续往前划去。 穿着夜行衣的三个人皆背着包裹,包裹里面装着干粮和水。 他们安静地在密林中穿梭,连鸟群都没有惊动。 赵思辰和云碧功夫都不错,一路快速前行。 魏乾琅虽然受了伤,但他还是硬撑着,一声不吭,紧跟在赵思辰和云碧身后疾奔。 三个人疾行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棵大树旁,领头的赵思辰才停了下来。 她武功最高,神态轻松,仅仅是额头渗出了汗。 身后的云碧和魏乾琅已经是气喘吁吁。 赵思辰擦了擦额头的汗,回头笑着对身后二人说道:“天色已经晚了,这里大树围绕,杂草丛生,踪迹难寻,估计追兵一时追不上来。我们先在此处歇一歇吧。” 她看向魏乾琅,笑眯眯地说道:“特别是你,身上有伤,休息一下吧。” 魏乾琅愣愣地看着赵思辰,没有做出反应。 突然,两眼一闭,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赵思辰身形如影子一般,迅速返回,赶在魏乾琅倒地之前,伸手接住了他。 她一只手搂着魏乾琅,另外一只手探去,发现魏乾琅的额头滚烫得像是火烧一样。 此时赵思辰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干脆利落地扒开了少年的衣服。 果不其然,连日奔波,没有好好休息,少年的刀伤恶化,已经开始红肿化脓。 赵思辰心中暗暗骂一声。 两万两! 挣钱太难! 云碧跟了上来,轻声问道:“他的伤口恶化了?” 赵思辰点了点头,说道:“带着他不好再走,我们先找了地方暂时休息,度过今晚再说吧。” 云碧道:“你们在此处等候,我去找找今晚休息的地方。” 赵思辰轻轻把魏乾琅放在一旁大树下,说道:“我跟你一起去,我们分头找,两刻钟之后,不管能不能找到歇脚的地方,都回到这里汇合。” 魏乾琅烧得迷迷糊糊,没有听清楚赵思辰和云碧具体在说什么。 仿佛预感到赵思辰要离开,他伸手一抓,抓住了赵思辰的衣角。 赵思辰没有察觉,直接起身。 魏乾琅只感受到那一角柔软的衣角从自己手中滑走。 他奋力地半睁开眼睛,只看到周遭无人,唯有黑暗中虫鸣阵阵。 夜晚凉风拂过,魏乾琅闭了闭眼睛:她终究,还是离开了…… 魏乾琅心中如同冰火相交,饱受煎熬。 忽而心灰意冷,觉得自己所托非人。 忽而心头燥热,暗暗骂赵思辰背信弃义。 忽而又心中忧伤,说好了不再相信任何一个人,为什么还栽在一个陌路相逢的少女身上。 忽而又情绪黯淡,一路逃命,逃到此处已经逃无可逃,不如束手就擒…… 魏乾琅情绪忽高忽低,加上身上的伤本就严重,最终闭上双眼,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 魏乾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朦胧火光。 他努力睁开眼睛,往两侧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不小的山洞里面。 赵思辰和云碧燃起了一堆篝火,正在围绕着篝火,低声说着什么。 她没有抛下他…… 昏迷之前,魏乾琅本想着,如果再有机会遇到赵思辰,定要痛骂她一顿。 此时却有些恍惚,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赵思辰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看见少年睁着一双黑碌碌的眼睛,略有些失神地看着她。 赵思辰拿着匕首在火上烤着。 此时恶趣味发作,赵思辰冲着魏乾琅裂开嘴笑,挥舞了下手中的匕首,恐吓魏乾琅:“哟哟,小心哦,姐姐要割掉你的肉了哦。” 魏乾琅听见赵思辰清脆带着童音的少女声,心中一块沉重的大石头轰然落下。 他勾了勾唇。 他看见赵思辰,便知道自己误会了她—— 原来她没有抛下他离开—— 魏乾琅心中一宽。 此时听见赵思辰笑着说话,以为赵思辰在取笑他,心中也不当一回事,居然和赵思辰开起了玩笑:“你是饿急了,想吃肉呢。” 一开口,魏乾琅才发现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听不出原本的声音。 但他破铜一样的嗓音中,透露了一丝轻松。 赵思辰笑嘻嘻地说道:“本来我想着你昏迷了,比较好下手,谁知道你这么快就醒了过来……没办法啦,这遭罪你得受着了。” 看见赵思辰拿着匕首靠前,少年才有了些许慌乱:“你,你,你不会说真的吗?” 赵思辰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甚至还带着一丝无辜:“是呀,我就是说真的。” 魏乾琅挣了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脚被胡乱捆上了。 一旁的云碧默默地走上前来,按住了魏乾琅的手。 魏乾琅本就身体虚弱,此时被压得双手动弹不得。 他看见赵思辰拿着泛白光的匕首,心头无由来地涌起了一股慌乱。 可是,此时此刻,他只有一张嘴能动—— 魏乾琅喊道:“赵思辰!你背信忘义!你是不是要拿我当投名状?! 你是不是以为把他交给追兵就能够换取荣华富贵…… 你做梦啊!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魏乾琅声音嘶哑,喊得声嘶力竭。 赵思辰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嘻嘻笑道:“你还是省点力气吧,别喊了。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哦~!” 魏乾琅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你别天真了,那些人不会放过我们的,你小心被别人灭口……” 赵思辰没有管他,摆了摆手。 云碧动作极快,迅速往魏乾琅的嘴巴里面塞了一块软布。 魏乾琅“唔唔唔唔唔”地喊着,身体用力挣扎,却睁不开身上的绳索和云碧的手。 赵思辰一只手拿着匕首,另外一只手掏出一罐药散。 手一挥,毫不吝啬地把整一罐药散洒在了魏乾琅的肩膀伤口上。 然后,她扔掉药瓶,一只手按住魏乾琅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拿着匕首,飞快插进魏乾琅的肩膀。 一刀又一刀,又快又狠把魏乾琅的背后化脓的肉挖走。 赵思辰动作极快,不过十来秒,已经把伤口的腐肉挖走。 魏乾琅原本红肿腐烂的伤口,又重新流出了鲜红色的鲜血。 赵思辰把匕首扔在一旁,“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拿起另外一瓶药散,快速给魏乾琅的伤口撒上药,然后覆盖上一层柔软干净的细棉布。 赵思辰速度极快,下手毫不留情。 饶是魏乾琅从小练武,武功小有所成,还是痛得牙根紧咬,泪汗狂飙,死去活来。 这十多秒,是魏乾琅人生中最长的十多秒。 赵思辰伸手扯开魏乾琅手上的绳索,轻轻扶住了魏乾琅的肩膀。 云碧把一旁已经准备好的药递了过来。 赵思辰搂着魏乾琅,手掌下,少年的身体紧紧绷着,崩成了一块铁板。 魏乾琅头上汗津津,半个身子都是汗。 他牙关紧紧咬着,眼睛像是看着赵思辰的方向,但眼神已经涣散,神志渐渐迷糊。 赵思辰另外一只手捏开魏乾琅紧咬着的牙关,把他口中的麻布取出。 然后,赵思辰捏着魏乾琅的两颊,把他的嘴捏开,云碧见机把手中的那一碗药,倒进了魏乾琅的嘴巴里面。 赵思辰把魏乾琅的下巴一托,胸口推了一把。 魏乾琅不由自主地把药吞了下去。 眼见魏乾琅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赵思辰才松开了搂着他肩膀的手,把魏乾琅慢慢地放了下来。 魏乾琅下意识地捏着赵思辰的一抹袖子。 云碧拿着一个包裹走了过来,轻声说道:“包裹里是衣服,给他当枕头吧。” 赵思辰手动了动,发现魏乾琅握得挤紧,她用上了一点力气,竟没能够把自己的袖子抽出来。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云碧说道:“云碧姐姐,你去休息吧,我照看他就行。” 云碧知道现在情况危急,只有休息好了,才能够应对第二天的追杀。 这么多年东躲西藏,她知道抓紧一分一秒,及时恢复体力才是最重要。 于是,云碧也不推脱,直接应了声“好”,拿着包裹到一旁,往地下铺了一席旧衣服,把包裹当做枕头,很快沉沉睡去。 春末的夜晚,尚有些微凉,更何况他们在山洞里面,更是有寒气逼来。 赵思辰给眼前的火堆加了两把柴,又拉过一旁的长衣,盖在魏乾琅的身上,顺便紧了紧手臂,把魏乾琅抱得更紧了一些。 然后,赵思辰靠在一旁的山洞粗糙的墙壁上,闭上眼睛,也睡了过去。 …… …… 女子不可信 魏乾琅醒了过来。 恍惚间,他一时忘记自己身处何地。 看着头顶的石头,魏乾琅发了一会呆。 甚至心中还触动了些——这石头,带着天然淳朴之美…… 过了一会,魏乾琅缓过神来,眼珠子动了动,往两旁一看,才猛然想起,他在逃命途中…… 赵思辰?!!! 魏乾琅身上一动,才发现—— 那个前一天晚上,被他大骂背信弃义的女孩子,正一只手搭在他的身上,歪着头,靠在山洞石壁上,睡得正香。 小手柔软,几乎感受不出总量。 魏乾琅身上缠着的那股沉重缠绵的感觉退去许多,多了一丝神清气爽。 脑袋也不似这几天来一样,一直昏沉沉的。 魏乾琅一动,赵思辰立刻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她低下头,正好撞进了魏乾琅的眼睛里。 两个人,四只眼睛,面面相觑。 魏乾琅颇有些呆呆的,没有反应过来。 反而是赵思辰,噗嗤一笑,说道:“你醒啦?” 魏乾琅“嗯”了一声,轻声应道:“我醒了。” 连声音都清爽了不少。 赵思辰搭在魏乾琅身上的手抬起,摸上魏乾琅的额头,随即笑道:“太好了,烧已经退了。” 她推了推魏乾琅:“别压在我身上,既然好了,就自己坐起来。” 魏乾琅就着赵思辰的手劲,往一旁挪了挪,半撑起了身子。 赵思辰动了动脚,想要站起来。 站到一半—— “嘶”的一声,又跌坐了回去。 看见魏乾琅略带着疑惑看着她,赵思辰埋怨道:“都怪你,是你的错!在我身上压了一整晚,我现在脚都麻了!” 魏乾琅已经知道自己前一天晚上错怪了赵思辰,此时听到赵思辰这么说,歉意更浓。 他低声说道:“实在对不住,我帮你推拿一下……” 话音刚落,他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尖。 男女授受不亲,他居然对一个姑娘家,说出这种话。 万一,赵思辰误会他是孟浪小人…… 魏乾琅脸上猛地烧了起来。 赵思辰没有想到才说完这半句话,少年脑中已经闪过了诸多念头。 她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说道:“没事,一时血液不通而已。我动动手动动脚就好了。” 云碧走近二人,不知道从哪里端过来了两碗粥,给了二人一人一碗。 魏乾琅奇怪地问道:“哪里来的粥米?” 前一天他们随身带的财物已经掉落在林中了,再说,也没随身带粥米。 魏乾琅往四下一看,发现地上铺着几件麻衣,显然不是他们带的衣物。 赵思辰理直气壮地说道:“偷的啊,都是在附近村庄偷来的东西,要不然哪里来的粥米和衣服?怎么?你有意见?” 魏乾琅不是迂腐之人,听见赵思辰的话,他笑笑,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喝起了粥。 云碧手艺极好,简单的粥米和山泉水,再撒上适量食盐,煮出来香味扑鼻的美食。 即使没有小菜下佐,也是人间少见美食。 魏乾琅喝了一口,眼神一亮,胃口大开,一口接着一口,很快把碗喝了个底朝天。 看见魏乾琅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赵思辰把手上的碗往身后藏了藏,笑嘻嘻地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每人一碗,喝完就没了。” 小气! 云碧抿着嘴笑,说道:“魏公子,你要是喜欢,等咱们到了县城里,我再做给你吃。” 魏乾琅投胎投得好,生在大魏国皇宫里面。 大魏国国土辽阔,国力强盛。 虽然母妃并不受宠,但是作为大魏国四个皇子之一,他这辈子,就没尝过饥饿的感觉。 但他也知道现下条件简陋,不能要求更多—— 只能吞了吞口水,作罢了。 吃完了粥,云碧又端来一大碗黑色的药。 魏乾琅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赵思辰笑嘻嘻地问道:“你不怕我下毒?” 魏乾琅嫌弃地看了赵思辰一眼:“赵姑娘这爱乱开玩笑的性子——” 赵思辰笑着摇摇头:“我和你说笑,你一本正经地回我——你这小孩,不经逗,一点都不好玩。” …… …… 不过一个晚上,赵思辰和云碧两人已经用山间的藤蔓和树皮,做好了一个简易担架。另有两条手臂粗的藤蔓从担架下面穿过。 赵思辰和云碧两个人,一人一边,扶起魏乾琅,让他躺在担架上。 然后,赵思辰和云碧两个人一人拉起一条藤蔓,用力扛在肩膀上,一步接着一步地往前走。 随着两个人前行,魏乾琅和身下的担架也随之往前挪动。 饶是魏乾琅一向养尊处优,习惯了使唤他人—— 此时看见两个女孩子肩上扛着藤蔓,拖着他前行,他心中也有了些许愧疚。 魏乾琅盯着眼前那个瘦小纤细的背影,她的年纪与自己相仿,不过十二三岁,已经处处照顾他,为了他,在刀尖上舔血…… 想他家中十二三岁的妹子,还是稚童模样…… 魏乾琅忍不住开口说道:“赵姑娘,我,我自己下来走吧。” 赵思辰头也不回,哼了一声,气息有些不稳,没好气地说道:“你还伤着呢,逞什么强?!别废话。” 魏乾琅心中不忍,还想继续说—— 这个时候,隐约的人声从林间传来。 这处密林,树木高耸,杂草丛生,人烟罕至,怎么会有人到来?! 赵思辰和云碧两个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这里有痕迹……” “担架……” “受了伤……” 辨别声音,似乎有几个汉子在慢慢的靠近。 赵思辰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 用上了担架,她就料到三个人的行踪再也藏不住。 毕竟担架所到之处,会留下明显痕迹。 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来得这么快。 看来对方的阵营,高手颇多啊。 听着脚步声靠近,赵思辰和云碧两个人如同商量好了一般,不约而同地扔下了担架上面的藤蔓拉绳。 魏乾琅看见二人行为果断,不由得有些紧张,压低声音小声喊道:“喂,你们想做什么?” 赵思辰扭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躺在担架上面,无措中又强装淡定的魏乾琅,说道:“我们?我们要逃命去啊!” 魏乾琅用力抿了抿嘴:“我花了钱的,如果你们抛下我就走,我绝对不会付钱……” 赵思辰颇有些闲情逸致地反驳少年:“虽然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是对我来说,小命比钱财珍贵多了。” 魏乾琅气急,但他咬了咬牙,稳住心神,又说道:“你的其他家人想必已经到了临水县,如果我没能安全去到临水县的话,他们肯定会被临水县令扣押下来。” 赵思辰不在乎地一挥手:“我担心啥?赵大叔和郭爷爷,那两个老家伙一个比一个老奸巨猾,我操心自己还来不及,哪里来的闲心操心他们。” 说完,赵思辰头一歪,对着魏乾琅露出了一个可爱纯真的笑脸,眼神闪闪,得意无比。 然后,头也不回。 走了。 魏乾琅眼睁睁看着赵思辰和云碧两个人快速离开,如同鱼儿入了水一般,瞬间消失在密林之中。 魏乾琅下颚绷紧,紧紧地捏住了拳头。 女子不守信! 赵思辰果然不能信! 他本是毅力坚定的人,此时被赵思辰和云碧二人抛弃,心中沮丧,却还是不减斗志。 魏乾琅用力撑起身体,从担架上面翻了出来。 他的右肩有伤,使不上力。 只能用另外左侧半边身体使劲,往一旁挪了挪,让自己靠在一棵大树干后。 随后,他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了匕首,另外一只手探入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 听着声音越来越近,魏乾琅悄然屏住了呼吸。 对方循着担架的踪迹,越来越近。 再近一点…… 再近一点…… 魏乾琅从大树后面,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匕首。 从匕首的反光来看,来者有四人,皆是身着黑色劲装,脚步沉稳,训练有序—— 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尖刀。 四个人靠近担架所在的位置,低声商议:“担架在这里。” “痕迹从这里断掉,消失了。” “这边好像有几个脚印……” “肯定走不远,往前找找……” 四个人灯下黑,没有想到魏乾琅近在咫尺,就靠在一旁的大树后面。 魏乾琅知道以他现在的状态,难以以一敌四。 但没有走到绝路,他绝对不会放弃。 魏乾琅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匕首。 在第一个高个汉子走近的时候,魏乾琅手中软剑猛然挥出,又准又快地刺中对方大腿。 高个汉子被打得个措手不及,“啊”的痛呼。 汉子还来不及反抗,魏乾琅手中匕首重重扔出,插中对方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 高个汉子手中长刀“哐当”一声落地。 他捂着脖子,无声涨大了嘴巴,喉咙中赫赫作响—— 却一句话也发不出来。 嘭地一声,倒落在地。 变故陡生! 剩下三人明显受过训练,反应很是迅猛。 看见同伴受伤倒地,众人立刻散开,各自隐蔽在周边树后。 所有人的声音都消失,只有高个汉子的喘息声,从粗到细,最终消失不见。 偌大的林子,瞬息陷入安静。 抛下我逃命去了 魏乾琅一招得手,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是迅速缩回大树后面。 他担心对方手中有弩箭,以树干作为遮挡比较妥当。 一个硕壮汉子躲在魏乾琅左侧的大树后面,正冲着另外一边的同伴打手势。 两个汉子正在用手势进行沟通—— 壮硕汉子身后高树上,赵思辰悄无声息地从树上滑了下来。 她一只手捂住壮汉口鼻,另外一只手的匕首,在壮汉脖子一划拉—— 鲜血溅出,壮汉闷哼一声,无声无息地软了身子。 山间日光渐明,嫩葱似的小手,溅上了点点血迹。 赵思辰面无表情,用力一推,壮汉身躯瘫倒在地。 另外一边的高瘦汉子见状,大喝一声,扑了过来。 赵思辰嘴角带着讥笑,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瞬息间,你来我往,两个人已经对了三四招。 而另一边,云碧和一个矮小的汉子缠战在了一起。 赵思辰走的是灵活迅疾的路子,身体如同风中柳叶,云端细珠一般,在狂风暴雨中随风飘荡。 不多时,瞅着机会,三下两下解决了高瘦汉子。 赵思辰脚下不停,扭了一下腰,人在半空之中生生转了一个方向,落地之后,往另外一边跑去,想要去支援云碧。 矮小汉子武功了得,人也机警。 看见赵思辰一下子解决了两个汉子,冲着这边疾奔过来—— 他心中知道赵思辰武功更是了得,他难以以一敌二。 当机立断迅猛几招逼退了云碧,掉头往外跑去。 赵思辰脚步不停,提着一口气,继续往前追。 矮小汉子一边跑着,一边回过头来,抬起了手。 手腕间一点亮光闪过—— 赵思辰感觉不对,身形猛然顿住,往旁边一闪。 矮小汉子衣服下面,手臂上居然绑着弩弓。 拉动机关,嗖嗖几根弩箭连接射来。 幸好赵思辰灵敏,躲闪在树后,避过了这一波攻击。 就这么慢了几秒钟,矮小汉子已经跑远。 赵思辰也不追,站在原地看着矮小汉子的背影。 几息之间,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过了好一会,才愤愤地冷哼一声,口中嘟囔着:“弩箭这么好用,回头我也要想办法搞几把弩箭。” 跟在身后追来的云碧听到,气息还未平稳,先给赵思辰泼了一盆冷水:“弩箭是管制兵器,除了军队能持有,私人不得自制。你要是私藏弩箭,小心被官府查到。” 赵思辰嘟起了嘴,有些不满:“云碧姐姐,你太一板一眼了。咱们这样亡命天涯的人,还会忌讳被官府查到管制兵器的吗?” 云碧略一思索,点头赞同赵思辰的话:“你说得很对。” 赵思辰乐了:“行,那咱们跟赵大叔碰头之后,让赵大叔给咱们做几把玩玩。” 两个人并肩说这话,慢慢走回去。 魏乾琅依旧靠在大树后,喘着粗气。 走到魏乾琅身旁,赵思辰先去看魏乾琅的情况。 她走到树旁,蹲下来,伸手去揪魏乾琅的衣襟。 魏乾琅已经习惯了赵思辰时不时伸手扒他衣服的行为,没有拒绝。 只不过,胸口一闷,魏乾琅想要强行忍住,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嘴角渗出了鲜血。 赵思辰解开魏乾琅的衣服看了看,大大一声叹气:“你又乱动了!看看!你肩膀刚包扎好的伤口,差点又裂开了——幸好我缝了针,还能再支撑几天。” 魏乾琅来不及细想,气话脱口而出:“你们不是抛下我自己逃命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怨气很重啊! 赵思辰微微低下头,仔仔细细看了看魏乾琅脸上的表情。 魏乾琅嘴角抿成了一条线,下颚绷得紧紧的,在倔强的表情之后,带着委屈和恼怒生气,由于太过于用力,嘴角的肌肉忍不住颤抖着,眼眶有些微微红了。 无奈! 赵思辰心中叹气。 感觉自己看到了刚上初中的中二少年一般,敏感,别扭,又矫情。 偏偏还嘴硬,死不肯承认。 对待小孩子,还是得多点耐心。 赵思辰耐着性子哄道:“我刚才只是开开玩笑,不是真的要抛下你——你别往心里去。” 魏乾琅恨恨的:“哼哼,怎么又回来了?你是看在钱的份上,才回来找我的吧?” 赵思辰心中疯狂os:要不然呢?咱们价格都谈好了。说了两万两,送你到大庆城,我就不会收两万一千两!我可是童叟无欺的好商家。 心中吐槽着,毕竟是自己先把魏乾琅吓唬了一阵,赵思辰还是耐着性子哄哄他:“不不,我回来找你,跟钱一点关系都没有——主要是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 魏乾琅本还想再说几句气话,听见赵思辰的话,猛然顿住。 他虽然不知道“帅”是什么意思,但不难猜测,是夸奖他长相俊朗的话—— 魏乾琅心头一热,撇开了脸,不再看赵思辰。 嘴角还是紧紧地绷着,耳尖却不由得透出粉红。 …… …… 赵思辰查看魏乾琅伤口之后,回到尸首处,和云碧两个人一起在三具尸首上翻看了一番。 尸首很干净,除了掉在地上,毫无印记的尖刀,其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没有腰牌,没有文书,没有书信。 总而言之,没有一切能够查看到对方身份的东西。 赵思辰耸了耸肩,说道:“对方带着防备而来,做的准备很周全,不会留下证明身份的东西。” 云碧点了点头,说道:“这说明他们很专业。” 赵思辰:“后面估计还会有其他追兵。” 云碧:“跑掉了一个,下次恐怕会带更多的人来。” 赵思辰满脸的无所谓:“没事,不怕。” 来了,就打一架呗。 打架算什么大事?! 她赵思辰没怕过谁。 既然追兵会一波波地来,事不宜迟,赶路要紧。 三个人,一担架,继续往前走。 到了晚上,她们却没有像昨日那么幸运,能够找到山洞栖身。 赵思辰绕着密林转了一会,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 她很干脆地背起了魏乾琅,用布把魏乾琅绑在自己身上,背着他往高高的大树上爬。 虽然两个人年纪相当,但魏乾琅身材修长,又是男子,比赵思辰还高上一些。 更何况,魏乾琅是习武之人,虽然看起来瘦,但身上都是硬邦邦的肌肉,重量不轻。 因此,这趟把赵思辰累得够呛。 赵思辰原本没想到魏乾琅这么重,可是—— 已经爬到一半,后悔也没用啊! 上不上,下不下—— 也只能咬着牙坚持。 魏乾琅的下巴靠在赵思辰头顶,手扶着赵思辰的肩头,听见赵思辰微微喘息的声音,脸上表情复杂—— 又是惭愧,又带着一丝少年的羞涩。 他悄悄地把头撇开,强迫自己硬起心肠。 他这可是付了钱的…… 赵思辰理应应该如此细心照顾他…… 大不了,事成之后,他再好好谢她…… 赵思辰爬到了大树上的一个大树垭上,把魏乾琅从自己背上解开,放下。 树皮粗糙,赵思辰爬了这么一段,身上的衣服有了些许破损,脸上也蹭上污垢。 魏乾琅有些不忍,说道:“不必这么麻烦,我们在树下将就一晚也可。” 赵思辰坐在魏乾琅的身旁,喘着气,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一看你就是缺乏野外生存经验。树下潮湿,对你伤口不利,并且夜间有蛇和野兽出没,加上还有追兵在后。咱们要好好过一夜,总得隐蔽好。” 魏乾琅没有在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大树下的云碧,拖着担架往前继续走,一直走到河边。 她拨开河边繁茂的草丛,把担架藏在了草丛之中,胡乱盖上了杂草树枝作为隐蔽,又取了干净的水回来。 三个人在树上简单洗手、擦脸,然后掏出了干粮。 赵思辰一边啃着大饼,一边讲述自己的计划:“我们明天继续沿着河流往下游走,应该能遇上一两户人家。到时候我们租上一架牛车或者驴车,再赶上一天的路,就能到魏国边界了。” 云碧有些为难:“可是……我们从陆路很难进入魏国……” 赵思辰早已经有了打算:“下船之前,我已经和喜哥儿约好了,他会在吴魏边界等着我们。如果遇不到他,我们就另外找船——走私的人家不少,总能搭上船。我们乘船绕到临水县,就没有那么危险了。” 赵思辰看完,侧过脸,看到魏乾琅呆呆地看着她,笑道:“怎么?觉得我很厉害是不是?” 魏乾琅心事重重,听见赵思辰说笑,他也不恼,默默地移开了眼光。 赵思辰笑道:“不用担心,现在遇到的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我们以前……” 赵思辰说到这里,突然停住。 过了一会,她才又笑着说道:“反正我收了你的钱,总会把你安安稳稳护送到魏国的,你不必担心。” 魏乾琅原本以为得了赵思辰的承诺,他会心中欢喜。 但是,他的心中还是如同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闷得胸口几乎喘不过气起来。 似乎,这一路以来,他无能无为,只能靠赵思辰出谋划策,出力杀敌。 魏乾琅几口把手中的饼吃完,往后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唯有多吃多睡,他的伤口才能快点好。 他也能帮上些许忙。 大树高处躲追兵 半夜。树高。月明。 魏乾琅猛地睁开了眼睛。 多年练武,对危险的警觉和反应,已经融入到他的每一块肌肉之中,成为了肌肉记忆。 大脑深处深藏的对危险的警惕,让他即使在睡梦之中,也意识到有人靠近他。 此时此刻,魏乾琅身体还没有一丝晃动,便已经习惯性抬起手臂,在面前横手一挡—— 手臂传来柔软的触感,似乎是打到了一个女子的柔嫩小手。 等到完全睁开眼睛,魏乾琅一眼看见赵思辰那张清秀的小脸,凑在他的面前三尺处。 皎洁月光在赵思辰身后洒下,绕着赵思辰,形成了一圈黄晕。 赵思辰的眸子,好似黑幕中的灿星一般,在月光中闪闪发亮。 看见魏乾琅睁开了眼睛,赵思辰如同往常一般,裂开了嘴巴,露出了无辜的笑脸。 小脸娇俏莹白,三分清丽,七分明艳。 赵思辰一只手隔开魏乾琅伸过来的手臂,另一只手举起手中的药瓶,轻声说道:“别怕,我来帮你上个药。” 魏乾琅这才松了一口气,把挡在胸前的手放下。 这几天的相处,他已经习惯了赵思辰的靠近。 此时听见赵思辰说她是来为他上药,魏乾琅熟练地侧过了身子,默默地拉开衣襟,露出背后的伤口。 魏乾琅背后的伤口已经去除了腐肉,缝得细致严密,加上这几日喝着赵思辰采来的草药,敷着上好的金疮药,已经好了五六成。 赵思辰柔软微凉的手指,触碰在魏乾琅背部光滑的肌肤上。 她先用细麻布将伤口旁的血污轻轻擦去,再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药粉洒落,带来微痒的触感。 药香味扑鼻而入,带着让人安宁的香味。 或许是今日的各种遭遇跌宕起伏,又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温柔。 魏乾琅心中的愧疚达到顶点,他心中酸酸的,忍不住开口说道:“是我趁火打劫了……” “嗯?” 赵思辰没明白,一边用干净的细麻布替魏乾琅包扎伤口,一边抬起眼帘,带着疑惑地看了魏乾琅一眼。 魏乾琅微微偏过头,不敢直视赵思辰明亮亮的眼睛,低哑着声音,说道:“就算你们不遇到我,也未必不能搞到魏国的通关文书,去京城过上新的生活——偏偏遇到了我,被我连累得东躲西藏,亡命天涯……” 赵思辰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魏乾琅心中在纠结这等事情。 她轻笑出声,说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件事情,今天晚上才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魏乾琅抬起头,看向赵思辰,疑惑问道:“你看出来了?” 赵思辰笑道:“这很难看出来吗?你表现得不要太明显。” 魏乾琅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此次任务太过危险,我又受了伤,成了你的拖累。咱们很难逃出生天——你若是想要放弃,我也不会怪罪你……” 赵思辰摇了摇头:“可不能放弃——” 魏乾琅没想到赵思辰拒绝得这么干脆,略带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赵思辰笑脸盈盈,说道:“我好不容易遇到的挣大钱的机会呢,可不能轻易放弃……” 魏乾琅微微侧过脸,看着赵思辰一边帮他包扎伤口,一边笑盈盈地说着笑话。 追兵,大树,刀剑,尸首。 似乎这一切的一切,不能够影响到她一分一毫。 这一路以来,即使追兵紧咬,不时遭遇险境—— 即使她的脸上手上沾了污迹,身上狼狈不堪—— 她也依旧带着灿烂的笑脸,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坚强乐观。 魏乾琅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被赵思辰的笑容灼伤了一把。 他迅速移开了眼神,没有再说什么,心下更加坚定了几分。 赵思辰,一个十二三岁的娇小女孩,都能够这么坚强和勇敢,他堂堂一个男子汉,还会退缩不成?! 赵思辰没再说话,迅速帮魏乾琅上好药,拉好衣襟,刚要回到自己的位置—— 林中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赵思辰和魏乾琅对望了一眼。 这么快?! 从声音来看,人数不少。 尽管来人已经放轻了脚步,也不敢大肆打着火把—— 但安静的树林中,这点嘈杂的声音,实在打眼。 更何况,赵思辰他们还在大树高处,听得更加明显。 一旁的云碧也被吵醒。 云碧悄声坐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他们三个人低下了身子,匍匐在大树垭,隐蔽在树上,屏息等了一会。 不多时,四五个精壮汉子,从密林中走出。 汉子们身穿黑衣劲装,脚步沉稳,腰间别着长刀,时不时发出些许兵器碰撞之声。 一行人慢慢往前,走到大树下面。 他们一边走,前面有一两个人小心查看,不时停下来,蹲在地上,查看地上的行走痕迹。 赵思辰和魏乾琅心下皆是了然—— 如他们此前猜测的一般,这群人中,有跟踪痕迹的好手! 所以,才屡次甩掉追兵,又迅速地被重新咬上。 赵思辰冲着云碧和魏乾琅两个人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留在原地。 随即,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如同一片树叶被风吹落,从树上悄悄滑下,偷偷跟在这群汉子后面。 如同赵思辰预料,这几个汉子沿着拖架痕迹,一直追到了河边。 这群精壮汉子们在河边低声商量了一阵,约莫是认为赵思辰他们已经登船走人,于是,沿着河岸一路追寻着离开了。 赵思辰躲在一旁的树上,看到这群汉子离开,又等了一阵,才偷偷折返回来。 赵思辰回到大树上,低声对云碧和魏乾琅说道:“没事,他们以为我们渡河到对岸,已经追去了。” 云碧点点头,没有说话,坐到一旁,继续闭眼休息。 魏乾琅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赵思辰,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低:“你,你有没有后悔,今天没有自己逃走?” 赵思辰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开口就是:“后悔啊!” 魏乾琅有些愣愣的,显然没有预料到赵思辰居然是这样的回答。 赵思辰笑着说道:“这么危险的状况,我早就该逃走了。所以啊——得加钱!” 魏乾琅心头一松,不知道怎么的,一直压在心头的石头,好像是落了地。 看见赵思辰笑眯眯地看着他,魏乾琅也跟着微微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怎么办呢,我可是把我所有能够动用的钱都用了,没得加钱了。” 他也开起了玩笑。 赵思辰摆摆手,直言直语:“你虽然没钱,但有权啊!” 魏乾琅轻轻一笑。 他没有问赵思辰,为什么能够猜出他的身份。 在他看来,赵思辰一行人个个见识不浅,身怀绝技,本就不是寻常人家。 但是,他们遵守承诺,对他一路守护,即使面临生死危险,也没有放弃过他。 他自然,也应该给予相应的回馈。 既然赵思辰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魏乾琅也不再做掩饰。 魏乾琅伸手在自己的腰间掏了掏,解下腰间的香囊,递给赵思辰:“我身上已经没有其他东西,只剩下这一块随身玉佩。 如果姑娘不嫌弃,就拿上这块玉佩。平日里这块玉佩轻易不要示人。 以后到了大庆城,你拿着这块玉佩,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事。” 赵思辰可不会跟魏乾琅客气,伸手接过了玉佩,在手中翻看了一番,问道:“真的?什么事情都可以?” 魏乾琅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只要你所要求的事情不是伤天害理,残害无辜,都可以提出来。我会尽一切努力做到。” 赵思辰嘻嘻笑道:“那我先谢啦!” 她把香囊揣进自己怀里,还特意拍了拍,生怕玉佩藏得不够深。 抬起头来,看见魏乾琅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她,赵思辰老毛病又犯,笑着逗魏乾琅:“你就不害怕,我带着玉佩自己跑路了?” 魏乾琅经过多番历练,已经知道赵思辰的恶趣味,不会因为她的逗弄而心里起伏。 他也笑着回道:“如果你真的跑了,那怪不到你头上。只能怪我自己,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你。” 赵思辰笑眯眯:“你想得开就好,万一我真跑路了,你可不能骂我……” 魏乾琅郑而重之:“我相信姑娘不是背信忘意之徒。” 赵思辰:“停停停,你这是道德绑架,犯规了啊!” 尽管这么说着,赵思辰却还是开心得很。 她像是藏着栗子的松鼠一般,摸着意外得来的玉佩,笑得见眼不见牙,藏到一旁的树上去了。 看见赵思辰一副爱财如命的样子,魏乾琅浅笑着摇了摇头。 赵姑娘,不是寻常的姑娘。 抬头,天上的一轮明月,安安静静地远挂在天边。 风吹过,大树的枝叶缓缓挥摆,发出沙沙的声音。 密林中虫鸣阵阵,时不时传来林中兽语。 莫名地,这一路跟着的慌乱与惊惧,竟像是被少女的微笑熨平了一般。 她的勇敢和坚定,给了他很大的力量呢。 魏乾琅嘴角嚼着笑,往后靠在了大树干上。 干燥温暖的松林木香味儿飘入鼻腔。 这样的味道,在往后的日子里,让人难忘。 买了一头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众人便已醒来。 赵思辰如同前一天晚上一样,把魏乾琅绑在自己身后,背着他从树上攀爬下地。 随后,赵思辰去河边取回了水,顺便扒开草丛,把担架拖了回来。 幸亏是在密林之中,草木茂盛,云碧就地取材,在一旁捡了干柴枯草,在树下架起了一口小锅,煮了粥,熬了药,再把粥和药一一递给魏乾琅。 经过一晚,魏乾琅心境已与此前大为不同,他接过了云碧手中的粥,学着赵思辰的喊法,郑重道谢:“多谢云碧姐姐,这几天辛苦你照顾我。” 这是魏乾琅第一次如此真诚地感谢云碧。 云碧也发现了魏乾琅眉目疏朗,脸上阴郁之色减少。她也跟着高兴,当下抿嘴笑了笑,向魏乾琅福了一福,柔声说道:“今天我煮的粥多了些,你正在养伤,待会多喝两碗。” 魏乾琅迅速喝完两碗粥,又喝过了一大碗黑乎乎的药。 赵思辰拖着担架来到魏乾琅的面前,伸出手来,想要搀扶魏乾琅—— 魏乾琅忙摇了摇头,躲过赵思辰伸过来的手,自己扶着一旁的大树树干,撑着慢慢站起身来,口中说道:“不用,我今天不需要躺在担架上,可以自己走路。” 赵思辰不同意:“不行,你才刚刚退了烧,伤口还在恢复期,不能乱动。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养,可不要胡乱折腾了。” 魏乾琅已经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闷声在喉咙里轻咳了几句,把胸口的那股闷气硬生生压了下去,沉声说道:“不必,我自己走。你给我一根树枝作为支撑即可。” 往日里,魏乾琅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对旁人施加威压,只怕周遭的人早已乌压压地跪了一片,不敢再违背命令。 只可惜,现在他们身处吴国,可不是在魏国大庆城,赵思辰不纵着他。 眼见魏乾琅不肯乖乖从命,赵思辰干脆利落地上手,一手抓来,抓住魏乾琅的手臂。 也不知道赵思辰捏住了魏乾琅哪个穴位,魏乾琅的身体顿时麻了半边。 魏乾琅不想跟赵思辰动手,没有用力反抗,只能急得低声喊道:“你,你怎么没说上几句话就动手,果真粗鲁……” 赵思辰笑眯眯地说道:“我这是为你好!你现在的任务是尽快养好身体,而不是计较躺不躺在担架上这种小事情……” 魏乾琅低声吼道:“我不是累赘!” 赵思辰一下子就明白。原来,眼前这个中二少年心里在纠结着他无法自理,像是一个累赘。 都在逃命了,还计较自己厉不厉害? 她收了钱的呀,自然是要照顾好他。 赵思辰无奈地看了魏乾琅一眼。 果不其然,少年的脸上满是不服输的坚毅。 赵思辰沉思。 嗯,总结一下,这叫—— 逞强。 面对中二少年的倔强,赵思辰知道无法硬碰硬,只能放轻了声音,哄道:“你当然不是累赘——你武艺很高,又足智多谋,是顶顶能干的男人。所以,你得尽快养好身体,才能帮忙打架干活呀!” 魏乾琅前一天晚上想了一夜。 到了今日,他的心中打定主意,不再连累两个女孩子。 现下被赵思辰这么一说,却又动摇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动摇,魏乾琅就已经被赵思辰眼明手快拉着躺在了担架上。 魏乾琅叹息了一声,手捂着眼睛,无奈地认命了。 三人继续前行,沿着河岸往下游走。 不久之后,来到了一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 赵思辰和云碧把魏乾琅放下来,两个人直奔村中“大户”——建得最好的那间砖石房子前。 透过矮小的围墙望进去,石房子前,有个老人正在院子里面晒着太阳,手下不停,一边编着竹编。 两个人来到门前,云碧走上前几步,冲着老人福了一福,喊了一句“老爷爷”。 老人看到来人是个年轻的女子,放下手中的竹编,擦了擦额头的汗,问道:“啥事啊?你们不是我们村的人?是路过要喝口水吗?” 看见老人站起身来想要忙活,云碧笑着说道:“老爷爷,不必忙活,我们自己带了水。看见老爷爷,特来向您求助。” 随后,云碧指了指门后,说道:“老爷爷,我和我家妹子要到前面陈家村走访亲戚,已经走了大半天了,眼看快要到陈家村,偏偏妹子崴了脚……” 老人探出头,望见不远处坐在路旁的赵思辰。 赵思辰微微低着头,脸上似乎带着一丝娇羞,看不清楚容貌,只看到身量娇小,年纪不大。 老人说道:“哎呀,那可麻烦了,陈家村还有大半日的路程呢,你们两个女娃娃,可不好办——” 云碧笑着说道:“是啊,我们姊妹俩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来求助您。不知道老爷爷能否行个方便,卖给我们一辆牛车——” 老人一听,连连摆手,果断拒绝:“那可不行,我们村里就只有一头牛——” 说着,老人脸上带上了得意的神色:“——也就是我家这头老牛,平日里要耕田,一日不能少。平时村里有急事要出山,也得靠我这辆牛车代步。我家这头老牛的用途大着呢,可不能卖给你们!” 云碧扭头看向赵思辰,赵思辰点了点头。 云碧回过头,对着老人笑着说道:“老爷爷,我知道这头牛对村里很是重要。说实话,我家颇有薄产,在陈家村的亲戚也是大户,您看——” 云碧掏出一个小帕子,略略掀开一个角,里面藏着一根金钗,递到老人面前,说道:“老爷爷,这头牛我们不敢白要。但是身上银两不多。我这根金钗,是花了20两银子买的,用这根金钗跟你换一头牛,你看成吗?” 老人家眼睛猛地睁大。 他活到六十岁,在这个小村庄中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也去过县城赶集,见过一些世面。 这根金钗做工精细,雕花栩栩如生,在阳光下发出闪闪金光,一看就是上好的金子打造的。 云碧眼见老人不动,干脆把金钗塞进老人的手里,说道:“老爷爷,您就行个方便吧。” 老人偷偷用手指掐了掐,果然在金钗上面按出了一个小凹点。 他又用手蹭了蹭,再掂量掂量,是十足的金子打造的,不是外面包着金箔的银钗! 往日里,买上一头壮年的好牛,十来两银子已经够了。 二十两,够他们家吃用一年—— 更何况,家里这头老牛本来岁数就大了,原本想着明年再买一头小牛的—— 瞬息间,老人脑中已转过了许多念头,但还是有些犹豫:“村里的牛不能随意买卖,官府也有规定……” 云碧装作为难的样子,在腰间的荷包里面掏了又掏,又拿出了三两碎银子,说道:“老爷爷,我只有这三两碎银子了。身上只剩下几个铜板,我们还要在路上喝碗茶水,吃个馒头,实在找不出更多的钱了。您就行个方便吧!” 一旁的赵思辰,强忍着痛楚,一拐一拐地走上前来,也开口恳求道:“老爷爷,您就帮我我们这一回吧,我的脚痛得厉害,实在是走不动了!再说了,牛丢失了,本就是常有的事情,想必官府也不会追究的。” 听了赵思辰的话,老人脸色松动。 云碧趁热打铁:“老爷爷,回头您再去集市上面买上一头健壮的好牛,官府怎么会知道呢?旁人也不会怀疑的。” 赵思辰伸手在自己腰间掏出了一把铜板,也塞进老人的手里,可怜兮兮地说道:“老爷爷,这是我攒下来的几个铜板,也一并给了你。” 老人慌了,忙把铜板塞回赵思辰的手中,说道:“不可,不可!这头牛,你们牵走吧。这些铜板留着路上当饭钱。” 云碧忙福了一福,笑道:“谢谢老爷爷。” 老人说道:“我是公道人,你们给的价格,是比去集市上面买一头牛的价格高。但是官府禁止私下买卖耕牛,老丈我也是担了风险的……” 赵思辰笑着说道:“我知道,这笔买卖,我们是心甘情愿的,不会反口。还要谢过老爷爷。” 平日里10两银子已经能够买回一头上好的牛,何况又多了这么多钱。 老人心里知道这笔买卖,他是挣了。 老人接过了金钗子,忙殷勤地拉过老牛,套好了粗板牛车。 云碧本来想跟老人买上一些米肉蛋菜,老人执意不肯收钱,送了满满一篮子给她们。 云碧驾车,赵思辰坐在牛车后面的板车上,冲着老人用力挥了挥手。 两个人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赶着牛车走了。 拐过了一个路口,赵思辰迅速从牛车上跳了下来,在路旁的草丛中扒拉了几下,把魏乾琅拉了出来。 魏乾琅本来靠在树干上闭目休息,脸上不惊不喜。 直到赵思辰的笑脸出现在面前,他才睁开眼睛。 悄然松了一口气。 看见两个人弄来了一辆牛车,魏乾琅的脸上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眼神之中却不免带上了一丝欣喜。 欣喜之余,魏乾琅还不忘偷偷看了赵思辰的肩膀几眼。 也不知道拉着他走了两天,不知道会不会受伤—— 简单的陷阱 魏乾琅躺在牛车上。 赵思辰坐在魏乾琅身旁,扒着手指,计算时间,自言自语道:“牛车虽然走得不快,幸好不用停下来休息,勤能补拙,也未必比马车差多少。算算时间,应该今日傍晚时分,就能到达和喜哥儿约定的地点了!” 云碧在前方听着,也不回头,接着说道:“我们正好趁黑上船。” 声音之中,难得多了些许轻快。 赵思辰嘻嘻地笑了起来,接道:“是呀!然后我们坐船绕过边境守军,很快就能到临水县了。以喜哥儿的本事,也就是一天的事情。” 魏乾琅躺在一旁听着,嘴角也不由得翘了起来,心情甚好。 天空有云缓缓飘过,早春略带寒意的风吹过,小路边小草小花争相摇摆。 赵思辰心情很是不错,哼了一会小曲儿,觉得无聊,扭头逗魏乾琅:“这么多天都没问你,你怎么沦落到被诸多汉子追杀的地步的?” 跟着牛车晃动的节奏,魏乾琅的身体晃动。 他微微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没有听见赵思辰的话。 赵思辰没有得到回应,不以为意,换了个问题:“不想说这种不开心的事情?那说点开心点吧,说说你家里人是这么样的?你出了事情,家里人应该很担心吧?” 魏乾琅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偶尔眼球颤动,透露出些许心绪不平。 赵思辰摇了摇头,拿这个倔强的中二少年没法子。 她也跟着躺了下来,双手枕在枕头下面,看着春日天晴碧蓝,白云缓缓移动。 有风拂过,甚是惬意。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魏乾琅的声音,低低在赵思辰耳边响起:“我家……情况很复杂。” 赵思辰保持着姿势不变,随口接了一句:“咱们现在没什么其他事情要做,你就慢慢说呗~” 魏乾琅声音依旧低沉,说道:“我在家中,排行老三。” 赵思辰:“哦,那你前面还有两个哥哥。” “嗯。”魏乾琅低低应了一声,说道:“我们家其实有四个兄弟,我大哥身体不好,出身也不佳,在家里不受重视—— 二哥和二哥的娘亲都很受宠——” 赵思辰接道:“你家不同的小孩,是不同的娘亲生的?” 魏乾琅犹豫了一下,“嗯”了一声。 赵思辰:“那你们家是大户人家啊,你父亲有能力养得起那么多夫人。” 魏乾琅没有吭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思辰问道:“你应该也挺受喜爱的吧?” 魏乾琅说道:“我母亲——她性格温和内向,不擅争宠,父亲对她不甚重视。家中奴仆见高踩低,对于我母亲颇有怠慢。我见不得母亲受委屈,有时候不免锋芒毕露了些,争取父亲对我诸多夸奖……” 赵思辰笑眯眯地接话:“小小年纪,争强好胜,锋芒毕露,很危险啊。” 魏乾琅心中一惊,停住了话语。 虽然他年纪仅有十三,但在复杂的环境中长大,他也经常暗自思索,父亲的宠爱,对他是好还是不好。 或许就是因为父亲太宠他了,才惹来了这次的事端—— 赵思辰说道:“你父亲那么多房夫人,也生了几个小孩。你母亲不受宠,护不了你。你虽然获得了父亲夸奖,但是年纪尚小,无法保护自己和你的母亲——” 赵思辰啧啧两声,晃了晃头:“你的父亲些许夸奖宠爱,有什么用呢?这么分析下来,你还不如暂时潜伏,避人耳目,等到能力变得强大,才展现真正的实力…… 反正,现在不差你吃,不差你穿,就算有些许委屈,那有什么所谓。总好过惹来敌意,一不小心,还有杀身之祸……” 魏乾琅停住了话语,默默地在心中反复咀嚼赵思辰的建议。 赵思辰见他陷入了沉思,也不追问。 两个人躺在牛车上,慢悠悠地跟着牛车前进而晃动。 逃命的途中,居然走出了闲庭信步的感觉。 …… …… 可惜,平静的时间总是不持久。 不过半天,路上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这么快就来了?! 赵思辰坐起身,扭头朝后方看了看,暂时还没看到人影。 魏乾琅身子一动,也想撑着起身—— 赵思辰拍了拍魏乾琅的肩膀,说道:“你躺好别动,装死人。” 魏乾琅撇了撇嘴:“这么幼稚?你说是死人人家就信了?” 尽管这么说着,魏乾琅还是慢慢地躺了回去。 听见魏乾琅反驳,赵思辰依旧是嬉皮笑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别这么直接嘛,尽管对方不相信,但咱们总要尊重一下对方,掩饰一下不是。” 魏乾琅虽然信不过赵思辰的歪招能有用,但也很是配合,平躺不动。 赵思辰显然早有准备,她从一旁的包裹里面,抽出一席粗麻长衫,从头到脚把魏乾琅盖住。 魏乾琅肌肉绷紧,屏气凝神,不细看,还真看不出异样。 赵思辰又从粗麻长衫上面撕下两段粗麻布,一节自己系在胳膊上,另外一节递给了云碧。 接下来,赵思辰左看右看,始终觉得有些欠缺。 略一思索,赵思辰笑了笑,跳下牛车,就地取材,在路旁摘下一朵白色小野花,插在自己的鬓旁。 做完这一切,赵思辰继续坐到牛车的一个角落里,敛起笑容,抱着膝盖,低着头,小媳妇委屈哒哒的样子。 老牛继续拖着板车,慢悠悠地往前踏步。 有四个劲装汉子骑着大马,从他们身后冲过来,又从他们身旁踏踏跑过,片刻不停留,如一阵风一般呼啸而过。 赵思辰和云碧两个人脸色不变,脸眉毛也没有动一下,继续如常前行。 不到一刻钟,这四个劲装汉子踏踏地骑着马,折返回来,冲到他们面前。 马匹急刹,掀起了好大一片尘雾。 带头有一个汉子骑着马,踱步向前来,马鞭一挥,指着赵思辰和云碧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到什么地方去?” 赵思辰和云碧两个人面面相觑,楞在当场。 带头汉子看了看婢女打扮的云碧,以及头上戴着小白花的赵思辰,拿着马鞭的手一指,指向赵思辰:“你!你来回话!” 赵思辰装作惶恐的样子,颤颤巍巍从牛车上面下来,走上前去,不顾地上尘土肮脏,就地趴下行了一个大礼,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回……回官爷,我,我们是在前面村庄路边摆茶摊的夫妻二人,家住在陈家庄,陈家庄离这里不远。她,她,她是我家姐姐……” 带头汉子喝问道:“别啰嗦,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你说,你们要去做什么?” 赵思辰被吓得抖了一抖,颤抖了好一会,才小声说道:“我,我家就在前面陈家庄。前几天,公公婆婆回家祭祖了。谁知道,谁知道我家汉子,突发疾病,我,我,我和我姐姐,要送他归乡……” 说着,赵思辰捂脸,唔唔唔唔地哭了起来。 带头汉子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赵思辰:“这么小就结婚了?” 赵思辰越哭越伤心,哭得喘不过气来,无法再回答问题。 云碧慌忙帮着回答道:“我家小姐和姑爷,是从小定下的婚事,还没圆房的!” 赵思辰说出的事情让人难以相信。 偏偏赵思辰年纪小,这难以相信的话,反而让人看不出是谎话。 男子半信半疑,从马背下来,往前走了几步,就要用手上的马鞭去解开“尸首”上面的粗麻布衣。 “不要~!!”赵思辰尖喊一声,猛地扑上前去,抱住“尸首”不肯撒手。 “我家汉子尸骨未寒,你,你,你不要惊动他啊~~” 云碧也哭喊着扑上前来,跟着拉拉扯扯。 赵思辰扯着嗓子喊道:“苦啊,我的命好苦啊~~” 男子被云碧和赵思辰两个人撞了几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连退了两步。 眼见赵思辰和云碧两个人越哭越厉害,男子有些不耐烦,冲着后方一挥手。 另外有两个人下马前来,一人一个,粗鲁地扯开了赵思辰和云碧。 赵思辰一边哭着喊着,一边心中冷静地想着:可惜这群人戒备心太强,只有三个人下马,还留着一个在马背上面观望。 不过,一个简单的陷阱引诱了三个男子前来,也算不错了! 带头男子几步向前,俯身去掀开麻布长衫。 魏乾琅手中的匕首,悄无声息地穿过粗麻布,扎入男子的胸口。 男子闷哼一声,捧着胸口,连连退了两步。 一句话还不及发出来,血花从胸口溅开,男子砰然倒地。 赵思辰和云碧两个人猛然跳起,手中剑光闪烁,一人一个,兵器冲着拉着他们的两个汉子而去。 两个汉子以为面对的只是两个弱女子,毫无防备。 几招就被结束性命。 战斗瞬间结束。 骑在马背上远处戒备的,正好是前一天晚上逃走的矮个子汉子。 矮个子汉子他性格谨慎阴沉,很少冲锋陷阵,往往是躲在同僚身后充当掩护和戒备。 此刻看见赵思辰一行伤人,他果断抬手,一把弩箭劲道十足,从袖口射出,直奔赵思辰而来。 分开走引开追兵 赵思辰刚砍翻身旁的汉子,一时不察,弩箭已经直奔脸面而来。 眼看躲闪不过,一旁云碧扑了上来,挡在赵思辰身前,抬手打飞了弩箭。 箭头从云碧的手臂擦过,“撕啦”一声,衣袖撕裂。 赵思辰脸一侧,云碧的手臂就在她的眼前,正好看到云碧的手臂有血珠渗出。 赵思辰脸色大变,心中怒火蹭地燃起。 她猛地扭头,狠狠看向矮个汉子。 矮个汉子一看情况不好,赵思辰动了真怒。 他知道自己不是赵思辰的对手,转身要逃—— 赵思辰杀气腾腾提着刀往前奔去,几步追上对方,一把把矮个子汉子砍翻。 赵思辰杀完人,一刻不停留,回过身来,急奔上前来,到云碧身旁。 “云碧姐姐,你没事吧?!” 赵思辰紧张得眉头紧锁,拉过云碧的手臂,仔仔细细查看伤口。 幸好伤口不深,只是手臂被剑尖擦伤而已。 赵思辰咬着牙,把剑往下一劈,剑气在地上划出重重一道痕迹。 她恶狠狠地说道:“那个浑蛋,居然伤了你——早知道不让他死得那么快,多砍他十刀八刀,才能泄我心头之愤!” 魏乾琅默默地往一旁缩了缩。 女人发起脾气来,好可怕。 赵姑娘这样子,跟山上的土匪没什么两样。 赵思辰急得额头的汗都出来了,拉着云碧的手,细细地撒上上好的金疮药,又从怀中抽出了一块干净的细白棉布,小心翼翼地帮云碧包扎伤口。 云碧看着正在低头处理伤口的赵思辰,沉声开口道:“后面的追兵不知道还有多少——小姐,我们分开走吧。你和魏乾琅先去和喜哥儿会合,我去引开追兵。” 赵思辰听见云碧这么说,头也不抬,一口回绝:“不行,要走大家一起走。” 云碧劝说道:“咱们以前也不是没有分开走过。你也知道的,大家分散了走,总好过全军覆没。” 赵思辰替云碧包扎好伤口,抬起头,说道:“什么全军覆没,我们肯定能赢! 云碧姐姐,你知道的,我打架从来没输过! 若有神来则弑神,若是佛来就杀佛!” 云碧被赵思辰的话逗笑,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换了个法子劝说道:“你带着魏乾琅,目标更大,说不定是你帮我引开追兵呢。” 赵思辰扁了扁嘴,眼眶微红,有些委屈:“我不管,反正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分开。” 云碧开着玩笑说道:“我去前面探探路。你放心,我一个人走得快,没有你们拖累,保不准我比你们更快到临水县呢。” 赵思辰见云碧神情坚毅,知道自己劝不动她。 她咬了咬牙,用力攒住云碧的手,坚定地说道:“云碧姐姐,我在河边等你,如果到明天凌晨还等不到你——” 云碧轻声说道:“你们就先出发吧……” 赵思辰说道:“不,如果明天凌晨我还等不到你——你一定要坚持住,等我回来接你。” 赵思辰几句话说完,眼中已经有点点泪光闪烁。 看见赵思辰和云碧要分开,魏乾琅心情沉重,沉默地撇过了头,不敢再看赵思辰。 看见赵思辰神情悲怆,云碧反而笑了,说道:“行,我等你。要是我先到了河边,我也等你!” 赵思辰含着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赵思辰和云碧松开了手,赵思辰拉过一匹马,扶着沉默的魏乾琅上马,然后自己翻身上马,两个人共骑一匹马。 赵思辰依依不舍地看着云碧,终于狠一狠心,“驾”的一声,骑着马向前狂奔而去。 云碧则站在原地,看着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离开。 过了好一会,云碧才回过身。 云碧扫了一眼,看见四周都是打斗的痕迹,尸首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云碧捋起袖子,把路旁的尸首拖到树丛中藏好,又从其中一具尸首上砍下了一条手臂。 她拿着手臂,特意让鲜血滴在路上,一路拿着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在路上留下斑驳血迹。 走出了一段路,手臂不再滴血。 云碧才把尸块丢在一旁,掏出水净了净手,继续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 …… 和云碧分开之后,赵思辰和魏乾琅这一路倒是顺利。 马匹虽然颠簸,但脚程比牛车快多了。 两个人没有吃饭,喝水也是在马上喝了几口而已。 不过两个时辰,两个人顺利到达了河边。 此处河面蜿蜒曲折,水波随着微风轻轻荡漾。 天边太阳渐斜,照得薄云金红相间。 四周一片静寂,看不到人活动的痕迹。 赵思辰“吁”了一声,勒住马匹,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她返身想要扶着魏乾琅下马,魏乾琅摆了摆手,拒绝了赵思辰的帮助,自己咬着牙,忍着痛,挪着半边身体,从马背上半跳半摔了下来。 赵思辰心里明白中二少年最后的倔强,看他行动还算自如,也不过多理会他。 她用缰绳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拍,马匹得得得地往另外一个方向小跑而去。 随后,赵思辰随手在一旁折下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发出了几声尖锐的哨声。 不多时,一艘小船从前方的芦苇丛中驶了出来。 一开始小船的速度不大,带着试探前进。 待船上的人看清楚赵思辰后,小船加速前进,越来越快,很快,像箭矢离弦一般,划破河面。 不多时,小船已经来到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人面前,急刹而止—— 若是旁人看见了,肯定会对船夫的高明手法啧啧称赞。 开船的是喜哥儿,他随手把船蒿扔在船尾,把铁锚推入水中,又拿起脚下的粗麻绳,甩了两圈,往岸上甩去。 一系列的动作跟行云流水一般。 赵思辰接住喜哥儿甩过来的麻绳,两个人一左一右地使劲,把小船拉到河边靠岸。 喜哥儿不等小船停稳,已经从船上跳了下来,又急又喜,喊道:“大小姐,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已经在河边等了你一天了! 也不敢离开,也不敢开出来,只能躲在芦苇丛中等着……” 赵思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说了句“辛苦”,又解释道:“路上遇到了几个硬茬子,耽误了一点时间。” 喜哥儿急急问道:“没事吧?” “云碧姑娘呢?” “云碧姐姐呢?” 喜哥儿和赵思辰两个人均往对方身后一看,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赵思辰急了,问道:“云碧姐姐还没到吗?你没接到她?” 喜哥儿更着急:“没有啊!” 他惊觉不对劲,连尊称都忘了,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满:“云碧姑娘和你一同下船,怎么只有你回来了?” 赵思辰心中着急,看见喜哥儿慌乱的样子,反而得安慰他,说道:“没事的,云碧姐姐可能有事情耽误了一些,我们再等等她便是。” 喜哥儿还想说什么,又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苦着脸,叹了一声,垂头丧气说道:“上船吧,我做饭去。” “不用忙了。”赵思辰阻止了喜哥儿:“现在也没有心思吃饭。我们吃点干粮,补充体力就行。” 喜哥儿心里焦急,也没了做其他事情的心思。 看见魏乾琅站得摇摇晃晃,喜哥儿走上前来,搀扶着魏乾琅,跟在赵思辰身后上了船。 进了船舱,喜哥儿拿过了两个大饼,又倒了两碗粗茶,放在船舱简陋的木板小几子上面。 虽然稍显敷衍,但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饿极了,也不计较条件简陋,大口欧大口地吃了起来。 赵思辰盘腿坐在小几子旁,先灌了大半碗粗茶,又咬了两口饼,略略垫了垫肚子,便开口问道:“我们离开之后,你遇到追兵了吗?有没有遭到对方为难?” 喜哥儿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前一天晚上下了船之后,我没敢休息,连夜开船,驶上了主河道。 原本想着跑了一个晚上,能把对方甩开,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就被他们追上,拦下来盘问。” 赵思辰虽然知道喜哥儿顺利过关,还是不免有点紧张:“你顺利应对过去了?” 喜哥儿说道:“来人带了点功夫,也很不客气,没让我停船——当时我的船还开着呢,他直接一跳,就跳了过来。 来人直接上了咱的船来盘问我,一开口就是问我为什么晚上也不休息,白天黑夜都在赶路。” 赵思辰喝了一口茶,问道:“你怎么应付过去的?” 喜哥儿说道:“我说我收到乡里人捎来的口信,说我八十岁的老娘身体不行了,等着我回去见我最后一面。所以我才日夜赶路,一刻不停地往前赶。” 赵思辰跟喜哥儿竖了个大拇指:“我就知道,你行的!” 喜哥儿得了夸奖,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也不知道对方信了没有……我看着他的神色,应该是不信的。后来对方又问起你和云碧姑娘的行踪。 我说我不清楚,只不过半路遇到你们两个姑娘,我做点好事,捎了一程,顺便挣点路费。 你们后来下船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对方追问你们往哪个方向去,我就随便指了个方向” 赵思辰奇怪道:“对方就这么走了?” 收拾东西起航吧 喜哥儿说道:“我估摸着当时难以善了。对方腰间挂着长刀,刀柄已经出鞘半寸,可能是想问好了话,就一刀砍翻了我—— 或者是问不出话,也要一刀砍翻我——” 喜哥儿讲到关键处,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喜哥儿反而轻松,说道:“我当时心里想着,既然不能善了,我就跳船! 我喜哥儿的水性,在普山县,敢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 到了水里,看对方的水性,是不是能比得过我喜哥儿!” 赵思辰竖起了大拇指。喜哥儿世代渔民,水性过佳,到了水里,如同蛟龙入海,行踪难辨。 喜哥儿有些得意:“幸亏当时我已经把船开到了主河道上。这条河道是吴国和魏国两个国家通航的必经之路,不少船只在这条河道上面讨生意。 再加上天光大亮,日头一上,往来船只众多。 平日里我也常在这条河上往来,不是我自夸,我人缘还不错,识得几位老船家,特意大声地跟他们打了招呼。” 赵思辰低低笑了一声:“光天化日,河道上人来人往,大家都看着呢,对方不敢明着动刀。” 喜哥儿说道:“是啊,所以那帮人只能恨恨瞪了我几眼,驾船离开——” 赵思辰问道:“盯梢的人呢?也跟着一起走了?” 喜哥儿摇了摇头,答道:“那行人走了之后,盯梢的又跟了一晚上。 我不敢停船,一直往前开,开了又开,速度也不敢慢下来,生怕以慢下来,被对方杀个回马枪。 一直到第二天,盯梢的人也撤了,我才赶紧调转方向,回到小河支流,绕回了这里。” 说到这里,喜哥儿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来,我害怕我来晚了,跟大小姐你们错过—— 谁知道,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大小姐和……和云碧姑娘。 我心里着急,又不敢走,也不敢下船去找你们,只能干巴巴地在船上盼着,等着……” 喜哥儿说完。在场三人都沉默无语。 赵思辰想起和云碧分开之前,云碧坚毅决然的神情,心中懊恼得无以复加。 魏乾琅心中也很难受,又是他拖累了赵思辰和云碧。 沉默了一阵,喜哥儿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大小姐,我们就这么离开吗?云碧姑娘怎么办?她要是找不到我们……” 赵思辰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不走,再等一等……咱们再等一等。” 赵思辰的声音低了下去:“今晚要是云碧姐姐还没到,我出去找她,你带着——你带着魏乾琅,前去临水县。” 喜哥儿立刻拒绝:“不行,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赵思辰劝说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云碧姐姐带回来。为了以防夜长梦多,你们先去临水县……” 喜哥儿猛地发起了脾气,他把手上的杯子往下一砸,吼道:“不行!我不走!” 吼完,他站起身来,也不再看赵思辰和魏乾琅,直接掀开帘子,气冲冲地出了船舱。 赵思辰看着喜哥儿怒气冲冲地走了,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拍了拍额头,没有说话。 静默了好一会,赵思辰才站起身来,也往船舱外走去。 魏乾琅静坐不动,听到赵思辰在船舱外和喜哥儿说些什么。 两个人声音不大,魏乾琅听不大明白具体谈话的内容,从声音分辨—— 两个人似乎起了争执。 喜哥儿快速地说着什么,赵思辰又轻声地劝说—— 后来,两个人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魏乾琅微微抬起头,看着船舱简陋的船顶。 他的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脸上悲喜莫辩。 少年的脸庞,此刻似乎棱角分明了许多,减去了稚嫩,只余下坚毅神色。 过了好一会,船舱布帘微动。 赵思辰掀开布帘,手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进入船舱,坐在魏乾琅身旁,把药递给魏乾琅,轻声说道:“喝药吧。” 魏乾琅撑起身,郑重向赵思辰道谢:“感谢赵姑娘。” 赵思辰扯起嘴角,勉力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待会你喝完药,睡一觉吧,好好养身体……” 魏乾琅看见赵思辰小脸略有些苍白,没了往日里调皮娇俏的模样,心中愧疚,忍不住开口说道:“赵姑娘,如果你们不需要护送我回大庆城,是不是你们一家不会分散,云碧姑娘也不会失去联络……” 赵思辰本来已经打算离开,此时听见魏乾琅这么说,立刻转过身,面向魏乾琅,正色道:“你不要这么想。行商贵在守信。我收了你的钱银,自然要保障你的安全。 更何况,这一场交易,是我们全家人商量了之后,一起定下来的。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家里人都会一起承担,不会多怪罪你半分。” 赵思辰说完,看见魏乾琅还是有些闷闷的样子,反过来安慰他道:“虽然天有不测无常,但我们会努力去争取。努力之后,即使不成事,心中也不会留遗憾。但是,我相信云碧姐姐,肯定会没事的。” 他们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不断遭遇难题,不断努力解决。 从来没崩溃,从来没输过。 赵思辰想到从前,突然眉头一皱,忍不住,侧过了头。 魏乾琅从她小巧的侧脸,看到眼角有一闪而过的泪光。 赵思辰心思缜密,考虑问题环环相扣。 再加上她总是把真实的情绪隐藏在嬉皮笑脸之下。 魏乾琅经常觉得她不像是一个少女,而更像是他府上的谋士。 遭遇任何事情,她都能做到谈笑自如,挥手间解决困难。 但此刻—— 沉重的神情,悲伤的情绪弥漫,甚至不可抑制地外溢,让他偷窥到半分脆弱。 赵思辰,不像是这些天毒舌嘲笑,没心没肺的女孩,也不像是杀伐决断,武功高强,杀人如麻的高手。 而只是一个孤单落寞的小女孩。 如此简单和纯粹。 魏乾琅心中沉重,不知道能够在说什么。 他沉默着,跟着赵思辰的眼光,看向船舱之外。 暮色已经降临。 大河之上,夜风瑟瑟。 今天晚上,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 …… 两个时辰过去。 赵思辰在船头,呆坐了两个时辰。 夜深,近三更。 赵思辰略略收拾了一下,压了压腰间的兵器,随即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跳下船,往林中奔去。 喜哥儿和魏乾琅,两个人一个睡在床尾,一个躺在船舱内,皆是默默。 尽管没有出声,但彼此都知道,对方没有入睡。 赵思辰出去了两个时辰。 天擦亮,她又如同鬼魅一般,轻巧地跳上了船。 喜哥儿听见声音,“蹭”一下站起来,从船尾几步快走到船头,压低问道:“小姐,怎么样?” 赵思辰面无表情地说道:“收拾东西,启航吧。” 喜哥儿直直地看着赵思辰。 赵思辰没有回望喜哥儿,而是低着头,自顾自地收拾着手中的东西。 她随手拿起放在船头的鱼篓,想要摆正。 手中的鱼篓翻过来,又翻过去,好像怎么摆都摆不正。 喜哥儿看着赵思辰,眼见她假装无知无觉,不肯给她一个眼神。 喜哥儿眼神露出悲伤,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不多时,船尾传来“哗啦”一声,是喜哥儿把铁锚从水里拉了上来。 接着,船板传来闷响。 喜哥儿把铁锚收起来,重重扔在了船板上。 很快,船身晃动了一下。 接着,徐徐离开了岸边。 赵思辰扭过头,看向密林。 她神情恍惚,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离开吗? 就这样走了吧。 突然之间,她好像察觉了一点什么,猛地站了起身。 有两个人在密林之中奔突而出,冲着小船奔来。 赵思辰捏住了腰间匕首,一个大步就跨到了船沿。 那两个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是赵逐飞和云碧! 两个人脚步不停,到了岸边,高高跃起。 赵思辰长长地伸出了右手,抓住了力道稍显不足的云碧,将她拉了过来。 云碧狠狠地撞入了赵思辰的怀里,赵思辰被撞得后退了一小步,才稳住了身体。 赵逐飞则是稳稳地跳上了船板,大喝道:“走!” 喜哥儿已经在船尾看见了云碧和赵逐飞,他还没来得及放纵自己欢快的情绪,裂开嘴笑,便听见赵逐飞的喝声。 喜哥儿两臂肌肉暴起,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快速地划动手臂,船蒿翻飞,摆动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赵逐飞上了船之后,片刻不停,冲到帆杆前,扯开麻绳,用力一拉,麻黄色的帆布哗啦啦地升了起来。 船撑着早晨的风,破开水面,如同飞箭一般,快速向前驶去。 另一边,云碧精疲力尽,喘着粗气,软软地靠在赵思辰身上,没有力气再立起身。 赵思辰又惊又喜,用力扶着云碧,半搂半抱地把云碧拖到船舱里面,让她坐下。 早在云碧和赵逐飞冲上船板,船舱里面的魏乾琅已经察觉。 他撑着坐起了身,一贯习惯隐藏情绪的少年,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喜色。 进入魏国境内 虚弱的云碧被赵思辰搀扶着进了船舱。 云碧看见魏乾琅,尽管已经累到了极点,人继续快要虚脱,但她礼数周到,不忘冲着魏乾琅微笑着点了点头。 魏乾琅见云碧满身血迹和污迹,脸上疲惫不堪。 他捂着肩膀起身,忍着后肩传来的痛感,两步跨到洗手盆前,拿过搭在洗手盆上的粗麻布,沾了水之后,递给云碧。 云碧感激地浅笑,结果魏乾琅递过来的粗麻布,好好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 赵思辰则是一刻不停,扶着云碧坐下之后,先是冲到船尾,不一会,又进了船舱,手上端着两碗温热的水,递给了云碧一碗。 而另一边,赵逐飞利落地升起船帆,扎好麻绳,固定船帆,然后掀开了帘子,也大步跨进了船舱。 船舱不大,物件简单,仅有一床,一桌,两把椅子。 桌子旁一左一右两把椅子,分别坐着云碧和赵思辰。 魏乾琅原本半躺在小床之上,看见赵逐飞进来,忙往一旁让了让,让出了大半的床位给赵逐飞,自己起身站在一旁。 赵逐飞也不客气,扫了魏乾琅一眼,一屁股在床尾坐下。 赵思辰忙将另外一碗水递给赵逐飞。 赵逐飞接过赵思辰手上的水,咕噜咕噜干了一大碗。 赵思辰忙又从一个干净的麻布包裹里面,拿出了肉干和馍,递给云碧和赵逐飞先垫垫肚子。 这边云碧和赵逐飞大口吃着肉干和馍,另一边喜哥儿端来一个小火炉,架起小锅,在船舱里面熬起了小粥。 赵思辰在一旁帮忙,像是不要钱一样往粥水里面扔进干贝、小鱼、肉干。 很快,海鲜鱼粥香味飘溢,充斥整个船舱。 赵思辰一边忙活着,一边问道:“你们两个人怎么一起回来了?” 赵逐飞一边咬着肉干,含糊地说道:“树林里面遇上……” 他吃得太急,接下来几句话更加含糊,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赵思辰听不分明,又不能打断赵逐飞填肚子,只能干着急。 云碧吃了几片肉干,又咬了半个馍,身上恢复了些许力气。 看见赵思辰满面急色,云碧轻声说道:“我和赵大叔是半夜里遇上的……” 赵思辰急急追问道:“你遇到追兵了吗?” 云碧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昨日跟你们分开之后,我一个人走了一段路,就遇到了一波追兵——” 赵思辰心中一紧,忙问道:“危险吗?后来怎么样?没出什么大事吧?” 魏乾琅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看见赵思辰连连发问,眼中满是担忧。 他不知道怎么的,心中一暖。 赵思辰没有理会魏乾琅,继续追问道:“对方有多少人?是不是很难对付?!” 云碧说道:“对方似乎是成制的一般,每次都是四、五人同行。我遇到的,还是五个人的小队,都是精壮汉子,身上带着刀剑。” 赵思辰咬了咬下唇,眼神中有担忧和愧疚:“云碧姐姐……” 云碧轻声笑了笑,安慰道:“没事。我不是傻子。我不敢跟他们正面对上。一开始只想悄悄躲起来,结果还是被发现了痕迹……” 赵思辰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云碧脸上还是带着浅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只敢偷偷跟他们兜圈,幸亏密林中草木茂盛,我对地势也算熟悉,在密林里面兜了一整夜。只是到了后来,我也没什么力气了……” 赵思辰一只手拿着扇子给小炭炉扇风,另外一只手忙又递过了一块肉干。 云碧拿着赵思辰递过来的肉干,却没有吃,继续淡淡地说着惊心动魄的事情:“我想着,所有的方法都已经用尽,对方越逼越紧。 早晚是逃不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着还有力气,冲了出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能砍一个就是划算,砍了两个就算我挣了……” 赵思辰默默地听着,泪水在眼中打转,手中捏着蒲扇的手指用力,捏得骨节泛白。 拿着扇子扇风的手,也慢了下来。 云碧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赵思辰的手背,说道:“谁知道,我还没冲出去呢,就看见赵大叔了。 赵大叔一身过人武艺,一个打四个,我还没看清楚,就砍翻四个人。 幸好我也是机灵的,赶紧冲出去,总算抢下了最后一个,也算立了功……” 云碧语气诙谐,声音中夹着笑。 赵思辰却知道那些追兵武艺不俗,他们必定遭遇了一场恶战。 不知道是什么样惊心动魄的场景。 云碧转过脸,问道:“赵大叔,刚才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雨枫呢?雨枫和郭老先生还好吗?” 赵逐飞把手中的馍吃完,拍了拍手,拂去手中细屑,说道:“我已经把郭老和雨枫都送到临水县了。他们进了临水县之后,我担心你们,没敢耽误,买了一匹快马,一路赶着回来找你们。” 云碧奇道:“你怎么找到我们的位置的?” 赵逐飞虽然疲惫,脸上却很是精神。 听见云碧问话,赵逐飞哈哈笑了笑,说道:“要是你们一路风平浪静,确实挺难找。但你们—— 一路上不是设陷阱,就是砍人。 砍人也就算了,砍了人就走,现场一片狼藉,尸首都没好好收拾。 我循着你们的痕迹一路往前走。 本来想着到了夜里,又是在密林之中,再追踪就难了。 谁知道,那帮追兵太蠢,没有想要隐瞒踪迹,大咧咧地打着火把。 我跟着他们,很快找到了云碧姑娘。” 云碧带着笑,道谢:“幸亏赵大叔厉害。多谢赵大叔了。” 赵逐飞挥了挥手:“没什么。都是一家人,不必与我客套。” 赵思辰转忧为喜,满脸喜庆,拿出一只灰陶勺子,在一个大陶碗上面添上了满满的一碗热乎乎的鱼肉粥,殷勤地递到了赵逐飞的手中:“赵大叔,您辛苦了,喝点鱼粥解解乏。” 赵逐飞笑道:“大家一起喝粥,养好精神,才好继续赶路。” 云碧休息了一阵,精力恢复了一些,习惯性地想要接过赵思辰手中的粥勺:“小姐,你休息,我来弄吧。” 赵思辰避过了云碧伸过来的手,笑嘻嘻地说道:“云碧姐姐,今天你让我表现一下我的厨艺,你来当指导,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云碧抿着嘴笑,知道赵思辰心疼她,也就作罢了,没有跟她抢。 赵思辰心情极好,给云碧盛了一碗热粥,盖上多多的鱼肉和肉干。 看见赵逐飞和云碧吃得开心,她干脆把船上的河鲜都端了进来,架起铁架子,给众人烤河鲜,招呼魏乾琅也一起吃。 喜哥儿将船藏进了一个隐蔽之处,又回到了船舱之中,笑着说道:“我们已经跑了好长一段路——我看后头没有追兵,也跟着大家伙一起放松放松。” 赵思辰笑嘻嘻地应道:“也辛苦喜哥儿了,喜哥儿来,你坐这边。” 赵思辰往一旁让了让,正好是云碧身旁的一处位置。 喜哥儿脸上一热,却不敢直接上前,只搬了个小几子,坐在靠近船舱布帘子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啃着手中的烤鱼干,时不时看向云碧的方向。 一时,船舱里面欢笑声阵阵。 魏乾琅看见赵思辰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心中的那块大石头瞬间被搬走,心中畅快,脸上不由自主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 …… 接下来的行程,顺风顺水。 众人一路顺利,没有再遇到意外。 到了第二天,喜哥儿通过一条小水路,熟门熟路地带着大家顺利绕过吴魏两国边境,到达一条魏国境内偷渡用的河堤旁。 河面不宽,码头不大,却又有不少小船从这里登岸。 魏乾琅暗暗叹奇。 这里明明只是一处偏僻的小河滩,在魏国边界,或许是连勘探图上面都没有的一处码头。 由于各色往来人等和货物搬运,让这处小码头繁荣得如同一个小镇。 魏乾琅在一旁看着码头工人们来来往往搬运货物,心中不免有些惊奇和感慨。 魏国国力强盛,加上当今圣上勤政,连边陲小镇都管理得条条有理。 吴国前些年战乱,这些年虽然战乱减少,但也需要继续整顿国务。 所以,魏国很是重视吴魏两国边境管理,严格限制吴国的船只、人员进入魏国。 主要是担心吴国的动荡,会给魏国造成负面影响。 若是一时不慎,不管是大批难民进入魏国,还是吴国战乱引发魏国动荡,都是魏国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魏国对边境巡逻、户籍管理极为严格。 魏乾琅本来以为已经把魏国管理得一丝不苟,现下一看,吴魏两国边境竟如同筛子一般,偷渡成风,人员随意往来,车马行生意依旧开展得如火如荼。 再往深处想去,偷渡频繁,不仅不利于边境安稳,并且往来货物不清,每年国家少收了多少税! 魏乾琅这样想着,忍不住就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赵思辰正好在一旁收拾东西,听见魏乾琅这么说,笑嘻嘻地回道:“那也不是。边境商贸活跃,偶尔让商人运运货物,也没什么不行啦” 魏乾琅皱眉,以为赵思辰不懂,说道:“要管理好国家,边境管理,税赋收取必不可少。你可知道,国库充盈,官府才能运转,也才有余力安抚民生,兴修水利,修桥搭路……” “没让官府不整顿税赋啊,只不过官府把容易收的钱收了也就罢了,不可能面面俱到,官府也没那么多精力不是。 现在有这乱象,主要也是因为吴魏两国不通商,而民间又有商品流动需求,才会有偷渡乱象。 如是以后吴魏两国通商通航了,偷渡乱象减少,这些商人们自然要改寻其他谋生的路径…… 话说回来,商人逐利,虽然大家都说商人逐利忘义,但也是有了商人,才有物资流转,才有热闹生活……” 魏乾琅受的是正统的教育,自小奉承士农工商,以士为尊。 读书人寒窗苦读,求的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听见赵思辰把商人说得那么重要,魏乾琅吃惊地回望赵思辰,微微张大了嘴巴。 赵思辰的话,给魏乾琅的认知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赵思辰却没察觉魏乾琅的异样,以为不过是闲聊几句。 她一边说话,一边轻巧快速地打包好了轻便的行李,拎着一个小包裹,对魏乾琅说道:“走吧,下船了。” 魏乾琅默默地把嘴巴闭了回去。 这等惊天骇俗的言语,他听着就好,只希望赵思辰不要满天下宣扬她的这套言论,否则怕是会引起众人恼怒。 找临水县县衙 赖三已经在码头等了两日。 在普山县的时候,赵思辰安排赖三先行进入魏国境内,让他购买马匹,在码头接应众人。 赵思辰一行没有及时到达临水县,赖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忐忑不安了两天,又不敢离开码头,只能每日从早守到晚,连睡觉都是在码头随意找了一处地方随意躺下。 此时看见赵思辰,赖三喜得不知道什么似的,小跑着迎上前来,先是喊了一声:“大小姐”,又赶紧朝赵逐飞一抱拳:“赵大叔。” 赖三不仅认识赵逐飞,并且对赵逐飞满心崇拜。 赵逐飞却没有见过赖三。 但赵逐飞知道赵思辰总是不着家,在外面有自己的活计。 或许,眼前这个汉子,又是赵思辰的哪个“江湖朋友”。 赵逐飞微笑着冲赖三点了点头,走到一旁去收拾行李,也不多过问赖三和赵思辰之间的事情。 赖三是马夫出身,惯会和人打交道。 眼下赖三虽然跟魏乾琅并不相识,但他笑容可掬,团团抱拳,跟众人问过了好。 扭头看见赵思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赖三忙收起和别人聊天的心思,顾不上多寒暄几句,小跑着,拉过来一辆马车。 拉车的两匹马颇为健壮,毛发油亮,乖巧温顺。 赖三有眼光,买了两匹好马,也把马匹照顾得很好。 赵思辰夸奖了一句:“马很不错,赖三,你的活计干得很好。” 赖三一个二十好几的汉子,得了赵思辰一句夸奖,高兴得嘿嘿嘿笑了起来,兴奋地搓着手,仿佛得了极大的荣耀一般。 喜哥儿把小船收拾妥当,放下铁锚,在码头绑好麻绳,从后头小跑着,来到赵思辰身旁。 赵逐飞则是自觉地拉过了赖三手中的缰绳,坐上了马夫的位置。 云碧和魏乾琅三个人坐进了马车。 赵思辰留在马车外面,匆匆和赖三、喜哥儿说了几句话。 赖三先表忠心:“大小姐,我这两日都在码头守着你们,从早到晚,没敢离开,好几天都没敢合眼,笼统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赵思辰挑了挑眉,斜瞥着赖三,反问道:“你这两日就干巴巴地在码头等着我们,啥事都没干?” 赖三嘿嘿地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瞒不过大小姐。我,我这不是看到魏国有些小玩意还不错,就一边等着,一边买了一些。” 赵思辰这才笑道:“这才是你的风格。平日里特意绕远路来到魏国带货,难道这次在魏国守了两天,要空手回去不成?我还以为今日你转了性子了呢。” 赖三咧嘴笑:“正是被大小姐预料到了。我想着喜哥儿的船,要是用这么一回就丢了,那太可惜。 正好我要回去普山县,又正好有时间在魏国采购,再正好有这么一艘船……” 赵思辰笑着打断赖三的话:“行了行了,别‘正好’了,你的小心思我还不知道。” 赵思辰伸手往腰间摸去,说道:“你办差使,不忘顺手把钱给挣了,该赏,没什么好解释的……” 赖三看见赵思辰是要掏钱的动作,赶紧摆手拒绝:“前几日,大小姐在普山县的时候,给我一笔路费,我还没花完呢。再说了,这一船的货拉回吴国,挣得三倍不止。大小姐,你不用再给我钱了……” 赵思辰果真掏出了一个荷包,递给赖三,说道:“你能挣钱,那是你的本事,可是帮我干活,没有让你自己贴钱的道理。就当这是我赏你的……” “没贴钱,没贴钱……大小姐你这一路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银子呢,留着吧!”赖三一边摆手,一边快速往后退。 一直往后退了几步,赖三才挥手喊道:“大小姐,你赶紧上车吧,我也趁着天色还好,要回去了。” 眼见赖三慌得跟什么似的,赵思辰收起了荷包,笑着挥了挥手。 喜哥儿站在一旁,笑着看赵思辰和赖三聊天。 眼看着赖三被赵思辰掏钱的动作吓跑了,嘿嘿地笑着,看得很是欢乐。 赵思辰的眼光一转,看向喜哥儿。 喜哥儿忙举起双手,说道:“大小姐,我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也要赶着回去。大小姐,你一路保重,以后有事情,随时吩咐我。” 匆匆说完这一句,喜哥儿也跟着赖三离开的方向跑去。 喜哥儿和赖三的身影在人码头拥挤的群中穿梭,很快消失不见。 赵思辰无奈地浅笑着摇了摇头,这才登上了马车。 都是好兄弟。 希望山长水远,有再聚的一天。 赵逐飞等到赵思辰登上了马车,马鞭轻刺,马儿得得得声响,小跑起来。 赵逐飞是驾车的好手,再加上赖三买的两匹好马,马车跑起来又快又稳。 不过半天的时间,一行人就到了临水县县城门口。 临水县县城虽小,却有个小城门把守,来来往往的人皆是从城门进出。 许是临水县靠近吴魏边境,把守甚严。 城门守卫很认真地查看往来人等的户籍文书。 不管是商贾往来,还是小姐夫人,一概被拦在城门外等候,毫无例外。 …… …… 尽管已经是下午,却还是有些日头。 赵逐飞瞅着城门口一处阴凉的地儿,把马车停下,回头问赵思辰:“咱们没有文书,怎么进城?” 赵思辰不接赵逐飞的话,反而扭头去看魏乾琅,脸上似笑非笑,问道:“魏小哥,现下已经到了临水县的县门外,你那个主义吧?” 魏乾琅轻咳一声,说道:“待我手书一封,托人带进去给临水县县令——” 赵思辰哼哼,似笑非笑看着魏乾琅,大有看好戏的意思:“说得挺轻松,县令是普通人家随意能见到的吗?” 魏乾琅不客气地说道:“这有何难,往日里,县令还不一定能随意见到我呢。” 赵思辰:“现下咱们不是在大庆城,而是在临水县。县令是临水县最大的官。” 魏乾琅不似赵思辰这么理直气壮,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来:“或者我们等上两日,总能想到法子……” 众人正说着话,有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看着挺机灵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过来,悄无声息地凑近马车,瞅着众人开口就问:“大叔,大哥,大姐,你们要去临水县县衙吗?”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赵逐飞反应最快,放在身后的左手猛然收紧,暗暗蓄力成拳,面上却还无甚表情,只是“嗯”了一声。 云碧看向小伙子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警惕。 赵思辰看向魏乾琅,眼神之中带着询问意味。 魏乾琅缓缓摇了摇头。 他不认识眼前这个小伙子。 是敌是友?! 眼前这机灵的半大小伙子听见赵逐飞“嗯”了一声,就当他们一行人应了。 小伙子仿佛没有察觉到众人戒心,自顾自乐了起来,说道:“巧了,我也要去府衙。咱们一起过去吧。” 不待众人回答,小子已经是自来熟地牵起了赵逐飞手上的缰绳,说道:“大叔,这边人多不好驾马,我帮你们牵着马过去。” 赵逐飞松垮垮地捏着缰绳,貌似没使上什么力气,小子却怎么使劲,也没有办法把缰绳从赵逐飞的手中抽出来。 眼看半天拉不动,小子劝说道:“大叔,好大叔,你不用怕花钱,待会随意打赏几个大钱给我就行了。” 眼看赵逐飞不吭声,小子想寻求其他人的支持。 看了一圈。 赵思辰、云碧和魏乾琅三个人在一旁,当看戏一样看着他。 小子甚至有错觉,这旁观的三人脸上带着津津有味。 这小子只好陪着笑脸,还是回来找赵逐飞。 小子对着赵逐飞越发低声下气,耐心劝说:“现在农闲,咱也没什么事情干,就靠着贵人们带路,盼着贵人们能打赏几个钱,再说了—— 你们现在也进不去城门不是—— 何不跟着我走? 试一试,也没有损失不是?!” 哟,这小子果然机灵,会用激将法了。 赵逐飞听了这句话,果然无话可说。 半晌,赵逐飞才憋出了一句:“不用牵马,你就在前方带路吧。” “好嘞!”小子咧开嘴笑了。 这小子对路很是熟悉,也不怵生,带着马车,大摇大摆地靠近城门。 城门守卫仿佛没看见他们一般,既没有拦下查看,也没有上前查看文书,任由小子带着带着马车,顺顺利利进了城门。 进了城门之后,小子没有带着马车走大路,反而在小路中穿行。 左拐右拐,越走越荒凉,越走人越少。 赵思辰缓缓抽出匕首,掀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去。 赵逐飞发现动静,侧过头来,冲着赵思辰缓缓摇了摇头,用唇语说道:“没有杀气。” 赵思辰犹豫了一小会,决定相信打铁大叔赵逐飞的判断,缓缓退了回去。 带路的小子不知道自己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依旧走得飞快。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从一条小路穿过,突然之间柳暗花明,进入了县城中心的一条偏路。 而府衙的侧门,赫然就在眼前。 临水县县令 带路小子带着众人来到府衙侧门。 这府衙也是奇怪,侧门虚虚掩着,一推就开。 推开了侧门,不仅没有人守门,连下人也没有半个。 内里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要不是墙边堆着柴火,厨房里面烧着水,只怕要以为是一座空宅子了。 赵逐飞心中奇怪,回头和赵思辰对望了一眼。 多年来,他们颠沛流离,辗转地方不少,去过的地方也很多,但从来没有见过处处透着怪异的府衙。 尽管大家心里奇怪,但在座的都是艺高胆大的人。 真发生了什么事情,杀过去就是了。 不需要多废话。 因此,众人也不多想,逐一下马车。 赵思辰下了马车之后,转过身,扶了魏乾琅一把。 魏乾琅刚想拒绝,已经被赵思辰一把拉住手臂,半扶半拉下了车。 赵思辰柔嫩小手温暖的体温,透过细棉布衫,渗透到魏乾琅的手臂肌肤上。 魏乾琅心神微动,赶紧侧过脸,假装没有看到赵思辰,默默挣脱赵思辰的小手,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众人刚下车,带路小子接过赵逐飞手中的缰绳,牵着马到一旁的马房去了。 府衙的侧门,缓缓关上。 众人转过身。 只见一位不到40岁的中年男人,穿着日常灰布长衫,站在门口,带着警惕看着众人。 看见魏乾琅转过身,他脸上的不动声色猛地崩溃。 中年男人又喜又惊,毫不犹豫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咚咚咚先磕了三个头,战战兢兢喊道:“小三爷……” 赵思辰“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咂舌称叹:“膝盖痛不痛啊,一见面就行了这么大的礼……” 云碧在赵思辰身后,听见赵思辰的话,无奈地摇头苦笑,伸手扯了扯赵思辰的袖子。 赵思辰耸了耸肩,乖乖闭上了嘴。 眼见年纪比自己大上许多的中年男人,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魏乾琅脸上淡然,一副早已经司空见惯的样子,伸出手续,虚虚一扶,轻声说道:“不必多礼,起身吧。” 原来,眼前这个长衫书生,是临水县县令,原本魏乾琅舅舅家安定候府的家奴,李云华。 李云华世代为奴,由于忠心耿耿,勤勉不怠,父亲坐上了安定候府管事一职位。李云华成了安定候府世子伴读。 李云华天资聪颖,是读书的好料子,3岁识字,5岁作诗,七岁写文,等到二十岁上下,安定候府的夫子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 可惜李云华是奴籍出身,走不了科举的路子。 于是,李家求了主子,放出了李云华奴籍。 安定候府待下人甚为宽大,不仅放出了李云华夫妇的奴籍,还为李云华捐了一个七品小官。 虽然官位不大,且最后赴任之地,是远离大庆城,位于吴魏两国边境临水县。 但是,从李云华这一代起,成功脱离奴籍,成为一地父母官! …… …… 魏乾琅让李云华不必多礼,李云华又磕了一个头,才起了身。 他虽然是奴籍出身,但也是熟读诗书的读书人。 磕了头,起身之后,习惯性地挥了挥长袖,弹去身上灰土,又伸出右手,殷勤地引着魏乾琅往屋里走。 魏乾琅略一点头,李云华半躬着身在前带路。 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小三爷前几日给我捎了信件,说要微服前来。 小主子平日里繁忙无比,突然到来,也不知道主子的行踪,是否不宜让太多人知道……” 魏乾琅淡声回道:“有心!” 李云华得了魏乾琅两个字的夸奖,喜得脸上笑出了褶子。 赵思辰奇怪地问道:“李县令,请问你府上为何没有下人?” 李云华不知道赵思辰是何背景,看她身穿粗布麻衣,全身上下无一处金饰,却进退有据,气度不凡,又与魏乾琅同路,想必大有来头。 见赵思辰问话,李云华恭敬应道:“我怕冲撞了小三爷,提前把家中下人支走。小三爷如果需要奴仆服饰,尽管吩咐我去做就行。” 李云华早年在权贵身边侍奉,对大宅中的一些内部阴私略有耳闻。 后来因为读书读得好,得了主子恩典,放出了府,安排了临水县县令的位置。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魏乾琅无缘无故说要来到临水县,但以他的政治敏感性和天生的聪颖,从中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皇亲国戚,天之骄子,突然之间独身一人来到吴魏边界—— 李云华对待此次接待,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管怎么谨慎小心都不为过。 难得见到一次小三爷,李云华不免要为自家小子说几句话:“我这几日特意让我家小子在城门口等着,等了好几天,今天大喜,终于等到了主子……” 赵思辰有笑盈盈问道:“你家小子这么每见到一辆车,就凑上前去问人家是不是要来府衙?” 李云华见魏乾琅还未开口,反而是赵思辰连连问话,心中闪过些许愕然。 他抬眼快速看了魏乾琅一眼,发现魏乾琅未有不悦神色,也未阻拦赵思辰说话。 这位姑娘,莫非是陪伴小三爷微服私访的——的谁?也没听说小三爷身旁有丫鬟伺候—— 若是姨娘,小三爷和这位姑娘的年纪,又太小了些。 并且,这位姑娘,分明还是未出阁的打扮。 李云华虽然心中猜想纷纷,但是看到小三爷没有阻拦,也不知道赵思辰的身份,不敢多问,正想恭恭敬敬地回答—— 系好了马,刚好回来的带路小子抢答道:“我才没那么笨呢,我一眼就认出打铁大叔了!” 赵思辰顺着声音看过去,奇道:“你没见过我们,怎么认出来的?” 小子有些得意,回答道:“郭老先生说,赵大叔是一位打铁匠人。我在城门前,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 赵大叔身体健壮,右手手心满是茧子,右手臂比左手臂粗壮,一看就是经常用右手干活的匠人。 再者,大叔面色严峻,孤陋寡言,跟郭老先生描述的很是相似。” 赵思辰笑道:“果真聪明。” 小子被夸奖了一句,面露喜色。 李云华忙呵斥自己的儿子:“好好回答姑娘的问题,不得轻浮自夸!” 然后,李云华又对着赵思辰客客气气说道:“主要是郭老先生描述得仔细,小子才能认出赵先生来。” 魏乾琅开口和李云华闲谈:“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三年前吧?” 李云华在前引路,听见魏乾琅的话,忙侧过身来,毕恭毕敬地躬身回答:“三年前的中秋节,我得了侯……主子的令,去觐见小三爷,有幸得到小三爷关心了几句,倍感荣幸。” 魏乾琅点了点头:“你在临水县这么偏远的地方做一个小县令,委屈你了。” 李云华脚步猛地顿住,啪的一声,又重重跪了下来:“李某世代为奴,父辈们勤勤恳恳侍奉主子,有幸得到主子看重。 到我这一辈,得到主子照拂,小时候识得几个字。大了是主子宽容,放了出来,还给我谋了个县令的职位,让我能够为一县子民做点事情。 李某全家对主子和小三爷感激不尽。 现幸得能为小三爷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是李某全家大幸!” 赵思辰被李云华这一跪吓了一跳。 再看李云华剖心剖肺地表忠心,有些错愕。 现在,连表忠心都这么卷了? 魏乾琅作为被表忠的对象,反而没什么感觉。 旁人对他恭敬,本就是极为稀疏平常的事情。 像赵思辰这样不把他当一回事的,才是稀罕。 魏乾琅看了看一旁的小子,说道:“你儿子很机灵,也有志气,在临水县这个小地方,不免埋没了他的天分。 这几年让小子好好读书,以后谋个科举出身—— 考不上也没关系,日后到大庆城来找我,我给他安排事情做。” 李云华大喜。 本来他能摆脱世代家奴的身份,已是主子大大开恩。 现在小三爷的意思,是要提携家中小子。 他的这个小儿子,是他生了三个姑娘之后,在三十岁上下,才得的一支独苗,从小不舍得过于严苛,所以小儿子颇有些骄纵。 李云华本来就有些忧心儿子前程。 如今小三爷发了话。 日后回了大庆城,能得到小三爷的提携,那家中小子的前程,指日可待啊! 李云华感恩涕零,又要磕头。 魏乾琅伸出一只手,虚虚扶了一下,阻止了李云华,说道:“你现在不是家奴,而是一县之长,以后不用像奴才一样对着我磕头了,就如同旁人一般行礼即可。” 李云华感激涕零,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才欢天喜地地站起身来。 一行人进入堂屋,郭安阳和赵雨枫已经在堂屋中等待。 郭安阳捧着一盏茶,缓缓喝着,看见众人进屋,只是眼帘抬了抬,示意知道了,继续维持他的淡然风格。 赵雨枫端端正正,坐在郭安阳身旁不敢乱动。 看见赵思辰和云碧的那一刻,赵雨枫禁不住眉开眼笑,小团子肉乎乎的笑脸上面,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赵思辰开心地冲着小团子用力挥了挥手。 云碧也极为开心,她上前先向郭安阳福了一福,便站在赵雨枫身旁,悄悄牵住了小团子肉乎乎的小手。 这暖烘烘的小手牵在手心里,云碧温柔的眉眼,又柔和了几分。 看到不该看的 李云华一边恭敬陪着魏乾琅,请他坐在上位,又使唤儿子捧出了通关文书和做好的户籍,接了过来,递给魏乾琅过目,说道:“收到小三爷的信之后,我立刻做好了通关文书和户籍证明—— 小三爷放心,文书和证明都是我自己写的,没有假借他人之手,并无第二人知晓此事。” 魏乾琅点了点头,又夸了一句:“你考虑得很周到。” 他现在倚仗李县令,每一句都离不开夸奖。 李云华又躬身,说道:“不知道小三爷什么时候想出发?我已经备好了马车干粮和盘缠—— 如果小三爷能够多休息几天,那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但又怕耽误小三爷的事,还请小三爷示下——” 魏乾琅面露微笑,矜持地点了点头,说道:“你有心了,我们现在就走。你以后回了大庆城,可直接往门房递交名帖来拜见我。” 李云华知道魏乾琅的事情,不是自己能够过问的。此时见小三爷应承以后对他多加照拂,心中欢喜得不得了,刚要连连应下—— 赵思辰摇了摇头,插嘴说道:“今天大家都累了,明天一早再出发吧。” 李云华心头一跳,忙低下了头,却不敢应话。 他还未见过敢数次反驳小三爷决定的人。 许是那位姑娘身份尊贵,小三爷也得让她三分—— 可是,李云华怎么想,也想不出魏国有这么一号人物。 再说了,有哪家姑娘会以千金之躯,独自在外行走的—— 魏乾琅听见赵思辰开头,望向赵思辰。 正好赵思辰也看着他,两个人视线在空中碰撞。 魏乾琅虽然没有明说,却也没有转移视线,反而抿了抿嘴,表明他坚持的态度,并不想相让。 赵思辰知道中二少年又犯倔了,忙软了声音,好声劝说道:“咱们几天没有洗漱,也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既然已经到了临水县,就好好休息几日——” 魏乾琅皱了皱眉头。 他一路奔逃,好不容易到了临水县,拿到了文书,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大庆城—— 赵思辰又说道:“我不管,我受不了我身上的味道了。咱们今晚在府衙休息一下吧。” 赵思辰说话间带上了一点胡搅蛮缠的味道。 魏乾琅见赵思辰难得展露小女子刁蛮,愣了愣,拒绝的话到了口中,竟说不出口。 李云华在一旁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说。 魏乾琅眼角余光扫到,对李云华说道:“在座各位都是自己人,你不必避讳,有事情直接说出即可。” 李云华行了个礼,说道:“小三爷,我和一只商队多有合作,经常请其帮我捎东西到大庆城。商队对赴大庆城的路线颇为熟悉,也有雇请镖师随行。 我听说商队这两日就要启程到大庆城去,不知道小三爷要不要同他们结伴而行?” 魏乾琅不吭声,看向赵思辰,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话—— 反正,他做的决定,总是被她推翻不是。 赵思辰笑盈盈地应下:“挺好的,咱们前面几天跟着商队,虽然走得慢一点,但也更稳妥一些。正好你身体可以休息。 如果着急着要到大庆城,可以到了后面咱们再赶路。” 魏乾琅听着赵思辰的安排得周到全面,心中的焦虑突然间烟消云散。 赵思辰是因为他的伤口,才提出放慢脚步。 否则以他们一行人机智多谋,身怀武艺,根本无需耽误—— 这么想着,魏乾琅的心思竟安定了许多。 他侧过脸,对站在一旁躬身等待回复的李云华说道:“行吧,今晚就在府衙休息。” 李云华忙躬身应下,走到门口,冲外面招了招手。 有一位夫人缓步走进堂屋,冲大家福了一福。 李云华说道:“两位姑娘,这是内人。请两位姑娘跟着内人到后院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内人即可。” 赵思辰却不走,冲着魏乾琅一指,问道:“那他呢?他住哪?” 李云华心中称奇。 赵思辰一个女孩子,追着问魏乾琅的住处—— 李云华面上不显,仍恭敬回答道:“今晚委屈小三爷住在主屋,虽然主屋简陋,但也收拾得干净整洁——” 赵思辰说道:“行,我就睡他隔壁。” 李云华惊讶地看了赵思辰一眼,又迅速地扫过坐在一旁的赵逐飞和郭安阳。 眼见赵逐飞和郭安阳面色如常,就连搂着雨枫的云碧,都似是司空见惯,似乎赵思辰说的要住在男子旁边的房间,不是什么奇怪的安排—— 李云华只好应下,说道:“主屋旁边,倒是有几间厢房,只是颇为简陋——” 赵思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道:“没关系,我本来就是穷苦人家出身,不怕简陋不简陋的。” 李云华听了赵思辰的话语,更是奇怪。 原来这位姑娘,不是京中大族出身? 按理来说,小三爷的身份,就算是高官贵族家中的女子,也不需委屈自己去应和。 但小三爷对她又颇为忍让—— 贵人们的事情,真是奇怪啊。 心中这么想着,李云华仍是应下了,让夫人重新安排,他则带领赵逐飞和郭安阳去休息。 …… …… 县令夫人是位三十好几的妇人,年纪比云碧和赵思辰大上许多。 尽管面对比自己小得多的两个小姑娘,县令夫人却态度恭敬,一直微弓着腰。 不仅谨言慎行,更是端庄慎重,一路上眼帘半垂,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敢乱飘。 此时听见丈夫吩咐,县令夫人冲着众人福了一福,微低着头,默默地在前带路,引着赵思辰来到房间。 赵思辰的房间在正屋一侧。 云碧牵着赵雨枫,干脆入住赵思辰的房间另外一侧。 这样一来,两位女眷,全部住在外院。 县令夫人推开房门,请赵思辰进入房中,自己则默默退下了。 赵思辰走入房间,发现房间虽然不大,却已经一切准备完毕。 茶壶、杯子皆是新置。 床上铺着一床厚厚软软的干净床褥,大红大紫的被面上,繁花锦绣,针线刺上去的花树鸟兽栩栩如生。 赵思辰摸了摸床褥的被面,笑了。 临水县虽然小,但地处魏吴两国边境,各地往来人甚多。 小小县城车水马龙,商业繁盛。 看来,这临水县的县令,油水很是不少呢。 天下闻名的蜀绣,直接拿来当被面。 内屋有一扇屏风。 赵思辰再往里走几步,绕过屏风。 ——屏风内靠墙处,放着一只浴桶。 浴桶蒸汽氤氲,已经烧好了热水,洒下片片白色、粉色的花瓣。 浴桶一旁放着一架架子,上面放着干净衣裳。 赵思辰微微一笑。 县令李云华和他的夫人,以及那个看似不靠谱却把事情干得漂亮的小儿子—— 都是人才! 府衙里面众多奴仆一概未曾与客人碰面,却已经把客人需求都照顾到,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 既然人家表达了好意,她也不客气了。 赵思辰干脆利落地脱去衣裳,跳进浴桶里面好好地洗了个澡。 温热的水一泡,全身都泡软了,手脚的酸痛感也涌了上来。 赵思辰低声嘟囔:做人啊,最紧要是有钱,才能有漂亮的衣裳,温暖的被子,好吃的食物…… …… …… 赵思辰洗好了澡,在随身的小包裹里扒拉了一下,找出金创药和细棉布,打开门走两步,就到了魏乾琅的房门前。 她抬手敲了敲门,喊道:“开门,换药。” 门内悄无声息。 “咦?” 赵思辰轻轻地把头凑近房门,竖起耳朵安静地听着房间里的声音。 哟,这么安静? 不寻常啊。 魏乾琅武艺不低,就算是在睡梦之中,察觉有人靠近,也会瞬间惊醒。 更何况是是她这么大张旗鼓敲门喊话,魏乾琅不可能无知无觉。 赵思辰退了两步,深吸了一口气。 身体瞬间轻盈了许多。 夜风拂过,赵思辰衣袂飘飘。 她随着夜风轻轻晃动,似乎要随风飘起,整个人融入了周遭的环境之中。 赵思辰的声音却仍旧听不出异样,清脆地喊道:“魏乾琅,你要是不开门,我要进去咯~” “别,别,别进来!” 魏乾琅结结巴巴地喊,声音紧张得都哑了。 赵思辰声音还是清脆懵懂的样子,仿佛没有察觉一样,脆声喊道:“那好吧,我把金疮药放门口,先回去啦。” 房间里面没有立刻回应,几秒之后,隐约有一阵低呼传来。 赵思辰微叹。 老臣忠仆,也不甚靠谱啊。 李云华看起来忠厚老实,斯文雅致,对魏乾琅忠心耿耿。 结果呢? 在他们刚想在府衙安歇一晚呢,就遭遇埋伏了。 赵思辰在心中冷哼——李云华,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就设下了陷阱。 可能,从赵大叔和郭老爷子踏入临水县,掏出了魏乾琅的亲笔信,李云华这个曾经的奴仆,就想着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了吧。 可惜,李云华遇到的是她赵思辰。 赵思辰干脆利落抬起一掌,猛地拍去。 上好的实木房门,如同朽木一般,应声而倒。 赵思辰像是一只飞腾而起的大鹰一般,凶猛地扑进了房内,一脚踹倒了屏风—— 赵思辰:?? 魏乾琅!! 赵思辰:…… 魏乾琅,泡在浴盆里。 赵思辰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你不是遇到袭击了吗?” 魏乾琅没想到赵思辰恶人先告状,也怒:“我什么时候说我遇到袭击了?” 赵思辰不肯示弱:“你没事你喊什么啊?” 魏乾琅更怒:“我哪里有喊?” 赵思辰嘴硬:“你没喊,你闷哼,你没喊你更过分,就是你把我引诱进来的!” 魏乾琅气得脸都青了:“你一个黄花闺女,擅闯男子寝室,还强词夺理!” 赵思辰哼哼:“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我玷污了你的清誉?!我还怕你污了我的眼睛。” 魏乾琅喝道:“出去!出去!” 赵思辰气冲冲地往外走:“谁稀罕看你了,你不说我也要走!” 惹怒了女孩子 赵思辰经过倒地的屏风的时候,本想绕过去,抬头看了一眼同样倒在地上的房门—— 赵思辰心中低叹。 算了算了。 虽然魏乾琅对她大喊大叫,但她—— 她心胸豁达,肚里能撑船! 不跟中二少年计较! 赵思辰的脚尖轻轻一勾,用了巧劲,把屏风轻轻松松地勾了起来,再用脚掌往后轻踹一脚—— 屏风,原地摇摇晃晃了几下,立住了。 “哼!”赵思辰哼哼了两声,气鼓鼓地走了。 魏乾琅心中的火蹭蹭地冒着,不顾气度,在赵思辰背后大声骂道:“乡野村妇,不懂礼仪!” 十三岁的少年,身体刚刚长成,正是羞耻感最重的时候。 魏乾琅矜持自重,家中护卫、小厮不少,却连日常贴身服侍的丫鬟都没有。 如今,毫无预备的情况下,无缘无故被一个陌路少女看到了身体,自然是气愤不已。 除了气愤之外,还有羞赧难当。 魏乾琅没有心思继续洗澡,胡乱扯过一旁的衣服,僵着一只手,艰难地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穿上了衣服。 绕过屏风,看见一地狼藉,更是大怒,从未见过如此粗鄙不堪的女子! 魏乾琅心里把赵思辰骂了几遍,气冲冲地坐在桌旁,伸手要去端茶杯。 魏乾琅的手伸到一半,却又停在半空之中—— 桌子上,放着一瓶金疮药和一条干净的细麻布巾。 那是赵思辰走之前,留下来的。 再想起赵思辰的话—— 她—— 她原本是带了金疮药和细麻布巾,来为自己换药? 莫非,赵思辰担心自己遭遇了埋伏,才不请自入? 魏乾琅想起刚才自己,因为肩膀有伤,艰难地脱着衣服。 乍然听见赵思辰在门外问话,他担心赵思辰贸然闯入,回答的时候,声音带上了一丝紧张。 再加上他刚好迈入浴桶,入水的时候,热水碰到伤口,他痛得闷哼了一声。 想必,赵思辰是因为察觉他的异样,以为是他被县令李云华在府衙中设下了陷阱抓捕,所以才慌忙急火地要进来救人。 她不是粗鄙,而是担心他。 魏乾琅手上捏着金疮药的瓶子,冰凉的瓷器,印在手心。 一种异样的情绪,慢慢浮上了心头。 酸酸麻麻,在胸口弥漫开来。 这种情绪,魏乾琅在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在他身上出现。 似乎,是叫做—— 魏乾琅细细想了想,似乎,是叫做,愧疚? 再回想起刚才赵思辰离开之前的那一脚—— 虽然她也是怒气在胸,却还不忘帮他把屏风扶起,避免他继续难堪。 魏乾琅再也按捺不住,站了起身,想要往门口走去。 迈了几步,停住了身体。 思索了好一会,魏乾琅慢慢退回了桌子旁,又坐了回桌旁的椅子。 魏乾琅从小学的是圣人诗书,习的是治国理政,勤勤恳恳地学习。 他自负天赋异禀,才学过人。 只可惜,长这么大,似乎没有人教教他,惹怒了女孩子,应该怎么处理。 叹息了一声,魏乾琅默默地拉开了衣襟。 若是在宫中,那可好办了,让内侍多多赏赐些金银也就罢了。 可是现在,他身无分文,连仅有的一块玉佩,也已经在树林中给了赵思辰。 想起过去几日,赵思辰为护他而东奔西走—— 魏乾琅的头,低得更低了些。 或许,回了大庆城,再好好怎么弥补赵思辰吧。 魏乾琅一边想着,一边拿起金疮药的瓶子,用左手挖出了一些药膏,绕过肩膀,努力伸到后背去上药。 只是伤口在后背,自己上药始终不便。 这段时间,一直是赵思辰在帮助他护理伤口,他不需要自己动手,竟也心安理得地享受了。 魏乾琅一使劲,肩膀一抽,低声“嘶”了一声。 这个时候,一只柔软的小手,接过了他手中的金疮药。 魏乾琅猛地回头,看见来人,眼睛中带上了惊喜:“是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赵思辰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回道:“要不然呢?我不回来,凭你这小短手,能把药上到伤口上?别浪费了赵大叔做出来的独家上好金疮药!” 魏乾琅被赵思辰如同炮竹般说了一通,也不生气,反而眉目舒展,连带笑意。 赵思辰冷哼:“二!” 中二少年,情绪变幻无常。 难以捉摸。 魏乾琅微楞:“什么?” “转过身子去,别看我,看那边。” 赵思辰的话不甚客气。 魏乾琅嘴角忍不住翘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还是乖乖地照赵思辰说的做。 转过了身子,才发现自己半边的衣裳已被拉开,胸襟松松垮垮,露出了大半的肩膀和胸膛。 魏乾琅后知后觉,耳尖迅速地涨红了起来,脸颊热气上涌。 赵思辰感觉指下肌肉猛地绷起,再看看魏乾琅微红的耳尖,心中无奈暗笑:“这小青年打赤膊的小场面,她上辈子在游泳池边不知道见过多少,没见过这么害羞的小男生。 年代不一样,少年心性也不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难得今日较为闲暇,仔细一看—— 这小男孩身材蛮好的嘛。 十二三岁的年纪,还是少年,却已经有近一米七的个子。 平日里练武,练出了一身瘦削肌肉,摸起来手感甚好——” 赵思辰胡思乱想着,手下却还是利落,一刻不停地往魏乾琅的伤口上抹药。 魏乾琅却是脑子空白,全副的注意力都被按在他背后的那只小手的触感吸引着,温温的,热热的,软软的。 魏乾琅看着桌子上的那盏烛火,明明离自己很远,却又仿佛凑近了自己的脸颊在燃烧。 他的两颊仿佛被火苗撩绕,火辣辣的烧着。 魏乾琅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窘迫,忙转移话题:“你刚才慌忙急火地闯进来,是以为我遭受埋伏了?” 赵思辰“唔”了一声:“我错怪了李云华。” 魏乾琅低声轻笑:“他是,是我舅舅那边的人,他的父母兄弟,爷爷奶奶,都还在我舅舅府上呢。更何况,他也算从小看着我长大……” 赵思辰讷讷:“是我小人之心了。” 魏乾琅:“没什么,主要是因为你不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 两个人又闲闲聊了几句,魏乾琅转移了注意力,脸上的火辣渐渐消退。 赵思辰不知道魏乾琅的小心思,帮他换好了药,还把他的衣襟拉了起来。 然后自己擦了擦手,收拾东西准备回房。 魏乾琅喊:“哎!” 赵思辰回头:“有什么事?” 魏乾琅欲言又止:“……” 赵思辰奇怪:“?” 魏乾琅挥挥手:“算了,没事……” 赵思辰一脸懵逼,摸了摸头,自己回房去了。 赵思辰一走,县令李云华和夫人两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送来了药汤和热饭菜。 两个年近四十的人亲自动手,把主屋的房门扶好,敲敲打打,修好了房门,又带着碗筷悄然离去。 魏乾琅一边吃着饭菜,一边却闷闷的。 他心里想着的是,早知道这一路艰难,当初谈价格的时候,就不压赵思辰的价格了。 …… …… 第二天,依旧是屏退了下人,县令李云华和夫人两个人亲自伺候大家吃早餐。 魏乾琅看到赵思辰手抓着肉包子,吃得没有一点淑女相。 想起前一天晚上,那只小手在自己背后肌肤上的触感—— 脸上不由一热,坐在了离赵思辰最远的地方。 偏偏赵思辰细细的打量着魏乾琅。 现下看见魏乾琅脸色红润,不由得感慨道:“果然好好睡觉好好休息就是最能养身体的,你看,你今天脸色多好,红润!” 魏乾琅心知不是这个原因,却也无法解释,只能不理她,强装镇定,向站在一旁服侍的李云华问起了话:“昨日说的商队,有回复了吗?” 李云华忙说道:“昨日夜里,我已经和商队掌柜的说好了。” 魏乾琅:“商队掌柜答应了?” 李云华回道:“小三爷,我没和商队说实话。 我说赵大叔是我一个远方表哥,郭老爷子是家中老掌柜,两位先生带着家里的几个小孩出来见见世面。 如果能顺便去大庆城做一做生意,那是极好的。不求挣钱,就求长长见识。 但最重要的,还是平平安安地走这一趟。 商队掌柜的听了,说这是好事,答应了帮忙多照顾照顾大家。” 魏乾琅点了点头,赞许了几句:“你这次差事做得很好,回去我也会和舅舅说一声,让他以后好好用你。” 李云华的腰弯得更低了:“谢过小三爷。李某能为临水县的老百姓们干一些实事,日后小儿能读书识字,已是大幸,李某大谢主子的恩典。” 魏乾琅说道:“你记着为百姓干实事,这很好。以后也不必说主子恩典这样的话。你已经脱了奴籍,没有主子。 今日成就,这是你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李云华感动得连连行礼:“李某记下了。” 一切安排妥当,今日气氛轻松。 一行人吃过了早餐,商队已经在府衙门口等待出发。 县令送着众人上了马车,又给商队掌柜再塞了几张银票。 进入大庆城 商队掌柜是一个精干的中年男人,肤色黝黑,身体健壮,一二十年来在外行南走北。 他看这一众人等气度不凡,县令李云华又待他们极为恭敬,心里疑惑:这几位年轻人,不知道出自哪个世族大家? 只不过,他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这个世界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县令李云华,在临水县是主掌一地的父母官。 出了临水县,也不过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 商队掌柜无声叹息了一声。 李云华托他照顾的这六个人中,老的老,小的小,生病的生病,还有两个弱质女流。 再加上身份尊贵,估计难以伺候。 没办法,他在临水县经商多年,承蒙李云华多有照顾,这次也只能多找几个小厮,小心伺候着便是。 商队掌柜在外行走小二十年,识人无数,这回却是看错眼了。 他原本以为几个人难以伺候,李云华才许以重金请他照顾。 没想到,这几个老的小的都极好相处。 众人皆不生事。 赶马的大叔是赶路的好手。 话不多,默默地握着缰绳,自己赶着马车,跟在商队后面。 商队走得快,他跟得快,商队走得慢,他也慢悠悠地驾着马。 一路上跟着不紧不慢,跟得不远不近,节奏把握得刚刚好。 商队赶路,有时候错过了县城,不免需要在野外做饭洗漱。 那一大一小两位女子很是能干,砍柴、烧火、做饭,干起活来一点都不含糊。 每次停歇的时候,两位女子快速到河边、井边挑水回来,给众人洗漱。 修整的速度,竟然比他们这群在外闯荡习惯了的商队还利索。 除了那端坐在马车上的老头,那病恹恹的少年,还有那爱笑却一直强作端正形态的小儿,其他三个人都动作利落,把一切杂事料理得井井有条。 一开始的时候,商队掌柜时不时派人过来询问,是否需要派两个小厮伺候。 到了饭点,商队掌柜也会让人送干粮或者食水。 但是,这几个人员都婉拒了。 商队掌柜发现,这几个人不仅礼节足够,出手也大方。 他们中途在集市短暂停留,重新启程的时候,就给商队送来了一大包肉干、糕点和茶叶。 就这样,走了几日,商队掌柜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而赵逐飞和赵思辰,两个人作为武力担当,面上看不出异样,心里一直未曾放松。 他们不敢离商队太远,担心失去掩护。 却也不敢离得太近,怕商队中有人见财或者见色起意,或者识破众人身份。 吃喝皆是自己经手,商队递过来的一概客套推辞。 晚上,云碧和赵思辰轮流守夜,不敢睡一囫囵觉。 倒是郭安阳、魏乾琅和赵雨枫三人过得颇为惬意。 自赵雨枫记事起,就一直被郭安阳拘着在书塾学习,没出过远门。 如今跟着姐姐、叔叔们一路游览风光,时不时摸摸鱼,捉捉鸟,逛逛集市,好不快活。 而郭安阳,则每日和魏乾琅对弈。 郭安阳整天自夸,说自己棋弈天下难逢敌手。 而魏乾琅从小有名师教导,年纪不大,下棋有模有样,居然可以跟郭安阳斗得有来有往。 郭安阳难得有人可以跟他棋逢对手,心下畅快。 而魏乾琅则是忿忿不平。他从小拜在国手名下,得名师指点,从6岁开始,杀遍大庆城无敌手,居然败在郭安阳手下,几乎无一胜局。 不服输的魏乾琅时常喊:“再来一局!” 郭安阳爽朗的笑容传来:“来就来,怕你啊?!” 坐在马车外的赵逐飞和赵思辰对望一眼。 赵思辰点评:“一个老奸巨猾,一个心思深沉,两个人正好对上。” 就这样,走了一个星期,乡村野景逐渐远去,县城、集市变得密集。 慢慢地,他们接近大庆城了。 …… …… 这一天,天清气朗。 如同以往一样,商队在驿道上不快不慢地走着。 夏初的风微微拂过,驿道两旁花鸟声声,也带来了一阵马蹄声。 一队约有十来人的骑马男子,个个干练劲服,迎面飞奔而来。 商队经验丰富,知道有贵人出行,纷纷往路旁避让。 赵逐飞停下马车,安静地看着前方,气闲神定,不躲不避。 其他人均坐在马车里面。 魏乾琅听到嘈杂声音,掀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扭过头来看赵思辰。 赵思辰坐在马车之中,看着魏乾琅,笑盈盈问道:“有人来接你了?” 魏乾琅微微点头,端正坐姿,冲着赵思辰抱拳说道:“家中大哥派人来接我——这段时间,魏某麻烦赵姑娘了。” 赵思辰笑道:“行,你能提前遇到家人,我也替你高兴。” 赵思辰爽朗的态度,让魏乾琅心中一丝微微的不舍一扫而空。 魏乾琅跳下马车,早有劲装男子牵过一匹毛色光亮的好马前来。 魏乾琅翻身上马,冲着众人团团抱拳。 坐在马夫位置的赵逐飞回抱一拳,淡声说道:“去吧,早点回家。” 魏乾琅点点头,毫不犹豫扭转马头,率领一众劲装男子骑马飞奔而去。 这队劲装男子,进退有据,训练到位。 停留时间,前后竟不到一刻钟,便已经完成了任务! 赵思辰笑眯眯地看着魏乾琅和一队男子远去,忽地说道:“说也奇怪,咱们在吴国遭遇那么多起追杀,进了魏国境内,反而风平浪静了。” 唯一一次让她紧张的在魏国临水县县衙,也不过是误会一场。 郭安阳的声音从赵思辰的身后传来:“这有什么奇怪的,杀手不想暴露自己是魏国人呗。” 赵思辰扭头,笑着问道:“你都没见过那些杀手,就说人家是魏国人?” 郭安阳冷嗤:“欲盖弥彰。这种小把戏,老夫我三十年前就不玩了。” 赵思辰受不了老人高傲不屑的态度:“行行行,你最厉害。” 郭安阳:“不信?打赌!” 赵思辰:“我才不跟你打赌呢。” 郭安阳:“你是不敢。” 赵思辰:“雨枫啊,姐姐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赌博知道吗?” 郭安阳:“你!此赌非彼赌!咳咳,雨枫,赌博一事可千万远离……” 赵雨枫:“知道了,阿姊。” …… …… 第三天上午,一行人顺利进入魏国大庆城内。 城门口,商队掌柜热情邀请赵思辰一行和他们一起住客栈。 商队掌柜说道:“有家百年老店的老板,是我老友,可以给我们减少房费。赵姑娘,在大庆城,处处需要银子开路,花钱的地方可不少……” 赵思辰笑着应道:“掌柜的有心了。不过我们自家在大庆城有宅子,这就往家去了。” 商队掌柜感慨:“大庆城一座宅子可不便宜。赵家实力雄厚,后生可畏啊。” 赵思辰笑道:“不过是祖辈一点荫翳而已。” 赵思辰一行和商队客客气气地分开,带着魏乾琅给的地址,直接驾车来到了魏乾琅送的宅子门前。 魏乾琅送的宅子在落英巷。 落英巷外是大庆城主街。 魏国实力雄厚,大庆城的主街修得很是气派。 地上铺着石板路,宽敞的主街足足可供四驾马车并行而过。 落英巷是在大庆城主街拐进来的一条巷子里。 说是巷子,也不小,两驾马车往来也绰绰有余。 落英巷靠近主街,距离魏国皇宫不远,两刻钟就能到。 在这条巷子里面,住着的都是大庆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闹中取静,是个好地方。 魏乾琅没骗人。 马车停了之后,赵思辰率先下马,站在宅子面前,抬头左右张望。 哟,这高高的褐色的墙。 这明晃晃的绿色的瓦。 这门口一溜的光滑石板石台阶。 这扎实高大的红色黄花梨木门。 比她想象的好太多了! 赵思辰很是满意,心情极好,叉腰喊道:“一个字,气派!” 郭安阳:“那是两个字。” 赵思辰:“今天心情好,不吵。” 郭安阳:“没见识!想当年,我……” 赵思辰:“雨枫,来,牵姐姐的手,跟姐姐一起走。” 众人刚刚下马,早有干练的中年仆人打开门,迎了出来。 一位中年男子满脸堆笑,走上前来行了一礼,似乎已经和众人相识已久,自来熟地喊道:“郭先生,赵大叔,姑娘和少爷们,辛苦了!我们已经等候了几位好多天,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赵思辰等人不接话,默默围观中年男子。 想和他们攀关系? 看看再说。 看见众人数只眼睛都看着他,中年男子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小的叫卓大能,是这宅子的管家—— 小三爷赏下宅子的时候,连我们也一并赏下了。” “你们?”听见是自己人,赵思辰不客气地抬脚往门内走去,一边疑问道。 卓大能呵呵笑着,迎着赵思辰入门。 刚走进大门,大门里面两排仆人,穿着一式服装,齐齐行礼,大声喊道:“姑娘好!” “哟!”赵思辰吓了一跳,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人? 卓管家忙上期来,介绍道:“姑娘,这些都是家中仆人,大家一起来门口迎接姑娘。” 赵思辰很满意,笑得眯起了眼:“挺好,有仪式感!” 逛新宅子 另有一位管家嫂子迎接了过来,卓管家介绍道:“姑娘,这是内子,负责内宅事务。” 卓家婶子脸如满月,身形微胖。 她快走几步,来到赵思辰面前,未语先笑,接过了卓管家的话:“见过姑娘!姑娘您一路风尘,辛苦了!您现在要先去后院休整一番吗?” 赵思辰对这个宅子颇有兴趣,笑着摆摆手,说道:“不用,我不累。我们第一次过来,不忙着休息,先逛一逛宅子吧,也好让我们熟悉一下环境。” 卓管家也上前来,说道:“是,那我领姑娘了解一下宅子。” 这座宅子不大,只有三进。 进门,看见一处影壁,挡在大门和院子中央。 绕过影壁,入眼是一处清雅院子,院子中央种着一棵桂花树,树虽不高,叶子翠绿,增添了勃勃生机。 再往里走,分别是前院、内院和后院。 每个院子里均有正房、厢房和下房。 卓管家一边在前带路,一边介绍道:“咱们这院子虽然不大,但是位置极好。姑娘,咱这宅子外面的落英街,是和大庆城主街连接在一起的—— 出了门,往前走上一二十米,就能到主街上了。 主街便是咱大庆城最繁华,最热闹,最气派的一条路。 沿着主街一直走,再走上两刻钟,便能到了咱魏国的皇宫。 所以啊,咱们的宅子,闹中取静,既舒适,又方便。” 卓婶子接着说道:“姑娘,您别嫌弃宅子小。您刚来大庆城不知道,这是许多京官都买不到的好地方。” 谈到钱,赵思辰来了兴趣:“哟?这么一座宅子,要多少钱?” 卓管家笑着说道:“回姑娘,这么一座三进的宅子,顶得上郊区的百亩良田。许多京官攒了一辈子俸禄都买不到—— 话说回来,就算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这么好地段的宅子呢——” 赵思辰笑盈盈地听着,花了两刻钟,跟着卓管家简单把宅子走了一遍。 宅子里处处打扫得干净整洁,一应家私物品俱全。 卧房等处均已经安排妥当。 赵思辰和云碧住在后院。 赵逐飞、郭安阳住在外院。 雨枫暂时先跟云碧住在后院。 外院也收拾了一间屋子,待雨枫长到到七岁,再挪到外院居住。 外院还有一间书房,阳光极好,也可做议事、接待的地方。 赵逐飞和郭安阳带着雨枫安置去了。 赵思辰对于宅子很是满意,又见天色尚早,干脆把正事办了。 赵思辰吩咐卓管事:“麻烦卓管事把家中奴仆全部喊来。” 卓婶子忙使唤丫鬟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后院廊下,让赵思辰坐下。 随后,她又亲自端来果品热茶,站在赵思辰身旁伺候。 很快,家中奴仆全部到来,站在赵思辰面前,听主人令下。 看着面前乌压压的脑袋,赵思辰总算知道,为什么当初魏乾琅劝她不要索要太大的宅子。 照顾宅子,需要的人手确实很多。 她这三进的屋子,就配了一对管家夫妇,四个丫鬟,四个小厮,两个厨娘,一个马夫。 这群人要负责洗衣、洒扫、园林、吃喝、外出一应事项。 卓管家还在介绍:“……咱家宅子不大,这些奴仆也不过暂时配下而已。现下姑娘、少爷和先生们都来了,我明儿去把人牙子喊来,再买几个…… 姑娘、少爷们每个人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再加上两个粗使丫鬟,少爷还需配上四个小厮,两个跑腿,两个出门跟着……” 赵思辰摇了摇头:听说大庆城中宅子贵—— 其实人工才是每日需要头疼的流水账。 这一大家子人的吃喝花费,压力全在她身上啊! 卓婶子拿出了一个檀香盒子,打开之后,将一沓账本和卖身契递给赵思辰:“姑娘,这是这段时间的账本。 小三爷拨下宅子的时候,还拨了一千两银子过来。 购置干净的被褥家具,新糊上的窗花等等略微修缮花去了682两。 众人吃喝花去了20两银子,月例发了10两银子。还剩下298两。 账本都在这,等待姑娘您发话,看还需要什么花费。” 赵思辰颤抖着手,心在滴血:看看,看看,这魏乾琅家的奴才,花钱比他们这些主子还厉害呢。 他们离开普山县前,郭安阳为了给林家20两银子,还特意拉下老脸跟她说话呢。 而来到大庆城——瞧瞧,这一千两银子,就这么快花光了! 赵思辰拿过了账本,略略翻了翻,心中滴着血,面上笑眯眯:“都赏了吧。” 卓婶子先反应过来,高声喊道:“谢姑娘赏!” 又赶紧招呼站在院子里面的下人:“还愣着干什么呀!姑娘有赏了!” 众人下跪的下跪,磕头的磕头,纷纷道谢。 赵思辰笑着应了,接过了那一沓卖身契,在手中略略翻了翻,也不细看,说道:“不过呢,我这里没办法留着你们。” 站在下首的一众众人皆是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有几个机灵的,已经在暗暗地交换眼神。 这几日,一众下人都听说赵思辰一行,即将来到大庆城。 在赵思辰来之前,大家都在私下里讨论,新来的主子是个什么脾性,好不好相处。 更有一些丫鬟小厮,暗地里商量着该是怎么讨好新主子。 但没想到,赵思辰一开口,就说没法留人。 眼见大家都不吭声,赵思辰继续说道:“你们愿意回原主子那里去,我跟你们主子说一声,让你们都回去,原本做什么活计,现在还做什么。 要是不愿意回去,或者有家人在大庆城的,那就去官府注销了卖身契,让家人领回去—— 放心,我也不用你们赎身的钱。 再者,你们攒下的物品金钱,一概可以带走,不需要留下。” 院子里站着的众多奴仆,皆是面面相觑。 没见过赵姑娘这样的主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做派。 卓大能和卓婶子两个人先反应了过来。 夫妻俩对望了一眼,两个人对着赵思辰重重行了一礼。 卓大能说道:“赵姑娘,我们不回去,也不自赎。 在来之前,小三爷特意吩咐过我们,要好好照顾赵姑娘,就好像服侍他一样服侍姑娘。 如果赵姑娘不要我们,那就是我们没有把小三爷安排的事情做好。 小三爷的事情没办好,我们哪有脸面回去呢?! 姑娘,我们无处可走!” 卓婶子接腔道:“是啊,姑娘,我们没有办好差事,还怎么回到小三爷那—— 姑娘,以后您就是我们的主子,我们绝无二心!” 赵思辰见卓大能夫妻惶恐,解释道:“别担心,这不关办差事的事情,是我要你们回去的。 我不习惯旁人伺候,也不喜欢宅子里人来人往。 你们也别怕主子责罚,我自会和你们主子解释清楚。” 卓大能说道:“赵姑娘,我们夫妻俩肯定不会回去的,如果姑娘不要我们了,我们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了。” “赵姑娘,好姑娘,您就留下我们吧!”卓婶子跟在丈夫身后请求。 看见两位内外宅管家都不肯走,下面的丫鬟小厮们也跪了一地,纷纷说不走。 一时间院子里各种求情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思辰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个新来的主子在磋磨奴仆呢。 好心反而变成恶人了。 赵思辰对卓管家和卓婶子说道:“行了,你们夫妻俩的心思我知道了。 想必你们过来之前,是有人嘱咐过你们。 不回去就不回去吧,但是我有个要求——” 卓大能正色行礼:“姑娘请说。” 赵思辰说道:“以后我是你们的主子,那就把我当成唯一的主子。不管你以前的主子是达官贵人,还是皇亲国戚,都已经是过去。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什么物件都不能往外面递,什么话都不能往外面说——” 卓大能郑重道:“是,小姐,我们夫妻俩一定谨遵您的示下。” 赵思辰又指着满满站了一院子的奴仆,说道:“想必他们也是忠心的,但是难免在以前干活的地方有些亲戚朋友—— 我最不喜欢各种拉拉扯扯,你来我往的关系。 再说了,你们原本的主子财力丰厚,吃喝、赏赐都比别处好些—— 我说得直白一些,只怕你们原本的生活,比我这个一般人家里的小姐日子还过得好。 在我这里,没有前途。所以,都回去吧。” 没等下面的人回应,赵思辰已经吩咐了下去:“卓婶子,我知道大家在我面前,不好畅所欲言。 回头有劳你细细问一问大家,听听大家真实的想法。 我还是那句话,想要回去的,我保证回去之后待遇、差事丝毫不差—— 不想回去的,明日就带上卖身契,去官府销掉奴籍。 以后成了自由身,脱了奴籍,想要科考、入仕,都没有影响。 大家好好想一想吧。” 卓婶子连连应了。 看着院子里的人慢慢散去,赵思辰舒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头。 虽然她对自己的管理能力没有疑问,但是跟一群闹哄哄的人打交道,也是颇费心力的。 云碧瞅着空儿,给赵思辰端上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面盖着一个香喷喷的煎蛋。 赵思辰眼神一亮:“云碧姐姐,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云碧抿着嘴笑,说道:“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到了这边,你又一直在忙。我帮不上你,只能给你下碗面吃。” 赵思辰迫不期待拿起了筷子,先往嘴里送了几口,才含含糊糊地道谢:“谢谢云碧姐姐,你对我最好了!” 云碧轻声笑出了声,说道:“别说话了,先吃吧。” 遣散奴仆 卓婶子脸色圆润,性格却与长相截然相反,泼辣能干。 她听见赵思辰吩咐,立刻领命下去,风风火火地召集众多奴仆一个个地谈话。 赵思辰知道魏乾琅给过来的人,必然没有庸才。 她连赶了多日的路,精神紧绷,没有一天睡得好觉。 如今到了大庆城,心神松弛。 再加上一大碗香喷喷的鸡蛋面下了肚,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饱嗝,径自进了房间,睡觉去了。 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等到赵思辰睡醒,已经到了下午。 卓婶子早早守在赵思辰房外,见赵思辰洗漱完毕,忙上前回禀:“小姐,家中奴仆我已一一谈过。 丫鬟、小厮、厨娘和马夫一共壹拾一人,都要回三皇子府……” “全部?”赵思辰吃惊地问道。 她知道魏乾琅是权贵无疑。 这个时代,若是遇到好的主子,在大富大贵人家里面当下人,可比当一般的平民老百姓生活好多了。 卓婶子笑着说道:“三皇子待下人宽容,我们做下人的,难得遇到那么好的主子。 并且,也跟姑娘说的一样,三皇子府里的丫鬟、小厮,生活比外面的一般人家要好些。 如果主子赏识了,以后能在外面做点小生意,甚至有个一官半职也说不准。 所以大家都向赵姑娘道个不是,以后不能伺候姑娘了……” 赵思辰漫不经心地听着卓婶子的汇报,心中想着的确是另外一件事情——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情:卓婶子言语间,透露了魏乾琅的真实身份。 如同他们之前猜测的一样,魏乾琅果真是魏国皇子之一。 既然卓婶子称魏乾琅府上为“三皇子府”,那么魏乾琅就是当今魏国圣上的第三子,魏国三皇子。 魏乾琅一路未曾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赵思辰根据蛛丝马迹,心中有所猜测。 没想到,卓婶子口快,自己说出了魏乾琅的身份。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他们回了大庆城,来到了三皇子自己的地盘,魏乾琅自然也没有隐瞒身份的必要了。 卓婶子原本性格干脆爽利,但她第一次见到赵思辰,又遇到了家中十多个奴仆均要求回到原主子那里去—— 虽说这是赵思辰要求的,但是她心中忐忑,不知道这是不是赵思辰驭下手段。 若是赵思辰口是心非,口中说着要放他们回去,实则测试他们的忠诚度—— 想到这里,卓婶子忍不住多解释了几句。 赵思辰回过神来,笑着打断卓婶子的话,说道:“行了,下面的客套话就不需要再说。卓婶子,我是干实事的人,不说虚话。 我知道,在三皇子府上当差,自然比跟着我这小小的外来商户要有前途。 正巧我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我尊重大家的选择。” 卓婶子听见赵思辰这么说,心中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她笑着说道:“小姐直言直语,很是爽朗,跟着小姐办事说话,不用拐弯抹角,我们做下人的,做起事情来,可容易太多了。” 赵思辰安排接下来的事情:“那我和三皇子说一声,让他遣人来,把咱们这边的人接回去,也算有始有终——” 卓婶子忙道:“小姐身娇体贵,这点小小事情,怎么好劳烦小姐。 我下午来,也正好想请小姐示下—— 卓管家想带着一众下人到三皇子府去,也当面和三皇子府的管家传达小姐的意思:回去的众人,原本在哪里当差,就还是回到哪里去,就跟之前一样。” 赵思辰知道卓管家怕回去的丫鬟小厮们受欺负,心中对卓管家的肯定多了几分。 听见卓婶子这么说,赵思辰笑着说道:“很好,也省得我跑一趟。只是要辛苦卓管家了。” 卓婶子见赵思辰好说话,喜得福了一福:“为主子分担,是我们的分内事,不敢担小姐这句辛苦。” 赵思辰笑眯眯地看着卓婶子的圆脸。 卓管家和卓婶子两夫妇确实能干,心肠不坏,并且聪明、干练。 她上午不过提了一句,不许下人们与外人私自结交传话。 看看,卓婶子下午,就事事来请示她了。 赵思辰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卓管家夫妇看起来还算不错,那她就先用着吧 不过,怎么好像有事情忘记了—— 看见卓婶子准备离开,赵思辰猛然想起,扬声道:“等等!” 卓婶子急忙转身,往回走了几步,来到赵思辰跟前:“小姐,您还有什么要紧事情吩咐?” 赵思辰仿佛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眉开眼笑,自顾地笑了一阵,才笑嘻嘻地喊道:“卓管家下午要去三皇子府是吧?你让卓管家帮我回去告诉三皇子一声:记得还钱!” 还钱? 小三爷财力雄厚,名下产业无数。 居然,欠了赵姑娘钱? 卓婶子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 她知道赵思辰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有主意的。 再者,这是主子们之前的事情,她一个小小的管家,把话传到就是了。 卓婶子应下了之后,急忙往外院去,找到卓管家,把赵思辰的原话转给了卓管家。 卓管家也是摸不到头脑,两公婆凑在一块商议了半响,最终讨论不出一个所以然。 卓管家咬了咬牙:原话带到,就是了! …… …… 不过一天时间,这三进的宅子,从处处奴仆,人来人往。 到安安静静,几无人烟 临近傍晚,卓婶子帮着云碧在厨房里面准备茶水糕点,料理食材。 卓管家带着一众下人出门,回三皇子府去。 赵思辰自己拎着一壶茶,带着两个杯子,到外院找赵逐飞。 赵逐飞正在外院的大厅里面,拿着一块抹布,认认真真地擦拭一张矮桌子。 赵思辰手中拎着茶壶,也不着急进门。 她靠在门框上面,安静地看着赵逐飞忙活。 赵逐飞仔仔细细地擦着面前这张小桌子,一寸接着一寸地细细地看,把每一根小毛刺都拔去。 尽管赵逐飞没有回头,却已经知道赵思辰站在门口等着他。 眼见收拾得差不多,赵逐飞开口说道:“雨枫个子小,书房里的书桌太高了,他用得不舒服。 我在储物房里面看见有这一张小桌子,正好适合雨枫的身高,就搬了出来。” 赵思辰微笑,问道:“听说你把门房霸占了?” 赵逐飞手上顿了顿,低声说道:“那本来就是我的地方。” 赵思辰劝道:“现在这宅子这么大,够咱们住的了。 你想住哪都行,想住后院我也没意见—— 犯不着窝在那小地方。” 赵逐飞默不作声。 赵思辰继续瞪着赵逐飞。 过了一会,赵逐飞才低声说道:“我习惯了住小房子,大屋子不习惯。” “行,随你。” 赵思辰知道赵逐飞的性格,不再游说,只是安静地看着赵逐飞忙碌。 看着看着,赵思辰恍惚了一瞬。 赵逐飞,曾经赵国最年轻,最有前程的小赵将军啊。 意气奋发的少年将军,如今头发斑驳,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普通中年男子。 有时候,赵思辰会在心底暗暗地揣摩,当年赵国王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让赵逐飞和云碧两个人,对她的思念如此之深。 把对她的那份深沉的爱,转移到雨枫的身上。 这么多年,只增无减。 国破之日,赵国往后带着众多妃嫔舍身取义,却对她这个低级嫔妃所出的皇女网开一面。 她是个矛盾的人啊。 赵逐飞擦好了桌子,把抹布扔在一边。 赵思辰回过神,抬脚迈进了门,然后麻利地倒好了茶,递了一杯给赵逐飞。 赵逐飞接过了茶,一指桌子,说道:“坐吧。” 喝了一口茶,又问:“有什么事要我做?” 赵思辰郝然:“我就不能找你简单聊聊天吗?别说得好像我老使唤你似的。” 赵逐飞几口喝完了一杯茶,不客气地说道:“行了,场面话别说了。” 赵大叔这直男性格,一点都不讨喜。 枉费她刚才还为赵逐飞感到可惜和惆怅! 赵思辰直接说道:“家里的下人我都打发走了。” 赵逐飞也不客气:“不是还剩两个吗?” 明明还有卓管家夫妇没打发走呢。 赵思辰说道:“咱们初来乍到,总得有个熟门熟路的人帮着。 要不然,自己连这宅子还没熟悉呢,更别说出去外面闯,不是得到处碰壁满头包。” 赵逐飞无所谓:“随便,都行。要是他们不听话,杀了便是。” “也是,”赵思辰当赵逐飞在开玩笑,随口应了一句,而后说道:“家里没人了,得麻烦你去牙行,买两个粗扫的小丫头。 ——虽然外面买来的不甚熟练,但是自己慢慢培养着长大,才能勉强信得过。” 赵逐飞补了一句:“还得有个小厮。” 赵思辰说道:“是,雨枫身边也得有人陪着,就当是有个同龄人作伴也好。” ——要不然,整天跟着郭安阳识字读书,都读成一个小老头了! 赵思辰慢慢想,又说道:“厨房和马夫——” 赵逐飞摇头:“这两处活计虽然辛苦,但很是重要——” 马匹和食物,一旦被动了手脚,轻则受伤,重则危及生命。 赵思辰说道:“也是。接下来云碧姐姐先照顾着厨房。马夫的活计,就辛苦你了。” 赵逐飞所谓:“都行。” 看见赵思辰起身想走,赵逐飞拿眼神瞥她。 赵思辰乖巧地停住脚步,问道:“赵大叔,你有什么吩咐吗?” 赵逐飞:“我当马夫,云碧当厨娘,郭安阳带着雨枫既当爹又当妈,不知道赵大小姐你——” 赵思辰笑道:“我会挣钱,我当一家之主。” 赵逐飞难得被逗乐:“你可想得美!” 收拾东西安置 家中少了奴仆,一切都得自己亲力亲为。 第二天一大早,赵逐飞吃过早饭,就出门去了。 赵思辰、云碧、郭安阳三个人在家里收拾各自的东西。 雨枫跟着跑进跑出,时而跑到外院,帮助郭安阳摆放笔墨纸砚。 时而跑回内院,在赵思辰和云碧两个人各自的房间之间窜来窜去,忙得不亦乐乎。 卓管家和卓婶子一人在外院,一人在内宅,搬搬抬抬,擦擦抹抹。 两个人自从坐上管家之位,已经数年没有干过粗活。 有什么事情需要干,嘴皮子一动,立刻有粗使丫鬟和跑腿小厮们来来去去地忙活。 没想到,来到了赵家,却要自己动手干粗活。 幸亏卓管家和卓婶子两个人能想得明白。 此刻见主子们亲自动手,两个人也不含糊,捋起袖子就开干。 赵家人数不少,东西却不多。 不过是一些衣服细软,花上一天半天,就整理得差不多了 …… …… 临近傍晚,家中大致收拾妥当。 众人忙了一天,总算得到少许歇息的空暇。 赵思辰和郭安阳两个人各自搬了两张凳子,放在外院院子中央的桂花树下。 一个人手中端着一盏茶,坐在桂花树两侧,闲闲聊着天。 桂花树下,还有一张小桌,一张小凳放在一旁。 赵雨枫正正经经地坐在小凳上,就着夏初傍晚刚刚好的日头,把笔墨放在赵逐飞为他特意准备的小桌子上,如同一个小大人一般,认认真真地写大字、做功课。 云碧在厨房里面忙活。 对于这个三进的宅子,云碧最喜爱的便是大厨房。 宽大、干净,所有厨具一应俱全。 功能齐全,物资丰富。 卓婶子也在厨房里面,给云碧打下手。 此刻,郭安阳一只手挥着蒲扇,帮雨枫徐徐扇风,另外一只手指向前方院墙,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气势,说道:“那边的院墙太空了!等这几日空了,就在那边的墙根下,种上一排竹子。竹子高洁,方显君子之风。” 赵思辰:“竹子能有什么用处……” 郭安阳认真反驳赵思辰:“大庆城夏天炎热。 现在刚踏入夏初,你还没有感受到大庆城盛夏的威力。 再过两个月,天气大热,就算在屋中不出门,整日凉冰,扇风,也热得让人受不了。 现在种下竹子,两个月之后竹子刚好长起来了,不仅遮阴蔽日,更显得院子清爽。 再有轻风徐来,竹声阵阵,不亦乐乎!” 赵思辰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不种竹子。竹子能有多大用处?!得种葡萄!现在这时候种葡萄刚刚好—— 对!就在那边墙跟,搭上竹架,种上葡萄藤。 到了秋天,咱们就有葡萄可以吃啦!” 郭安阳哼了两声:“无知小儿,整天惦记着吃。” 赵思辰嗤笑:“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整天想着没用的风花雪月,一点都不脚踏实地。” 郭安阳点评:“俗气!” 赵思辰:“你不俗气?你不俗气明天吃饭的钱你来出?” 郭安阳:“想当年,我堂堂一个国子监祭酒……” 赵思辰和郭安阳两个人吵吵闹闹。 一旁的赵雨枫沉稳淡定,丝毫不受影响,屏气凝神,端正手腕。 他悬腕握笔,沾墨写下两个大字。 一个是“赵”,另外一个是“宅”。 姐姐说,“赵宅”两个大字让他来写。 回头刻成牌匾,挂在大门口。 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了。 他们再也不用颠沛流离,到处搬家了。 一心一意完成了写大字的任务,赵雨枫转了转手腕,分出了几分心思,侧过头,看身旁一老一少—— 日常拌嘴。 他抿着嘴笑了笑,也不吭声,将写着“赵宅”两个大字的宣纸放到一旁晾干,顺手换上另外一张纸,继续挥笔,在白色的宣纸上面,写下一个大字—— “傻”。 一老一少,整日里为了琐碎事情拌嘴,傻不傻! 当然,赵雨枫年纪虽小,却也知道,郭安阳和赵思辰,两个人不过是因为互不相让,才时常吵架。 若是遇上了什么事,两个人比谁都团结,一个接着一个的点子争着往外冒。 赵思辰和郭安阳一边乘凉,一边吵吵闹闹,两个人互不相让,棋逢对手,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吱呀”。 大门响动,有人推门而进。 赵逐飞走在前面,率先绕过了影壁。 随着赵逐飞的身形转动,身后露出了三个小孩的身影。 三个小孩,都是七八岁上下。 两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 三个人都是一样的瘦弱,脸色发着青,身上带着灰。 衣裳破旧,有的地方补上了歪歪扭扭的补丁,有些地方干脆破着洞,稀稀疏疏的布条挂在身上。 站在赵逐飞身后,瑟瑟发着抖,似乎一不小心就要被风吹倒了一样。 乍一看去,好像三只瘦小的猴儿。 看见赵思辰和郭安阳,三个小孩脸上都是一色的快要哭出来的神情,膝盖打着颤儿,眼中透着惶恐,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这就是赵逐飞从牙行买回来的丫鬟和小厮? 郭安阳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思辰叹息了一声。 这三个小孩,估计在牙行里没人要,老板对他们不上心,饿了不知道多少天了。 看着脸上和身上的伤,估计也没少挨打。 肯定是赵逐飞看着心软,把人要了过来。 赵逐飞看见郭安阳和赵思辰的神情,心下也了然。 他有些别扭,但脸上依旧瘫着没有表情,硬邦邦地开口解释道:“我不是胡乱买人,主要是看他们便宜——” 是看他们可怜吧。 这么瘦小的孩子,能做什么? 赵思辰站起身,招手让几个小孩过来。 三个小孩膝盖打着颤儿,要哭不哭地看着赵思辰,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饿昏了。 赵思辰放柔了声音,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三个小孩颤颤巍巍,望过来,看过去,没有人吭声。 赵思辰抬起手,一指,指向唯一的那个男孩子:“你是男孩子,你先说。” 男孩子衣衫褴褛,已经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颜色。 光着脚,没有穿鞋。 脸上红一块,青一块,不知道是挨了打,还是长了藓。 头上的头发一缕缕,打着结儿,沾着干草,比树上的鸟窝还要乱上三分。 看着神情,像是五六岁,一脸懵懂茫然。 个子呢,又似乎是七八岁上下。 皮包着骨头,根根肋骨凸显。 男孩被赵思辰一指,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脚一软,就跪了下来:“俺,俺,俺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自己叫什么名字?” 赵思辰看见男孩要哭不哭的样子,换了个问法:“那别人叫你什么?” “别人?别人都叫俺傻蛋。” “傻蛋?” “哎!” “你几岁了?” “不,不,不知道……” 赵思辰见什么都问不出来,以手抚额——这孩子是傻。 她又问另外两个女孩子:“你们说说你们的情况?是姐妹吗?是以前就认识的,还是凑巧遇上?” 那两个女孩子抱在一起,连话都说不清楚,看见赵思辰走近,软趴趴的往地上滑。 吓瘫了。 赵思辰无奈,只好自己做了决定:“我看问你们也是白问,问不出什么。 既然这样,我就自己定了。 你们三个人都看不出年纪,都算八岁吧。 今日就是你们的生辰,以后一起庆祝生辰,热闹,也省事! 咱们也别叫什么傻蛋了,听着不像话。 男孩子叫青竹,女孩子嘛…… 一个叫春花,一个叫秋月。 简单明了又大方——” 郭安阳插话:“一点新意都没有!” 赵思辰瞥了郭安阳一眼,闲闲地说道:“既然咱们家中已经有青竹,那就不再考虑种竹子的事情。过几日,墙根那边种上几株葡萄藤,春天赏花,秋天吃果,正正好!” 郭安阳:“你你你……” 赵思辰不跟郭安阳做口舌之争,转移了话题,对赵逐飞说道:“我带他们去云碧姐姐那,给他们找点东西吃,再让他们洗漱洗漱,换上干净衣裳……” 赵逐飞:“甚好,先让他们休息几日,缓过神来……” 正说着,卓婶子端着几碗乳酪过来。 听见赵思辰和赵逐飞的话,卓婶子忙把乳酪放在众人身旁的小几上,说道:“小姐,你忙了一天了,先歇着。我带他们去洗漱、吃饭就好。” 赵逐飞说道:“我也一起去帮忙。他们现在见到陌生人怕得很。好歹看起来不大害怕我。我带他们去休息。” 赵逐飞高大严肃,三个孩子却不怕他。 听见赵逐飞的话,三个孩子自发地围绕在赵逐飞的身旁。 赵思辰看着赵逐飞带着三个像小鸡一样瘦弱的孩子往后走去,叹息一声。 郭安阳在赵思辰身后,也叹息了一声:“这世道,真艰难。” 两个人难道达成一致,感慨了好一阵。 正感慨着,又有人推门进来。 赵思辰回头一看,差点认不出来人。 楞了一会,才犹豫着喊了一声:“魏乾琅?” 魏乾琅与此前狼狈的样子大不相同。 今日他换上了一身雪白便服,便服上满是同样白色丝线绣成的祥云花样,既低调,又高雅。 头上戴着玉冠,温润的玉色在夕阳下发出莹白光芒,虽不刺眼,却贵气逼人。 魏乾琅今日手上没有拿剑,反而是晃着一把扇子。 悠悠走来,好一个风度翩翩君子打扮。 第一次登门拜访 魏乾琅见宅子大门没关紧,自顾自地走进来。 身后,跟着一个小厮。 小厮年纪和魏乾琅相仿,口阔脸方,一脸憨厚。 魏乾琅在前阔步前进,小厮跟在身后,顺手把大门给关上了。 赵思辰往魏乾琅身后瞅了瞅,奇怪地问道:“你的侍卫呢?” 堂堂三皇子—— 前不久才遭遇多批杀手追杀的三皇子—— 出了门,居然没带上十个八个侍卫? 魏乾琅虽然未曾告知赵思辰,他是魏国当今圣上第三子,魏国三皇子。 但他知道赵思辰聪颖又有见识,迟早瞒不过她。 如今听见赵思辰这么问,他也不追问为什么赵思辰知道他身份尊贵,需要侍卫保护,直接回答道:“让他们都守在巷子外面——你这宅子小,人一多就嘈杂。 再说了,他们没必要进来。” 哟,现在知道她这宅子小了? 当初跟她讨价还价,极力说服她不要讨要大宅子的人,是谁?! 赵思辰哼哼。 不过,想起养宅子养奴仆需要的一大笔钱,她决定不与魏乾琅计较。 眼见小厮勤快地从堂屋搬出了凳子,放在赵思辰身旁。 魏乾琅一撩长袍,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赵思辰撇了撇嘴,问道:“我们才刚刚收拾好东西,你就有空过来了?” 赵思辰虽然话说得不客气,语气却听不出异常。 魏乾琅听不出赵思辰到底是在讽刺,还是纯粹好奇,他把手上的扇一收,坐直身子,微微往赵思辰这边倾过身来,好脾气地笑着答道:“昨天就知道你们到了,可是昨日里我有事情处理,忙不过来。 今天得了空,特意出……出来,在自己的宅子里面住着。 因为住在自己的宅子里,进出也较为方便。 所以今天才能到这边来……” 魏乾琅想要解释,又不知道如何揭开这层迷纱,说得有些颠三倒四。 赵思辰含笑看着魏乾琅:“所以,你是住在两条街外的三皇子府?” 魏乾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不是故意隐瞒的,此前同行的时候,生怕隔墙有耳,不敢说得清楚明白。 回了大庆城,我直接进了宫里,直到今天才从宫里出来。 我回府中换过衣裳,立刻就过来看你,片刻不敢耽误……” “没事,理解。没怪你。”赵思辰笑着把手中的乳酪递给魏乾琅:“知道你今天应该会过来,云碧姐姐特意给你准备的,刚做好的乳酪,又香又嫩,特别好吃……” 魏乾琅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替我谢过云碧姐姐。” 郭安阳端起另外一碗乳酪,高声喊雨枫过来:“雨枫,先别写大字,赶紧过来把你的乳酪吃了。这是云碧姐姐给你的,别待会被你姐拿去当顺手人情。” 魏乾琅看着空空如也的小桌子,又看看自己手中的乳酪,没有错过赵思辰刚伸出去,想要从小桌子上再端一碗乳酪的手—— 自然也没有错过,赵思辰发现另外两碗乳酪被郭安阳和赵雨枫两个人快速夺走之后,脸上的失望之色。 原来,云碧姐姐做了三碗乳酪,分别是为郭安阳、赵雨枫和赵思辰三个人准备的。 赵思辰拿自己手上的乳酪做人情,哄他说是云碧姐姐为他做的。 想要去拿另外一碗的时候,被精明的郭安阳识破,抢先拿走。 话说回来,他突然到访,云碧姐姐怎么会知道他此刻到来? 自然也无法提前帮他准备好吃食。 见人说人话。 呵。 赵思辰扭头,看见魏乾琅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你不吃乳酪?不吃还我。” 赵思辰悄默默地伸出手去,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魏乾琅手中,把乳酪拿回来。 魏乾琅不客气地舀了一勺:“吃!” 赵思辰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郭安阳和赵雨枫两个人幸灾乐祸,哈哈大笑。 一时间,小小庭院中欢声笑语,气氛活泼融洽。 桂树枝叶摇曳,似乎也很是欢乐。 魏乾琅原本担心自己身份转换,会让赵思辰对他心生隔阂。 没想到来到这个小院子,一切都没有变。 依旧是凶巴巴的赵思辰。 依旧是郭安阳和赵思辰两个人吵吵闹闹。 他依旧是普普通通的小贼,而不是身份尊贵的魏国三皇子。 魏乾琅端着乳酪,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些,舒舒服服地吃了起来。 云碧姐姐手艺极佳,乳酪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奶香扑鼻,让人食欲大动,一勺接着一勺,停不下来。 赵思辰眼巴巴地看着魏乾琅。 这小子吃的是自己的乳酪。 为什么一丝丝惭愧都不曾有? 赵思辰摸着鼻子,认认真真地思考,是不是要把面前这位客人赶走。 幸亏,在赵思辰动手之前,卓管家听说三皇子到来,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脚还没踏进院子呢,就看见赵思辰紧紧盯着魏乾琅—— 手中的乳酪。 不好!前主子和现主子因为一碗乳酪,要起冲突了! 卓管家忙加快脚步,将洗好的蔬果装盘,殷勤地送到赵思辰面前:“小姐,刚洗好的新鲜番瓜,你试试味道。” 赵思辰动手拿了一块新鲜的番瓜,送入口中,清甜瓜汁入喉,舒服地感慨了一声。 卓管家,消弭了一场恶战。 魏乾琅吃完了乳酪,随手将小碗放在一旁小几上,问起事情:“听说你们把所有的下人都送回三皇子府了?” 卓管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回三皇子,赵姑娘不喜人多口杂,特意吩咐让宅子中的奴仆都回去,之前干什么活,现在照旧。” 魏乾琅说道:“按理来说,我不该插手你宅子上的事情。只不过那位厨娘是我专程从江南寻来的,手艺一佳。 如今你把人送回三皇子府,那吃饭怎么办?一日三餐,可有着落?” 赵思辰说道:“那倒无妨。这么多年,我们没有下人伺候,也顺顺利利地过来了。 云碧姐姐厨艺极好,再加上现在家里人也没有太多,忙得过来,就先将就着吧。 回头看到有好的厨娘,再请一个。” 魏乾琅笑着说道:“那也好,我替你留意着。” 赵思辰点点头:“手艺过得去就行,为人靠谱最重要。” 魏乾琅说道:“我自然知道。” 虽然他不知道赵思辰的来历,但直觉赵家众人皆有自己的秘密。 郭安阳腹有诗书,棋艺顶尖。 赵逐飞武艺高超,做事安排,有军中兵法痕迹。 赵雨枫年纪虽小,性格沉稳,天赋过人。 更不用说赵思辰了,情绪稳定,性格洒脱,足智多谋,武功上流。 既然赵家众人皆有秘密要守,对于厨娘这种整日负责入口食物的下人,靠谱最是要紧。 魏乾琅和赵思辰闲聊了一阵,扭过头去和郭安阳聊天:“郭先生,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郭安阳抚须微笑:“很好,这宅子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你要是缺点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差人给你送过来。” 郭安阳:“哎,你问得刚刚好,正好我缺了点东西。” “什么?” “一排青竹。” “青竹?!那还不容易,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赶明儿……” 站在一旁伺候众人的卓管家:“咳咳咳……” 魏乾琅心中一动,及时收到了卓大能对他这个前主子的暗示,猛地收住了话。 郭安阳冷哼:“卓管家,今天你的喉咙很不舒服啊?!” 卓管家尴尬地笑:“许是昨日睡觉的时候些许着凉,多谢郭先生关心。” 赵思辰瞥了卓大能一眼。 哟,卓管家,对前主子挺忠心的啊。 卓大能回了一个无辜的眼神:小姐啊,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咳嗽了几句而已,我对你是忠心的! 郭安阳悻悻:“算了算了。” 魏乾琅笑:“郭先生,下次有其他想要的,尽管跟我说!” …… …… 赵思辰见魏乾琅东扯西扯,就是不提要走的事。 眼看着天色渐晚,夕阳一点点落了下去。 夏初的夜风渐渐大了起来。 总让人在院子里坐着也不像话。 再者,卓大能频频给她递眼色呢。 哟,卓管家,你果然还是最心疼你的前主子。 哼! 赵思辰本来想省钱,没想到魏乾琅比她耐得住性子。 磨磨蹭蹭,终于拖不下去,赵思辰只能开口留客人吃晚饭:“天色已晚,要不然今晚就在鄙舍用点粗茶淡饭吧。” “甚好,甚好!”魏乾琅仿佛等着这句话呢,毫不犹豫,无缝衔接地接了下来。 魏乾琅站起身,还顺便扶起了郭安阳。 赵思辰无法,只能吩咐卓管家去厨房,让云碧多煮一碗饭,再炒一个小银鱼干煎蛋。 魏乾琅跟在赵思辰的身后,往屋内走去。 主屋里已经燃起了烛火,烛光从窗户、房门洒出来。 烛光洒落在赵思辰的身上,仿佛在她的身上罩上了一层晕黄色的光芒。 此刻安静走着的赵思辰,添了温暖和柔和。 魏乾琅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眼光一直在在赵思辰的身上,仿佛被牢牢地吸引住。 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翘出了愉快的弧度。 郭安阳:“咳咳!” 小伙子盯着我家的姑娘看,当我不在的么? 名贵的桂花酿 赵宅的门口窗边挂起了灯笼,各处屋内点起了火烛,处处烛光摇曳,照得赵宅亮如白昼。 众人围坐在外院主屋的圆桌旁。 这是赵家众人多日来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围坐在餐桌旁吃饭,大家脸上带着笑,比过年还开心。 云碧和卓婶子两个人在厨房里面忙活,肉、鱼、菜,做了满满的一桌子菜。 香味飘满整个宅子。 赵雨枫拉着云碧一起坐在桌子旁。 夏初的夜晚,风从院子吹过,带来了虫鸣和花香。 赵逐飞不声不吭,默默吃饭。 烛光吸引了飞蛾扑火,宅子里东西不全,窗户尚未糊上窗纱,不是有飞蛾扑到众人面前。 赵逐飞手起筷落,打落数只飞蛾。 赵思辰和郭安阳时不时拌嘴,两个人放着大块的肉不要,抢着小银鱼吃。 魏乾琅和赵雨枫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饭,面带微笑看着赵思辰和郭安阳吵架。 云碧则笑盈盈地给大家夹菜。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的。 魏乾琅心中酥酥麻麻,又感觉暖暖的。 原来,平常人家吃饭,是这样热闹温暖。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从小到大,魏乾琅参加的大多是他人宴请。 皆是貌似热闹,实则市侩的场所。 所有人带着面具一起吃喝玩乐。 哪里是一起吃饭,不过应酬罢了。 或是在宫中陪同圣上和娘娘们用餐,略吃几口垫垫肚子罢了。 若是遇上圣上和娘娘们心情不佳,或者考察功课,那是一口都吃不下。 细想想,真正称得上家常饭这三个字的,都是他独自一人用餐。 这种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家常的温暖,竟是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的。 魏乾琅夹菜扒饭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 他心中隐隐有些希望,希望这顿饭吃得更慢一些。 让他多感受这温暖的气息。 云碧看见了,默不作声地拿起公筷,往魏乾琅的碗中夹了一块肥瘦相宜的东坡肉。 看见魏乾琅看过来,云碧柔声说道:“你还在长个子,多吃点肉。” 魏乾琅真诚道谢:“多谢云碧姐姐。” 赵思辰:“云碧姐姐,你现在只顾着给别人夹肉,都不疼我了。” 云碧笑骂道:“就你嘴刁。” …… …… 一餐饭罢,魏乾琅让小厮进门来。 憨厚的小厮,双手兢兢战战地捧着一个上好的雕花檀香木,身体挺得直直的,走路一步一小心,不敢随意晃动身体。 魏乾琅伸手打开檀香盒盖子。 一沓厚厚的银票放在木盒子里面,几乎满溢出来。 更引人注目的,是银票上面,压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魏乾琅拿起夜明珠,似乎没有意识到夜明珠的珍惜一般,随手递给赵雨枫:“雨枫,这颗珠子给你拿着玩吧。 若是晚上看书,你把这颗夜明珠放在书房里,能增添几分明亮,对眼睛有好处。” 赵雨枫手短脚短,像是一颗小团子一样,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伸出双手接过了夜明珠,躬身谢过魏乾琅:“雨枫谢过魏哥哥。” 这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是魏乾琅10岁那边,离开魏国皇宫独立,建立三皇子府的时候,圣上赐下的。 目前世间所存夜明珠,不过数十来颗而已,不说价值连城,但也世间罕见。 不说其他的,把这三进的宅子买下来定是够的。 一般的富家翁,看到这颗夜明珠,只怕眼睛都要看直了。 偏偏,在座诸人看了,神色自若,仿似这只是一个孩童玩意儿一般。 即使是婢女打扮的云碧,也是一心一意吃着饭,眼帘未抬,连眼神都不多给一个。 只有赵雨枫觉得这珠子圆润可爱,入手温润冰凉,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 赵雨枫雀跃欢喜,也不过是从小玩具不多,把这颗夜明珠当一个新鲜玩意儿看而已。 魏乾琅见众人神色如常,没想到赵家众人虽然生活俭朴,粗布麻衣,对于富贵却并不热衷。 之前从吴国到魏国,魏乾琅和赵家众人一路同行,他心中早已猜测赵家众人不是平凡人家。 他们武功高强,每个人本领都不小,想来对财富不屑一顾,也是正常。 这么一想,魏乾琅感觉匣子里面的银票,碍眼得很。 魏乾琅带上了一丝歉意:“惭愧,赵姑娘应该瞧不上这些阿堵物,只是此前已经答应给赵姑娘两万两银子谢礼,为了遵守诺言,只好带了过来……” 赵思辰笑得见牙不见眼,呵呵乐着说道:“瞧得上,瞧得上!金银财物我最喜欢了!只是这么重的礼,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 赵思辰一边口中说着推辞的话,一边快速伸手接过了银票。 也不顾魏乾琅还在场,啪嗒啪嗒就开始数起了钱。 魏乾琅:他错了,这家子人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视金钱如粪土。 还是有个爱钱的小姑娘的。 不过,比起旁人的无动于衷,这爱钱的小姑娘数钱的模样,看起来要更灵动可爱一些。 魏乾琅嘴角微翘,看向赵思辰的眼睛中,含满了笑意。 魏乾琅耐心地等着赵思辰数好了钱,郑重地塞进了怀抱里。 原本平坦的胸口,鼓起了大大的一个包—— 魏乾琅笑着摇了摇头。 就着小小两万两银票,也值得小心珍藏—— 过了一会,魏乾琅才意识到,他盯着人家姑娘家家的胸口看,已经看了好一会儿。 蹭的一下,魏乾琅的脸烧了起来。 满屋子亮堂堂的烛火,似乎也照进了魏乾琅的心口里。 轻咳一声,魏乾琅掩饰性地转移了眼神,看向门外。 眼看门外暮色已浓,夜风渐起,魏乾琅起身告辞:“天色已晚,不敢多叨扰诸位。我也得回去了。” 赵雨枫和云碧站起身来相送,赵逐飞和郭安阳也略略拱手相送。 赵思辰说道:“我送送他。” 顺手从一旁拎起两壶桂花酒,送魏乾琅出门。 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一起走出堂屋,穿过院子。 一边走,赵思辰问道:“今日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今天从宫中出来?” 魏乾琅“嗯”了一声,说道:“回到大庆城之后,就一直住在宫中。听说你们到了,我才从宫中出来。” 一出宫,顾不上休息,回府上换了套衣服,就立刻赶来了赵家。 赵思辰问道:“你……你在吴国手上的事情,可有了结论?” 魏乾琅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道:“不知道呢。” 赵思辰说道:“无妨,安全到了大庆城就行,其他的,再慢慢计较。”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到了大门口。 魏乾琅抬脚迈出门外,赵思辰站在门内,将手上拎着的两壶酒递给魏乾琅,说道:“家里乱得很,还在整理之中,没有备下什么礼品。 收了你那么多钱,怪不好意思的。 这两瓶桂花酿,就权当是我的回礼吧。” 一旁的小厮很有眼力劲,往前一步,就要将两壶酒接过来。 没想到魏乾琅抢先一步,抬手接过了酒。 门口挂着一盏灯笼,灯笼昏黄的光洒在赵思辰的脸上,晕染得她的五官柔和,脸上的稚气似乎少了一些,仿似年长了几岁一般。 魏乾琅心中暖暖的,似乎手上的这两壶酒已经喝了一大口一般。 赵思辰微笑着冲着魏乾琅点了点头。 魏乾琅拱手跟赵思辰道别,手上拎着两壶酒,径自登上了马车。 “田弘大,走吧!” 跟在一旁伺候的小厮长得憨厚,名字也起得老成,唤做田弘大。 虽然魏乾琅没有撒手,但是田弘大认为没有让主子自己动手拿东西的礼。 于是,田弘大跟上魏乾琅,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三爷,我帮你拿着酒吧。” 魏乾琅挥了挥手,说道:“不用,我自己拿着就行。” 小三爷要自己动手拎着? 莫非这是什么稀世珍品? 那两万两银票和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三皇子都放心让他拿在手上,在巷子里面等了半天。 现在这两壶酒,反而得主子自己仔细护着? 田弘大带着满脸疑惑,坐在马车边上,一直想到了三皇子府,都没猜出赵思辰送给魏乾琅的,是什么名贵非凡的酒。 三皇子府和赵思辰的宅子不过隔了两条街而已,一刻钟的时间,便到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府内外皆是灯火通明,管家邢孝之早已带着众奴仆在大门口等候。 眼见魏乾琅一行人到来,邢孝之亲自上前,帮魏乾琅掀开马车帘子。 一见魏乾琅,邢孝之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守一旁伺候的小厮田弘大。 田弘大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脸上无辜的表情更明显一些。 邢孝之给了田弘大一个“待会找你”的眼神,扭头恢复原状,笑着将魏乾琅从马车迎了下来。 魏乾琅将自己手上提着的两壶酒递给邢孝之,吩咐道:“将这酒收好。” 邢孝之赶紧接过,跟在魏乾琅身后往前走。 魏乾琅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又吩咐了一遍:“记得收到酒窖里面去,别变味了。” 邢孝之应道:“是,我一会亲自去放。” 魏乾琅点了点头,径自回房去了。 邢孝之看着手中的这两壶酒。 左看右看,也不过是城西老刘家卖的普通的桂花酿。 老刘家的桂花酿是挺不错的,虽然有名,但并不贵。 一壶酒,不过一两银子而已。 他日常也爱喝上两杯。 但是,跟酒窖里面的天下名酒比起来—— 家里进贼了 田弘大服侍魏乾琅梳洗、休息之后,乖乖地到邢孝之的房间找他。 邢孝之正在自己的书房内翻看府中账本,看见田弘大在门口行礼,把手中账本往桌上一拍,板起了脸:“田弘大,你最近是越来越偷懒耍奸了!” 田弘大把自己的身体深深地弯了下去:“邢管家,我尽忠尽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偷懒……” 邢孝之一拍桌子:“还说没有?!你今天跟着小三爷出门,怎么让小三爷自己拿东西? 要是什么事情都是小三爷自己动手,要你有何用?!” 田弘大外貌憨厚,在外面还算机灵。 如今到了邢孝之面前,如同老鼠遇到了猫一般,束手束脚,身体都不敢晃动一下。 听见邢孝之责骂,田弘大有些委屈地说道:“不是我耍奸偷懒,是小三爷拿到酒之后,就自己拿在手里,碰都不让我碰一下……小的想帮忙,但小三爷不许我碰……” 邢孝之心中一动,追问道:“是今天去拜访的那位赵姑娘送的?” 田弘大点了点头,嘟囔道:“也不知道那位赵姑娘在桂花酿的酒壶里面装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小三爷一路上都拿在手上,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也是抱着,手都不肯松一下——” 邢孝之是知道一些魏乾琅在吴国受伤的内幕的,也知道魏乾琅回到魏国,有一位赵姓姑娘相助。 听见田弘大说了一句,邢孝之已经猜测出了事情的真相。 邢孝之抬手,制止田弘大继续说下去。 思考片刻,邢孝之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今天的事情不怪你,以后多主子的事情别乱猜,回去吧。” 田弘大战战兢兢地等了好一会,没想到邢孝之这次却没有训他,赶紧行了一礼,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田弘大走了之后,邢孝之思索了好一会,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人开了酒窖的门。 邢孝之稳稳地端着这两壶桂花酿,亲自放进酒窖里面,并且珍重地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想了想,邢孝之招手唤来下人,吩咐道:“明日一早,让城西老刘家送上十缸桂花酿过来,放在酒窖里面,备着以防小三爷随时想喝。” 又仔细想了一回,感觉没有遗漏,邢孝之才安心了。 魏乾琅是天潢贵胄,母妃是安定候府的嫡出大小姐,从小受尽万千宠爱。 自从魏乾琅十岁出宫,独立开府之后,安定候及侯夫人,将对于女儿的宠爱,转移到了魏乾琅的身上。 而在魏国皇宫之中,虽然魏乾琅的母妃惠妃不是圣上最宠爱的妃子,但是魏乾琅天性聪慧,稳重体贴,却深得圣上喜爱。 往日里各式贡品,珍稀宝品,赏赐不断。 魏乾琅打小对名贵物品都只是态度淡淡的,未见对什么东西有特别的喜好。 今日,魏乾琅居然对两壶酒上了心,小心翼翼从赵府护着拿到三皇子府,又特意吩咐邢管家好生放置,邢管家肯定要安排得妥妥当当。 只是…… 邢管家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虽说赵姑娘是魏乾琅的救命恩人,但酬金已付,还备上了圣上亲赐的夜明珠作为谢礼,已是大大足够。 怎么魏乾琅,对于赵姑娘的谢礼,如此看重? …… …… 接下来几日,赵家众人都是每日里早上出门,晚上归家。 郭安阳和云碧带着雨枫,在大庆城中不同的书塾间来去,了解在大庆城读书的情况,想给雨枫寻一家好的书塾。 按照郭安阳的想法,如果找到不错的书塾,他也可以屈尊去那家书塾当个教书先生,顺便照看雨枫。 而赵思辰,则是每日在大庆城中闲逛。 只是闲逛,啥都没干。 从城东逛到城西,从城南逛到城北。 每日里走走停停,吃吃喝喝。 时不时和商户、小贩聊聊天。 日子过得极其潇洒。 几天下来,赵思辰的绣花鞋,走破了两双。 惹得云碧说了她几句,说她的鞋子,比爷们的鞋子还不耐穿。 赵思辰只能嬉皮笑脸地道歉,抱着云碧的手臂摇来晃去。 云碧只能无奈苦笑。 赵思辰一撒起娇来,责怪的话,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云碧知道赵思辰很是有主见,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她无法将赵思辰拘在家中不出门。 云碧只能每日里点着烛火,给赵思辰多做了两双鞋子。 并且给赵思辰的鞋子,多多缝上几层鞋底。 赵思辰换了新鞋子,嘴巴甜甜地说了许多句:“谢谢云碧姐姐。” 第二天开开心心地继续出门满大庆城闲逛去了。 …… …… 这一日,赵思辰出门的时候,破天荒地喊上了赵逐飞:“赵大叔,你整日里闷在家做什么呀? 现在没有农户找你打锄头,也不需要你干什么活计,整日里在家带着青竹、春花、秋月三个小毛孩玩,也不嫌弃无趣……” 赵逐飞听见赵思辰这么说,没有反驳,反而拍了拍手。 青竹、春花、秋月三个小家伙听见赵逐飞拍手,小跑着,围在了赵逐飞的身旁。 赵逐飞吩咐他们:“我出去一趟,你们自己在家。不要到后院去,只在前面院子玩。” 三个小童皆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三个小童之前头发脏污,全身长藓。 此时皆是剃光了头发,洗干净了脸面和身体,穿着一式的童子服装。 在家里养了几日,吃肉吃菜吃大馒头,皮肤光滑了些许,脸颊也不再凹陷得厉害。 赵逐飞有些不放心,又多说了几句:“你们也可以去找找卓管家和卓婶子,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几日,三个童子跟着赵逐飞学了一些规矩,听见赵逐飞的话,皆是挺直胸膛大声喊:“知道!” 看起来,倒有一些军队里面新兵蛋子的模样。 赵思辰看着三个小童有趣得很,笑着说道:“赵大叔,三个娃娃都被你当成军中新兵了。青松也就算了,两个女娃娃可不能这样。回头我还是给春花、秋月买些裙子首饰,教些女子礼仪,不让你养偏了。” 赵逐飞不当一回事:“你不也是我带大的,我没把你养偏,自然也能把他们养好。” “那不一样,我自小聪明,想要养得像我这样好,还是有点难度的。” 赵思辰和赵逐飞说着笑,一边往外走去。 出了门,赵思辰惦记着帮三个小童买衣服、鞋子的事情,往城西走去。 赵逐飞和赵思辰走了一段路,在分叉口,自己径自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赵思辰逛了两个钟头,买完衣服鞋子,又在外简单吃过了汤面,才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等到赵思辰回到家中的时候,赵逐飞早已经在家中候着了。 赵逐飞正坐在桂花树下,看着三个小童玩弹弓,用泥丸子射石头玩,时不时开口点评一两句:“力气太小,加些力道!” 赵思辰脚刚迈入大门,赵逐飞便开了口。 第一句话是:“有人摸到家里来了。” “啊~~~~~~~!!”赵思辰痛苦地哀嚎一声,也不顾得还在家门口,淑女风范全无。 赵逐飞反而笑了,伸出了大掌:“愿赌服输。” 赵思辰愁眉苦脸,抠抠搜搜在腰间摸索。 许久,才掏出了一块碎银子,抬手一扔。 碎银子在空中划出了一条美丽的银色曲线,准确无误地落入了赵逐飞的手中。 赵逐飞掂了掂手中碎银,塞入自己的腰包之中。 “五两银子,就这么没了。”赵思辰苦着一张脸,问道:“你怎么又猜中了。” 赵逐飞笑着说道:“你也不想想我原本干的是什么——兵不厌诈,空门诱敌,这些都是多少年前我玩过的小把戏了。” 是,是,她怎么忘记了。 赵逐飞,前赵国百战百胜,前途无量的赵小将军! 原来,今日一早,赵逐飞告诉赵思辰,这几日家中周围,有人盯梢。 赵思辰不以为意,说三皇子将宅子给了他们,又屈尊到此吃了顿晚饭,或是惹来了一些注意罢了,只要不管他们,过几日这些探究的目光自会散去。 赵逐飞想法和赵思辰不一样,认为没有那么单纯。 于是,赵逐飞和赵思辰打赌,赌来者是不是不怀好意,会摸进家里来。 没想到,赵逐飞才离开了半天,对方就耐不住性子了。 赵逐飞笑着对三个小毛孩说道:“待会我们买糖去——你们小姐请客。” 三个小童都规规矩矩地道谢:“谢小姐。” 赵思辰勉力挤出了笑脸:“好孩子们,玩去吧。” 目送三个小童追逐着跑向后院,赵思辰板起了脸:“小贼在哪?” 害得她输了五两银子! 卓管家从柴房里面把两个小贼拎了出来,羞愧地禀报赵思辰:“小姐,是我疏忽,没有守好家里。” 赵思辰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你要是守好家里,咱也抓不住这小贼了不是。” 卓管家哭笑不得,脸上肌肉抽动,神情古怪,不知道得了赵思辰这样评价,他是该喜该忧。 赵思辰看着眼前两个小贼,皆是二十岁上下的青年,长得人模狗样,穿着也甚为体面,均是一色的青衫麻衣,黑色布靴。 明明被绑了起来,这两人却丝毫不怵,反而神情愤愤,似乎反而是赵思辰不对了一般。 卓管家请赵思辰示下:“小姐,这两个小贼,我们应当如何处理?” 赵思辰围绕着两个人兜了一圈,突兀开口:“送去见官。” 这句话一出,赵逐飞猛地抬头望过来,原本稳重的他,满脸惊诧。 扭送贼人去官府 卓管家也有些犹豫,看看赵逐飞,又望望赵思辰。 京城脚下,遍地富贵人家。 这里,水深得很,谁都得罪不起。 看着这两个小贼的衣裳打扮,怕不是替哪家大户人家办事的。 要是贸然报官,只怕不好收场。 赵姑娘一家刚从临水县来到大庆称,虽然得到三皇子一些照拂,但最好低调行事,谦恭忍让…… 未等卓管家开口劝说,赵思辰已经招呼着卓管家,让他帮着把这两个小贼的麻绳拉上,往京兆伊去报官。 赵逐飞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几步走到赵思辰身旁,压低声音说道:“不能报官!” “为什么?” 赵逐飞急了:“你忘记了,我们的身份……” 赵思辰瞪大眼睛,奇道:“我们的身份?我们什么身份?” 她扭头看了看卓管家和他手中的两个小贼,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们是临水县的良民,跟着商队来到大庆城做生意! 我们乖乖地在里正那里登记,在官府立了户。 结果呢,前脚刚来到大庆城,还没安定下来呢,家里就遭了贼。 难道不应该去官府喊冤吗? 大庆城里,天子脚下,宵小之辈这么嚣张? 就算我们赵家是小门小户,也相信世道公理……” 赵逐飞看着赵思辰理直气壮的样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有些怔怔。 他们东躲西藏了数年,隐姓埋名潜伏民间。 用了诸多掩饰手段,来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 直到如今,吴国官府,还在追捕原赵国公主…… 没想到,赵思辰居然,不想藏了。 是的,她不想再藏了! 赵逐飞有些心酸地看着赵思辰。 是什么,让她宁愿铤而走险,也要走到阳光下? 这许多年来,赵思辰遭受了多少委屈?! …… …… 赵思辰也有自己的思量。 六年! 他们藏了整整六年。 赵逐飞武艺过人,不能随意显露。 郭安阳一身才华,只能低调做人。 云碧心思手巧,却是沉默寡言。 他们要藏到什么时候? 不,她不要再东躲西藏! 她想要站在阳光下,创立自己的一番事业。 她想要他们,在往后余生,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不是沉浸在过去的苦痛之中,无法摆脱。 她要迈出的第一步,就是摆脱心理上的恐惧。 他们已经离开吴国,他们来到当世第一强国——魏国的首都大庆城。 她也跟魏国的三皇子,攀上了些许交情。 吴国官府的追捕,有什么可畏惧? 吴国强得过魏国吗? 吴国国君,面对魏国三皇子,照样得以礼相待! 吴国,还得抱魏国的大腿呢! 就算吴国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也不敢动手。 总不能光天化日,在大庆城把他们暗杀或者捆绑回去吧?! 赵逐飞见赵思辰下定了决心,也不再言语。 他是战场上厮杀过的将军,知道士气如虹的重要性。 既然决定了要干,就不能畏畏缩缩! 若是出了什么事,大不了,再逃一回便是。 六年前,他们在国破城亡,叛兵围城的情形下,拖老带小,从赵国皇城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不信,这次会亡于魏国大庆城。 卓管家看见赵逐飞不再言语,赵思辰神情坚毅。 他知道主子们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只是一个小小管家,也只能从命。 毕竟,从三皇子府出来的时候,小三爷特意召唤了他一面,叮嘱他,要好好听赵姑娘的话。 于是,卓管家伸手拉着麻绳,把两个小贼从地上拖了起来,拖着往门口走去。 两个小贼自是不从,不断挣扎。 可是他们嘴里都被塞了麻布,虽然愤愤,却只能喉咙“唔唔”作响,骂不出声音来,只能把身体扭成两条大毛毛虫。 双方正在拉拉扯扯,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青竹见大人们都在忙,他也醒目,一溜烟地跑到门口,把门打开—— 门口站着两位穿着体面的下人,端着一个食盒。 其中一位,抬起了手臂,正待敲门。 看见青竹,两位下人笑呵呵地打招呼,说道:“问过小爷好。” 又看见赵思辰站在院中中央,两位小人遥向赵思辰行礼:“赵姑娘好,我们是三皇子府的人。”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递过了食盒:“早上庄子送来了一筐枇杷,是今天刚收上来的,还带着露水。小三爷尝着好,让我们挑些又大又好的送给赵姑娘试一试。” 赵思辰上前接过了枇杷,掀开食盒盖子一看。 食盒里面铺着一层白色的细麻布,细麻布上面满满的放着鲜黄色的枇杷果。 果皮颜色鲜艳,连着的叶子鲜翠欲滴,一股果香味扑鼻而来。 赵思辰笑着道过了谢,说道:“有心。” 她讲完,也不顾对方想要告辞的神色,向后指着院子中,说道:“正好,我家里进了两个小贼。你们也知道,我家刚搬过来,还未安顿完毕,人手不大够,能否请两位帮忙把人送到官府?” 两位下人极有眼力劲,顺着赵思辰的手,看到两个被绑的小贼。 这两个小贼一色的青衣麻衫,脚踏黑色布靴,不是一般穷苦人家的穿着。 当下,两位下人对望了一眼,没有立刻答应。 他们虽然经常在外面办差事,但办的多半是接送往来的跑腿小差事。 赵思辰要他们帮着把小贼送官,那是要借三皇子府的东风的意思。 也不知道应下了,会不会给三皇子府惹来祸事。 两个下人不敢应话,却也不敢拒绝,脸上满是犹豫。 话说回来,魏乾琅对于赵思辰的重视,不过一天的时间,已经传遍了整个三皇子府。 他们自然也有自己的一些消息渠道。 听说三皇子回来之后,每日里差人去城门外一二十里处,等候赵思辰一行人。 听说赵姑娘刚到了宅子里,三皇子便立刻出宫,还赶紧让人备下了厚礼,亲自上门来送谢礼。 听说不喜应酬的三皇子,在赵宅吃了晚饭再回去。 今日三皇子赶着出门,看到新上的枇杷看相极好,他自己顾不上吃,巴巴地吩咐他们送新鲜的枇杷来给赵思辰尝一尝。 两位下人犹豫了一阵,最终心中一横,决定应下。 虽然他们只是普通的下人,但后面还有三皇子府作为靠山不是。 在这京城里,三皇子府的下人们,虽然不能横着走,起码众人还是要给一些薄面的。 两个人做了决定,顿时神情、姿态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一个殷勤地上前,忙前忙后地帮手。 另外一个出了门,则急哄哄地往三皇子府的方向赶。 最后,商定卓管家在家看着大门,赵逐飞和三皇子府的下人压着贼人在前,赵思辰笑眯眯地跟在身后。 众人上了马车,往官府的方向去。 京兆府在城南,驾着马车过去,需要小半个时辰。 三皇子府在赵宅的两条街外,加上报信的下人本就是在外面办差事惯了的,脚程极快,不过一刻钟,便回到了三皇子府。 报信的下人一刻不敢停,进了府里,直奔管家邢孝之的住处而去,请守在邢孝之门口的小厮入内通报。 邢孝之正在和府中掌柜处理账目的事情,忙得头昏眼花,听见门口的小厮来报,不耐地摆了摆手,说道:“他有什么着急事情,不过是些黄豆大小的事情,也都要来找我,莫非我是有三头六臂不成?” 在外面跑腿的小哥,虽然地位不高,但是在下人里却甚为受欢迎。 毕竟下人们不能随意进出府,有些什么事情,只能靠多往外跑的小哥们帮帮忙。 或者是寄封信,或者是捎个口讯。 今日,那跑腿的下人答应了下次外出,给小厮多带一些好玩有趣的玩意。 想到这,小厮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不耐的邢管事,但他仗着自己年纪小,想必邢管事最多骂几句,也不会真的打他赶他。 于是,小厮看见邢管家赶人,却还是舔着脸凑上前,说道:“邢管事,今日给赵姑娘送枇杷,是小三爷亲自交代下来的任务。送枇杷的小人来报,说赵家发生了一些事情——” 邢管事才猛地想起这事。 跑腿的两个下人皆是自己的亲信,所以才让他们去做这桩清闲又露脸的好差事。 想到昨天晚上的两壶桂花酒,还有魏乾琅亲自抱着酒壶的样子—— 邢管事沉吟了几秒,说道:“去吧,把人喊进来,看是有什么事情要禀告——最好是有紧急的事情,要不然,打扰了我清账,仔细他皮厚!” 报信的下人刚进了门,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邢管家一惊:“你办坏了差事,惹赵姑娘生气了?” 报信的下人赶紧摆手:“没有没有……” 邢管家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顺手把手边的茶端了起来。 一低头,看见报信的下人满头大汗,骂道:“你能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还急得过我一年一度的清账要事!” 报信的下人长话短说,一股脑倒豆子一样地把事情说出来:“邢管事,赵姑娘要我们帮忙送两个小贼去官府。” 邢管家手中端着的茶,已经送到唇边,闻言一顿:“赵宅进贼了?” 报信的下人点点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快速说了一遍。 邢管家思索了一番,也不觉得是多大的事情:“既然赵姑娘用得着你们,你们就给她搭把手——醒目点就是了。” 报信的下人眼看邢管家喝了口茶,起身准备要走,赶紧喊道:“邢管家,那两个小贼——不是小贼!” 打太极的高手 “哦?!”邢管家抬到一半的屁股,落了回去:“不是贼人?什么意思?” “那两个小贼,我,我,我看着像哪户人家的下人。” 邢管家心头一跳,眉头挑起:“你看清楚了?那贼人衣服上绣着家徽?” “那到没有……” “没有家徽,怎可胡说!”一旦传了出去,轻则说三皇子府没了规矩,重则会引起恐慌甚至争斗。 邢管家是三皇子府的大管家,对于大庆城内底下各派势力暗流涌动,也算了解。 三皇子府的一举一动,有多少人盯着呢! 报信的下人说道:“小人知道事情轻重,不敢乱说。邢管家,我们平日里多在外面跑,对各家各户的下人服饰和规矩也算知道一些。 这两个贼人穿着一式的服装,身穿细麻布衣,脚穿厚底黑靴,一般普通人家穿不起这么好的衣服。 更何况—— 就算是一家兄弟,也不会在外穿一式的衣服鞋子—— 偏偏这两人穿得一模一样,分明是哪家大户的下人……” 听到这里,邢管家已经知道报信下人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 报信、跑腿的下人,虽然地位不高,但是常年在外走动,甚至帮着主子往各家各户送东西,眼力不是从小长在深闺大宅里面的家生小厮、丫鬟能比的。 他摆摆手,示意下人不必再说。 邢管家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背。 这事情倒是不大,他三皇子府想帮就帮,想要从这件事情从脱身而出,也不是难处。 只是涉及到赵姑娘,才让人为难。 小三爷特意吩咐过,赵姑娘若有需要,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偏偏小三爷今日不在府上。 今日一早,皇后娘娘特意召唤小三爷进宫闲话,肯定留他吃晚饭。 或许今晚要留宿宫中也说不定。 这件事情虽然难办,也不至于要到进宫禀报小三爷的程度。 邢管家略一思索,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开口说道:“让张师爷过去——” 张师爷原本是大庆城府衙的师爷,因为遇到了一些麻烦,托老回家休养。 回家之后,别人时不时骚扰。 张师爷和邢管家有些交情,邢管家做主,让张师爷来到三皇子府,名义上供养为清客,实际上是帮助他避祸。 张师爷心中感激,对三皇子府一应事务尽心尽力。 张师爷对各式刑文条例极为熟悉,又是府衙的老人,也算有些门路,想必能解决这个难题。 跑腿下人应了声“是”,就要转身离去—— 邢管家忽地想起,昨日夜间,魏乾琅对于赵思辰随手送的那两壶桂花酒的珍惜,又想起魏乾琅早上入宫前,吩咐着让人给赵思辰送枇杷。 或许,魏乾琅对于赵思辰的重视,超过了他的估计。 邢管家沉吟几分,改口道:“算了,我自己去一趟。” 报信的下人原本听见让张师爷同去,已是喜出望外,又听见邢管事要亲自前去,不禁惊讶地提醒道:“邢管事,您的账……” “还管什么账!”说起这事,邢管事就恼火。 原本三皇子府去年的帐,在去年年底或者今年年初就应该清查干净。 偏偏一开年就接连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导致耽误到现在。 现在下人提起,邢管事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什么都要我自己亲力亲为,那不如把我劈成两半!养着账房那么多人做什么!” 报信的下人懂了。 赵家的事,比三皇子府的账,重要! 另外一边,赵逐飞和三皇子府的下人押送着小贼,很快到了大庆城京兆府府衙。 三皇子府的下人抢先机部,来到府衙门口,和守门的衙役报案。 三皇子府下人虽然对着赵家众人恭恭敬敬,在外面,还是撑得起场面的。 他快走一步,到了府衙门口守门的衙役面前,亮出了三皇子府的腰牌,不卑不亢地说道:“今日里遇到了两个贼人,特意送来府衙,请京兆尹大人秉公处理。” 守门的衙役平日里也算见多识广,然而,就算是在皇城根脚下这个遍地富贵官员的地方,三皇子府也是不可小觑的存在。 毕竟,当今圣上,只有四位皇子,而三皇子,又颇受圣上器重。 衙役不敢怠慢,一边将人迎了进去,一边赶紧去通报京兆尹。 不多时,传来京兆尹吩咐,让众衙役准备,立即升堂审案。 赵思辰很是惊讶,笑道:“挺不错的啊,京兆府效率这么高。” 三皇子府的下人带着恰到好处的矜持,低声告诉赵思辰:“赵姑娘,京兆尹大人公务繁忙,往日里报了案,拖上一两个月再审案,也是常有的事……” 三皇子府的下人说得含蓄,赵思辰却瞬间反应了过来。 敢情,她还是托了三皇子府的福,才有这种即刻审案的好待遇。 赵思辰笑着说道:“那我是得谢谢你。” “不敢,不敢,听候姑娘差遣。” 京兆尹李元卜是个高宽比例相近的大胖子,颠着大肚子,带着三层肥肉下巴和眯成一条线的小眼睛,晃悠晃悠地从后堂出来,坐上主官座位。 原本听见“三皇子府”几个字,提足了一颗心。 此刻坐上主管座位,小眼睛一扫,看见站在下方的人皆不是熟人—— 京兆尹李元卜暗自松了一口气,不是熟人,说明事情不是太麻烦。 他熟悉的,只有大庆城中叫得出名号的皇亲国戚,官员大吏,以及各家大户。 李元卜忍住了一个呵欠,往椅背上面一靠,懒懒开口问道:“来者何人?所告何事?” 赵思辰冲着赵逐飞眨了眨眼睛,赵逐飞手上一使劲,往前一拽手中麻绳—— 两个贼人踉踉跄跄地向前,收不住劲,跌撞在地。 赵思辰向前行了一礼,脆声报道:“大人,我们是落英街一户姓赵的人家。我家是临水县的良民,刚搬来大庆城不久。谁知道,我家刚搬来几日,就遇到了两个贼人,潜入我家中,图谋不轨——” 赵思辰思维清晰,口齿伶俐,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交代清楚。 赵思辰一边说着,京兆尹李元卜那双藏在肥肉下面的小眼睛,已经不着痕迹地在诸人身上来回扫了几个来回。 京兆尹,这个位置,是公认的的不好坐。 大庆城各个世家里纨绔子弟不少,皇亲国戚众多,城西西市一块牌匾砸下来,能砸到两个千金、三个清贵、四个皇亲、五个国戚。 这些人皆是各个家里的珍稀宝贝,一点点小纠纷,处理不当,可能会掀起大风波。 而掀起了风波,各挨板子也就算了。 不管是谁出了事,都会有一个人要陪着吃瓜落——京兆尹。 毕竟,在大庆城里出了事,那是京兆尹没有管理好,本领不行。 李元卜时常想着,他就是因为京兆尹这位置坐得实在艰难,才会放纵饮食,导致身胖如猪,毁了年轻时候俊朗的面貌。 话说回来,京兆尹最大的本领,除了记住京中各家繁琐的关系往来之外,就是圆滑识时务。 大庆城中,说起最滑不溜秋不沾手的人,李元卜自称第二,没人敢说是第一。 什么事情都他都能做得出,唯独离“担当”二字甚远。 眼见着这两伙人,皆不是好相与的人家。 一伙虽被称为贼人,但不仅衣着上乘,并且上了公堂,表情丝毫不怵,虽然说不出话来,依旧神情倨傲,横眉冷竖。想必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另外一伙,十二三岁、扎着小髻的小女孩已能侃侃而谈,从偏远的临水县,刚来到大庆城,就能住在落花巷那么好的地方,必然出身良好,说不定是哪家达官贵人的亲戚。 ——再加上,这户赵姓人家,还与三皇子府攀上交情。 若是今日当场断了案,保不准就得罪了谁。 还是先把人收了监,再慢慢了解情况不迟。 赵思辰说几句话的功夫,京兆尹心中已有了决定。 赵思辰继续说道:“大人,我们都是良民,从临水县来到大庆城,想着做点小生意,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今日受了惊吓一场,并且家中损失甚大,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李元卜表面上听得甚是认真,不时抚须点头,表情肯定。 看见赵思辰说完,李元卜喝道:“天子脚下,怎能容忍这等事情发生! 事情的来龙去脉,本官已经大致知晓。 左右,将这两个贼人押下收监,再慢慢审查处置。” 打太极,京兆尹是高手。 左右对望一眼:大人又来这一招! 赵思辰挑了挑眉:“大人,我们已经把贼人抓了过来,大人直接审问即可——” 李元卜有些不满:“你在教我做事?” 赵思辰见好既收,微微一笑,行了一礼:“不敢,大人,自然是由你做主。” 李元卜说道:“行了,事情真相到底如何,本官自会调查清楚,你们回去等待消息即可。若有事情进展,本官自然会遣派人告知。” 赵思辰笑了笑。 这不就是“以后再说”吗? 以后再说,那就是一笔糊涂账了。 不过,她初来乍到,也没必要和地头蛇过不去。 赵思辰笑道:“那我们就回去等大人的通知了。” 赵思辰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只不过,她想得开,赵逐飞却一动不动。 丢了万两白银 听见赵思辰准备离开,赵逐飞摇了摇头,闷声闷气地说道:“我不走。” 赵小将军的倔脾气上来了? 他是谁? 李元卜拿肥肉遮住了大半的小眼睛,去看三皇子府的下人,无声询问。 三皇子府的下人微微摇了摇头,两手一摊,一脸无辜,用眼神回答:我也不知道。 他只是跑腿送东西的下人,对赵家的人并不熟悉,所认识的,不过是开门的小童青竹,和赵姑娘二人而已。 李元卜懂了。 交流过眼神,不是三皇子府的人。 不是三皇子府的人,那就好办了。 李元卜眼珠子一转,说道:“来,把这两个贼人手脚嘴巴松开。” ——既然不相让,就让他们自己针锋相对一番。 双方起了争执,他京兆尹再出面调停,不管对哪一方,都做了人情。 衙役上前,一把扯开了两贼人身上的绳子。 两个贼人挣扎一番,自己把手上的绳子扯掉,又把嘴巴里面的抹布吐出来。 两个人皆是跪在地上砰砰砰先磕了三个响头,嚎道:“老爷,青天大老爷,冤枉啊!我们冤枉啊!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说罢,一个贼人一指赵逐飞,大声喊道:“老爷,我们两个人是普通良民,今日打从落英巷经过。没想到,刚经过赵家门口,这位凶徒冲出家人,将我俩抓住,拖入府中,诬陷我们二人要进他们家里偷窃。” 另外一名贼人哭喊道:“老爷,我们是倒了天大的霉了啊。不仅受了惊吓,还被别人无端污蔑!” 一名贼人又说道:“没想到大庆城里,天子脚下,还有如此荒谬的事情发生。” 另外一名贼人接着说道:“大人,您快快把他们这帮凶徒拿下!” 李元卜一抚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扭头看向一旁,问道:“双方各执其词,都说对方是贼人。师爷,你怎么看?” 坐在李元卜下首,正在认认真真记(吃)录(瓜)的师爷,一听到主官询问,赶紧站起身来,一抱拳,说道:“大人,这只是一件小小的偷窃案……” 师爷经验丰富,一开口,就把双方争执,定义为“小小偷窃案”,大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意图。 师爷又说道:“但是,天子脚下,怎容他人放肆!我们还是要多番查探,了解事情真相。下官认为,应该将两个贼人收押,再仔细查问。” 先把两方分开,再将贼人收押,京兆府掌握主动权,后续想要怎么处理,弹性多多。 “说的甚是,”李元卜和师爷合作已久,自然明白对方的话中之意,当下拿起惊堂木,正待往下一拍—— 门外传来一声大喊:“慢着”。 李元卜大手紧了紧,捏着手中的惊堂木,终究没有拍下去。 为什么,总在最后一刻,出现意外! 李元卜脸上遗憾的表情,难以遮掩。 来人一副管事模样,进了大堂,对着李元卜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大人,在下是乐林候府管事。见过大人。” 乐林侯府?! 圣上最为宠爱的俪贵妃乐冰夏的娘家,大庆城中数一数二的皇亲国戚,富贵人家,乐林侯府?! 李元卜虽然脸上还没有笑,但眼睛先眯了起来,带上了笑意。 李元卜眼神和煦,态度温和,上半身微微向前探,说道:“本官正在断案,你可先到后院等待片刻,待本官处理完本案——” 乐林候府管事又行了一礼,虽然举止恭敬,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元卜的话,说道:“大人,在下正是为了这个案子而来。我府上两个下人,今日出府办事,却无缘无故被抓了起来,还污蔑是盗贼。” 哟,抓了小的,来了大的。 李元卜向前倾斜的上半身,倚靠回了椅背。 乐林侯府的管事抱拳:“大人,我们乐林侯府不能无缘无故受此羞辱,要来您这里讨个公道!” 李元卜撇了撇嘴,心下有些不耐。 今日遇到的都是不识时务的人。 原本这个小案子,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先把三皇子府的人打发走。 乐林候府晚上再到府衙来领人,含含糊糊也就领走了。 偏偏要在大堂之上揭开了底。 话说回来,乐林候生了一个好女儿。 乐林候的大女儿是俪贵妃乐冰夏,十多年来盛宠不绝,颇有与当朝皇后齐头并进的气势。 乐林候府依仗着俪贵妃,在京中横冲直撞,众人多是避其锋芒,少有人愿意与他们直接对上。 如今,乐林候府的下人被抓了起来,以乐林候府的嚣张气焰,直接上京兆府来要人,也是能理解的事。 李元卜盯着乐林候府管事的腰牌,默默地把心中的那点不满压了下去。 悄悄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李元卜已经看不出异样,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 他呵呵笑着,说道:“原本就算不上什么大事。既然说开了是一场误会而已,也没闹出什么人员受伤,财产损失,也不需要立案,就都回去吧。” 李元卜的手,悄摸摸地往惊堂木摸去,打算以掩耳不及迅铃之势—— “不行!”乐林候府管事喝道:“大人,我家下人无辜被抓,乐林候府清誉受损,此事不能大事化了,小事化无!请大人把污蔑我乐林候府的人抓起来,好好审问!” 李元卜,堂堂一位大庆城京兆尹,天子脚下三品大员,被乐林候府的管事如此对待,依旧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仿佛一位无害温吞的富家翁,笑呵呵地解释道:“不过误会一场而已,想必不至于导致什么严重后果。” ——再说了,乐林候府有清誉吗? 如果乐林侯府有清誉的话,哪能一二十年间,就一跃成为大庆城最富贵的人家呢? 别人不知道,他京兆尹还能不掌握吗? 乐林候府的管事说道:“大人,这肯定是有心人在背后搞鬼……” 李元卜快速打断乐林候府管事的话:“这是无端猜测,切不可胡说。” ——这不就是挑明了乐林候府和三皇子府不睦吗? 三皇子府和乐林候府不和睦,在京城里有点脸面的人家都知道。 唯独他,京兆尹,不能知道这件事情! 不是不知,是不能! 李元卜也绝不允许这件事情今天在他的府衙大堂上被揭开! 要不然,他明天就该去圣上面前自行请辞了! 乐林候府的管事略一尝试,便知晓了李元卜的态度,于是退让一步,不再提“背后搞鬼”之类的话,转而说道:“大人,您得把污蔑乐林候府的人抓起来,打上20大板,方显公正!” 李元卜眼神往赵思辰一行身上一扫—— 赵思辰似笑非笑,面上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赵逐飞面无表情,整个人木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皇子府的下人虽然是躬身站在一旁,但是眼神愤愤,显然—— 做好回去告状的准备! 看见李元卜的眼神扫了进来,赵思辰笑了笑,伸手捅了赵逐飞的腰间一下。 赵逐飞的行动开关装在腰间,立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抱拳行礼,硬邦邦地说道:“大人容禀,我家前几天做了一笔生意,挣了万两白银,本想想来京城做点小生意,现在全没了,以后日子没法过了。” 李元卜:“万,万,万两?!!” 别人不过要打他们20大板,他们倒好,一开口要万两白银! ——胃口不小啊,这竹竿敲得够大的!比他这个大庆城京兆尹…… 咳,咳…… “白银!”赵思辰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补充道:“大人,我们举家搬迁,从临水县来到大庆城安家。我们家中,上有老人要赡养,下有小儿要抚养,这万两白银,是我家全部的积蓄了。现在被小贼偷走,日后生活难以为继……” 李元卜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抽动了几下—— 乐林候府的管事喝道:“胡说八道!你们不仅随意抓了乐林候府的下人,居然还赖上了!乐林候府也是你能耍赖的地方?!大人,您一定得把他们抓起来!” ——万两白银,过分了啊! 李元卜慢悠悠开口:“是啊,你说他们偷了你家的银两,可有证据?” 赵思辰说道:“大人,我们家库房的门昨日夜里新上的油漆,贼人如果推门进了我家库房,肯定手上沾上了油漆。大人一查便知。” 两个贼人很是诧异,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 咦,明明手上什么都没有—— 李元卜捂脸无语:乐林候府的下人,也不怎么醒目嘛。 被人一诈,就诈出来了! 就算手上真沾上了油漆,只要没当场抓住,就该抵死不认! 还自己把手抬起来了。 好个此地无银! 赵思辰笑眯眯地说道:“大人,既然已经有了证据,请大人秉公处理,让贼人将我家救命的钱还回来。” 乐林候府的管事喝道:“你以为乐林候府是可以让你随口雌黄,胡乱污蔑的地方?!看来你是不把乐林候府放在眼里——” “我看乐林候府,也没有把三皇子府放在眼里吧。”一个悠悠的声音从大堂外传来。 八千两白银 三皇子府大管家,邢孝之快步跨入大堂。 邢管家虽然是三皇子府的大管家,却不托大,按照规矩,对着京兆尹行了一礼:“大人。” “邢管家!”李元卜喜出望外,脸上勉强挂着的笑容,这会也不勉强了,透露出十二分的欢快。 ——救兵来了,能不欢快? 往日里,三皇子府和李元卜有些许往来,邢孝之和李元卜也是打过几次照面的。 逢年过节,以李元卜的圆滑周到,自然是把大庆城中叫得出名号的人家都走一遍。 而拜帖,也是年年送到三皇子府上去。 大庆城京兆尹,还当不上三皇子魏乾琅召见。 因此,李元卜只和邢孝之喝过几回茶而已。 三皇子府的大管家,在京城里是响当当的人物。 更何况,邢孝之是三皇子的外家安定候府特意差到三皇子府,照顾魏乾琅的大管事,身兼安定侯府的期盼,与一般的管家更有些不同。 换而言之,邢孝之是有安定侯府撑腰的三皇子府大管家! 李元卜忙拱手回礼。 若不是在公堂之上,众多眼睛看着—— 李元卜真想从主位跑下去,给邢孝之作揖行礼! “邢管家,不知道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邢孝之说道:“大人,我今日是为了赵家进了贼人的事情而来。听说这事是赵家污蔑了别人?” 李元卜嘿嘿笑:“尚未定案,尚未定案!” 邢孝之说道:“刑某可为赵家做保,赵家光明磊落,清风正气,绝不是随意污蔑他人的人家。” 李元卜此刻心中有底。 赵家,果然抱上了三皇子府的大腿! 并且,抱得还挺紧! 邢孝之冲着李元卜使了个眼色,暗示道:“并且—— 赵家对三皇子府有恩,定不是那等奸邪狡诈之人。 请大人明察!” ——有恩?莫非? 李元卜是交游广阔之人,一听邢孝之暗示,立刻想起近日里他听到的,京城中流传的一些秘闻。 听说,三皇子出使吴国的时候,在吴国遇险,受了重伤。 有一赵姓人家,舍下了性命,护送三皇子回大庆城。 如此说来,这一户赵姓人家,也跟着三皇子来到了大庆城中。 李元卜又想起近日圣上对于三皇子诸多安抚,和对于俪贵妃显而易见的冷落,心中的猜测,更坚定了几分。 于是,李元卜看向乐林候府这一边,笑着说道:“本官相信乐林候府不需要做偷盗之事。 但是,府里大了,难免有些下人会胡闹。 说不定,这件事情,就是下人胡闹引起的——” 乐林侯府的管事,脸上一会青一会白。 李元卜这么说,显然是想要把乐林侯府摘出来,再把责任往部分下人身上推。 邢管家提醒道:“大人,万两白银是赵家全部身家,是赵家在大庆城立足的安身立命之本……” 李元卜只得继续说道“……想必乐林侯府被下人蒙蔽,并不知情。 话说回来,虽说钱财事小,但这是赵家吃饭生活的费用,咱们总不能看见赵家饿死不是? 还请乐林候府好好管教下人,让下人将这笔钱拿出来。” ——三皇子府的大管家出动,这点面子还是得给的。 更何况,乐林候府是京城里有名的富贵之家,并不差钱。 万两白银,不过是乐林候一次寿宴花费罢了。 就当是——花钱消灾吧。 乐林候府的管事,也是认得邢孝之的。 自然也知道邢孝之作为三皇子府大管家,不是他能够得罪得起的人物。 别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管事,就算是乐林侯府的大管家来了,和邢孝之掰手腕,也不一定掰得过。 因此,乐林侯府的管事虽然心中不忿,但也不敢再像此前一般嚣张。 听见李元卜这样说,再对上李元卜眼神中传递的强烈的“息事宁人”的意图,乐林候府的管事只能咬着腮帮子,把这口气硬吞了下去:“大人,乐林候府并不在意金银这等琐碎之事,但是,万两白银,这,这,这也太夸大了些。” 赵思辰听见乐林候府的管事这样说,笑眯眯地接话:“我等原本也不期望能够全额追回,但是我家开销大,若能追回八九千两银子,也能勉强顶上几年。” 二十两银子,已够小康之家一年花费。 赵家那几口人,几年就要花掉八九千两银子?! 乐林侯府的管事想要瞪眼,却又不敢,只能愤愤地低头看着眼前地下的一小块青砖。 李元卜哈哈笑着,打着圆场,说道:“时间紧促,本官认为赵家也难以短时间内知道具体的损失。再说,乐林候府的下人确有不端行为,也应有所担当。 不如,就请乐林候府赔偿赵家八千两银子,今日事,就算是了结了。” ——赶紧的吧,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邢孝之冷冷地看着乐林候府的管事,无形的威压向外释放。 乐林侯府的管事一咬牙,重重一抱拳,从鼻孔出了口气,冷哼一声,算是应下了。 邢孝之见此事已了,才有空闲看向赵思辰。 眼神望过去的一瞬间,从严厉变成和煦。 赵思辰原本只是想把贼人扭送官府,给想要使绊子的人一个教训。 张口说损失一万两,也不过随口说说,给京兆尹施加压力而已。 没想到,真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三皇子府的管家一出现,京兆尹一张口,就帮她从乐林候府要到了八千两。 赵思辰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比李元卜的眼睛还要小。 京城是个好地方,乐林候府是户好人家! 天上掉钱,赵思辰赶紧伸出双手接住:“谨遵大人吩咐。谢过大人,谢过邢管家……谢过乐林侯府!” 邢孝之点点头,对乐林候府的管事说道:“还请乐林侯府明日准时将八千两银票,送到赵府。三皇子府也会派人协助赵姑娘处理此事。” 乐林候府的管事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径自走了。 乐林候府的两个下人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慌忙急火地追了出去。 邢孝之向李元卜作揖:“多谢李大人稳妥处理了此事,近日若是三皇子从宫中回府,我也会和三皇子汇报此事。” 李元卜这个人情,三皇子府算是承下了。 “好说,好说。”李元卜满脸堆笑,匆匆从主官位置走下来,向前扶住邢孝之双手,说道:“难得邢管家亲自前来,不如移步后院喝杯清茶?” “不了,府上杂事众多,我还得回去处理。”邢孝之婉拒。 “哈哈哈,理解,理解。邢管家是三皇子的左臂右膀,三皇子府寻常离不开你。” “李大人说笑了,我就是劳碌命,一刻不得空闲。眼下我还得赶回府里去……” “懂!我懂!”李元卜拱手:“邢管家自便。” “得空了,再来叨扰李大人。” 跟李元卜寒暄完毕,邢孝之冲着赵思辰点了点头,走出门外。 赵思辰赶紧跟上。 到了门外,邢孝之好好看了赵思辰几眼。 赵思辰是闺阁中寻常姑娘打扮。 头上扎着发髻,乌黑光亮的头发上,没有任何饰品,不像其他姑娘一样戴金、簪花。 白嫩的一张小脸尚带着些稚气,两颊柔软,黑白分明的眼珠似有些童子的娇憨。 虽然尚未长成,但柳眉似黛,眼含秋水,手脚柔软修长,已依稀能看出美人模样。 只是,赵思辰身上穿着淡青色的细麻布衫,洗得略有些发白,袖子边上也已微微磨损。 全身上下,洁净素雅,没有装饰,也没有金银、玉石等首饰。 看似家中环境不佳。 不过,邢孝之可不敢小瞧赵思辰。 虽然魏乾琅没有透露太多,但邢孝之出身安定候府,又掌管三皇子府,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他对于魏乾琅从吴国回到魏国的经过,了解了一些。 一个外表柔弱的女孩子,能在异国面临一波又一波的追兵的情形下,带着受了伤的魏乾琅一路砍杀,一起逃到魏国大庆城。 这份气魄和能耐,比三皇子府一队亲兵都厉害。 只是没想到,赵姑娘,年纪竟如此小,看似仅有十二三岁而已。 原本邢孝之对于获得的情报尚有些疑惑,想着是不是赵思辰身后另有高人,赵思辰不过是被推出来当个明面上的人物罢了。 今日亲眼见到,对于赵思辰的本领,邢孝之却更信了几分。 别说寻常人家,就算是官宦千金,来到府衙大堂,面对京兆尹的惊堂木,少有不惊慌的。 赵思辰不仅不惊慌,还全程都跟看戏一样,嘴角嚼着笑,眼神中带着戏谑。 赵逐飞虽然是中年汉子,处理事情的时候,却是以赵思辰为尊。 赵思辰迎上邢孝之打量的眼神,不避不躲、大大方方地福了一福:“谢过邢大人。” 李元卜在公堂之上,称了他一声“邢管家”,赵思辰便记下了。 邢孝之微笑,虚扶一把,说道:“赵姑娘不用喊我大人,喊我邢管家即可。” 他看着赵思辰,想到魏乾琅是因为遇到了赵思辰,才侥幸死里逃生,心中甚是欢喜感激,当场决定当赵思辰的靠山:“大庆城中各种妖魔鬼怪都有,但是有咱们在,你不用怕被欺负。有什么事情,就差人到三皇子府找我就行。我随时都在。” 赵思辰笑着应下:“那我先谢过邢大叔了。” 小妮子机灵,顺着杆攀上了邢孝之的关系。 冒雨到赵家 邢孝之原本以为魏乾琅会在宫中多呆几日,没想到第二天,魏乾琅就回了三皇子府。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扫去了夏初的一丝热气,有点春日倒来的寒意。 听见消息,邢管家早早在门口候着,远远看见三皇子府的马车到来。 接到了魏乾琅之后,邢管家亲自帮魏乾琅撑着伞,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魏乾琅将身上的防雨斗篷摘下,递给田弘大,自己走到书桌旁,一边慢慢坐下,一边问道:“昨日的枇杷给赵姑娘送过去了吗?” 第一句话,就是问候赵姑娘。 邢管家刚从账房手中接过账本,闻言,默默地把账本合了起来。 “昨日特意挑了上好的枇杷给赵姑娘送去,那是今年新上的贡品,想必是不错的。” “那就好。”魏乾琅接过田宏大端上来的姜茶,喝了一口。 尽管邢管家昨日为了整理账本,忙到半宿,但看着魏乾琅的神情,邢管家决定先说更重要的事情:“昨日赵家进了贼了。” “进贼了?!” 魏乾琅猛地抬起头。虽然只是十三岁少年,眼光中有锐利刀光射出。周身松弛瞬间变为凌厉气息。 魏乾琅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邢管家见魏乾琅身体紧绷,忙笑着缓和了下气氛,说道:“没什么大事,小三爷不必慌张。赵姑娘抓住了两个贼人,押送到了府衙。我听说了这事,也过去了一趟。” 魏乾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乐林侯府的人?” 邢管家点点头:“小三爷一猜就中。偷摸进入赵家的,是乐林候府的两个下人。” 魏乾琅皱起了眉头:“胆子这么大。” “是,”邢管家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乐林候府还派了一个管事,冲到京兆尹李元卜面前去要人。那位管事还说,赵姑娘污蔑了乐林候府,得收监、打板子——” “他敢!”魏乾琅一拍桌子,猛地站起。 身后椅子哐当一声,被撞到在地。 田弘大一直躬身站在魏乾琅身后等待主子召唤。 看见椅子倒地,他不敢打扰魏乾琅和邢孝之谈事情,只能弯着腰,蹑手蹑脚地摸到魏乾琅身后,默不作声地把椅子抬了起来。 邢管家见魏乾琅紧张,笑着说道:“小三爷别着急——后来赵姑娘拿出了证据,说家中损失白银万两,要乐林候府赔偿。” 魏乾琅愣了一瞬,没想到转折来得这么快。 他眨了眨眼睛,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慢慢又坐下了:“是她做得出的事。” 邢管家把赵思辰起头,他胁迫,李元卜调和的过程略略讲了一下。 魏乾琅听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邢管家说道:“后来在我和李元卜的劝说下,让乐林候府赔偿赵家白银八千两。我也同乐林候府的管事说了,今日三皇子府会派人上门,见证此事——” 邢管家刚想说,就让昨日跑腿的下人过去,把这件事情给有头有尾地跟完。 话还没说出来,魏乾琅顺理成章地接道:“很好,那我今日就过去看看——” 邢管家愣了:讨个债而已喔? 三皇子亲自出马? 邢管家刚想阻止:“今天天气不佳,小三爷你看,外面还下着雨……” 魏乾琅自动屏蔽了邢管家的唠叨,立即起身,一连声吩咐田弘大帮他换衣服,让马夫备马,准备出门。 邢管家停住了话头。 他看了看难掩兴奋的魏乾琅,再看看自己手中的账本—— 他忙活了半宿,弄啥咧?! 暗自叹了一口气,邢管家重新打起了精神,喊道:“田弘大,外面有雨,给小三爷多备两套衣服。对了,再把府上最大的油纸伞带上!” 魏乾琅换上了出门的衣裳,冒着细雨,赶到赵家。 到了落英巷,田弘大帮魏乾琅打着伞,请他下马车。 魏乾琅抬头看了看。 一块崭新的牌匾挂着门口,上书“赵宅”二字。 银钩铁骨,甚至不错。 只是转折处笔力不足,字还略显稚嫩了些。 这就是赵雨枫前几日写的大字? 小小年纪,写出来的字,比许多练了一二十年字的读书人的字都好。 田弘大上前几步敲门。 听见门口有客来到,早有人小跑着来开门。 一个小童把门打开,带着些许怯意,看着门口高头大马,锦衣贵人。 青竹还未见过魏乾琅,此时看见来人通身锦绣,华贵逼人,一时呆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应对。 魏乾琅随手赏了小童一块碎银子,问道:“你家姑娘在家吗?” “在,在……”青竹不知道该拦还是该请,进退两难间,猛然手中被塞进了一块碎银子。 青竹低头,看了看手心那块形状不规则,隐约闪着银色光亮的碎银子。 虽然自他记事起,就是一个小乞儿,颠沛流离。 后来又被拐被卖,落入拐子手中,别说财物,连吃都吃不饱。 但是银子,他还是知道的。 他在街上看到过,大人用银子,可以换回好多好多吃的喝的。 青竹偷偷拿手掂了掂。 眼看魏乾琅带着田弘大自顾进了门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一溜烟地先跑了。 青竹越过魏乾琅和田弘大两个人,飞快跑进前院大厅。 田弘大喊了一声:“哎,你这小童……” 比他还不懂规矩! 魏乾琅摆了摆手,田弘大乖乖住了嘴。 赵思辰、郭安阳和赵逐飞都在前院大厅,已经用过午膳,一边喝茶,一边讲大庆城的书塾如何如何。 青竹跑到赵逐飞身旁,举起手,张开手心:“赵大叔,有人给了我一块银子。” 青竹的声音中带着忐忑,又难掩兴奋。 赵逐飞看着门外走进来的魏乾琅,又低头看了看青竹手中的银子,淡淡说道:“这人挺大方。以后他给你什么,你都收着,不需推脱。人家不差这个。” 青竹的手往前递了递:“给你。” 赵逐飞摸了摸青竹的头:“这是别人给你的,你自己收了。” 得了赵逐飞的话,青竹才笑着,小心翼翼地把银子收进了怀里,又拿手按了按,确保不会掉出来。 魏乾琅踏入大厅。 众人嗑瓜子的嗑瓜子,聊天的聊天,只当他是寻常人,挥了挥手示意而已,没有人起身迎接他。 他也习惯了众人对他的无视,站在门口随意拱了拱手,随后坐在了赵思辰身旁。 云碧见有客人来,洗好了枇杷,放在洁白无瑕的缠花暗纹骨瓷盘中,端了上来。 一颗颗童子拳头大的枇杷,残留着清凉的井水,放在洁白的盘中,黄橙橙的甚是惹人喜爱。 魏乾琅微微躬身,笑着喊了一声:“谢谢云碧姐姐。” 云碧柔和一笑,说道:“你客气!得谢谢你,送来这么好的枇杷,让我们都大饱口福。” 又留他:“今日有雨,天气微寒,你且坐一坐。我做了糯米丸子,待会熬一碗糯米丸子红糖水,给你暖暖身子。” 魏乾琅感激笑笑。 赵思辰嘟了嘟嘴。撒娇道:“云碧姐姐,你只关心他。你不爱我了。” 云碧笑着,轻拍了赵思辰的肩膀一下:“不过是几碗丸子,你能说成天大的事。吃着人家送的枇杷,也得念着人家的好。” 魏乾琅笑着说道:“云碧姐姐待我真好。” 说罢,魏乾琅转头问赵思辰:“听邢管家说,你扭着两个贼人去了京兆府府衙?” 赵思辰笑着说:“事情不大。家中丢了万两银子,所以去了一趟府衙,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幸好京兆尹为人公道,做事公平,帮着讨回了八千两。” “一个时辰,八千两?!”魏乾琅感慨道:“要是三皇子府也这么能挣钱就好了。每日八千,30日24万,一年三皇子府能进账288万两白银……赵家挣钱的能力,比三皇子府强多了。” 赵思辰笑:“话说回来,我原本也没想敲竹竿,万两白银不过随口说说罢了。主要还是倚仗邢大叔跑了一趟,帮着讨了些银子。” 魏乾琅也不自谦:“我三皇子府,在大庆城还算有点薄面。” 这些自夸的话,魏乾琅在他人面前,断断不会说出口。 不知道怎么的,在赵思辰面前,很是轻松,开玩笑似的说了出来,不怕被人胡乱歪解。 赵思辰也跟着开玩笑:“既然如此,待会乐林候府送银票过来,我得给三皇子一成佣金。” 魏乾琅笑着摇头:“你还真当我是贪财的人。” 赵思辰笑道:“知道你不差这点钱。” 赵思辰伸出手,剥了一个枇杷,递给魏乾琅:“借花送佛,帮你剥个枇杷,就当是谢礼了。” 魏乾琅伸手接过:“送我的东西,借的还是我的花。” 魏乾琅咬了一口,甜。 他笑道:“邢管家胳膊肘往外拐,把最好的枇杷都送了过来,我吃着比三皇子府的枇杷好吃多了。” 赵思辰道:“这跟枇杷没关系,主要是我劳力加成。你可算是有福气,能吃上我亲手剥的枇杷。” 赵思辰纤细手指细细剥着枇杷的皮,白皙的手指印着澄黄的果肉,枇杷略带粘稠的汁液沾在指尖。 魏乾琅眼神扫过,正想脱口而出的玩笑话,突然哽在喉间。 手中拿着吃了一半的枇杷,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赵思辰剥好手中的枇杷,讨好似地举起了手,递给魏乾琅:“还吃吗?” 白嫩的手指捏着一颗黄橙橙的枇杷,对比强烈,更显得肤白如玉,娇嫩得如同一块颤巍巍的豆腐一般 胸口的小鹿似乎被惊醒,猛然跳动了几下。 魏乾琅慌忙把手中剩了一半的枇杷塞进口中,把头扭开,不敢再看赵思辰。 长公主要去和亲 魏乾琅摆了摆手,拒绝了赵思辰,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赵思辰身上移开,转向郭安阳和赵逐飞这边。 郭安阳和赵逐飞正在说大庆城中书塾情况:“家里周边的几家书塾,都以启蒙为主,先生不过秀才而已,学问不算很大。 大庆城中,倒是有好些人家在族中开设学塾,只不过咱们初来乍到,也托不上门路。 倒是听说翰林大学士家的书塾很有名,但是这等清贵世家,门都不知道往哪边开,咱们就别想了。” 魏乾琅听着,留了心:“翰林大学士家的家塾很是不错,请的先生是当代大儒周理意,我也曾在那里学过几年。” 郭安阳这才看向魏乾琅:“差点忘记了,这小子是魏国三皇子呢。” 魏乾琅知道郭安阳这老头,向来自负,性子又别扭,整天跟别人吵吵闹闹。 如今见郭安阳说话不客气,魏乾琅也不以为意。 赵逐飞打断郭安阳的话,认认真真地询问:“不知道三皇子和翰林大学士有无交情,能否推荐雨枫到翰林大学士的书塾读书?” 魏乾琅面露难色,解释道:“翰林大学士那边好说,我随时可走一趟。 但是,书塾的先生是大儒周理意,当年聘请来的时候就约定好,不得干涉他收学生,不得强迫他收弟子。 作为馈赠,他每年可以收翰林大学士家族四个学生。 大庆城中的其他人,谁说话都没用。 周先生亲自面试入书塾的童子。 就算是我,当年进书塾读书,也是凭自己本领进去的。” 魏乾琅有些为难:“我曾拜在周先生名下,了解周先生的脾性。若是以权力胁迫,只怕周先生更为反感。再加上周先生有言在先,虽然我贵为皇子,也不敢逼迫周先生收学生。” 郭安阳不以为意:“这有何难,只要给一个面试的机会即可。我们家雨枫,天资聪颖,性格坚毅,谁看了都想收他当学生,周理意也一样。” 赵逐飞说道:“郭老先生见过学生不知几许,我相信郭老先生的眼光。” 郭安阳说赵雨枫好,那雨枫肯定是比别的孩童强。 赵思辰也笑着说道:“那倒也是,郭先生是雨枫的启蒙老师,这几年在教习雨枫这件事情上面,很也靠谱。” 郭安阳难得听见赵思辰夸奖他,心情大悦,抚须点头,理直气壮地把夸奖收下了。 魏乾琅说起另外一件事情:“郭先生,听说你在普山县是一名书塾先生。正好前几日听说翰林大学士家塾有位先生告老还乡。你若有意,我可推荐你过去。” 郭安阳哼哼几声:“凭我的本事,要找份工作好不容易,何需你推荐——” 魏乾琅笑道:“郭先生的本领,我从未怀疑。是我口误,不能说是推荐,不过是牵个线而已,最后您能否进翰林大学士家塾,还得看您和周先生两个人是否合得来。” 正说着,云碧差春花、秋月两个小丫鬟送上了热腾腾的糯米丸子红糖水。 众人说说笑笑,一起吃着点心。 门外绵绵细雨带来的一点春寒,也被这暖洋洋的气息驱散。 说完了正事,赵思辰送魏乾琅出门。 一人一伞,并肩而行。 走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魏乾琅站住了脚步。 “怎么了?”赵思辰也停住了脚步,抬起雨伞,看向魏乾琅。 魏乾琅低声说道:“之前你问过我,我受伤的事情,后续如何处理……” 幕后下狠手的人,抓到了没有? 谋害魏国皇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大庆城里面,没有激起水花。 除了消息灵通的权贵之间,偷偷摸摸地在暗地里讨论着。 这一切都透露着诡异。 赵思辰疑惑地看着魏乾琅。 魏乾琅抽搐一阵,没有直接解释,反而说起另外一件事:“长公主,要去北方和亲了。” “啊?!”赵思辰惊呼一声,很是诧异。 长公主的母亲俪贵妃,出身乐林候府,十多年来盛宠不减。 俪贵妃生有两个孩子,一是长公主,二是二皇子。 其中,长公主魏诗荷,从小伶俐过人,能说会道,再加上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个孩子,说是圣上最宠爱的孩子也不为过。 圣上放在长公主身上的心思,怕是比几位皇子还要略多些。 现下魏国强盛,北方安稳。 圣上怎么会让长公主去北方和亲。 圣上怎么舍得自己捧在手心里面的明珠,送去北方蛮夷之地? 赵思辰心思一转,已经想到了缘由。 她看向魏乾琅:“在吴国动手的,是……??” 派出杀手,在吴国伏杀魏国三皇子魏乾琅的人,是长公主? 是了,二皇子是长公主的同胞兄弟。 圣上至今尚未确立太子之位。 虽然俪贵妃盛宠正浓,二皇子机会很大。 但随着魏乾琅年岁渐长,文采武功样样出彩,再加上卓越的办事能力,这一二年来受到圣上多次夸奖,甚至说出了:“三子最为肖父”这样的话来。 俪贵妃和她身后的乐林侯府,怎么会不担忧? 只不过,这次是长公主先按捺不住了而已。 听见赵思辰问了一半的话,魏乾琅微微点了点头,默认了这件事。 赵思辰轻轻叹了一声:“你的父皇,还是宠爱长公主啊。” 魏乾琅苦笑一声,低声说道:“是的。父皇很疼爱长姊……长公主。 我回大庆城第一天,就进宫去,在父皇、皇后和母妃面前,脱去外裳,袒露身上伤口。 当时我的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裂开,但还红肿,狰狞可怕。 母妃被吓得当场瘫倒在地,痛哭不已。 皇后娘娘自小疼爱我,气得大发雷霆,要求大理寺彻查。 父皇,唯有父皇……” 魏乾琅说着,突然之间喉咙哽咽。 唯有父皇,平日里对他诸多夸奖赏赐。 那一刻,他才明白。 在父皇心中,还是长公主最为重要。 赵思辰问道:“你的父皇,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魏乾琅深吸了一口气,把喉咙的哽咽吞了下去。 他整理了一番情绪,再开口时,声音恢复如常:“当时父皇,猜测是俪贵妃或者是乐林侯府所为。他让我在宫中休养,答应会查明此事。” 赵思辰:“但却没有公诸于世,更没有让大理寺插手?” 魏乾琅说道:“是的,父皇不仅仅想要护住俪贵妃,连她……他们的名誉,都不舍得被损害。” 赵思辰沉默片刻,方开口:“最终还是查出来了?” “是的,长公主仗着父皇疼爱,承认了此事。父皇定下让长公主带北方和亲。而对我……” 魏乾琅苦笑了一声,自嘲似地说道:“而对于我,父皇或许是认为我是导致他父女二人离心的罪魁祸首,对我也是冷漠以待。” 赵思辰问道:“你甘心么?” 魏乾琅冷哼了一声:“不甘心,又能怎么样?我只能靠着这一点可怜,挣得父皇对我多一些愧疚之心,或许以后在哪里弥补回来……” 赵思辰也有些感慨。 虽说皇家无情,但细想—— 魏乾琅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而已。 却要面对手足相残,父亲偏袒。 身不由己卷入混乱漩涡。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暗箭伤了性命。 看着赵思辰关心的眼神,魏乾琅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如果不是父皇压着,谋杀皇子这样的大罪……岂是简简单单的一次和亲能解决的!” 一个皇子的命,差点没了。 动手的人,不过是远远送走而已,并没有受到更大的惩罚。 更何况,等到这场风波过去,长公主是不是真的需要去和亲—— 还说不定呢! 魏乾琅因为心中愤愤,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但也知道这个话题不宜多说,只能点到为止。 赵思辰不知道如何安慰魏乾琅,看到他眼眶微红,她却只能伸出手,安抚似地拍了拍魏乾琅的手臂。 赵思辰这个简单的动作,让魏乾琅心中的愤愤稍稍消减了些。 他收拾好情绪,抬起头冲着赵思辰微微一笑,转换了话题:“我这次没有把事情闹大——闹大了,也没什么用,大家都是看父皇脸色办事。 京中众人虽然各有消息渠道,却也没有人知道详情如何。 不过,我偷偷透露了一点内情给翰林大学士,翰林大学士因此没有卷入风波之中。 所以他现在对我甚为感激,估计雨枫入学这事,能成。” 赵思辰知道魏乾琅想要转移话题,却没有点破他,而是顺着话题继续说下去,说道:“你也不必在这件事情上太花心思。 郭先生虽然整日里吹牛,但他对于雨枫的评价却没有夸大。 雨枫聪颖,性格坚毅,不需要走后门,也能够入得了大儒周理意的眼。” 魏乾琅倒不怀疑赵思辰的话。 在临水县到大庆城的途中,他和雨枫朝夕相处,知道雨枫年纪虽小,启蒙知识打得牢,也耐得下性子攻读学问。 这样的人,是读书的好苗子。 魏乾琅又说道:“翰林大学士家风良好,也有给女子办家学,你想不想去上家学?” 赵思辰被魏乾琅这个建议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别别别,别这么热心!” 她是经历过现代教育的人。 出生那时,遇到了婴儿潮,所有的资源都得抢。 她从幼儿园卷到硕士,十几年一刻不能停。 好不容易读完20年的书,她可不想再回去了。 更何况,所谓家塾,教的东西还不如九年义务教育的三年级,还要学女红女戒等等,闷死个人。 赵思辰说道:“我现在只想要挣钱,好好挣钱,让自己过上好日子。买好吃的,玩好玩的,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 魏乾琅嘴角嚼着笑,仿佛早就预见赵思辰的反应。 拜访大儒 魏乾琅的这个表情惹恼了赵思辰。 这分明是把她当作不学无术,只识得铜臭的不义商贾。 赵思辰瞪了魏乾琅一眼,抬头看向天低云灰,细雨蒙蒙纷纷洒在油纸伞面上。 赵思辰轻声吟道:“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魏乾琅一开始还笑着听,本想嘲笑她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听到后两句,眼睛越瞪越大,最后连嘴巴也张大了。 赵思辰看着魏乾琅惊讶的样子,轻声一笑。 少女娇艳,如同春雨中一朵明媚鲜花。 诗词浩荡长河,她不过取了一瓢略略展示,便震撼住了魏乾琅。 少年!你还得多长长见识! 魏乾琅呆怔数秒,看见赵思辰迈步要走,忙往前追了两步,问道:“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赵思辰轻笑:“无题。” 魏乾琅还想再问,赵思辰已经把他送到了门口,轻声说道:“回去吧。” 赵宅大门一打开,门口守着田弘大和一众侍卫。 看见魏乾琅出来,田弘大连忙小跑上前帮主子打伞。 其他人守护的守护,牵马的牵马,都动了起来。 赵思辰笑着说道:“回去吧。你看这天下着雨,他们在这里守着你也辛苦,别为难旁人了。 都是打工人不容易,让身边的人也好好休息一下。 你当老板的有钱,就多给点加班费。” 魏乾琅虽然听不懂“打工人”“加班费”是什么意思,但是也知道赵思辰体恤下人。 他从小锦衣玉食,众多奴仆伺候,不管什么时候需要什么东西,都有奴仆给他送上。 下人也有要“休息”的时候? ——这个念头,从来没有在他脑中经过。 今日赵思辰提点了他,他细细回想,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 …… 回去之后,魏乾琅从马车上下来,邢孝之已经在门口等候。 魏乾琅吩咐道:“邢管家,今日跟我出去的人,明日都不用来眼前伺候。” 邢孝之一惊:“怎么了?小三爷受委屈了?” 魏乾琅笑道:“不是,他们都辛苦了。准明日休息一日,另外每个人赏银一两。” 三皇子府的侍卫和皇城防守一样,都是十日一休。 如今多得了一日休息,又得了赏银,虽然在三皇子面前不敢大声喧哗,但都面露喜色。 田弘大撑着伞,喜滋滋地凑上前问道:“小三爷,那我呢,我是不是也有休息?” 魏乾琅斜瞥了田弘大一眼:“本皇子的贴身小厮,没有休息的权利。” “啊……哦……”田弘大满腔兴致被戳破,神情顿时萎靡。 “不过……”魏乾琅看着自己的贴身小厮:“赏银五两,就当是……加班费!” 田弘大又乐了:“谢谢小三爷!” 邢孝之见魏乾琅心情甚好,放下心来,笑着跟田弘大说道:“你跟小三爷出门的时候多用点心,伺候好小三爷,自然不会忘了你。” 田弘大嘴快,笑嘻嘻地回道:“还得多谢赵姑娘,才让我们得了赏赐。” “哦~~”邢孝之拉长了声音,扭头去看魏乾琅,声音中带着些许戏谑。 魏乾琅轻咳一声,掩饰性地转移话题:“邢管家,请你帮我给翰林大学士下份帖子,说我这几日登门拜访他。” 看见魏乾琅说起正事,邢孝之也正色起来,问道:“可需备上一份礼?” 魏乾琅点头:“备上吧,把上个月我从微州得来的那块好墨送过去。” 徽墨是一两墨值一两金,更勿论魏乾琅上个月特意从徽州寻来的那块,墨黑中夹着金色,用水研磨,飘香满屋。 可遇不可求的珍宝! 见魏乾琅吩咐,邢孝之略带心疼,但也只能应了。 邢管家心中也有几丝明白,怕又是为了赵思辰那位姑娘的事情。 不过他对赵思辰印象甚佳,也不多话,当下领命忙碌去了。 第二日,翰林大学士下朝的时候,魏乾琅已经在他府上等候。 翰林大学士柳方屹,是昭妃柳如是的父亲。 昭妃与魏乾琅的母亲惠妃相交甚好。 而魏乾琅,与昭妃的女儿二公主魏诗桃又往来甚密。 因此,翰林大学士柳方屹虽然与魏乾琅的外家安定候府没有过多来往,对于魏乾琅的到来却很是高兴。 柳方屹刚进门,听见下人禀报魏乾琅在大厅中等候,他连上朝的官服都来不及换,匆匆赶到大厅先去见魏乾琅。 魏乾琅行了一个晚辈礼,笑着说道:“这么早就来叨扰大学士,乾琅有愧。” 柳方屹回了一礼,笑着说道:“三皇子亲临鄙舍,鄙舍生光。” 魏乾琅笑着说道:“大学士客气,今日我是私下来访,您就当我是个普通晚辈即可。” 柳方屹虽然是文人,性格却很是豪爽。 听见魏乾琅这么说,当下也不客气,说道:“我身着官服不便会客。三皇子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又吩咐下人:“我近日得了一幅难得的墨宝,请三皇子到书房中鉴赏。” 柳方屹到房中换过了见客的常服,又回到书房。 魏乾琅正站在柳方屹新得的墨宝前仔细地看着。 看见柳方屹换好常服回来,魏乾琅笑着说道:“大学士眼光甚好,这幅墨宝的主人虽然名气不显,但是功力深厚,灵气满溢,大学士挖掘了一块璞玉。” 柳方屹也不自谦,笑着说道:“老夫也是这么认为。这幅墨宝的主人是一位赴京赴考的学子,带着这幅墨宝前来拜访。 老人看那学子现在仅是一介布衣,但学识丰富,画技了得,未来前途可期。” 魏乾琅笑着说道:“那也是大学士学识渊博,才懂得鉴赏。说起这个——我上个月在徽州得了一块好墨,特意带了过来。” 柳方屹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夫怎能夺人所好。” 魏乾琅不顾柳方屹推辞,拿出了礼盒。 一打开,墨香的香味缕缕飘散。 柳方屹是极好笔墨之人,看了第一眼,声音就小了下去。 是一块千金难求的好墨,得有十足的运气才能遇得上,特意去寻,都寻不来这样的极品。 魏乾琅笑着说道:“我只是粗通文墨,这块徽墨留在我手里可惜了。想必在大学士手中能用得更好些。” 柳方屹也不扭捏,他确实喜欢,就大大方方地收了,吩咐下人:“将周理意老先生的笔墨取来,回赠三皇子。” 魏乾琅听见柳方屹提起周理意,他也顺势说道:“今日上门来,主要还是有事相托。” “三皇子请讲。” 魏乾琅提起赵雨枫:“我有一位友人,家有稚儿,年仅6岁,甚是聪明伶俐。他们刚搬到大庆城,想给稚儿找一处启蒙场所——” 柳方屹一听,立刻就明白了。 这样的请求,他一年处理几十次。 柳方屹让自己的脸上适时露出为难神色,拒绝的话手到拈来:“周理意老先生虽然是在我家家塾授课,但我俩早有约定,我不能要求他收下学生……” 魏乾琅笑着说道:“无妨,我也知道柳大学士的难处,只是请周理意老先生给一个面谈的机会即可。” 柳方屹一听,乐得做这个人情,当即应下。 柳方屹性格豪爽,做事风风火火,当即让下人到家塾求见老先生,请周理意老先生授课完毕之后,暂留片刻。 而魏乾琅则是立刻让田弘大带着他的马车,去赵家请郭安阳和赵雨枫。 …… …… 半个时辰之后。 郭安阳、赵雨枫来到翰林大学士府上,正好周理意授课完毕。 大儒周理意名扬天下,其貌却是平平。 中等身高,身材消瘦,留着花白胡须,看着像一个普通的老书生。 他衣着简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细麻布衫,安坐在茶室中,正在自己和自己对弈。 看见众人前来,周理意起身拱手,和众人一一见礼。 柳方屹介绍了魏乾琅是魏国三皇子,周理意听了,神色淡淡,点头示意。 这一瞬间,魏乾琅突然觉得周理意和一个人很像。 郭安阳! 郭安阳也是貌似随和安详,细看却有一股文人傲气。 柳方屹介绍了众人,又说明了来意:“赵家稚儿年仅6岁,希望拜在周来先生名下。今日特意带来给周老先生看看,这孩子资质如何。” 周理意听了,没有直接应收还是不收,反而让众人坐下一起喝茶。 周理意命书童抱来一瓮水,自己动手煮沸,一边介绍道:“这是我去岁在城郊踏青,从梅花树上搜集到的雪水,隔了一年,只剩下这么一瓮。 茶,则是今年清明前后,我一位江南的学生差人送过来的绿茶。 今日请各位品鉴一番,看去岁的雪水和今年的新茶,一起冲泡,味道如何。” 周理意和众人交流茶经,柳方屹和魏乾琅时不时答上几句。 赵雨枫年纪虽小,却坐得住,安静地在一旁听着众人讲话。 周理意见赵雨枫行为稳重,眼神灵活,心中喜爱增添了几分。 郭安阳则是屏气凝神,专注地看着周理意放在一旁的棋盘。 周理意相问道:“郭先生似乎对围棋颇有研究?” 郭安阳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指着棋盘说道:“白子要输。” “哦?”周理意问道:“明明白子占了优势,隐约有将黑子围绕斩杀的迹象,为什么郭先生又说白子要输?” 郭安阳习惯性地想翻白眼,翻到一半,想起这是雨枫的未来先生,生生地忍住了,说道:“黑子诱敌深入,白子已经中招,不出十步,必然会被围剿。” 周理意起了兴致:“郭先生,可否与我手谈一局?” 郭安阳抚须:“甚好。” 来就来。 谁怕谁。 周理意和郭安阳两个人外表是人畜无害的斯文老头,棋风却都是凌厉无比。 两个人都是脸上笑眯眯,下手毫不留情,一开场就是拼力厮杀。 魏乾琅知道郭安阳棋力,倒也不担心他。 他和柳方屹两个人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窗外蒙蒙细雨,闲闲聊着天。 赵雨枫则看起来书童给他送来的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顾不上周围大人都在做什么。 仇家上门? 大家整日里在红尘间东奔西走,在此下雨天,在周理意的简陋茶室中,难得安歇片刻。 郭安阳和周理意一局手谈完毕,郭安阳略胜一子。 周理意哈哈大笑,喊道:“痛快,痛快!” 郭安阳抚须笑道:“棋逢对手,何其爽快。今天能和周先生对弈一局,郭某受益匪浅。” 两位老人相见如故,放下棋子,端着茶聊起了学问,聊到最后,已是相见恨晚,依依不舍。 郭安阳见氛围正浓,他抬手指向赵雨枫:“我家这孩子,名唤赵雨枫,甚是愚钝,幸而对学问孜孜不倦,且性格坚毅,人也坐得住。不知道周老先生能否赏脸为小儿启蒙开窍。” 周理意哈哈一笑,一口应下:“这有何难,我见雨枫眼神灵动,对诗书爱不释手,但性格沉稳,是读书的好料子。以后我自然会把雨枫当成是自己家的孩子,细心教育。” 魏乾琅看两位老先生相见如故,心中也甚为畅快,抬头看着屋檐外还在下着的蒙蒙细雨,突然想起前一日赵思辰念的那首诗。 对应此情此景,何其应景。 魏乾琅忍不住开口轻吟:“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好诗!好诗!”周理意耳朵尖,捕捉到了魏乾琅的话,面露惊喜神情,连连问道:“这是哪位先生的诗作?我竟从来没有听过这首诗!” 魏乾琅笑着答道:“老先生,这首诗是一位赵姑娘——也就是赵雨枫的姐姐,赵姑娘昨日所作……” “一位姑娘的诗作?”周理意颇为震惊。 魏乾琅笑道:“是的。” “这位赵姑娘,”一代大儒周理意,竟一时不知道怎么问出这个问题:“这位赵姑娘,想必年纪不小……” 如此苍老的心境,是一位赵奶奶了吧? 三皇子居然还喊人家赵姑娘。 魏乾琅不知道周理意心中想法,笑着说道:“赵姑娘,比我还略小一二岁。” 周理意一惊:“这么年轻?!” 魏乾琅含笑点头:“赵姑娘才情过人。” “好,好,好!”周理意大声夸了几句,又低声将这首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品味了一番,感慨道:“我入俗世已久,早已少有轻松隐士心态,今日这首诗,却让我想起了当年在山中独居的日子……” 周理意想起年轻时候求学的日子,很是感慨,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魏乾琅心中一动,站起身来,深深作了一揖,说道:“老先生,今日乾琅斗胆,求你笔墨一篇。” “好!”周理意心中正激动着,听见魏乾琅的话,一口应下:“就写这首诗!取我笔墨来!” 在一旁听着的柳方屹,眼神一亮。 大儒周理意的墨宝,一份难求。 多少达官贵人捧着金银财宝来求周理意一笔一划,周理意却从不理会。 翰林中的读书人,不敢奢望拥有周理意的墨宝,但凡见过真迹,就能让人羡慕上许久。 仔细想想,周理意上次赠送他人墨宝,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听说周老先生近两年封笔修炼,笔力更有大增。 柳方屹忙说道:“老先生,三皇子刚刚送过来一块上好的徽墨,我借花送佛,就用这块徽墨来研磨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命下人赶紧把徽墨取来。 不多时,笔墨纸砚准备好,周理意走到书桌前,心神收敛,随后潇洒的一挥手,一幅潇潇洒洒,轻轻松松的笔墨一挥而就。 周理意拱手:“三皇子见笑了。” 魏乾琅大喜,深深一揖:“多谢周老先生赠笔墨。” 周理意不以为意,对着魏乾琅和柳方屹大手一挥:“知道你们事情多,不敢多留。” 魏乾琅和柳方屹很识时务,听出周理意送客的意思,均起身:“不敢多叨扰先生。” 周理意扭过头,却留郭安阳:“郭先生和雨枫,今日就宿在鄙舍,我们今晚秉烛夜谈!” 就这样,周理意把魏乾琅和柳方屹赶走,留下了郭安阳和赵雨枫。 …… …… 魏乾琅亲自端着墨宝,向柳方屹告别,出了翰林大学士府。 田弘大习惯性地想要让马车往三皇子府走,魏乾琅却说道:“去赵宅。” 田弘大应了一声,让马夫扭转了车头。 心中却有些疑惑:小三爷这么忙碌的一个人,连着几天去赵宅? 没听说赵宅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倒是听说赵家的那位云碧姐姐厨艺甚好,整个大庆城也找不出比云碧姑娘手艺更好的厨师。 莫非因着这个,小三爷近日才都是在赵家吃饭? 若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他得回去跟邢管家建议一下,换换厨子。 魏乾琅到赵家的时候,已是天色微暗。 对于赵思辰来说,又是闲逛的一天。 逛到了饭点才回家,钻进厨房里面,跟着云碧一起炒菜做饭。 卓婶子忙前忙后地收拾。 春花、秋月两个丫头虽然身量尚小,看起来也有些呆呆的,不甚灵活,却很是勤快。 大人说什么,她们立刻抢着干,淘米、洗菜、抬水都会,凑在厨房里面一起忙活。 听见大门被敲响,来应门的,还是跑得最快的青竹。 他已经认得魏乾琅一行,但开了门,愣在了当场,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眼见魏乾琅抬步走向前,青竹往后退了两步,突然之间转身,跑了。 门还敞开着,青竹顾不上,直接往厨房里面跑。 钻进了厨房,青竹跑到赵思辰面前,喘着气,喊道:“小姐,小姐,那个人来了!” “谁?谁来了?”赵思辰手上拿着菜刀,正低着头,在砧板上面刷刷刷地切着菜。 听见青竹的话,赵思辰一低头,看见青竹喘着气,脸皮涨红,一头的汗。 这么着急?逃命似的! 赵思辰眼睛睁大:“乐林府的人来了?!” 这几日,跟他们打过交道,还结下梁子的,也就乐林府的人了。 哟,给了钱,又后悔,寻仇寻到家中来了? 当她赵思辰好欺负不是?! 赵思辰心头火气,猛地把菜往前一推,手上提着菜刀,气势汹汹往外走,一边跟青竹说道:“怕什么,有我在,谁来了都不用怕!” 青竹没想到赵思辰是这样反应,倒吸了一口气,口水呛入喉咙,他憋了许久,咳了好几声,终于在赵思辰一只脚踏出厨房门的时候,喊道:“给我钱的那个人来了!” “啥?!”赵思辰错愕。 魏乾琅跟着青竹的方向往前走,此时正好走到厨房门口,听见青竹这句话,乐了。 他往身上的荷包里面一掏,掏出半块碎银子,随手一抛:“赏你了。” 青竹条件反射性地抬手抓住,摊开手心一看,“哇”的大喊一声,一蹦三尺高! 亮晶晶的,沉甸甸的,银子! 又有钱了! 别人给的赏钱,赵逐飞允许青竹自己留着。 青竹现在已经知道,这钱到了他的手里,可就是他的私房钱了。 他有钱了! 他有钱了! 青竹按捺不住,欢呼着原地转了好几圈。 众人看见青竹欢快地在厨房里面转圈的样子,都笑了。 赵思辰知道误会一场,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把手中举着菜刀放下,跟魏乾琅道:“我还以为有仇家寻来了呢。” 魏乾琅笑着摇头:“你这性格,得收敛收敛,动刀动枪的,难怪害怕仇家找上门。” 赵思辰不甘示弱:“我才没害怕呢。” 魏乾琅笑:“是,是。” 赵思辰又说道:“我们正忙着做饭呢。厨房里面烟火缭绕,小心熏到了你。你到大厅去喝茶吧。” 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他一个人在大厅喝茶有什么意思。 难道让他和青竹这个小童在大厅中大眼瞪小眼? 魏乾琅自然是不肯,说道:“你不用管我,忙你的去,我就在厨房外面等着你们。” “也行。” 赵思辰本就是不拘小节的人,当下也顾不上什么待客之道。 既然魏乾琅愿意在厨房外面等着,就让他等着吧。 赵思辰扬声让青竹搬来一个矮木凳子,放在厨房外面的屋檐下。 又让春花去倒茶:“我前几日刚买了雨后初晴西湖绿,一两茶叶一两银子呢,我自己都舍不得喝,是你来了才拿出来的。” 魏乾琅眉眼弯弯,含着笑道:“是我有口福。” 赵思辰再让秋月去把她下午买的糕点端一盘过来:“城西糕点铺的栗子糕和芋泥糕,我排了小半个时辰,才买到的,还热着呢,我一路拎着走过了半座城,现在吃刚刚好。” 几个小童子很是听话,听见赵思辰吩咐,小跑着穿来穿去,搬凳子的搬凳子,倒茶的倒茶,拿糕点的拿糕点,忙得团团转。 明明都是简单的事情,几个小童子到处跑,倒也给家中添加了许多笑声和趣味。 青竹得了两次赏钱,对魏乾琅大大的喜爱,最是卖力,先是搬来了凳子,又搬来了一个小几放东西。 不需要赵思辰使唤,青竹主动把家中的洗好了的蔬果,满满地放了一盘子,放在了小几上。 第一次剥花生 赵思辰把茶水。糕点等等东西摆放在魏乾琅身旁的小几上,说道:“家中简陋,你将就着些,先在这里喝喝茶,吃点糕点垫垫肚子,等会一起吃饭。” 看见赵思辰转身,准备回到厨房继续忙碌,魏乾琅忙问道:“我能帮点什么忙?” 听见魏乾琅主动开口,赵思辰也不客气,从厨房中拿出了一小筐花生,放在魏乾琅身旁,说道:“你既然闲着,那帮忙剥花生吧。待会咱们做花生馅的糯米丸子——今天天气凉,寒风带着春意,咱们喝上一碗热热的糯米丸子汤,可舒服了。” 卓婶子在厨房里面看见赵思辰让魏乾琅剥花生,手上的活计停顿了几秒。 虽然三皇子母妃惠妃不受宠,但是他是圣上宠爱的皇子之一,又有外家安定侯府帮衬,从小在皇宫之中细细养着,从来没有做过一点粗活。 来到赵姑娘面前,赵姑娘不客气地使唤他,当他是寻常人家的男子一般。 三皇子貌似也不在意…… 卓婶子发了一会呆,云碧在一旁催她:“卓婶子,有劳你把那边的酱料搬来这边。” 卓婶子笑着应了。 既然赵姑娘使唤得理直气壮,云碧姑娘也当时平常,那—— 使唤三皇子干活这件事情,在赵家,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魏乾琅从来没有干过剥生花生的活,也没见过没有花生壳。 他拿起花生,在手中掂了掂,端详一番,用手一捏。 吧嗒。 花生在他手中碎成了粉末。 力道太大了,得控制一下。 魏乾琅尝试着控制力道,尝试了几次,还是一连碎了几个。 因着魏乾琅给了两次赏钱,青竹心中感激,从春花手中接过了给客人的茶盅,小心翼翼地端来,放在魏乾琅身旁的小几上。 他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发现魏乾琅手上生疏,剥花生不甚熟练。 原来,看起来那么厉害的大哥哥,却做不好这么简单的事情。 青竹憋着笑,小心翼翼地靠近,拿起了一个花生,两根手指轻轻一捏,拨开灰白色外壳,露出了红色的花生衣。 青竹这是给他做示范呢。 魏乾琅心下明了,冲着青竹感激地点点头,往一旁让了让。 青竹没有搬凳子,直接坐下廊下的台阶上,跟着魏乾琅一起剥起了花生。 两个人虽然没有对话,彼此间气氛融洽。 很快,两个人面前的小筐里面,花生少了一小半。 赵思辰在厨房中切好了菜,两只手在围裙上面一边擦干,一边走出厨房,问魏乾琅道:“你今日带了多少人过来?” 魏乾琅手上不停,花生壳簌簌往下掉,一边回道:“今日去翰林大学士府上拜访周理意老先生,不敢打扰,带的人不多,只有四个侍卫和田弘大。” 赵思辰又问:“他们中饭怎么解决?” 魏乾琅倒没细想过这件事情,想了想,慢慢说道:“按理来说,他们跟着我去别人府上,主人家自会招待好他们……” 果真如此! 赵思辰无奈地摇了摇头。 魏乾琅来了赵宅几次,也在赵宅吃过了几顿饭,她却忽略了随他同来的侍卫和下人。 是她没尽好主人责任—— 以后再不让魏乾琅在她家蹭饭了! 今天怎么解决呢? 赵思辰建议道:“你的小厮和侍卫们,总不能每次来赵家都让他们饿着肚子。要不然,让他们去附近酒楼将就一顿?我出钱……” 魏乾琅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他们在当差,私自离开了主子,要是主子出了事情,就是一个死字。就算我这边没什么事情,回了三皇子府,他们也得受处罚。” “……哦。” 事情有这么严重? 赵思辰叹了口气。 五个大汉,吃穷老子。 她就算现做,也做不够五个大汉吃的。 赵思辰想了想,招手让青竹过来:“咱家门口有个摆摊卖面汤儿的老汉,你记得吧?上回我让你去他那里买过面汤的。” 青竹迅速点了点头。 他自然记得,那老汉的面汤可好吃了,他一个人能干三碗。 赵思辰说道:“你把那老汉儿喊进来,把摊子也抬进来,让他在咱院子里面煮面汤。” 青竹点了点头,跑开了。 赵思辰又喊来卓管家:“幸好这会雨已经停了,卓管家,麻烦你去院子中间摆好桌子椅子,再把守在咱门口的几位好汉请进来,待会在咱院子里面将就一下,吃个便餐。” 最后,赵思辰回了厨房,让卓婶子把刚卤好的大块牛肉和猪头切了:“咱留一小半就够了,其他的都切两大盘,送到院子那边的桌子去。” 卓婶子是干活的好手,一把菜刀飞快,很快就切了满满的两大盘刚卤好的牛肉和猪头肉。 赵思辰一手端着一盘,刚踏出厨房的门,就看到魏乾琅坐在门口。 她顺口喊道:“既然你得闲,不如你把这两盘肉送到前院去吧。” 魏乾琅“嗯”了一声,也不多话,两只手在拍了拍,把手上的花生壳拍走,然后接过赵思辰手中端着两大盘肉,稳稳当当往前院走去。 魏乾琅刚走到前院,正好卓大能带着四个大汉和田弘大从大门口进来,碰了个正着。 门口众人皆是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个端着两大盘肉,穿着华丽的少年。 眨眨眼睛,都以为看错了。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小三爷啊,你怎么自己端菜?!!折煞小人了!!” 田弘大大呼小叫,迎了上去。 如果让邢管家知道三皇子成了端菜的小童,只怕要把他打骂一顿,说不定会把他赶到庄子上面,再不让他回城了。 四个侍卫也围着魏乾琅纷纷告罪。 “起来!”魏乾琅经过田弘大身旁,用脚尖轻轻地踢了他一下,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桌子摆好,把肉放上去。” 正说着,赵思辰端着一小筐橘子,来到前院,看见众人围着魏乾琅七嘴八舌,有些无语。 古人的阶级观念一时半会难以消灭。 不就端两盘肉么,多大的事?! 她开口为大家解围,笑着说道:“大家都别愣着了,坐着吧。我们家条件简陋,你们今天就委屈一些,在院子里将就一顿。” 众侍卫不敢动,纷纷看向魏乾琅。 赵思辰走向前,笑盈盈地说道:“今天这顿饭可是我请你们吃的,你们别感谢错了人,你们家三皇子不过是帮我端了两盘肉而已。” 魏乾琅也淡淡道:“都别愣着了,坐下吃吧。” 紧张的气氛消弭,田弘大看着赵思辰呵呵地笑,侍卫们也纷纷抱拳:“谢过赵姑娘。” 赵思辰笑着说:“呆会儿吃完了饭再吃点水果。因为家里人手不够,怕照顾不周,所以我先把水果给拿过来了。” 田弘大急忙跑上前去,殷勤地接过了赵思辰手中的水果。 这个时候,卖面汤的老汉也被请了过来,在院子里摆好了摊子。 赵思辰说到:“待会大家吃碗热呼呼的面,驱走春寒。” 又让面摊老汉尽管下料,该配上的酸黄瓜、蒜瓣、青菜都不要省。 照顾好了这一边,赵思辰和魏乾琅回到大厅。 云碧已经摆好了桌子,桌子上面是热腾腾的卤肉,碧绿绿的青菜,冬瓜虾丸鸡皮汤,酒酿清蒸鸭子,火腿炖肘子,还有红糖花生糯米丸子。 大堂内灯火通明,各式菜肴香味扑鼻。 赵思辰挽起了袖子,先将一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端起来,放在魏乾琅面前。又夹上一片鸭脯,笑着说道:“你今日有福气了,云碧姐姐做了大餐,本来是要庆祝郭老先生和雨枫成功入了书塾。没想到他们不回家,反而让你得了便宜。” 云碧站在后头,听见赵思辰这么说,抿着嘴笑说道:“这些都是家常菜。三皇子光临鄙舍,应该要专门另外做一顿才是,只是时间不够……。” 魏乾琅忙笑着:“云碧姐姐,你别把我当外人,也别把我当三皇子,不需要特意为我准备是什么,就当是平常日子一样就行。” 赵思辰拉着云碧的手让她坐下,云碧也不扭捏,直接坐了下来,笑着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以后就不和你客套了。” 魏乾琅尝了尝鸭脯,鸭肉的香味在口中炸开。肉的香味,带着一股酒的清香。而酒带走了鸭子的腥味,却增添了鸭子的嚼劲。 他一口吃完,竖起了大拇指:“云碧姐姐,你做的菜,京城里面最好的大厨都比不上。” 云碧笑着说:“京城里的厨师都有几道祖传的压箱底的硬菜。我这点家常菜,不过是班门弄斧。可千万不要捧杀我。” 赵思辰扭头看向魏乾琅:“你看云碧姐姐适不适合开酒楼当大厨?” 云碧姐姐是原赵国王后宫中的大宫女,厨艺一流,即使在王宫之中,也是难逢敌手。 虽然大庆城大厨不少,但是能跟云碧姐姐相比的,想来也没有。 但是,听了赵思辰的话,魏乾琅却摇了摇头。 他以为赵思辰在找赚钱的路子,劝道:“云碧姐姐的厨艺,别说寻常大厨,就算是跟魏国皇宫中的大厨相比,也并不逊色。 但是,女子一般只能在内宅做厨娘,因为后院的饭菜糕点,分量不大,以精细为主。 食肆中的厨师大多是孔武有力的男子,才能端起大锅大勺。 饶是青壮年男子,在后厨干上一天,也是累得够呛。” 不成想,赵思辰不仅不听劝,反而认认真真和魏乾琅讨论起了开酒楼的可行性。 商量开食肆 赵思成说道:“你别看我来大庆城之后,天天在外面闲逛。 其实,我是在观察大庆城的风土人情……” “以及品尝大庆城的各式美食……”魏乾琅的声音之中带着笑意。 赵思辰斜瞥了魏乾琅一眼,不与他计较,继续说正经事:“我仔细观察大庆城的生活风气,发现大庆城女子虽然不能像男子一样,入朝为官,但是也有一定的自由。” 魏乾琅点头称是:“魏国国力强盛,大庆城治安良好,风气甚佳,女子也能在外自由行走。” 赵思辰说道:“确实是,生活在大庆城的女子们,可以经商做点小生意,可以出外做些小工,挣些费用。 但是,许多小姐太太们,想跟自己的手帕交聚会聊天,总是多有不便。 去外面的酒楼,人多混杂,也容易被冲撞。 在家中举办宴席,碍于家中上有公婆,下有幼儿,平日里要照顾家中众人,不甚方便。 太太小姐们想和自己的闺蜜们聊聊天,玩玩小玩意,总不找不到一个方便的去处。 因此,我想建立一个私房菜馆,这个私房菜馆只做女子生意。” “只做女子生意?!”魏乾琅吃了一惊。 赵思辰笑眯眯:“是啊,只做女子生意。” 魏乾琅已经回过神来,沉吟道:“若要做女子生意,隐蔽和安全,都很重要。” 赵思辰说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私房菜馆里面从丫鬟、厨娘到掌柜,全部都是女子,不必担心外男冲撞。 隐蔽性也不必担心。女子在这个私房菜馆里面,可以洽谈商务,也可以闺蜜之间谈诗作对、谈笑游乐。” 魏乾琅听着,一开始不以为然,后来却越听越入神。 大庆城虽然风气开放,女子较为自由,但总归是男子为尊的世界。 大庆城内食肆林立,商铺繁多,虽然有胭脂店、服饰店,却没有专门针对女子的酒楼食肆。 而大庆城,居然没有商户认真地思考过,女子也有聚会、交流的需求。 只有身为女子的赵思辰,不仅注意到了,还打算付诸行动。 赵思辰说得兴起,兴致勃勃继续说道:“既然女子们有需求,而在我们的私房菜馆里面,不仅自在,也有安全保障,不比外面的大酒楼好上许多?” 赵思辰指着云碧说道:“咱们的私房菜馆走小而精的路线。规模不要太多,每日里有几桌就好,相互之间不打扰。 另外菜式也要精巧,毕竟小姐太太们饭量不大,准备一些新奇菜式即可。 云碧姐姐的手艺,绝对可以当私房菜馆里面的大厨。 再者,私房菜馆里面客人不多,也不会累着云碧姐姐。” 魏乾琅不假思索点了点头,认同了赵思辰的说法,但他还有担忧:“你的想法倒是挺好。但是—— 你一个外来商户,突兀地开了一间食肆,未免有些鲁莽冲动。 再说了,大庆城中,赫赫有名的百年食肆就有十来间。 一间只做女子生意的食肆,名气恐怕很难打开。 再者,大庆城的上层圈子,已经固化。 大家都有自己熟悉的店铺和生活方式。要怎么才能让大家知道有这个地方? 女子心思细腻,即使知道了这间食肆,又怎么放心前往? 恐怕这些问题,都得提前先想一想。” 赵思辰在大庆城闲逛了那么多天,这些问题她已经想了一遍又一遍。 如何应对,如何谋划,早已经胸有成竹。 此刻见魏乾琅问起—— 既然你自己主动递的梯子,我就不客气啦! 赵思辰微微笑着,看向魏乾琅,说道:“听说魏国二公主魏诗桃,性格爽朗活泼,是一个喜爱各式新鲜美食的人。 不知道云碧姐姐的厨艺,可入得了他的眼?”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眼神一对,魏乾琅立刻明白了赵思辰的意思。 魏乾琅与魏诗桃交好,也乐得成人之美,当即笑着说道:“如果你的私房菜馆能够开得起来,我愿意邀请二妹前来尝试。” 赵思辰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当即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那我先谢过三皇子了。” 说到这里,魏乾琅关心起另外一个话题。 他问道:“你……你有足够的本钱吗?开这么一个高端的食肆……私房菜馆,跟街头一般的小摊子可不一样,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开起来的。” 赵思辰笑着点了点头,有些小得意:“钱不是太大问题——你忘啦,我有两万八千两呢。” 魏乾琅笑了起来:“是,我想起来了。其中八千里挣得还很凑巧。” 虽然另外的两万两,差点赔上了自己一条命。 这么想着,魏乾琅感觉自己心头似乎突然被撞了一下,莫名的心脏酸软了几分。 魏乾琅想了想,又追问:“你把家中奴仆都送回了三皇子府,不知道现在赵宅里面人手够不够?如若不够的话,我府上的厨娘和管家,可以任由你差使。” 赵思辰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魏乾琅的好意,笑着说道:“好的。如果有需要,我让卓管家上你府上去要人,到时候你可不要小气。” 这等小事! 魏乾琅毫不在意说道:“我跟邢管家说一声,如果我不在的话,就找邢管家。别客气,有什么事情尽管找他帮忙。” …… …… 郭安阳和赵雨枫在翰林大学士府上住了一晚,第二日才回到赵宅。 他们定好十日后,赵雨枫正式拜周理意为师,入翰林大学士家塾读书。 众人皆是欢喜不已。 云碧更是喜得眼泛泪光,连连用帕子擦拭眼角。 当天晚上,云碧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好好地犒劳郭安阳和赵逐飞。 从这日开始,云碧每日里甚少出门,只在宅子里帮着赵雨枫裁缝新书包和新衣服。 又密密地缝了鞋底,做了两双暗纹布鞋,分别送给郭安阳和赵逐飞作为谢礼。 魏乾琅听说赵雨枫顺利拜师,让下人送来了一大包上好的宣纸和上好的笔墨,还捎人带话过来,勉励赵雨枫上进读书。 赵逐飞则特意上街去,买了一匹好马,又自己动手,砍树、劈木,雕花,做了一辆舒适安稳的新马车,预备着以后每日接送郭安阳和赵雨枫上学、下学。 赵思辰这边也没有闲着,让卓管家帮她找两批人。 一批,是烧制陶瓷的工匠。赵思辰要求这个工匠一来口风要紧,二来手艺要好。就算是要价高些也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要靠谱。 第二批,是找庄宅牙人,请他们帮忙找能够租赁的房屋。 卓管家能被派到赵宅过来,本就是一个能干利落的人。 他得了赵思辰的吩咐,当天就出了门,忙活去了。 到了下午,庄宅牙人先赶着小马车,过来赵宅。 庄宅牙人到的时候,赵思成正坐在外院的大厅,喝着云碧给她冲泡的桂花蜜水。 庄宅牙人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身材中等,面容平常。 因他常年做着和人打交道的工作,长相很是和气,脸上时时刻刻带着讨好的笑。 一踏进门,看见赵思辰坐在上首,先是楞了一下。 但他反应很是敏捷,当即收起自己讶异的神情,不失恭敬地冲着赵思辰拱拱手,客套问道:“姑娘,你们家大人呢?” 赵思辰扎着双髻,穿着普通的碧绿色细麻布衣,踩着一双枣黄色绣花鞋,通身上下并无金饰玉佩,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一般,坐在高高的实木大椅上,晃着两只脚,喝着蜜茶。 高大的实木大椅,衬托得赵思辰更加显小。 卓管家跟在庄宅牙人身后进来,听见这句问话,忙说道:“这就是主家,我们家大小姐。” 庄宅牙人这才明白自己回错了意,忙行礼道:“见过赵姑娘。” 赵思辰笑着说道:“无妨,您有误会是正常的。我是年纪小了些,不过我们家的事情,我能拿主意,所以老板你不必担心。” “不敢,不敢。我自然是相信老板的实力。” 赵思辰喝了一口蜜水:“这次请你过来,是想请你帮忙找一找大庆城里面,有没有我想要的宅子。” 庄宅牙人微微躬着身子:“赵姑娘有什么要求?” 赵思辰掰着手指提要求:“一是门前要宽,可以停放马车。二是周边要幽静隐蔽,不能太多闲人。三是不能过于偏僻,要在城内寻找。四是造型要典雅淡然,不可过于粗俗。不知道这种要求的宅子,老板能不能找到?” 庄宅牙人笑着说道:“姑娘要求不小,需得好好找一找。一般幽静的宅子,定是在偏僻之处。门前宽敞的宅子,躲在城郊。” 赵思辰浅笑道:“您的意思是,找不到这样的宅子?” 庄宅牙人忙回道:“赵姑娘,我做这一行已经二十年,虽然您的要求颇高,但我也见过一些大致上能满足姑娘要求的宅子,只是这价格……” 赵思辰笑着说道:“价格不用担心,最重要的是地方要好。” 庄宅牙人笑着应下,心里却还是没有全然的相信,偷偷朝卓管家看去。 卓管家暗地里冲着牙人点了点头。 牙人这才信了!眼前这小姑娘,确实能做主! 牙人咧开嘴,又行了一礼,应了! 找到这么大的宅子,不管是租赁还是买下来,都不是小生意! 蒸馏瓶和鲍汁 再过一天,烧陶的手艺人从城郊赶过来。 烧陶的手艺人是一个满面灰土气的老汉,身材矮小粗壮,脸庞和手掌黝黑,无法用清水洗净,是常年在陶瓷火窑里干活的模样。 烧陶老汉为了进城里,特意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细麻布衣。 他略微显得有些拘谨,不敢进屋,站在院子里冲着赵思辰行了一礼,低着头,也不敢抬头仔细看人。 赵思辰让卓管家请他进屋坐下,春花、秋月两个小丫鬟端上了茶和茶点。烧陶老汉连连弯腰拱手道谢。 赵思辰拿出了一份事先画好的图纸,递给了烧陶老汉,笑着说道:“老先生,我画了一个陶壶样子,你能否帮我烧出同样的陶瓷出来?” 烧陶老汉连忙伸出双手,接过图纸。 接过了图纸之后,烧陶老汉却没有回话。 他对着图纸左看右看,把图纸左摆右摆,看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哪里头部,哪里是底部,颇有些莫名其妙。 图纸上面的样式,有一条长长的管子,管子的上下均有一个大葫芦一样的大肚子。 管子拐了几个弯,却又连续不断。 看起来扭扭曲曲,别别扭扭。 烧陶老汉干这一行已经干了四十年,从十一二岁上下跟着父亲一起接过了祖传的烧陶窑,自诩没有难得过他的样式。 今日,却有些不自信了。 赵思辰看到烧陶老汉为难的神情,笑着说道:“我知道这个器件不好做。 这是我自个画出来的图纸,外面肯定没有,只有独一份。 听说您是大庆城里最好的手艺人,所以才特意从城郊把您请过来。 如果您做得出来,工钱比外面多三成。” 烧陶老汉思考了片刻,说道:“老汉没法拍着胸脯说一定能做出来,这件器件新奇得很,我先尝试做一做。” 赵思辰笑着说道:“您要是做不出来,大魏国没有另外的人能做出来了。” 从来没有贵人们给烧陶老汉说过这样夸奖的话,烧陶老汉的脸微红,忙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赵思辰说道:“我有一个要求——请您对这事保密。 画这份图纸,耗费了我不少心血。 这可是我家独一份的设计。 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自家的心血,总是比较珍惜。 如果有其他家拿了相似的图纸请你做,或者让你直接给他一份一模一样的,你可不能答应他。” 给烧陶老汉的图纸,就是简单版蒸馏瓶。 赵思辰想要用蒸馏瓶提取精油。 这个时代的香料、胭脂制作粗暴简单。 用花瓣碾碎,加上香料,就是胭脂了。 用花瓣,泡上头油,就成了带香味的护法油。 但是,直接用花瓣作为原料,虽然有花的香气,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花瓣的苦涩之味。 因此,赵思辰用蒸馏瓶提取精油,再用精油制作花香蜜露、各式胭脂水粉,香味不知道要高级、持久多少。 赵思辰很有自信自己的精油必定能够一炮而红。 精油走红了之后,难免有一些头脑灵活的商家想要仿冒。 没有工具,可无法给精油提纯。 因此,赵思辰在制作工具之前,先把工具的途径给垄断了,不愁其他家来模仿。 烧陶老汉略微躬身,说道:“自然,主顾要求保密,老汉肯定会守口如瓶。不过——” 烧陶老汉露出了一个有些郝然笑脸,说道:“这份样子,瓶肚子大,瓶管子小,又要求不能断裂,需要费上许多心思。 让老汉我按照这份图纸做出器件,工钱恐怕不是太便宜——” 烧陶老汉虽然长得像是一个常年与黄土打交道的农户,但是他是魏国数得上号的手艺高超的匠人,平日里唯唯诺诺,说起制作陶瓷来,却平白添了匠人的一份傲气。 赵思辰笑着说:“工钱的事您不用担心,只要您做得出来,您开多少都可以。” 烧陶老汉见赵思辰爽快,也爽快地应道:“老汉是公道人,我不会乱开工钱,自然是按照公道的价格来向主顾报价。” 赵思辰笑着说道:“我信你。” 卓婶子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封包递给烧陶老汉,里面不仅有制作蒸馏瓶的定金,还多加了让他回去的车马费。 双方约好十日之后,烧陶老汉拿着做好的样品给赵思辰过目。 …… …… 从第二天开始,赵思辰开始忙碌。 她戒掉了每日从早闲逛到晚的习惯,整天把自己关在厨房里面各种捣鼓。 卓婶子按照赵思辰每日里开出来的食品单子,把老鸡,筒子骨,排骨,猪手,五花肉,鸡爪,火腿,猪皮,瑶柱等等像不要钱一样地采购之后,流水一般地送进厨房里面。 赵思辰老鸡、排骨、鸡爪、猪手、猪皮、筒子骨、五花肉分别飞水后放入大盆内。 然后加入清水,放入蒸锅,盖上锅盖,整整蒸了一个时辰,一直蒸到肉骨分离,肉全部蒸烂,再将所有的肉捞出之后,细细捣碎。 随后,赵思辰用干净的棉麻布,抱住肉末,用力挤压,过滤肉末,挤出酱汁。 如此反复,一直到剩下浓稠的酱汁。 赵思辰尝试了几日,觉得味道不够鲜美,思索一番之后,在原本的配方之中,加入了火腿。 她先把火腿切成小块,用姜葱沸水煮沸去掉肉腥味,再将原料放入托盘,文火熬煮。 赵思辰独占了厨房整整七日,这七日里面,所有人远离厨房,连云碧都不能靠近厨房半步。 赵宅众人只能或叫酒楼席面,或简单干粮凑合,将将就就过了七日。 这一天,赵思辰终于走出了厨房,把一盅粘稠的黑色的酱汁,递给了云碧,笑着说道:“云碧姐姐,今天晚上麻烦你尝试着用这个酱汁,做几道菜吧。” 云碧半信半疑地接过了酱汁,闻了一闻。 鲜味都有,但闻着也并非十分出色。 云碧用筷子沾了一点酱汁,略略尝试了一下。 就这一点酱汁,让云碧的眼神猛地亮了起来。 酱汁很咸,但是见多识广的云碧,在咸酱之中,尝到了极为鲜美的味道。 这是她从来没有尝过的鲜甜。 云碧仿佛被鲜美的味道击中脑壳,味蕾猛然被激活,鲜美的滋味在口中爆炸。 深吸了一口气,云碧着急地追问赵思辰:“这,这,这也太鲜美了!你是用什么做出来的?” 赵思辰笑着说道:“不过是一些家常的材料,多费些时间把味道提炼出来就是了。” “你说得如此简单,”云碧不信:“可是这样的味道,我从来没有尝试过……” 赵思辰笑道:“我已经写了菜谱,回头抄给您一份。” 赵思辰话还没说完,云碧已经迫不及待地捋袖子:“快快,让大家不要出门,今晚都在家中吃饭,我要上新菜!” 赵思辰笑着看着跃跃欲试的云碧,笑着应道:“是,有劳云碧姐姐了!” 赵家众人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吃到云碧亲自做的菜。 别人还好,郭安阳胃口刁得很,早已经受不了将就简单的饭菜,在赵思辰和云碧面前说了好几次:“老头我近日胃口不佳,茶不思饭不想,瘦了好多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尝试到云碧姑娘的手艺……” 今日听说赵思辰终于把厨房让了出来,云碧又开始重操锅铲,他早早地在餐桌旁坐好等待。 看着一道道的菜肴端上,赵思辰笑着介绍道:“今日大家都试一试我新做出来的酱汁,鲍汁香菇、鲍汁豆腐、鲍汁茄子,鲍汁虾仁……” 随着一道道的菜端上来,扑鼻的鲜香味弥漫在大厅之中。 只是无一例外,菜品上都淋上了黑色粘稠的酱汁。 郭安阳略略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不满地说道:“云碧好不容易做了几道菜,你偏要把你那什么酱汁都往上面浇,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好不好吃,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赵思辰满怀自信,拿起公筷,亲自给郭安阳夹了两块豆腐。 郭安阳略带矜持地端起了碗—— 三秒钟之后,郭安阳睁大了眼睛,猛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 啪! “怎么了?” 赵思辰被吓了一跳。 郭安阳:“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居然私藏到现在!” 老人家的眼眶中漫着激动的泪水:“我吃遍诸国美味佳肴,从来没有试过这么鲜美的酱汁!搭配简单的食材,能够做出上好的佳肴!” 郭安阳颤抖着手,拿着筷子给赵雨枫夹菜:“雨枫,试试,太香了!太鲜了!” 郭安阳激动得手都颤抖了。 赵思辰笑着说道:“您老人家喜欢就好,以后每天给你做!” 赵逐飞和赵雨枫尝试了几道新菜,也是连连夸奖。 这种极致的鲜味,前所未有地刺激了味蕾。 不一会,众人已经把几道菜一扫而空。 卓婶子带着丫鬟收拾桌子的时候,心下还忍不住诧异:“今日主子们,用了往日里一半的时间,就用完了膳。” 用膳时间虽然短,但大家吃得都比往日里更多了些。 赵思辰笑着说道:“以后咱们可以做鲍汁鸭掌,鲍汁凤爪,鲍汁海鲜,那才叫一个好吃呢。” 听得众人又是口水连连。 赵雨枫一扫老成模样,雀跃地在一旁喊着:“阿姊,阿姊,我也想吃!” 四处看宅子 最激动的人,非郭安阳莫属。 老爷子的肠胃空了几日,早就饥肠辘辘,饥饿难耐。 今日品尝到这么美味的菜式,连连动筷,把所有的菜式都试了一遍。 不仅如此,最后还让卓婶子给他添了一碗饭,拌着酱汁吃了下去,饭量比平日足足多了三成。 赵思辰和云碧两个人轮流劝他:“郭老先生,晚上还是不要吃太多了。不是家里缺了少了,而是怕你吃多了积食,对身体不好。” 郭安阳一挥手:“无妨无妨,我已经饿了几天,今日胃口好,难得可以开怀大吃,多吃一点没关系。” 赵思辰和云碧见郭安阳坚持,无法,只能随他而去。 不曾想,刚吃完晚饭没多久,郭安阳就开始抱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喊肚子撑。 郭安阳年纪已大,消化力一般,如今吃饱了太撑,坐也坐不好,站也站不好,愁得一张脸成了苦瓜脸。 赵雨枫和赵思辰两个人一左一右,苦笑着陪老人在院子里面散步。 郭安阳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埋怨赵思辰:“都怪你,做了那么好吃的东西。” 赵思辰笑着和郭安阳开玩笑:“以后不管我是发明了什么新奇玩意,还是得了什么好吃东西,都不敢往你面前送,省得你又说我。” 云碧见郭安阳不舒服,赶紧拿了黄皮,用黄皮烧了水,煮得酸酸的,给郭安阳喝下消食。 郭安阳一直在院子里转了七八圈,走了小半个时辰,又喝了半碗酸酸的黄皮水,肚子才算好了些。 …… …… 赵思辰忙过了这段时间,以为可以休息几日。 没想到,卓管家见赵思辰得了闲暇,赶紧把庄宅牙人喊了过来。 庄宅牙人特意雇了个马夫,驾了辆大马车,来到赵府。 堂屋之中,庄宅牙人行了礼,跟赵思辰汇报:“按照前几日姑娘提出的要求,我把整个大庆城走了个遍——” 赵思辰笑。 庄宅牙人果然是和人打交道打得多,一开口,先把自己不着痕迹地夸了一遍,还让人觉得讨喜。 庄宅牙人说道:“终于,给我找到了几户宅子,勉强能达到姑娘的要求。 但是宅子这东西吧,还得看是否合眼缘。 今日若是姑娘有空,我领姑娘去走一走,看一看。 看这几处宅子,能不能入得了姑娘的眼。” 赵思辰也豪爽,听见庄宅牙人这么说,毫不犹豫一挥手:“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吧!卓管家,今日麻烦你跟我出门,也帮我掌掌眼。” 庄宅牙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庆幸地想着,幸好他性格谨慎,今日雇了辆大马车,预备着主顾要去看宅子。 同时心中又奇怪得很。 住在落英巷这地方的,不是一般的人家。 赵姑娘虽然衣着纯朴,但周身气派,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 一般大户人家的姑娘要出门,得丫鬟跟着,随身物品备着。 这赵姑娘倒是跟一般人家的姑娘不一样,说走就走,仅带着一个管家就出门,很是潇洒利落。 尽管心中奇怪,眼看生意有做成的希望,庄宅牙人忙殷勤地将人领上了马车。 庄宅牙人挑的第一户宅子在城西西市。 西市是大庆城城西商贸区,集聚了大庆城最大的集市和最多的商铺。 这里店铺林立,人头簇拥。 西市里面,吃喝玩乐各式店铺,一应俱全。 这一户宅子也大,三进的院子,正正在西市最繁华的主街上。 赵思辰在马车上看了看,没有下马,就摇了摇头,说道:“不行,这也太热闹了。” 庄宅牙人有些诧异,心下嘀咕。 这小姑娘真懂做生意? 该不会是家中有钱,拨了一笔钱让小姑娘玩吧? 心里这样想着,庄宅牙人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用心劝说说道:“赵姑娘,您可能初到大庆城,不是太了解大庆城的情况。 这里可是大庆城最热闹的西市,所有的叫得上名号的商家,在西市里都有。 我带您看的这处宅子也是顶好顶好。 你看看,整个大庆城所有的人都会来这边逛街。 这里有吃的,有喝的,还有全城最大的客栈——” 庄宅牙人抬手往一旁的气派的三层高楼指去:“您看,客栈就在那边,开在这处宅子隔壁。 需要去住店的客人,都得从这座宅子面前走。 这座宅子门口人气极旺,是个顶顶好的难得的旺宅!” 赵思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就是因为这里人流量太大了,所以我才不要。” 眼看庄宅牙人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赵思辰耐心解释大哦:“我要的宅子要既清贵,又要交通便捷,还要有处大院子方便马车停放。 那是因为,我要做的,不是普通人的生意,而是专门针对各位夫人小姐而开的食肆。 你想象,如果各家各户驾着马车,带着夫人小姐来到西市。 到处闹哄哄的,马车不好停放,还容易受惊。 夫人小姐们下马,又容易被闲杂人等冲撞。 马车来得多了,容易把西市堵塞。 所以,这里不合适。” 庄宅牙人恍然大户:“原来如此。” 赵思辰看着庄宅牙人,继续笑着说道:“再者,这座宅子租金、售价想必都不便宜。跟您实话说,我的本金也不太宽裕,得节省着花。” 庄宅牙人笑着说道:“经过姑娘一番解释,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赵姑娘,我们去看第二户吧。 第二户也在城中,但这一户不靠近商贸区西市,反而靠近城东民居,环境清幽,请赵姑娘去看看是否合适。” 不过一刻钟,他们就到了一座宅子旁。 赵思辰下了马车,往左右两边看了看—— 这一片以民居为主,周边零零散散有一些的小店。 如此未到中午,少有人在巷内街边走动。 安静到是挺安静的。 宅子也不大,想必租金能跟便宜一些。 但是—— 赵思辰看着面前这座宅子斑驳的墙,小小的木门,还有门口的窄巷—— 清幽和寒酸,她还是看得出差别的。 庄宅牙人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处宅子靠近城东内巷,清净,悠然,周边住的人也多。 听说赵姑娘是想要开食肆,相邻街坊过来吃饭也方便……” 虽然庄宅牙人不懂为什么食肆不去找店面,而是要开在一座宅子里。 但是,阻挡不了他夸奖赞美的话张口就来。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本就是他的本职工作。 赵思辰笑着拒绝了:“不用进去了,这处宅子不合适。” 赵思辰对庄宅牙人强调道:“我想找的宅子,可以不在东西两市,甚至驾车一段路程过去也可以。但是门口要宽,宅子要好,不要太热闹,也不可太冷清。” 赵思辰看到庄宅牙人皱着眉头思索的样子,笑着说道:“要求是有些独特,不过老板你的牙行在大庆城是最大的,卓管家既然找了你,相信你不会被难住,肯定能找到满足我要求的宅子。” 在赵思辰的鼓励之下,庄宅牙人犹犹豫豫地开口说道:“是有一户,不过开价不便宜……” 庄宅牙人见赵思辰拒绝了西市的宅子,以为赵思辰一昧想要寻找价格低廉的,因此,第一时间考虑宅子的价格问题。 赵思辰笑着说道:“无妨,我今日也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庄宅牙人听见赵思辰这么说,恢复殷勤的样子,笑着请赵思辰上马车:“难得赵姑娘今日空闲,我便带赵姑娘多看几家。” 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处靠近城郊的所在。 赵思辰掀开帘子,正想下车,抬眼一看,眼前一亮。 这处宅子靠近城郊,宅子前铺好了石板路,另有一处甚为宽敞的前庭。 虽然只看到了外墙,但能看出墙内绿化甚好,有林木森森,鲜花簇簇,从墙头探出红花绿叶来。 放眼往外看去,能看到远处城郊的山峰重叠。 宅子虽然靠近城郊,却也和大庆城内城呼应,房屋相连,并不会过于偏僻。 庄宅牙人带领赵思辰在宅子内略略看了看。 这也是一个三进的宅子,但装修比赵宅好上许多,庭院装饰也颇为用心,处处是树,步步见花。 赵思辰笑着说道:“这处宅子很是不错,老板你藏着到现在才拿出来。” 庄宅牙人赶紧陪笑道:“哪里敢这样对赵姑娘呢,只不过一开始我太过愚钝,没有弄清楚赵姑娘的想法。” “老板,你过谦了。”赵思辰笑着问道:“这处宅子主人开价多少?” “一万两千六百两,”庄宅牙人笑容淡了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个价格,不算便宜。但宅子主人说他对这处宅子,是处处用上了心思。所以不肯让价。” “是挺贵的。”赵思辰感慨了一声,又笑着说道:“宅子主人也是挺有意思的,他哪里是不肯让价了,这开价分别是要让人抹去六百两。” 庄宅牙人跟着嘿嘿地笑。 花了两刻钟的时间,赵思辰和庄宅牙人逛完了这座宅子。 赵思辰很是满意,问起这处宅子的来源:“这么好的宅子,怎么主人愿意出手?” 办事效率高 庄宅牙人一边带着赵思辰看宅子各处装饰家具,一边给赵思辰介绍这个宅子的来源。 原来,这处宅子原本的主人,是一名京中三品大员。 宅子主人是御史大夫,小有薄财,却没有大富贵。 因此,只能把宅子安置在靠近城郊的地方。 但他喜爱清雅,特意找了名家设计,花了一二十年间,精心打造这间三进的宅子。 由于宅子主人年岁已高,思念故乡,特请圣上恩准,告老准备回金陵养老。 宅子主人的子孙不少,只是子孙之中,没有能够读书上进的。 眼见后继无人,在京中人脉难以维系。 反而是老人有一位孙子,颇有经商才能,在金陵城中做火腿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家中商议之后,决定举家搬迁,跟随庄宅主人返乡。 庄宅主人买下的这处宅子,便没了用处。 由于宅子面积不小,处处花草需要浇灌维护,日常修葺也是一笔费用。 继续使用宅子,维系艰难。 日后举家搬迁,没有人看管,怕是宅子慢慢就破败了。 因此,宅子主人忍痛割爱,把宅子出售。 赵思辰围着宅子转了一圈,每处院子,每间房间,都看了一遍。 听了庄宅牙人介绍,赵思辰心中又确定了几分。 这座宅子来由清白,没有纠葛。 宅子修葺极为用心,装饰典雅,维护极好。 虽然宅子主人开出的价格略高了一些,但她买下来之后,略加装饰,便可使用,不需要大拆大建、大修大改,也算是省了一大笔钱。 这么想着,赵思辰心中已经确定了大半。 她笑着跟庄宅牙人说道:“这宅子确实不错,也符合我的几个条件。麻烦你帮我约一下这宅子的主人,谈一谈购买宅子事宜。” 庄宅牙人大喜。 一般人要购买宅子,不仅要细细地看,还要带亲戚好友、风水先生多次往来。 他原本也只是想着今天若是幸运,大致定下一个方向,他再多方寻找。 这么大的一笔生意,没想到赵思辰略看了看,就准备定下。 既没有说得多看几次,也不需要家中大人定夺,甚至灭有要求多找几处宅子比对一番。 庄宅牙人忍不住开口感慨:“赵姑娘好大的气魄!” “这就是气魄啦?”赵思辰被庄宅牙人逗得笑了起来,说道:“不过是买一处宅子罢了。” 庄宅牙人说道:“赵姑娘的眼界,不是我等可以比拟的。” 赵思辰笑着说道:“就算这处宅子定下来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麻烦你呢。” 庄宅牙人忙说道:“姑娘请说。” 赵思辰说道:“我还要租赁另外两处宅子,有劳你帮我再找找。” 庄宅牙人态度愈加殷勤,躬身说道:“不敢,姑娘有需要,尽管吩咐。” 赵思辰把自己的条件列出来。 其中一处,要在赵宅周围,距离不要太远,走路的话两刻钟以内能走到。房子新旧不拘,最重要的是干净整洁,住起来舒服清爽,性价比高。 第二处,位置不需要太好,在城郊即可,但也不能太偏,需要方便马车、驴车进出。如果能够有一处大院子那更好。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宅子,农户若有愿意相让的也行。 赵思辰笑着说道:“我手上现钱不多,买了这边的宅子之后,就剩不下多少钱了。托你新找的两处宅子都只能先租赁。如果以后我的生意做得好,会考虑把宅子买下来。” 庄宅牙人一一应下。他见赵思辰爽利,知道这几单生意容易做成,心中急得很,把赵思辰送回赵宅之后,匆匆忙忙安排去了。 赵思辰让卓婶子取出一沓银票给到卓管家,让卓管家帮她办理后续宅子交户等事宜,又让卓管家帮她留意下一下:“听说这家宅子的主人,做火腿生意做得很是不错。你帮我看看,若是货物好的话,后续我们可以考虑和他买货呢。” 卓管家笑着说道:“小姐厉害,处处见商机。” 赵思辰笑眯眯:“那是,我要努力当首富呢。” 赵思辰的话把卓管家和卓婶子都逗笑了。他们只当赵思辰是小女孩心性,心口说出来的话。 赵思辰:我可是认真的! …… …… 没半日的时间,卓管家便来向赵思辰回报:“宅子已经交割完毕,去府衙做了报备,拿到了新的地契。” “卓管家办事,我很放心。”赵思辰笑着让卓管家坐下,请他喝水:“这是云碧姐姐刚做好的莲香蜜水——你知道,我年纪小,不好多喝茶,只能请你和我一起喝蜜水。” 卓大能笑着说道:“是我今天运气好,能尝试到云碧姑娘的手艺。” 卓大能又从怀中取出了剩余的银票:“我跟原本宅子的主人说了我们想要做食肆的生意,也去店铺看了货物。他的火腿确实做得不错。 我已经下了定金,接下来每个月会定期送一批火腿的货过来。这是货物单,请小姐过目。 若是货物不错,我们每个月月初下第二个月的订单。 宅子的主人很是高兴,同意降价,最后宅子价格压到了一万一千两。” “哇!”赵思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惊喜的表情活灵活现,杏眼愈加黑白分明,灵动俏皮:“卓管家你太能干了,帮我省了这么多钱!” 卓大能笑着说道:“托了小姐的福,事情才谈得这么顺利。” “是你能干。”赵思辰让卓大能把银票留着:“卓管家,你平日在外行走,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该花就花,无须过于小心翼翼。” 卓大能觉得钱有些烫手,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咱们家几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咱们是不是应该请个账房先生来算账?” 赵思辰笑道:“就咱们家这几万两的家底,请什么账房,平白添一口人吃饭。你尽管花钱就是,也不需要来跟我对账。” 卓大能面露难色:“现下家里花钱的地方不少,也没有个进账……” 原来是担心这个。 赵思辰笑道:“不必担心。挣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卓大能连连鞠躬:“是我多嘴了。谢过小姐信任,卓某定不负所托。” 赵思辰说起了另外两件事情:“一是宅子得修葺一番。 虽然现在宅子装修很不错,但是略显得有些成熟古板,有些地方木头老旧,不符合夫人小姐们的审美。 咱们得重新修葺、装饰一下。 卓管家,你有没有认识房屋设计师?” 卓大能有些转不过弯来:“房屋设计师?小姐说的是制图的匠人是吧?这事不难,我认识几个,回头让他们画个图样子给小姐看看……” 赵思辰说道:“不必直接递到我面前来。你先挑选一遍,让匠人先画个图样子给我们看看。” 卓大能应下。 赵思辰又说道:“也别让人家白跑了,凡是画出了图样子的,只要过得去,都给五两银子的补贴。 如果被选中了,就来报个价,价格合适,咱们就开干。 眼看夏日越来越近,天气暖和了,人们也乐于出门游玩交际,咱们这事得抓紧。” 卓大能说道:“这事不难,我倒是认识几位匠人,我今天就去找他们。” 赵思辰说起另外一件事情:“家中仅有一辆马车,赵大叔平日里用来接送雨枫和郭先生。雨枫每日要到书塾去,而我接下来也会很忙碌,整天需要出门。咱们家没有两辆马车,很是不便……” 卓大能建议:“咱们再买一辆马车……” 赵思辰摇了摇头,说道:“咱们这宅子不算太大,买了马车,又得养马,还得养着马夫——我本来就不喜欢家中太多人。 你帮我去找一位信得过的马夫,长久雇佣,让他每日早上来家门口等我差使。 每日出门办完事情,送我回来之后,他便可自行回家去。 每个月给他结算工钱……” 卓大能立刻就明白了赵思辰的意思。 一般富贵人家,家中都有自己的马车。 不说远的,拿他的老东家来说,三皇子府便在城郊养着一个马场。 富贵人家平日里甚少租赁马车,一来是安全考虑,二来是因为出门交际是大事,不能让他人看轻了去。 但是,卓大能现在也稍微能摸得清赵思辰的性格。 赵思辰虽然年纪尚小,长相可爱俏皮,但心中却有大气度,想必不会为了旁人的一点闲言闲语而烦恼。 这么想着,卓大能应了下来:“这事更简单了,马夫平日里风里来,雨里去,挣几个苦力钱。现在有人愿意把马车整月租赁,旱涝保收,岂不高兴。不过……” “嗯?” 卓大能笑着说道:“一般马夫家中境况怕不是太好,平日里伺候马匹也要开支,让马夫一个月没法去外面找活干,只能月底拿钱,只怕有些为难……” 赵思辰挥挥手,说道:“这是多大的事情。马夫多是穷苦人家,咱家不要让别人为难。工钱可以每个月月初先支付。 卓管家,这些小事以后你定了就行,不需要来问我。” 赵思辰知道,要当好一个领导,最重要的是适当放权。 卓大能笑着应了。 赵思辰很满意自己工作的效率。 一天搞定三件事,宅子、火腿和马夫。 既然口袋有钱了,以后她要多花钱买时间和服务,不能事事亲力亲为。 处理完这两件事情,赵思辰端起蜜水大大喝了一口。 嗯!甜! 宅子图稿 魏乾琅这段时间未曾露面。 三皇子府倒是送了几次东西过来,或者是新上的春杏,或者是庄子里刚收来的春稻。 每次三皇子府跑腿的下人都会恭恭敬敬地说:“这是邢管家亲自让我们送过来给赵姑娘的。” 有时候赵思辰匆匆收了东西,和三皇子府跑腿的下人们道一声辛苦,抓一把铜钱赏了。 有时候奴仆们连赵思辰的面都见不着,只能把东西转交给卓管家或者卓婶子了事。 细想想,赵思辰上次见到魏乾琅,已经是十天半个月之前的事情。 自从托魏乾琅引见,介绍雨枫拜到大儒周理意下之后,魏乾琅便再也没有出现在赵思辰面前,也没到赵家来了。 之前魏乾琅一天跑两次赵家,相比现在的冷清,很是对比强烈。 想也是,虽然她于魏乾琅来说,有救命之恩。 但双方钱财两讫—— 不,魏乾琅还多送了一颗夜明珠作为谢礼,又在雨枫拜师的事情上下了力气。 这么一算,似乎是赵家反欠了魏乾琅人情才是。 即使赵思辰曾经见过魏乾琅落魄狼狈的样子,但到了大庆城,魏乾琅又变成了尊贵的魏国三皇子。 两人的世界互不交集,或许以后就渐行渐远了吧。 赵思辰对于魏乾琅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不见这件事情,倒也想得开。 毕竟双方身份云泥之别,魏乾琅一时新鲜和他们玩一玩,玩腻了,自然回到自己生活正轨。 只不过—— 不知道他承诺了,帮她邀请二公主为她的私房菜馆造势的事情,还作不作数呢? 想必魏乾琅早已经把这件事情抛诸脑后。 以防万一,她得另外想办法打响名头。 赵思辰略想一想,事情一多,也就抛开了,继续专心地投入到私房菜馆的种种准备事宜中去。 …… …… 过了几日,卓管家送来了几份新宅子的装修设计稿,向赵思辰禀报:“小姐,按照您的吩咐,匠人只要画了画稿送过来,便能得500个大钱。 若是被主家挑中,有五两银子的酬金。 因此,这次送过来的画稿不少,足有二三十份。 画得不好的画稿,不敢递到姑娘面前。 可是我对于图稿一事不甚擅长,因此另外请了一位先生把关。 筛选出了这五六份图稿,有请小姐过目。 如果不合适,我再找找。” 赵思辰知道,卓管家的能力,就算在三皇子府的众多管事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来到赵宅替她办事,是委屈了他。 因此,赵思辰很相信卓管家的办事能力,面对卓管家一向客气。 听见卓管家这么说,当即笑着说道:“我也不大懂辨认图稿好坏,卓管家跟我一起看看,也帮我做个参谋。” 卓管家一旁的书桌上面,一一展开了手上的五六份画稿。 赵思辰眼神一错,被这满目的金色闪得眼神花了一瞬。 这五六份画稿,确实不错。 画稿精细,画工扎实。 画中宅子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看着看着,赵思辰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 这些设计师都当她是富贵人家,用的材料极佳,需要的木材、画工数量庞大。 更有甚者,特意点出栋梁需描金,门梁凿石画,屋顶换青瓦,院子挖水池。 这些画工,都当她赵思辰有百万两银子的身价?! 她手上的钱,够不够付这笔装修费呀?! 赵思辰嘴角垂下,面上露出些许哀愁。 是她没见过世面。 原本以为几万两银子是巨款。 兴致勃勃来到大庆城,带着雄心壮志想要一展身手。 花起钱来,发现几万两实在不经花。 扔到水里,估计也就听个响。 赵思辰带着自卑与心酸,再翻过一份—— 赵思辰忽而眼睛一亮。 这份画稿中,充分利用了现在宅子的地势,在保留现有宅子大体不变的情况下,做了修改和点缀。 园林绿化葱郁,处处有水。 水系有聚有分、颇具匠心。 池中岛屿分隔水面,建筑与风景充分结合。 置石和叠石与山水花木相配。 宅园的空间划分与使用功能紧密结合,相得益彰。 赵思辰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示意卓管家暂停翻动画稿,问道:“这份画稿,卓管家觉得怎么样?” 卓管家笑道:“姑娘好眼力。这份画稿中呈现的巧思,我也颇为喜爱。” 赵思辰说道:“你认识画这份图稿的匠人?” 卓管家说道:“这份画稿是我一位旧识所作,名唤贾娄薇,是读书人出身,十年前已经考取了秀才。不过——” 卓管家带着点无奈,停顿了一下。 赵思辰笑道:“卓管家,有什么事直接说就行,不必对我隐瞒。” 卓管家说道:“我这位旧识,他的性格颇为板正,说是参与画图,交了画稿,拿了五两银子,到此为止。 他不愿意参与后续房屋修葺、修改图纸等等杂事。” 赵思辰奇道:“这又是为何?” 一份画稿能拿多少钱。 若是画稿被主家挑中,再按照主家要求,修修改改,指点修葺,能得到的钱财更多。 卓管家说道:“贾秀才说他有功名在身,后续要继续读书科考,这种……绘制营造图稿,是工匠做的事情,不符合他读书人的身份……” 有着读书人的清高,却又干匠人的营生。 赵思辰笑道:“你的这位朋友,性格倒是挺有趣。” 卓管家显然和贾秀才熟识,说起贾秀才,很是无奈,说道:“他自幼家中贫困,靠着族中老人,硬是供出了一个秀才。可是…… 恕我直言,贾秀才虽然刻苦,可是性格板正,读书平平。 十年前考取了秀才,却难以再进一步。 现下岁数已经三十好几,不想着挣钱养家,还是一心科考。 唉……” 卓管家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 贾秀才十年前考上秀才,这十年来原地踏步,学问毫无进步。 倒是对营造一事颇有天赋,画出的图纸,莫不得到东家的赞赏。 只是,贾秀才认为绘制营造图稿,是匠人才做的事情,不齿于自贬身份。 每次贾秀才家米缸空空,无米下炊的时候,才来找卓管家。 再由卓管家出面,作为中人帮贾秀才卖图稿给一些有需要的主顾。 卓管家也曾劝过贾秀才,让他放下科举执着,好好过平常日子。 贾秀才不仅不听劝,说多了,还会着急发脾气。 卓管家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罢了,就当是变相救济他的这位老友。 赵思辰不同意:“那不行,我要确保后续施工建设不变样,就得有设计师跟进——他可不能画了图就跑。” 卓管家一脸为难:“贾秀才性格执拗,难以说服,这事难办…… 小姐,你不必担心,我可替你寻来上好的匠人,保证按照图稿建造。” 赵思辰想了想,问道:“你的这位朋友是住在哪里?可否领我上门,让我当面与他谈一谈?” 卓管家略一思索,应下了。 小姐出手大方,若是贾秀才接下了小姐这单生意,起码数年内衣食无忧。 这也算是他对贾秀才的关心。 只是—— 卓管家暗自摇了摇头。 他了解贾秀才的性子,也见识过贾秀才的油盐不进。 这事,难办! …… …… 城南多是民居,这里住着大庆城内大量的平头老百姓。 贾秀才就住在城南三尺巷的一处小宅子里。 赵思辰和卓管家两个人坐着马车前往。 到了巷子口,马车便进不去了。 三尺巷,顾名思义,巷子极窄,窄得勉强只供二人并排行走。 马车不用想,连人也得走得小心翼翼。 赵思辰和卓管家只能下车,慢慢走到巷子里面去。 这处居民区多是各式各样的小宅子,巷陌深深,弯来拐去。 地面偶见石板,但多是黄泥铺路。 遇到一些潮湿泥泞的地方,路上黄泥成了泥泞,一脚踩下去,“呲溜”一声,鞋子沾满污泥,还差点滑跤。 饶是赵思辰眼清目明,左右躲避,也脚滑了几次。 赵思辰暗暗咬牙。 最近练功练少了! 两个月以前,还在吴国普山县的时候,她可是万叶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轻功高手。 居然差点在三尺巷摔跤! 犹如她轻功高手的威名。 磕磕绊绊,走了一刻钟,到了贾秀才的宅子面前。 贾秀才的宅子不大,和周边的房子一样,矮矮的一堵黄色土砖墙围着,大门是一扇柴门,虚虚掩着。 久经风吹雨打,柴门已见纵横裂缝,透过裂缝,能看到门内一处小小院子。 赵思辰抬起指节,礼貌地敲了敲门。 不多时,门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随后“吱呀”一声,柴门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头上包着布巾,身上系着围裙的寻常年轻妇人,脸上很是白净,只是—— 赵思辰的眼神微微向下一瞥,扫过年轻妇人双手。 年轻妇人脸上白净,双手却骨节粗大,又红又肿。 现下的天气虽还尚有一丝春寒,但更多的是春末夏初的暖风吹拂。 这位妇人在春寒乍暖的天气里,居然双手红肿,像是常年冻疮一般。 显然,这位年轻妇人,早年生活尚可,所以才能养得肌肤白净。 但现下却干着浆洗衣物的苦活,导致双手满是冻疮。 年轻妇人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问道:“不知道这位姑娘有什么事情?” 赵思辰还未开口,身后的卓管家已经跟了上来,冲着妇人行了一礼:“贾嫂子。” 年轻妇人是认得卓管家的,连忙还礼,笑着唤了一声:“卓家大哥。” 卓管家介绍道:“这是我家小姐,赵姑娘。” 年轻妇人听说卓管家现在换了东家,新的东家就姓赵。 听闻赵思辰亲自前来,忙又一福:“原来是赵姑娘,有失远迎!” 赵思辰笑盈盈地还了一礼。 他们家和卓管家是至交,和赵家却没有往来 年轻妇人有些疑惑,不知道赵思辰上门来做什么。 但是来者是客,又有卓管家相陪,处于礼貌,年轻妇人侧身把人往屋里让:“赵姑娘今日光临鄙舍,蓬荜生辉,还请进屋喝杯粗茶。” 赵思辰见年轻妇人说话文绉绉,也是读过书的,笑着谢过,跟着年轻妇人一起往屋内走。 贾秀才院子 进了贾秀才家的门,入眼是一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只有十来平方,地面并未像一般普通人家一样铺上红砖,而是只有沙土黄泥铺地。 幸而院子里面的泥沙夯得结实,虽然有些水渍,倒也不会显得泥泞肮脏。 院子里收拾得颇为整洁干净,一边堆着柴火,另外一边则是一个十来岁大小的女孩子,正拉着一个八九岁大小的小男孩,蹲在墙角拔草根。 贾婶子扬声喊道:“快点过来,见过客人。” 十来岁大小的小女孩闻言,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伸手牵着弟弟的手,走向前来。 两个人恭恭敬敬地冲着赵思辰行了一礼,齐声喊道:“姑娘好!” 又笑嘻嘻地向卓管家喊道:“卓大叔好。” 小女孩还多问了一句:“卓大叔今天又过来了。” 看来卓管家和贾秀才一家颇为熟稔,经常过来,两个小孩和他相处愉快。 这两个小孩虽然衣着简陋,粗麻衣服上面补丁甚多,但是眉目清秀,神色自若,进退有据。 是读书人家出身的孩子,即使家境贫困,跟在外调皮捣蛋的小乞儿不一样。 赵思辰看见两个小孩礼节周到,心下有怜惜,也有喜爱。 她放柔了声音,问道:“你们多大了?” 女孩子答道:“我十岁,这是我弟弟,八岁。” 赵思辰:“你们读书了吗?学了几个字?读过什么书?” 女孩子笑着说道:“没读什么书,我爹和我娘在家教我学过几个字。爹有很多书,可是我看不懂。爹只让我读三字经和弟子规。” 不重视女孩子的教育,是这个时代的通病。 赵思辰笑着鼓励女孩子:“咱们女孩子也该多学几个字,学了总是有好处的。” 女孩子见赵思辰没大她几岁,说话却很老成。 她有些害羞,又有些羡慕地向赵思辰道谢:“谢谢姐姐。” 赵思辰看向一旁的男孩子,问道:“弟弟呢?有上书塾吗?” 八的小男孩规规矩矩地答道:“还没有上书塾,我和阿姊一样,在家跟父亲学了几年字。娘说今年开始,送我到书塾里去上学。” 赵思辰看着眼前的男孩子,不由得想起了赵雨枫。 两个人都是一板一眼的小大人模样。 估计也是一个读书的好苗子。 小男孩有些苦恼:“不知道我去书塾,会不会跟不上其他同学的进度。” 赵思辰笑着鼓励他:“只要你肯勤奋、努力,以后你的学问不会比书塾里其他伙伴逊色。” 赵思辰的年龄比这两个孩子大不了几岁,说起话来跟长辈一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的荷包里面掏了掏,掏出了两块碎银子,塞进了两个小孩的手里面。 “不可,不可!”贾婶子忙出声阻止。 两个小孩子听见贾婶子的话,乖巧地把手都缩到了身后,不敢接过赵思辰手中的银子。 赵思辰笑着对贾婶子说道:“这不是什么贵重大物件。今天出门出得急,没有备上一份礼品再过来,还是我的不是。” 赵思辰说着,把两个碎银子硬塞进两个小孩子手里:“这点银子不算得了什么,去买一些小玩意儿玩。” 卓管家帮着劝说:“贾婶子,这是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还请不要推辞。” 卓婶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却也掩饰不了眼中欢喜,跟两个小孩子说道:“快谢谢赵姑娘。” 两个小孩子齐齐行礼,喊道:“谢过赵姑娘!” 赵思辰笑着点头:“很乖巧。贾婶子,你是有福气的。” 几个人正站在院子里面说着话,贾秀才听见院子里面的声音,从厢房里面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家常青衫,手中还拿着一本书。 看见赵思辰,贾秀才有些茫然,一时转不过弯来:“家里来客人啦?” 卓管家忙上前一步,抱拳行礼:“贾兄,这是我家小姐,赵姑娘,今日特意上门来见你。” 贾秀才愣了一瞬,在赵思辰和卓管家两个人脸上转了几圈,猛然想起赵姑娘是哪一位。 贾秀才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他是一个读书人,早早考取秀才功名,现在却成了制图匠人。 贾秀才原本可以躲在卓管家身后,由卓管家出面处理一应事项,他可以假装自己没有做过匠人做的事情。 赵思辰的到来,把这层遮羞布给掀开了。 但来者是客,赵思辰和卓管家两个人皆是笑着看着贾秀才,贾秀才躲不开,只好挤出了一丝笑容,把人请上座。 贾婶子没有发现丈夫的异常,热情地招呼客人:“院子风大,赵姑娘小心别被风吹着,快点到屋里去吧。” 把人领进了堂屋,贾婶子手脚利落地倒水、泡茶。 她见赵思辰和贾秀才有事要商谈的样子,不敢打扰,默默地退了下去,把两个小孩也领到了一旁去了。 贾秀才性格古板,不是一个善谈的人。 他端起了茶,说了声:“赵姑娘、卓兄,请喝茶。” 然后便默默地喝起了茶,再没有开口说话。 屋中沉默了几秒。 卓管家见贾秀才老毛病犯,知道指望不上他,只能自己开口打圆场,笑着说道:“贾兄,今日特意向你道喜来了。” 贾秀才略带茫然地看过来。 卓管家说道:“我已经把你制作的宅子修葺图纸呈给了我家小姐。小姐甚是欣赏你的才华,特意让我带她过来——” 贾秀才当着赵思辰的面,不好说些什么,只能低声抱怨卓管家:“我不是说了,我只画图,不做其他事情的吗?你怎么,怎么把我制图的事情说了出去……”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赵思辰坐在一旁,挺得一清二楚。 赵思辰在心中暗暗摇头,明面上只好配合着,假装没有听到贾秀才的埋怨,低头端着茶猛喝。 卓管家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劝道:“贾兄,你才华横溢,见过你制作的图纸的人,无不赞叹,你何必多加隐瞒,不敢承认呢?!” 贾秀才吓得连连摆手,摇头拒绝:“不可,不可!” 卓管家还想再劝,贾秀才担心卓管家说出他无法反驳的理由来,急急阻止:“这些话我们已商讨过多次,卓兄不必再说。” 卓管家见贾秀才把话说绝了,无计可施只好端起手边的茶:“好,喝茶,喝茶。” 赵思辰轻咳一声,当下手中茶盏,笑着说道:“贾秀才,容我说一句—— 你制作的图纸,确实超脱众人,颇有才情,也正好是我想开的食肆所需要的风格。 既然你已经把图画了出来,想必对于如何施工也有一套想法。 因此,希望贾秀才你能当我宅子修葺的监工,帮忙把修缮工程做完——” 贾秀才对待赵思辰,一样有话直说,不给面子,皱着眉头摆手:“不可,不可。我制作匠图,尚且要隐瞒,不敢公诸于众。若是当了匠人,每日里跟匠人打交道,让街坊邻居知道了,岂不是有辱斯文!” 士农工商。 这个等级排序,牢牢地刻在了贾秀才的脑子里。 赵思辰对此不甚赞同,她皱了皱眉头,追问道:“贾秀才,既然你能画出绝佳图纸,说明你胸中有沟壑。难道你不想把你心中所思所想,都变成现实吗?” 贾秀才愣了愣,缓了缓,才说道:“自然是想的—— 我以前也画过许多图纸,希望把图纸变成现实。 每每遇到那些匠人在施工的时候,胡乱揣摩,妄自改动,把图纸改得庸俗无比,我也心中有气——” 赵思辰说道:“匠人只是粗通图纸,施工的时候自然难以完美地呈现图纸效果。因此才需要贾秀才你监工。既然你也不满意,为何不亲自……” 贾秀才一听赵思辰劝说,忙又摆手,粗鲁地打断了赵思辰的话:“不可,不可!我有功名在身,以后要进入仕途。我不是一个匠人! 若我当了监工,岂不是全大庆城的人都知道我贾秀才沦为工匠了?!” 贾秀才的反驳,倒是让赵思辰愣了愣。 新鲜! 你算哪根葱,整个大庆城的老百姓都认识你?! 赵思辰转了念头,缓缓说道:“贾秀才,如果你同意的话,工钱不是问题,我可再加三成……” 贾秀才怒了:“赵姑娘,慎言! 我贾家虽然不如赵家富裕,却也是诗书传家! 我苦读诗书,希冀日后能够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今日我怎么会为五斗米折腰!” 赵思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这个年代,一个工匠的地位,比商贾高。 但论社会地位,还是有功名在身的人,高高在上。 贾秀才虽然家中贫困,但是,他考上了秀才之后,不需要纳税,见到县令不需要下跪,对外自豪地自称天子门生。 若有宴席,以有功名的人为准,请入上席。 农、工、商见到他,都得客气地行礼。 让他放弃考取功名,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人的梦想,太难了。 如果他能够再进一步,考取进士,入朝为官。 日后说起今日的安守清贫,也是一桩美谈。 她赵思辰,反而成为破坏他人前程的人了。 想到这里,赵思辰已经知道,若不改变贾秀才的固有思想,想要劝服他,难上加难。 而若是摧毁了贾秀才的梦想,对他却是比缺衣少食,更大的伤害。 想到这里,赵思辰已经几乎放弃劝说贾秀才的想法了。 贾秀才同意了 赵思辰默默地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茶。 既然劝说不成,那也就罢了。 山不转水转,不过是没有办法做得尽善尽美罢了。 回头再想其他法子吧。 赵思辰不是拘泥于困境的人。 她一边喝着茶,一边往窗外望去。 贾家屋小,堂屋的窗口,正对着狭小的院子。 院子里面,贾婶子正在弯腰收拾晾晒的谷物。 贾婶子把谷物从布袋中倒出,放到一块大圆竹匾上,用手细细摊开。 两个小孩蹲在一旁帮忙,挑拣出发了霉的谷物。 贾婶子帮着挑拣,温声教导两个孩子:“发了霉的谷物,需得用井水清洗干净,晾晒干燥之后,才能去掉外皮,成为可以吃的粮食。” 大女孩称“是”,又问贾婶子:“娘,咱们家的谷物,去了皮之后还是粗糙难咽。上次咱们去舅舅家,吃到的白米饭又香又软……” 贾婶子说道:“咱们家统共就剩这一点稻米,去壳的时候,得尽量多留一些……” 大女孩乖巧地应道:“知道了,娘。” 母贤子孝,好一派其乐融融景象。 如果不是贾婶子面容操劳,双手红肿—— 一双儿女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院子地下满是黄土,连一块成型的红砖都用不起的话—— 赵思辰心中一酸。 她知道,为什么贾秀才情商如此之地,卓管家还是不断帮衬,不肯撒手的原因了。 赵思辰把眼神收了回来,看向面前的贾秀才,突然开口问道:“刚才听贾婶子说道,令公子今年即将入书塾学习。” 说起自家小儿,贾秀才紧绷的脸,有了些许缓和。 他说道:“是,犬子今年才入学。书塾离家不远,教导的先生当年与我一同求学,学问甚好。” 说起儿子求学的事情,贾秀才的话多了许多,脸上浮现微笑,不再是硬邦邦的模样。 赵思辰来了兴致,问道:“刚才令公子在担忧,他年纪较大,不知道能否跟上同学进度。你觉得呢?” 贾秀才笑着说道:“犬子年纪较大,比起书塾里面的其他小儿,进度稍有滞后。但这也并非坏事。他年长几岁,性格沉稳,有利于他静下心来求学问。” 赵思辰说道:“这几年是你亲自教他?不知学习成效如何?” 贾秀才颇有自信地微笑:“我这几年用心教导,犬子也算识了几个字,知道了一些道理。” 看来成效很是不错,起码儿子的学习成绩,能够让贾秀才满意。 赵思辰笑了起来,用更加轻松的口吻问道:“不知道令公子的资质,和贾秀才你比起来,怎么样?” 贾秀才笑了起来,开心地说道:“贾某愚钝,多年求学,学问毫无进展,不过是原地踏步罢了。犬子读书,每日均有进步,读书资质远在贾某之上。” 赵思辰知道,这些读书人说话都很客套。 “极好”,说出来是“尚可”。 “一般”,说出来是“不堪一提”。 既然贾秀才说他儿子读书资质甚佳,说明他家小子学习成绩确实不错,于读书一事上颇有天赋。 赵思辰又端起茶盏,默默喝起了茶。 她已经暗示到这个程度,贾秀才就算不开窍,也得有所触动吧?! “可惜,可惜……”贾秀才叹息了两次,没有再说下去。 可惜,家中已无存粮,更不用说供儿子继续读书了。 他们夫妇二人已经商量好,明年开始去书塾正式读上两年书,学全了字,再学一些算筹、地理的知识。 等到儿子满十岁,就让儿子去城西找家店铺,学些经商之道…… 想到这里,贾秀才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他们贾家,未来没有希望了么? 贾秀才啊贾秀才,你果真是不开窍。 赵思辰放下茶盏,决定把话说明白。 尽管看到贾秀才的脸色不好,赵思辰当没看到一样,笑着说道:“既然贵公子比你聪颖,为什么不好好地培养他呢? 恕我直言,您已年近而立,再要考取功名,恐怕不是太容易…… 你何不想想是否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呢?” 贾秀才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赵思辰可不用看贾秀才的脸色,她忽视贾秀才低沉的脸色,继续说道:“你家家境如此一般—— 虽然说读书人不应为五斗米折腰,但也要吃喝拉撒。 你一个大男人,不想着照顾妻子儿女,却一直让家中人供养你……” 贾秀才紧咬着腮,却还是坚持着不吭声,只是眼帘低垂,看着脚下的粗糙红砖不说话。 赵思辰见他油盐不进,只能笑道:“贾秀才,一个家庭有没有将来,能不能继续发展,不是看大人,而是看孩子。 若是孩子成才,家庭以后日蒸向上。 若是孩子无能,即使大人再能干,未来也只能没落。” 赵思辰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更何况,贾秀才你,也不见得有多能干。 卓管家在一旁急得满头冒汗,又不敢打断赵思辰的话。 眼见贾秀才脸色紧绷,赵思辰还悠哉悠哉,卓管家急得见缝插针,打着圆场:“贾兄,我家小姐说话直接,请您别见怪。” 沉默了半晌,贾秀才开口说道:“赵姑娘,我有我的坚持,你不需要再劝。” 赵思辰看着贾秀才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哼了一声。 她顿了顿,才压下心头恼火,轻声说道:“既然贾秀才你心意已定,那我也不再多劝了。” 听见这句话,贾秀才的脸色好转了一些。 他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难得赵姑娘今日亲自到来,不如就在鄙舍用餐吧。” 赵思辰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客套而疏远的笑容,说道:“很是不巧,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得赶回家去。下次再来贵府叨扰。” 下次?! 没有下次了! 赵思辰在心中哼哼。 贾秀才忙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说道:“我送你出去。” 赵思辰客套地说道:“不必远送。” 贾秀才心情不佳,但还是勉力打起精神,将赵思辰和卓管家二人送到了门口。 卓管家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还想再劝:“贾兄,赵家这次修缮工程不小,我家小姐又是慷慨之人,想必收入丰厚……” 贾秀才拱手:“卓兄,不必再劝。” 赵思辰也轻声说道:“卓管家,不要再为难贾秀才了。” 她今天说的话,已经很重了。 再说下去,她怕贾秀才承受不住。 卓管家有满腹的话要劝,听见赵思辰这么说,话到嘴边,只好又吞了回去。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默默地跟着赵思辰往外走。 卓管家和贾秀才相识已久,他甚是欣赏贾秀才学识才华。 只是贾秀才这性格—— 唉,他苦劝多年,无法让他改变心意。 小姐一番猛火,也无法让他动摇。 贾秀才啊贾秀才! …… …… 赵思辰和卓管家离开贾秀才的家,再次踏上肮脏泥泞的三尺巷。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一小段路,赵思辰突兀的开口说道:“卓管家,待会有劳你买几瓶冻疮膏,给贾婶子送去。” 卓管家跟在赵思辰身后,忙应道:“我也正有这个想法,小姐不说,我也会这样做。” 赵思辰又说道:“现下我们图纸已经有了,麻烦卓管家再帮我找一找靠谱的监工。 如果在实际施工的过程之中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再向贾秀才请教。 日后再次麻烦贾秀才的话,记得礼数周到,备上礼品。” 卓管家忙应了,只是声音低落了许多。 赵思辰心中遗憾,但是也不强求。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他人有他人的人生和想法,她没法过多的干预。 日子难过的人太多,她能帮则帮,若帮不上忙,也没有办法。 而宅子这边,只能希望卓管家能另外找到靠谱的监工了。 赵思辰在巷子口和卓管家分开,她在城中逛了一圈,买了酒楼的糕点,才回家去。 谁知道,赵思辰刚踏进家门,卓管家已经在家中等待。 看见赵思辰回来,卓管家匆匆迎上前来,冲赵思辰激动地说道:“小姐,贾秀才答应了!” “啊?”赵思辰回过神来:“答应什么?” “答应当宅子的监工!” “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卓管家说道:“因为那瓶冻疮膏!” 贾家家境一般,自从贾秀才在十年前考上秀才之后,便没能再进一步。 他性格执拗,虽然天赋不高,但是看准了一个目标,便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他也知道家中境况不佳,偶尔制图出售,却只肯假借卓管家之手,自己不肯亲自露面。 ——他认为制作匠人之图,有辱斯文。 他又不理庶务,家中收入时有时无,他却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家中开支,主要是贾婶子在外浆洗衣物所得。 但是,贾婶子为了不让贾秀才分心,一直遮遮掩掩,没说自己在外浆洗衣物,只说家中收入,是乡下老宅租赁出去所得。 却不曾想,乡下老宅,早就已经卖掉,成为了这么多年来供应贾秀才读书的一应花费。 原本贾秀才不理会这些杂事,今日因为赵思辰的一番话,他上心了些许,才发现贾婶子如此辛苦。 卓管家送冻疮膏上门去,更是触动了贾秀才的心。 贾秀才看着一家妇幼,潸然泪下,决定放下读书人的固执,接下赵家监工的活。 卓管家笑着说道:“小姐,贾秀才终于醒悟了过来。不过,他说他要供养儿女读书,说小姐答应他要多给三成工钱,可不能少。” 赵思辰笑着摇了摇头,笑着骂道:“这贾秀才,哪里笨了!” 修缮宅子 贾秀才情商低到地下室,平日里不声不吭气死人。 他本就对房屋修缮一事颇感兴趣,在房屋修缮,制图、监工等事情上颇有天赋。 卓管家有心帮助他,使出浑身解数,找来了一批顶好的工匠供贾秀才差使 另一方面,工匠们对于读书人有着天然的畏惧,贾秀才直来直去,说话硬邦邦的,更加具有权威性。 多方努力,贾秀才在这件事情上如鱼得水。 择了近期一个吉日,即可开工。 贾秀才的设计理念是依据现有的宅子原型,略作提升了调整。 他认为原本的水景、山景都能用,原本的宅子也不需要大做修改动,只需要在部分关键的地方进行重装,以及在屋子内部的装饰上面多下功夫。 于是,沿着宅子的墙边,将原本稀疏的绿植去掉,换上了女人喜欢的各式花卉,步入宅子,花香飘溢。 宅子主体老旧的地方进行修整,木柱屋顶,皆刷上了新的油漆。 破裂的瓦片,一概换掉。 裂开的木头,打钉打磨。 宅子各式各样的墙壁,重新粉刷。 地下略有破损的砖瓦,全部换掉。 而由于宅子的功能已经从居住转为经营,因此,把这三进的宅子的使用功能做了重新划分。 这座三进的宅子,每一进的堂屋可以容纳1~2桌,作为主要就餐场所。 堂屋两侧的厢房可供小姐们休息。 而宅子的偏厅,则让下人婢女等聊天、等候的地方,也可放置衣物、礼盒等杂物。 每一进宅子之间的房门都封了起来,减少相互干扰。 另外通过一处独立的连廊联通,可供前后院人流往来,但又不会打扰到正在堂屋用餐的客人。 赵思辰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跟着贾秀才,把这三进的宅子的每一寸都摸过、看过,把有破损、老旧问题之处一一圈出,后续修缮到位。 贾秀才跟赵思辰说道:“厨房是重点。原本的厨房,虽然能做出供数十人同时就餐的饭菜,但是搭得宽大又粗糙,适合大锅翻炒。 咱们虽然是食肆,但是就餐人数不多,并且食物样样要精细。 因此,我建议把一个厨房分成几个小厨房。” 赵思辰聪明,经过贾秀才稍微一点拨,立刻懂了:“对,我们把这个大厨房改成三个小厨房。 一个小厨房做糕点,一个小厨房做蒸煮,一个小厨房炒菜。 一是改善厨房环境,二是人员避免混杂,三是小厨房之间还能避免串味。” 贾秀才笑道:“赵姑娘聪颖。” 两个人绕过了厨房,从宅子后门出去,发现宅子外还有一片空地。 贾秀才说道:“我们把宅子后面的空地利用起来,铺上碎石子,周边栽上一排竹子。 竹子清高,展现君子风流气度。 ——虽然赵思辰和贾秀才说过,来到客人大多是女子。 但是世家女子从小耳濡目染,也不乏才学横溢之辈,对于竹子气节,众人多是推崇。 赵思辰忽的想起了郭安阳,笑着说道:“你们读书人,都好竹子。” 贾秀才呵呵笑着,说道:“竹子长得快啊! 现在是春末夏初,一到一个月,竹子林便能长得郁郁葱葱,正好夏日观赏。 若是种上一排稀稀疏疏的小树苗,等到开张那日,也未必能长上一寸,岂不寒酸。” 赵思辰略带惊讶地看着贾秀才:“贾秀才,你有进步,现在想问题懂得拐弯了。” 贾秀才笑着说道:“如果不想要稀疏的小树苗,也好说,移植高大乔木呗。 只是,购买移植高大乔木,那又是另外一番价格了。” 赵思辰噤声,不敢再打趣贾秀才。 她荷包里面的银子能剩下多少,还得看贾秀才肯给她留多少呢。 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充胖子。 贾秀才说起这事,气就来了:“一株高大乔木的花费,要二十两银子!顶得上我一家子四口人一年的生活所需!这帮子奸商!” 赵思辰听见贾秀才这么说的时候,掩脸笑了一通。 刚才还夸贾秀才情商变高,一下子打回原样。 大骂奸商? 他的东家,赵大小姐,也是商贾之家,很快食肆开业,也是奸商一个了。 贾秀才骂人,把自己的东家给骂了进去。 话说回来,赵思辰发现,这次请贾秀才来设计和监工,那是请对了。 既有才学,又懂节俭。 处处想着怎么便宜又好看地把事情给干了。 饶是这样,装修的钱还是哗啦啦地流了出去。 赵思辰略一算,光是装修就花了两千两银子。 这还是大数,零零散散的细碎的材料、给工匠的打赏、日常众人吃喝,全都没算。 卓管事很是积极,每日都往新宅子这边跑,给贾秀才当下手。 等到宅子修缮工程做得差不多了,他赶紧采购一系列桌椅、窗纱、靠垫等等软装,又是上千两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 赵思辰看着手头越老越少的银子,心如刀割,老泪纵横。 她这辈子发的第一笔大财,还没在荷包里面捂热呢,就跟流水一样哗啦啦地走了。 眼看一月过去,宅子修缮接近尾声,赵思辰又遇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食肆里面厨娘、帮工、传菜、伺候等等的诸多下人,哪里来? 赵思辰做的是高端私房菜的生意,装修需要花费心思,帮工的人不需要多。 人数不多,却需要品质极好。 毕竟往来不是世家贵女,就是巨贾商人。 在贵人们旁边伺候的人,形象要佳,态度要好,还得懂得大户人家的规矩,免得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人。 这样的丫鬟,可不是拿了钱,去牙行随便买几个小丫头就可以的。 她又不是大庆城内的世家。 只有在那些时代富贵的人家中,从小培养起来的丫鬟,才能达到这般水准。 赵思辰愁了好几天。 饶是她自诩办事能力不差,在这件事情上也无计可施。 赵思辰只好把卓管家找来。 卓管家是从三皇子府里出来的,或许还真能有些主意呢。 再不成,她只好拉下脸去找魏乾琅了。 卓管家被赵思辰这么一问,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小姐,你记不记得卖咱们宅子的徐家?” 赵思辰点了点头:“你跟我说过,说他们家徐老爷子曾经是京中三品大员——” “是!”卓管家笑着说:“之前我买宅子的时候,他们就说过,金陵老家那边,也有一批伺候的人,他们不需要那么多人跟着回去,有一批丫鬟要放出来,想找几户好人家。 当时,我想着姑娘不喜欢家中人多口杂,就没应他们。” 赵思辰眼前一亮,柳暗花明啊! 这是瞌睡遇到了递枕头的! 这家的丫鬟们,不就正正好符合她的要求吗?! 她赶紧让卓管家去联系对方:“问问那批丫鬟还在不在,如果在的话,麻烦请诸位姑娘过来见一见——” “是。”卓管家知道赵思辰的规矩。 这批丫鬟虽说是主家放出来的,但是否要来赵家帮工,小姐会先问过那些姑娘们的意见。 …… …… 下午,赵家院子里,满满站了二三十个丫鬟婆子们。 赵思辰照旧是坐在廊下的红檀木椅上,手上端着一杯桂花蜜水,笑盈盈地看着院子里面的众人。 莺莺燕燕,红衣绿裳,脂粉香味扑鼻而来,赏心悦目。 看着心情就挺好。 卓管家弯腰回禀道:“小姐这些都是徐家打算放出来的丫鬟、婆子们。 徐家说,这批丫鬟虽然无法跟他们一起去金陵,但也是伺候多年,不忍心见她们流落在外。 徐家知道我们赵家也是清白之家,请我们帮忙安排。 我不敢擅自做主,先请众人过来,给小姐把把关。” 赵思辰冲着站在一旁的云碧点了点头。 云碧开口介绍道:“诸位姑娘,我们赵家两个月前从临水县来到大庆城。 我们赵家准备在大庆城开一家食肆。 食肆做小姐、夫人、太太们的生意。 在食肆里面伺候众位贵人,或许会比你们原本在徐家忙碌许多,请诸位姑娘们考虑清楚。 赵思辰补充道:“如果姑娘们愿意来赵家干活,每个月的月薪翻一倍,从一两银子翻倍为二两银子。 若是到了年底,赵家食肆挣了钱,还会给诸位赏钱。” 赵思辰的话一出,在院子里引发了不小的波澜。 小丫头们的月钱是500个大钱,大丫鬟的月钱是一两银子。 只有姨娘的月例是二两银子。 来赵家食肆干活,或许没有之前在徐家体面,但是收入丰沃。 再说了,徐家举家搬迁离开大庆城,要把她们都遣散。 离开徐家,若是回了家中,虽说有父母哥嫂,但身不由己,或被嫌弃吃白饭,或被胡乱婚配。 若是孤身一人,一不小心沦落风尘之地,就如雨打风吹去,被摧残凋零。 这么想着,许多丫鬟的心中,已有松动。 赵思辰笑着问院子里面的众人:“姑娘们,大家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不喜强迫别人,也请你们都说一说自己的想法,想不想来我们赵家食肆干活。” 院子里面的众人面面相觑。 只有东家定要不要他们。 从来没有东家要他们做自我介绍。 站着的或大或小的丫鬟们一时面面相觑。 院子里细碎声音渐小,慢慢陷入沉默。 在这尴尬的气氛里,有一个丫鬟往前一站,冲着赵思辰福了一福,柔柔地说道:“小姐,我叫鸳鸯,今年十六。我是徐夫人房中负责妆奁的大丫鬟。我愿意跟着姑娘干活。” 赵思辰见鸳鸯面容姣好,身段修长柔软,说话声音温柔清晰,行为落落大方,心里先喜爱了几分。 只是,她是徐家内宅一把手徐夫人身边的丫鬟,还管着妆奁这等重要的活计。 按理来说,应该是主子心腹,怎么会也被放出来? 鸳鸯是个伶俐人,察言观色一流。 她见赵思辰没有立刻搭话,再看赵思辰脸色,看得出赵思辰的疑惑,忙又说道:“赵姑娘,徐夫人身边有诸多姐姐们照顾,我不过是次一等的丫鬟而已。 我在大庆城中有哥哥嫂嫂在,不愿意远去金陵,所以想要留在大庆城。 求姑娘收留!” 说着,鸳鸯大大地行了一礼。 鸳鸯的一番话,打消了赵思辰的疑惑。 赵思辰笑着说道:“不用行大礼。行,既然你有意愿,那你就留下吧。” 鸳鸯面露喜色,忙站到了一旁。 鸳鸯开了一个头,其他人都有样学样,一个接一个地站出来,向赵思辰介绍自己,说自己想留在大庆城的原因。 折腾了一个下午,最后留下了6个大丫鬟,4个小丫鬟,还有4个厨娘。 精油坊女管事 一切事情都进展得颇为顺利。 不久后,庄宅牙人来到赵家回复赵思辰,说他已经走遍了整个大庆城,在城中找到了十多套宅子,或许可以满足赵思辰的要求,请赵思辰有空了,一起去看看。 赵思辰略略看了看,也不折腾,很快便定了下来。 在食肆旁边不远处的一处,租赁了一处宅子,供给丫鬟、厨娘们居住。 那处宅子在居民区中,周边都是普通人家,宅子大小适宜,干净整洁,租金也颇为合理。 丫鬟、厨娘们走路不到一刻钟,就能到达赵家食肆。 赵思辰又在城郊挑选了一处宅子。 城郊的宅子带着一处大院子,环境较为安静,周遭没有太多邻居。 虽然位处城郊,但距离城里不算太远,从家中坐马车过去,一个时辰便能到。 城郊的宅子带着一处大大的院子,天井的阳光撒在了院子里,照在满地红砖上,安谧温柔。 而宅子中的一应房屋,装饰并不华丽,幸而宽敞结实,颇为实用。 赵思辰看中了这处天井的大好阳光,虽然租赁价格不算便宜,她也立刻点头定了下来。 赵思辰定了下来之后,便让卓管家和庄宅牙人去办理后续一应手续。 庄宅牙人短短时间内,便做成了三单生意,一间宅子出售,两间宅子出租。 而赵思辰性格豪爽,当场下定,也省去他许多折腾。 庄宅牙人喜得满面红光,连连向赵思辰道喜:“赵姑娘眼光极好,挑选的几处房屋都是同等地段里面上佳的。赵姑娘日后生意一定大旺。” 赵思辰笑着说道:“多谢您贵言,以后我们生意真做起来了,需要其他的宅子商铺,少不得还要麻烦你。” 庄宅牙人躬身,笑着说道:“赵姑娘有需要尽管吩咐,在下一定尽心尽力。” “不过……”赵思辰笑看着牙行老板,慢吞吞地说道:“老板,你知道的,我们是做生意的,手上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所以不好让旁人知道,也不想让旁人来打扰……” 牙行老板见多识广,赵思辰还未说完,他已经知道了赵思辰的意思,连连说道:“赵姑娘放心,做我们这一行的,整日里与旁人打交道,口风紧是最紧要的。我们一定会守好秘密,绝不会泄露一丝消息,让旁人来打扰了您。” 赵思辰笑道:“那是,是我多嘴了。你们做老了生意的,自然比我懂得。” 庄宅牙人笑道:“多亏了姑娘提醒。” 两个人寒暄了一阵,赵思辰喊来卓管家,让卓管家付租中人佣金之后,多给庄宅牙人一个红封。 喜得庄宅牙人又是连连作揖。 赵思辰一跃成为庄宅牙人最受欢迎的客户。 事儿少,下定快,人爽快,够豪爽。 眼见仆人和宅子的事情告一段落,赵思辰松了一口气,开始忙起了食肆开业的一应琐碎事项。 食肆里面的各式细软都要重新置办。 窗帘、背靠、护手、帕子等一应织物需请绣娘抓紧。 香炉、手炉、炕屏等摆件既要典雅又要细致。 菜盘、茶盘、茶盏、碗筷需得出自景德镇的上好白瓷。 丫鬟、厨娘们的衣服要一个个量身定做。 桌椅款式很是重要,得选定样式之后让木匠打造。 烧陶老汉那边做出的样品很是不错,蒸馏试验一次就成功,回头得让他多做一批送来。 对了,还要云碧姐姐一起拟出菜单。 …… …… 赵思辰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早上天没亮就起床,晚上接近宵禁才能到家。 每天顶着两个黑眼圈来来去去,本来身形纤细,这几日生生瘦了五六斤。 赵思辰只恨自己没有多长出三头六臂来,每日里可以多多处理一些事情。 每日一睁开眼睛,云碧、卓管家、卓婶子、各处商户、下人都已经在她的门外排队等着她做各种决定。 这日一大早,赵思辰忙里偷闲,带着卓管家,往城南贾秀才家里去。 贾秀才在家中用完早膳,恰恰好准备出门。 小柴门一打开,贾秀才“哟”的一声喊了起来。 “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贾秀才看见赵思辰,又惊又喜,先手忙脚乱作揖行礼,又赶紧伸手把人往门内让。 贾婶子正在堂屋收拾桌椅,听见贾秀才的声音,忙从屋里迎了出来。 她双手一边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又理了理头发,让自己看起来齐整一些。 赵思辰往里走了走,站在院子里,停住了。 她今天,倒不是来找贾秀才的,而是来找另外一个人—— 贾婶子。 贾秀才为人正直靠谱,他的娘子原本也是秀才的女儿,粗懂文墨,识字懂算筹。 除了识字,贾婶子勤快热情,看起来并贾秀才还能干。 贾婶子到院子中向赵思辰行了一个礼,急匆匆往厨房而去。 赵思辰知道贾婶子要去烧水煮茶,忙拦住了她,说道:“贾婶子,不用忙活。我今天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你们。一会就走,不需要烧水冲茶。” 贾婶子脚步不停,一边说道:“那不行,上门是客,怎么也得喝杯茶再走。” 说着,又问道:“赵姑娘,卓大伯,你们吃过早饭没有?厨房里有粥,我给你们端过来,再整几个小菜,煎个鸡蛋……” 卓管家笑着说道:“贾婶子,我们在家中已经吃过早饭。今天大小姐过来,确实有事要谈,并不是与你客气。” 贾婶子听了卓管家的话,停住了脚步,笑着说道:“那行,那行,那我就失礼了……” 她看见贾秀才呆站着,忙又招呼起客人来:“赵姑娘,卓大伯,请进屋坐下说话。” 赵思辰笑着说道:“不忙,我问一句话就走——” 贾秀才以为是问宅子修缮的事情,忙往前几步,问道:“是宅子出了什么事情吗?” “宅子一切顺利。”赵思辰看向贾婶子,问道:“贾婶子,我打算在城郊开个精油作坊,缺一个管事的。你愿意过去当精油作坊管事的吗?” 贾婶子愣了愣,一时没回过神来。 赵思辰微微笑着看她,静等她回应。 贾婶子有点慌,她看看卓管家,又看了看贾秀才。 卓管家笑着用眼神鼓励她。 贾秀才也是神情懵懂。 贾婶子犹疑着把眼光看向赵思辰:“管事的?我?” “是。”赵思辰笑着说道:“作坊里面有十多个丫鬟,没有男子。这些人全都听你差使。” 贾婶子慌了神,她看向贾秀才,寻求丈夫支持:“我,我,我没做过管事的……” 赵思辰笑道:“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慢慢学就是了。作坊里面事情不多,您也不需要多操心,只是帮我看着丫鬟们不要偷懒贪玩就行了。” 贾婶子还是很慌:“我还要顾着家里……” 赵思辰说道:“听说你婆母身子骨尚可,能否请她代为照顾家中小孩。” 贾秀才的母亲住在距离大庆城不远的乡下。 贾秀才一直想把母亲接到城中来,苦于家中贫苦。 若贾婶子出去做工,家中有了收入,把母亲接来一家团圆,也是美事。 贾婶子也想到了这一点,再看赵思辰神情笃定,慌乱的心莫名安稳了一些。 卓管家在一旁帮腔:“贾婶子,你认识几个字,又懂算术做账,这样的才能很是难得……” 赵思辰说道:“是呀,多少大户人家的闺女,也未必认识几个字。” 说着,赵思辰在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 这个时代的识字率,实在是太低了啊。 贾婶子要不是她父亲也是一个秀才,秀才自己教自家闺女识字算筹,只怕她同许许多多的女孩子一样,一辈子睁眼瞎。 “那……家中的活计,怎么办呢……” 贾婶子动了心,但是想到家中一对儿女,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再说了,贾秀才现在整日在外头,晚上回了家,需要有人伺候着热菜吃饭,热水烫脚…… 赵思辰笑着说道:“你家中不还有婆母吗?也可再请一个帮佣。小孩现在大了,你的婆母帮忙照看,已经足够。” 赵思辰替卓婶子算起了账:“你是我赵府女管事。赵家管事是3两银子一个月的月银,干得好了,年底有赏。 你去外面请个洗撒浆洗的帮佣,不过是500大钱一个月。 除去帮佣所费,你能余2两多银子。 多余的钱,你大可用来帮补家中开支……” 钱财动人心,贾婶子咬了咬牙:“我应下了!” 讲完,她才想起贾秀才就在一旁,赶忙朝丈夫看去。 贾秀才正微微笑着看贾婶子。 看见贾婶子望了过来,贾秀才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年你困在家中,伺候一家老小,辛苦你了。如果你想要去的话,尽管应下,家中不用担心。” 赵思辰笑道:“贾秀才,你可别在心中怪我把贾婶子带跑了。” 赵思辰原本只是开了玩笑,没想到贾秀才一板一眼地给她行了个礼:“大小姐,感谢你给我们夫妇机会,让我们夫妇能走出这方小天地。” 赵思辰忙回礼,笑道:“贾秀才,你的礼数太全,让我压力太大。” 一行人说定,赵思辰带着贾婶子上了巷子口的马车,回头喊贾秀才:“贾秀才也一起去吧。” “我?”贾秀才突然被点名,有点莫名其妙。 他性格木讷,在人情世故上本不是灵活的人。 听见赵思辰这么一说,他虽然心中疑惑,但也跟着上了马车。 世代花农 贾秀才刚想跟着出门,突然停住,回头喊贾婶子:“你也一同前去,认识一下路,也熟悉下环境。” 贾婶子正有此意,只是不好提出来,听见丈夫这样说,忙说道:“大丫和小幺去了舅舅家,要到晚上才回来,正好可与你们同去。” 一行人上了马车。 不过小半个时辰,一行人便到了城郊的宅子。 马车在城郊宅子门口停下。 一个憨厚的汉子正蹲在宅子门口,百无聊赖地等着。 憨厚汉子手中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时而看看天上日头,时而看看脚下蚂蚁。 看见马车过来,憨厚汉子赶紧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马车。 赵思辰踩着脚踏,下了马车。 她看见面前的憨厚汉子脸庞黝黑,双手粗糙,身上衣服灰不溜秋的,沾着不少泥土,笑着问道:“您就是田有利?” “是!”憨厚汉子见面前十二三岁大小的少女直呼他的名字,心中莫名奇怪。 但他是好脾气的人,也不计较这等小事。 抬头看见赵思辰身后跟着的卓管家身穿一身绸缎衣裳,脚踏黑靴,气度不凡。 田有利赶紧走了两步向前,行了一礼:“赵老爷好!” 赵思辰一脸懵逼,看着田有利绕过她,快步走到卓管家面前,给卓管家行礼,还称卓管家为“赵老爷”。 她站在田有利身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卓管家忙回礼,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姓卓。” “卓?”田有利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听说有生意可做,又打听了这家的东家姓“赵”,才巴巴地一大早在这里等着。 莫非竟是等错人了不成? 又或是走错了地方? 田有利左右张望,想看看附近是否有其他的宅子。 赵思辰忍着笑,慢吞吞地说道:“我姓赵。” 卓管家介绍道:“田老板,这是我家主子,赵姑娘。” 田有利回过头来,看这样安全这个身量尚小,还没有他的肩膀高的小姑娘。 这是赵家主子? 田有利脾性纯良,虽然心中有些许疑惑,也不作多想,乖乖地给赵思辰行礼:“赵老板好。” 赵思辰笑道:“您就是田有利,田老板是吧?听说您家世代花农?” 田有利拱手道:“从我曾祖父那一辈开始,我们就已经是大庆城城郊最大的花农。” 赵思辰问道:“幸会!今天有带货过来看看吗?” “有的,有的!”田有利忙从一旁的驴车上面搬下一大筐鲜花:“现在早春有玫瑰茉莉,我带过来给赵,赵,赵老板看看成色。” 面对这么小的女孩喊“老板”,田有利嘴瓢了。 赵思辰看见这一大筐的鲜花,每一束花朵连茎大概有半人高,一朵朵摆得整整齐齐的。 不少花瓣上面带着晨早的露水,鲜嫩欲滴。 “田老板很有诚意。”赵思辰笑着说道。 一旁的卓管家已经打开了宅子大门,请众人进去。 贾婶子有眼力劲,小跑着往前进入堂屋,拿出随身的帕子,擦干净一张椅子,搬到廊下给赵思辰坐下,又赶紧到厨房烧水去了。 田有利把竹筐放在廊下,从筐中取出一捆捆的花束,放在地上给赵思辰介绍:“我们家世代花农,种出来的花——不是我夸,整个大庆城,不,整个魏国,都不一定有比我们家好的。” 卓管家笑着在一旁补充道:“上两年,田家的花,还入选了内务府贡品的备选名单,但是田家不懂得运作,最后被人挤了下来。” 田有利憨憨笑道:“都是运气,不是我们田家的,求也求不来。” 赵思辰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田家的花,确实不错。” 田有利,性格淳朴,不贪慕虚荣,也很好。 田有利听见赵思辰夸奖,高兴地笑了起来,说道:“我们家啥都种,早春玫瑰茉莉,夏天蔷薇荷花,秋天桂花,冬天梅花,我们家都有,如果赵老板需要,我们随时都能给你送过来。” 赵思辰点了点头,又问道:“像竹子,柑橘、桂皮这些,你们种吗?” 田有利摇了摇头,如实说道:“我们田家只种花,不种其他。” 赵思辰笑了笑,没说话。 田有利看起来憨头憨脑的,脑子却不是真的笨,看见赵思辰不说话,想了想,说道:“如果赵老板你信得过,我可以帮你去搜罗—— 您放心,我不挣你钱,只需要一点车马费,够我的驴吃饲料就好。 并且我对这行当也熟悉,定会给赵老板您找到成色好的货物。” 赵思辰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很好,省得我费心思跟多家农户谈。那就有劳田老板了。” 赵思辰唤过卓管家:“取一千两银子作为定金,给到田老板。” 卓管家把银票取了出来。 赵思辰又跟田有利说道:“从今日开始,你3天送一次货来,不可耽误。赵家15日和你结一次账。” 田有利没想到赵思辰问了两句话,就定下了货,忙道:“知道,我一早就送过来——先赶着您这边送。” 贾婶子已经烧好了水,泡了茶,放在一个茶盘端了出来。 听见赵思辰定下了货,忙插嘴道:“田老板,我这边都是女孩子,干不得劳力活,您到时候可得帮我们搬货。” “那肯定!”田有利喜得搓着手,连连应下了,又说道:“日后结了梨子,杏子,梅子,我都给你们送过来尝尝。” 他这话一出,满院子的人都笑了。 贾婶子说道:“敢情好,我们可都记下了。” 卓管家笑道:“田老板还没做生意呢,先许诺了多少礼物出去了。” 田有利接了银票,卓管家取出已事先写好的契约书,双方签了字,印了指模,各自拿了一份。 送走了田有利,赵思辰扭头一看,发现贾婶子已经把堂屋中的桌椅抹干净,正蹲在廊下,把花束往水桶里面放。 水桶里面是清澈的井水,晃动着波纹,荡漾着春天的气息。 赵思辰嘴角嚼着一丝笑容,默默地看着井水在水桶中晃悠着,印着细碎阳光,如同金银一般光芒灿烂。 似乎这紧张的日子,横插进了一段难得的悠闲,让她浮躁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赵思辰默默看了一会,抬起头,看见贾秀才、卓管家忙着从井里打水冲地,收拾宅子。 她又笑了起来,说道:“略略收拾一下就行了,不用费心。明日去附近找几位洗洒婆子来,让他们再好好打扫一番。” 她又喊住贾秀才:“贾秀才,麻烦你帮我看看,这处宅子要用作精油作坊,应该怎么改造才好?” 赵思辰细细地跟贾秀才说了她的想法。 院子里摆放花木,晾干花瓣。 堂屋里设几张凳子和桌子,可以摆放竹匾,用于摘出花瓣,清洗花瓣的所在。 后院是进一步的挑拣和整理。 里屋是要烧火蒸馏。 贾秀才虽然为人呆板木讷,但是对于宅子设计是一把好手。 他听见赵思辰略略说了几句,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拿出炭笔和纸张,写写画画了起来。 赵思辰看见贾秀才已经满脑子是怎么改造作坊格局,也不去打扰他,而是走到了贾婶子身旁,让她放下手上的活。 “贾婶子,我请你来,不是为了做这些粗活的,以后让丫鬟婆子们慢慢去收拾就行了。” 贾婶子干习惯了活,眼见赵思辰让她停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赵思辰跟贾婶子讲自己的想法:“……我已经让牙行帮我去招一批做工娘子,每天早上上工,太阳下山自然可以回家休息,工钱十天一结,做十休一,如果不休息,那天则给两倍赏银……” “两倍赏银?!”贾婶子瞠目结舌。 赵思辰开出的工钱已经算是高的了,现下能够做十休一,不休息还可以给两倍赏银。 这待遇,也太好了些。 赵思辰笑着说道:“如果生意好,赏银不用愁。如果生意不好,在这些细小的地方省,也生不出多少钱来。” 贾婶子仍是有些震撼,但看见赵思辰信心满满,也只好跟着附和道:“大小姐是干大事的人,自然不计较这些小钱。” 赵思辰又细细地和贾婶子讲了她构思的流水线作业法。 前院作为仓库,花朵在门口卸货之后,由1个工人剥下花瓣后,清洗然后铺在大竹匾上,放在院子晾晒。 晾晒之后纳入堂屋,4个工人分成两组在大厅做第一次煮沸,蒸馏。 蒸馏之后冷凝后的水用陶罐装着,送去偏厅,4个工人分成2组,在偏厅进行二次蒸馏。然后装入陶罐,搬到后院。 后院留着2个工人,1个将玫瑰精油直接装入陶瓶,1个将玫瑰精油加入蜂蜜之中,制成玫瑰蜜露。 赵思辰连吃饭的事情都想好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工人们统一集中到后院厨房旁吃饭。不得将饭菜带入工作的场所。” 贾婶子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 赵思辰的这些说法做法,闻所未闻。 但是细听之下,似乎每一步的步骤环环相扣,衔接得天衣无缝。 贾婶子似乎已经看到工人们来来往往,忙忙碌碌而又井然有序的样子。 赵思辰说道:“贾婶子,您的责任,就是管理好这11位工人。” 贾婶子珍重地应下了:“我一定尽我所能,不负大小姐的嘱咐。” 赵思辰点了点头,说道:“如果干得好,精油作坊扩大,到时候给你分红!” “那可不敢!”贾婶子连连推辞,却又笑了起来。 事情才刚刚开始干呢,大小姐已经这么有自信了。 宅子着火了 忙忙碌碌,一天过一天。 一眨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城郊的宅子经过贾秀才的妙手回春,略作改动,便焕发了新的生命力。 贾婶子勤劳能干,把精油工作坊里面十来个做工的娘子们安排得井井有条。 赵思辰挑选出几个伶俐的姑娘们,手把手教会他们如何用蒸馏瓶, 很快,生产线启动生产。 他们挑选了数量最多,香味最为浓郁的玫瑰花作为原料,不过两天时间,首批玫瑰精油下线。 赵思辰和云碧两个人尝试了几次玫瑰和蜂蜜的不同比例搭配,最后制作出了香味和甜味都恰到好处的玫瑰蜜露。 第一次用温水冲泡玫瑰蜜露的那一天,整座赵宅芳香扑鼻,惹得郭安阳和赵雨枫都不舍得踏出大门。 郭安阳和赵雨枫两个人一杯接一杯,硬是连喝了三杯玫瑰蜜露,才肯往书塾去。 就连对于甜品反应平平的赵逐飞,也夸奖了几声:“前所未见,香甜而不腻,好喝!” 赵思辰品尝之后,也很是满意。 她有信心这一款玫瑰蜜露一定能够在大庆城一炮而红,俘获无数小姐姐们的心。 云碧畅想着:“玫瑰蜜露不仅适合直接冲水,也适合做甜品。接下来我尝试着用玫瑰蜜露制作几道甜品,再给你试试。” 赵思辰流着口水:“玫瑰蜜藕,玫瑰蜜糕,玫瑰麦芽糖……” 云碧笑得前仰后合:“不过略略开了个头,你就说上了。” 食肆这边的宅子修缮虽然是大活计,但在贾秀才冷面无情地督工,和一应工匠积极配合下,也接近尾声。 赵思辰数着手头剩下不多的一点钱,心中安定了一些:“幸好幸好,到了快能够摘桃子的时候了,这点钱想必能撑到食肆开业。” 若是工期再拖上一两个月,她的荷包空空,捉襟见肘,到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去讨得银钱来。 赵.世界首富.思辰,猝。 偶尔,在忙碌的间隙,赵思辰会想起魏乾琅。 细想想,自从他们上次见面,到现在二个月有余。 三皇子人贵事忙,或许早已经把她忘记。 倒是邢管家一直惦记着她,时不时地送新鲜玩意过来。 唉。 赵思辰叹了一口气。 找谁来替食肆打响名气? 死皮赖脸找上门去,虽然她赵思辰做得到。 但对方是魏乾琅,赵思辰莫名地有些抗拒。 听说三皇子府的管家邢孝之,在大庆城算得上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或许,去请他想想办法? …… …… 很快,几件大事处理完。 赵思辰心中的重担,似乎也卸了下来。 再加上春夜绵绵,暖风徐徐,异常好眠。 这天晚上,赵思辰暖暖地泡过了脚,换上新做的桑蚕丝睡袍,舒舒服服地躺上了床。 谁知道,赵思辰刚闭上了眼睛,又突然睁开了眼。 一阵轻巧细碎,略带着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过了一会—— “小姐,小姐……” 云碧的声音轻轻在门口响起。 赵思辰心头一跳,猛然蹦了起来,轻盈的身体从床上腾起,几乎没有沾到地板,两步跃到了门口,拉开了门。 带起了一阵风。 云碧站在门口,看见赵思辰开了门。 她似乎是怕吓到赵思辰,顿了顿,才轻声说道:“小姐,食肆那边着火了。” “着火?!”赵思辰声音抬高了八度。 “嘘……” “是,是,”赵思辰讪讪地降低了声音。 郭安阳和赵雨枫还在睡觉呢,别把别人给吵醒了。 赵思辰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为什么会突然起火?” “不知道……” 这两日细雨绵绵,加之贾秀才极为重视工程,每日巡逻三次,夜间派人值守。 居然也能起了火? 赵思辰低声说道:“这件事情很奇怪。” 看见赵思辰面色沉沉,云碧安慰道:“小姐,不必太着急,火已经扑灭了。 刚才卓婶子先来找我,说了事情经过。 本来不想吵醒你,但我觉得这事情不太简单,还是过来跟小姐你说一声……” “伤到人了吗?” “幸而没有。” “报官了吗?” “报了,卓管家和赵大叔已经过去处理了。” 赵思辰说道:“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和你一起过去一趟。” 云碧欲言又止,想要劝,却又忍下了。 春日夜寒,半夜三更,哪有一个姑娘家出门的。 若是一般的世家千金,只怕站在屋檐下吹到寒风,都能病上三五天。 但小姐就是这样的劳碌命,劝也劝不住,只能由她去。 不到一炷香,赵思辰换好了衣服,走出房门。 云碧从房间中取出来一件黑色披风,搭在手上。 看见赵思辰步出房门,贴心地给她披上。 卓婶子已经唤来了车夫在门口等候,跟着赵思辰和云碧一起登上马车。 马蹄得得得地踩在空旷寂静的大街上,愈发显得寂寥。 马夫知道主子着急,又稳又快地驾车向前。 食肆距离赵宅不远,不过一刻钟,赵思辰已经到达食肆。 她心中焦急,不待马车停稳,直接从马车上面跳了下来。 春日寒风,吹得赵思辰心中拔凉拔凉。 食肆的西南一角被火熏得黑漆漆的。 有一处屋顶被火烧塌了一处。 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砖瓦和歪倒的木梁。 此时虽然火已经灭了,剩缕缕黑烟飘起。 风一吹,散了。 卓管家第一时间报了官。 等到赵思辰来到的时候,京兆府衙役已经在现场。 卓管家是内行人,三五衙役一到场,还没还是忙活,他已经先塞过去了几块碎银子到衙役们的手中。 因此,虽然是扰了衙役们晚上休息,态度却也还好。 看见赵思辰到来,赵逐飞默默地从卓管家身旁退开,走到赵思辰身旁。 “怎么样?”赵思辰偏了偏头,低声问赵逐飞。 赵逐飞说道:“食肆的火发现得早,也灭得快。” “起火的源头是在哪里?” “源头是在厨房。” “在厨房起的火?!”赵思辰冷哼一声,唇角微翘,似笑非笑:“新砌的厨房,一点油烟都没沾过,能起这么大的火?” 赵逐飞耸了耸肩。 这个世界上没脑子的人多了去了—— 但这些人中,不包括赵家大小姐。 不过三两句话,赵思辰已经发现其中有猫腻。 赵思辰和赵逐飞两个人低声说了几句,卓管家应付完衙役,匆匆过来:“火是半夜从厨房里面烧起来的。 幸亏贾秀才思虑周全,早早在宅子四处放了水缸,又留了守夜的人,才能第一时间发现起火。 就近用水缸里面水灭了火,避免火势蔓延。” “烧得严重吗?” “厨房烧塌了,其他地方没有蔓延。” 贾秀才设计的时候,早已预计厨房有烟气火烛,因而将厨房与其他房屋相对独立开来,且四个角都放着大水缸,储备着水待不备之需。 赵思辰点了点头,示意听到了。 三五衙役在面前这堆烧垮的砖头里面,东翻翻,西翻翻,拿几根小棍子东捅捅,西捅捅, 烧塌了的屋顶,散落一地的烧黑了的砖头,周遭被熏到枯萎的花木。 赵思辰心中在滴血。 钱,钱,都是钱啊!! 她花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一把火烧了。 幸亏得这火没烧起来,要是把整座宅子都烧了—— 乌压压的天幕,沉沉地压了下来。 赵思辰的脸色没好到哪里去,脸色沉沉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动了怒。 衙役们随意查看了一番,招手把卓管家喊过去:“你看你们这,木头多,油漆多,都是容易着火的物件。 这次着火的地方是厨房,肯定是油污火星引起。 以后要注意点啊!” 卓管家陪着笑争辩:“各位大人,我们这是在修葺的宅子,厨房是重新砌的,一点油污都没有,怎么可能是油污火星引起的?” 领头的衙役听见卓管家争辩,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没有油污呢?或者是原本的厨房留下来的呢?或者是你们这里的工人私下里烧菜做饭呢?” “没有的事,大人……” “行了,就这么说了。你要是有意见啊,自己去找京兆尹吧。”衙役们转身想走。 卓管家急了:“大人,不能这么武断啊……” “我们兄弟几个晚上过来,你说我们武断?你是质疑我们的办事能力?!你这么厉害,要不然你自己来办案?” 衙役的声音高了起来。 “罢了。”赵思辰淡淡地说道。 声音不大,声音中的威压却成功地让众人都闭上了嘴。 领头的衙役这才发现站在一旁的赵思辰。 罩在黑色的披风下面,脸上表情悲喜莫辩。 明明是身量不高的女孩子,这脸色沉沉却有些让人心生怯意。 赵思辰说道:“卓管家,你替我送这几位大人回京兆府。” “小姐,这一片狼藉……” “明日再收拾吧。” “是。” “今天来相助的邻里,明日记得送上一份谢礼。” “是。” “刚才帮忙救火的三五个工人,一个人500个大钱的赏银。” “是,小姐。” 赵思辰吩咐完事情,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再抬起头,看向赵逐飞。 两个人眼神一对。 多年合作,默契十足。 赵逐飞轻声说道:“明日,子时。” 赵思辰点了点头。 乐林侯府着火 第二天,赵思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不知道在倒腾着什么东西,连饭都顾不上吃。 赵逐飞下午从书塾把郭安阳和赵雨枫接回家之后,进了房间,一觉睡到晚饭时分才起床。 郭安阳和云碧都心知有异样,但他们早已习惯,也不多过问,只是默默地配合着赵思辰和赵逐飞二人。 临近子时,赵思辰轻巧的身影来到赵宅的小小门房前,抬手曲指,轻轻敲了敲三声。 叩叩叩。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赵逐飞站在门房的小门内,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只听得见黑夜中虫鸣阵阵,风吹树梢。 门外门内,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 仿佛和浓浓的夜色融为一体,若不仔细看,看不清两个人的身影。 赵思辰和赵逐飞两个人把罩子往脸上一蒙,只露出眼睛。 尽管门房就在赵宅大门旁边,但他们二人没有开门,而是快速地跳过墙头,弯腰沿着墙边快速地往前奔去。 夜色深深,掩住了他们快速奔走的身影,好似两只行动便捷,却无声无息的黑猫一般,很快绕过了一条街。 眼见离赵宅越来越远,赵思辰和赵逐飞两个人再无顾忌,直起了身子,开始施展轻功狂奔。 两个人轻松绝佳,如同风一般卷过。 一刻钟之后,两个人到达乐林候府府旁。 此前在大庆城内闲逛的时候,赵思辰绕着乐林候府不止走过一圈。 此时她熟门熟路,带着赵逐飞偷摸进了偏院。 偏院奴仆杂居,厨房、柴房均在此处,多处摆放各式杂物。 偏院侍卫较少,可隐蔽的地方也多,是乐林候府守卫力量最为薄弱的地方。 从偏院后门进了乐林候府之后,赵思辰和赵逐飞两个人一路闪躲,便往主屋靠近。 越靠近主屋,巡逻的侍卫越多。 不过,乐林候府只是魏国皇室外戚,虽然富贵滔天,却不是靠着军功、诗书起家,对于府内守卫不甚重视。 因此,虽然巡逻的侍卫多,却敷衍了事,也无高手驻守。 赵思辰略带一丝轻蔑在心中想着,这种守卫力量,防一防小贼,也就罢了—— 以她和赵逐飞二人的实力,别说偷摸进乐林候府,就算是硬闯,他们也不一定会输。 赵思辰和赵逐飞两个人一刻不耽误,顺利摸到了主屋边上。 赵逐飞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酒壶,猫着腰,绕着主屋走了一圈。 手中酒壶倾斜,边走边撒。 随着赵逐飞的动作,风中隐约带上了一丝刺鼻的气味。 赵逐飞的酒壶里面装着的,居然是煤油! 赵逐飞动作极快,很快绕着主屋倒了一圈煤油。 等到赵逐飞回到赵思辰身旁,两个人依旧一声不吭,连“走”字都没说,就已经极具默契地一起奔到最近的外墙,翻上墙头。 两个人立在墙头,往后望去。 赵逐飞手一翻,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把小巧的弓箭。 赵思辰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箭头上被煤油浸透了的粗麻布。 赵逐飞手上略一使劲,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一团带火的弓箭,射向了主屋墙根的煤油。 火苗哗地蹿了起来。 赵思辰和赵逐飞也不回,两个人一路狂奔而走,奔向两条街外,才又回头望了一眼。 眼见远处乐林候府先是黑烟腾空,接着火光渐起。 渐渐地,有些许喧闹声响起,想必已经有人发现失火。 赵思辰和赵逐飞两个人相视一笑,继续往前狂奔回家。 回到赵宅,赵思辰翻过墙头的时候,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周围。 在赵家门口蹲守,伪装成乞丐的那两个小伙子,正在百无聊赖地蹲墙根,喝着小酒,吃着小菜,丝毫没有察觉赵思辰和赵逐飞二人已经出去了一趟又回来。 赵思辰心中暗叹:真是不专业,伪装乞丐,还吃得满嘴流油。 这种人,不能用! …… …… 第二天。 消失了接近一个多月的魏乾琅,回来了。 魏乾琅风尘仆仆。面带憔悴。 少年人板着一张严肃脸。 魏乾琅踏入赵家的时候,赵氏一家正在吃着早餐,依旧是争争吵吵,好不热闹。 魏乾琅心头窝着一团火,绕过影壁,站在赵家院子口,冷冷地看着堂屋中就餐的众人。 开门的小厮青竹,怯怯地跟在魏乾琅身后,大气不敢吭一声。 过了一会,青竹觉得僵持着不是办法,偷偷溜到赵思辰身旁,扯了扯赵思辰的衣袖。 赵思辰一抬头,看见魏乾琅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瞪着她。 她盈盈笑着,不以为意地招手:“三皇子来了?一起用早膳吧!” 魏乾琅冷冷哼了一声,身形没动。 赵雨枫早已从高凳上面跳了下来,像模像样地给魏乾琅作揖:“乾琅哥哥,雨枫有礼了。” 魏乾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冲着赵思辰低声说道:“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说罢,魏乾琅便转过身子,背起了手。 赵思辰笑眯眯地摸了摸赵雨枫头顶柔软的黑发:“雨枫乖,继续吃吧。” 赵雨枫看着魏乾琅僵硬的脸,有些担忧:“阿姊,三皇子生气了吗?” 赵思辰脸上笑容不变:“不知道他呀,我又不是他肚子里面的虫,再说了,就算他生气了又怎么样,咱不怕他。” 魏乾琅在门口听见赵思辰大大咧咧地说话,也不压低声音,避着点他,铁青的脸色,又重了几分。 赵思辰轻轻巧巧,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院子中间的桂花树下,养生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等了几息,魏乾琅依旧只给了她一个背影。 赵思辰忍不住开口问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魏乾琅猛地转过身:“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啊?”赵思辰一脸懵懂,不明所以。 魏乾琅气得差点撅过去,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把心中的恼火生生压了下去,压低了声音,问道:“昨晚你去哪里了?” 赵思辰睁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为魏乾琅:“没去哪呀,我一直在家呆着呢。” 魏乾琅冷冷盯着赵思辰的脸。 赵思辰回望魏乾琅,圆圆的杏眼透露着无辜无知。 魏乾琅哼了一声:“乐林候府昨晚失火了!” “这么不小心?”赵思辰惊呼了一声。 “有人放的火!”魏乾琅没好气! “不至于吧?是不是厨房里面油污大,下人们煮饭做菜,不小心火星溅出来了?” 魏乾琅冷笑:“火是从主屋起的,离厨房远着呢。” 赵思辰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 魏乾琅说道:“幸亏乐林候府守卫森严,侍卫整夜巡逻,又是在主屋起的火,火势没有蔓延开来……” “哦,这样啊……” 啊,不对,这语气中怎么带着一点遗憾? 魏乾琅看着赵思辰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胸膛起伏。 他低声怒斥:“你知不知道,乐林候府背后是谁?是俪贵妃!俪贵妃独占盛宠十数年,乐林候府在大庆城权势滔天!你怎么敢!” 魏乾琅气得停顿,喘了几口粗气。 赵思辰一幅听不懂的样子,追问了一句:“敢什么?” 魏乾琅脸色阴沉沉得几乎滴下水来,眼角带上了一丝猩红。 赵思辰看着魏乾琅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么生气做什么呢。 总不能是想逼着她承认,给乐林侯府讨个公道吧。 她现在荷包空空,可没钱赔给乐林侯府。 面对魏乾琅气的怒火—— 赵思辰叹了口气。 算了,跟个中二少年计较什么呢。 她赵思辰是能伸能屈的主。 赵思辰伸出两根手指,扯了扯魏乾琅的衣袖。 魏乾琅征楞,脸上的怒火散了几分。 赵思辰扬起无辜的脸,嘴角往两侧一扯,露出了乖巧的笑容:“好了,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 魏乾琅脸色变得极其古怪,似乎一个气球被戳破了一个洞一样,想要撑起气势,却无法阻止怒气的消失。 赵思辰见魏乾琅古怪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么一笑,魏乾琅心中的火气骤然消散。 他无奈地长叹了一声,曲起一根手指,重重地在赵思辰的额头上面戳了一下“你啊~~~!!!” 语气充满无奈。 他跟她置气做什么呢,明明知道她胆大包天,无所畏惧。 只能帮着她尽量遮掩、弥补吧。 赵思辰歪了歪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可爱又无害,问道“乐林侯府着火了,乐林候跟乐林候夫人怎么样?” 魏乾琅说道:“倒是没有人员伤亡——昨日里乐林候夫人进宫陪女儿俪贵妃去了,乐林候歇在了外院的书房,主屋没有人。” 赵思辰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没吭声。 魏乾琅继续说道:“但是,火势蔓延到主屋后面乐县主的闺房,屋中物件被烧了大半,听说喻乐县主在家中极为愤怒,拿鞭子抽打侍卫,还把京兆尹叫了去……” “县主?” 魏乾琅望了赵思辰一眼,耐心解释道:“名唤乐喻芝,乐林候的孙女,乐林候府世子的女儿,长公主的表妹。” “哦,俪贵妃乐冰夏的外甥女。”赵思辰这回脑子转起来了,她好奇地问道:“京兆尹被她一唤就过去了?” 京兆尹,李元卜,好歹是京城三品官。 “哪有什么办法?俪贵妃在宫中盛眷正浓,乐喻芝虽然只封了一个县主,但是她可是俪贵妃的外甥女,长公主从小的玩伴。她和普通的县主不一样。” “哦,懂了。”逢高踩低,人之常情。 赵思辰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追问道:“然后呢?” “京兆尹李元卜那老滑头,去了之后亲自撩起官袍踏勘现场,收取证物,忙活了大半晚。 但就是啥都没查出来。乐喻芝对着京兆尹大发脾气,限他三天之内,找到纵火逃犯。” 赵思辰严肃地点了点头:“纵火可是大罪,一定得查,好好地查。” 魏乾琅无奈地瞪了赵思辰一眼。 他从一开始的怒火滔天,到现在满腹无奈。 明明知道是赵思辰干的,但他就是无法从她口中得知一丝一毫的信息。 赵思辰笑着招呼魏乾琅:“虽然知道你为了乐林候府操心,但也不能耽误了吃饭不是,一起用早膳吧。” 魏乾琅气得又是心中冒火。 他是为了乐林候府操心吗? 他是吗?! 眼见赵思辰转身就走,魏乾琅只能气鼓鼓地跟上,走进了赵宅堂屋。 云碧已经摆上碗筷,请魏乾琅在赵思辰身旁坐下。 一旁的郭安阳八卦道:“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赵思辰抢先说道:“乐林候府昨晚着火了,幸亏没伤到人——乐林候夫人昨日进了宫没回,乐林候歇在外院了。” 郭安阳冷哼道:“估计是主人不在家,所以昨晚乐林候府府守备不严。要不然,那些放火的小贼,绝对不可能摸到后院还没有人知道。” 赵思辰大怒—— 魏乾琅冷冷说道:“郭老先生,还是你说的在理。” 赵思辰怒瞪魏乾琅:这是瞧不起谁?! 赵逐飞敲了敲桌子:“吃!饭!” 一份拜帖 三人的争论停歇了一小会,赵思辰找魏乾琅商议另外一件事:“我家的食肆修葺得差不多,能不能请您抽空过来指导一番?” 魏乾琅心中不大爽利,淡淡地说道:“再说吧。” 放火烧人家屋子之前,怎么不晓得和他先商议? 现在又要让他办事。 哼哼! 魏乾琅傲娇地喝起了粥。 赵思辰斜眼瞥了魏乾琅两眼,没搭话。 这小子莫名其妙消失了两个月,一句话都没递过来。 两个月之后,莫名其妙出现在赵家门口。 出现了之后,没有解释他为什么突然消失,反而因着乐林候府着火的事情说起了她的不对。 虽然她与他无亲无故。 两个人身份悬殊。 她没有权利过问他的行程—— 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赵思辰心中哼哼。 还不如邢大叔关心她呢。 他不肯来食肆赴宴,难道她就无计可施了不成。 …… …… 乐林候府着火事件,在京中掀起了一波不小的风浪。 乐林候府放出话来,说有宵小潜入侯府之中,恶意纵火。 大家纷纷表示不相信。 乐林候府在大庆城中张扬跋扈,十多年来,京中权贵与乐林候府也多有冲突,但是俪贵妃圣宠不衰,大家也多是忍气吞声,避其锋芒。 但要说有人闯入乐林候府放火伤人—— 大庆城中,可没有人相信。 大家议论纷纷,或是认为乐林候府无事生非,明明是火烛没看好走水了,偏偏要赖到别人身上。 或是认为乐林候府想要以此为借口,为难哪户人家。 京兆尹亲自登了三次乐林候府的门,又家也不回,衣不解带睡在京兆府衙里,敦促京兆府捕快查案。 但是查来查去,最终也没查出个结果来。 整个乐林候府没有破门痕迹,没有脚印手印,没有人看到陌生面孔,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事情。 唯一特殊的,是那天晚上的火烧得急了些。 但乐林候府中丝绸遍地,都是容易着火的物事,火烧得急,那不也是正常的吗?! 京兆府的衙役叫苦不迭,纷纷向师爷诉苦:“乐林候府是不是最近瞧我们京兆府不顺眼,故意找我们的茬?” 反而是京兆尹李元卜,虽然抓不到纵火犯,但是态度殷勤,每日里天微微亮,便已经在乐林候的书房里面等着,一直待到点起了灯笼,才回府衙。 李元卜如此勤快,又会说话,几日下来,乐林候的心都被李元卜的各式殷勤熨得服服帖帖的。 李元卜不仅没有受到处罚,反而获得了乐林候的几句夸奖,说他态度“勤恳恭敬”,对他甚是满意。 乐林候心情舒坦了,乐林候府也把这件事情放下。 随着时间流逝,乐林候府失火案件很快就被众人忘记。 赵思辰继续忙忙碌碌,连续十多天呆在城郊精油工坊里面,手把手教做工的娘子们如何挑拣花瓣、清洗干净、加热蒸馏,最终提取出精油。 赵思辰的精油工坊给的工钱多,又允许做工的娘子们十日一休,招来的娘子们也多是精巧能干之辈。 加上流水线作业方式,每位娘子只需要熟悉自己工作的那部分内容即可。 在赵思辰的精心教导下,做工娘子们很快熟悉了技巧。 很快,精油和蜜露生产线投入生产,批量从精油工坊运往食肆宅子的仓库中。 这段期间,着了火的小厨房重新砌好,食肆宅子总算装修完毕。 在云碧和卓婶子的训练下,食肆的丫鬟也准备妥当,各就各位。 而天气回暖,人们出外活动变多,正是食肆开业的好时机。 一切准备就绪,只差东风啦! 赵思辰亲自动手,细细写了一张帖子,递给了青松:“去三皇子府下帖子。” 青松拿了帖子,一溜烟地跑了。 他现在和三皇子府熟悉得很。 三皇子府的下人来赵宅,是他负责接待。 他也去三皇子府几趟送过东西。 那边的看门小哥、管事大叔们都对他极好,每次不是塞果子就是塞铜板。 所以,青松很喜欢干这差事。 三皇子府看门的小厮每日里迎来送往,接手的帖子不计其数,是个极有眼色劲的人。 一看到青松,立刻知道好差事又来了。 每次把赵宅的物件、帖子往管家那里送,总能得赏。 因此,看门小厮接到帖子,一刻也不耽误,立刻送往府内。 而旁边那一沓高高的,足有上百份的贴子,就先候着吧! 不过半个时辰,赵思辰的帖子,就送到了邢孝之的手上。 邢孝之拿着帖子,走进书房。 看见魏乾琅在写大字,他屏气站在一旁。 魏乾琅手下不停,淡淡问道:“什么事?” 邢孝之:“赵姑娘送了份帖子过来。” 魏乾琅手上一顿,竟忘了下一笔要写什么。 他想放下毛笔,又觉得邢孝之在一旁看着,他应该先把大字写完。 犹豫着停了几秒钟,墨笔笔尖的墨“吧嗒”一声,滴在上好的宣纸上面。 这张大字,毁了。 魏乾琅顺势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接过田弘大手中的毛巾,擦了擦手,说道:“今天有些心绪不宁,不写字了,把东西撤了。” 邢孝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睛却透着笑意。 心绪不宁? 是因为着急看赵姑娘的帖子吧。 顾虑着少年郎的脸面,邢孝之继续保持着面瘫状态,把手中的帖子递了过去。 “邢管家,你忙去吧。” 魏乾琅顺手把帖子放在一旁,淡淡说道。 邢管家走出书房,田弘大把桌上笔墨撤走。 书房里剩下魏乾琅自己一人。 他猛地伸手,把桌子上的帖子拿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耳尖尖红了起来,似乎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心中的秘密,从胸口露出了一角。 魏乾琅暗暗骂自己不争气:“不过是一份普通的帖子而已,规规矩矩让下人从门房一路送了进来,又不是私相授受……” 魏乾琅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帖子。 帖子是暗纹白纸,话不多,只有短短一行字:“多日来承蒙您照顾,食肆即将开业,恭请拨冗指教。” 大白话。 赵思辰的风格。 白纸黑字,字体娟秀,清香扑鼻。 赵思辰在帖子上面洒下了新研制的精油,高级、清雅的玫瑰花香从帖子散发出来。 这股花香,似曾相识。 好像在赵姑娘的身上闻到过—— 魏乾琅心中一动,脸上猛地热了起来。 田弘大端着一盆水走进书房,看见魏乾琅低头看着帖子,粗声粗气地喊了起来:“小三爷,你很热吗?脸上这么红?” 魏乾琅猛地合上帖子,砸在书桌上。 心头狂跳。 似乎被田弘大窥探了什么秘密一般。 站在门口的邢孝之:“田弘大,你这小子,给我滚出来!” 魏乾琅挥了挥手,把田弘大赶走。 望着安静地呆在书桌上的帖子,魏乾琅深呼吸了几口气,把胸口的小鹿压了下去。 既然赵姑娘有心,他总该好好准备赴宴才是。 魏乾琅伸长手,把帖子拿了回来,打开帖子,细细地又看了两遍。 明明就那两句话,却让他不舍得把眼神移开。 话说回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字—— 魏乾琅把目光向上移动,看到上首三个大字:“邢大叔。” “嗯?!” 魏乾琅眨了眨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没错,是写给邢孝之的。 这份帖子不是下给他,而是下给邢管家的! 赵思辰特意下了帖子,邀请邢管家到食肆品尝美食…… 魏乾琅脸猛地涨红,喝道:“邢管家!” 邢孝之正在门口,提着田弘大的耳朵,耳提命令:“因着赵姑娘送了帖子过来,小三爷特意让我到门口候着。 你倒好,闯进去做什么?!” 田弘大摸着耳朵,委委屈屈:“只是来了帖子,又不是赵姑娘亲自来了。 若是姑娘来了,没有使唤,我自然不敢在主子面前走动。 再说了,你往日说我怠慢偷懒,今日我勤快了,你反而说我一顿——” 邢孝之指点田弘大:“不管怎么样,以后或是赵姑娘来了,或是赵姑娘送到东西来了,你都不许在小三爷跟前阻碍着……” 田弘大不知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正说着,听见魏乾琅猛地大喝,饶是邢管家见多识广,而不禁心头多跳了几下。 小三爷年少沉稳,最是稳重不过,怎么今日如此暴躁? 语气中带着不悦! 邢孝之忙推门而进,拱手行礼问道:“小三爷有何吩咐?” 魏乾琅铁青着一张脸,把手中的帖子重重摔在书桌上:“这份帖子,是下给你的。以后与我无关的东西,不要往我面前送。” “我的?!”邢孝之半信半疑地拿过帖子,一看—— 糟糕! 他们默认了赵姑娘送过来的东西,都是给小三爷的。 因着小三爷紧张,东西一到府里,不经细查,都直接往小三爷跟前送。 没想到,今日马屁拍在马腿上,把赵姑娘送给邢管家的帖子,送到了小三爷手中。 邢孝之忙说道:“下人们糊涂,送错了东西,回头我好好说说他们,小三爷莫要见怪。” 魏乾琅冷哼一声,说道:“无妨——” 邢孝之心头松了一瞬。 魏乾琅接着说道:“毕竟邢管家疏朗仗义,对赵家多有照拂,赵姑娘感激邢管家,也是人之常情——” 邢孝之一口气还没松完,又猛地提了起来。 他偷眼端详魏乾琅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小三爷,两个月之前,您去北疆出公差,出门之前让我多多照看赵家。所以这两个月来,庄子上送来的新鲜蔬果,我大多让人往赵家也送了一份……” 莫非,没有和赵姑娘说清楚,是我吩咐下去的? 赵思辰竟承错了情?!! 只是这句话,魏乾琅可说不出口。 邢孝之苦着一张脸,说道:“是下人没有说清楚,赵姑娘误会了……” 魏乾琅淡淡道:“邢管家殷殷关切之心,赵家深切地感受到了……何来误会一说……” 邢孝之看着魏乾琅别别扭扭,突然之间灵光一闪:“赵姑娘怎么会只邀请了我,而没有邀请小三爷您呢? 想必是门房递帖子进来的时候,送错了地方! 小三爷,您稍等等,我现在立刻回去,看给您的帖子,是否送到了我处!” 魏乾琅虽然脸上无甚表情,头却微微地点了点。 邢孝之赶紧行礼退出,匆匆往外走去。 田弘大跟在邢孝之身旁:“邢管家,我帮您去您的书房看看,您就不用跑一趟了!” “笨蛋!”邢孝之低喝:“通知马夫,备马,我要出门!” “您去哪啊?不是要去您自个的书房吗?” 邢孝之懒得再理会田弘大,匆匆往三皇子府大门赶去。 邀请试菜 一刻钟之后,邢孝之的马车出现在赵宅门口。 邢孝之下了马车,早有下人上前敲门。 赵思辰听见邢管家的声音,笑着应了上来,行了一礼:“邢管家,您今日怎么得空,亲自过来了?” 身后跟着的下人:赵姑娘今日笑容好灿烂。 前几日三皇子到赵家来,可没这样的待遇! 邢管家拱了拱手,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赵姑娘,您给我下了帖子?” “是呀,想问问您有没有空,来食肆指点一二。不知道是否适合您的口味,胜在都是些新鲜玩意,吃个趣味。” 赵思辰笑着领邢管家往屋里走,又亲自端上了茶水。 身后跟着的下人:赵姑娘,前几日三皇子和你站着说了半天的话,你可连杯茶都没给! 下人看向邢管家的眼神,带上了一丝崇敬。 看看,邢管家在赵姑娘这,竟比三皇子还得脸呢。 邢管家勉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因着上午门房只递进了一份拜帖,我特意来和姑娘确认一下,是否下人们送漏了……” 邢管家用充满希望的小眼神看着赵思辰。 “没有漏,”赵思辰毫不犹豫地回答:“只有一份拜帖。” 邢管家绝望了。 赵思辰殷切地看着邢管家:“邢管家,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什么时候都没有时间。”邢管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赵思辰。 赵思辰脸上笑容一滞。 邢管家脸上挤出了慈祥的笑容:“赵姑娘,我不过是小小一个管家,平日里甚少出门。倒是小三爷近日闲暇,不如你跟他说说……” 赵思辰撇了撇嘴,说道:“前几日已经问过他了,他拒绝了。” 魏乾琅:??? 魏乾琅:原话明明是“再说吧。” 邢管家也不相信,满腹狐疑:“真拒绝了?” “真拒绝了!”赵思辰很肯定:“我邀请他来食肆试菜,他不肯来。” 邢管家:“想必是误会……” “什么误会!”赵思辰不满地嘟囔:“他消失了两个月,连句话都没捎过来。前几日一出现,劈头把我说了一顿。我不与他计较,跟他说起食肆的事,他反而还摆起架子了!” 邢管家直觉不对,问道:“小三爷原话是怎么说的,你跟我再说一遍。” “我请他来食肆指导一番,他说”赵思辰学着魏乾琅的样子,扬起了脸,目光冷漠,神情淡淡:“他说,再说吧。” “然后?” “然后就没啦!” 邢管家扼腕! 小三爷啊,你就是太傲娇了,难怪无法讨得女孩子欢心! 邢管家只能替自己小主子解释:“小三爷这一个多月被派去出了公差,前几日才回来。 回宫复命的时候,被圣上留在宫中住了两日。 听说乐林候府失火,匆匆离宫,连三皇子府都没回,直接来了赵家……” 赵思辰心中微动,犹犹豫豫地说道:“他没说……” “事情来得急,又不能明说,前两个月小三爷离开大庆城前,特意吩咐我对赵家多加照拂……” 赵思辰尴尬了。 邢管家点到即止,端起茶喝了两口。 赵思辰回过神来,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真是抱歉,是我错怪了小三爷。” 邢管家趁热打铁,劝说道:“赵姑娘,我近日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又恐耽误了姑娘的事。姑娘不如请小三爷品尝下食肆的新鲜菜式,想必小三爷能给出很多意见。” “那我给他下帖子。” 赵思辰笑着让青竹拿纸笔来,写了一份帖子,递给邢管家:“有劳邢大叔回去的时候,帮我带给小三爷。” 邢孝之背着手,却不接:“赵姑娘,正好今日有马车,不如你和我一同前去三皇子府,你自己把帖子送给小三爷吧。” 赵思辰不是扭捏的人,她既然已经知道错怪了魏乾琅,当下接受了邢管家的建议:“行,一起去吧。” …… …… 邢孝之和赵思辰来到三皇子府的时候,魏乾琅还在书房里面。 田弘大偷偷和邢孝之打小报告:“小三爷心情不好,把我们大伙都赶了出来,让我们不要打扰他。” 邢孝之给了田弘大一个“淡定”的眼神,上前推开了魏乾琅书房的门。 魏乾琅站在窗边,听见声音,回头看到邢孝之,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淡淡说道:“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邢管家既然得闲,不如给赵家一份回信吧。” 邢孝之笑着说道:“小三爷,赵家有另外一份帖子送过来。” 魏乾琅脸上保持着淡然:“什么帖子?” 邢孝之说道:“不知道,小三爷你自己看看吧。” 一边说着,邢孝之一边让开了身子。 赵思辰站在邢孝之身后,微微笑着看着魏乾琅。 中午日头正好,阳光洒在赵思辰身上,点点灰尘在她身旁翩翩起舞。 魏乾琅心头一跳:“你,你,你过来了?” 不由自主地结巴。 赵思辰笑着说道:“是,我自己送拜帖来了。” “这,这,让青竹送不就行了……”魏乾琅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赵思辰顺着魏乾琅的话头说了下去:“主要是两个月没见你,前几日匆匆忙忙的,没说上几句话,所以今天特意过来找你。” 邢管家见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窗边,忙请二人都坐下,又上下人上茶和糕点,然后才退了出去。 赵思辰主动解释:“刚才邢管家跟我说,你这两个月出公差,不在大庆城中……” 魏乾琅醒悟过来,忙解释道:“事情需要保密,我又走得急。没有提前和你说清楚,是我的不对。” 赵思辰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把我忘记了呢!” 魏乾琅愣了愣,忍不住又看了赵思辰一眼。 少女眉眼弯弯,神采飞扬。 赵思辰看见魏乾琅,眼中闪着星星光。 赵思辰看到他,是真的开心,而不是客套话。 不知道怎么的,魏乾琅心中一股暖流流过。 他脸上一热,竟不敢再解释下去。 心中莫名有些慌乱,好似这两个月的不通音讯,是他的罪过一般。 魏乾琅低声说道:“我,我在北疆,给你带回了一些小玩意……” “是吗?谢谢!” 魏乾琅耳尖有些红:“昨天没来得及带去赵家,我,我……” 魏乾琅顿了顿,扬声往门口喊:“田弘大,你去库房里,把我带回来的那箱子小玩意拿过来。” 赵思辰咯咯地笑:“先谢谢你了。” “没,没,没什么。”魏乾琅声音低低的。 赵思辰微微笑着说道:“乐林候府的火,是我放的。” “啊?哦。”魏乾琅应了一声,却不见惊讶声色。 赵思辰笑道:“前几日我没有承认,是我小人之心了。” “没什么。”魏乾琅说道:“乐林候府查不出纵火源头,李元卜不仅消弭乐林候的怒火,还搭上了乐林候这条线。除了乐县主,现在没有人在乎这件事情。” “那就好。”赵思辰微微笑着,说道:“这件事情,是我太冲动了。” 赵思辰进入了正题:“前几日一直盼着你来,因为食肆装修得差不多了,想要邀请你去试一下新菜式。” “哦。因此这个啊……” 怎么听起来有点寂寥的味道? 赵思辰问道:“怎么样,你这个大忙人抽得出时间吗?” “那自然!”魏乾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我还有几位朋友,是出了名的嘴巴刁,到时候我请他们一并过去点评点评。” 赵思辰笑:“那敢情好,多多提意见,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魏乾琅也跟着笑了起来,语气轻松地说道:“这次差事办得好,圣上赏了黄金千两,我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话——” 魏乾琅看着赵思辰脸上的神情:“如果你愿意的话,能否让我在你的食肆入一点股份——” 看见赵思辰挑了挑眉,魏乾琅赶紧补充道:“一点点就行,不需要太多,太多我也管不过来。” 赵思辰这次是真开心,她笑着应了,说道:“你要入股,那是大好的事。但我不用你的钱,你就当是入技术股份就好。我自己有钱,不敢占你的便宜。” 魏乾琅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愣了一会,问道:“你想跟我撇清关系?” “怎么可能!”赵思辰摆摆手,笑着解释“我们现在已经是合作伙伴,怎么可能撇清关系,更何况我还想仗着你三皇子的势力,在大庆城里面混呢。” “混?”魏乾琅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细想赵思辰的话却又没有可以反驳的地方。 他嘴巴张了张,最终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赵思辰说的没错,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有什么资格为了这件事情而惆怅。 因为魏乾琅使唤,匆匆从后头赶来的田弘大,看到魏乾琅吞吞吐吐的样子—— 田弘大睁大了眼睛,这还是他那个在圣上面前谈笑风生,在三皇子府冷静干练的三皇子吗? 他的主子哎~~怎么每次在赵姑娘面前,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田弘大偷眼瞅着,魏乾琅望向赵思辰的眼光,虽然有些犹豫,却又带着热烈直率。 这这,这眼光好像是隔壁小花姐姐和小黄哥哥看着对方的眼神啊。 可惜—— 田弘大又偷偷看了赵思辰一眼。 赵姑娘正在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嘴边嚼着笑,似乎心情很不错,却是一个眼光也没有给到魏乾琅。 田弘大,莫名的心中有点塞。 田弘大急匆匆地来,悄悄地又退下去了。 三人试菜 赵思辰小坐一会,因家中事务繁忙,很快告辞。 魏乾琅手上拿着赵思辰刚写下的帖子。 墨迹未干,他看着两行娟秀的小楷,傻傻地笑着。 门外传来了爽朗的笑声:“田弘大,你又犯什么事了,怎么在门口罚站?” 田弘大在门外小声解释着:“世子,您别拿我说笑了,我心里正慌着呢。” 那爽朗的声音说道:“别站着了,随我进去。” “不行不行,邢管家说……” “你别管老邢,就说是我说的!” 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一位穿着紫色暗纹的少年走进门来。 少年头顶白玉冠,脚踏飞云靴,一颗硕大的东珠镶在靴子上,随着走路一晃一晃。 他的身上挂着五六七八个顶好的各式玉佩,走起路来衣服玉佩撞击,叮叮当当地不停响。 简而言之,高调,骚包。 一看到魏乾琅,少年眼睛一亮,喜呵呵地凑近身来,高声喊道:“阿兄!” ——进来的人,便是和亲王的儿子,世子魏兴旺。 和亲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大魏国有名的闲情王爷。 每日里游手好闲,在大庆城中吃喝玩乐。 当然,一山更有一山高。 他有一个比他吃喝玩乐更厉害的败家儿子,就是站在魏乾琅面前的魏兴旺。 魏乾琅连连打了三五个喷嚏,一巴掌推开魏兴旺。 “你离我远点,太,太,啊哧!太香了!” 也不知道魏兴旺哪里来的怪癖,竟比女子还爱喷香露。 身上浓郁的香味熏得魏乾琅眼睛疼。 “哥!你不懂!这是大庆城里最流行的香露!” “对,我不懂。”魏乾琅绕过了书桌,走到另一侧去了,一边高声吩咐田弘大:“搬张椅子到窗口前——让世子坐那边去。” 跟在魏兴旺身后,呵呵笑着的是另外一个少年,户部侍郎茅阳泽。 茅阳泽是户部尚书的嫡子,目前在户部挂职,也是大庆城里出了名的富贵人家。 户部掌管全国财政,税赋,皇商。 户部尚书茅钱进是个奇才,不仅当官能力强,还是个经商天才。 养出来的茅阳泽,也是千金万两堆起来的玉人儿。 茅阳泽身穿一身白衣——魏乾琅一眼看出那是上好的细棉布织,一两千金。 手晃着一把山水笔墨扇——魏乾琅认得那是前朝古董,全天下只有两把,另外一把在皇宫里面供着。 腰间一条玉带——好家伙,一溜的好水头翡翠,一块能当传家宝,他拿几十块当腰带一样用! 这两个头顶着泼天富贵出身的小子—— 魏乾琅眼神一亮—— 天下佳肴,这两人不知道吃过凡几,不正好是试菜的好人选吗? 茅阳泽似模似样地踱步来到魏乾琅身前,一脸禁欲,眼神却滴溜溜地转,一下子瞅见魏乾琅手上的帖子:“小三爷,有人下帖子了?可是有重要的事?” 魏乾琅笑骂:“你说话就给我好好说话。学什么不好,偏偏学你老子,说一句话要绕三个弯!” 魏兴旺乖乖坐在窗口前,大声喊道:“阿兄,那小子是想问,最近有什么好玩的?” 魏乾琅说道:“说起这事,我最近入股了一家食肆……” “我知道,我知道!”魏兴旺大喊:“听说那老板娘是个姑娘家——” 魏乾琅:“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茅阳泽轻咳一声,淡淡说道:“听说小三爷最近往落花巷去得多……” 魏乾琅挑了挑眉:“谁说的?妄议主子行踪,那可是死罪!” 茅阳泽赶紧解释:“落花巷旁边的巷子是我家的产业,上次偶尔去到,正好看到你的马车在落花巷口……” 魏乾琅轻咳一声:“也不是经常去,偶尔前去拜访旧友。” 魏兴旺嗓子大:“阿兄,你有什么旧友是我不认识的?” 魏乾琅被魏兴旺的大嗓子喊得头发疼,连忙说回正事:“我入股的这家食肆邀请我前去试菜——” “我要去,阿兄,我要去!”魏兴旺兴奋得站了起来。 茅阳泽不扇扇子了:“我也去,我也去。” 魏乾琅却矜持了起来,把帖子揣进了怀里,神色淡淡,说道:“也不一定有时间去,最近事情多得很。”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阿兄!”魏兴旺急了:“有好吃的,你可不能自己藏着。” 茅阳泽:“那是,那是,如果菜式好,以后我们也可自己多去捧场。” “那可不能,这家食肆以后是专门针对女子开放……” “女子?!”魏兴旺眼神亮了,一蹦蹦到魏乾琅跟前:“我要去,我要去,阿兄,我要去……” 魏乾琅:“好,好,去,去,你别晃我,别晃……啊哧!啊哧!” “明天就去!” “好,明天就去!” 送走两位花孔雀一般的少年,魏乾琅舒了一口气,按了按胸口的帖子。 微硬的纸张,贴着他靠近心口的地方。 悠悠的花香从领口透出,少年郎的脸色又开始发热了。 他低声说道:“那可不是我想去的,是两个弟弟缠着我去的……” 自言自语,不知道是想要说服谁。 …… …… 第二日。 邢孝之:“田弘大!你又偷懒!小三爷今日要出门,你怎么还没伺候小三爷换好衣服?!” 田弘大:“冤枉啊,邢管家!我早上五更天就起床了,帮小三爷准备好了今日出门的衣服,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你可别胡乱找借口!” “可是,小三爷换了十多套衣服,都不满意啊!!” 邢孝之低声骂:“没用的家伙!” 邢管家亲自出马,伺候小三爷换衣服。 一个时辰之后—— 邢管家:“田弘大!来伺候小三爷换衣服。我还有急事先去处理——” “哎,哎,邢管家,邢管家——” 临近中午,魏乾琅终于定下了出门的衣服。 魏兴旺和茅阳泽早在偏厅等候,看见魏乾琅从内屋走出来—— 魏兴旺睁大了嘴巴,手上拿着的茶盏吧嗒一声掉在桌面。 茅阳泽微微睁大眼睛之后,眼波流转,仔仔细细上下打量。 魏乾琅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上穿着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紫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看见两位朋友头来饶有兴致的眼神,魏乾琅虚虚握拳在唇边,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出发吧。” 魏兴旺和茅阳泽对望了一眼,两个人的眼中皆满是笑意。 这两个大庆城里面出了名的败家公子哥,百花丛中过的浪荡子,皆颇有深意地笑着。 魏兴旺笑着向前,搂住了魏乾琅的肩膀:“阿兄,这个赵思辰赵姑娘,是个什么模样,你跟我说说呗?” 魏乾琅脑中闪过一张粉色俏脸,他的脸上莫名一热,随即板起了脸,抬起一根手指推开魏兴旺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怎么好这样打听其他女孩子!” 魏兴旺笑着说道:“我不打听其他女孩子,我只打听赵姑娘。” 魏乾琅故作严肃地板起了脸:“你这般爱打听,不如我跟和亲王说一声,让他早日为你定下亲事,也省得你整日里心浮气躁地在外游荡。” 魏兴旺被吓得噤声。 最近和亲王觉得亲王府的风气过于散漫,突发奇想想要整顿一番。 和亲王妃观察了一番京中适龄的女子们,认为国子监祭酒的二女儿举止端庄,年纪虽小,已有大家风范,正等着对方年长几岁,就去议亲。 魏兴旺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晓得了没有人管束的自由自在多难得。 一听到要议亲,吓得手脚发软,脸色发白。 茅阳泽幸灾乐祸地笑着,口中轻吟:“关关锥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 魏兴旺:“对对对……” 魏乾琅:“你的学问这么好,不如我推荐你去周理意大儒面前面试一番,说不定进了翰林大学士家塾,你父亲不欢喜得很?” 茅阳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魏乾琅率走出府门,登上马背。 魏兴旺和茅阳泽又对望了一眼。 两个人眼中皆有苦涩。 被阿兄要挟的日子,太可怕了。 三人到达食肆的时候,赵思辰已经在门口等候。 春日渐暖,她今日穿了一件简单的碧绿春衫,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嘴角微微含着笑容,眼睛里带着暖暖笑意,看着三位少年骑着高头大马来到。 一位一身白衣,衣服上满布云纹状的暗纹,手上拿着一把扇子,扇面书法铁骨铮铮,浑身透着着低调奢华的文人感,那是户部尚书的儿子茅阳泽无疑了。 而另一位,面容与魏乾琅有三份相像,年纪比魏乾琅还小上一两岁,笑容灿烂,浑身上下姹紫嫣红,腰带碧绿璀璨,想必是有名的败家子和亲王——的亲儿子魏兴旺魏郡王无疑。 赵思辰含笑看向魏乾琅,微微楞了一下。 往日里魏乾琅多是一席白衣,虽然也是富贵暗显,但不像今日一般穿得如此鲜艳,显眼。 魏乾琅看见赵思辰眼光看了过来,不知道怎么的,心慌了一瞬。 他快速镇定下来,从马上跳下来,向赵思辰介绍:“这位是魏郡王,那位是茅家公子。” 赵思辰福了一福:“见过二位大人。” 茅阳泽说道:“我们私下来到,不必喊大人了……” 魏兴旺接到:“就喊公子吧。” 看见魏乾琅的眼神扫了过来,魏兴旺忙说道:“不过,在外别人都称呼我阿兄小三爷,你也这样称呼他吧。” 赵思辰笑盈盈应下了。 一旁,早已经有机灵的小厮走上前来,把马牵到后门空地去。 赵思辰伸手,把魏乾琅等三个人迎了进去。 三进的宅子,被分成了三五个雅间。 数人在食肆的一间最大的雅间坐下。 廊下丫鬟 刚坐下不久,魏兴旺吸了吸鼻子,喊道:“哇,好香啊,是什么味道?” 赵思辰不慌不忙,招了招手。 站在一旁候着的云碧,忙端着一个瓷盘上前。 瓷盘里面放着四个碧油油的陶瓷小碗,里面装着黄澄澄的蜜水。 魏兴旺好奇地看着:“这蜜水看着一般,闻着确实极香,有,有……” 魏兴旺一时想不起什么味道。 茅阳泽接道:“是柑橘的味道。” 赵思辰笑盈盈地说道:“茅公子的鼻子好灵敏,试一试吧。” 魏兴旺早忍不住,好奇地大喝了一口。 又酸又甜的味道入口,他忍不住连连喝了三口,喊道:“普通的柑橘怎有如此酸甜可口?” 茅阳泽也奇怪道:“是用橘子蒸出来的汁儿?不对,橘子蒸出来的汁儿带着略微的苦涩味,不会如此甘甜。” 其实,这是赵思辰用橘子皮蒸馏出来的精油,加入了蜜水之中。 虽然因为工具所限,蒸馏出来的精油没有后世那么纯粹浓郁,但已经足以在这个时代,惊艳众人。 魏乾琅说道:“这是赵姑娘的独门秘方,怎么好直接告知你们。” 赵思辰笑着说道:“不忙,两位公子若是喜欢,回头我送几瓶到府上,你们自己搭配着喝,夏日很是开胃解渴。” 正说着,各式菜肴源源不断地送了上来。 青翠的豌豆苗,嫩嫩地炒了一盘,上面淋着黑褐色酱汁。 茅阳泽尝了一口,眼前一样:“这豌豆苗儿虽然又嫩又鲜,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但这豌豆苗上淋的酱汁……” “看着不起眼,吃起来香,真香!”魏兴旺差点连舌头都吞进肚子里。 魏乾琅连吃了几口,才矜持地放下了筷子,说道:“后面还有许多菜式,慢慢来。” “好吃啊,阿兄,好吃!”魏兴旺又连连吃了几口。 赵思辰轻笑,说道:“不巧,第二道菜,还是素菜,请众位品尝” 魏兴旺满脸疑惑:“这不就是普通的炒茄子丁吗?” 赵思辰笑道:“这道菜看着不起眼,却是最耗神,最耗时间的。” 她招了招手,唤道:“云碧姐姐,有劳你为众位公子说一说,我们这道菜是怎么做的。” 云碧上前两步,站在赵思辰身后,轻声介绍道:“这道菜叫做茄鲞。把才摘下来的茄子把皮去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茅阳泽瞠目结舌:“就这么一盘拌茄子丁,这么多工序?” 赵思辰笑着用公筷帮茅阳泽舀了一勺子茄子丁,慢悠悠地放在茅阳泽的碗中,说道:“茅公子,请您一试。” 魏乾琅坐在赵思辰右侧,赵思辰的手腕在他面前一晃而过,露出了一节皓腕,白嫩如同骨瓷一般。 魏乾琅捏了捏手中的勺子,突然后悔自己手速怎么这么快,自己就给自己夹了菜。 茅阳泽竖起了大拇指:“看起来不起眼,吃起来太香了。” 魏兴旺:“唔唔唔!!!” 连连点头,表达赞同。 魏兴旺的嘴巴里面塞满了东西,已经是讲不出话来了。 赵思辰忍不住笑了起来。 魏兴旺虽然身份尊贵,但性格至诚,她很喜欢。 魏乾琅看着赵思辰对着魏兴旺微笑,口中的食物突然之间不香了。 他看看赵思辰,又看看魏兴旺—— 赵姑娘喜欢魏兴旺那种类型的? 魏乾琅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和遗憾。 要变成像魏兴旺那么傻的,好难啊! 云碧手脚轻快,各种新奇菜式不断地往桌子上面端,一边轻声介绍: “这是莲叶羹,用调好的面放在银模子里印成豆子大小的菊花、梅花、莲蓬、菱角等花样,借点新荷叶的清香,仗着好汤做的。” “豆腐皮包子,用糯米、火腿、香菜梗、熟花生仁、小葱、蒜末,一起调成包子馅,然后将豆腐皮平铺在案板上,放入适量馅料,两边向里折,再由下向上卷起,制成长方形生坯,最后上热锅煎到外脆内软,取出装盘。” “鲍汁鸭掌,这是用鲍汁熬已经去了骨头的鸭掌,入口酥软,香味喷鼻。” “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用西湖藕粉作羹,调入糖烧鲜栗子粉,撒入桂花蒸制而成。” 众人赞不绝口,纷纷说好吃。 赵思辰笑盈盈地看着,魏乾琅心情也是大好,众人对于各式菜式的夸奖听在他的耳中,仿佛也是在夸奖他一般。 赵思晨说道:“两位公子,你们可不要只是夸奖我家的菜式呀。 今天请大家来试菜,主要是请你们来挑毛病的。” 魏乾琅也笑着说道:“你们都说说,这些菜有什么毛病,让他们回去改进一下。” 茅阳泽说道:“如果说有什么毛病的话,那就是每一盘菜里面的分量太少了,太轻巧。” 魏兴旺一听,也跟着说道:“确实是,肉菜太少了,虽然今日菜很多,我也吃得饱,但是总感觉有点不过瘾。” 茅阳泽说道:“并且,像茄鲞,莲叶羹,豆腐包子,做起来费时又费劲,虽然精巧,却不讨好。并且食材不够贵重,怕也卖不出好价钱。” 赵思辰笑道:“您说的极是,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以后啊,大家常来,秋天来蒸螃蟹,冬天请大家吃鹿肉,保管能让你们吃得开心。” 魏乾琅却说道:“这家私房菜只招待女眷,菜式自然要精巧灵动。” 茅阳泽一听,赶紧致歉说道:“抱歉抱歉,我家只有我一个独子,没有妹妹,所以没想起这事。如果是诸位世家小姐来品尝菜式,那自然是要精巧为主。” 魏兴旺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只招待女眷?那我以后不是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菜了?!” 众人皆是笑了起来,赵思辰说道:“魏公子倒不必担心,如果您有需要,我请厨师上门给您做菜去。” 吃完了饭,云碧又递上了另一款蜜露。 顿时,雅间之内,芳香扑鼻。 赵思辰说道:“这是我们即将推出的一款主打产品,玫瑰蜜露,也请大家品鉴一番。” 茅阳泽和魏兴旺尝试了几口,连连夸奖。 茅阳泽又说道:“虽然好喝,但玫瑰对于我们来说,未免太甜了一些,我还是比较喜欢一开始的柑橘蜜露。” 赵思辰笑着说道:“这容易,回头我给您送几瓶过去,您可以自己在家里调配着吃,若是有做菜的话,往上滴上几滴也是很好的。” 吃完了饭,赵思辰邀请大家一起散散步:“宅子不大,但是也可走上几步,消消食。” 茅阳泽和魏兴旺都是世家出生,年纪不大,眼界不浅。 他们在宅子里面走上几步,立刻发现处处好风景,处处设计巧妙,也是赞赏不已。 四个人一起走过围栏,走向后院—— 突然,赵思辰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谁在哪里?! 在往前几步,众人都看见了。 原来,有一位身穿碧绿衣服的丫鬟,正躲在廊后偷偷看着大家。 看见几位公子走来,丫鬟佯装忙碌的样子,端着盘子,从众人面前经过。 到了众人眼前,才仿似突然发现了众人一般,丫鬟身姿窈窈窈窕,走到赵思辰身前,款款下蹲,福了一福。 丫鬟面似桃花含春,春腰似柳枝软软。 一只金镯子呆在丫鬟手腕,无意之间抬手,镯子从白皙的手腕滑落。 赵思辰看到这位丫鬟浓妆艳抹,一股女子常用的桂花油香味扑鼻,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茅阳泽和魏兴旺两个人对视一眼,眼睛里面皆是戏谑的笑意。 他们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出身富贵。 从十岁起,想要爬他们床的丫鬟婢女,不知凡几。 走在路上,也时常有些想要飞上枝头的平常人家的女子,频送秋波。 因此,看见丫鬟如此做作前来,已经猜出了丫鬟心思,不由得心知肚明地笑了起来, 魏乾琅心中自然也明白,只是他心中更多的是厌恶。 他皱着眉头,看向了赵思辰。 果不其然,他看到赵思辰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魏乾琅一天的好心情,猛然被风吹散。 丫鬟这场“偶遇”,虽然是打脸赵思辰,但是也好像是重重的一巴掌打在魏乾琅身上一般。 如果丫鬟不是赵思辰的人,他已经喊人拉下去发卖了—— 魏乾琅刚想开口维护赵思辰。赵思辰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把脸上那抹不悦的情绪抹去。 赵思辰转过身,对三位公子说道:“今日时候不早,不敢留诸位贵人久坐。” 茅阳泽和魏兴旺立刻就听出了赵思辰的意思。 他们知道魏乾琅对赵思辰很是看重,也不好故意留下来看赵思辰的笑话,因此两个人纷纷拱手。 一个人说道:“到家中有急事要处理,先告辞了。” 另外一人说道:“我还约了其他人,不敢久留。” 于是,茅阳泽和魏兴旺两个人告辞离开。 身旁婢女颇为失望,看到几位贵人被赵思辰一句话就赶走,不由得沮丧地垂下了嘴角。 赵思辰看都没有再看鸳鸯一眼,而是礼仪周到地送着几位公子出门。 魏乾琅本来想留下来和赵思辰说说话—— 看到赵思辰脸上笑容有些勉强,知道她心情不佳,也只好作罢。 上马之前,魏乾琅低声对赵思辰说道:“我下次再来看你。” 赵思辰有些疲倦地点了点头。 她抬头看到魏乾琅坐在马背之上,低头看她。 魏乾琅脸上神色莫辩,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只是赵思辰心情不佳,冲着魏乾琅点了点头,说道:“慢走。” 魏乾琅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不是清白之身 赵思辰慢慢地往回走,缓缓绕过影壁,走过前院,来到了大堂,坐在上首。 云碧跟在赵思辰身后进屋,眼明手快地递上了一杯柑橘蜜水:“姑娘,您今天吃了挺多菜,又说了许多的话,这杯蜜水给您润润喉咙,消消食。” 而另外一边,食肆的管事娘子也站在了赵思诚身后,等她示下。 食肆的管事娘子夫家姓金,是一个20岁出头的妇人,为人亲切和善,办事情干净利落。 赵思辰说道:“金嫂子,麻烦你跑一趟,把食肆里面所有丫鬟小厮都喊来吧。” 金婶子虽然心中有疑惑,不知道赵思辰想要做什么。 但她知道眼前这位小姐,是顶顶有主意的。 于是,赶紧听令而去。 不一会儿,6个大丫鬟,4个小丫鬟,4个厨娘,还有新招来的老马夫,齐齐站在下首。 赵思辰看着站在她面前这10来个人,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打扮妖娆的大丫鬟。 赵思辰端着柠檬蜜水,沉默许久。 她的手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杯沿,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下首十来个丫鬟、厨娘,还有新招来的老马夫,都不明白赵思辰想要做什么,皆是一脸疑惑。 但是,赵思辰年纪虽小,气场却很大。 而大家也明显看到了主家心情不是太好,因此都静默着不开口,担心成为那个被枪打的出头鸟。 赵思辰沉思一会儿,抬起头来,微微侧过脸,开口问道:“金嫂子,请问我们食肆里面,丫鬟的要求是什么?” 金嫂子立刻躬身回道:“着装端庄文雅,走路轻巧雅致,表情有礼亲切,指甲不能过长,身上不能有异味,头发不能散落,装饰不能过多。” 赵思辰微微笑了笑,反问道:“是吗?你有把这些要求,都详详细细地跟丫鬟们说了吗?” 金嫂子心中咯噔了一下。 赵思辰说道:“我怎么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做的呢?” 金嫂子立刻就听出了赵思辰话里面的意思。 金嫂子抬头环视一圈,立刻发现了问题。 她脸色一变,三步作两步跨上前,揪住了打扮妖娆的大丫鬟的手臂,把她拉了出来,喝道:“鸳鸯,你今日怎特意打扮得如此出格?!” 这个名字唤作鸳鸯的丫鬟被揪了起来,梗着脖子不肯承认,说道:“哪里有特意打扮?!我平日里就是这样子的!” 金嫂子指着她头上的金钗说道:“我不是说过,不能够戴太多头饰吗?你怎么带着金钗?” 鸳鸯嚷道:“我头上的金钗是我家祖传的首饰,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我戴着是孝心!” 金嫂子冷哼一声,说道:“你祖传的首饰?你5岁上下就被卖了,要是你有金饰戴,还需要卖了你换米粮?!” 正说着,金婶子的鼻子抽了抽,又喝问道:“你怎么身上这么大的桂花油味,这个香味是从哪里来的?” 金嫂子手一伸,从鸳鸯的身上扯下了她腰间的香囊:“香味是从你腰间的香囊飘出来的!” 鸳鸯挣扎着,想要挣脱金嫂子的手,却一时不能挣脱。她辩解道:“我腰间的香囊可是戴了好几年了,一日不戴,我不习惯!” 金嫂子冷声道:“带了几年?!带了几年的香囊,还这么香,你骗谁呢?!” 金嫂子的鼻子抽了抽:“不对,还有一股味道,是什么味道?是,是,是玫瑰精油的味道!你是偷了精油?” “这可不能胡说!”鸳鸯大声嚷了起来:“金管事,哪里有你这样子冤屈人的?!我只不过是干活的时候,沾染上了些许味道而已……” 两个人正在吵吵闹闹,拉拉扯扯—— 赵思辰皱了皱眉头,把手上的端着的杯子重重地放到了手旁的桌子上。 吧嗒一声。 金嫂子和鸳鸯听见这声脆响,都吓得身子抖了抖,噤声,屏气。 赵思辰懒懒开口:“你的名字,叫鸳鸯是吧?” 鸳鸯脸上带着倔强,但又不敢不答,垂下了头,低声说道:“是。” 赵思辰又问道:“我带几位贵人散散步,你躲在廊后做什么呢?” 鸳鸯说道:“请小姐明察,我并没有鬼鬼祟祟,我是要送玫瑰蜜露给几位贵人消食……” 赵思辰点了点头,侧过脸,问道:“云碧姐姐,你今天有安排鸳鸯去送玫瑰蜜露吗?” 云碧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道:“小姐,我知道今日来到都是贵人。 因此,所有的菜肴、汤水,都是我和金嫂子亲自端送。 金嫂子将菜肴从厨房送到雅间,然后是我从雅间门口送上桌。 并没有让其他的丫鬟来送吃的食物,更没有让鸳鸯姑娘端送玫瑰蜜水。” 赵思辰表示知道了:“云碧姐姐,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可是,你今日还是有一点做得不好。” 云碧脸色不变,微微躬身说道:“还请小姐示下。” 赵思辰说道:“厨房,是个顶顶重要的地方。厨房里面出去的任何食物,你都要心中有数。如果没有你的批准,一杯水都不能往外端。” 云碧轻声说道:“今天是我疏忽了——也是因为我今天太忙碌,所以漏掉了这些细节……” 赵思辰说道:“云碧姐姐,以后你不是厨房里面一个普通的厨娘,而是食肆的主子。 既然你是食肆的主子,那么你就得把整个食肆里面所有的事务都掌握着。 你不能只是做菜,而是要打理好上上下下一切事务……” 云碧说道:“我知道了,以后定不会让小姐失望。” 赵思辰又看向金嫂子:“金嫂子,你平日里最是能干的一个人,怎么今天没有把手下的丫鬟管理好?” 金嫂子战战兢兢地弯下了腰:“是我的过错,小姐要打要骂……” 赵思辰打断了金嫂子的话:“金嫂子,在我这里,不兴打,也不兴骂。 我希望用丰厚的报酬,让大家都开开心心地在我这里干活。 如果干得不开心,干得不好,那还不如不要干。” 说到最后,赵思辰冷冷地哼了一声。 在场十数个丫鬟、厨房,皆是身子一颤,惊得头往下更低了几分。 赵思辰开出的工资待遇,在大庆城那是数一数二的。 不仅月例高,而且还能十日一休,大家可以各自回家去。 听说如果食肆生意好的话,年底大家还有分红。 因此,食肆里面的金嫂子和众多丫鬟,都极为重视这份工作。 听见赵思辰这样说,金嫂子吓得脸都白了。 赵思辰继续说道:“金嫂子,管理丫鬟,要从细节做起。 丫鬟的形象,是我们食肆的门面。 来食肆的诸位贵人,或许不会看到我,看到你,看到云碧姐姐,却一定会看到上来伺候的丫鬟。 如果每一个人都随意走动,随意办事,今天冲撞几位贵人,明天冲撞几位小姐,那以后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在食肆中到处行走? 咱们生意还能做得下去吗?” 金嫂子猛然跪吓,不敢多做辩解,翻来覆去只是说:“大小姐批评的是!” 赵思辰说完云碧,又说完金嫂子,才正眼看向鸳鸯。 鸳鸯站在一旁不动,垂眉低目,脸上却未建温顺。 赵思辰叹息了一声,突然感觉心中很疲惫。 她挥了挥手:“金嫂子,让鸳鸯的家里人过来,把她领回去吧。” 鸳鸯猛地抬起头,双眼发红,直直看着赵思辰。 赵思辰看着鸳鸯,口中慢慢地对金嫂子说道:“卖身钱,不要了。这个月的工资,也足额发给鸳鸯姑娘。” 金嫂子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说道:“谢小姐!” 站起身来,去拉鸳鸯。 鸳鸯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她猛地挣脱金嫂子拉着她的手,尖叫一声,往前扑去:“小姐,小姐,饶过我吧!” 云碧往前一步,挡在了赵思辰面前。 金嫂子吓得唬了一声,张开双臂把鸳鸯紧紧抱住,不让她往前扑去。 鸳鸯奋力挣扎着,脸色又青又红,倔强之色浑然不见,只见满脸的惊惧和恐慌。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尖声喊道:“小姐,小姐,饶过我吧,饶我一命,小姐,饶我一命……” 一旁的丫鬟也赶紧上前来帮忙,死死地把鸳鸯压在地上。 赵思辰挥了挥手,淡声道:“你们放开她,让她说。” 众人听见赵思辰这么说,忙往身后退去。 金嫂子犹豫了一下,也不敢违抗赵思辰的命令,慢慢松开了手。 鸳鸯脸上又是汗,又是泪,妆花了,脸上五彩缤纷,黑一块白一块地黏在脸上。 鸳鸯两只手撑在地上,却没有力气起来,她匍匐往前爬了几步。 终究不敢太靠近赵思辰,只能趴在地上,先是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哭求道:“大小姐,你给我一次机会吧,这次是我错了,我以后不敢再犯了。” 赵思辰揉了揉眉间,说道:“今天幸好没有闹出大事。我也没怎么处理你,不过是让你家人来把你领回去——” 赵思辰坐直了身子,说道:“身契不用担心,我自会让金嫂子去官府销户,以后你是平常人家的姑娘,不再是奴婢之身,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得很,岂不更好?” 没有心思哄 赵思辰声音平缓,鸳鸯也渐渐冷静了一些,她又磕了一个头,带着哭腔说道:“大小姐,我自幼家中贫苦,五岁上下,父母把我卖进了徐家。 早些年,我还盼着主子能发发善心,父母能把我赎回去…… 前两年,父母接连去世,家中只剩下哥哥嫂嫂二人。 我的哥哥是个烂赌鬼,嫂嫂…… 嫂嫂是从窑子里面出来的……” 鸳鸯声音低了低,随即又高声道:“大小姐,如果我哥嫂二人把我领回去,肯定会把我倒手卖掉,大小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赵思辰轻声道:“既然你的处境如此艰难,为何还不懂自爱?到手的机会不珍惜,反而失去了才后悔。” 鸳鸯脸上的泪珠,掉个不停。 赵思辰扭头对金嫂子说道:“你领着鸳鸯出去的时候,跟鸳鸯的哥嫂说,不要赎身的钱,但是他们也不能把鸳鸯转卖。 日后帮鸳鸯找一户好人家嫁了,我会出一份嫁妆。” 有着鸳鸯的嫁妆吊着她哥嫂的胃口,想必能保她数年平安。 往后的事情,她就管不着了。 赵思辰想起此前面试徐家丫鬟婆子的时候,鸳鸯率先站了出来,干净利索介绍推销自己的情形—— 当时她对于鸳鸯还颇有好感,认为也是一棵可以培养的好苗子。 没想到,鸳鸯是如此不尊自爱的人。 就当是缘分一场,好聚好散吧。 眼见金嫂子的手又伸了过来,鸳鸯吓得又是一声尖叫,喊道:“大小姐,大小姐,我不走,我不走!!” 她砰砰砰又磕了三个头,有血丝从发际流下。 鸳鸯喊道:“姑娘,我嫁不了好人家了,我的身子已经被徐家老爷破了——” 此话一出,周遭众人皆是“嘶”的一声。 赵思辰皱了皱眉头,刚想开口说话,鸳鸯担心被赶出去,已经噼里啪啦像倒豆子一样地倒了出来:“大小姐,徐家那个老头子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禽兽! 他强行……强行破了我的身子。 大小姐,我嫁不了好人家了,你收留我吧……” 鸳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小姐,你赶我走,我没有活路了,我不要沦为暗娼,我只能去死了……” 赵思辰看向鸳鸯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怜悯。 这个时代,对女人太苛刻。 一个孤身女子,如果没有大户庇护,只会被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随便找一个理由,就可以把一个少女随意转卖,打杀,更不用说强迫这种事情…… 如果鸳鸯所说是真的,那么把她赶出去,她不是沦为娼妓,就是被转卖到不知道什么肮脏地方去。 鸳鸯趴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赵思辰沉吟半晌,说道:“犯了错,就必须收到惩罚——” 鸳鸯听见这句话,心惶惶地落了下去,脸上如同死灰一般。 赵思辰又说道:“不可能再让你留在食肆——” 鸳鸯哀嚎一声,像是动物濒死之前发出的绝望嚎叫一般。 云碧,金嫂子和周遭一众丫鬟,脸上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赵思辰叹息一声,说道:“我可以给你另外一份工作。你去城郊精油作坊吧。” 鸳鸯猛地抬起了头,直愣愣地看着赵思辰—— 赵思辰说道:“去了那边,可没有在这边舒服。你呆在前院,做搬运鲜花,晾晒鲜花和洒洗等杂事。” 鸳鸯有些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 赵思辰说道:“你现在的月钱是2两银子,去了城郊,就按照粗使婆子的月例来,减为500个大钱——” 赵思辰看着鸳鸯,慢慢问道:“你可愿意?” 鸳鸯恍恍惚惚,听见问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问她,反而向一旁金嫂子看去。 金嫂子忙上前推了她一把:“大小姐问你话呢,快些回答。” 鸳鸯被推了一把,才清醒了过来,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磕磕绊绊地回答:“愿意,愿意,我是愿意的……” 赵思辰挥了挥手:“你回去收拾东西吧,今天就走。” 鸳鸯连连喊道:“谢大小姐开恩,谢大小姐……” 金嫂子怕鸳鸯又惹得赵思辰不快,忙上前用力把鸳鸯从地上拉了起来,半强迫地推着她往外走。 处理完鸳鸯这件事情,赵思辰心情更加郁闷了。 赵思辰杯中的蜜水已经凉了,云碧上前撤下凉了的蜜水,又换上热的。 赵思辰低低问道:“云碧姐姐,你说我这么一个杀伐果断的人,怎么来了大庆城,心肠变软了呢?” 云碧故意逗赵思辰:“那是因为你以前打交道的都是些糙汉子,甚少与娇娘子们打交道吧。” 赵思辰听了,反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是。” 以前在普山县,遇到的不是小流氓,就是车马行的一堆糙汉子,不用点雷霆手段,镇压不住他们。 现在来了大庆城,那是不一样的环境,心境自然也变化了。 这个时代,对女人太过残忍。 她,就不要雪上加霜了吧。 赵思辰猛然想起一件事:“难怪,我老觉得有件事没做。” 云碧问道:“什么事?” 赵思辰说道:“云碧姐姐,食肆开业,定在三日之后。这几日有劳你辛苦辛苦。” 云碧笑道:“这没什么。大致上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业。” 开业之前,她还得去做一件事。 赵思辰匆匆往外走,登上马车:“去三皇子府。” …… …… 赵思辰匆匆赶到三皇子府。 这是赵思辰第一次到三皇子府登门拜访。 门房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厮,不认识赵思辰,看见赵思辰面生,又不能说出是哪家大人的家眷,也没有众多丫鬟奴仆个跟随,料定她不过是一普通人家的女子。 于是,门房一句话打发赵思辰:“不知道你是哪家的贵人?不如回去写好了帖子递过来,如果三皇子要见你,我们三皇子府自然会上门去请。” 后面那句话,显然是句客套的套话。 赵思辰无奈,只好笑着说要见邢管家。 “邢管家日理万机,咱也不知道他今日在不在府里,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门房说得委婉。 每日里上门求见的人不知道凡几,一般说道这种程度,就会识相离开。 没想到赵思辰笑容不变,又说道:“既然三皇子和邢管家都见不着,那我能不能见一见田弘大田大人。” 门房略带狐疑地看着赵思辰。 眼前这个少女虽然年纪不大,但气度不凡。 虽然没有奴仆环绕,却似乎对三皇子府众人很是熟悉。 连三皇子贴身小厮的名字都知道。 门房犹豫了一下,决定去通传一声:“请姑娘稍候,我去请田大哥前来。” 门房招了招手,早有跑腿的小厮机灵地前来。 门房对跑腿的小厮说了一句,小厮飞快地跑了。 不到一炷香短时间,田弘大气喘吁吁地从府内一路小跑跑出。 看见赵思辰,田弘大原本跑得红脸唰地变得清白。 “我的姑奶奶啊,您怎么亲自上门来了!” 田弘大一声惊呼,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上前行了个大大的礼,说道:“赵姑娘,您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一声就行了,怎么敢劳烦您跑一趟。” 赵思辰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情,突然想起还要件事忘记和你主子商议……” 田弘大忙把人往门内让:“赵姑娘请……” “不知道方不方便,你帮我带句话也是一样……” “方便,方便!”田弘大的脸又白了几分。他可不敢在赵思辰和小三爷中间传话。 谁不知道,自从回到大庆城之后,小三爷一有时间,就往赵姑娘那里跑。 若是被小三爷知道,赵姑娘今日亲自登门,他却让赵姑娘回去了…… 田弘大打了个冷颤。 想到这里,田弘大斜目瞪了门房一眼,低喝道:“赵姑娘是咱府上的贵客,以后看见赵姑娘,第一时间往府里迎,不可耽误!” 门房也被吓得够呛。 原本赵家的人,他只认识青竹。 谁知道,这位赵姑娘,就是青竹的主子啊! 青竹上门来传话或者送东西,他们都得恭恭敬敬地迎着。 更何况是青竹的主子,赵家的大小姐! 赵思辰笑着说道:“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不要怪下面的人。” 田弘大擦了擦额头狂飙的冷汗,恭恭敬敬地在前带路,将赵思辰带到了书房。 魏乾琅已经换上了常服,正在书房里面写大字。 通传的小厮站在门口,还不敢进去打扰。 赵思辰摆了摆手,示意田弘大等一等。 她站在门口耐心地等一阵。 魏乾琅写好了字,放下了笔,眼睛看着桌面上刚写好的字,手却是往一旁伸过去。 田弘大赶紧拧过湿毛巾,赵思辰笑着接过了田弘大手中的湿毛巾,递给魏乾琅,然后走到魏乾琅身旁,看他刚写好的字。 “你的字写得真好。”赵思辰由衷称赞。 魏乾琅猛地拧过头,看见赵思辰站在她的身旁。 不知道怎么的,“红袖添香”这四个字在魏乾琅的脑子中浮现。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魏乾琅的脸上一热,不自然地移开了眼神。 赵思辰没有察觉魏乾琅的异样。 她笑着把魏乾琅用完的湿毛巾接了过来,递给田弘大,一边说道:“刚才忘记了一件事情,所以巴巴地又跑了过来找你,没打扰到你吧?” “没,赵姑娘请坐。”魏乾琅略有些不自在地让座。 田弘大眼明手快得递上了茶。 赵思辰笑着说道:“刚才你走得急,还有一件事情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们拟定于这个月10号开业,不知道开业那天,是否有幸请到二公主来小店品尝下新鲜菜式?” “你是为了这个事情而来的啊?” 赵思辰似乎从魏乾琅的语气中,听出了失望? 赵思辰有些许不解:“要不然?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事情来的?” 魏乾琅有些恹恹的。 他到底在期盼着什么,他也不知道。 赵思辰看着魏乾琅的表情,以为他为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若是为难,我再另外想想法子,看怎么打响名气。我们家的店菜式新颖,不愁没有生意……” 赵思辰这么一说,看见魏乾琅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眼前这个中二少年,怎么情绪一下子就不对劲了。 此前答应过她的,现在又不想办了。 赵思辰本来今天心情就不是太好,没有心思去哄中二少年。 她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起身告辞:“小三爷,如果此时让你为难,就当我没说过。” 魏乾琅心中猛然一塞。 赵思辰说这样生分的话,反而好似是他不对了一般。 他皱了皱眉头,说道:“我还没说一句话,你怎么就下了定论。” “大约是因为——”赵思辰笑:“我识相吧。” 赵思辰把手中茶杯放在桌子上,起身道:“小三爷您忙,我先走了。” 魏乾琅看见赵思辰潇潇洒洒往外走,两只手轻轻松松地甩着,似乎两个人的谈话没有影响半分。 而他的心,早是一团乱麻。 还未还得及想清楚心中的想法,魏乾琅已经抬腿追了上去:“我没说不帮你去请二妹……” 没有问出的问题 赵思辰转过脸,正色道:“你觉得为难,大可直接跟我说,不必摆脸色给我看……” 魏乾琅苦笑:“谁敢摆脸色给你看,我不过问了一句,你就发脾气……” 赵思辰冷哼:“我本来就是土匪头子,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不知道怎么的,赵思辰心中有些委屈。 大约是魏乾琅这段时间对她百依百顺,所以她才半点委屈都受不得。 眼见魏乾琅甩脸色给她看,她竟受不了了。 被养刁了。 魏乾琅低头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思辰深吸了几口气,把心中的烦闷压了下去,郑重地给魏乾琅施了一礼:“请三皇子出面,邀请二公主赴宴。” 魏乾琅心头如同被捶了一捶,胸口发闷。 赵思辰低着头,看着地下,维持着姿势不动。 大有魏乾琅不答应,她就不起身的样子。 这竟是他欺负了她? 魏乾琅无法,只得闷闷地应了一声,心里更加好像是塞住了一般,千言万语说不出来。 赵思辰又行了一礼,也不看看她,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魏乾琅看着赵思辰脚步轻盈,快步走出视野,心中一股闷气无处发泄,一脚踹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树叶簌簌落下,落得魏乾琅肩膀满是落叶。 田弘大小心翼翼地靠近:“小三爷……” 魏乾琅哼了一声。 田弘大说道:“小三爷,你若是想要拒绝赵姑娘,又抹不开脸的话,让小的帮你去传个话……” 魏乾琅:“滚!” 田弘大:“哦!” 魏乾琅:“回来!” 田弘大:“哦!” 魏乾琅:“我要换衣服,进宫去。” “现在?”田弘大吃惊地看了看天色:“现在天色已晚,赶到宫门,也不知道落钥了没有……” 魏乾琅没好气:“落钥了,那就回府!” 田弘大这次机灵了一会。 小三爷肯定是为了赵姑娘的请求,跑这么一趟。 明明是巴巴地为了赵姑娘的事情而忙活,怎么还把赵姑娘惹恼了呢? 田弘大纯真的小脑袋里面,想不明白。 …… …… 魏乾琅虽然心中很是恼怒,但他一边心中烦恼,一边高声催着田弘大赶紧把他的入宫的衣裳找出来,他要换衣裳进宫去。 田弘大一边手忙脚乱地找衣服,一边口中不停,提醒道“小三爷,这个时辰,宫门已经快要落钥了。 如果宫门已关,如无圣上召唤,不得随意打开宫门。 你现在往宫里跑,说不定刚走到宫门前,宫门就已经下钥—— 那不是白跑一趟吗?” 魏乾琅心中不快,对田弘大也没好气,冷哼道:“田弘大,你是越来越懒了!如果宫门已经下钥,那我们就回来——不过是白跑一趟罢了。” 田弘大有些委屈。 他不过是提醒了一声,便被小三爷嫌弃了! 魏乾琅一边穿衣裳,一边说道:“不要坐马车了,我们骑马去——骑马快上许多。” 田弘大赶紧应了一下,催促守在门外伺候的小厮:“赶紧去跟马夫说一声,牵马到前门等候,小三爷立刻要出门!” 门口等候召唤的小厮听见,很是机灵,一溜烟地跑了。 田弘大都吃了挂落,若是自己慢了些,只怕小三爷的火要发到自己身上来了。 邢孝之听见下人传报,匆匆赶来,看见魏乾琅一边往外走,田弘大一边紧跟在身后给他套上斗篷。 魏乾琅年纪不大,却甚为稳重。 邢孝之从未见过魏乾琅如此紧张慌乱。 邢孝之忙上前问道:“小三爷,着急进宫,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吗?” 魏乾琅看见邢孝之都被惊动了,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事情,不用紧张。 我今日进宫不是为了公事—— 不过是想和二妹妹聚一聚而已。” “二公主?”邢孝之知道魏乾琅和二公主魏诗桃关系甚好,但也没有好到要匆忙相见的地步。 看见魏乾琅脚步不停往前走,邢孝之忙跟了上去,问道:“小三爷准备在宫里住上几天?” 魏乾琅说道:“如果今晚进了宫,明天一早我就回府。” 这么着急找二公主,却待一天就回来? 邢孝之一边应着,一边看向田弘大。 田弘大偷偷张大嘴巴,用嘴型无声却夸张地说了一个字:“赵”。 邢孝之立刻懂了,问道:“小三爷明天是否还要出门?我帮你备上一份礼物?” “甚好……”魏乾琅听见邢孝之这么说,停下了脚步,沉吟片刻,说道:“把我上次从塞北带回来的几样异族小玩意儿找出来—— 虽然那些小玩意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胜在新鲜有趣……” 魏乾琅想起赵思辰洁白如瓷的小脸,心中突然柔软了下来,胸口中的火气散去了几分。 他在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 虽然他不知道赵思辰怎么得就突然闹了别扭,但他是男子,总要迁就她一些。 一边想着,魏乾琅继续匆匆向前,翻身上马,口中“驾”的一声,疾奔而去。 田弘大紧跟其后翻身上马。 邢孝之站在门口,看着小三爷飒爽英姿,突然心中感慨。 小儿长大了啊。 …… …… 第二天,赵思辰一早起床,卷起袖子,拿着毛笔,抬笔凝神,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写着帖子。 这些帖子将广泛洒向大庆城中的各式大户。 官宦、世家、商会或是大型商贾之家。 但凡在大庆城中叫得出名号的,她都要发一遍名帖。 虽然知道,这些名帖,没有多少能真正到达主人手里。 大多是门房收了,放在一旁罢了。 但这总归是食肆开业之前该做的事。 每个月写上一两份拜帖,保不准哪天就吸引了谁的眼光。 赵雨枫乖乖地站在一旁,拿着一个小瓷瓶,仔仔细细地往帖子上面洒下玫瑰晶露。 玫瑰晶露是今天早上刚刚从城郊精油工坊送过来的,味道清新独特。 书房中弥漫着浓郁的玫瑰花香。 只是,赵雨枫洒得过于频繁,书房之中花香过于浓郁了些,刺激得赵雨枫突然之间打了两个喷嚏。 赵思辰被响声干扰,停了下来,望了过去。 赵雨枫个子不算高,仅仅比书桌高了些许。 赵思辰看过去,看见赵雨枫的头露出桌面。 他的脸上还留着婴儿肥,肉肉的脸蛋,软软的黑发,乌溜溜的黑眼睛。 赵思辰忍不住伸出手去,在赵雨枫的脸上揉了又揉。 赵雨枫像个小大人一样,皱着眉头,想要躲闪,却躲闪不开。 赵雨枫声音中带着奶气,一本正经地说道:“阿姊,你莫要再玩,赶紧把帖子写完要紧。” 赵思辰笑嘻嘻地说道:“我没玩啊,我在做正经事——摸摸你也是正经事。 你太可爱了,想要捏捏你的小脸蛋而已。” 赵雨枫皱着眉头,反驳道:“阿姊,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不可与我举止过于亲密……” “你才6岁!”赵思辰理直气壮。 赵雨枫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张大了小嘴巴,愣在当地。 赵思辰哈哈笑着,伸手揪赵雨枫头上的童子髻,揪乱了赵雨枫的头发。 赵雨枫退了一步,甩了甩头。 他对于赵思辰的胡作非为忍无可忍,又不能发作,只能甩给了赵思辰一个嫌弃的眼神,默默地抵抗。 赵思辰笑着说道:“这才像个小孩。不要总是紧绷着脸,像个小大人一般。” 赵雨枫刚想反驳,蓦然看见从门外走进来的人,忙停下了口,端端正正站直作揖:“见过魏哥哥。” 赵思辰回头一看,魏乾琅白衣如雪,站在书房门口,淡淡地看着他们。 朝阳从魏乾琅身后穿过,白玉发冠在阳光下莹莹发光。 赵思辰突然发现,两个月不见,乍然一看,魏乾琅好像身量高了一些,更像大人了? 魏乾琅看见两人望向这边,他微微笑了一下,冲着雨枫点了点头。 赵思辰前一天才冲着魏乾琅发作了一番,此时见他一切如常,自己反而不自在起来。 借着低头写名帖,赵思辰低下了头,屏气凝神继续在书桌旁写字。 魏乾琅如同回到自己家一般,踱步来到书桌前,低头看赵思辰的帖子。 魏乾琅身上的雪松清冽香气,冲淡了书房中的浓郁玫瑰花香。 赵思辰一手簪花小楷很是漂亮,一笔一划端端正正。 不知怎么的,赵思辰手下一颤,写错了一笔。 她有些心浮气躁,把笔往笔洗里一扔,伸手把眼前写了一半的名帖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一旁,说道:“雨枫,客人来了,上茶。” 雨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出门找丫鬟烧水去了。 魏乾琅脸上带上了一抹笑,问道:“是什么味道?这么香?” 赵思辰见魏乾琅神色如常,反而是她不好意思起来,忙也笑着回道:“我在名帖上面都撒上了玫瑰香——就是我研制出来的精油。” 魏乾琅问道:“跟玫瑰香露味道很是相似?” 赵思辰:“是,是同样的精油,只不过这一款直接是用的香,玫瑰香露则是加在蜂蜜之中,冲水泡出的饮品。” 魏乾琅夸道:“很是独特。” 赵思辰有些小得意:“那是,是我研发出来的独门方子。” 魏乾琅说道:“我昨日进宫去,凑巧遇到了二妹妹——” 二公主:阿兄,昨日我都快歇下了,你硬是让人把我请到母妃那里。这似乎没有那么凑巧—— 魏乾琅继续说道:“我邀请她到食肆试菜。她很感兴趣,说到时候一定赴宴——” 二公主:阿兄,你把云碧姑娘的手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自然感兴趣。 赵思辰有些惊讶:“昨日都那么晚了,你还进宫去?” 魏乾琅耳尖尖有些红,脸上还是淡淡的:“正好要进宫去,不过顺便罢了。” 赵思辰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谢谢你。二公主肯御驾亲临,我可得好好招待她。” 一边说着,赵思辰一边拿出了一份菜单,说道:“我不大熟悉大庆城的习惯,你帮我掌掌眼,看这份菜单是否合适。” 魏乾琅接过菜单,细细地看着,一边提了挤出修改意见。 一边说着,魏乾琅一边犹豫着是否把心中的那个问题给问出口。 眼看两个人谈完了事情,赵思辰把菜单收起—— 魏乾琅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你今日,心情可好些没有?” 话刚问出口,门口传来一声孩童脆生生的声音:“魏哥哥,阿姊,茶来了。” 赵思辰笑着招手,让赵雨枫进来,又扭过头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没听清楚?” 魏乾琅低头,无奈地轻笑了一声,再抬头,已经神色如常,说道:“没事,没说什么。” 赵思辰顾不上其他,端过了小丫鬟手中的糕点,放在魏乾琅手旁:“这是云碧姐姐新研究出来的栗子膏,很是清甜可口,试试。” 魏乾琅看着赵思辰兴奋的笑脸,笑着应道:“好。” 看见魏乾琅心情不错,赵思辰趁机提出要求:“小三爷,你的字写得好,要不然,你给食肆题个名吧。” 魏乾琅无奈摇头:“你是能省则省,连请名家润笔的钱都不肯出。” 赵思辰见魏乾琅隐约有答应的意思,忙拍他马屁:“主要是你写的字我放心。别人的字也不一定适合咱家的食肆。” “咱家”这两个字似乎取悦了魏乾琅。 他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含笑,带着一丝戏谑说道:“笔墨伺候。” 赵思辰冲着赵雨枫:“快点过来铺纸磨墨。” 原本指望赵思辰红袖添香的魏乾琅:…… 魏乾琅带着一丝怜惜看着赵雨枫—— 你阿姊懒惰至此—— 幸亏赵雨枫不耍小孩子性子,听见赵思辰召唤,忙小跑上前来,手脚伶俐地铺开宣纸,卷起袖子磨起墨水。 ——一看就是被使唤管了的小童。 魏乾琅抬起手腕,略一思忖,写下“离离食舍”四个大字。 赵思辰倾身过去仔仔细细地看着,轻声念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魏乾琅点头,解释道:“你开的是食肆,又以清淡高雅为主,这个名字返璞归真,甚为合适。” 赵思辰抚手浅笑:“这个名字取得好,比那些精巧细致的名字更为有趣。巧到极致,方是淳朴。” 赵雨枫认认真真地说道:“魏哥哥好学问。我喜欢这个名字。” 魏乾琅和赵思辰一起商议把字刻在什么木材上,要刻多大的字才好。 眼看接近中午,赵思辰又留魏乾琅用过了午饭。 魏乾琅回到三皇子府,把外裳一脱,鞋子一踢,扑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这一日从宫中来回,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把事情办好。 田弘大蹑手蹑脚地帮魏乾琅盖好了被子,从房中退了出来。 邢孝之站在一旁廊下,冲着田弘大招了招手,把他唤了过去,仔仔细细地问在宫中做的事情。 听到三皇子到宫中的时候,二公主已经歇下,三皇子去了二公主母妃母妃惠妃,硬是把二公主又唤了过去,不禁连连摇头:“惠妃虽然不如俪妃受宠,但位居三妃之一,和圣上颇有些情分在。 虽然惠妃颇为心疼小三爷,但小三爷也不该如此任性。 就算是今日再和二公主相见,也不耽误事—— 小三爷也太着急了些。” 田弘大嘿嘿笑着,说道:“小的不能进惠妃宫中,但是听见内里欢声笑语,气氛融洽,惠妃还是心疼小三爷的。” 田弘大又讲起今日一早:“天还未亮,小三爷就已经自行穿戴完毕。等到宫门一开,小三爷就出了宫——” “直接去了落英巷?” “是的,”田弘大忍着笑:“驾着马疾奔,才花了半个时辰,就从宫门到了落英巷。下了马,又磨磨蹭蹭地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才往书房去——” 田弘大又好笑,又疑惑:“小三爷平日里行事果断,这几日我看着他好像转了性子——” 邢孝之抬手给了田弘大一个爆栗:“小三爷的心思,哪里是你能够胡乱猜测的!” 田弘大无辜地摸着头。 他不过多说了一两句。 明明是邢管家自己要问的。 邢管家挥挥手,让他回去。 看见田弘大要跑,又忙低声喝住他:“别乱跑,小心摔——回去好好睡个觉,小三爷面前我先让其他人伺候。” 田弘大回头嘿嘿笑了一下,跑了。 二公主赴宴 下午,赵思辰把写好的帖子,吩咐家中春花、秋月和青竹往城中各户人家送去。 这样的名帖,大庆城中各户人家,每日里不知道收到多少。 门房多是收了名帖之后,放在一旁。 但离离食舍的名帖与其他名帖不同。 离离食舍的名帖上面只有一个日期和食舍名称,简单,典雅,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名帖上面飘出的浓郁的香味,却引起了众多丫鬟小厮的关注。 特别是过了几日,名帖上面的花香经久不散,便有一些丫鬟来讨了去,或是小厮拿着去送给在主子面前的脸的姐姐们。 大家纷纷讨论,这个味道比平日里常用的熏香可好闻太多了。 就算是比起主子房中用的熏香或者胭脂香气,也是毫不逊色。 甚至其典雅、浓郁、悠远,大有超过之势。 因着这种特殊的香气,离离食舍的名称,虽然未能传到府中夫人或者闺中小姐耳中,却已经在各府下人中悄悄地流传开来。 3月10日,魏国官员沐休之日。 赵思辰挑在了这一日开业。 魏乾琅特意提前一日进宫。 到了这日,魏乾琅一早接了二公主出宫。 魏诗桃在马车之中,伸出小手打了个呵欠:“阿兄,今日父皇都无需早朝,你反而这么早把我拉了起来,就为了去给你新开的食肆捧场?” 魏乾琅脸上一热,却强撑着没有显现出来,解释道:“我说了,那家食肆不是我开的,而是,而是一位朋友——” “就是你在母妃面前提过的那位赵姑娘?”魏诗桃心中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心。 呵欠不打了,人也不困了,眼睛挣得大大的,圆碌碌的黑眼珠转啊转,心思也活泛了起来—— 魏乾琅合起手中扇子,轻轻点了点魏诗桃:“别惦记着套你阿兄的话。” 魏诗桃嘟起了小嘴:“阿兄,你可一点都不好玩。” 魏乾琅:“父皇说了,行为端方,方为君子——” “我不是君子,我是姑娘家——” 兄妹俩人闲闲逗着嘴,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离离食舍门口。 与他们约莫同一时间到达的,是安定候府的马车。 魏乾琅率先跳下马车,亲自伸手扶魏诗桃从马车下来。 魏诗桃看见安定候府马车上携手下车的两姊妹,欢快地挥手喊道:“两位安表姐。” 安绿蓉,安红妍两姊妹是安定候府的两位姑娘,安绿蓉年纪比魏乾琅稍长,安红妍的年纪比魏乾琅稍小。 安绿蓉和安红妍两姊妹的父亲安巍昂是魏乾琅母妃安若华的兄长。 宁妃安若华与魏诗桃的母妃惠妃则是从少女时代便相识的闺蜜,即使在魏国皇宫之中,两个人也是不可多得的至交好友。 因此,魏诗桃作为惠妃的女儿,与魏乾琅的外家安定候府,关系甚为不错,多有往来,与安定候府的两位嫡小姐也是相识。 魏诗桃年纪小,干脆就跟着魏乾琅,喊安定候府的两位嫡小姐为表姐。 安绿蓉和安红妍哪里敢担魏诗桃的这一声表姐,忙上前向魏乾琅和魏诗桃行了一礼。 魏诗桃欢快地说道:“阿兄没跟我说邀请了两位表姐,突如其来的惊喜。” 安绿蓉年纪稍长,性格恬静稳重,笑着说道:“二公主,您太客气了。今日能跟你一起游玩,是我们姊妹两个的福气。” 安红妍年纪和魏诗桃相仿,两个人平日也很是相熟,当下只抿着嘴,看着魏诗桃乐。 魏诗桃上前,欢欢快快地挽着安红妍的手臂,笑着说道:“绿蓉姐,咱们都是自己人,今日就一起玩得开开心心的。” 安红妍笑着说道:“阿姊,二公主率性,咱们也不要扫兴。” 安绿蓉无奈地笑着摇头:“你们这两个调皮的,拿你们没办法。” 赵思辰早已在门口等候。 她见魏诗桃身着粉衣,娇躯欣长,模样清丽,粉嫩嫩的俏脸带着笑,小腰如同柳叶纤细,黑发如瀑布般垂落。 安绿蓉则年纪比大家稍长几岁,约有十五、六岁,面容恬静,性格温柔,端庄优雅。 安红妍穿着紫色衣裳,眼神灵动,脸上带着婴儿肥,嘴唇微翘,娇憨可人。 三个姊妹相互打过招呼之后,纷纷看向赵思辰。 她们对于魏乾琅的“救命恩人”也很感兴趣。 虽然魏乾琅在吴国遭袭一事并未大范围传开,但安家姊妹所在的安定候府是魏乾琅的外家,因此对于魏乾琅的遭遇略有耳闻。 而魏诗桃则听母妃惠妃讲述了魏乾琅在宫中脱下衣裳,露出伤口一事,对于内情了解得更多。 听说这位赵姑娘来到大庆城之后,便让乐林候府乖乖掏出了八千两学费,还跟三皇子一起做起了生意—— 眼前这位赵姑娘,年纪不大,眼神清澈明亮,大大的杏眼,粉嫩的桃腮,晶莹剔透的肌肤在阳光下发出晶莹光芒。 赵思辰站在原地,落落大方看着众人,身体却轻盈得似乎会随着风的吹拂而飘动一般。 赵思辰看见三位姑娘的眼神都放在她身上,微微一笑,向前两步,向众人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说道:“二公主和安家姑娘来到鄙舍,是离离食舍之福。” 魏诗桃还未开口讲话,魏乾琅已经急急说道:“不用多礼。” 魏诗桃嘟起了小嘴:“阿兄,今日不是特意宴请我的吗?我还未开口,你怎么就抢先说话了呢?” 魏诗桃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安红妍挤眉弄眼。 安红妍回了一个“你知我知”的表情。 两位姑娘一起冲着魏乾琅嘻嘻嘻地笑。 魏乾琅脸上一热,忙定了定神,说道:“赵姑娘对你如此客气,她可是没有正正经经朝我行过礼,我不过是羡慕你罢了。” 魏诗桃笑道:“阿兄,你也会说笑话了。” 安绿蓉毕竟年长几岁,看见魏乾琅耳尖红了起来,忙打圆场道:“我们今日一切随意,赵姑娘不用拘谨。” 赵思辰笑道:“多谢安姑娘。” 她又冲着魏乾琅说道:“小三爷,你今日可以沾了二公主的光,下次您过来,我们离离食舍可没法招待你了。” “那是为何?”魏诗桃很是奇怪,带着惊奇的目光看向赵思辰。 大庆城脚下,还有不欢迎三皇子的地方? 赵思辰笑着解释道:“开业之后,离离食舍只招待夫人们或者姑娘家,男宾一概恕不接待。” 魏诗桃眼神一亮:“如此甚好!以后我出宫,父皇不用担心我的安危了。” 安红妍也开心:“太好了,以后我邀请姐妹们相聚,可以来离离食舍。” 安绿蓉虽然没有说话,但从她的神情来看,也认为离离食舍只接待女客,甚是不错。 魏诗桃眼神一转,看向魏乾琅:“阿兄,你也总算有吃到闭门羹的地方了。” 赵思辰看得出魏乾琅和魏诗桃两个人关系很是亲密。 魏诗桃戏谑,魏乾琅也不在意,反而笑着说道:“那我今日可要好好感谢你了。” 赵思辰笑着迎众人入内。 魏诗桃和安红妍手牵着手,跟在赵思辰身后。 魏诗桃瞅着赵思辰看了好一会,突然之间凑近,压低了声音,问道:“赵姑娘,是你把我阿兄送回魏国的吗?” 这句话一问出来,安红妍有些紧张地扯了扯魏诗桃的衣袖。 虽然她在家中也听到了只言片语,但是安定候府对于此事三缄其口,更是对家中众人下了封口令,不许家人在外提起—— 眼见魏诗桃肆无忌惮地把问题问了出来,安红妍未免有些紧张。 赵思辰面色如常,微微侧过头,笑着回答魏诗桃的问题:“二公主,我正好也好到大庆城来,不过是和三皇子同行了一段路而已。” 魏诗桃又问道:“是你救了我阿兄?” 赵思辰还是淡淡笑着:“我可不敢居功,主要是有几位朋友帮忙。” “听说你们还遇到凶徒了?” “有吗?”赵思辰反问了一句,轻描淡写地想把话题带过。 魏诗桃却还是不放过,追问道:“赵姑娘,你是不是有武功?你的武功是不是很厉害?” 赵思辰笑着说道:“那些都是谣言,我哪有什么武功呀,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已……” 魏诗桃不信,狐疑地看着赵思辰:“那你是怎么救了我阿兄的?” 赵思辰无奈地轻笑:“我家正好有一艘船,捎了三皇子一段路,可称不上救不救人多。” 魏诗桃眼见赵思辰如此淡定,一股脑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赵姑娘,你是不是杀过人呀?” 安红妍紧张得一扯,把魏诗桃的一半身体扯得往下沉了沉。 魏诗桃手使劲,把安红妍吓得松开了的手又拽了回来。 安绿蓉站在魏诗桃和安红妍的身后,也听到了魏诗桃的问话,吓得猛地睁大了双眼,一只手捂住小嘴,才勉强止住了脱口而出的惊呼。 魏乾琅站在安绿蓉身后,只见魏诗桃凑近赵思辰说着悄悄话,却听不明白魏诗桃说了些什么。 眼见安绿蓉和安红妍的反应不对,魏乾琅正向前走快几步—— 赵思辰听见了魏诗桃的问话,仿似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回望魏诗桃:“我一见到血,可就晕了过去,更不用说什么打呀杀呀,听见这样的事情,都会害怕——” 魏乾琅正好看见赵思辰一脸无辜地说着害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魏诗桃狐疑的眼神在魏乾琅和赵思辰两个人身上转悠了两圈。 赵思辰的表情过于无辜,魏乾琅又笑的畅快,她一时竟没懂这两个人是什么意思。 许是她问的问题过于可笑了? 魏诗桃干脆利落地道歉:“赵姑娘,我胡乱说话,你别在意。” 参观和宴席 魏国皇城之中有四位皇子和两位公主。 当今魏国圣上正值盛年,重女轻男。 圣上勤政,嫔妃不多,仅有十来个。 嫔妃之中,最为受宠的,是俪贵妃,出身乐林候府的乐冰夏。 圣上除了因着宠爱俪贵妃,对于四皇子魏乾昌甚为喜爱,多有嘉奖。 只是四皇子魏乾昌年纪尚小,加上一直在众人宠爱中成长,还在玩耍胡闹的年纪。 三皇子魏乾琅的母妃宁妃生性平淡,不擅长与人交谈,在宫中众多嫔妃中并不显眼。 但魏乾琅年少才华横溢,之后在武艺上也颇有进展,出外办事能力也强,深得圣心,获得多次奖赏勉励。 再加上当今皇后无子,又与魏乾琅的母妃宁妃交好。 皇后怜魏乾琅小时候吃过了一些苦,因此,魏乾琅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皇后宫中养着的,受到皇后的宠爱。 另外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因其生母地位不高,家世不显,加上并不受宠,圣上对其皆是态度平平。 大皇子魏乾祈出身平常,其母亲不过是一寻常宫女。 大皇子身体不佳,常年在府中休养,但却有理政能力,身体好的时候,协助圣上管理朝政。 圣上夸过几次大皇子,政事上颇有见地,可惜身子骨不佳,不敢让他过于劳累。 二皇子魏乾绥生母周嫔并不受宠,却由于出身武将之家性格刚烈,顶撞过几次圣上,在宫中并不受宠。 二皇子虽然能力平平,胜在为人勤奋,时常和大皇子一同,帮助圣上管理政事。 而圣上却甚是宠爱膝下两位公主。 大公主魏诗荷与四皇子魏乾昌是一母同胞,皆为圣上最宠爱的俪妃所生。 大公主是圣上第一个孩子,当年他年纪尚轻,亲自抚养大公主长大,多次抱着大公主在膝头,一边逗乐,一边批奏折。 因此,圣上最为宠爱的,是大公主。 二公主魏诗桃母妃为惠妃,也是圣上身旁的脸的妃子,与魏乾琅生母宁妃关系甚佳。 二公主年纪不大,比三皇子魏乾琅还小上几岁。圣上壮年得女,加之二公主性格俏皮,外貌可爱,颇得圣上喜爱。 …… …… 赵家通过过人的情报搜集能力,已经把四位皇子和二位公主的情况摸得差不多。 二公主魏诗桃因着与魏乾琅交好,因此把魏乾琅的“救命恩人”赵思辰当成自己人,说话也口无遮拦了一些。 眼见二公主魏诗桃越问越起劲,问题一个比一个离谱,赵思辰忙转移话题,说道:“二公主,二位安家小姐,我先带你逛一逛我们这座宅子吧。” 众人皆是人中龙凤,听见赵思辰如此生硬地转移话题,自然都明白了她话中的拒绝之意。 安家姐妹相视一笑,魏诗桃虽然兴致尚在,但看见从赵思辰的嘴巴之中撬不出什么消息,也只好悻悻作罢。 赵思辰在前带路,微微侧身对着三位姑娘介绍:“这是在原本三进的宅子的前院,重新修缮之后,以水居中,高树深池,在宅子中种上花木峥嵘,造就绿郁葱葱……” 赵思辰自夸了一阵,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诸位见笑了。我甚是喜欢这座宅子设计,不由自主夸大了一些……” 安绿蓉柔声道:“赵姑娘巧思。宅子之中四处红花绿树,绕池而建,疏密有致,高低错落,虽然不知道出自哪位大师之手,但见这挥洒自如的精心巧思,甚是高明!” 赵思辰笑道:“安大小姐谬赞。您这话,我一定转达宅子的修缮工匠,让他们也开心开心。” 魏诗桃说道:“赵姑娘,你这宅子设计得确实很是精巧呀!” 赵思辰笑道:“二公主喜欢就好,如果你喜欢的话,以后常来。” 又说道:“二公主觉得还有哪些不足的地方都可以提出来,我回头我让工匠再次改过。” 魏诗桃摇了摇头:“你的这个宅子处处巧,我竟是提不出有何处需要改进。” 赵思辰笑道:“可惜宅子是小了一些……” 安绿蓉笑着说道:“宅子虽然小,却有许多精巧之处。” 安红妍也跟着夸奖道:“是呀,我看着也着了迷——姐姐,这些栽花种树的新式样子,咱们也可在家里试试。” 安绿蓉虽然还是稳重样子,眼神里却止不住雀跃,冲着安红妍点了点头。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赵思辰带着众人游览宅子一遍,然后把众人引入雅间。 云碧早已在雅间门口候着,见众人就座,忙指挥丫鬟们把菜肴送上。 她今日使出了浑身解数,做出了一道道精致菜肴。 魏诗桃和安家二位嫡出小姐,因着魏乾琅的邀请,才来到离离食舍。 原本她们三人都是大庆城中见多识广的姑娘家,对于这次宴请的菜肴不报太大的期望。 没想到,一道道的菜肴送上来,竟多是自己不曾见过的菜式。 饶是见多识广的魏乾琅和魏诗桃,脸上也露出了惊奇的神情。 安红妍按捺不住,率先指着一道灰褐色的汤,高声问道:“这是什么汤呀?竟然如此鲜美!” 安绿蓉原本感觉自己的妹子大呼小叫,不成体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没想到她自己喝了一口,也是惊呼一声:“这么鲜甜的味道,我竟从来没有喝过!” 魏诗桃也喝了一口,奇道:“说是鲜,没有腥味。说是甜,又不像是下了汤——” 魏乾琅:“有蘑菇的味道……” 魏诗桃:“对,有些许前年从云南快马送过来的菌子的滋味,但似乎比菌子还要更鲜美一些!” 她们喝的汤,除了菌子海鲜等食材外,还洒下了赵思辰用蘑菇熬制出来的味精。 赵思辰笑盈盈地听着众人你一嘴我一句的猜测,末了,才说道:“汤倒是寻常的汤,只不过下了我家独门调料……” 安红妍急急问道:“是什么配方?” 安红妍的话一问出口,安绿蓉立刻发觉自己妹子问话不错,忙打圆场说道:“红妍,这是赵姑娘家家传的手艺,咱们怎么好多问?!” 她们身处上位,更应该谨言慎行。 若是给外面的有心人听见了,会以为她们拿权势压人,逼迫别人把食谱拿出来。 赵思辰倒是没想那么多,见众人喜欢,她也开心,笑盈盈地接道:“哪有什么秘方不秘方的,不过是需要耗时间熬出来的蘑菇汤而已。做法不难,就是耗时间。待会把食谱抄送一份—— 如果你们喜欢,我备些送到安定候府上去,以后你们熬汤的时候,可以自己下些调料。” 魏诗桃忙道:“我也要!” 魏乾琅打断魏诗桃的话:“哪有主人家还没讲,自己开口索取的道理……” 赵思辰笑盈盈地说道:“无妨,我们已经制作了许多干粉,回头给二公主送上——能得到二公主的青睐,是离离食舍的荣幸。” 成功阻止了魏乾琅破坏气氛! …… …… 一道道的菜肴流水一般送上,雅间时不时传来魏诗桃和安红妍的惊喜呼叫声,安绿蓉虽然性情恬静,但看到诸多新鲜菜式,也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到了最后,玫瑰蜜露送上。 云碧端上来的时候,雅间冲飘散着一股清香典雅的香气。 魏诗桃鼻子灵敏,抢先问道:“这是什么味道?很是好闻!” 赵思辰亲手将玫瑰蜜露放在魏诗桃面前,只见一盏琉璃盏里,是清澈的蜜水。 魏诗桃端起琉璃盏,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惊喜地喊道:“是玫瑰花的香味?” 安红妍奇道:“只见花香,不见花瓣?” 安绿蓉开口问道:“是用玫瑰花煮成的水吗?” 刚问完,她又自言自语地说道:“不对,用玫瑰花煮水,虽然有花香,但也会略带苦涩——” 赵思辰笑而不语。 魏诗桃浅尝一口,眼神猛地亮了起来,连连又喝了几口,把这盏蜜水喝了个精光:“赵姑娘,这个蜜水太好喝了,我真喜欢。” 赵思辰笑着说道:“二公主可不要顾着我的脸面,如果有做得不足的地方,请你批评指正。” 魏诗桃笑眯眯地听着,说道:“离离食舍的厨娘,不比宫中的厨子厨娘们差。” “谢过二公主了。”赵思辰笑盈盈地应着。 魏乾琅勾着嘴角,眼神中如同有星光璀璨,一动不动,看着浅笑的赵思辰,浑然没有察觉自己的两个表姐妹,偷偷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眼看二公主和安家两位姑娘都用完膳,用茶水漱过了口—— 云碧送上了一个精巧的雕花红木匣子,赵思辰打开,里面尽是一副用竹片制作的奇怪的牌。 竹片打磨得光滑明亮,在竹片的上下两端,分别刻上了一到十五的文字,竹片中央有红心、黑心、梅花、方块,并用颜料涂上了黑红两色。 魏诗桃和安家姊妹好奇地传阅了一番。 魏诗桃抢着问道:“赵姑娘,这是何物?” 赵思辰:“你猜?!” 魏诗桃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把这个难题抛给魏乾琅:“阿兄,你经常在外办差,去过吴国,也去过塞外,你看这是何物?” 魏乾琅接过了匣子,数了数竹片:“54张竹片?” 赵思辰笑着说道:“我提醒一下,这是可供玩耍的小玩意。” 魏乾琅沉吟片刻:“虽然未曾见过,但看着像……” 赌博的小玩意! 只是这话不能在姑娘们面前说出来。 赵思辰见魏乾琅已经明白了是什么东西,笑着从他的接过了匣子,说道:“这是我闲来无事,研究出来的一个小玩意,规则也不复杂。” 原来是赵思辰仿照现代的扑克牌,自己手动制作了一套竹牌。 赵思辰把竹牌一张张铺开,详细地介绍了每一张牌的含义和斗地主的规则。 由于没有英文字母,赵思辰把JQK换成了十一,十二,十三。 大王小王是十四、十五。 一个人拿到17张。 不能看底牌。 可以“叫地主”或者“不叫”。 也可以“抢地主”。 离离食舍一炮而红 规则并不复杂,在座众人都识字,也学过算筹。 很快,众人都了解了游戏规则。 魏乾琅、魏诗桃和安绿蓉各拿一把竹片。 魏乾琅和安绿蓉很快占了上风,魏诗桃处于劣势,输了两把,开始愁眉苦脸,挠头晃耳。 安红妍一会看魏乾琅竹牌,大呼一声:“阿兄,你的手气也太好了。” 一会看魏诗桃的竹牌,着急喊道:“二公主,不妙啊不妙。” 一会又凑近安绿蓉—— 安绿蓉默默地把竹牌盖上了。 安红妍:…… 哼!阿姊总是这样,不和她分享! 魏诗桃愁眉苦脸,口中喃喃自语。 赵思辰坐到了魏诗桃的身旁,低声细细地跟她讲规则,帮她出了两张牌,很快牌面理顺,魏诗桃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得意地挑眉看向魏乾琅。 众人完了一整个下午,眼见夕阳西下,魏诗桃依旧恋恋不舍。 要不是魏乾琅担心宫门下钥,赶不及回宫,只怕魏诗桃还要再玩上许久。 魏乾琅只好哄她:“这次只和惠妃娘娘说出宫一趟,没有说要在宫外过夜的事情…… 下次阿兄去求了皇后娘娘和惠妃娘娘,让你在三皇子府住上两晚……” 魏诗桃巴巴地揪着魏乾琅的衣袖,可怜兮兮地求他:“阿兄,你可千万要记得!” 临走,魏诗桃把这匣子竹牌顺走,安红妍只能在一旁羡慕地看着。 轮到魏诗桃给安红妍画饼:“回宫之后,我让下人照着样子刻上几幅竹牌,到时候你来宫中,我们再一起玩……” 众人在离离食舍门口,依依不舍地分开。 魏诗桃和安家姊妹皆带着满满一箱的礼品分头往回走。魏乾琅亲自送赵思辰回了赵府,才往三皇子府去了。 安家姊妹回到安定候府,还未来得及换下衣服,便有丫鬟过来,说老夫人有请。 安家姊妹匆匆赶到安老夫人房中。 安定候夫人年近60,穿着家常半旧的大红袄子,头上戴着碧绿抹额,正靠在卧榻上小憩,安世子夫人坐在一旁陪着讲话。 安家姊妹进了房,乖巧行礼:“祖母,母亲。” 安定候夫人招手,让两位小姐上前来,一左一右地坐下。 安红妍性格俏皮,笑着拉住了安定候夫人的手,问道:“祖母,你怎的这么晚了还未歇下?” 安定候夫人笑着说道:“还不是在等你们回来。你们可好,眼下都掌灯了,才从外面回来。” 安绿蓉忙道:“是孙女们不懂事,让祖母担心了。” “不用拘谨,你们今日陪二公主赴宴,是什么样的情形,事无巨细,仔细和祖母说说。” 安绿蓉和安红妍两个人脸上闪过茫然,不知道为什么老妇人急急把她们喊过来,却只是想了解今日赴宴的情景。 安绿蓉性格沉稳,虽然不明白老妇人的意思,但是听见祖母问话,忙仔仔细细地和安定候府人讲了今日里的情况。 谁知道,刚开始讲,就说到二公主问赵思辰的那些救人,杀人的话。 安世子夫人忙阻止安绿蓉,说道:“以后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能说了!” 安定候府夫人也跟着点头,沉声说道:“确实,这些话,二公主能说,你们却说不能,转述也不行。” 安绿蓉忙说道:“是,这些话,也是因为祖母问起,我才说的,若是在别人面前,我万万不敢说。” 安红妍撒娇道:“祖母,你不是说要事无巨细地说吗,姐姐也是听你的话。” 安定候夫人拍了拍安红妍的手,笑着说道:“知道你们乖巧。” 安绿蓉描述了离离食舍园子中的精巧之处,安世子夫人上了心:“那位贾秀才颇有巧思,咱们家园子恰好有几处需要修缮,回头可让他试一试……” 安绿蓉又描述了今日菜式,安红妍流着口水:“虽然中午刚吃过,但是现在又想再吃一次了呢……” 安绿蓉随后讲到蘑菇味味精汤和玫瑰蜜露的新鲜之处,众人皆是好奇不已。 这些新鲜菜式和食材,即使是贵为安定候夫人,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此时听见安绿蓉和安红妍面露向往,笑着对安世子夫人说道:“确实是新奇,下次我们也试一试。” 安红妍急匆匆喊道:“祖母,母亲,我们回家之前,赵姑娘送了几瓶玫瑰蜜露让我们带回来,正好可以让你们尝试。” 安世子夫人笑着说道:“既然你说得那么神奇,不妨一试。” 再有身边服侍的丫鬟们听见主子吩咐,退去准备蜜水。 很快,一阵浓郁清香的玫瑰香味从屋外飘进。 安定候夫人和安世子夫人皆是眼前一亮。 两个人一喝之下,大大称奇。 安定候夫人把一杯浓淡适宜的玫瑰蜜水一饮而尽,连连夸道:“确实不俗!” 又吩咐下人:“再泡一杯过来。” 安绿蓉和安红妍见老夫人难得露出兴奋神色,展演一笑。 安世子夫人笑着劝道:“母亲,一会就要就寝了,喝太多水,身体难免沉重,夜里怕起夜过多。明日再喝吧。” 安绿蓉也笑着劝道:“祖母,明日一早,我亲手泡一杯蜜水给你喝。” 安定候夫人只好笑着作罢,自嘲道:“我活了六十年,竟是第一次喝道如此清香扑鼻的蜜水。” 又让安绿蓉:“你继续说说赴宴的情形。” 安绿蓉讲到赵思辰和魏乾琅的熟稔之处,安定候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心疼。 赵思辰一介商贾之女,而魏国三皇子是天之骄子。 两个人本不应该有任何交集。 却自魏乾琅出使吴国一趟,两个人变得如此熟稔。 想必是魏乾琅在吴国回魏国的路上,受了太多的苦,所以魏乾琅才会对赵思辰如此感恩。 两个人一起经历磨难,才进下了深厚的友谊。 想到此处,安定候夫人心中疼意更甚。 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嫁入魏国皇宫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在家中千宠百爱,也未见得得了圣上多少关心。 如今女儿生下了魏乾琅,她爱屋及乌,也对魏乾琅甚为宠爱。 一想到他在吴国险些丧失了性命…… 安定候夫人眼眶微红,叹道:“对于赵姑娘的食肆,以后你们要多多照拂。” 安世子夫人见婆母情绪突然低落,已经猜测到了安定候夫人心中的想法,笑着说道:“媳妇也是这么想的呢。大庆城的厨子都吃腻了,难得有了新的菜式,又是专门招待我们夫人小姐的,怎么也得去尝试一番。” 安红妍也跟着喊道:“母亲,母亲,我也要一起去。” 安定候夫人笑着说道:“你们平日在家拘谨得慌,既然有这等好玩的地方,都一起轻松轻松去。” 老夫人随后又细细的问了赵思辰今日的举止行动。 安绿蓉对赵思辰赞不绝口,说道:“虽然商户出身,年纪也不大,但是举止端正,谈吐幽默,进退有据。” 老夫人听了之后,点了点头说:“即使如此,那我们也不干涉三皇子跟她的来往。” …… …… 第二天,二公主来到黎黎食舍就餐赴宴的事情传了出去。 大庆城中,诸多富贵人家纷纷讨论,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食舍的名字呢? 倒是有许多夫人小姐们身边的丫鬟,想起曾经收到过一个独特的名帖,洒满了玫瑰香露香气经久不散,上面写着离离食舍四个小楷。 此时将名帖取了出来,果真香气淡雅,与一般的花香、头油差距明显。 香味更为高贵、典雅。 大家或是好奇,或是心动,很快,离离食舍第一个月的餐桌,很快被众人预定完了。 很快到了开业那一天,赵思辰又让人去给各大户人家送了封名帖,撒上了玫瑰香露,里面只有离离食舍一个名字。 这次,名帖大多送到了当家主母手中去了。 众多夫人们一闻,香味更为浓郁,一下子将众多夫人们吸引住了,一下子,离离食舍成为了大庆城中,众人交际必谈及的话题。 随着离离食舍的名号在大庆城一炮打响,也有些许闲言杂语流了出来。 许多人都在好奇,大庆城世家众多,有钱有权有能耐的人不计其数,怎么突然开成了一家食肆。 这家食肆不仅用上了告老还乡的官员的宅子,还能够邀请到二公主魏诗桃上门赴宴品菜? 很快,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开始听到了魏乾琅和赵思辰的一些流言。 据说,这离离食舍,背后的人,是三皇子呢。 对于离离食舍,不免高看了两眼。 一些想要上门找麻烦的,也不敢上门了。 魏乾琅的名号,帮赵思辰拦下了许多麻烦。 却也带来了新的麻烦。 眼见开业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一日,云碧匆匆而来,告诉赵思辰:“乐林候府的小姐,定下了一桌。” “什么时候?” “开业当天。” 赵思辰沉吟片刻。 云碧追问道:“小姐,怎么办?” 赵思辰蓦然笑了起来:“咱们开门做生意,自然没有把客人往门外推的道理。这一单,接了!” “小姐!” 赵思辰对着云碧微微一笑:“不必担心,那日我必定会在食舍中。” 开业第一天 很快到了开业的这一天。 离离食舍的众人皆是精神抖擞,喜气洋洋。 大门敞开迎客,两侧摆满簇簇鲜花,典雅清新。 赵思辰带着众多丫鬟,站在大门口迎客。 她今天心情极好,脸上满是笑容,看着高头大马拉着马车一辆辆前来。 这些都是她的衣食父母,行走的钱袋子啊! 想到此,赵思辰脸上的笑容浓郁了几分。 “各位远道而来,实属难得。” 她微微俯身,声音柔和动听。 不愧是前世经历商场风雨的人,就算在大庆城没有开食舍的经验,也能把握住其中要领。 不卑不亢,笑容却让客户如沐春风。 话音刚落,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其他马车见了,纷纷让路。 在马车上陆续跳下四五个丫鬟,她们穿戴整齐,手里提着各式杂物,恭敬地站成两排。 好大的排场。 除了乐林候府的人,谁还能在大庆城如此嚣张? 乐林候府的跋扈之名,果然不虚传。 眼见一名浑身名贵装饰的年轻少女,在马车上缓慢下来,她穿着嫩紫华丽的锦绣裙褂,绣鞋之上镶嵌着大颗的东海珍珠,随着走动颤颤巍巍。 少女五官精致美艳,脸蛋白皙红润,眼角眉梢透出来的那种高傲,使得人不敢靠近。 “你是谁?见了本县主,居然不行礼?” 乐喻芝早就知道赵思辰的存在,却还是故意这样问道。 云碧在身后,眸色微深。 这分明是借机刁难。 赵思辰仿似没有看出乐喻芝的故意为难,依旧盈盈笑着,礼数周到地行了一全礼:“小女赵思辰,见过乐县主。” 乐县主看着赵思辰,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你就是赵思辰。” 说罢,她仿似刚刚看到了一旁候着的少女,笑着说道:“林妹妹,你也过来品尝佳肴?” 一旁的林妹妹见乐县主问话,忙上前两步,讨好地回话。 乐喻芝仿佛忘记了赵思辰一般,也不喊起,自顾自地和旁人说起了话。 赵思辰微微屈膝,低着头,没再说话。 离离食舍大门口的氛围瞬间有些尴尬。 本来人就不少,这个时候,有些好奇,有些幸灾乐祸,有些眼中担忧。 纷纷看向了赵思辰和乐喻芝这边。 赵思辰百无聊赖地想着—— 就这点本事? 她6岁开始练武。 扎马步,是最基本的功夫。 她可以半蹲6个时辰,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是,今日食肆开业,她们挡在门口,实在碍事。 赵思辰正在思索着,是要自顾自地站起身,还是假装体力不支,踉跄晕倒? 乐喻芝这边,却越聊天,越尴尬。 周边琐碎的聊天的声音,慢慢消失,最终归于安静。 众人都发现了这边的不对劲。 大家投过来的眼神,各有不同的含义。 既有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也有人皱着眉头。 更何况,今日来赴宴的,不仅有如花少女,也有一些是各家夫人。 乐喻芝一边装作与旁人聊天,没有发现赵思辰还在半蹲着行礼。 心中,却忍不住打起鼓来。 这个时候,乐喻芝身旁一个大丫鬟,走上前来,在乐喻芝耳边低语了几句。 许是告诉乐喻芝,不要在大门口挑事情。 否则,到了下午,整个大庆城,都知道乐喻芝的无理取闹了。 赵思辰浅笑了一声。乐喻芝身旁,倒是没有蠢人。 许是她过于愚蠢,所以家里给她配了几个伶俐的丫头吧。 赵思辰正想着,乐喻芝生着闷气,不情不愿地对赵思辰丢下了一句话:“我有说不让你起身吗?你作这幅模样给谁看。” 赵思辰微微一笑,站直起身:“谢县主。” 她神色自如,仿佛刚才被乐喻芝刁难只是错觉一般。 赵思辰抬手请乐喻芝进内:“小店已备下雅间,请县主移步。” 乐喻芝闷闷地跟在赵思辰身后往前走。 赵思辰将乐喻芝送入了雅间,略一行礼:“县主,请您入座,在下告退。” “等等!”乐喻芝扬声娇喝。 赵思辰只好停住脚步,依旧礼数周全,低头问道:“不知道县主还有什么吩咐。” 乐喻芝扬了扬下巴,问道:\"你可知道我今日找你来,所为何事?\" 赵思辰依旧低着头,轻声道:\"回县主,小民并不知晓。\" 乐县主轻哼一声,语带嘲讽地说:\"你还装傻吗?前一天晚上你们食肆走水,第二天乐林侯府就失火,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闻言,赵思辰略一挑眉,抬起了头。 乐县主看着她,嘴角勾勒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缓慢地说:\"怎么?被本县主抓到了现形,恼羞成怒?\" 诈她? 雕虫小技。 赵思辰在心中哼了一声。 她自小与郭安阳斗法,不知道话里话外,被郭安阳那只老狐狸诈了多少次。 乐县主以为扣一口大锅过来,她就该背锅不成? \"小民不敢。\"赵思辰温声说着,眼神中却没有怯意。 \"哼,不敢?\"乐郡主嗤笑一声,\"我倒是要听听,你还能否说出不敢两字!\" 她说完,站起身来,走到赵思辰面前,俯下身,凑近她的耳边,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是你在乐林候府放了把火!\" 她说完,直起身子,高傲地昂着头。 赵思辰挑了挑眉,依旧笑着看着乐县主,一点也不慌乱,淡淡地说:\"县主,您冤枉人之前,先想一想,我一个小女子,手不能提,怎么进入守卫森严的乐林候府呢?\" 她顿了顿,继续道:\"再说了,小民此前并不认识县主,县主又怎么会认识我呢?\" 乐县主却不是在诈赵思辰。 她本来没将赵思辰和乐林候府的大火联系在一起。 不过是想要吓唬吓唬赵思辰罢了。 乐县主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赵思辰又接着说:\"县主,我与县主素未谋面,更从未招惹过县主。县主为何就认准了是我在乐林候府放的火,而且还跑到了兴师问罪来?难道县主就不怕冤枉了好人吗?\" 乐县主的脸色越发阴沉,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你别得意,我现在就把李元卜喊来,看你在他面前还怎么抵赖。” 赵思辰却还是镇定自如,她嘴角带着笑,看着乐县主:“听说京兆尹李元卜李大人,为了乐林候府失火一案,奔前走后,亲力亲为—— 听说李元卜大人已经说了,是天干物燥,厨房失火。 乐林候大人还亲口夸李大人睿智能干。 想来,乐县主不仅质疑李大人的能力,还质疑您祖父的判断——” 赵思辰的话音未落,乐县主却立刻想清楚了其中关节。 本朝以“孝”为先,若被人知道她一个孙辈,不敬祖父,只怕众口铄金…… 乐县主想到这里,知道栽赃是没法栽在赵思辰身上,她只能恨恨地说道:“赵思辰,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难堪!” 赵思辰依旧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答:“县主,今日食肆开业,小女得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乐喻芝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赵思辰仿似没有看到乐喻芝在发脾气,也没有受到乐喻芝的情绪影响,缓缓离去。 待赵思辰离开以后,坐在乐县主旁边一位少女才感慨道:“真看不出啊,这位赵小姐,竟然这般伶牙俐齿。” 这人姓王,是大庆城城百年世家王家的嫡次女。 王家在大庆城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了。 虽然王家与乐林候府有所往来,但自有世家大族的底气在。 说实话,这位王姑娘对于乐喻芝,心中不甚看得起。 反而对于赵思辰的胆识,颇为赞赏。 乐喻芝冷哼了一声,心中颇为不悦。 这个时候,有乖巧的丫鬟端来蜜水,一份份为在座众人递上。 乐喻芝心中烦躁,拿起蜜水,就要狠狠掼在地上—— 突然,王家小姐一声惊呼。 乐喻芝手一顿—— 王家小姐轻声喊道:“这是御赐的琉璃杯,千金难买—— 这里居然有一整套!” 在座一阵喧哗,众人纷纷讨论了起来:“居然拿御赐之物来当茶水杯——” “一套十二只,完整的一套!” “这好像是去年宫宴,圣上赐给三皇子的。” “早听说离离食舍背后的老板是三皇子,看来传言不虚——” 乐喻芝左右望望,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高举着的手,偷偷放了下来。 御赐之物,就算是嚣张跋扈如她,也不敢肆意妄为,随意砸烂。 …… …… 此刻,离离食舍已经有其他的宾客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 赵思辰站了起来,匆忙去接待其他贵宾去了。 今天是赵思辰为离离食舍扬名之日,用上了十二分功夫。 大庆城中消息灵通的多户人家,听说二公主对离离食舍的菜肴多加赞叹。 又听说离离食舍背后的老板,隐约有着三皇子的影子。 因此,订到离离食舍首日雅间的客人,是大庆城中赫赫有名的几户人家。 赵思辰料想乐喻芝不敢胡作非为,她心下也不担心,只是吩咐丫鬟们小心伺候。 丫鬟们对于乐喻芝这间雅间中的各位小姐照顾得妥帖无比,再加上菜式源源不断,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很快,大家都忘记了刚刚的那处不愉快的小插曲。 就连乐喻芝,虽然不满赵思辰,但对于入口的菜肴,也忍不住赞叹:果然新奇美味! 难怪二公主那呆丫头,也喜欢。 寻找店面 离离食舍喧闹了一整天。 赵思辰在食舍中来来去去,迎来送往,还时不时陪着喝了几杯桂花酿。 等到送走了客人,又帮着收拾离离食舍,准备第二日的食材。 离离食舍的灯光持续到半夜方散。 等到收拾完毕,赵思辰松了一口气。 云碧见他累了,于是说道:\"小姐,我去熬碗醒酒汤,给你补一补。\" 赵思辰连忙阻止她:\"别折腾了,桂花酿度数不高,我没醉。并且刚刚已经有小丫鬟送来了蜜水。我喝了几口蜜水,这会儿已经清醒了。咱们快些回去睡觉吧。\" 云碧心情甚佳,她眨了眨明亮的杏眸,俏皮地笑道:\"没关系,我还要在厨房里再忙一会,待会还得算账呢。小姐,先让人送您回去吧。\" 云碧说完,也不等赵思辰同意,径直去厨房了。 赵思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往门口走去。 马夫尽忠职守,在门口守着。 赵思辰上了马,马车摇摇晃晃前行。 离离食舍和赵宅离得不远。 不过一刻钟,马车到了赵宅门口。 赵思辰回到房间,还未点燃火烛,突然察觉不对劲,她心头猛地一跳,低声喝问:“谁?” 一个好听的男声低低响起:“是我。” 赵思辰心头一松:“小三爷,你吓到我了!” 魏乾琅从窗口的阴影中走出,低声呵地笑了一声,调侃道:你也会被吓到?” 赵思辰一边点燃火烛,一边说道:“你怎么现在还在赵宅?我累死了。” 魏乾琅说道:“听说,今天乐县主为难你了。我过来瞧瞧你……” “小三爷……”赵思辰心中一暖,又为了魏乾琅的小题大做忍俊不禁,说道,“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黄色的烛光亮起,照得整个屋子温暖明亮。 魏乾琅在桌旁坐了下来,皱眉道:“你确定你没事了?” 赵思辰点头,“真的。不过是小女儿间的几句拌嘴,不至于觉得委屈。” 魏乾琅嗯了一声,“你没事就好。” 赵思辰笑嘻嘻地望着他,“谢谢小三爷关怀。你今天来,不仅是为了来看我有没有事吧?” 魏乾琅脸上一热,干咳两声,支吾道:“那啥……我……我……我……” 结巴了半晌,他突然说道,“我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伤心……” 话说完以后,他脸颊滚烫,心脏怦怦直跳,生怕赵思辰误解他的意思,又加了一句,“你千万别多想……” 看着魏乾琅急于撇清自己的模样,赵思辰扑哧笑了出来,忽的伸出手,拍了拍魏乾琅的肩膀,说:“小三爷,我懂。不用特意解释的……” 魏乾琅看见赵思辰的手伸了过来,身体摇晃了一下,不知道是应该避开,还是在原地不动。 犹豫了瞬间,赵思辰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后,收回了手。 魏乾琅的耳尖像是充了血一般,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魏乾琅翻墙进入赵宅,又在赵思辰的房中,等她等到了半夜。 只是因为他听说了,乐喻芝找赵思辰麻烦。 他等了一个多时辰,只是想问赵思辰一句,她心情怎么样。 如今话已问完,他一时竟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赵思辰白皙的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透着淡粉。 魏乾琅手指动了动。 他差点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了一把她柔软滑腻的脸颊。 魏乾琅心头急跳了几下,突然有些心浮气躁。 “我先走了。” 他说完,转身离去。 可是刚打开房门,走出门口,就撞上了人。 那人穿着一件浅蓝色长袍,脸型消瘦,五官立体深邃,拧着眉头。 他看了一眼被撞得歪斜的肩膀和手臂,目光落在魏乾琅身上,脸色颇为不悦。 “赵大叔,”魏乾琅忙低头致歉:“抱歉,一时没发现你在门口。” 赵逐飞冷哼一声。 废话,他赵逐飞的龟息之法,能让自己和周遭环境融为一体,是他魏乾琅一个小毛猴能察觉的吗? 赵逐飞站在原地,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微眯双眸。 半夜守在少女闺房里,他居然没有发觉。失责了。 片刻之后,他转身看向屋子里。 赵思辰正准备关门。 看见赵逐飞,赵思辰打了一个呵欠:“赵大叔,晚安。” 毫不客气把门关上。 赵逐飞脸色不甚好,冷哼一声,回头低喝道:“赵宅已经落钥关门,既然三皇子翻了墙进我赵府,不如也翻墙出去吧。” 魏.小贼.三皇子.乾琅,自知理亏。 半夜守在一个姑娘家的闺房之中,任是他巧言诡辩,也说不出道理出来。 只好忍气吞声,走到门边,身子一跃,跃上墙头,出来赵宅。 靠在外墙边,守了整整三个时辰,累得席地而坐的田弘大感动得泪流满面:“555,小三爷总算肯归家了!” …… …… 离离食舍一炮而红。 接二连三的世家大族、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的到来,慢慢地就把离离食舍带火了。 由于每天离离食舍只能招待三桌,每天都满人。 赵思辰推出了预定制,并且推出了赠品。 等待三天以上的,每位客人送一小瓶玫瑰香露。 等待七天以上的,每位客人送一小瓶玫瑰精油。 慢慢地,离离食舍的产品打出名堂。 不过开业一个月的时间,离离食舍的订单,已经排到了半年之后。 云碧建议赵思辰,在离离食舍的侧门开设小店,售卖玫瑰香露和精油:“许多夫人或者小姐品尝过玫瑰蜜露之后,都让家中下人来购买蜜露。 我们每次都小心翼翼地解释。 有好几位客人说了,若是有售卖的途径,她们出多多的钱,也不介意。” 赵思辰笑着打趣道:“云碧姐姐,看来离离食舍还不够忙,你这么快就像启动第二份生意了。” 云碧伸出一根手指,笑着点了点赵思辰的额头:“不同意就直接说,偏偏救你牙尖嘴利。” 赵思辰撒娇似的抱住了云碧的手,笑着解释道:“云碧姐姐,咱们离离食舍做的是名门贵女的生意,要高端,要私密,不能人员混杂,也不能自降身价。 现在离离食舍在大庆城中已略有名气。客人们能订上离离食舍雅间的人寥寥无几。 我听说,大庆城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以在离离食舍中宴请宾客为荣。” 云碧立刻明白了赵思辰的意思:“所以,我们要保持离离食舍的神秘和高贵,不能随意让各家下人来来往往。人员来往杂乱,离离食舍就无法保持隐蔽了。” 赵思辰笑着说道:“云碧姐姐,你说得对。不能让各家下人来离离食舍买蜜露,但是,大庆城中,许多人都想尝试一下咱们的玫瑰蜜露——” 云碧自然而然地接上:“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卖!” 赵思辰点了点头:“云碧姐姐,你跟我想的一样。我这个月来留意了一下,咱们可以另外找一个地儿,卖离离食舍的一些菜品和玫瑰蜜露。” 云碧有些踌躇:“若是在外面都能买到离离食舍的菜品,客人会不会就不上门了?” 赵思辰笑着说道:“那倒不会。一是离离食舍的环境本就重要,二是咱们可以只卖一些离离食舍不再出品的菜肴。” 云碧眼神一亮:“咱们本来一个月就要换一次菜谱——” 赵思辰笑着说道:“是的,离离食舍要不断地更新菜谱。而那些换下来的菜式,也能让大家都品尝一番。” 云碧笑着摇头:“小姐,你想的比我久远。” 赵思辰心中已经有主意。 现下需要找两个商铺。 一个店面卖离离食舍淘汰下来的食谱中的菜式,并且提供外卖服务。 另外一个店面卖玫瑰香露、茉莉香露等。 至于精油,这玩意太难生产了,费时费力,暂时只能还是在离离食舍供给,非达官贵人,不能使用。 赵思辰已经看中了两个地方,都在城西西大街,大庆城中最繁华、热闹的一处商贸区。 这个地方甚是繁华,街头巷陌,一个又一个的店连在一块。 西大街上面人口簇拥,来来往往,各色人等。 赵思辰看中的店面在城下西大街最繁茂的一处中间区域。 不管是往东走还是往西走,都得经过这两家店面。 凑巧得很,这两家店面也在招租。 赵思辰找来庄宅牙行的老板:“您帮我问问,这两家店面怎么卖。” 庄宅牙行的老板知道赵思辰做事爽利,屁颠颠儿地去干活。 很快回话:“赵姑娘,店主只租不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店面,出再多的钱,也不肯卖。” 赵思辰倒也不奇怪。 能在大庆城城西西大街的核心位置,拥有两家店面的人,只要不败家,每月租金,不愁吃,不愁穿。 赵思辰问道:“租也可以,我要长租。不知道租金怎么算?” “一个月20两银子……” 庄宅牙行的老板看见赵思辰皱了皱眉头,忙在她开口之前,补了一句:“店主说,不讲价。” 赵思辰掰着手指算了算—— 两间店面,那就是一个月40两银子。 一年要480两。 再加上装修—— 乖乖,这两间店面,一年没上千两银子下不来。 这个价格,都能够在周边县城位置不那么好的地方,买上一间大宅子了! 店还没开呢,哗啦啦就去了近千两银子。 之前离离食舍,已经把她手上的钱花光了—— 赵思辰犹豫着。 要不要租呢? 店面里面买的菜肴和蜜露,虽然是走量的,但离离食舍的格调那么高,买菜肴和蜜露的店面,也不能掉价不是。 店面不能小,位置不能偏,还真的得这闹市中心的商铺,没其他地方可以挑选。 赵思辰无法,只能咬咬牙:“老板,麻烦您帮我联系店主人,我租下这两件店面了,请对方有空的话,来签下契约。” 庄宅牙人笑着说道:“店主人家很是忙碌,特意让一位管事在打理这些事情。管事老爷就在隔壁,赵姑娘您稍等片刻。” 不多时,庄宅牙人请来了一位绸缎商的富态老爷。 乍一看,赵思辰还以为这老爷是店面主人。 瞧瞧这老爷手上戴着三五个宝石戒指,脖子挂着大块玉佩,还有这肥头大耳。 大庆城中一位店面普通管事,比一般的富家翁都神奇呢。 能做决定的人 管事打着扇子,颠着大肚子,踱着四方步过来了。 庄宅牙行的老板跟在管事身后,毕恭毕敬地伺候着。 管事进了屋,左瞧瞧,右看看。 屋子里面,只有一个小女娃娃。 这女娃娃,身量还不及他的胸口高呢。 管事的一眼扫去,以为赵思辰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 许是哪户人家的夫人要做生意,让手下的小丫鬟先来打听打听? 管事的冲着赵思辰点了点头,问道:“是你家要签下店面?” 赵思辰笑着行了个礼,说道:“是……” 管事的仰了仰下巴,态度傲慢:“你去把你们家中能做决定的人喊来吧。” 赵思辰对于管事的态度习以为常。 因着她年纪不大,许多人只看外表,都以为她是在胡闹。 当下,赵思辰也不争辩,只是客客气气地说道:“我就是我们家能做决定的。” 赵家之中,除了云碧姐姐,家里她最大。 郭安阳都争不过她。 她还能再找谁? “你?!”管事的上上下下看了赵思辰几眼。 特别是在她头上扎的双髻多看了几眼。 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小丫鬟! 管事的冷哼一声,说道:“你怕不是在拿我开玩笑?” 赵思辰行了一礼,说道:“我是赵家大小姐,赵思辰,也是想要在城西西大街开店的人。” 管事的不甚有诚意地呵呵一笑:“你还是让你们家大人来见我吧。姑娘家家的,懂得什么?闺名也随意让别人知晓,小心你家大人训你!” 这胖子! 赵思辰在腰间掏了掏,猛地掏出了一张银票,“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管事的侧过脸,瞄了瞄。 以他丰富的经验,立刻辨认出,那是一张千两银票! 赵思辰冷笑着说道:“管事的,你看这银票,说话有分量吗?” 管事的嗤笑一声:“银票说话是挺有分量,但你嘛……” 管事的不甚客气:“莫不是偷了家中的钱财出来的?” 管事的这蔑视的小眼神,激起了赵思辰心中的怒火:“管事的,您这店面既然是在放租,管我家中的事情做什么?我能付你租金就行了!” 管事的细细打量了赵思辰一番,问道:“你想怎么租?” 赵思辰说道:“我要一签三年,并且,我可以提前付三年租金!” “哟?条件是挺不错。”管事的浑不在意:“关键是,你能做主吗?” “我肯定能做主……” “就怕过两天,你家里人找过来,要我退钱!” 赵思辰气得顿脚:“我家里就我最大,还能有谁来找你。” 赵思辰这么一顿脚,更显孩子气。 管事的一脸不信! 赵思辰生气了:“既然你说我不能做主,我也不信你能定事情。你得把真正管账的人喊来,我才签约。” 管事的扫了扫赵思辰几眼,说道:“我就是能管账的,全权负责这两家商铺一应事宜。” “哦?”赵思辰挑了挑眉:“既然我们两个人都能做得了主,话不多说,签约吧!” “慢着!”管事的一脸狐疑地看着赵思辰:“你先说说,你想要做什么生意。我丑话说前头,可不能用这店面做违法的生意……” 赵思辰胸有成竹地笑:“自然不会。我做的是女孩子的生意,卖点精油、小点。” 庄宅牙行的老板在两人中间笑得像一朵花一样,恭恭敬敬地说道:“宣爷,您不知道,赵姑娘,是离离食舍的老板呢!” “最近大庆城中声明崛起的离离食舍?” “正是!赵姑娘有经商之才,让人佩服!” 却不曾想,庄宅牙行的老板在中间一顿夸,却让管事的脸上浮起了犹疑之色。 连伸向桌子上银票的那只手,也默默收回回来。 离离食舍,姓赵,一个年纪不小的姑娘家…… 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 管事的嘀咕着,收起了扇子,挠了挠头,迟疑地对赵思辰说道:“赵姑娘,我,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这铺子租赁的事?” “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管事的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走去,颠着大肚子,却走得很是迅速。 他迅速走到大街上,招手招来一辆马车,低语了几句。 马夫“驾”地喊了一声,驾着马车疾奔离开。 赵思辰莫名其妙。 庄宅牙行的老板也一脸懵逼。 一声交代都没有,直接走人? 你礼貌吗?! 缓了缓,庄宅牙行的老板回过头来,面带尴尬解释:“抱歉啊赵姑娘,平日里宣管事不是这样的。想必是突然发生了什么急事……” 赵思辰深吸了一口气:“没事。明日再来。” 没事,她肚量大! 另一边,管事的坐着马车一路疾奔,竟是直奔三皇子府去了! 求见邢管家! 邢管家难得得了半日空闲,正在他自己的书房里面喝着茶,看着书。 听见宣管事的求见他,眉头皱了皱。 邢管家手下有一二十个管事的,平日里也见不过来。 不过宣管事是他心腹,掌管着城西西大街正中央的两家重要商铺,平日里知进退,想必确实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当下摆了摆手:“行吧,让他进来。” 宣管事的一进邢管家书房的门,满脸堆着笑,弯着腰,殷勤地端起茶壶替邢管家倒水:“邢管家,许久不见您老人家,您老人家身体可好?” 哟,要是不仔细看,还真难以和在西大街耀武扬威的富贵老爷联想起来呢。 邢管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口说道:“坐吧。” “谢邢管家您赏座!” 宣管事的满脸对着笑,笑出了一脸的褶子。 “富贵啊,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 原来,这管事的世代商贾,父母对他期盼甚大,给他取了个富贵的名字——直接就叫“宣富贵”! 宣富贵半张屁股坐在矮几子上,夸张地说道:“没什么事,能有什么事,就是想念您想念得紧,特意来给您请安来了。” 邢管家摇了摇头:“你这性子……在我面前,有事说事,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宣富贵做生意是一把好手,每年上缴的盈利也是最多的。 就是一点不好。 嘴碎! 浮夸! 絮絮叨叨的,说不到点子上。 宣富贵知道邢管事的性格,嘿嘿笑了几声,适可而止,转入正题:“今日,有位东家,来到西大街的铺子里,说要租赁店面。” 邢管家不以为意:“这等小事,你自己定就行了。” 宣富贵吭哧吭哧几声,歪歪唧唧地说道:“那位东家年纪不大,是个小姑娘,长得很是好看,说话办事都靠谱,说是,说是……离离食舍的东家……姓赵……” 宣富贵说到一半的时候,邢管家已经心中有预感。 当宣富贵说出“离离食舍”这四个字,邢管家手中的茶杯,“哐”的一声,重重放在了桌子上。 宣富贵吓得站起身来:“邢管家……” 邢管家解释了一句,问道:“你收了钱了?” “没呢,没呢……”宣富贵说道。 “那就好……” “只是……”宣富贵脸上笑容没了,变成了一张苦瓜脸:“刚才,我对赵姑娘的态度,不甚友好……” “嗯?” “我说她不是能做决定的,让她把家中大人喊来……” “啊?” “我还说就算签了约,只怕她家会上门来讨钱……” “你!” “我还说她是偷了家中银钱出来的……” “混账!”邢管家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宣富贵! “赵姑娘是小三爷的挚友,你,你,你找死!!” 宣富贵被踢翻在地,呜呜呜地哭着,抱住邢管家的大腿:“邢管家,邢老爹,救救我啊……” 邢管家一脚踢开他,顾不上骂他,一连串地喊人:“去,去,去找小三爷,跟小三爷禀告此事。” 又喊人:“换衣服,套马车,我要出门!” 宣富贵哭丧着一张脸,忙前忙后,帮邢管家换衣服,收拾东西。 一个管事的,竟拉下脸来,干起了小厮的活。 忙乱之中,宣富贵还记得喊过了一个跑腿的小厮:“去咱府西大街的铺子里面,让赵姑娘略等一等,先不要离开,就说我们一会就过去。” 邢管家听见这话,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办事能力是强,但是得罪了赵姑娘—— 仔细他的皮! …… …… 赵思辰这边,在庄宅牙人老板的带领下,在西大街溜达了一圈,看了几家店面。 但这几家店面要么是过于偏僻,要么是周边嘈杂,要么是左邻右舍的店家不甚合心。 把整整一条西大街走了两遍,竟没有遇到合适的店面。 赵思辰心中嘟囔着,难怪那管事的嚣张得很,他打理的那两家店面确实不错。 不管是位置、环境还是人流,都是上佳。 两个人兜兜转转,又回到这两家店面。 有一小厮模样的半大小子正着急地在店面门口张望着,看见赵思辰,兴奋地小跑了过来,连连朝着赵思辰行礼,说是他们府上的管家和管事的很快过来。 赵思辰莫名其妙,但见这小子甚是殷勤,端来椅子,递上茶水,还机灵地跑到一旁的点心店里面,买来一袋瓜子。 赵思辰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无聊地找小厮聊天:“……你可比那管事的懂事多了,小伙子有前途……” 刚一脚踏入店门的宣富贵,脚一软,眉一垂,喊了起来:“哎呀我的姑娘啊,劳您久等了!” 赵思辰一抬眼,看见宣富贵脸上又皱眉又谄媚地笑,一张脸上有着七八种表情。 她坐直了身体,问道:“管事的,您忙完了?” “哪有什么可忙的,再忙也没有姑娘您忙!”宣富贵堆着笑上前来,帮赵思辰又冲茶又递水的。 赵思辰看着宣富贵不过出去了一回,回来像是换了个芯儿一般,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卖什么药,狐疑地盯着他看。 赵思辰问道:“那……你的店还租不租?” 宣富贵笑道:“赵姑娘,您还跟我谈什么租不租的,咱府上不缺这钱!” “什么意思?你不租?”赵思辰莫名其妙。 这个时候,有个人一撩长袍,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宣富贵,胖得跟猪一样,跑起来挺快,抛下他径自巴结赵姑娘去了。 赵思辰一扭头,喜道:“邢大叔!” 赵思辰很喜欢邢管家,不仅帮过她,还不时差人往赵宅送各种新鲜瓜果和新奇玩意儿。 看见邢管家,赵思辰忙站起来行礼。 邢管家拱手:“赵姑娘,不必多礼。” 宣富贵劈手从一旁小厮手中抢过椅子,用袖子擦了擦,放在了赵思辰的椅子旁:“邢管家,赵姑娘,两位坐下聊天吧”。 赵思辰看了看宣富贵,又看了看邢管家,一下子明白了:“这两间店面,是三皇子府上的产业?” 邢管家笑着解释道:“是三皇子母亲宁妃名下产业,自从宁妃故去,便给到了小三爷手上。” 赵思辰:“原来如此。早知道,就直接拜托邢大叔了,不劳这位管事的。” 宣富贵忙笑着说道:“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刚才是我不识贵人,没认出赵姑娘来。” 邢管家说道:“赵姑娘,你有什么需要跑腿的活,尽管吩咐富贵去办就是,不用自己那么辛苦。” 富贵? 赵思辰看了宣富贵一眼—— 确实打扮得很富贵。 神情也很富贵,跟哈巴狗没什么俩样。 赵思辰收回了眼光,笑道:“只是找两家店面租赁而已,算不上辛苦。” 又问道:“既然是熟人,那租金方面,我免不得要厚着脸皮,砍砍价格了。” 邢管家笑道:“赵姑娘有需要,拿去用就行,不谈什么租金不租金的。” 赵思辰开着玩笑说道:“那可不行,这两家店面是我的,可没打算让三皇子参股。” 邢管家见赵思辰这么说,只能退让一步,说道:“原也没有这意思……” 邢管家扭头,吩咐站立在一旁伺候的宣富贵:“既然赵姑娘赏脸看中了咱府上这两间店面,你就按照赵姑娘吩咐去做吧。” 赵思辰抚掌笑道:“敢情好!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天就把契约签订了吧。” 守在一旁默默等着使唤的庄宅牙人老板,赶紧从怀中掏出已经写好的契约,说道:“我已经准备好两份,签上名字即可。” 赵思辰拿起笔,在契约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笔递给宣富贵。 宣富贵无法,只能接过笔,战战兢兢地在契约上面签字画押。 赵思辰收起一份契约,拿出银票:“三年租金,银货两讫。” 宣富贵哪里敢接! 他急得满头大汗,偷着拿眼睛去看邢管家。 邢管家轻咳一声,看着其他地方,端起了茶喝了一口,似是无意中说道:“这两天账房不在,账可怎么管啊……” “对对对!”宣富贵如同得了大赦一般,连连喊道:“三皇子府的账房先生不在,这钱,没法收!” “没法收?”赵思辰茫然:“有这说法?” “那是!”宣富贵一脸正经:“我们三皇子府管理甚严,对于银钱,只能是账房先生来收。” “真的?” “千真万确!”宣富贵诚恳道:“赵姑娘,我们三皇子府的规矩甚多,您别为难我了。” “既然如此……”赵思辰沉吟片刻:“那我等你消息,什么时候能付租金了,你跟我说一声。” “那是,那是……”宣富贵连连应下,舒了一口气,擦着额头的冷汗。 邢管家适时放下了茶盏:“富贵,既然已经签订了契约,你把钥匙交给赵姑娘。” 赵思辰也是爽快,接过了钥匙,笑着说道:“谢过邢大叔。租金我后续补上。” 邢管家和宣富贵异口同声:“不急,不急。” …… …… 一起吃西瓜 送走了邢管家,赵思辰托人带话给贾秀才,让贾秀才帮她重新设计两间店铺。 贾秀才速度很快,不过三、五天时间,就已经画出了初稿。 本来贾秀才要拿着图样到赵宅来,赵思辰是利落办事的人,让贾秀才直接去西大街,边看店面便说,也便于修改。 谁知道,赵思辰到了西大街,却发现有一个人早已经在店里面等着她——宣富贵? 宣富贵笑得见牙不见眼,看见赵思辰,仿似看见了数十年没见的旧友一般,亦步亦趋。 赵思辰奇道:“宣管事,您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宣富贵连连鞠躬:“赵姑娘,您喊我富贵就行了。” “呃……富贵?” “哎!”宣富贵大大喊了一声:“赵姑娘,我来看看您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赵思辰冷漠拒绝:“不必,我自己来便可。” 宣富贵仿似没有看见赵思辰的冷脸,依旧笑得热情万分:“那我就给赵姑娘打打下手,端端凳子,烧烧茶水。” 赵思辰:“……” 眼见宣富贵自己忙活了起来,赵思辰干脆不理他,接过了贾秀才手中画好的图样。 贾秀才有些难为情:“赵姑娘,我擅长园景设计,对商铺设计不擅长……” 赵思辰说道:“无妨,无妨……” 一边展开了手中的图样。 一看之下,赵思辰倒抽了一口凉气—— 贾秀才愧疚:“在下才疏学浅,有负赵姑娘所托……” “不不不,贾秀才,你画得太好了!” 贾秀才设想在店外面种一圈竹子,在店里面设下一个小桥流水,让每位顾客走过小桥流水之后再进入大堂,正好与离离食舍的风格正相呼应。 大庆城地处靠北,达官贵人们对于江南水乡的韵味早有向往。 贾秀才寥寥几笔,把大庆城中人对于江南水乡的想象画了出来! 赵思辰心中感慨,果然大师就是大师。 贾秀才还在忐忑:“赵姑娘,您看这个图样合不合适?若是不合适,我再改改……” “太合适了!”赵思辰合上图样:“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就按照这个图样设计!” 贾秀才笑了笑,中年秀才,脸上竟有些许羞赧。 宣富贵忙凑上前来:“敢情好,我认识几个工头,价格便宜,手艺过人。” “既然如此,就劳烦宣管事了……” 宣富贵喜上眉梢:“我亲自督工,绝对不会有工人怠慢!” 赵思辰:“……” 原来三皇子府的差事那么闲。 西大街的两个店面,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改造的工程。 赵思辰原本以为她又会忙到脚不沾地。 没想法,富贵,把活全包了! 上到安排工作,对一众工人吆三喝四。 下到端茶递水,给赵思辰捶腰捶背。 赵思辰每日里到了店里,被宣富贵按在官帽椅上,嗑了瓜子,喝了一肚子茶水,一点活都不用干。 眼见宣富贵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赵思辰不得不承认,宣富贵虽然惯爱狗眼看人低,但办事能力确实不错。 …… …… 魏乾琅是在半个月后回大庆城的。 他在十天前收到邢管家送来的信,说赵思辰租了城西西大街的两间店面。 原本一个月的差事,他硬是压缩到了半个月办完,后带着几个侍卫,一人一马疾奔回了大庆城。 尽管心焦如焚,但有公务在身,魏乾琅只能先回宫复命,谢绝了圣上和娘娘们留宿宫中的好意,赶回了三皇子府。 等到他洗漱完毕,天色已晚,天上繁星点点。 邢管家原本让厨房备好安神的药膳汤,想让魏乾琅喝完之后,早些歇下。 刚走到魏乾琅房前,却见魏乾琅穿好外出的衣裳,从房里走了出来。 “小三爷,您这是?” 又要去赵宅? 邢管家见魏乾琅脸上有倦色,有些心疼,上前劝道:“小三爷,您连日奔波,骑马疾奔三天回城,今晚先在府中休息休息吧。” 魏乾琅微微笑道:“无妨,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魏乾琅说话温和,脚下却走得很快,暴露了他些许焦急心境。 邢管家见劝不住魏乾琅,只好喊着田弘大:“把斗篷带上,夜晚有寒露,今晚回来的时候记得给小三爷披上。” 魏乾琅不坐马车,骑上马,一马当先往前走。 一刻钟之后,一行人来到赵宅门口。 田弘大上前敲门,不一会,青竹圆圆的脑袋从门内探了出来。 魏乾琅自己上前推开了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你家姑娘呢?” 话音刚落,他绕过影壁,看见—— 桂花树下,满院子的人,正在乘凉。 魏乾琅脸上一热,心突然有些慌张。 仿佛被人窥见了心中的秘密一般。 幸亏在场众人皆是不拘小节的,没人说他的话不符合礼数。 赵思辰正坐在一张小竹凳上面,张眼往来,看见近一个月没见的魏乾琅,笑着起身迎来,说道:“你真是有口福,我们刚开始吃西瓜呢,你就来了。” 赵家众人,刚吃完晚餐。 卓婶子把放在井水里面的西瓜拉了上来,切开小块,给众人端上。 众人不管老少,连同卓大能、卓大婶、青竹和春花、秋月几位下人,团团围在院子中央,吃着西瓜,磕着瓜子。 见到魏乾琅到来,卓大能带着几个下人上前行礼,然后又快手端上了水果、糕点、茶水等物。 赵思辰接过青竹端来的竹凳子,放在自己的座位旁,招呼魏乾琅:“一起吃瓜。” 魏乾琅焦躁的那颗心,突然就安稳了下来。 他笑着往前,坐在赵思辰身旁,接过了瓜,先是咬了一口,一边看着赵思辰。 赵思辰举起手指点了点:“西瓜很甜,有什么事情,吃完东西再说。” 赵思辰的话安抚了魏乾琅,他微微一笑,不着急了。 郭安阳在一旁说起赵雨枫在书塾中的趣事:“雨枫年纪小,脑瓜子很灵活,周理意夸了几次,就有同学起了嫉妒之心。 有位同学约雨枫比赛,看谁能先背出洛阳赋。 他比雨枫年长三岁,又先学了半年。 呸,不要脸! 幸亏雨枫聪颖,先背诵了出来,还写了读后感,大大长脸了一会。” 赵逐飞给赵雨枫递了一块糕点:“雨枫真厉害。” 赵雨枫有些自豪,却又不好表露,用力压制着不由自主翘起的嘴角。 赵思辰轻轻敲了敲赵雨枫的头:“想笑就笑,不要憋。” 赵雨枫裂开了小嘴,笑了。 郭安阳又自夸:“我学识丰富,受到众多学子喜爱,大家都说我的学问不再周理意之下。 最近跟周理意对弈,赢了他许多次呢……” 赵思辰不想听郭安阳自夸,岔开话题:“云碧姐姐最近忙得很,每日在店里忙活,很晚才回家,这段时间都见不到人了。” 赵雨枫说道:“想念云碧姐姐……” 郭安阳果然被赵思辰带着走,说道:“这有何难,过几日休息,我们一起去探望云碧。” 众人絮絮叨叨,说着各个生活中的琐碎事情。 明明没有什么意义,却让魏乾琅莫名地感到温暖。 他从小到大,哪里有像今日这样,众人围在一圈聊天? 就算是宫中家宴,也是每个人坐一张桌子,分得极开。 就算是说话,也是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 何曾体验过如此浓郁的烟火气。 吃完了西瓜,春花、秋月两个丫鬟伺候大家洗手擦干。 众人纷纷散去,各自回房忙自己的事情。 魏乾琅和赵思辰两个人一起在院中,绕着墙根一圈圈地走,一边闲闲聊着天。 赵思辰问道:“你又出外办差事去了?” 魏乾琅低低“嗯”了一声,说道:“大哥身体不好,二哥……二哥受到圣上宠爱,俪贵妃也不舍得他在外奔波,四弟又小,只能我多往外跑跑……” 赵思辰笑道:“难怪那么忙,原来是你一个人,干了四个人的活。” 魏乾琅说道:“身为皇子,得百姓供养,能为魏国做一些事情,也是应该的。” 赵思辰问道:“那你的学业和功夫?” 魏乾琅说道:“若是差事需要的时间较久,会请先生和武学先生一并同行。” 一边出差,还要一边学习文化知识,锻炼武功。 不容易,不容易。 赵思辰看向魏乾琅的眼光,不免带上了一点同情。 魏乾琅笑问道:“我在路上,收到邢管家带来的信,说你看中了府里两间在西大街的铺子……” 赵思辰笑道:“是,已经签订契约,开始修缮店面了。” 魏乾琅说道:“下面的人不认得你,得罪了你,我回去定好好说他们一顿。” 赵思辰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你府上的宣管事很是能按,多亏了他,我这段时间才能这么清闲。” 魏乾琅笑道:“需要人手的话,尽管和我说——若是我不在府上,就跟邢管家开口……” 赵思辰开玩笑道:“你的店面,在西大街最好的位置。原来你这么有钱,淡出护送你,只收了两万两,现在想想,是我吃亏了。” 魏乾琅忙解释道:“我当初开价两万两,是预备着你抬价的,没想到你这么实诚,之多要了意见宅子。” 赵思辰乐不可支:“堂堂一个大魏国三皇子,竟是做生意的好手。” 魏乾琅:“惭愧,惭愧,我满身的铜臭味。” 赵思辰掏出了银票:“话说回来,租金我还没付呢……” 魏乾琅退后了一步:“不用,不用,这两间铺子,你尽管用……” “那不行……”赵思辰干脆利落地把银票塞进魏乾琅的手中。 见魏乾琅不肯收,赵思辰笑着说道:“莫非这两件铺子,你又想要参股?那可不行,这两间铺子的生意,我是准备以后给云碧姐姐打理的,可不能让你当股东。” 魏乾琅无法,只好接过了银票。 他的手指,在薄薄的银票上面捏了又捏,叹了一声。 罢了。 大公主上门 离离食舍的名头越来越大,成了大庆城中的时尚。 大庆城中哪户人家要是谁订到离离食舍的雅间,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若是约在离离食舍,接了名帖的人家,十有八九会赴约。 而离离食舍赠送的玫瑰香露和玫瑰精油,也成为夫人们互相赠送的名贵礼物。 名气大了,自然受到了关注。 这一日,赵思辰正在廊下喝着蜜水,吃着糕点。 云碧急急地从离离食舍赶回来,一头的汗,慌忙扎进门:“糟糕,糟糕!” “云碧姐姐,怎么了?”赵思辰不慌不忙,亲自动手冲了一杯蜜水,递给云碧:“先喝口水,擦擦汗。” 云碧接过茶盏,却没喝,着急地说道:“大公主,要来离离食舍!” “哦?!” “定了一间。”云碧喝了一口蜜水,接着说道:“原本按照预定的话,要到三个月之后,但是上门的小黄门很是嚣张,叫嚣着不给安排,就等着挨罚……” “定在何时?” “明日。” 赵思辰却不急,也喝了一口蜜水,说道:“很好啊——” 云碧急了:“怎么好?大公主很明显就是上门找茬来了……” 赵思辰笑道:“咱们开门做生意,本来就会遇到各式人等。有客人上门,难道我们还能往外推不成?” 云碧很沮丧:“可惜不能推了……” 赵思辰浅笑,安慰云碧:“云碧姐姐莫怕,那一天我肯定在离离食舍,有我亲自坐镇……” 云碧没有被说服:“开业那一天,乐县主来闹了一会。得亏是那天人来人往的,她不敢过于放肆。这次大公主来了,不知道怎么磋磨你……” 赵思辰不以为意:“她能怎么磋磨我,左右不过是一些小女儿家的伎俩。我习武多年,难道会怕了不成。” 养在闺中的小女儿家,折磨别人的手段,不外乎是罚站,罚跪,泼水,再阴阳怪气几声。 这有什么难对付。 云碧叹了口气:“也罢了,要是真闹大,大不了不干了!” 他们都是血海中厮杀过的人。 大公主若是逼得紧了,大不了她们提刀再战斗一场。 离离食舍不开了,继续过浪迹天涯的生活。 赵思辰笑了:“我们来到魏国大庆城,就是为了不再过刀口舔血,时刻担心被吴国追兵追杀的日子。 我们在魏国当正经生意人,好好做生意,好好过日子,生活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赵思辰拍了拍云碧的手背:“云碧姐姐,不用这么紧张,我自有办法。” 第二天,赵思辰早期,难得好好打扮一番。 她的头上梳了个燕尾垂髻。 垂鬟分肖髻,多是未出室赵思辰的发式,将发分股,结鬟于顶,不用托拄,使其自然垂下,并束结肖尾、垂于肩上,亦称燕尾。 燕尾垂髻使得她小脸更显稚嫩。 她穿上轻飘飘的粉嫩的衣服,身上喷着玫瑰精油,手上戴上金饰,腰间挂着玉佩,束紧的腰看起来纤纤不足一握。 她把往日里穿的小皮靴换掉,穿上蜀锦软底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单纯可爱的世家富贵小姐。 赵思辰走出房间,来到大厅吃饭。 赵雨枫“哇”地夸张喊了一声:“阿姊,你今日真美。” “乖啦!”赵思辰摸了摸赵雨枫的头顶软发。 郭安阳杵着拐杖走来,看见赵思辰,也是错愕了一瞬。 随即,郭安阳忍不住问道:“你今天扮得如此柔弱——想坑谁?” 郭老先生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话。 赵思辰不让他如愿,笑嘻嘻地说道:“你猜?” 云碧端着菜走入大厅,看见赵思辰,眼神一亮,夸奖道:“小姐,你今日的打扮好看,以后应该多做这种打扮。” 赵思辰嘻嘻笑着,点名跟在云碧身后端菜的春花、秋月:“两个丫头今天跟着我,让我充充门面,也跟其他小姐们一样,身边有几个丫鬟跟着。” 云碧知道赵思辰要应对大公主,笑着说道:“卓婶子也跟你一起——小心点总没错。” 赵逐飞迈入大厅,看见赵思辰不同往日的打扮,又听众人聊天,闷闷听了半晌,突兀开口:“带上弩箭没有?” 赵思辰乐了,挥了挥手臂。 薄如蝉纱的碧云纱做成的衣裳,白如莲藕的手臂若隐若现:“藏不下弩箭。” 赵逐飞皱眉,递过了一把黑色匕首。 赵思辰扑哧一声笑了:“赵大叔,大公主没有那么蠢,会直接在离离食舍动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赵逐飞冷哼一声:“蠢人难道还少吗?” 赵思辰笑盈盈,不以为意:“大家都知道,离离食舍是三皇子参股的食肆,两姐弟再怎么斗,表面还是和睦的……” 郭安阳插嘴:“那不一定,这个世界上蠢人可多了去了,保不准那蠢女人一时想不开。” 赵思辰:“真要打架,我可不怕她……” 赵逐飞:“我陪着你们去食舍。” 赵思辰直截了当拒绝:“我有其他自保的手段。你还是送雨枫和郭老先生去书塾。” 郭安阳:“你要把三皇子那傻小子喊来?” 赵思辰笑嘻嘻:“那不行,离离食舍只有女客能进,这规矩不能破!” 众人不知道赵思辰葫芦里面卖什么药。 但见她胸有成竹,加上众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当下不再纠结,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赵思辰和云碧二人吃过早点,早早来到离离食舍等候。 先是来了一个小太监,飞奔而来,喊道:“快来了,快来了,赶紧到门前候着。” 赵思辰和云碧二人跟随小太监来到门口,站在门边守候。 谁知道这么一等,就等了小一个时辰。 赵思辰:三板斧之一,罚站! 只不过,她梅花桩一站能站三个时辰,还是单脚站! 没在怕的。 眼见临近中午,离离食舍中的其他客人逐渐来到。 赵思辰在门口笑眯眯地解释着:“承蒙大公主不弃,今日赏脸来离离食舍用餐,我在门口等候大公主的到来。” 云碧在一旁补充着:“大公主如此贵客,我们家小姐一早在门口等候,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呢。” 见一个人解释一次。 不多时,来到离离食舍的一二十位各家夫人小姐,都知道了这件事。 一开始听到赵思辰如此说,不免带着羡慕夸了几句:“离离食舍菜肴一等一的好吃,难怪大公主也好奇了呢。” 等到半个多小时过去,还不见大公主的身影。 众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多多少少发现了不寻常。 看向赵思辰的眼光,都变成了好奇八卦。 有一些消息灵通的,看见此情此景,暗地里小声地讨论了几句圣上几位皇子皇女的关系。 在一旁看着赵思辰的小太监,也偷偷地擦了好几回头上的汗。 过了一会,一位年纪较大的宫女姗姗来迟,皮笑肉不笑:“赵姑娘,我家大公主已经出宫,还得劳您再等片刻。” 赵思辰忙道:“那是自然,能等候大公主,是小的福……” 福气还没说完,赵思辰突然抓着胸口,喘了几口气,软软朝后摔去。 “小姐!”云碧大喊一声,伸出手扶住了赵思辰。 “小姐,小姐……”跟在身后的两个小丫鬟,春花、秋月争先恐后往前挤:“您怎么了?” 门口顿时乱成一片。 卓婶子忙也跟着上前扶住赵思辰,又冲着宫女哀哀说道:“我家小姐从小体弱,从未吃过一丁点苦,今日为了等候大公主,在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 云碧喊道:“小姐,小姐,你怎么这么傻……” 赵思辰喘着气,弱弱说道:“不要这么说……” 离离食舍的雅间设计得极为典雅,又相互独立。 虽然门口喧哗,但离离食舍雅间的客人们并未被打扰。 但各家带的丫鬟都是机灵的,听见门口有声音,早一个个跑出来,有意或无意地观察发生了什么事。 宫女看着门口混乱,一旁又有许多丫鬟们探头探脑,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赵思辰挣扎着站起身来,拼命往前走了两步:“让姑姑见笑了……” 宫女脸色沉得仿似下一刻要大雷下雨,却只能硬生生地扯出了一个假笑:“赵姑娘体弱,早就应该说出来,怎么好一直站着等,这不是枉顾自己身体吗?” 赵思辰仿佛被狠狠训斥了一场,低下了头,眼中含着泪,说道:“姑姑教训得是。” “我哪里有教训……”宫女气急,说了半句,看见周遭围着的人,只好生生地把下半句吞了回去。 “罢了,大公主很快会到,赵姑娘你……你坐着等吧!” 早有丫鬟眼明手快地送来了椅子。 赵思辰柔柔弱弱地坐下,冲着宫女礼貌地微笑:“谢过姑姑。” 宫女:有种被耍的感觉呢。 宫女说很快,果然很快。 不到一刻钟,一辆马车缓缓驶入离离食舍前空地。 赵思辰整了整头发,在云碧的搀扶之下,站起身来。 马车停稳,宫女急急向前几步,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车前帘子。 大公主魏诗荷满头珠翠,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 赵思辰感慨:魏家的人,长相可真好啊。 魏诗荷十七八岁,红唇大眼,明艳过人,脸上带笑,神采飞扬。 看起来开朗又乐观,一点都不像是会对自己弟弟下手的歹毒女人。 人不可貌相! 魏诗荷身后跟着乐县主和几位姑娘,一路奉承着大公主往前走。 赵思辰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行了个礼:“见过大公主。” 魏诗荷似是没有看见赵思辰在向她行礼一般,继续和周遭几位小姐聊天谈笑,热热闹闹。 赵思辰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又来了。 这一招乐喻芝用过一次。 这次魏诗荷继续用。 果然是表姐妹。 亲的。 花招一模一样。 这次赵思辰可不打算和她们玩第二次。 她给了云碧一个眼神。 云碧领着一众丫鬟上前,站在赵思辰身后,齐齐喊道:“见过大公主。” 喊声震天。 这些魏诗荷可没办法装作看不见。 她扭过头来,似是亲和又带着高傲,轻声道:“起身吧。” 赵思辰带着众多丫鬟道了谢,亲自上千,迎着众人进入正厅。 早有丫鬟把玫瑰蜜水送上。 瞬间,雅间之中,玫瑰清香扑鼻。 大家对于离离食舍的玫瑰蜜水早有耳闻,早有几位小姑娘耐不住性子,急急端到嘴边喝了几口,发出阵阵惊叹。 魏诗荷在心中暗骂了几句:没见过世面。 面上却不显露,依旧带着亲和的笑容,说道:“我在宫中多年,竟没闻过如此好闻的味道。” 赵思辰谦逊地低下了头:“大公主说笑了。宫中所用所吃,都是世间顶尖。这些蜜水不过是些不起眼的小玩意罢了。” 喝过蜜水,还未上菜。 魏诗荷笑着问道:“没想到离离食舍的老板娘竟如此年轻。” “不过是家中传下一些祖荫。” 魏诗荷来了兴致:“你以前家中是做什么的?” 赵思辰笑着应道:“祖祖辈辈都是商贾,未有什么大成就。” “怎么来了大庆城?” “家中长辈希望我能来大庆城见见世面。来了之后,处处繁华,大开眼界,实属荣幸。” 魏诗荷貌似好奇:“听说你是从临水县来的。” 赵思辰笑道:“是,多蒙大公主关心。” 魏诗荷笑道:“听说你家从临水县到大庆城,把我家落单的三弟给护送回来了。” 大公主家落单的三弟,那不就是三皇子么? 在座众人,都是魏诗荷的心腹。 但是,对于大公主和三皇子之间的事情,大都只是略有耳闻,未曾深入了解。 此时听见大公主主动提起,都默默地竖起了耳朵。 赵思辰仿佛没有看到周遭人投来的好奇的眼神,依旧淡淡笑道:“当不得护送这两个字。我家从临水县来大庆城的时候,有幸与三皇子结伴而行—— 话说回来,这一路上,并不知道三皇子的真实身份,一直来到大庆城才知道。 这是我家天大的福气呢。” 魏诗荷见赵思辰处处谦卑,态度放得极低。 不知道赵思辰是真的单纯,还是心思极深。 但魏诗荷弯来绕去地问了好几次,赵思辰都像是不知道魏诗荷的用心一般,认认真真地答非所问。 而这答非所问,竟找不出丝毫破绽。 赵思辰一边应对着魏诗荷,一边百无聊赖地想着:刚才不应该上玫瑰蜜露,应该上西湖龙井! 一室绿茶香扑鼻,才能够与此刻的情景相得映彰。 暗地里算计 另一边,云碧猜想赵思辰在雅间应对大公主,不知道应对得多辛苦。 在厨房之中连连催着厨娘们抓紧炒菜,又吩咐送菜的丫鬟们脚步快些。 很快,送菜的丫鬟们鱼贯而入,进入雅间布菜。 丫鬟们的进入,打断了魏诗荷对赵思辰的试探。 丫鬟们训练有序,一一摆好菜品。 先是四道凉菜送上。 凉菜是削成丝的黄瓜和豆腐皮,拌上酸酸甜甜的酸梅汤,又漂亮又清爽。 还有清脆可口的黄瓜条,摆放成花朵形状,小巧又入味。 另有一道小葱豆腐,一道糖拌西红柿。 摆在洁白的骨瓷盘上,颜色鲜艳丰富,看了胃口大开。 然后是四道荤菜,冒着热气,散发着阵阵香味。 一道胭脂鹅脯,颜色粉嫩如春。 一道西湖醋鱼,洁白鲜嫩无骨。 一道青梅排骨,酸甜清爽可口。 一道脆炸虾仁,酥软香味扑鼻。 然后是四道汤品,一应俱全…… 四道主食,米面包皆有…… 四道甜食小点,小巧精致…… 穿着统一服装的丫鬟们把一道道的菜送上来。 数量虽多,但每一份分量小巧,正好让小姐们微张檀口,便吃下菜式。 赵思辰依旧态度恭敬,站在一旁,亲手帮众人分菜。 待众人吃得正欢,赵思辰正想找借口退下。 这个时候,乐喻芝开口了。 “赵姑娘,数日不见,你美貌更盛。” 乐喻芝看着赵思辰,似笑非笑。 赵思辰挑了挑眉,看向乐喻芝。 来了! 乐林候府家的乐县主,这不省心的小姑娘。 魏诗荷见外家表妹率先开口,也跟着笑道:“是呢,赵姑娘好颜色。不过,赵姑娘可不是空有外表,人也能干,支撑得起这么大的一间食肆。” 乐喻芝说道:“是啊,不知道以后谁有福气,能够娶到赵姑娘。” 魏诗荷笑道:“赵姑娘自然是有她的福气。” 乐喻芝看着赵思辰,眼神中带着嘲笑:“是啊,虽然赵姑娘是一介商贾,想要进入世家大族当主母,是难了些。若是妾室的话,倒是只需要貌美如花就可以了呢。” 看着两个女人一唱一和,赵思辰无动于衷,表示心中毫无波澜。 若是一般好人家的女儿,听见旁人讽刺她只能做妾室,只怕羞惭大哭,甚至会寻短见以证清白。 可惜,赵思辰不是一般的女儿家。 口舌之争,皆是无谓。 大公主和乐县主,这两个女人的手段,仅仅是如此吗? 魏诗荷仿佛想起了一桩事,扭头对着乐喻芝亲切地说道:“说起这事——前不久你母亲入宫觐见我母妃,还在担忧你哥哥的亲事呢。” 乐喻芝的母亲,是魏诗荷母妃俪贵妃的嫂子。 乐喻芝的哥哥,名唤乐喻景,是大庆城中出了名的—— 痴儿。 据说乐喻景的痴症,是从母胎里带出来的。 如今已有十六七岁,智商却如同稚儿一般,生活也不大能自理。 这么一个大庆城人人皆知,却无人留意的低能儿,被自己的两个妹妹翻到了台面上? 雅间中的其他姑娘,有些比较懂事的,已经坐不住了,心中后悔不已。 原本以为能攀上富贵,似乎是惹了祸事? 大公主和乐县主,两个人是会来事的,别被拖累了才好。 果不其然,乐喻芝掩着红唇,矫揉做作地说道:“是啊,我母亲一直在说,要给我哥哥娶一个能干的妻子,可惜寻遍大庆城,都没找到合适的。 现下看来,赵姑娘就很能干呢。” 魏诗荷温和地看向赵思辰,既有上位者的矜持,也隐隐带着对低位者的蔑视:“商贾之家地位不高,难以匹配乐林候府。不过,赵姑娘漂亮有能干,做你哥哥的妾室,看着也能配得上。” 在座众人,除了乐喻芝之外,都被震在当场。 一声不吭。 赵思辰到底怎么得罪大公主和乐县主了,几句话就要毁了一个姑娘的终身! 赵思辰佯装害羞,低下了头,手指揪着衣摆转了几转,说道:“婚姻大事,媒妁之言。咱们都是未出阁的女孩子,不好说这些”。 魏诗荷像是大姐姐一样,亲切地劝说赵思辰:“乐林候府家的乐公子,天资聪颖,身材轩昂,那可是很多女孩子都思慕的对象。” 在座众人皆是面露尴尬,连乐喻芝都有些郝然。 整个大庆城都知道,乐林候府家的乐喻景天生不足,从未在人前出现。 更有人说,乐喻景是一个低智侏儒,身高不如五丈。 大公主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如此厉害! 赵思辰虽然不知道乐林候府家的公子、乐喻芝的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但料想大公主和乐县主联手坑她,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她脸色自若,带着懵懂和无知,好像没有意识到现场气氛诡异一般,依旧浅笑着说道:“家中长辈尚在,我不敢私自议论婚事。” 魏诗荷脸上带着笑,说出的话却愈加刻薄:“赵姑娘你年纪这么小,就出来抛头露脸做生意——想必商贾之家规矩没有那么多,你又何必拘泥于父母之言。” 啥意思? 说她没家教?! 赵思辰涵养再好,此刻脸上的笑容也减去了许多。 魏诗荷看见赵思辰脸色微变,心中大为痛快。 她再接再厉,扭头对乐喻芝说道:“母妃那么疼爱我,只要我和母妃说这件事,母妃肯定会同意的。” 乐喻芝呵呵笑着,奉承道:“恭喜大公主,牵了一段好姻缘,这是天大的功德啊。” 赵思辰轻声说道:“我的年纪还小着呢,不忙婚配。 更何况,在咱们大魏国,逼良家为妾,可是入罪的。” 魏诗桃从小被圣上和俪贵妃二人捧在手心,众星捧月一般长大,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未曾有人违逆过她的意思。 此时听见赵思辰话中隐隐有威胁之意,眼神猛地凌厉了起来,直直看向赵思辰,声音也低沉了下来:“若是御赐姻缘——皇恩浩荡,点滴都是恩典,赵姑娘可不能这样说话。” 赵思辰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迎上魏诗桃的眼光。 尽管赵思辰只做普普通通老百姓的打扮,但是通身气势磅礴,丝毫不输魏诗桃。 此时,云碧手中端着蜜瓜正好进门,看见气氛紧张,心觉不妙,刚想上前缓和气氛。 魏诗桃身旁年纪较大的宫女踏出一步,挡在云碧的身前,低声喝道:“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退下!” 云碧胸口起伏,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手中果盘。 周遭众人皆是噤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成了池鱼被大公主的怒火殃及。 一时雅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这个时候,一个女孩子径自闯了进来,大大咧咧地喊着:“皇姐皇姐,为什么你出来玩,不喊上我?!” 女孩子的闯入,打乱了现场的僵持。 原来,二公主魏诗桃来了。 大公主爽朗地笑了起来,又恢复了爽朗明媚的模样,像是一个宠爱小妹的长姐一般,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魏诗桃的额头:“你就是爱粘着我,一日也不得闲。我想偷懒片刻都不行。” 魏诗桃毫不客气地挤进魏诗荷和赵思辰的中间,抱住了魏诗荷的手臂,晃了晃,撒娇道:“不管不管,我就是喜欢皇姐。” 撒完娇,魏诗桃状似无意地冲着赵思辰挥了挥手:“忙去吧。” 赵思辰行了个礼,默默退出了雅间。 魏诗荷看着魏诗桃温柔地笑,似是没有发现赵思辰已经退去一般。 乐喻芝藏不住心事,又不敢高声叫嚷,只好恨恨地瞪了赵思辰几眼。 魏诗桃闯了进来,身份又高,早有人起身给她让位。 云碧赶紧让丫鬟们端来凳子和碗筷。 魏诗桃在魏诗荷身旁坐了下来,看见满桌佳肴,开心地喊道:“我上次来离离食舍,尝到了许多新鲜菜式。皇姐,这里的东西很好吃呢,我正想再来一次,刚好沾了你的光。” 魏诗荷如同一个喜爱照顾魏诗桃的大姐一般,亲自动手替魏诗桃夹菜,又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擦去唇边的菜汁,无奈地摇头说道:“你呀你呀,吃点东西也这么着急。” 魏诗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一边嚼着排骨一边含糊说道:“皇姐,你也吃。” 云碧眼角余光不留痕迹地扫过二位公主,又垂下眼帘,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 好一派姐慈妹恭的太平景象! 在座众人纷纷捧场,雅间中欢声笑语,宾主尽欢。 赵思辰原本以为还会有其他刁难,也没走远,只在雅间一旁的小屋中等着。 云碧给赵思辰端上了蜜水和午膳。 赵思辰笑着说道:“云碧,你觉得大公主怎么样?” “心思深沉,手段百出。” “确实,比她的表妹乐县主手段高明不少。” “再加上位高权重,圣上宠爱……” “是挺难对付。”赵思辰摩挲着茶盏边缘,缓缓说道:“但是,她有一个很大的弱点。” 云碧奇怪:“什么弱点?” 赵思辰微微笑,胸有成足:“爱面子。” 大公主人聪慧,有野心。 她有野心,所以想让自己的弟弟日后荣登大位。 她聪慧,所以她知道人言可畏,也知道除了圣上宠爱,还需众多臣子扶持,才有望实现愿望。 爱面子的人,做事情束手束脚,只能暗地里动作,不能明面上以势压人。 作为一介平民,大公主以势压人她可承受不住。 暗地里算计? 她没怕过! …… …… 福缘深厚的乐公子 当天,赵思辰甩着手,哼着曲儿,轻轻松松回家。 一进门—— 难得的,一家子人都在家,等着她。 看来今日书塾早放学了。 赵雨枫看见赵思辰,连奔带跑地冲到她跟前,力气收不住,直直撞进赵思辰的怀中。 赵思辰:? 赵思辰咧开嘴,喜上眉梢。 自从赵雨枫满三岁之后,已经甚少如此情绪外露。 今天看见赵雨枫如同普通孩童一般活泼,她开心得很。 可是,赵雨枫不开心。 赵雨枫皱着小脸,更显得圆圆团团的一团。 她仰着头问赵思辰,两只大大的眼睛里面含着两包眼泪:“阿姊,今天是不是有恶女人刁难你了?” 赵思辰:? 赵思辰:“谁说的?” 赵雨枫:“郭爷爷说的。” 看见赵雨枫担忧又伤心,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一般,赵思辰忙蹲下身,抱了抱赵雨枫,拍着他柔软的肩膀,安抚他道:“没事没事,姐姐今天去店里了,一切如常,没有人欺负我,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赵雨枫还是忧愁地看着赵思辰,看得她的心都要化了,把赵雨枫紧紧地搂在怀里。 郭安阳在赵雨枫身后扬声问道:“你跟大公主交锋情况如何?” “什么交锋啊,说得跟打仗一样。”赵思辰站起身,牵着赵雨枫的小手,缓缓往前走,说道:“大公主长相明媚大气,态度如和煦春风,对他人体贴入怀,是个好公主。” 郭安阳冷嗤一声,明显不信。 表面做得越好看,越像一个好人,越说明这个人不好对付。 能派人暗杀弟弟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郭安阳上上下下打量了赵思辰一番,发现她一切如常,应是没有受到大公主磋磨。 赵思辰刚踏入大厅,被一道亮光闪瞎了眼。 她头微微一侧,皱眉问道:“你作甚?” 赵逐飞手上提着一把比赵雨枫身量还高的大刀,大刀阔斧地坐在大厅中央,满面杀气。 见赵思辰问话,赵逐飞哼了一声,缓缓散去身上如同恶煞一般的气息,说道:“我以为今晚得去劫狱,先备好兵器。” 赵思辰扶额无语。 赵宅大门被哐当一声撞开。 有一人匆匆绕过影壁。 行色匆匆,脚步凌乱。 白衣如雪,绣着点点梅花暗纹。 行走间带起空气漩涡,卷起淡淡檀香熏香味。 白皙的脸上,渗着点点汗光。 魏乾琅看见赵思辰站在堂屋中央,眼神一亮,急急往前走来,也不顾其他人在场,走到赵思辰面前,急急问道:“你没事吧?” 赵思辰展颜,明媚一笑:“没事。” 她抬手指了指魏乾琅额头的薄汗,问道:“你怎么走得这么急?” 魏乾琅被赵思辰的笑颜晃了一眼,差点忘记自己的来意,呆呆地回答赵思辰的问话:“今日本来想去离离食舍,谁知道刚走出府门,圣上急召,说是要考校几位皇子功课。” 魏乾琅先解释自己今天为什么没有在离离食舍出现,又接着解释:“我入了宫之后,被留在宫中出不来。 宫中多位娘娘在场,大家兴致甚高。 我几次想要找借口脱身,却怎么也走不了。 一直到刚刚,俪贵妃推说身体困了,圣上才让众人散去。” 刚散了宴席,他便直接往宫门跑。 出了宫,骑上马,他连三皇子府都没回,直奔赵宅来了。 一颗心如同在滚油之中翻滚,生怕来得迟了一点,赵思辰便遭了罪。 若是遭了罪,挨了打,他真不知道会如何是好…… 赵思辰笑着说没事,眼神狡黠,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唇边梨涡若隐若现:“我早已找了二公主帮忙,二公主及时出现,帮我解了围。” “呃……我原本以为,需得我在场……” 魏乾琅心下一松,随即又莫名的有点委屈。 赵思辰有难,第一时间想起的,不是他?! 看见魏乾琅,赵思辰想起宴席上魏诗荷和乐喻芝的为难,好奇开口问道:“乐林候府家的公子,乐喻芝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乾琅见赵思辰问这个问题,脸上浮现了古怪神色。 赵思辰奇怪道:“乐公子,是浪荡子弟?还是身体病重?” 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或者身体极差、濒临死亡—— 否则,怎么会硬要她给乐公子做妾。 魏乾琅低声说道:“乐喻芝的哥哥,乐喻景,是乐林候府独子……” 赵思辰点头,客观条件挺好的。 魏乾琅继续说道:“他天生痴症,是弱智侏儒……” 赵思辰惊诧地睁大了杏眼:“弱智?侏儒?” 魏诗荷居然这么会恶心人! 魏乾琅问道:“怎么突然问起乐喻景的事情?” 赵思辰心中有气,一股脑说了出来:“……她们说让我给乐喻景做妾室,这也就算了,还嫌弃我出身太低,配不上乐喻景呢。” “做妾?!”魏乾琅脑子中嗡的一声响,身体所有的血猛地往头顶涌去。 他只敢远观,不敢有其他想法的少女—— 居然要让她做妾?! 还是一个傻子的妾室?! 这让他如何能忍?! 魏乾琅下颚紧紧绷起,双手握起了拳头,眼角也带上了红。 赵思辰发现魏乾琅动了真怒,忙安抚他道:“不过是羞辱女孩子的惯常手段而已,不必太当真。” 口头的侮辱并不可怕。 若是自己内心够坚强,侮辱的话语,自然伤害不到自己。 她并不觉得难堪。 魏乾琅眸色深沉,微微低头看着赵思辰。 此时此刻,他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不再只是一个十三岁少年。 魏乾琅声音低低地说道:“我不会让她们得逞的。” 赵思辰笑道:“我也不担心。她们若真的敢让我给乐喻景做妾室,我能让乐喻景没有命看到明天。” 魏乾琅说道:“你不用动手,让我来。” “让你来?”赵思辰歪头看着魏乾琅。 许是魏乾琅的声音过于笃定,赵思辰坏心思一动,起了逗弄他的想法:“若是大公主真的求来了赐婚的御旨,你怎么办?” 魏乾琅勾起了唇,少年脸上有了邪魅的气息,他冷冷一笑:“那也没用。我会让这道御旨,发不下来!” 赵思辰呵呵一笑,并不当真。 魏乾琅勤奋努力,获得了圣上数次嘉奖。 但他毕竟不是二皇子,没有俪贵妃和乐林候府作为后台。 不过,有这份心思,已是不错。 赵思辰笑着应下:“那我先谢谢你啦!” 魏乾琅认认真真:“你信我!” …… …… 果不其然,赵思辰等了几天,也没等到赐婚的御旨。 看来只是大公主和乐县主两个人,联手吓唬她而已。 赵思辰事情繁忙,很快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 过了几日,魏乾琅派人送来名帖,说城西西大街新开了一家酒楼,酒楼有些新菜式,请赵思辰一同去试菜。 赵思辰寻思着,正好每日都要去西大街查看两家店面的装修情况,顺路而已。 当下欣然前往。 酒楼开在大庆城中最繁华街道的中心位置,距离赵思辰租赁的两间店面不远。 两个人在二楼靠窗的雅间相对而坐,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些许阳光从窗外洒落在地,带来了夏天的气息。 大庆城的夏日风光正好,平日里两个人各自有事情要忙,今日难得有些许闲暇。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魏乾琅无意中说起:“……前几日,皇家寺庙大慈悲寺的主持进宫讲经,感慨乐林候府家的公子乐喻景俗世福薄……” 赵思辰微愣:“乐喻景?乐县主的哥哥?” 那个准备让她去做妾室的男人? 魏乾琅点头。 天生弱智,侏儒,那不正是俗世福薄么。 魏乾琅继续说道:“大慈悲寺的高僧说,乐喻景虽然俗世福薄,却佛缘深厚……” 整日里藏在府中,和出家也没什么两样。 心中没有欲望,自然也安静得下来。 确实是佛缘深厚。 “因此,乐林候府将乐喻景送入大慈悲寺,落发为僧,为圣上、俪贵妃和乐林候府祈福。” 赵思辰怔怔半晌。 身为棋子,身不由己。 原本大公主想当棋手,把她当成棋子。 魏乾琅翻手为云,把乐喻景变成了棋子。 他们,都身不由己。 所以,她才想要做棋手啊。 …… …… 乐林候府。 乐喻芝哭哭啼啼地揪着母亲的袖子:“为什么要把哥哥送走,哥哥什么都不懂,还让他去大慈悲寺那荒郊野岭的地方……” “慎言!”乐林候府世子夫人低喝:“你哥哥是为圣上和俪贵妃祈福,这是他的福分……” 话音未落,乐林候府世子夫人自己的泪珠掉了下来。 乐喻景是天生痴儿,十数年来,她为了照顾他,落了多少泪,吃了多少苦。 只想着等他娶了妻,生下正常的孙儿,她才能放下心来。 谁知道…… 落发为僧,以后还怎么传宗接代! 乐喻芝还在哭闹,乐林候府世子夫人忍不住拉住了乐喻芝的双手,低声喝道:“芝儿,大公主明年要和亲,而你年纪渐长,很快也要议亲,不能再向以前一般胡闹!以后不许你轻易出门!” “娘,为什么会这样!你不帮着哥哥,你还训斥我!”乐喻芝气得扭头就走,连礼仪都不顾了。 乐林候府世子夫人气得坐在床边垂泪。 一旁的嬷嬷忙上前低声劝慰。 乐林候府世子夫人看着从小陪自己长大的丫鬟,一边哭着,吐露了些许心声:“皇子皇女之间的争夺,不明刀明枪地干,偏偏要拿我的宝贝女儿和宝贝儿子当靶子,真真可恶!” 嬷嬷忙低声劝道:“夫人,这种话以后可千万不能在别人面前说!” “我不说……”乐林候府世子夫人擦着眼泪。 俪贵妃是乐林候的嫡女,是乐林候府世子的姊妹。 乐林候府靠着俪贵妃盛宠,才有今日风光。 她的公公和丈夫,都巴结着俪贵妃,对俪贵妃和大公主、二皇子言听计从。 只有她,才心疼自家孩子! …… …… 赏诗宴 直到晚间,魏乾琅才堪堪脱了身。 魏乾琅一撩长袍,抬起脚,一脚从河舫跨上河岸。 魏乾琅站在河岸边,笑着和众人告别。 待众人散去,河舫缓缓驶离河岸。 天色已晚,夏日的微风拂过,带着潮气的河风吹拂在身上。 魏乾琅身上有酒味,他皱了皱眉。 他原本是不喜应酬的人,对于身上的酒臭味难以忍受。 田弘大在他身后看见了,连忙递上一件崭新外袍,披在魏乾琅的身上。 田弘大心里想着,原本小三爷极为厌恶应酬,这次为了赵姑娘的赏诗宴,费了好一番力气与众人谈笑周旋。也不知道这一番心意,赵姑娘知不知道。 田弘大原本以为魏乾琅会像往常一般,说一声:“走,去赵宅!” 没想到魏乾琅只是默默地站在岸边,微微仰起头,看向赵宅的方向。 身影寂寞寥寥,安静伫立。 田弘大跟在魏乾琅身后,看着面前小三爷修长孤独的身影,心中也略有些惆怅。 小三爷肯定在想赵姑娘。 他也想,他想念小翠。 就是上次在吏部尚书家见到的丫鬟小翠。 夏日暖风,吹人醉。 …… …… 第二天一大早,魏乾琅带着田弘大登门拜访。 赵思辰刚送完赵雨枫出门上学,看见魏乾琅,笑眯眯地请他进门:“云碧姐姐今日早膳做了肉包子,特别好吃,你也试一下吧。” 魏乾琅笑着说道:“不了,早上已经在三皇子府吃过早餐。” 赵思辰有些惊讶:“这么早?” 赵雨枫要去书塾,赵家特意早起,没想到魏乾琅这个三皇子,居然起得比他们还早。 魏乾琅笑而不语。 田弘大跟在魏乾琅身后,暗暗打了个呵欠。 昨日晚归,今天又一大早把人叫起来,赶来赵宅。 小三爷高兴了,可苦了他们这些下人们。 魏乾琅不知道田弘大胆大包天,居然赶在心中腹诽他。 他指着田弘大手中捧着的两份礼盒:“上面这一份,是周大儒的墨宝。 上一次我和郭老先生、赵雨枫一起去拜访周老先生,周老先生听了你的诗之后,触动感情,挥笔泼墨写下了这份墨宝,内容就是你作的诗—— 这原本就该是你的,我不过是借花送佛,物归原主,希望赵姑娘不嫌弃。” 赵思辰杏眼睁大,兴奋地喊道:“太好了,我最近要正准备在离离食舍办一场赏诗宴。周老先生的墨宝为离离食舍的赏诗宴增添光彩。” 赵思辰看着魏乾琅,眼中满是小星星:“太感激小三爷了!” 魏乾琅轻咳一声,耳尖微微红了红,盯着赵思辰眼中星光点点,有些移不开眼。 田弘大在魏乾琅身后撇了撇嘴:这幅书画原本就是小三爷帮着赵姑娘求来的。 可惜小三爷不肯说实话,把这件事情说的轻描淡写。 也不知道赵姑娘能不能明白小三爷的心意。 田弘大想着,把手中的礼盒往前递了递。 魏乾琅打开另外一个礼盒的盒子,说道:“这里面有一套10个的琉璃盏,是上一次差事办得好,圣上赐给我的。这是刚刚从波斯远洋而来的贡品……” 礼盒一打开,10个琉璃盏在清晨的阳光之下,闪闪着刘七彩流光。 赵思辰倒吸了一口气:“太珍贵了!” 她随后笑着说道:“这么珍贵的东西,又是贡品,万一打破了,我可赔不起。” 魏乾琅不以为然:“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别说不小心打破了,就算你爱摔着玩,我也不干涉。” 赵思辰笑道:“这么珍贵的东西呢,哪能摔着玩。” 魏乾琅略停了停,声音低了低:“你如果就爱听这一声脆响,那摔了也无妨。” 说完,魏乾琅的脸又是一热。 心中忐忑,暗暗思忖:说这句话,是不是越界了? 赵思辰没有发现魏乾琅的异常,笑着说道“多谢多谢,小三爷大气。” 魏乾琅轻咳一声,眼中闪过笑意。 赵思辰说道:“为了这点小事,你特意跑一趟,太不好意思了。以后有什么东西,让田弘大送就行了,不敢劳烦你送过来。” 魏乾琅笑着说:“这段时间正好没什么事情,我也当是散散步,出来溜达溜达,活动一下。”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魏乾琅告辞离开。 魏乾琅出了赵宅的门,却没有坐上马车。 一旁早已等着的侍卫牵过来几匹马,皆是毛发顺亮的高头大马。 魏乾琅翻身上马,没有耽误,低喝一声“驾”,快马加鞭往城外奔去。 田弘大跟一众侍卫,哗啦啦地跟在魏乾琅的身后策马急奔。 田弘大在马背上又打了一个呵欠。 小三爷昨日领了新的差事,原本昨日领了圣旨就应该出发。 结果为了昨日的应酬和今日给赵姑娘送两份礼,魏乾琅硬是拖延了两天。 田弘大不由得在心中默默抱怨,小三爷耽误了两天的时间,接下来估计他们这一行人又得夜以继日,快马赶路,没得睡觉了。 …… …… 离离食舍的赏诗宴,将会挂出大儒周理意的新墨宝供众人鉴赏。 这一个消息,在大庆城激起了层层浪花。 大儒周理意自从两年前说封笔养心,已经整整两年没有新的墨宝出现。 如今,离离食舍居然得了周理意新的书法? 真的假的? 大庆城中诸多官员、儒商、学子们纷纷到处打听。 有知情者透露出当日三皇子河上宴请的情景。 渐渐地,众人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三皇子得了周老先生新的笔墨,这幅墨宝不知道怎么地到了离离食舍老板娘赵姑娘的手中,即将在离离食舍的赏诗宴上,拿出来供参加赏诗宴的人鉴赏。 大庆城中的自诩儒雅,或者爱诗的诸多人士都想去见识大儒周理意笔墨,也想去看看什么样的诗句,才入得了周老先生的眼。 再加上离离食舍赏诗宴邀请帖子中,那首风骨铮铮的叶石,更是搅动了众人的心。 大庆城中的流言烟消云散。 写得出“竹石”,有着周理意墨宝的离离食舍,清远高雅,怎么也跟“俗气”沾不上边。 大庆城中人们纷纷讨论着的,都是怎么才能参加离离食舍的赏诗宴。 接连数日,离离食舍的门房不断有达官贵人家的丫鬟、小厮出入,带着主人的名帖上门要求参加赏诗会。 可惜,离离食舍对外答复一概都是:只招待女眷。 并且,由于场地有限,赏诗会当天只招待20位小姐夫人。 除了赏诗之外,也将会每位小姐夫人品鉴私房菜馆新出的竹叶菜肴和精油。 这些翰林贵族,儒商学子,纷纷回家请自己的姐妹、婶子、娘亲等人帮自己去看看周理意的墨宝,回来描述给他们听。 不到一日的时间,20位赏诗名额就满了。 暗地里,大庆城中的各家来往都多了起来。 各家夫人纷纷展开自己的交际能力,通过私下的往来争取赏诗名额。 当然,赵思辰不管各家私底下的动作。 相反,由于各家私下的交际往来,使得最终来到赏诗宴的客人,身份更为尊贵。 很快,赏诗会的这一天到来了。 天公作美,这一日阳光正好,白云飘飘,微风拂来,扫去夏日暑气。 赵思辰穿着穿着墨绿色暗金线绣花裙,戴着鎏金头饰,碧绿翡翠手镯,额头贴着花钿,唇上一点嫣红。 相较往日里灰扑扑的简朴穿着,称得上盛装出席。 离离食舍早做了一番改造,在大厅中央架起了高低不同的竹筒,连接成九曲十八弯的小溪。 干净清爽的溪水从高处潺潺流下,穿过竹筒,流入院子里面的荷花池。 一应菜品佳肴,放在竹片或者竹筒之中,从削了一半的竹筒连接成的溪流中顺流而下。 经过众人面前,自有伶俐的丫鬟们帮众多夫人小姐取出,放在客人面前,供客人享用。 不同的婢女穿着翠绿色的裙子,在宴席中间穿梭来去,伺候众多夫人小姐。 今日的茶水是清雅竹叶茶,装在竹筒做成的杯子中,深具古朴意味,与周边环境相得益彰,浑然天成。 诸多点心也是茶味口味,浅绿,淡绿,深绿,墨绿,深深浅浅的绿色交相呼应。 就连熏香,也是竹香味。 众多夫人小姐步入离离食舍,竹筒里面流过的佳肴的形式让人新奇,对于竹叶茶和竹点心很是赞赏,彼此之间私语,有不少赞叹之词,大家都觉得这种方式很是新颖。 待到了竹筒水流前,发现离离食舍制作了一席抹茶宴,荤素菜肴皆有特色,更有不少人迫不及待地举筷品尝。 待宴席过半,陆陆续续有人放下筷子,接过茶水漱口。 立刻有丫鬟上前,请已经用完餐的客人步入正厅。 周理意和郭安阳的两幅墨宝,一左一右,高高挂在正厅中央供众人赏识。 正厅还有七八张桌椅,如果观赏者心中有所触动,想要挥笔一写的,自有笔墨和丫鬟在一旁伺候。 这两首诗立意深远、风格不同、韵味迥异、意境高远,但又都有相似之处。 一首是君子宁折不弯,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变得圆滑世故、虚伪讨巧。 另一首是退隐山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来到赏诗宴的众人虽然都是女子之身,但在家也是饱读诗书,知书达理的贵家夫人小姐。 一看这两首诗,立刻知道是上品,纷纷称赞。 再看书法,笔透纸背,遒劲雄浑,笔锋如山峦起伏、波澜壮阔。一看就是名家之笔。这字里行间所蕴含的那种“铮铮铁骨”和“宁折不弯”的气势,更让人感受到了它的非凡。 甚至,有懂得鉴赏的客人,已经带着赞叹讨论着:这幅署名“青山老人”的“竹石”,隐约有笔力盖过周理意大儒的势头…… 一个保养甚佳,满头翠绿的四十来岁夫人,笑盈盈地冲着身旁一位穿着素色锦衣的少妇问道:“君小夫人,君夫人在家可安好?怎么今日未见她过来赏诗宴?” 赵思辰正站在靠近门口处照顾诸多来客,她耳朵尖,听见这句问话,貌似话中有话。 抬眼望去,心中咯噔一下。 那位保养甚佳,满头朱钗翡翠的夫人,是当朝丞相李文翰的夫人。 而她问话的那位,是皇子太傅君安翔的儿媳妇。 李文翰和君安翔两人都是文官,位高权重,在朝廷之上却不甚对付。 赵思辰心中暗恼:赏诗宴事情众多,她百密一疏,居然忘记了要把政敌的家眷们分开! 李文瀚出身世家大族,家缠万贯,虽然才华横溢,政见却有些阳春白雪,墨守成规。 君安翔寒门出身,苦读诗书,如今成为皇子太傅,颇有些瞧不起李文瀚,多次讽刺他故步自封。 如今李夫人对上了君安翔的儿媳妇君小夫人,把朝廷上的政见之争,带到了内院的交往中来。 而李夫人辈分比君小夫人高,君小夫人身边又无旁人在场,李夫人忍不住想要仗着年纪大、辈分高,欺负小辈。 而李夫人会说出这句话,是因为君安翔虽然学富五车,但是他的夫人,是发迹之前娶的。 君安翔发迹之前,在偏远山村苦读诗书二十载,娶的媳妇是当地屠夫家的女儿,虽然是操持家务的好手,却只是粗通文末。 君安翔现在当了皇子太傅,学名颇盛,却也让大家都知道了他家的君夫人空有一副大嗓子,却连大字都不识得一个。 以竹子为题 君小夫人是读书人家出身,年纪小,脸皮薄,这次来赴赏诗宴,是受了自己夫君所托,特意来仔仔细细拜读大家书法的。 她知道自家婆婆的情况,也听出了李夫人言下讽刺之意。 突然被李夫人这么一问,竟不知道怎么回答,瞬时愣在了当地。 李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君小夫人,说道:“话说回来,赏诗宴这种场合,君夫人不来也罢。 君夫人见多识广,想必不看这两幅书法。 再说了,离离食舍的菜肴以素菜为多,恐怕也不合君夫人的口味。” 李夫人这两句话很是刻薄。 前一句话讽刺君夫人不识字看不懂书法。 后一句话讽刺君夫人屠夫家出身,只爱荤菜。 君小夫人神情畏缩,红唇颤抖了几下,想要出言反驳,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思辰皱起了眉头。 原本她只是不想要赏诗宴上出现意外。 现下却有些恼火了。 李夫人若是对君夫人有意见,自己去找她吵架便是。 欺负君家的儿媳妇算什么? 看看,君小夫人,我见犹怜的一个娇弱美女,怎么能让人欺负了去! 赵思辰笑着走上前去,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君小夫人的手背,对着李夫人笑盈盈地说道:“两位夫人在这幅书法前讨论了许多,想必颇有一些想法见地,我已准备笔墨,请两位夫人留下墨宝,以后也是一桩美事。” 赵思辰此话一出,李夫人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好看了。 她也读过一些书,但来回总不过是一些《女戒》、《女训》。 她自然是比君安翔的夫人要好些,也算能识字、算筹。 可是—— 李夫人又看了一眼君小夫人—— 君小夫人出身江南世家,不仅男子多入仕,也很重视女子读书。 再加上,君小夫人颇有才名—— 李夫人暗暗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如果真的作诗写字了,只怕她就露馅了。 到时候,不是她嘲笑君夫人,而是别人嘲笑她了。 想到这里,李夫人微微一笑,说道:“我心中是得了两句诗,还需要再润色润色,君小夫人先请。” 说完,李夫人假装心中思索,口中念念有词,慢慢踱步到一旁去了。 君小夫人冲着赵思辰微微一笑,略行了一礼:“谢过赵姑娘。” 赵思辰笑了笑,回了一礼:“君小夫人多礼了。” 眼看君小夫人也想离开,赵思辰留道:“如果君小夫人有雅兴,此处有笔墨,也可作诗一首……” 君小夫人脸上微微一红,低声说道:“我才疏学浅,不敢……” 赵思辰笑道:“你在闺中,就已经是江南有名的才女。 如今到了大庆城,虽然终日在家,名声不显,但我看见你在这幅‘竹石’书法前驻足良久,想必心中有所感所想。 还请君小夫人留下墨宝,也让我离离食舍蓬荜生辉。” 武无第二,文无第一。 在挥洒自然的笔墨面前,文人容易被激起心中感触,进而诗兴大发。 君小夫人也不例外。 她心中心中已经蠢蠢欲动,只是因为性格害羞,不敢踏出第一步。 现下赵思辰极力想要,她红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赵思辰亲手拿过细毫毛笔,双手递上。 君小夫人胸有成竹,挥笔写就: 潇湘神·斑竹枝 斑竹枝,斑竹枝, 泪痕点点寄相思。 楚客欲听瑶瑟怨, 潇湘深夜月明时。 君小夫人文字娟秀,情意绵绵,看得出性格温婉柔顺。 君小夫人写完之后,一边是丫鬟递上湿的细麻布巾,细细擦干净手。 另外一边,有丫鬟将这首诗挂上高处,供众人鉴赏。 看见有新的墨宝挂出,众人围了过来,纷纷夸奖:不愧是皇子太傅家的儿媳妇,才华横溢,下笔有神。 君小夫人听着众人的赞赏,脸上红扑扑的,抿着红唇,嘴角翘起,极力压抑着心中激动和欢喜。 赵思辰见她开心,心中也甚为畅快。 一位爽快明朗的姑娘站了出来,说道:“有君小夫人珠玉在前,我也邯郸学步,作上一首诗吧。” 这位爽朗明快的姑娘是翰林柳方屹的嫡女,昭妃柳如是的小妹柳如兰。 柳如兰和昭妃柳如是岁数相差小十岁,是柳方屹的老来得女。 她自小在家中受到父母宠爱,性格活泼娇憨,也不怕人。 再加上从小也跟男孩子一般上学识字,文学素养很高,腹中早有草稿。 如今见君小夫人做出了一首好诗,早已经按捺不住,当下踏出一步,也不用丫鬟伺候,自己拿起了毛笔,沾了沾墨水,在宣纸上面龙飞凤舞,一气呵成。 柳如兰笑着放下了毛笔,说道:“我抛砖引玉,请大家指正。” 丫鬟们取过柳如兰的笔墨,高高挂起: 一竹一兰一石, 有节有香有骨, 满堂皆君子之风, 万古堆青苍翠色。 有兰有竹有石, 有节有香有骨, 任他逆风严霜, 自有春风消息。 众人拊掌称叹:“不愧是翰林家的小姐,家学渊源,出口成章。” 柳如兰爽朗爱笑,呵呵笑着跟身旁闺蜜讲她作诗心得。 一旁文将军府的夫人也是个爽朗的人,笑着说道:“我没有作诗的才能,但是最近赏诗宴这件事情全城皆知,我那蠢笨的儿子作了一首诗,今日带来,请大家品鉴。” 文夫人转动手腕,将嫡子所作诗句,写在宣纸之上。 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在场众人都是消息灵通之辈。 她们听说文将军是武将出身,文将军府文风不盛。 但是文将军16岁的嫡子,身体单薄,没有习武的天分。 幸亏从小颇有才名,读书好,性格文静。 因此,文将军府培养嫡子读书,想要走科举入仕的路子。 文夫人这番举措,是为了自己的嫡子铺路啊。 这个时候,文夫人拿出来一卷卷轴,说道:“我那个蠢笨的儿子,来不了赏诗宴,便自己画了一幅画,说挂在周老先生的书法旁,也能沾沾文气……” 赵思辰赶紧亲自上前,接过卷轴,交给丫鬟挂在墙上。 卷轴缓缓展开,一幅竹子出墙图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时候已经有其他夫人走过去,和文夫人攀谈了起来,说的左右不过是家中儿子将来出将入仕的打算。 众人三五成群地闲聊,时而有佳作出现,引起众人议论。 而赵思辰穿梭于众人中间,对所有客人照顾周到。 也有人暗暗惊叹赵思辰好手段。 看她年纪甚小,不过十三岁左右,却行事周到,说话谈吐比许多年轻夫人们都厉害。 …… …… 客人们相谈甚欢,意犹未尽。 赏诗宴时间差不多,赵思辰请众位夫人入座,冲着云碧微微点头示意。 云碧率领众丫鬟端来了抹茶酥酪。 嫩绿色的抹茶酥酪颤巍巍的,盛放在琉璃盏中,清爽又润滑,印着琉璃盏流光溢彩的光芒,更显得珍贵诱人。 众位夫人、小姐都是见过世面的人。 丫鬟们一端上琉璃盏,在场大半的都就知道这是外来的顶级物件。 丞相夫人李夫人最先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刚刚上贡的波斯琉璃盏吗? 听说拢共就上贡了两套。 一套是圣上自己用着。 另外一套,是三皇子差事办得好,前不久赏给了三皇子府! 没想到,这套琉璃盏,居然转眼就到了离离食舍。 看来,离离食舍,果然和三皇子有极大的关系! 李夫人一勺又一勺地吃着抹茶酥酪。、 看来大庆城中,传言三皇子魏乾琅是离离食舍背后的老板,这件事是真的。 原本李夫人心中有气,想着找个机会刁难赵思辰,把这口气给出了。 如今,只能默默地把胸口这口气给吞了下去。 宴会结束,离离食舍特意为每位赏诗宴的客人送上礼盒。 礼盒中,放着一小瓶带着些许碧绿色的液体。 液体略有粘稠,凑近瓶盖,便已经能够闻到瓶子中液体的阵阵竹子香味。 那是城郊精油工坊新研制出来的竹子精油! 这份礼品,又引起了众人好奇和赞叹。 赵思辰笑盈盈地站在门边,送各位客人神采奕奕离去,心中的石头落了下来。 离离食舍翻身有望。 果然,如同赵思辰预料的一样,赏诗宴之后,离离食舍的雅间,又恢复一房难求的状态。 尽管赏诗宴已经结束,但是两位大儒的墨宝,还有诸多才女们所作的诗,仍旧挂在大厅之中,供来到离离食舍的夫人、小姐们鉴赏。 许多没有办法参加赏诗宴的人,都排队等着预定雅间。 虽然不能第一时间看见大师的书法,但是等上两个月,有机会看到,也是好的。 再加上看了留下来的墨宝之后,有一些客人诗兴大发,也挥洒笔墨—— 大家知道来到离离食舍的皆是女子,也不怕闺阁中的笔迹流传出去。 离离食舍的迎客大厅中,所留下的诗词越来越多,成为了大庆城中最富盛名,也最难来到的一个景点。 同时,大庆城中的学子渐渐流传以“竹子”为主题,题诗作词。 若是做得差了,还会被旁人讽刺一番:连谁谁谁家的小姐做的还不如。 让诸多学子面上无光,只能继续奋发向上,苦读诗书。 墙头草宣富贵 离离食舍的生意恢复了如前红红火。 大庆城中的人的注意力都被两幅书法和一场宴席吸引,忘记了此前赵思辰庸俗的传言。 大公主魏诗荷听闻此事,气得在寝宫里面砸了几日的杯子。 后来听说离离食舍用上了波斯贡品琉璃盏,特意撒娇卖萌,从圣上那里,把另外一套琉璃盏要到了自己宫中。 而赵思辰这边,处理完离离食舍的事情,便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城西西大街的两间铺子里去。 很快,在贾秀才和宣富贵两个人联手下,城西西大街的两间铺子以异常迅猛的速度装修完毕。 这两间铺子中,一间是专门卖精油、蜜露的铺子,店里面不仅有各式的精油,还有各种口味的蜜露。 赵思辰心里还有另外的打算。 她看着每日日头渐高,天气变得越来越热,想来接下来茶水、蜜露的需求变多。 或许可以参照下现代的奶茶店,不仅卖蜜露,也将蜜露和水调配好成为蜜水,供给给西大街来往的商户、客人们。 而另外一家店面则是专门出售离离食舍的菜式。 只不过,食肆中的菜式,是离离食舍过往的食谱中出现过的菜肴。 虽然赶不上潮流,略显滞后,但也能够为许多订不到离离食舍雅间的客人们提供品尝的机会。 如果曾经去过离离食舍的夫人小姐们,对过往的菜肴多有惦记的,也可以让下人们来外卖店中买回家中去。 而一些商贾之家,由于身份地位不及贵族和从仕之人高贵,无法预定到私房菜馆的位置,但财帛不缺,也可以通过外卖来解馋。 只不过—— 赵思辰站在门口,看着装修雅致的两家店面,不由得有些心烦气躁。 她拿着手在脸庞扇了扇,给自己增添一丝凉意。 心里不停,盘算着这两家店,需要请多少丫鬟,小厮,厨娘…… 想着想着,赵思辰的头疼了起来。 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叹息一声。 她知道了,她应该先请一个管事的,让管事来帮她请人。 正想着,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颠着肚子,乐呵呵地来到赵思辰身旁。 原来是宣富贵过来了。 宣富贵看见赵思辰站在铺子门口,叉腰看着这两间铺子,忙抓紧机会上前来。 宣富贵跟在赵思辰身旁,腰弯弯的,几乎弯成了九十度。 他讪笑着,说道:“大小姐,咱们这两件铺子已经拾掇得差不多了……” 赵思辰对于墙头草一般的宣富贵没什么好印象,听见他的话,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宣富贵得了赵思辰的这一声“哼”,不仅没有丧气,反而精神抖擞,似乎得了莫大的奖励一般,凑得更近了一些,笑呵呵地说道:“大小姐,你不知道,你来之前,这两件铺子可乱着呢!” “哦?”赵思辰挑了挑眉,懒懒地应了一声。 宣富贵大大声地“嘿”了一声,说道:“是啊,是我早上过来,看见铺子里太乱,堆满了装饰铺子剩余下来的木料,我便让城郊的木匠把边角料都拉了去! 大小姐,我这个法子,不仅把铺子收拾了一番,还挣得了些许碎银子!” 赵思辰原本对这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没有太好印象,现下听见他自吹自擂,没好气地伸出手来,手掌心向上,问他:“钱呢?” “啊?”宣富贵没想到赵思辰来这么一招。 钱?什么钱? 主子们怎么会追问些许碎银子的去向? 别说问一句了,就算是一句“赏你了”都不会多说! 现下赵思辰居然跟他要钱! 宣富贵脸上的笑收也不是,笑也不是,剩下满脸的尴尬。 幸亏他脸皮厚,尴尬地挠了挠头之后,就解释道:“大小姐,卖边角料的那点碎银子,我请了几个闲汉清走了其他杂物,又请了几位洒洗的婆子里里外外收拾了几遍—— 大小姐,我盯着的,让婆子们把铺子里的每一处,都用软布细细地抹过了两遍。” “然后?” “然后,那些银子堪堪用完——” 赵思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宣富贵,忽地问道:“你整天往我这店里面跑,自己的差事不干了?” 宣富贵摆上一副忧愁的面容:“大小姐,实话说,我原本的差事很是不错,打理着城西西大街这几间铺子。 前几日,我有眼不识泰山,错把明珠当成鱼眼珠……” 赵思辰:“说重点!” “是,是,”宣富贵皱着一张苦瓜脸:“我因为得罪了大小姐您,丢了打理西大街铺子的好差事,邢管家也不给我派其他的差事。” 赵思辰又挑了挑眉:“我倒是听懂了,你在埋怨我耽误你了。” 宣富贵一愣,急得连连弯腰鞠躬,请罪道:“不敢,不敢,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埋怨大小姐啊!” “更何况——”宣富贵一边拿眼睛瞅着赵思辰的脸色,一边说道:“我跟着大小姐学习一些皮毛,就够我受用终身的了。日后出人头地那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赵思辰看着圆滑的宣富贵,好气又好笑。 说他能干吧,也能干。 偏偏那阿谀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外涌,脸皮更是和墙一样厚。 说他墙头草吧,偏偏干事的能力一等一的好,不是那等只会拍马屁的无能小人。 赵思辰突然想起那个烦恼了自己大半天的问题,来了精神,问道:“宣富贵,你说说,我这两家店面需要多少个丫鬟和小厮?” 宣富贵几乎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这边精油铺子里面,需要请一位掌柜,四个丫鬟招待客人。另要两位小厮帮忙招徕客人、照顾马匹。” 赵思辰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来了兴趣,问道:“那这挑的人,有什么要求没有?” 宣富贵说道:“这人得好好挑,要容貌娟秀,又要粗通文墨。毕竟来的客人都是矜贵的夫人小姐,过于粗鲁,容易冲撞了贵人。” 赵思辰点了点头,说得有理。 宣富贵见赵思辰听得认真,更加来劲了,挺起胸膛,自信满满地说道:“而食肆的店里面要多请几个小厮—— 菜肴加上食盒分量不轻,本应该让青年男子来干着活,但是, 干粗活的人多粗鄙,也不事宜与达官贵人打交道。 因此,还是找一些十来岁的小厮,既可以跑腿,也可以帮忙干些粗重的活。” 赵思辰看向宣富贵的眼神变了变,少了鄙夷,多了好奇。 宣富贵能力挺好的啊,难怪能帮三皇子府打理大庆城最中心的商业街,西大街的店面。 只是这为人处世的态度—— 踩地捧高,也太不看了些。 宣富贵说的兴起,赵思辰没问话,他也一直接着说下去:“另外还得有一位账房先生—— 大小姐,我知道你能干,但算账这等小事,由账房先生来忙活就行了。 请账房不难,重要的是人品信得过。” 赵思辰看着滔滔不绝的宣富贵,除了好奇,还多了些许佩服。 自从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见到的大多是背朝天,脸朝地的农民。 或者淳朴中,带着一点小精明的小商户。 也见过刀口上过日子的匪徒,凶悍十足。 反而少见像管事这样嘴皮子厉害,脑瓜子也灵活,同时脸皮也厚的很的人。 果然,三皇子府里没有佣人,能出来外面办差事的,都是人才。 宣富贵看到赵思辰默默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立刻停了下来,弯下了腰,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意,恭恭敬敬地说道:“大小姐,这是小人的一点粗鄙见识,班门弄斧,让大小姐见笑了。” 赵思辰说道:“宣富贵,你整日里在西大街游荡也不是个事—— 你想不想正式干一份兼职?” 宣富贵不知道“兼职”是什么,疑惑地看着赵思辰。 他脑瓜子好,平日里没有少干坑人的事情。 因此,他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开了十二个心窍。 遇到不了解的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有人给他挖坑,轻易不能答应。 赵思辰跟他解释什么是“兼职”:“你还是三皇子府的人,照样拿着三皇子府的月例,但是闲暇帮我干些事,我再给你发一份工资。” 宣富贵大惊,连连鞠躬说道:“大小姐,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去做,小人不敢二话,但是兼职我不能干!” 宣富贵抬起头,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看向赵思辰:“大小姐,我对三皇子府忠心耿耿,伤害三皇子府的事情,我是坚决不肯做的!” 宣富贵这句话说得半真半假。 他确实不敢对三皇子府动什么坏心思。 话说回来,他也未必担心赵思辰使唤他去干于三皇子府不利的事情。 作为邢管家的心腹,三皇子府十多个管事中最能干的一位,宣富贵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和人脉关系。 他隐约听邢管家说过,赵思辰与三皇子颇有交情。 赵思辰,似乎还是三皇子的“恩人”。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恩情,但料想赵思辰不会做出伤害魏乾琅的事情。 但是,一个下人拿两家的钱是大忌讳,他得先把话说前头,以免赵思辰让他做为难的事情。 赵思辰笑着不说话,只是看着宣富贵。 宣富贵被赵思辰看得心慌慌的,又表了一通忠心,翻来覆去就是他不会背叛三皇子府等云云。 看完宣富贵略带夸张的表演,又等他又表了一通忠心,赵思辰才继续笑着说道:“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做伤害你主子的事情。只是现下我身边人手不足,请你帮个忙而已。 也不是一定要逼着你两份工。每个月多给你一份银子,就当是—— 你帮了我忙,我感谢你的。” 找丫鬟伙计 赵思辰见宣富贵没有一口应下,却也没有再呼天喊地表忠心。 当下之后,宣富贵已经答应,只是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而已。 赵思辰和宣富贵达成了初步的默契。 当下,她毫不客气地开口吩咐宣富贵:“既然我已经成了你的半个东家,以后我可就名正言顺地使唤你了!希望宣管事的不要觉得辛苦。” 宣富贵赶紧又俯身,恭恭敬敬地道:“大小姐有事尽管吩咐,小的肝胆土地,在所不辞!” 赵思辰笑:“不会让你上油锅下火海!” 她指着西大街这两家铺子,说道:“既然铺子开起来,铺子里面就需要人手。刚才你也说了,这两家铺子,起码需要十来号人。” 宣富贵忙跟着赵思辰的话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赵思辰蹙了蹙眉,继续说道:“可是,我刚刚从临水县到达大庆城不久,对大庆城不甚熟悉。 我在大庆城也不认识什么人,更不知道找什么人当铺子活计比较靠谱。 找铺子活计的事情,还得麻烦宣管事帮我留意一下。” 宣富贵原本看见赵思辰说得一本正经,以为是多难的差事。 听了赵思辰的话,他当下喜上眉梢。 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哎,说一声就行了,给什么钱呐! 这不就是他宣富贵的老本行吗?! 宣富贵的脑子里面转了一圈,眼睛眨巴眨巴,立刻有了主意:“大小姐,你不知道—— 原本你赁下的两间铺子,也是有主的—— 这两家铺子,正正在西大街的中央,人流旺得很,多少人抢着要——” 赵思辰赞同地点了点头。 宣富贵这回倒是没有说大话。 西大街作为大庆城中人气最旺的一处主街,只有人求铺子,没有铺子求人的。 宣富贵嘿嘿笑着,继续说道:“上一家铺子的主人,是从南方来大庆城做生意的绸缎商人。 他刚来到大庆称的时候,就租了这两间铺子。 他在大庆城做了十多年的生意,也租了西大街这两家铺子租了十多年——” 赵思辰挑了挑眉:“既然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怎么突然就退了租?是生意不好做了?” 宣富贵摇了摇头:“那家绸缎庄,生意可好了。 生意做得风风火火,让多少人羡慕! 只是主家年迈,前两年去世了。 留下个不争气的儿子,整天不着家,只爱去赌博和逛青楼。 绸缎庄生意虽然好,可是家大业大,也不够这么折腾啊! 那个败家子,两年时间,生生把祖辈留下来的家产败掉了一半!” 赵思辰恍然大悟。 赌之一字,害惨了世间多少人! 宣富贵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幸亏他们家的老太太,虽然是女人,巾帼不让须眉。 她看见儿子不是做生意的料,在大庆城还交往了好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 今年年初,老太太当机立断,断了在京城的生意,举家返乡。 一来,让儿子远离京城灯红酒绿。 二来,可以让在老家的叔伯们帮忙管教管教,看看能否劝说得浪子回头。 三则是日后家里,要守成为主,保住剩下的家财。” 赵思辰点了点头,对老太太也很是佩服:“能够激流勇退,不求大富贵,只求三餐安稳,是个有见地,能进退的老太太。” 宣富贵说道:“老太太的为人,谁人不夸。 只是绸缎铺子里面的丫鬟伙计,都是能干人,可惜了,可惜了……” 赵思辰心中一动,问道:“那些伙计们怎么样了?” 宣富贵说道:“绸缎铺子收掉的时候,散了大半的丫鬟和掌柜。 丫鬟们外貌尚可,且有应对富家太太小姐们的经验,在这世面上,是难得的做生意好手。 当初绸缎铺子撤走的时候,老太太还特意把我找了去,让我以后多照拂她的这些老伙计。” 宣富贵刚开始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赵思辰已经猜中了他想要说什么。 此时见到宣富贵点名,赵思辰心中略一思索,便觉得可行。 绸缎庄的太太小姐们,也是精油店的目标客户。 在一旁服侍的丫鬟掌柜,都是熟手,不需要过多培训,便能够很快上手。 宣富贵见赵思辰微微点了点头,立刻顺着杆儿爬上去,说道“既然大小姐觉得可行,我明天就把他们找来,给大小姐你过目。” 赵思辰笑了起来。 这宣富贵—— 她还没说上一句话呢,宣富贵已经把事情安排好了。 赵思辰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她找人是找对了。 这个宣富贵不仅脑子好使,能力也很强。 只是,这宣富贵看人下菜的本领也太强了。 之前以为她只是普通商户人家的丫鬟,对她趾高气扬。 知道她的身份之后,立刻卑躬屈膝。 赵思辰原本不齿宣富贵的为人,打从心底以为他是个好用却不能信任的人。 没想到,宣富贵对三皇子府还挺忠心,连带着对她的事情也尽心尽力。 宣富贵看着赵思辰静默不语,稍稍抬起头,接触到赵思辰似笑非笑的眸子—— 宣富贵的心头呼地猛跳了几下,赶紧又把头低了下去。 腰弯得更低了。 宣富贵心中暗地里嘀咕着:“明明大小姐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娃,今日扎上两个发髻,嘴角梨涡若隐若现,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更是显得年龄小得—— 怎么眼神这么老辣,似乎能够看透人心?!” 赵思辰见吓到了宣富贵,当下收起了审视的眼神,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开口说道:“挺好,就按照你说的办,明天把人带来看看。 另外的那间做食肆的铺子的伙计,你有什么看法?” 宣富贵刚刚被赵思辰笑了一跳,不敢再长篇大论地扯故事。 此时听见赵思辰问话,宣富贵恭恭敬敬地回答道:“食肆的伙计容易招——” “哦?”赵思辰还以为很难呢,没想到宣富贵这么轻松。 宣富贵说道:“这条街上,半大的小厮不少—— 刚好三月份的乡考已过,许多考不上的人家,又供不起小孩继续读书,只能让这些半大的小子出来找活干——” 赵思辰问道:“你打算贴个告示,一个个地招?” 这么麻烦的做法,不符合宣富贵的性格啊。 果不其然,宣富贵嘿嘿笑着,说道:“哪能呢。这条街上的那群小子,有一个领头的,名字叫甘奇正,明日把他唤来就行。” 宣富贵说着,得意地笑了一笑,说道:“甘奇正粗通文墨,带着那帮小子大多是他的同学邻居,虽然要的工钱高了些,但是这才与大小姐的铺子相匹配。” 赵思辰笑,说:“就依你说的办,也不着急着明天就要你办妥差事,你三天内把人找齐就行了。” 宣富贵没想到赵思辰如此体恤下人,笑着领下了差事,开心地走了。 这件事能有多难? 他宣富贵一个时辰就能搞定! 回头到西大街上找两个闲汉,给上三五个铜板,一个去找甘奇正,一个去把绸缎铺子原本的丫鬟活计,一会就能把人找齐。 至于人好不好用—— 原本绸缎铺子的丫鬟和伙计们他是知道的,都是能干靠谱的人。 这次不仅办妥了赵思辰的差事,还能给一个大大的人情给那些丫鬟和伙计们,让他们对他感恩戴德,不怕过年过节没礼品收。 甘奇正那边更是没问题。 甘奇正是个能干的小伙子,这条街上但凡有小子争执甚至斗殴,只要他出面,立刻就能搞定。 他来到食肆,一个人能定半个掌柜的! 宣富贵把铜板给了闲汉之后,一拐弯进了一旁的茶楼,叫上一盅茶,两碟茶点,悠哉悠哉地听起了茶楼里面的小曲。 耳朵听着小曲,宣富贵的脑子却没有停下。 他是邢管家倚重的管事,又总往邢管家书房里面钻。 自然比别人多知道一些。 他隐约听邢管家说过,小三爷和赵思辰,是过命的交情。 小三爷对于这位赵姑娘,似乎关心照顾得过了些。 在往深处想,赵思辰年纪尚小,但已经能看出美人胚子,长大后必定绒毛衣等。 赵思辰不仅有容貌,能力也比旁人强上许多。 只是商贾出身,太低了些。 宣富贵替赵思辰遗憾了一小会,转过心思来,又想到,赵思辰想要当三皇子正妃是不大可能,但以她的容貌、能力,一个宠妾妥妥的跑不掉。 再说了,赵思辰和小三爷相识于微时,有一份独特的情意在。 宣富贵越想越觉得自己阴差阳错傍上赵思辰这条大腿,是天大的福气! 他宣富贵就是运气好! 既然如此,他以后得更加尽心尽力地帮赵思辰办事。 哪天赵姑娘一台小轿进了三皇子府,他宣富贵就是三皇子宠妾的心腹了! 赵思辰不知道,表面唯唯诺诺的宣富贵,胆子如此之大,已经把她的未来安排得妥妥当当,给她找了一个当三皇子宠妃的好前途! 赵思辰满脑子都是西大街两间铺子开业之前,需要置办的一切物件。 赵思辰列了一张清单,又细细过了一回,脑子发现没有遗漏,才舒了一口气。 想到宣富贵三天之后才能把人领到她的面前,赵思辰感觉肩头的担子松了一些。 这两天可以略微休息一下了。 她明日,必定要在家中睡得天昏地暗! 怒骂鸳鸯 赵思辰前一天还说着要给自己放上两天假,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天只是蒙蒙亮,她就醒了过来。 赵思辰无奈地把一只手搭在额头上—— 该死的生物钟啊。 既然睡不着,就起床干活吧。 城郊的精油作坊许久没去,正好去看看情况。 摇摇晃晃一个时辰的马车,赵思辰到了城郊大院的门口。 虽然日头刚上,但是夏日的阳光烈得很。 赵思辰躲到墙根下的阴影里,让马夫把马牵到后院马厩去。 她正想迈步进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听见一个大丫鬟清脆的声音,使唤着一旁的小丫头:“不要以为没人看着你,你就偷懒,赶紧把昨日晾干的花瓣都收到廊下去,莫晒到了日头。” 赵思辰侧耳听了听,这声音挺熟悉? 又听这个丫鬟在骂另外一个小丫头:“看着小六在干活,你还不过来帮忙?!你这拈轻怕重的样子给谁看呢?小心你的皮!” 赵思辰无声失笑。 她想起这个厉害的大丫鬟是谁了。 原来就是被她从离离食舍贬到城郊精油作坊的丫鬟,鸳鸯。 在离离食舍开业之前,她请了魏乾琅一行来离离食舍试菜。 这个丫鬟是个心高气傲的,使了点小手段,被众人识破,让赵思辰在一行贵人们面前大大丢了脸。 赵思辰怜她原本在徐家的日子过得不好,一时心软,没有赶她回家,而是让她来城郊精油坊干活。 没想到,到了城郊,鸳鸯这丫鬟,还是一样的嚣张跋扈。 鸳鸯一边骂着小丫头们,一边从大门走了出来。 赵思辰一看,几日不见,鸳鸯打扮了一番,越发娇嫩可人了。 她虽然粗布麻衣,但是收拾得干净利落,鬓角插着一朵鲜嫩嫩的玫瑰花,更衬得脸色白嫩。 鸳鸯确实有几分姿色。 赵思辰看见鸳鸯靠在大门上,看着远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中的帕子扇着风。 她正纳闷着,这么大的日头,这小姐心的丫鬟,怎么不在院子里呆着,反而跑到门口来了? 这个时候,有马车的声音哒哒响起。 一辆运货的马车缓缓过来。 鸳鸯忙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袖子,又正了正发髻,摸了摸发髻上的玫瑰花,轻咳一声,做好了准备。 赵思辰摇头失笑,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浅浅吸了一口气,几乎把自己给隐没在墙角的阴影里面,似乎与墙角融为一体。 眼见鸳鸯扭着水蛇腰,笑着向前,挥着手中的帕子,招呼运货的马夫,一声一声大哥地喊着:“田大哥,你终于来了,今日我在门边等了你许久,总算把你盼来了。” 鸳鸯嘴甜,哄得憨厚的汉子咧嘴笑,脸涨得满是通红,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原来这个憨厚的汉子,是给精油作坊送货的花农,田有利。 鸳鸯把自己的脸往汉子一凑,说道:“田大哥,你看看,我顶着这么大的太阳等你,把脸都晒红了,还流了汗。” 田有利慌得往后退了一步,又觉得不妥,想要伸手擦一擦鸳鸯脸上的汗,手刚抬起来,更是不妥。 他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尴尬地挠头掩饰:“你,你,你不用等我,我下次早一点……” 赵思辰心中好笑又好气。 她原本以为每次送货,起码得到晌午过后才能送到。 没想到,不过日头刚上,田有利就把货送到了。 田有利要早起采花,装货,再一路赶车到精油坊。 算一算时间,田有利起码四更天就起床干活了。 下次还要更早?! 就为着鸳鸯这两句话? 鸳鸯这美人计,真是厉害! 鸳鸯抿嘴笑了笑,探头一看马车上拉的货,“哎呀”一声:“今日的货这么多?田大哥早上是忙着装货了?看来我倒是错怪你了。” 田有利忙道:“没错怪,没错怪!” 鸳鸯轻笑一声,说道:“田大哥,我帮你卸货。” “别别别,”田有利忙拦住,一不小心碰了鸳鸯的手指一下,忙不迭地把手收了回去,说道:“我来,我来,你,你在一旁看着就行……” 鸳鸯笑了笑:“田大哥,辛苦你啦!” 田有利仿佛被灌了一大杯蜜水,又仿佛喝了一壶酒,脸上带着甜甜蜜蜜的笑容,又晕乎乎的满脸红晕,扛着一束束半人高的花束往院子里面搬。 鸳鸯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嘴巴甜甜地夸上两句。 田有利喜得跟什么似的,干起活来更有劲了。 田有利把货一趟趟搬进了院子里,半刻微歇。 小半个时辰,总算把货搬完。 鸳鸯端来了一碗水,嘴里说着:“我今日早就知道田大哥你要来,一早起来烧水,用扇子扇了许久,才凉了水,给田大哥你现在喝刚刚好。” 田有利脸上本来就粗糙,现下满脸是汗,又满脸通红,有些狼狈。 他接过了大碗,咕噜咕噜一口喝完,把碗递还给了鸳鸯,小声说道:“谢谢鸳鸯姐姐。” 鸳鸯挥了挥手帕,帮田有利扇风。 手帕从田有利面前拂过,田有利一口气窒住,竟连呼吸都差点忘了。 他慌慌张张地说道:“鸳鸯姐姐,我,我走了。” 田有利低头上了马车,驾车离开。 鸳鸯笑眯眯地依靠在门边,身上仿似没有了骨头一般,歪歪扭扭地站着。 田有利的马车走到半路,他握着马鞭,忍不住回过头。 看到鸳鸯还在原地看着他,田有利头一低,赶着马车,像是逃荒一样地逃走了。 虽然赵思辰离得比较远,但是看田有利因为鸳鸯一抬手,就囧红了的脸,自然知道手帕上面肯定沾了香精。 赵思辰不由得失笑。 鸳鸯,好手段! 拈轻怕重,又诡计多端。 也真是个人才,就算到了精油作坊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到了远离大庆城的城郊,照样可以欺负其他丫鬟,又勾搭上了男人。 鸳鸯在原地掐着腰,挥着手帕扇风。 站了好一会,看到马车拐了个弯,不见了踪影,鸳鸯才把手放下,腰一扭,转身准备回屋子里去。 一转身,看到站在门边阴影里的赵思辰,整个人愣住。 赵思辰勾着唇,满意地看着鸳鸯的脸,从红转白。 慢慢地,惊恐的神色爬上了鸳鸯的脸庞。 一物降一物,鸳鸯降住了种花的汉子田有利,赵思辰也把鸳鸯吃得死死的。 看见赵思辰笑眯眯地一步步缓缓走近,鸳鸯身体从一动不动,慢慢地抖了起来,越抖越厉害,像是抖筛子一样,一直等到赵思辰走到鸳鸯的面前—— 鸳鸯扑通一声跪下,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地上,颤抖着开口:“大……大……大小姐……” 这扑通的一大声响,结结实实地跪下,让赵思辰都替鸳鸯觉得疼。 赵思辰笑眯眯地看着鸳鸯。 即使跪趴在地,也看得出身段窈窕。 鸳鸯确实容貌上佳,走近了还有清香扑鼻,花了好一番心思。 在这个重男轻女,视女性为男性附庸的世界,想要靠自己美貌获得一席之地,也不是错误。 只是,不适合当赵思辰的伙计而已。 赵思辰淡淡说道:“别跪着了,起来吧。” 说完,赵思辰抬脚走进大门。 赵思辰走进了门,看见满院子的花枝重叠,几个十岁上下的小丫鬟正拿着小剪子在剪花枝,摘花瓣。 赵思辰招了招手,让在院子里干活的小丫头跑一趟:“你把管事的贾娘子请来。” 小丫鬟不认识赵思辰,疑惑地望了望。 一眼看见那么厉害的鸳鸯姐姐,跟在赵思辰的身后,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小丫鬟懵懵懂懂,隐约知道赵思辰是个大人物。 于是,她应了一声,扔下剪子,站起身,一溜烟地往后院跑去。 赵思辰在院子里看了看,屋檐下有张长凳子。 她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跟在赵思辰身后的鸳鸯好像是醒了一样,猛地冲上前去,越过了赵思辰,冲到了长凳面前。 她拿自己的袖子擦了擦长凳,转头想请赵思辰坐下。 一扭头,发现自己跑在了赵思辰的前面,吓得她又是扑通一声,跪在了赵思辰身侧。 赵思辰还是慢悠悠的坐了下来,没有看鸳鸯一眼。 管事的贾娘子小跑着从后院出来,身后跟着懵懂的小丫鬟。 家娘子的袖子捋到手肘,发鬓微带凌乱,额头上面带着汗,很明显刚刚正在干活。 贾娘子看到赵思辰,微喘着气,喊道:“哎呀,大小姐,还真的是你,你来之前,怎么没差人先跟我说一声,这么热的天……” 贾娘子气还没有理顺,匆匆说了两句,又转过身,急哄哄地让小丫头去厨房:“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厨房烧水,再冲一杯清茶过来,给大小姐润润喉。” 赵思辰笑着说道:“不慌不慌,贾娘子你先歇会,喘口气。” 赵思辰又安抚贾娘子:“我今天没什么事情,顺道过来看一看而已。” 贾娘子深吸了几口气,才又笑着说道:“早知道你要过来,我就先让丫头们把宅子收拾收拾。你看看,现下刚来了货,满地都会花,怕你扎到花刺了。” 赵思辰笑着指了指:“你看看你,忙成这样子,还想着我呢。” 贾娘子这才发现自己匆匆忙忙过来,仪容不整,她尴尬笑了一声,赶紧把袖子捋下,抹了抹发鬓。 贾娘子整理完仪容,屏声屏气规规矩矩站在赵思辰面前。 赵思辰继续笑着说道:“我看这个丫鬟,比你这管事娘子还清闲整洁呢。” 一直绷着的鸳鸯,听见赵思辰点名,吓得浑身一颤,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却不敢说话。 贾娘子一脸尴尬地笑。 鸳鸯是个厉害的姑娘,贾娘子原本是秀才家的女儿,自然是没法随意使唤得了鸳鸯。 但是,这句话却不能说出口。 赵思辰笑着说道:“贾嫂子,你大我几岁,原本我不应该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我们赵家一家子从临水县来到大庆城,就是盼着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能让生活过得好些。 我年纪小,也不懂得太多生意上的事情,希望你能多帮帮我。” 贾娘子忙说道:“我自然对大小姐尽心尽力……” 赵思辰却慢慢地说起了笑容,正色道:“你是精油作坊的管事娘子,要管理好这么多丫鬟婆子的不容易。 但是我今天还是想要说几句,你要管事,首先把人管好,而不是自己事事亲力亲为。” 小丫头端来了茶,贾娘子赶紧接过来,双手端着,给赵思辰递了过去。 赵思辰接过了茶,掀开茶盖,轻轻抹去茶沫。 听见茶盖与茶杯相碰的轻微脆响,跪在一旁的鸳鸯,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赵思辰喝了一口茶,把茶放在一旁,收起了脸上的笑,正了正,说道:“鸳鸯。” 鸳鸯听见赵思辰喊自己的名字,终于绷不住,带着哭声喊道:“大小姐,大小姐,你饶过我一次,我以后一定手脚勤快地工作。 你别赶我走,我家里没人了,无依无靠,无父无母…… 我哥嫂都不是人,整天想着把我再卖一回,你把我赶走,就是让我去死!” 这样的话,赵思辰听说一次。 鸳鸯再说第二次,却打动不了赵思辰了。 赵思辰叹了口气,问道:“鸳鸯,你想靠男人过活,最终得到了什么?” 鸳鸯连连磕头,不敢抬头答话。 赵思辰说道:“你是徐家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原本掌管着徐夫人的妆发,是徐夫人身边一等一的大丫鬟。 偏偏,和徐老爷…… 是,徐老爷强迫了你。 但是在外面的人看来,就是你勾搭上了徐老爷,对徐夫人不忠心。 徐夫人对你诸多打骂,比起之前当你是心腹,日子过得不是苦多了? 若是你认命了,想办法转正当了姨娘,那也行。 不必等到举家搬迁的时候,被遗弃在大庆城,只能担惊受怕,怕被哥嫂再卖一次……” 鸳鸯低着头,默默淌着眼泪,半声不敢出,只听见抽泣的声音。 贾娘子赶紧端起茶,递到了赵思辰面前。 赵思辰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你平日里跟其他丫鬟和管事娘子的关系处得不好,没人帮你说话—— 是你自己争气,在我面前露了脸,我看上了你,把你要到了离离食舍。 你不仅不好好干活,还想勾搭贵人。 幸亏在那几位贵人面前,我还说得上话,要是冲撞了其他达官贵人,你早就被乱棍打死了!” 赵思辰的声音严厉了起来:“就算你入了贵人的眼,一抬小轿进了后院,又当如何? 你无权无势,没有娘家没有后台—— 你当那些夫人小姐都是好相与的? 你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在他们眼里,就是蝼蚁! 踩死了不用负责任的那种!” 赵思辰气得胸口起伏,贾娘子也被吓到,但她是管事娘子,不得不开口,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又给赵思辰递茶,又帮她捏肩拍背,低声劝导:“大小姐别生气,鸳鸯不懂事,慢慢教,她总会懂得。” 赵思辰深吸了两口气,继续说道:“如果不是知道你家里父母双亡,哥嫂不当人,把你赶走,只有绝路一条,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我让你来精油作坊坊干活,虽然辛苦,还有一瓦遮头,一处容身。 吃了这么多亏,你还是想着靠男人?! 鸳鸯,你以前靠男人,得到了什么? 现在还要再走一遍老路? 你就没有想过,靠自己一双手干活挣钱,积攒银两,以后找处好人家,嫁了人当正头娘子,好好过日子吗?” 赵思辰对鸳鸯恨铁不成钢,越说越气,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地掼在地上! 多加照拂 鸳鸯身体抖了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赵思辰叹息了一声,声音中满是疲惫和失望。 赵思辰抬起头来,看向贾娘子,打算吩咐下去:“贾婶子……” 鸳鸯听出了赵思辰声音之中浓浓的失望,她听见赵思辰唤过贾娘子,吓得猛地抬起头来,尖叫一声,喊道:“大小姐……” 随着这一声尖叫,鸳鸯猛地向前扑去,抓住赵思辰的裙角。 贾娘子被鸳鸯猛然的动作,吓得惊呼一声。 赵思辰却一动不动,垂下眼帘,看着扑在她脚下的鸳鸯。 鸳鸯鬓发凌乱,眼神中满是恐惧,慌乱地替自己解释:“我没有不忠于夫人,是徐老爷强迫了我!” 鸳鸯惊恐过度,绝望之中,说话反而伶俐了起来:“我不肯从,我是主母身边的大丫鬟,把夫人伺候得极好,夫人说了,会给我安排一桩好婚事。 是徐老爷强迫了我…… 我向夫人哭诉,老爷还说是我自己爬了床…… 徐夫人因此恨上了我…… 我没有,我说我没有,可是夫人却不信我……” 鸳鸯哭着大喊大叫,周遭站立在院子里面的几个小丫头,都被吓住了,远远躲在一旁廊下看着,不敢想抢。 赵思辰安静地看着鸳鸯。 或许不是不信,而是徐夫人不能承认,不能承认徐老爷是如此无耻无良之辈。 鸳鸯哭喊道:“我被毁了身子之后,徐老爷还想要……还想要…… 我不从…… 我躲着,却躲不过去…… 没有人帮我,没有人可怜我…… 徐老爷喜欢打人,还爱些新样子…… 我实在受不了了…… 幸亏徐家要举家搬迁,我才得以逃出贼窝。” 鸳鸯哭得满脸都花了:“我不想当下人,我不敢再当下人了…… 下人的命,不是命! 徐老爷放了我,又后悔,找人来给我送钱…… 大小姐,是我被猪油糊了心,看到贵人,妄想也能一步登天…… 大小姐您的客人都是人中龙凤,比伺候那老头子好多了……” 鸳鸯撕心裂肺地嚎着,解释着。 赵思辰看向门外,夏风吹过,刮动树叶刷刷作响。 廊下的几个小丫头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贾娘子听了鸳鸯的话,脸上也露出不忍。 赵思辰沉默不语。 慈不掌兵。 她立志想要做一个大商人,她要挣很多很多钱。 她不会容忍自己手下有人,一错再错。 但是…… 赵思辰看向鸳鸯,眼中带着不忍。 这个世界对女人太过残酷,把一个没有家庭荫蔽的丫鬟赶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不用仔细想,都能够预料得到…… 鸳鸯本就聪明,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鸳鸯死命晃着赵思辰的裤脚,哀求了一阵,看见赵思辰不语,她跪直身体来,掀起自己的袖子。 赵思辰低头一看,眼神恍惚了一瞬。 鸳鸯的两只手臂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伤痕—— 刀伤,鞭伤,掐伤…… 新伤老伤,层层叠加。 “还有,还有……” 鸳鸯颤抖着手,抬起手摸到胸前,想要解开自己衣服的扣子,刚解开了最上面的一个扣子—— 赵思辰猛地伸出了手,按住了鸳鸯。 鸳鸯哭着哭着,又带上了一丝惨笑:“徐家的下人,有的是家生子,有的虽然买了来,却有家人在外面想着要帮他们赎身。 只有我,我家里人都死光了…… 我家穷,父母卖了我,养活了全家,我也认了。 好歹父母在,还算有个念想。 到了现在,父母双亡,我无父无母,我哥是个赌徒,我嫂是个娼妓…… 没人管我…… 那个老不死的玩弄我,戏耍我…… 老虔婆鞭笞殴打我,虐待我…… 我越惨,他们两公婆越开心…… 大小姐,不是我不肯干活,是我干不了活,我……我……” 鸳鸯颤抖着举起自己的手,露出手腕上狰狞的伤口:“我的手筋,已经被挑断了…… 我干不了粗活重活…… 我也干不了精细的活……” 鸳鸯越说越绝望,说到最后,竟哭不出来,喉中赫赫地笑了起来。 心志坚硬如同赵思辰,也心头一震。 鸳鸯笑了一阵,又低声喃喃:“我还有什么呢? 我能依靠的,也只有我这副身子了。 可是我不乐意…… 我不乐意靠出卖身子过日子…… 我也想要找个好人家,可是谁会要我呢……” 贾娘子心软,眼泪早跟着鸳鸯的哭喊簌簌而下。 看见鸳鸯面如死灰,状若癫狂—— 贾娘子再也忍不住,几步走过来,跪在鸳鸯的身旁,一边扶着鸳鸯,一边对赵思辰说道:“大小姐,你可怜可怜鸳鸯,给她一处容身之处吧!” 赵思辰刚想开口,贾娘子担心她拒绝,忙赶紧抢先着说道:“鸳鸯干活不行,可是她厉害着呢……” 贾娘子指着满院子的花束,说道:“这么大的一堆货物,鸳鸯不用翻看,光靠着她的鼻子闻一闻,就能够知道哪里有坏的货。 我们在后院里面调出来的香,味道差一点儿,鸳鸯在前院也能闻得出来。 她是不能干活,但是她可是帮了我不少忙呢! 多亏了她,我们才能够每次都调出品质好的香来。” “还有这本事?”赵思辰挑了挑眉,看向鸳鸯。 鸳鸯整个人浑浑噩噩,精神恍惚,茫然看着前方。 她浑然不知道贾娘子在帮她求情。 赵思辰突兀地开口:“你能调香?” 贾娘子愣了一下,心中大喜,猛地推了推鸳鸯:“大小姐问你话呢,赶紧回答呀!” 鸳鸯呆滞的眼神慢慢凝固,看向赵思辰,后知后觉地想起赵思辰在问话。 鸳鸯点了点头:“略懂……” 话刚说出口,鸳鸯惊觉不对,忙摇了摇头,大声喊道:“不,不,我懂!我懂! 以前夫人的胭脂水粉和头油,都是我自己制的。 我懂香,我能调香!” 她语无伦次,连连做保证。 赵思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以后我的生意会越做越大,没有时间经常过来。 咱们现在几款蜜露、精油在大庆城中打出了名头。 因此,精油作坊这边的香不能断。 可是,一直是一两种香味,不仅容易过时,也容易被模仿。 所以……” 赵思辰看着丫鬟,一字一句:“为了保证咱们能够一直有新鲜玩意儿提供给客人们,研发新的香味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鸳鸯还是呆呆地看着赵思辰,好像听不懂赵思辰在说什么一样。 贾娘子猛地攥起鸳鸯的手,压着她的头往下磕:“大小姐给你机会,还不赶紧谢谢大小姐。” 鸳鸯颤抖着嘴唇,许久,才吐出一句:“谢谢。” 赵思辰站起身来,往前一步,扶起了贾娘子和鸳鸯。 她先对着贾娘子说道:“鸳鸯干不了重活,以后不用干前院搬花、晾花的活,你自己安排人手顶替上。” 贾娘子忙点头。 赵思辰继续说道:“另外,给鸳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应材料都供应上,让她专心研制新品。 对了,她的月例从500钱,提到一两银子。” 贾娘子忙应了声是。 赵思辰看向鸳鸯,说道:“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的时间,你要是没有研制出一款新的香出来,那你的待遇,我可要重新考虑一下咯。” 鸳鸯连连点头:“我能,我能!” 赵思辰继续说道:“如果研制新的精油,一款香,给你10两银子的赏钱。干得好的,以后你想要嫁人,我可以帮你找一户好人家。” 鸳鸯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额头很快红了一片。 她本是说话伶俐的人,此时此刻喉头哽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思辰想了想,又吩咐道:“田有利是个淳朴的汉子,你如果对人家不真心,就不要耽误人家。” 鸳鸯眼睛里含着泪,连连点头。 贾娘子招手让两个小丫头过来,把鸳鸯扶了下去,又收起了眼泪,笑着对赵思辰说道:“大小姐,今日过来城郊,是有什么吩咐吗?” 赵思辰沉默良久,才轻声开口:“贾婶子,往后,有劳你对鸳鸯,还有坊中这些大大小小的女孩子们,多加照拂……” 贾娘子轻声应了。 赵思辰又说道:“需要花钱的地方,不必拘束。如果你手上银钱不够,尽管跟我说。” 贾娘子说道:“大小姐,你是个善心的人……” 赵思辰浅笑着摇了摇头:“世道太艰难,我能做一点,就做一点吧。” 尽力而为。 贾娘子笑着说道:“愿意为他人做一点事情的人,不多呢。” 又说道:“你难得过来城郊,我陪你看一看宅子,我们最近做了一些改动呢。” 赵思辰点了点头,在贾娘子的带领下,前院、后院走了一圈。 赵思辰见精油作坊里面一切井然有序,干净卫生,心中满意。 原本贾娘子只能在自己的一方小院子里面煮饭、洒洗,照顾夫君和孩子。 如今给了她展示能力的舞台,她也能做得像模式样,把事情办得极好。 赵思辰放下心来。 看来以后若没有特殊的情况,她不必总往城郊跑,把精油作坊交给贾娘子打理就好。 天色已晚,别过贾娘子,坐上马车,回到家中。 面试伙计 很快到了三天之后。 赵思辰早早来到西大街的铺子。 三天前略显潦草的铺子里面,已经收拾得干净整洁。 一应物件皆已布置齐全。 宣富贵甚至在铺子中央,摆好了一套黄花梨桌椅,请赵思辰上座。 赵思辰无语失笑。宣富贵的这一套连环拳打下来,颇有他的个人风格。 既把事情办得妥帖,又抓住一切机会展先自己的狗腿子风范。 赵思辰也不辞让,走到铺子中央坐下。 宣富贵亲自端上一杯清茶,放在赵思辰手旁。 铺子里面站着十多号人,在赵思辰面前,一左一右,分男女而站。 女子大部分是一点年岁的妇女婆子,也有几个是做未婚装扮的女孩子。 男子这边,几乎都是半大的小伙子,有些略显成熟,有些脸上懵懂。 女子的这一边训练有序,安安静静,一个个屏气凝神,微微低头听使唤。 那一堆半大小伙子,显然有人训过了话,也有低着头,但也有几个小伙子偷摸摸地抬头看赵思辰,或者私语几句。 赵思辰也不摆架子,笑眯眯地冲着下面的人说道:“先跟大家说一下,我姓赵,在西大街租赁两间铺子,一间是精油铺子,专门招待女眷,一间是食肆,各式各样的客人都有。” 宣富贵弯腰说道:“大小姐,咱们两间铺子的情况,我已经先跟众人都说过了。” 赵思辰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今天来主要是认识一下大家。大家不要拘谨,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赵思辰说完,却没有人接话。 站在下面的众人面面相觑。 显然,大家都没有经历过东家这样的挑人方式。 宣富贵说道:“大小姐说了别拘谨,咱就不拘谨,你们是什么来历,家里做什么的,都说一说。” 下面众人中有了一些声响,有一些人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起来。 还是一个婆子利索,她往前站了半步,微微蹲下福了一福,说:“大小姐,我先起个头。我住在城东,原本是绸缎店的活计,夫家早逝,儿子在外做工,我为了帮补家用,也来谋求一份工作。 婆子是干惯了铺子中的活计的,嘴皮子也利索,简单的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家世的过往的经历讲述清楚。 婆子开了个头,多位青年女子在她的带领下,纷纷站出来自我介绍,大多已经成家,多是家中务农或打工,自己也出来帮补家用。 赵思辰笑眯眯地听着,也不打断众人的话,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着。 不过小半个时辰,这一边七八个女子已经介绍完了自己之后。 现场安静了一阵。 赵思辰温和的眼光看向另外一堆半大的小子。 小伙子们没什么经验,几个人推来推去。 最终,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团体领袖的男孩子站了出来,抬起头大胆地看向赵思辰。 接触到赵思辰温和的眼光,他的眼神游离了一瞬,又变得坚定,勇敢地看了回去。 赵思辰笑了笑,温声说道:“你介绍一下你自己?” 小伙子说道:“我叫甘奇正。” 赵思辰微微点了点头,继续笑眯眯地看着,示意自己认真在听。 甘奇正一挥,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几个小伙子,说:“我们都住在包子巷,跟着私塾的先生学过两年书,会写一点字。 我们现在在打一些散工。 可是,去码头,去车行,去夜香行,人家说我们年纪不够……” 甘奇正突然发现自己说太快了,一下子自曝其短。 他顿了顿,有些着急地想要圆回来:“我们有力气,我们能干活,我们……我们都是良民。” 甘奇正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 好像是说错话了? 在赵思辰温柔的笑容下,甘奇正的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原本坚定回望的眼神也不知道往哪里看,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放。 赵思辰笑着替他解围:“我知道了。你们包子巷我去过,很干净整洁,那边有好几家包子店,包子做得很好吃。” 甘奇正摸了摸头,笑了。 有了甘奇正开头,其他人也纷纷进行了自我介绍。 一个个强调自己能干活,吃饭少。 有的磕磕巴巴,有的说话伶俐,又花了半个时辰,才介绍完毕, 赵思辰笑眯眯地听完,温声跟大家说道:“我知道了。今天很高兴认识大家。辛苦大家跑这一趟。天气热,路也不好走,每个人领十文钱,作为今天的茶水费。” 下面一阵骚动,众人没想到来见工还能够领钱。 这是大庆城从未有过的事情! 那些管家们,管事们,哪个不是对他们呼呼喝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哪有人关心过天气热不热,他们过来辛不辛苦。 赵姑娘是个好东家啊! 赵思辰刚吩咐完,众人还愣着呢,宣富贵已经先行动起来。 他大声把众人喊到一边去,自己掏出银袋子:“来,每个人都来我这边领钱,一个人十个铜板,数清楚哈,给错的当场说,出了门就不能再说少给了铜板哈!” 宣富贵给众人分钱。赵思辰在一旁喝着茶,安安静静地看着,也不多话。 宣富贵给众人发完了钱,又引着众人出了门,让各自回家去。 处理完了之后,宣富贵回到赵思辰旁边,恭恭敬敬地站着。 赵思辰笑着说道:“今天让你破费了,真不好意思,你先把账记上,回头我一并还给你。” 宣富贵赶紧鞠躬:不敢不敢,给大小姐办差事,是小人的荣幸。” 看见赵思辰没有再开口,宣富贵忍不住问道:“大小姐觉得,哪些人要留。” 赵思辰放下了茶碗,站起身来,说道:“刚才众人在介绍的时候,你也在。你来定吧,不需要再问过我。” 宣富贵又问道:“还有一位账房先生,是位老先生,我约了他明日去隔壁的大酒楼,请他看一看我们这段时间的账。大小姐你……” 赵思辰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说道:“你觉得好了就定下来吧,我信你的眼光。” 赵思辰又给宣富贵画饼,接着说道:“你把差事办好了,我重重有赏。” 宣富贵大喜,连连鞠躬:“谢大小姐的信任,我一定不负所托……” 赵思辰笑眯眯地说道:“没事儿,要是你差事办不好,我就去你主子面前告你的状。” 宣富贵脸上的笑僵住。 他看向赵思辰。 赵思辰脸色如常,笑眯眯地回望。 只是—— 感觉周遭气温,怎么突然降低了呢? 宣富贵讨好的谄媚笑容,僵在了脸上。 笑眯眯的,人畜无害的大小姐,怎么能说得出这么可怕的威胁的话出来! 555,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宣富贵很后悔。 …… …… 暑日已至,天气变热。 赵思辰在西大街走了一圈,坐着马车回家。 到了赵宅,下了马车,头上的汗把发丝黏在了脸上。 春花迎上来,端着一盆温水,给赵思辰擦手擦脸。 卓大婶跟赵思辰禀报:“赵大叔中午差人回来说了,今天书塾来了客人,周老先生留了少爷和郭老先生在学堂作陪,今晚晚点才能回来,晚膳也不回加持。晚上也不回家吃。” 赵思辰一边擦手,一边笑道:“问下云碧姐姐今晚想吃什么,我们两个人简单吃一点就行……” 卓大婶笑道:“不巧,云碧姑娘也差丫鬟回来说了,今晚离离食舍满座,文将军家夫人宴请宾客,她得陪着,没法早回。” 赵思辰笑:“看来,我反而成了家中最清闲的一个了。” 卓大婶笑道:“哪能呢,大小姐是最忙的,不过今日早回来了一些而已。” 又问赵思辰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赵思辰笑着说道:“家中人少,我要简单一碗面就行了。咱们早点吃饭,今晚清闲,大家伙也好今晚休息。” 卓大婶知道赵思辰是个容易伺候的主子,当下笑着应了,让春花和秋月烧水:“大小姐流了许多汗,早些沐浴清洗——水不要太凉,免得着凉。” 赵思辰这些天在外面跑得多,天气又热,有些疲倦,正好想着早点吃过晚饭,早点休息。 很快吃过了汤面,赵思辰沐浴完毕,春花拿着干布帮赵思辰擦头发,秋月在一旁收拾。 这个时候,赵宅大门被人敲响。 赵思辰耳朵尖,加上家中人少安静,一下子就听到了敲门声。 她让秋月去看看:“让青竹看清楚了再开门。如果是家里人回来了,就告诉他们,我累了,先歇下。如果是闲杂人等,就让人第二天再来。” 秋月应声而去,到了前院,找了青竹一起去开门。 过了一会,秋月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大小姐,是三皇子,我,温和青竹,不敢赶人…… 人已经在前厅喝茶了……” 秋月很惭愧。 她看到姑娘很累,有心想要把人赶走。 可是来者是魏乾琅,魏乾琅往赵宅跑得多,平日里没少给下人赏钱。 加上又听说过他是魏国三皇子,气势上先低了三分。 因此,秋月和春竹两个人都不敢说实话,只好乖乖让魏乾琅进了门来。 吃一碗面 赵思辰听说是来的客人是魏乾琅,又已经进了大厅。 她无法,只好让春花去端茶,自己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换上见客的衣服,往店员走去。 赵思辰走到前厅的时候,魏乾琅正坐在大厅喝茶。 他来过赵宅许多次,也不拘谨,一边喝茶,一边翻看放在一旁桌子上赵雨枫写的功课。 听见脚步声,魏乾琅站起身来,看见赵思辰。 魏乾琅抬眼,还未来得及做反应,先呆了一瞬。 赵思辰头发半干,脸颊微红,带着湿润的潮气,在夏日晚霞中朝他走来。 夏日的晚霞,在赵思辰身上形成一道红黄光芒,赵思辰仿似仙子一般。 赵思辰看见魏乾琅,微微一笑,问道:“今日这么晚了还过来?” 魏乾琅有些手足无措,磕磕巴巴地解释:“他以为现在是用晚膳的时候,想要过来蹭饭……” 刚说完,魏乾琅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他怎么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一点掩饰都没有。 魏乾琅忙把话收回来:“没想到你已经准备休息了,倒是我打扰了。我现在就走……” 赵思辰笑着说道“我只是今天有些累,又在外面忙了一整天,身上脏得很,所以才提前清洗……” 魏乾琅想要抬脚,看见赵思辰站在门口,脸色一热,又不好往前走。 赵思辰问道:“你还没吃饭?” 魏乾琅赶紧说道:“不用管我,我出去外面随意吃一些就行,或者回府上,厨房一直备着饭菜……” 赵思辰笑道:“你不用走—— 哪有客人进了家门,连顿饭都不留的?” 不待魏乾琅回答,赵思辰又说道:“不过厨娘已经回家,云碧姐姐还在离离食舍未回来,春花、秋月两个丫鬟又小了些,还不懂做饭。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下一碗面给你试试?” 魏乾琅没想到赵思辰愿意亲自下厨,忙说道:“不介意,不介意。” 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 但又觉得不好,轻声说道:“我不想你太劳累……” 赵思辰也不客气,笑着说:“那你来给我打下手吧。” 一旁的春花、秋月忙到厨房里面烧柴、热灶。 她们平日里也多在厨房中帮忙,伶俐地打下手。 魏乾琅活了十四年,没进过一次厨房。 他站在赵思辰身旁,看见这满屋的热灶和食材,连站都不知道要站在哪里。 赵思辰使唤魏乾琅:“你去洗菜,把这一把菜在这盆清水里洗干净了,捞起来给我。” 魏乾琅挽起袖子,笨拙地在清水中搓青菜。 赵思辰也挽起袖子,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利落地切火腿,窝蛋,下面,下蔬菜,洒葱花,再滴上几滴芝麻油。 不过一刻钟,香喷喷的一碗面就煮成了。 青竹端来一把长凳,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并肩坐在厨房门口的屋檐下,对着夕阳。 魏乾琅手中捧着一大碗面,呼哧呼哧地吃着面。 赵思辰手中捧着一杯清茶,笑眯眯地看着远方夕阳。 魏乾琅吃完了面,把碗递给青竹,才想起自己吃相不雅。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赵思辰解释:“这五天来我都在京郊办差事,一路上吃了几天干粮,今日难得吃到汤面,腹中饥肠辘辘,吃得急了些。” 赵思辰笑道:“你吃得香,是对我厨艺的肯定,我该多谢你。” 又问道:“你堂堂一个三皇子,怎么连一顿热汤都吃不上?” 魏乾琅说道:“我也想吃点好吃的,可是外面的菜都没有你家的饭菜香—— 今天办完了差事,忍不住就过来了。” 赵思辰笑道:“欢迎你随时过来。只是下次来得及的话,你先差遣田弘大过来说一声,我给他留饭,免得来到我家,还是得面对冷灶台。” 魏乾琅心中一暖。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要给他留饭。 就好像是一直关心、惦记着他一样。 魏乾琅问起赵思辰这几日在忙些什么:“我看你神情有些疲倦,是因为累着了?” 赵思辰笑道:“西大街的两家铺子准备开业,事情多得很。” “修缮完毕了?” “是,一应物件也已经摆放好。” “还有许多事情没处理?” 对于生意上的事情,一向是邢管家代管,魏乾琅很少过问。 赵思辰说道:“比较麻烦的是招人—— 幸好你府上有位管事的,虽然为人不怎么样,办事能力却很强,帮了不少忙。” 赵思辰说起宣富贵帮她招活计:“他的路子广,眼光也准,找过来的人都很适合铺子。” 魏乾琅问了名字,想了一会,不记得三皇子府上有这号人。 三皇子府的生意是由邢管家搭理,负责各项事务的管事有十多个,魏乾琅不记得也是寻常。 不过,他府上的管事的帮上了赵思辰的忙,魏乾琅心中喜悦:“有什么事情尽管使唤他,缺了人少就往我府上去要。我和邢管家说过,你开口要什么,就给什么。” 赵思辰笑着说道:“宣管事还担心三皇子府误会他吃里扒外。有了你这句话,那我就先借用着了。” 赵思辰又说起鸳鸯的事情:“鸳鸯样子生得好,性格泼辣利索,胆子也大,我本来以为是个好培养的,没想到她看着伶俐,实际上是个蠢人。 在男人的身上栽了多少跟头,还不知道悔改。 一心想着倚仗男人,从未想过靠自己自立自强。” 赵思辰感慨了几声。 魏乾琅微微笑着,默默看着赵思辰感慨。 这个世道多的是想要当菟丝花的女人。 像赵思辰一样,想要凭借自己能力实打实拼出一番事业的,才是少见。 两个人闲闲聊着天,赵思辰突然想起一件事:“还有三个月就到七月半中元节,我想在中元节办一场法事。” 魏乾琅奇道:“你想要为什么人办法事?” 赵思辰没有直接回答魏乾琅的问题,不肯细说,只说规模不小。 又说道:“上次乐林候府家的公子,乐喻景想要娶我为妾,是大慈悲寺的高僧说他佛缘深厚,又让他去大慈悲寺出了家,才解决了这个难题…… 我料想你和大慈悲寺的主持有旧。 想必你认识一些寺庙,能否帮我介绍一处不错的寺庙?” 魏乾琅笑着说道:“要好一点的寺庙? 大慈悲寺是皇家寺庙,自然是大庆城最好的。 我和大慈悲寺的主持颇有些交情,只是大慈悲寺办法事,恐怕费用不低。” 赵思辰笑道:“钱,不用担心,就怕中元节那天,大慈悲寺过于忙碌,主持忙不过来。” 魏乾琅一口应下:“我替你去和他说。” 赵思辰笑道:“钱我来想办法。” 魏乾琅侧过脸,看着赵思辰。 她看着远处的夕阳,眼中有明亮的光。 魏乾琅看不懂赵思辰。 赵思辰挣钱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风里来,雨里去,每日早早出门,忙到晚上才带着浑身疲惫回家。 可是她挣了钱,却从未花在自己身上。 生活依旧简朴,宅子不大,马车也不买。 开了离离食舍,新的菜式好像是花蝴蝶一般翩飞招摇。 然而吃食却是简陋,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一碗汤面过遗产。 平日里素颜朝天,也不穿金戴银,衣服来来去去只有这一两套,没见她穿过多少鲜艳的衣服。 想到这里,魏乾琅不禁有些脸红,他怎么连赵思辰的服饰都关注上了。 赵思辰没有察觉魏乾琅的百般心思。 她看着远方夕阳渐渐落下—— 看着天空繁星渐上—— 看着大庆城中一处又一处的灯笼点亮—— 赵思辰突然来了性子。 她猛地站起身来,说道:“走,我们去看星星。” 魏乾琅还没有反应过来,赵思辰已经一跃而起,身轻如燕,如同一只飞翔小鸟一样,直接飞上了屋顶。 谁知道,赵思辰还未站稳,人还在半空中,腰肢一拧,硬生生换了个方向,一脚踢去—— 不过眨眼间,赵思辰已经与屋顶上的黑衣人过了两招。 原来,赵思辰和魏乾琅在廊下长椅上面聊天的时候,屋顶上默默趴着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武功极高,赵思辰又不设防,竟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赵思辰毫无先兆地跃上屋顶,正好要落在黑衣人趴着的地方。 黑衣人一惊,本能地对赵思辰出手。 赵思辰反应极快,人还在半空之中,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魏乾琅发现屋顶上两个人过了几招,立刻也跟在赵思辰的身后,跃上了屋顶。 赵思辰说道:“我来对付他,你下去!” 魏乾琅手一伸,挡在赵思辰面前,喝道:“住手,不得伤害赵姑娘!” 黑衣男子听见魏乾琅号令,立刻停手,默默地退到一旁,隐入屋檐下的黑暗中。 赵思辰看着魏乾琅,面无表情。 没有提前发现潜伏—— 这段时间太忙,她疏于练功,功夫倒退了! 魏乾琅讪笑:“暗卫,暗卫!” 看见赵思辰默不作声,魏乾琅忙解释道:“他们平日里不出现的。今天你跃上屋檐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们反应不及,才突然出了手——” 赵思辰挑挑眉,问了一个问题—— “他们吃饭了没?” 魏乾琅赶紧解释:“吃了,自从上次你说我不体恤下人,现在我让他们自己轮班去吃饭。” 赵思辰点点头,夸奖道:“确实应该这样,受什么苦都行,不能受饿肚子的苦。” 一边说着,一边盘腿坐在了屋顶砖瓦上。 魏乾琅跟着坐在一旁。 过了一会,觉得距离赵思辰有些远了点。 他悄摸摸地往赵思辰的方向挪了挪。 又挪了挪—— 一起看星星 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在屋顶默默坐着。 有微风吹过,拂动院中桂花树,树叶簌簌作响。 另有落花巷和主街传来的说话声,马蹄声,脚步声。 更有虫鸣和晚归的鸟儿脆声叫。 此起彼伏,奏成了一曲交响曲。 赵思辰默默听着,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容。 这就是平凡人家的烟火气。 两个人坐了两刻钟,夕阳西下,晚霞已落。 夏夜里漫天繁星。 两个人从落日光辉,看到天边的星星渐渐亮起。 许久,许久。 赵思辰轻声叹了一声。 在她前世的那个世界里,晚上看到的是万家灯火,车水马龙。 城市里灯光灿烂,甚少能见这漫天璀璨星光。 怎么她才来到这个新世界,过了十年,就好像前世尽是一场梦了一样。 有些时候,赵思辰会觉得恍惚。 前世的繁荣,她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经历过? 那些科技和娱乐,是不是只是她曾经的一场梦而已。 魏乾琅见赵思辰往日里脸上带着的豁达笑容不见,只剩无边的落寞。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默默地陪着。 初夏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天上繁星璀璨,周遭除了蝉鸣虫叫,再无其他声音。 赵思辰在外奔波了一天,本就劳累困顿。 此时她觉得有些累了,屈起膝盖,把头靠在膝盖上,竟沉沉睡了过去。 魏乾琅手抬了起来,想要揽住赵思辰的肩头—— 手抬到一半,停顿在了半空中。 他不敢动她。 练武之人,随意触碰便会立刻警醒。 若是他碰到赵思辰的肩膀,赵思辰肯定立刻惊醒。 魏乾琅心疼赵思辰,他想让她多睡一会。 想了想,魏乾琅悄悄地摸下屋顶,拿起自己的斗篷,再使起轻功跃上屋顶。 回到赵思辰身旁,魏乾琅手一抖,张开斗篷,为赵思辰盖上了斗篷。 不知道是过于劳累,还是在魏乾琅身旁有安全感,赵思辰竟没有被惊醒。 为其阿郎悄悄地坐在赵思辰身旁,肩膀触碰着她的肩膀。 过了一会,赵思辰的头缓缓往一旁靠,头枕在魏乾琅的肩膀上。 魏乾琅气都不敢大出一声,盘腿打坐,缓缓的吐纳吸气,几乎变成了一座石雕。 差不多半个时辰,门口马车响动。 赵逐飞驾着马车,送赵雨枫和郭安阳回家。 他们在书塾有应酬,直到此刻才回家。 马蹄声声,加上三个人的说话声,赵思辰猛地被吵醒。 她坐在起身,脸上还有些懵懂。 愣了三秒钟,赵思辰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在屋顶睡着了。 赵思辰冲着为魏乾琅笑了笑,说道:“雨枫回来了,我们过去吧。” 说完,赵思辰站起身来,开心地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往前院走去。 不多时,传来赵思辰跟赵雨枫笑闹的声音。 魏乾琅心中一暖,捡起斗篷,也跟着跃下屋顶。 谁知道,魏乾琅刚踏入院子,便看到赵逐飞站在院子中央的桂花树下,冷冷看着他。 赵逐飞手上拿着马鞭,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周身杀气四溢。 即使赵逐飞不便喜怒,却不掩饰自己的杀气腾腾。 魏乾琅习武十年,对杀气的反应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当下全身紧绷,手往腰间一摸,按在了腰间剑柄上。 赵逐飞没有放过魏乾琅的任何一个举动。 他看见魏乾琅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眉头微微一皱,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院子四周墙头,分别探出了四个暗卫的身体。 尽管魏乾琅和赵逐飞两个人没有对话,也没有过招,但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惊动了四周的暗卫。 四个暗卫悄悄探出了头,甚至有两个按捺不住性子,手上的刀已拔出刀鞘。 赵逐飞默默看了魏乾琅一会。 似乎是碍于众人在场,赵逐飞不好发作,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四周。 一瞬间迸发而出的杀气,给众人扑面而来的压抑。 赵思辰原本在大厅中和赵雨枫嬉闹,习武者的直觉让她猛然察觉出不对劲,奇怪地抬头看向院子中央。 在赵思辰抬头的瞬间,赵逐飞撤去了全身杀气。 前后不过一眨眼,赵逐飞又变回了普普通通的马夫。 他沉默地牵着马,绕过魏乾琅,往后门马厩走去。 郭安阳眼尖,早就发现院子中央魏乾琅和赵逐飞之间奇怪的分为。 老奸巨猾的狐狸接过了春花递上来的茶,仿佛没有看到刚才剑拔弩张的一幕,带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看看赵思辰,又看看走进大厅的魏乾琅,笑着说道:“三皇子,今天又来了。” 郭安阳在这个“又”字上面咬字咬得很深。 魏乾琅到底年纪不大,不够老辣,被老狐狸一句话就说得满脸通红。 仿佛内心深处隐藏着的什么,突兀地被掀翻在阳光下一样。 魏乾琅收回了刚要踏入大厅门槛的脚,连声说道:“叨扰,府上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改日再登门拜访。” 赵思辰见魏乾琅被郭安阳一句话逼走,无奈地看了郭安阳一样—— 郭安阳慢悠悠坐着喝茶,仿佛没有说过话一般。 赵思辰见魏乾琅走得急,赶紧让青竹送客出门。 这边,赵思辰跟赵雨枫闹了一阵,让卓大婶和青竹打水给赵雨枫沐浴。 卓大婶领着赵雨枫下去。 赵思辰刚想端茶,看见郭安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笑了一声,说道:“郭老先生,你这表情—— 肯定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郭安阳呵呵笑了一声,放下手中茶盏,说道:“要是赵国公主和魏国三皇子联姻,那也未尝不可。 魏国是现下三国中最为强盛的国家,占着最为富裕的中原地带—— 南面吴国面积太小,水域多,粮食耕种不易,粮食、布匹得依靠魏国。 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吴国想要和魏国联盟的原因。 北面的辽国人高大彪悍,但气候恶劣,物资贫乏。 唯有魏国,不出十年,吞并吴国,逼退北国,指日可待……” 郭安阳寥寥几句,道出了天下大事。 赵国灭国六年,他隐居山野,也隐居了六年。 但是当年赵王太师、国子监祭酒的眼界和学识还在。 赵思辰听了郭安阳的话,没往心里去。 她现下满脑子都是挣钱,没有男女之情。 当下没好气地说道:“算了吧,一个魏国三皇子,无兵无权的,有什么好联姻的,还不如去和辽国单于的儿子联姻呢—— 哎呀,不好意思,这好事魏国大公主已经占了。 我一个赵国灭国公主,可不敢和魏国大公主挣。” 郭安阳有些无奈:“说你一句,一一连串地说那么多,跟小鞭炮一样,女孩子说这话也不怕羞。” 赵思辰说道:“你整天让我去联姻,你不怕羞,还好说我。” 两个人正斗着嘴,赵逐飞回到前院,安静地坐在一旁,听两个人讲话。 听见魏乾琅的名字,赵逐飞闷闷地说了一句:“魏乾琅不好。” 赵思辰奇道:“赵大叔,你怎么也来插一脚了?” 赵逐飞寻常不会理会赵思辰和郭安阳的争执。 今日居然开了口。 赵思辰奇怪地问道:“赵大叔,魏乾琅怎么不好了? 魏国三皇子,出身一流,才学武艺尚可,人也平和亲近,怎么你好像都不喜欢他?” 赵逐飞想了想,住了口,不说了。 任何一个长辈,看见自己养大的孩子被其他男子觊觎,心中都不会高兴。 只是赵思辰心思不在男女情爱上,对于魏乾琅时不时流露的情谊一无所知。 他又何必帮魏乾琅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呢? 郭安阳在一旁嘿嘿地笑。 他老人家全都懂。 但是,他也不说! 赵思辰一脸懵逼,看看赵逐飞,看看郭安阳。 相处六年,她第一次看不透赵逐飞和郭安阳两个人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云碧回来了。 云碧从离离食舍带来了几碗酥酪,让春花端给众人:“酥酪用冰冰着,现在吃刚刚好”。 云碧做的酥酪,是当世一绝。 又滑又嫩又香,冰冰凉凉的吃起来异常满足,却浑然吃不出牛奶的令人不喜的奶味。 美味佳肴成功地让众人放下争执,一人一碗端着酥酪开始吃。 赵思辰用小勺子挖着酥酪,吃了几口,慢慢说道:“两个月之后是中元节,我想要在中元节,办一场法事。” 听见“法事”两个字,赵逐飞猛地抬起头,直直看向赵思辰。 赵思辰回望赵逐飞,眼神坚定,轻声说道:“是的,我想要办一场法事。” 赵逐飞看懂了赵思辰眼中流露的意思,手猛然一抖,差点拿不住手中的碗。 赵思辰轻声说道:“这场法事,是慰告数年前在赵吴两国征战中,战死的赵国士兵亡灵。” 赵思辰此话一出,成功地让赵宅大厅的所有人,停止了手下动作,陷入了沉默之中。 赵逐飞没了胃口。他把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默默地看向门外院子,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郭安阳一脸凝重,放下了手中的酥酪,抬手正了正衣冠。 云碧颤抖着嘴唇,眼神充满希冀地看着赵思辰,眼眶里面,慢慢地充满了泪水。 账房先生 云碧慢慢走了几步,来到赵思辰的面前,珍而重之地行了个大礼。 赵思辰看见云碧满脸泪水,笑着说道:“云碧姐姐,你这段时间在离离食舍辛辛苦苦挣的钱,可得花出去了。” 云碧郑重地对着赵思辰又福了一福,说道:“公主有大义,我付出一点辛苦劳累不算什么。” 赵思辰听见“公主”这两个字从云碧的口中说出,不禁恍惚了一瞬。 她已经整整六年,没有听过有人唤她“公主”二字了。 郭安阳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 赵逐飞也跟着起身,踏前一步。 两个人在赵思辰面前,单膝下跪,向赵思辰行礼:“替十万赵国战死的士兵,感谢公主!” 赵思辰笑了笑:“只是会挣几个钱而已,没什么大本领。 挣了钱,不花掉,那挣来的钱就没什么用。” 说着,她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弯下腰,一手一个,扶起了郭安阳和赵逐飞,说道:“我能挣钱,能挣很多很多的钱。 雨枫聪颖,未来前途无限。 我们以后的生活会越过越好。 以后,我们就遵照赵王后殉国前遗言,当一个普通人,好好地,过日子!” 赵思辰一番话,说得赵逐飞眼角湿润。 郭安阳更是老泪纵横,眼泪鼻涕一起下,丝毫顾不上自己的形象。 赵思辰笑着打趣郭安阳:“六年前赵国国灭,你还想把我扔下呢,现在知道当年护着我离开赵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了吧。” 郭安阳苦笑着说道:“公主说话真是不讨喜,就会揪着我曾经说过的错话不放。” 赵思辰笑道:“那不管,我可是要时时提醒你,让你对我心中愧疚,免得又让我随意与哪位单于、皇子联了姻。” 郭安阳被赵思辰说得不服气,跟赵思辰拌了几句嘴,心中反而悲戚少了许多。 众人又说了好一会话,才各自回自己的房间睡去。 赵逐飞依旧住在赵宅门旁的小门房里面。 只不过,小门房里面蚕豆大的油灯灯光,一夜未灭。 …… …… 第二天,魏乾琅遣田弘大前来赵宅,特意跟赵思辰回报:“小三爷昨日办完差事回来,没有及时回宫复命,已是不妥。 今日他早早回宫复命,同时让邢管家去给大慈悲寺的老主持下帖子。” 赵思辰笑着说道:“难为你主子急着这件事。辛苦你和邢管家了。” 田弘大憨厚地笑了笑,又说道:“小三爷说了,明日请赵姑娘一同前去大慈悲寺,赵姑娘和老主持说说怎么办法事。” 赵思辰笑着应下了,又让青竹拿赏钱。 田弘大是魏乾琅的小厮,哪里差了这点打赏。 更何况,跟着三皇子在外行走,哪能没点眼色劲。 他面上憨厚,心中靠谱,知道哪些人能亲近,哪些人是只能面上笑着奉承,私下万万不能多搭一句话的。 魏乾琅对待赵姑娘,比对待自己的事情还上心。 赵姑娘在小三爷心中,是比什么人都重要的。 既然如此,赵思辰打赏的钱,他不敢不拿。 只好弯腰双手接过赏钱,再恭恭敬敬地告退。 而赵思辰,送走了田弘大之后,没过多久,也乘坐马车出了门。 今日宣富贵帮她约了一位账房先生在西大街的大酒楼见面。 一个好的账房先生,对于生意的有序开展很是重要。 许多账房先生是东家一辈子的心腹伙计。 因此,赵思辰为了表示重视,提前来到西大街的大酒楼二楼的雅间等候。 赵思辰正坐在二楼雅间的窗口边,悠悠地喝着茶,一边看着楼下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 不多时,宣富贵陪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走入雅间。 赵思辰忙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笑着福了一福。 老先生看见赵思辰,也是愣了一愣。 今日不是说来见离离食舍的东家的吗? 老先生犹犹豫豫地退了一步,想要看门口的雅间号—— 估摸着是自己走得急了,走错了房间。 更在老先生身后的宣富贵忙说道:“老先生,这就是离离食舍的东家,赵家姑娘,日后也是隔壁两间铺子的东家。” 老先生听了宣富贵的话,忙收起脸上惊讶的神色。 他当账房先生已经有四十余年,也见过许多有家中支持,学习做生意的商贾之家的年轻人。 当下,他以为赵思辰也是一样的情况。 估计赵家钱财丰厚,经得起折腾,所以拨出了部分家财,供年轻人练练手吧。 宣富贵正在向赵思辰介绍老先生:“……老先生原始秀才出身,已经当了账房先生四十余年。 原东家经营不善,遣退了众人。 原本老先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只是先生闲不下来,所以才想要重操旧业……” 赵思辰笑着说道:“老先生,我年纪小,不是太懂得生意上的事情,不知道请您当账房先生,四两银子一个月,会不会太少?” 老先生一听,便知道赵思辰不过谦逊而已。 一个普普通通的账房先生,也就二两银子一个月而已。 就算经验丰富,也不过堪堪三两银子一个月。 赵思辰开出的价格,绝对是算得上高价了。 老先生忙说道:“谢过赵姑娘!” 赵思辰笑着说道:“不过我的要求比较多。 后续不仅需要您帮忙掌管离离食舍的账目,也需将西大街的这两间铺子的的账目理清楚。” 老先生说道:“这是自然。” 赵思辰说道:“并且,钱银进出只能听我的话,认我的字迹,别人都说不上话。” 老先生说道:“本来就该如此。” 赵思辰笑道:“如果铺子挣钱了,我们家的伙计干得好的话,年底有分红。账房先生也是一样。” 老先生大喜。 谁不知道离离食舍在大庆城是一房难求,哪有转不了钱的道理! 老先生感激地说道:“东家给出这么宽厚的待遇,让老朽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好。” 两个人又谈了一些生意场上的闲话,老先生看向赵思辰的眼神,越来越亲近。 说着说着,老先生看着赵思辰,欲言又止。 赵思辰笑着说道:“老先生可是有话要说?不妨直言!” 老先生感慨道:“商场诡谲,赵姑娘年纪小,老朽仗着年纪大,唠唠叨叨多说一句,你别见怪——” 赵思辰笑道:“老先生但说无妨。” 老先生说道:“赵姑娘,现下生意场上骗子众多,我怕你上当受骗,你是不是清楚家中长辈替你坐镇,待日后铺子经营成熟了,再自己操心?” 赵思辰笑着说道:“老先生不必担心,我尽力经营,以保住众位活计的饭碗。” 赵思辰知道寻常人等,第一次见面,不会这么掏心掏肺,当下也感谢地说道:“谢过老先生的直言相告。” 见两个人相谈甚欢,宣富贵拿来了早就备好的契约和笔墨,放在二人面前。 赵思辰笑着拿起桌上墨笔,抬起手腕,正准备下笔—— 她眼神无意中往窗外望了一眼—— 赵思辰愣了愣,过了一会,放下了手中的墨笔。 老先生原本正等着赵思辰签字,看见赵思辰突兀放下墨笔,不仅也愣了愣。 赵思辰出了一会神,才回过神来,勉勉强强扯出了一个笑脸,说道:“老先生,你说得对,生意上的事情,我经验不足,还是需要有家中长辈出面。请账房先生这么大的事情,需要家中长辈首肯,往您见谅。” 老先生目瞪口呆! 赵思辰说道:“宣富贵,给老先生备上五两车马费,并且找人送老先生回家。” 老先生:“……” 宣富贵;“……” 赵思辰见宣富贵愣在了当地,刚脆利落地往老先生手中塞了个荷包,笑着说道:“老先生,下次有缘再见。” 宣富贵一头雾水,但仍是口中说着好听的话,把老先生引出雅间。 赵思辰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猛地站起身,往雅间门口走了两步。 又觉得不妥,站住了脚步,思索了一阵,慢慢地后退,退回到了窗边。 宣富贵送完老先生离开,迅速返回雅间。 赵思辰已经平复了神色,依旧坐在原位,慢慢地喝着茶水。 宣富贵一咬牙,上前行了一礼,说道:“不知道富贵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大小姐才突然改变了主意?请大小姐告知,以后富贵也才知道应该怎么做比较好。” 赵思辰呵呵尬笑了两声,安抚宣富贵:“你做得很好,没做错了什么,只是我……” 赵思辰解释了半句,停了下来。 她大大的杏眼黑白分明,黑色的眼珠在眼中转了两圈,面不改色地扯开了话题:“昨日你家主子来赵宅,我已经跟他说了,你在我这边帮了我许多忙,所以,你不必担心在我这边办事,三皇子会不高兴……” 赵思辰此话一出,宣富贵把刚才闹出的一点不喜完全抛诸脑后。 宣富贵原本只是在外掌管一些生意上的事务的一个管事。 由于他平日里圆滑做人,又擅长做生意挣钱,邢管家才多看他两眼,透露了一些信息给他。 像他这样的管事,三皇子府里面有十几个。 加之三皇子从来不管生意上的事情—— 因此,宣富贵勤勤恳恳在三皇子府干了二十来年,除了过年过节跟着一众下人,一起给三皇子拜年—— 平日里,哪里有机会见到三皇子? 宣富贵敢肯定,魏乾琅别说知道他这个人了,估计连他宣富贵这三个字都没有听说过。 没想到,他这两个月,不过是对待赵姑娘的事情略上心了些,办成了两三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赵思辰就帮他在魏乾琅面前美言了! 在想起他刚才捕捉的细节:三皇子亲自去赵家找赵姑娘?!! 赵姑娘说得稀疏平常,估计这件事情三皇子没少做! 赵姑娘这条大腿他没抱错! 赵思辰原意只是用着三皇子府的人,担心宣富贵心中有个疙瘩,再加上怠慢了三皇子府的差事,所以才特意在魏乾琅面前说了这件事情。 她原本只是想要安抚一下宣富贵,没想到宣富贵喜不自胜,连连道谢,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原来,她简简单单说的一句话,竟送给宣富贵一个大大的人情。 练一练手? 赵思辰走了之后,宣富贵空闲下来,晃悠悠地颠着大肚子,拐进了一旁的茶楼,叫上一壶茶,听着小曲儿,跟着茶楼里面的小曲儿摇头晃脑的,好不乐哉。 没想到,宣富贵刚坐下不久,便有三皇子府的小厮寻了来。 小厮跑到宣富贵身旁,上气不接下气的,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宣管事的,好管事,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宣富贵一看,乐了:“你这小毛猴,今天来寻你富贵爷爷,是有什么事?” 小厮来寻宣富贵,一般情况下都是三皇子府的邢管家找他。 邢管家主动找他,说明邢管家看中他。 宣富贵先在心底,把捧邢管家的话给过了一遍。 待会看到邢管家,他能说上一车轱辘的喜庆话。 小厮喘了几口气,歇了几息,说道:“管事的,邢管家找你呢!” 宣富贵嘿嘿一笑,胸有成竹地站起身来,整了整衣领:“我就知道,走吧!” 宣富贵雇了一辆马车,马车嘚嘚嘚嘚往三皇子府赶。 到了三皇子府,宣富贵一扫在小厮面前的云淡风轻样。 满脸堆上了笑容,颠着肚子,小跑着跑到了邢管家的书房门口候着。 邢管家正在吩咐手下管事的干活,一扭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宣富贵。 宣富贵看见邢管家一个眼神过来,弯腰又哈背地,响亮地喊了声:“邢管家!” 又喊道:“邢管家,许久不见你,可把小的想死了。” 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书房,熟练地挽起了袖子,接过一旁小厮手中的茶壶,帮邢管家的茶盏添茶。 邢管家的书房里面站了一地的管事,都在等着邢管家示下。 一屋子的人看见宣富贵这般作态,有的鄙夷,有的好笑,有的漠然以待。 三皇子府的管事的个个都是能人。 虽然都对邢管家言听计从,但走出三皇子府,大大小小也是个人物。 像宣富贵这样把身份放得极低极低,给上官做伺候人的事情,也只有宣富贵才做得出。 宣富贵这人的心理素质是一等一的好,他在城西西大街上来来回回混了二十年,见过的来来往往的人无数,看见众人的脸色,就知道大家在心里怎么评价他。 他不在乎! 别人的评价能当饭吃?! 哄得邢管家开心了,指缝里漏一点下来,都能让他宣富贵更加富贵。 这么想着,宣富贵的笑容更加殷切了起来。 邢管家忙得不可开交,也懒得去管宣富贵做的那些小动作。 他的手往后招了招,就有小厮捧着一个匣子走上前来。 邢管家一只手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茶,另外一只手点了点匣子,说道:“三皇子赏你的,三十两银子。” 宣富贵咧开正笑着的嘴,僵在了当场。 邢管家的书房之中静默了一息,猛地一片哗然。 三皇子赏下的! 三皇子平时住在三皇子府的时间不多,主要是住在宫中和出去办差事。 就算在府中,三皇子也不会理会庶务,一切事情都是邢管家在打理。 因此,在场的大部分管事,都和宣富贵一样,只有在逢年过节,伙计和下人们一起去给三皇子拜年的时候,才有幸看到三皇子。 而如此,宣富贵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入了三皇子的眼,还赏下了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对于三皇子府的管事们来说,不过是明面上一年的俸禄。 但是拿一年的俸禄当赏银,可是从所未有的事情! 众人向宣富贵投来了各式各样复杂的眼光。 莫非,三皇子那样高不可攀的人儿,竟喜欢宣富贵这种谄媚姿态?!!! 众人皆是震惊。 邢管家说道:“这笔赏钱,是三皇子体恤你这段时间替赵姑娘办差事辛苦了。日后你还是听从赵姑娘差遣。 赵姑娘什么时候说不需要你,能放你走了,你才能回到三皇子府来。 小三爷说了,若是你尽心尽力地替赵姑娘办事,日后还有赏!” 宣富贵僵住了的脸,又活泛了起来!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 抱住了赵姑娘这条大腿,就能得了三皇子的赏识! 宣富贵忙连连感谢,又表忠心:“以后赵姑娘就是我的半个主子,赵姑娘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赵姑娘让我坐着,我绝不站着!” 邢管家被逗笑,开玩笑地说道:“恭喜宣管事!说不定哪一天,我还得靠你在赵姑娘和小三爷面前帮我美言几句呢。” 宣富贵连连弯腰行礼:“邢管家,你可折煞我了。” 众多管事的看见邢管家和宣富贵两个人呵呵谈笑,有的妒忌,有的羡慕,但都是无奈。 果然人最重要的是运气好。 谁知道宣富贵这么一个整天在外面跑,管着几间铺子租赁,从未在三皇子面前露过脸的人,居然因祸得福,就遇到了赵姑娘。 因着赵姑娘,让三皇子给记住了呢。 机遇使然,众人羡慕不来。 …… …… 第二天一大早,赵家众人还在吃早饭,便有人来敲门。 青竹小跑着去开门。 不一会,魏乾琅穿着白色暗纹祥云服,脚踩着玄色厚底官靴,从门口影壁绕了过来。 众人正好在大厅之中吃着早餐。 看见魏乾琅走进来,云碧起身去拿多一副碗筷,赵思辰笑着招呼:“今日怎么早就过来了?” 没想到,赵逐飞看见魏乾琅,默默地放下手上的东西,也站了起来。 他一声不吭,缓缓朝魏乾琅走了。 脚步虽慢,却浑身杀气凌厉。 一步,又一步。 一步比一步杀气暴涨。 走了三步,赵逐飞刚踏上廊下石板,滋啦一声,脚下的石板出现了些许裂缝。 魏乾琅面露惊诧,他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脸上带着失神。 但是从小练武,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眼见赵逐飞逼近,魏乾琅的手条件反射性地按在了自己腰间的软剑上—— 田弘大正在魏乾琅的身后,笑嘻嘻地和青竹说笑。 这个时候猛然发现不对,快速往前几步,挡在了自己主子的面前,哗啦一声,拔出了剑。 憨厚得略显蠢笨的田弘大,居然也会武?! 赵逐飞看见两个半大小子在自己面前抽出了武器,嘴角轻蔑地一笑,冲着魏乾琅挑了挑眉,挑衅意味十足,说道:“练练?!” 魏乾琅已经回过神来,推开了田弘大,沉声说道:“请赵大叔赐教!” 锵的一声响,魏乾琅抽出了腰间软剑。 他手腕下沉,做了一招起手式。 “赵大叔,你拿兵器吧。” 赵逐飞又是一声冷笑:“对付你?我还不需要!” 赵逐飞又往前一步,身上的凌厉气息如同实物一般,往魏乾琅的面前扑去,掀起丝丝锐利的气息,刮得魏乾琅的脸上生疼。 赵思辰正在笑着和赵雨枫聊天。 原本她以为赵逐飞一时无聊,吓唬吓唬魏乾琅。 没想到赵逐飞居然是来真的?!! 赵思辰牵着赵逐飞的手,走到廊下,脆生生地喊住赵逐飞:“赵大叔,你的手瘾又犯了是不是?! 明天回来我跟你玩,今天我和小三爷要去大慈悲寺—— 小三爷帮我引荐大慈悲寺老住持,你别耽误我们的时间。” 大慈悲寺的名字,成功地拦住了赵逐飞的脚步。 赵逐飞站定在距离少年三步遥的地方,没有再靠近,只是冷冷地看了魏乾琅一眼。 这一眼扫来,魏乾琅的身上被逼出了一身冷汗。 好强的气势! 还没出手,身上散发的气息已经如同有实质。 若是出手—— 赵大叔的武功,是有多高?! 魏乾琅心中思索着这个问题,看见赵思辰走来,神情还紧绷着,脸色有些恍惚。 赵思辰毫不客气伸出手,扯了魏乾琅的袖子一把。 魏乾琅微低下头,看见赵思辰笑容可掬,才缓缓定下心神。 赵思辰冲着身后喊道:“我今晚不回来,不用给我留门啦。” 赵逐飞刚缓过来的神色,又沉了下来,刚收回来的脚,猛然往前踏出一步。 郭安阳则有些阴阳怪气:“小小女儿家,夜不归宿……” 赵思辰不客气地呛回去:“要不然你去?看大慈悲寺的老主持见不见你这老头子!” 郭安阳气呼呼的:“想当年,我年少成名,中年名气大盛,每日给我下帖子的人,从街头排队到街尾……” 赵思辰不想听他啰嗦:“别想当年了,昨天那么晚回来,雨枫睡不够—— 你们今晚都别应酬了,早点回来睡觉。” 赵雨枫听见姐姐吩咐,像个小大人一样,恭敬地应了。 又向魏乾琅行礼:“魏哥哥慢走!” 赵思辰接过云碧手中的小包袱,与魏乾琅并肩走出赵宅。 魏乾琅还有些心有余悸,待到了马车上,魏乾琅立刻忍不住开口问道:“是不是我最近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对,和赵大叔闹了不愉快?” 赵思辰笑着安慰魏乾琅:“可能因为最近天气热,赵大叔又清闲,所以手痒痒的,想要找人比划比划。” 在一旁默默当隐形人的田弘大:比划比划?! 赵大叔的腾腾杀气,都快要能够突破天际了吧? 赵思辰笑着继续对魏乾琅说道:“赵大叔看你天资聪颖,武功高强,才动了爱才之心,想要指点你几下。” 田弘大:爱才?爱一个人爱到要杀了他? 啧啧,赵姑娘这指鹿为马的本领—— 魏乾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倒是我预备得不够周全。三皇子府的侧院有一处练武场,下次我做好准备,邀请赵大叔来我家的练武场玩一玩。” 赵思辰嚼着,笑应了。 魏乾琅看见赵思辰笑容灿烂,如同桃花绽放,突然有些喜欢。 他掀开马车帘子,望向窗外,耳朵尖有些红红的。 心中的感觉陌生又奇怪。 有些躁动,有些不安,又有些欢喜。 好像是,心底的秘密,被别人窥探了一样。 来到大慈悲寺 大慈悲寺在大庆城郊区旁的深山中。 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吃过了早膳,一早出发。 坐着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大半天,才到了大庆城城郊的山脚。 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下了马车。 赵思辰抬头一望,连绵青山,满是郁郁葱葱高树。 因着山高,在山腰处有缕缕白云飘过,增添氤氲。 在大庆城中是炎炎夏日,在山脚,却如同春日一般凉爽。 时有虫鸣鸟叫,或者草丛窸窸窣窣,有灰兔窜过。 而大慈悲寺,就藏在山顶的密林之中,露出了一点金黄色的屋顶。 山脚早有人备下了一台软轿,两个轿夫在一旁等候召唤。 田弘大请赵思辰上轿:“大小姐,山路难走,下人已经备下了软轿。” 赵思辰哑然失笑,她笑眯眯地扫过那顶两人抬的小轿,扭头看着魏乾琅,问道:“我做轿子?那你呢?” 魏乾琅没想到赵思辰会问这个问题,被赵思辰突兀一问,竟有些窘迫:“我堂堂男子汉,不需要坐轿子。” 赵思辰笑着说:“巧了,我这段时间太忙了,疏忽了练功。如果你不嫌弃我走得慢—— 我们一起走上山去吧。” 魏乾琅不知道怎么的,内心竟有些雀跃。 他轻咳一声,掩饰性地说道:“也好,走路上山,更显心诚。” 赵思辰轻提裙摆,先抬步向前,迈上上山的石阶。 魏乾琅一撩长袍,紧跟在后。 田弘大冲着两个轿夫摆摆手,让两位轿夫在山下等着伺候。 自己跟在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身后,拾阶向上,缓缓往前走。 山中比山外凉爽许多,虫鸣鸟叫,花香阵阵。 走到路宽处,魏乾琅往前一步,走在赵思辰身旁,两个人并肩往山上走。 偶尔遇到陡峭之处,魏乾琅急急往前一步,走在赵思辰身前,回过身来想扶赵思辰一把。 伸出了手,才惊觉自己唐突,伸出了的手收回来不是,伸出去也不是。 赵思辰盈盈一笑,也不说破,伸出手搭在魏乾琅的的手臂上,解了魏乾琅的窘困。 尽管赵思辰的手指和魏乾琅的手臂,隔着一层细棉布,魏乾琅却觉得那处好像是被火撩到一般,热得烫手。 赵思辰却没有发现魏乾琅的异样。 她自幼练功,走的是轻盈缥缈的路子,轻功过人。 只不过看到魏乾琅好意,不好拒绝,才笑着轻搭在魏乾琅的手臂上扶了一把。 待上了台阶,赵思辰笑着解释说:“没事的,山也不是太陡峭,我自己走就行。” 魏乾琅感觉自己的那一点小心思,好像被人看穿了一样。 顿时他的脸颊如同衣服下面的手臂一般,又热又烫。 他赶紧把手收了回来,看向远方,感慨道:“今天天气很是舒适,接下来天气日渐炎热,就难以这么舒适的天气了。” 赵思辰笑着应是。 赵思辰本以为自己轻功在大庆城算得顶尖。 未料到魏乾琅走得脸不红,气不喘,还能分神,一直在她身旁照顾着她。 就连身后的田弘大,虽然憨厚的脸上满是汗,竟也跟得轻松。 赵思辰暗叹,来到大庆城这半年,她日日外出忙碌,连一天的功夫都没练过,竟退步如此之外。 想想半年前,魏乾琅的武功比她逊色不少。 没想到,半年的时间,两个人就能打个平手了。 赵思辰倒是没有想到,魏乾琅自从半年前在吴国遇到袭击,又见到赵思辰和赵逐飞的武功,知耻后勇。 回到大庆城之后,魏乾琅不管去哪里,日日带着武学师傅在身旁。 即使出外办差,也让武学师傅跟随在旁。 半年的时间,他的武功进步飞速。 因此,不是赵思辰退步,而是魏乾琅武功突飞猛进。 绕过一个山头,过了一段陡峭的山路,三人渐渐靠近大慈悲寺。 临近大慈悲寺,路上行人渐次变多。 三个人放慢了脚步,如同普通游客一般,缓缓前行。 身边时而有软轿经过,甚少如同他们三人一般,自己走上山来的。 难怪田弘大一早为赵思辰备下了软轿。 走进大慈悲寺,人声鼎沸,多是一些夫人小姐来大慈悲寺上香,身旁丫鬟小厮众多。 大慈悲寺是皇家寺院,老主持名冠天下,香火很旺。 走进大慈悲寺寺,田弘大上前找到一位相熟的小僧,请小僧人向老主持通报,说是已经与主持约好。 小僧人本就是在大殿等着魏乾琅,当下恭恭敬敬引着三人往里走去。 三人正跟着小僧人,绕过大殿,往后院走去。 突然听见一声喊:“表哥!” 赵思辰顿了顿脚步。 魏乾琅原本走在赵思辰身旁,当下也停住了脚步。 两个人往一旁看去,看见两个少女站在大殿一侧的金丝楠木柱子侧,一粉一蓝,正朝着他们挥手。 蓝色衣服的少女满脸是笑,洋溢着热情洋溢的笑容。 另外一个粉色衣服的少女则是脸色涨红,有些害羞地往后退了退,却被蓝色衣服的少女攒紧了手,不让她后退。 原来,蓝色衣服的少女,是安定候府的嫡出孙女,曾经来过离离食舍的安红妍。 安定候府是魏乾琅的外家。 魏乾琅的母妃宁妃,是安定候的嫡女安若华。 这么说来,安红妍喊魏乾琅表哥,倒也没有乱喊。 安红妍性格活泼,俏皮灵动。 看见魏乾琅和赵思辰望了过来,立刻拽着红色衣服的少女,拖着她一起向前来。 魏乾琅彬彬有礼地往前两步,拱手作揖,行了个平辈礼,温和地笑着说了一句:“安表妹。” 两个少女到了纷纷还礼。 三个人在大慈悲寺,身旁又是熙熙攘攘众多外人,不便透露身份。 魏乾琅笑着说道:“我们在大慈悲寺这个方外之处,不必行大礼。” 得了魏乾琅这句话,两个少女不似平日里在三皇子府一般,恭恭敬敬地还礼,态度也轻松放肆了不少。 魏乾琅笑着跟赵思辰说道:“上次带着安表妹一起去离离食舍试菜,至今已经两个月有余,没想到,今日在大慈悲寺遇见了。” 安红妍也喊道:“赵姑娘。” 赵思辰笑着回礼:“安姑娘。” 安红妍介绍道:“表哥,赵姑娘,这位是柳大学士的嫡孙女,柳如兰。” 柳大学士? 翰林大学士? 魏乾琅看见赵思辰面上露出了疑惑,忙为她解惑:“雨枫上的书塾,便是翰林大学士的家塾,请了周理意周老先生坐镇。” 柳如兰给魏乾琅和赵思辰两个人行礼。 魏乾琅略一点头。 赵思辰却笑得如春风拂面。 雨枫能够入翰林大学士的家塾读书,虽说是因为赵雨枫和郭安阳入了周理意的眼,但也幸亏有翰林大学士引荐。 因此,看见柳大学士的女儿,爱屋及乌,看着很是喜爱,说道:“柳姑娘,久闻大名。” 柳如兰性格腼腆,被赵思辰这么一说,脸上飞起了红晕。 安红妍奇怪道:“你认识柳姑娘?” 赵思辰笑着说道:“柳姑娘早有才名在外,略有耳闻。” 获取情报,那是学富五车、才智过人的郭安阳的一点小能耐而已。 他们一行人来到魏国大庆城仅仅数月,已经把大庆城数得上名号的达官贵人都摸了一遍。 雨枫在翰林大学士的府上读书,翰林大学士府以及府上众人,自然是赵家的重点摸查对象。 柳如兰虽然是女子之身,但翰林大学士府极为重视子女读书,因此,柳如兰也在自家书塾学习功课。 离离食舍多是各家夫人小姐往来,因此,柳如兰虽然没有来过离离食舍,也未曾与赵思辰见过面。 但是,赵思辰已经通过郭安阳、云碧等人,从多个渠道侧面了解过柳如兰。 只不顾,眼前这个穿着粉嫩的小姑娘—— 赵思辰脸上带着笑,似乎在听着魏乾琅和安红妍聊天,实则眼角余光扫过了柳如兰几次。 只见柳如兰微微低着头,似乎极为害羞,粉腮带羞,眼中含怯。 但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魏乾琅。 每次看一眼,脸上便又红了一层。 赵思辰扫了几眼,心中已经了然。 又是一个被魏乾琅吸引了全副心神的思春少女! 赵思辰一脸慈祥的姨妈笑。 也难怪,就算是在她前世生活的现代世界,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已经到了思慕异性的年纪。 更何况,这个世界人们结婚早,一般十五六岁,便已经定下婚约准备结婚。 所以,魏乾琅再过一两年,也要与人共结连理了吗? 赵思辰有些恍惚。 在她的眼中,魏乾琅仿佛还是半年前初遇的时候,被她捉弄的那个有点小心机的小贼。 可是,仿佛才过了几个月,魏乾琅却迅速成长了起来。 武功变高。 性格变得沉稳。 时不时接到圣上指令出外办差。 被少女爱慕。 或许已经有了通房丫头。 再过一两年,便会议亲。 或许很快封王,娶得王菲。 赵思辰看着魏乾琅,突然地觉得眼前的少年很是陌生。 赵思辰默默地出了一会神,忽的把注意力收了回来。 她暗叹,可能是今日的气氛过于轻松,天气过于怡人,她居然走神了,还神游天外,想到了那么久远以后的事情。 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安红妍叽叽喳喳地讲着话。 魏乾琅耐心而又温和地和安红妍聊着天,如同一位普通的亲切大哥哥一般。 柳如兰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抬眼偷偷看魏乾琅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赵思辰在魂游天外。 过了一会,赵思辰把思绪拉了回来,见魏乾琅问候了几句舅舅和祖母之后,问起安红妍身后的柳如兰:“今日大慈悲寺人多口杂,柳姑娘可还习惯?” 看见魏乾琅留意到了柳如兰,安红妍用力攥着柳如兰的手,把她拉到身前来,说道:“表哥,小时候柳姑娘时常进宫去拜见她的姑母惠妃,我们在宫中一起玩过的,表哥记得吗?” 柳如兰的祖父是翰林大学士柳方屹,柳方屹的女儿柳如是同样入宫为妃,封号惠妃,是二公主魏诗桃的生母。 惠妃和魏乾琅的生母宁妃在未出阁的时候,便是要好的手帕交。 宁妃在魏国皇宫之中不受宠,魏乾琅小时候过得甚是艰难。 惠妃心疼魏乾琅,时常让魏乾琅到她宫中玩耍。 柳如兰是惠妃的侄女,小时候入宫拜见姑姑,自然是与魏乾琅见过面的。 这么说来,柳如兰和魏乾琅,两个人竟是青梅竹马不成? 魏乾琅没有发现柳如兰的异样,只当是小女孩害羞。 为了避免吓到女孩子,魏乾琅将脸上的表情放得更加柔和了一些,轻声说道:“自然是记得的,如果柳姑娘有空,也可多入宫陪陪惠妃娘娘。” 柳如兰脸颊满是红晕,如同春花一般娇嫩。她的忍不住嘴角往上翘,又拼命压抑着,只好把头低了又低。 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想要回应一二…… 魏乾琅已经转向安红妍,说道:“今日有贵客在,不便久谈。待会我安置完毕之后,会亲自去拜会外祖母。请安表妹先和外祖母说一声,以免过于突然,吓到老人家。” 安红妍笑着说是。 魏乾琅又向柳如兰道别,然后转过身,做出手势,示意赵思辰先行。 赵思辰也行了个礼,各自笑着道别。 大慈悲寺的大殿通往后院,要经过一道小门。 门不大,魏乾琅站在门边,谦让赵思辰先行。 赵思辰侧身从魏乾琅身旁走过。 远远看去,仿似魏乾琅伸了手,将赵思辰护在怀中一般。 魏乾琅和赵思辰往前走,两个耐性不佳的小姑娘,按捺不住地抱在了一起,小小声惊呼着。 柳如兰着急地说道:“怎么办,我刚才都吓到全身僵住了,我是不是表现得太差了? 小三爷是不是讨厌我了? 嘤嘤嘤嘤~~” 安红妍小声地埋怨:“你怎么胆子这么小呀,我都说了小时候的事情了,你怎么不接话呀! 表哥还记得你,但都过去多魏乾琅了,你得多提一提呀!” 魏乾琅和赵思辰都是习武之人,耳力比寻常人要更好些。 两个人都听到了两个小姑娘的窃窃私语。 赵思辰噗嗤一笑,扭过头,看向在身后半步的魏乾琅。 魏乾琅虽然魏乾琅老成,但毕竟对待男女情事经验甚少,年纪也不大。 听到两个少女在身后偷偷议论他,还是在赵思辰面前,脸上出现窘迫神情。 魏乾琅想跟赵思辰解释,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心下又恼又纳闷,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地想撇清关系。 对于赵思辰脸上的笑容,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赵思辰似笑非笑地看着魏乾琅。 在春末的时候看到少女们对魏乾琅春情萌动,大大满足了她心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原来大庆城中的世子子女,也是如此天真可爱啊! 对于赵思辰的浑不在意,魏乾琅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心口被压上了另外一块大石头。 他闷闷的,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只好恨恨地扭过头,看向院中青松,不再看赵思辰一样。 赵思辰知道魏乾琅人脸皮薄,当下也不再讨论刚才发生的事情。 神情自若,仿似没有听到八卦一般。 只有那清澈的杏眼中,露出的笑意,透露了一点心思。 不多时,两个人在小僧人的引导下,步入禅房坐下。 小僧人手脚轻快地奉上茶水,又向两人致歉:“两位施主,很是不巧。 今日十五,太师傅在前庭为善男信女讲经。 恐怕还有大半个时辰才能讲完。 请两位施主稍等片刻。” 魏乾琅笑道:“知道老主持忙碌,我们自便便可。” 赵思辰也说道:“谢过小师傅。” 见两个人应了,小僧人退了下去。 剩下魏乾琅和赵思辰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坐在矮榻上。 矮榻摆在窗前,窗口大开。 魏乾琅和赵思辰坐在窗前,一侧脸,就能看到后院中青松高耸。 身前小几茶水袅袅,窗前风疏日朗。 天气如此醉人。 赵思辰看着窗外,心中盘算着待会要和老主持如何安排做法事的事情。 魏乾琅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赵思辰,又看了看窗外。 突然之间,魏乾琅脑中闪过刚才在大殿之上,柳如兰含羞带怯,又偷偷抬眼瞧他的样子—— 和他现在的模样,何等相像! 魏乾琅的头脑中嗡地一声,仿佛有响雷炸开。 他心中一直以来,模模糊糊的别扭感,仿佛乌云被轻风吹开。 刹那间,露出了心底清澈的心意。 他的眼中心底,竟全是赵思辰?! 魏乾琅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既紧张,又惶恐,既心酸,又无奈。 千言万语道不尽心中七上八下。 魏乾琅心心中惊惶,猛地站起身。 赵思辰被惊动,思绪中断,奇怪地望过来,问道:“怎么啦?” 看见魏乾琅脸色不大好,赵思辰紧跟着问道:“你不舒服吗?” 魏乾琅支支吾吾地说道:“禅房里面有些闷,我去外面院子略站一站。” 说完,魏乾琅猛地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步履惊惶,似乎落荒而逃一样,仿佛后面有什么怪物追着他。 赵思辰见他奇怪,也想起身跟上。 魏乾琅仿佛身后长了眼睛,忙冲着赵思辰摆了摆手,头也不回,说道:“我自己静一静,你不用跟来。” 在门口守着的田弘大,看见魏乾琅出门,赶紧行礼。 田弘大行完礼,一抬头,被吓了一大跳。 他看见魏乾琅脸色不对,关切问道:“小三爷,你怎么了?” 魏乾琅摆了摆手,没有理会田弘大,继续往前走。 田弘大忙跟了几步,问道:“小三爷,你要去做什么?有什么事情要示下?” 魏乾琅还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冲着田弘大又摆摆手,开口说道:“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声音苦涩,飘忽不定。 田弘大只能定住了脚步。 虽然关心,但他知道魏乾琅,是个有主意的。 魏乾琅冲到院子中央的青松树下面,深呼吸了几口气。 青松树叶的香味扑鼻而入。 魏乾琅默念了几句心经,才让自己的心平静了一些。 他默默站了一会,回过头,望向禅房的方向。 赵思辰坐在窗前,用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出神。 阳光通过层层树叶,斑斑驳驳打在赵思辰光滑的肌肤上,更加显得肤白如雪。 这一刻,赵思辰不是那个喊打喊杀,杀人见血不眨眼的狠辣杀手。 而只是一个少女。 一个柔柔糯糯,清清爽爽的柔弱少女。 魏乾琅看着赵思辰,脸上闪过了一丝迷茫。 他看不懂赵思辰心里在想什么。 可是这一刻,魏乾琅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 他想要护着她。 护着她。 不让她受伤。 不让她伤心,难过。 此时此刻,魏乾琅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定要护她周全。 赵思辰还不知道魏乾琅踏出禅房不到一刻钟,心境已经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她心中一边想着法事要花多少两银子,一边喝着老主持的清茶连连点头:好喝,明前绿茶,今年新茶,刚采摘了,从江南快马加鞭送来的。 闻这味道,品尝这口感。 从摘下到现在,不会超过十日! 老主持,是懂享受的。 这个时候,安定候府人遣人过来,是一个中年的婆子,不敢进院子,站在院子门口相请:“小三爷,老夫人听说您过来了,很是高兴。 您得了空,到老妇人那边的禅房一聚—— 对了,老妇人听说您同友人一起过来的,也一并请过去喝喝茶。” 魏乾琅回过神来,说道:“知道外祖母也在大慈悲寺,早应该过去的。只是我们与老主持约了时间。 待会和老主持商谈之后,再去探访外祖母。” 婆子忙行了一个礼,满脸堆笑,又多解释了几句,说道:“原本太太想要自己过来的,但是前些日子雨水较多,老太太腿脚毛病犯了,不大方便。 太太在跟前伺候着,也无法走开。 因此,只能请小三爷过去一叙。” 既然婆子多次相请,魏乾琅又想着老主持还有小半个时辰才能回来,于是,魏乾琅喊过小僧人:“我和赵姑娘需要先去探访安定候夫人。如果老主持先回来了,请帮我们告个罪。” 又喊上赵思辰:“我外祖母就在隔壁禅房,你与我一起过去可好?” 赵思辰笑着站起来:“能见到安定候夫人,是我福分。” 两个人一起在婆子的带领下,走向不远处的禅房。 大慈悲寺 赵思辰踏入禅房,发现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另有安定候府自家带的被褥坐垫,铺在了禅房的榻上。 禅房之中,熏着缕缕檀香。 赵思辰这狗鼻子,嗅了嗅,心下了然。 上好的檀香,一节檀香值百两银子。 这么浓郁的香味,想来是燃烧了好一会了。 安定候府,底蕴深厚啊! 想到此,赵思辰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安定候世子夫人和安家两位姑娘,都是离离食舍的常客。 赵思辰仿佛也看到了这几位光顾西大街两间铺子生意的样子。 魏乾琅先行晚辈礼,见过了舅母和外祖目。 赵思辰也跟着恭敬地行了礼。 安定候夫人爽朗笑道:“小三,你这猴儿,许久不见你,你也不惦记着外祖母。” 魏乾琅笑道:“每日都惦记着,只是我近来差事太多,这几个月来,在府上住的时间不到十日,也不得空去跟外祖母请安,外祖母,您可原谅我了吧。” 赵思辰笑盈盈地听着安定候夫人和魏乾琅说话,想来这祖孙二人,感情甚佳。 就算是皇家,也有难得真情。 安定候夫人指着魏乾琅笑道:“我说你一句,你倒是有十句来回我。” 魏乾琅说道:“外祖母,您可冤枉我了。春日的枇杷,夏初的西瓜,新上的贡品,哪样我不是往您面前送去。” 安定候夫人笑道:“那也是邢管家念着我,不是你。” 魏乾琅佯装无赖:“邢管家是三皇子府的大管家,他念着你,就代表我粘着你。” 安定候府人笑:“你这猴子,就是调皮。” 说着,看向赵思辰:“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快过来,让我老太婆看看。” 赵思辰又行了一礼,笑道:“见过安定候夫人。我是离离食舍的东家,姓赵。” 安定候府人忙道:“原来是赵姑娘,久闻大名!” 赵思辰忙道:“不敢,不敢。” 安定候府人是武将家出身,说话快言快语,笑着说道:“我可是说真的,你家的青梅排骨,玫瑰蜜露,都是我极爱的。” 安定候夫人笑着让赵思辰向前来,拉着赵思辰问家里的情况。 赵思辰按照半年前在临水县的通关文书上面写的情况,说道:“我家里父母双亡,和弟弟相依为命。 还有一个叔父和一个远房的亲戚一起,都是孤家寡人。 半年前,叔父和远方亲戚,带着我们姐弟和父母留下的薄产,来到大庆城来谋求发展。” 赵思辰知道自己就算不说,以安定候府的能耐,调查自己来处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还不如自己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他们稍加印证,就会相信了。 毕竟,魏乾琅虽然暂时看不到登基的希望,但是作为天家贵胄,魏国三皇子,魏乾琅的外戚安定候府,绝对不可能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跟魏乾琅交往过深。 安定候夫人和世子夫人见赵思辰坦诚相告,身世又听起来着实可怜,不禁动了怜悯之心。 安定候夫人抓着赵思辰的手,说道:“可怜的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就家庭破碎。” 言语之中多有感慨。 赵思辰见安定候夫人不似作伪,忙说道:“我父母逝世的时候,年纪尚小,记不大清楚了,也不是很伤心……” 这么一说,愈发显得可怜兮兮。 再看赵思辰,谈笑莹莹,反复苦难的过去对她没有影响一般。 面对苦厄依旧坚强,好孩子! 安定候夫人心疼地说道:“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们! 但凡我们安定候府能帮得上忙的,肯定会帮! 虽然说咱家不是气势凌人的那起子人家,但是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这是主动靠过来的靠山啊! 赵思辰笑盈盈地应了。 领了安定候府这番好意。 安定候府世子夫人在一旁陪着婆母,此刻忍不住开口问道:“听说离离食舍现在是大庆城中最火爆的食肆,一房难求。” 赵思辰说道:“不过是我有个姐姐厨艺过人,我不忍埋没了天分,就拉着她一起尝试着玩一玩,没想到能够让大家喜欢,是我们的荣幸。” 世子夫人笑着对安定候夫人说道:“许多人跟我说起离离食舍的菜式,好吃是一方面,难得还新颖,竟是从未听说过的做法。绿蓉和红妍两个人去过一次,回来跟我说了好几回,还想再去。” 安定候夫人说道:“哪天我老婆子也跟着你们一起去见见世面。” 世子夫人笑道:“老太太,离离食舍的雅间太难预定了,我上个月让管家过去预定,到现在还没空出来呢。” 赵思辰忙告罪:“以后可不敢这样了,老太太和夫人想去,那是离离食舍的荣幸。以后夫人什么时候想去,离离食舍的雅间都得空出来等着。” 世子夫人打趣道:“那我可得好好歇歇赵姑娘——老太天也得好好感谢下,今日是借了老太太的光了。” 赵思辰笑着说道:“回头我让下人送几瓶玫瑰蜜露给老太太和夫人试试,一小勺子蜜露,兑上一杯水,润喉润肺,吃了对老人家身体好。” 赵思辰应对自如,安定候夫人性格豪爽,世子夫人也在一旁打趣,一时房间内欢声笑语不断。 魏乾琅在一旁笑着默默看着众人聊天,心中满是暖意。 众人又说了几句话,小僧人来禀报,说大慈悲寺的老住持已经在禅房等待。 魏乾琅和赵思辰二人才告退了出来,缓缓往禅房走去。 见两个人走远,世子夫人扭头问安定候夫人:“老太太,你看赵姑娘怎么样?” 安定候夫人喝了一口茶,慢慢说道:“说是挺好的一女娃子,长得好,性格好,能力好。可惜了啊……” 世子夫人知道安定候夫人的言下之意。 可惜,赵姑娘出身商贾之家,出身太低了。 就算是一个七品小官家的姑娘,也官家姑娘啊。 安定候夫人说道:“这么好的姑娘,咱们能帮着点就帮着点。 再说了,她对小三儿有恩,就是对咱们安定候府有恩。 大庆城卧虎藏龙,不少人虎视眈眈,一个小女娃娃在大庆城立足也不容易。” 说着说着,安定候夫人轻敲桌面,对世子夫人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让安绿蓉或者安红妍配给小三儿。 可是啊,最无情是帝王家。 就算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道他好。 可是日后身在宫中漩涡,身不由己。 你可得好好想清楚,免得以后又心疼。” 世子夫人说道:“老太太,小三爷性格温和,天资聪颖,是个良配……” 安定候夫人打断了世子夫人的话:“良配是良配,可是不是你家闺女一个人的良配!日后封了亲王,一正妃两侧妃,再加上妾室无数。你舍得吗?” 世子夫人低着头不敢回婆母的话。 安定候夫人是个嘴快的,又提起安红妍:“也是个傻的,明明知道柳翰林家的姑娘对小三儿有意思,还帮着引荐。” 世子夫人无奈苦笑:“红妍心思单纯,确实不适合帝王家……” “绿蓉就适合了?她性格温婉,知书达理,又懂事又贴心,你忍心?!” 世子夫人低着头,不敢在明着驳了婆母的话。 安定候夫人叹息一声,轻声说道:“儿女婚事由父母做主,你和世子去商议吧。” 世子夫人见老太太面露疲态,连忙唤来丫鬟们,铺被布置,伺候婆母歇下。 …… …… 赵思辰和魏乾琅走出门口,遇到安红妍拉着柳如兰,匆匆而来。 显然是收到了消息,安红妍带着柳如兰来和魏乾琅“偶遇”。 安红妍和柳如兰两个人对着魏乾琅行礼。 见两个人要开口说话,魏乾琅忙阻止了,说道:“老主持已经在禅房中等待我二人,我须先赶过去那边。” 眼见魏乾琅态度态度冷淡,转身想走—— 安红妍忙喊住魏乾琅:“表哥,你待会和老主持聊完,能和我们一起去山中踏青吗?春日正好——” 魏乾琅此时已经知晓柳如兰心意,又怎么会进行和她们亲近。 当下毫不客气地打断安红妍的话:“我今日事情繁忙,下次再说。” 说完,也不待安红妍回答,径自走了。 赵思辰忙向安红妍和柳如兰两个少女告别,匆匆跟在魏乾琅身后离开。 只是—— 赵思辰心中腹诽:这中二少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对待两位少女,态度竟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中间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中二少年的心思,太难猜。 想着,赵思辰偷偷地往身后望了一眼—— 柳如兰呆呆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眼神似乎凝固在魏乾琅身上一般。 连赵思辰的回头偷望,都不知道。 安红妍在柳如兰的身旁,似乎跟柳如兰在说着什么。 柳如兰也似乎没有听见安红妍的话一般,眼眶渐渐地红了起来。 赵思辰心中不免叹息。 女郎有情,男子无意。 不知道柳如兰回去怎么躲在被窝里面偷偷哭。 魏乾琅是个真直男。 明明是少男思慕少女的时候,魏乾琅却对于其他少女的示好不为所动。 商谈法事 赵思辰跟在魏乾琅身后,回到禅房。 大慈悲寺的老主持起身,却没有走上前相应,只是站在原地,双手合十,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赵思辰抬头一看,微微怔住, 眼前的这位老人家,身材矮小干瘦,满面皱纹,穿着朴素,如同以为普普通通的老农一般。 老主持似乎察觉到赵思辰的眼光,抬起头,微微掀开眼帘,看了赵思辰一眼。 只这一眼。 一瞬间,老主持的两只眼睛如同有光芒迸射而出,眸光亮得惊人,似乎一眼就看透了人心。 赵思辰心中一凛—— 她还没反应过来,老主持已经又恢复了平平无奇的老人家的样子,又“阿弥陀佛”一声,行了个佛礼。 赵思辰不敢小觑老主持,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小僧人奉上了新的三杯热茶之后,忙又退下。 魏乾琅和老主持颇为熟稔。 老主持说道:“你已经三个月没来寺中——莫非最近很是繁忙?” 魏乾琅说道:“你不知道,我回来不到半年,已经连续出外办了三四件差事,几乎是刚回到大庆城中,圣上一道圣旨下来,又得往外赶。” 老主持说道:“你年纪虽然不大,但是魏国四位皇子,只有你还能经常往外跑跑。” 大慈悲寺是皇家寺庙,老主持每月进宫为圣上和各位娘娘颂福。 往日里,诸位皇子、公主要礼佛,也时常往大慈悲寺跑。 因此,老主持和诸位皇子、公主都很熟悉。 老主持又问起大皇子:“上次去宫中,带去了治疗春日咳嗽的上好枇杷叶,那是大慈悲寺中上百年的枇杷树,我亲手摘下,诵经祈福之后才送入宫中……” 魏乾琅忙笑道:“原来是老主持亲手摘下的。我大哥说已经好多了。” 老主持点点头,说道:“许是天气渐暖,对他身体有益。”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魏乾琅见气氛渐渐热络,便趁机说出了来意:“这位是赵姑娘,离离食舍的东家。 此次过来,是因为还有两个月,便是中元节。 赵姑娘想要为诸多同乡,做一场法事。” 老主持温和地看着赵思辰,如同一位普通的长辈,看着赵思辰:“施主大善。” 赵思辰忙接话,说道:“知道大慈悲寺中元节必定是繁忙无比,但是多年前赵吴战乱,我住在原赵魏两国边境,诸多同乡被战乱波及,无辜丧命。 我想为当年死去的无辜难民,做一场法事。 希望老主持能够拨冗为我主持法事。” 老主持行了个佛礼,说道:“众生平等,赵姑娘有此等善心,大慈悲寺自当相助。” 又问道:“不知道赵姑娘想要做多大的法事?” 赵思辰神情肃穆,说道:“越大越好。” 老主持:“阿弥陀佛”。 赵思辰说道:“她有一份名单,请主持将名单供奉佛前,诵经三日。” 老主持自然无不允,说起供奉人数和诵经人数。 赵思辰说道:“供奉名单,我回去之后,会差人送来。 诵经人数……若是大慈悲寺中诸位师傅有空,皆请为这场法事诵经。” 老主持从未听过这等要求,倒是略怔了一怔。 赵思辰忙说道:“她愿为寺庙添上一万两香油钱,再为佛祖塑金身……” 魏乾琅低声插话:“三年前尊圣上旨意,已经为大慈悲寺的佛祖塑了金身……” 赵思辰顿住—— 连塑金身这等耗钱的事情,都得抢?! 赵思辰忙说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在大慈悲寺中,供奉一尊鎏金佛像。” 老主持说道:“阿弥陀佛。” 老主持表情淡然,微微躬身谢过。 当下,是应下了这场法事。 谈完了正事,老主持和魏乾琅又聊了好一会,才因为要带着众多徒子徒孙做寺庙晚课,才告辞退去。 老主持离开之前,请赵思辰和为魏乾琅二人留宿。 魏乾琅住在寺庙之中,赵思辰则住在寺庙后方,一个为女施主提供住宿的后院中。 后院中另有粗壮婆子守门。 深山之中,少有人声。 只有叽叽不断叫着的虫子声音此起彼伏。 赵思辰在房间之中,用完大慈悲寺统一提供的斋饭。 眼见山中无事,正待早点歇息。 没想到,刚铺好床,便听见听见小石子敲窗的声音。 赵思辰侧耳听了一会。 石子不大,敲在窗上,力道正好。 对方有武艺,却没有恶意。 赵思辰嘴角微翘,悄然打开房门,闪身出门。 见月黑风高,加之左右无人,她轻巧往院子走了两步,身形一轻,跃上墙头。 果不其然,看见魏乾琅站在墙外等着。 魏乾琅身体半隐在外墙阴影中,听见声音,抬起头看向赵思辰。 赵思辰忍住笑,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不进来,反而在外头扔石子?!好像对暗号一样。” 魏乾琅说道:“他一个男人在此,于理不合。并且院中婆子众多,守着大门。 如果我贸然闯入,恐怕会被当做登徒子抓起来。” 赵思辰哑然失笑,过了好一会,才问他:“难道,你用石子问路,把我唤了出来,让我来爬墙,就不怕我闺名有损?” 魏乾琅怔怔,这才意识到,让赵思辰翻墙出来,也是于理不合。 小小年纪,便在外面变老了差事。 面对诸多一方大员,毫无惧色,侃侃而谈的小三爷—— 面对赵思辰的时候,似乎变得笨拙。 连口舌也不清晰。 听见赵思辰这么说,顿时有些窘迫。 他涨红了脸支吾了几声,才想起一个理由,说道:“你年纪尚小,我们见面,不算于理不合。” 赵思辰笑着,趁胜追击,说道:“那也不能总是半夜里见面啊,要是让人知道了……” 魏乾琅猛地脸色涨红。 魏国三皇子,在圣上面前都能够面不改色,应对自如,居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赵思辰的问题。 赵思辰看见魏乾琅窘迫,噗嗤一笑,从墙头跳了下来。 她贴心地给魏乾琅解围,说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哪里顾及那么多于理不合。 你肯定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才会这么晚过来找我。 说吧,有什么要紧事?” 魏乾琅还是有些张不开嘴,因为…… 他还真的没有要紧事。 不过是………… 魏乾琅声音有些低,轻声说道:“只是今晚月色甚佳—— 我知道山顶有个赏月亭,可以看到天上繁星连线,山谷下萤虫点点……” 魏乾琅有些说不下去,这似乎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说出了口,反而显得他另有居心一般。 赵思辰笑着说道:“太好了,我这么多年来,可没有正正经经赏过夜色,难得今日清闲,就有劳你带路了。” 魏乾琅眼神一亮。 没想到赵思辰居然颇为雀跃。 赵思辰的话似乎另有一番魔力。 原本魏乾琅心头沮丧。 因为赵思辰寥寥几句话,又开心了起来。 他也笑着说:“大慈悲寺山顶的夜色是魏国一绝。可惜知道的人不多。 我也是因着前两年,在寺庙中住了一个多月,每日里无聊在山间闲逛,偶然间才发现的。” 赵思辰眼中含着笑,从屋顶上飞身跃起,随后像是一只灵巧的燕子一般,翩翩落地。 赵思辰落了地,对魏乾琅说道:“你整日里忙着办差事,想必去过的地方不算少,也长了很多眼界。 既然你说好看,一定是不错的。” 魏乾琅这次不觉得他需要谦虚,当下回应赵思辰:“确实是。我这两年开始领差事,东奔西走,去过的地方很多。 可要是说起让人心醉的月夜景观,还真的只有大慈悲寺山顶的赏月亭,看到大家景色堪为让人心醉。” 月光如水般洒下。 虽然道路两侧并无烛光,但在月亮下,两个人的影子清晰可见。 尽管如此,魏乾琅还是贴心地提着两盏气死风灯,把一盏递给赵思辰,让她自己拿着。 另外一盏虽然拿在魏乾琅自己手上,可是尽量地往赵思辰那一侧倾斜。 两个人并肩往山上走去。 山路狭窄,有些地方仅供一人堪堪走过。 两个人挨着的距离近了些许,甚至有时候碰到肩膀手臂。 赵思辰不以为意,反而是魏乾琅,暗暗紧张,掌心慢慢渗出了汗。 走了两个钟的时间,两个人临近山顶。 赵思辰突兀开口道:“小三爷,你今晚是不是有些累了?” 魏乾琅有些惊讶赵思辰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道:“今日做了大半天的马车,也没有满其他的事情,并不觉得疲倦。” 赵思辰有些奇怪:“你早上走了一个多时辰,从山脚走到大慈悲寺,气息平稳,无丝毫波动。 怎么现在不过走了一刻钟,你就粗喘连连?” 魏乾琅的脑袋之中,“嗡”的一声炸响。 仿佛所有的血都往脑袋涌去。 他涨红了脸,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赵思辰问道:“我最近功夫也退步了。 咱们还是得好好练功,每日不得松懈。 特别是你,虽然有暗卫保护,可是周遭危险重重,自己练得一身好武艺,才能最终保命。就算没有危险,也能强身健体。” 魏乾琅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赵思辰并没有发现他异样的原因。 心中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忽的被满满的感动装满。 魏乾琅扭头,看向身侧的赵思辰,眼中含笑,声音温柔:“我知道。” 今晚,夜色很美。 赏月吃肉喝酒 这话? 这语气? 这殷殷眼神?! 魏乾琅感觉赵思辰对着他说着话,好像是长辈说的话一样。 比中宫娘娘对他的嘱咐还老气横秋。 这?! 魏乾琅又侧目看了赵思辰一眼。 穿着嫩绿寻常衣裳,头上随意扎着辫子,不施脂粉吹风可破。 脸上留着婴儿肥,红唇嘟嘟…… 魏乾琅转开了脸。 分明只是一个小姑娘。 只是…… 赵思辰带着关怀的眼神,魏乾琅消受不了。 他有些不甘心被瞧不起,说道:“我最近勤加练武,家里的武艺师傅夸我有所进步。 就算是出外办差,我也把武艺师傅带在身边,从未有一天懈怠。” 赵思辰有些不相信:“别是些阿谀奉承之辈哄骗你的吧? 我看你走这么一段山路,就略有气喘。 功夫比在普山县的时候还不如……” 在普山县的时候,他受了伤,还能很好地隐匿自己的气息。 魏乾琅猛然噤声。 他没办法跟赵思辰解释,是因为一路走来,两个人偶有并肩,他不由自主心跳加速,才乱了气息。 这又怎么能说得出口! 魏乾琅气短。 算了,只是一个小姑娘。 自然不知道,为什么凉风徐徐,他走在她的身侧,会不由自主地气息变粗。 既然魏乾琅无法解释清楚,那自然只能是闷闷认了。 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 拐过一棵大树,看见有一座古朴的小亭子,矗立在山巅。 亭子外表平平无奇,只是位置险峻,占据地势。 赵思辰踏上赏月亭,面前突然一片明亮。 赵思辰这才发现,亭子顶部中间,有一镂空的大洞,月光从洞口直泄而下。 而亭子中央的桌子,台面居然是一整张玉石雕就,磨得光滑如同一面镜子。 月光透过亭子顶上镂空的大洞,照射在亭子中央的玉石台面上,发出莹莹白光。 安静,而又温柔地,发着永久的光芒。 一切是那么的温柔。 一切是那么的安静。 月光如水。 时光如水。 流淌着,推着所有人前进。 又隐没世间所有痕迹。 赵思辰喃喃:“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魏乾琅有些奇异地应了一声:“嗯?怎么了?” 赵思辰笑着,回过了头。 魏乾琅吓了一大跳。 赵思辰虽然在笑,但是她的眼中,含着泪水。 魏乾琅从未见过赵思辰流泪。 在他的印象中,赵思辰从来都是坚强,乐观。 永远用微笑面对苦难。 而现在—— 她哭了?! 他把她弄哭了?! 魏乾琅手足无措,想要抬手替她擦拭泪水,又怕唐突,慌得团团转,不知道如何是好。 赵思辰两行泪水滑落面庞,却又笑着说道:“没事,我只是觉得月光太美,忍不住……” 虽然赵思辰已经放弃回到现代原本那个世界的希望,也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原本的生活。 可是,一想到这样温柔的月光,也将会洒在那个充满现代科技的世界。 那个世界的人,仰望星空,会看到跟她看到的一模一样的月亮—— 心中既是惆怅,也觉得莫名的温暖。 她来到这个世界中,也要好好地活着啊。 活得比上一次更精彩。 才不枉上苍给的重生机会。 魏乾琅默默地站在赵思辰身后。 总有一些时刻,让他觉得赵思辰虽然近在咫尺,但是她的那颗心,却似远在天边。 魏乾琅默默看着赵思辰情绪起伏,眼神之中,弥漫着迷茫。 他不知道她在感慨什么,忧愁什么。 他能做的,只有陪着她。 魏乾琅默默站了一阵,回过神来,往前踏出几步,走到悬崖边上。 回头看着赵思辰,眼光温柔得如同水一般,轻声说道:“过来看看,山谷下面是金星点点。” “金星?悬崖下?” 赵思辰跟着向前,站在悬崖边往下望去。 山谷里是萤火虫上下飞舞,甚是好看。 荧光虽弱,却足以与头顶皎月光芒争辉。 赵思辰笑着说道:“果然是金星点点,颇为壮观。” 魏乾琅偷偷地瞄了一眼赵思辰,鼓起勇气,轻扯赵思辰衣袖,说道:“小心脚下滑。” 居然担心她? 赵思辰笑着抽回了自己的袖子,说道:“我轻功可不一定比你差,以前赵大叔带着我练功的时候,我们两个人每天要在悬崖上爬上一个来回。” 魏乾琅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算了,她还小。 什么都不懂。 两个人并肩站在悬崖边,看着萤火虫飞舞,安静了些许时间。 魏乾琅从腰间掏出一壶酒和两个杯子,笑着说过:“我带了一壶美酒—— 可惜寺庙中皆是素菜,没有下酒的好菜。” 赵思辰也笑了,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油布,说道“正巧,我在给西大街食肆研究了一样新菜式,我们可以试试。” 油布打开,里面是片片薄薄的肉干。 魏乾琅有些好奇。 这些年,由于经常在外面办差事,他也算见多识广,走过魏国南北。 他知道,一些气候较为凉爽的地方,也有腌制腊肉的习惯。 在冬天的时候把腊肉用盐研制,再用烟熏,能藏上大半年。 他也去过军中。 军中也有肉干,也都是以腌肉为主。 食用之前,腌肉要进一步烹煮。 他没见过像赵思辰做的这种,肉干拿出来,直接就能吃的。 魏乾琅带着探索的意味,拿起一片,放入口中。 刚放入口中,一股清香浓郁的肉味在味蕾炸开,带着甜甜咸咸的味道。 吃一口肉干,喝一口美酒。 正正好! 魏乾琅连连点头。 像赵思辰做的这种颜色鲜艳,口感良好的肉干,前所未见。 赵思辰笑着道:“我不喜欢烟熏味,所以改良了一下口味,先刷上一层蜂蜜,在进行烘烤,比较适合姑娘们喜欢的口感。” 魏乾琅感慨:“确实不错!” 两个人一边吃着肉干,一边喝着初夏的桂花酿,对着山峰朗月,好不惬意。 魏乾琅有些感慨:“你来到大庆城不足半年,生意已经做得风风火火,在大庆城中颇有名气。只要提起你是离离食舍的东家,众人都知道你姓赵。” 在魏乾琅面前,赵思辰并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见魏乾琅夸奖她,她也不自谦,笑着颇为自豪,说道:“之前在普山县,我已经有这些做生意的点子了。 只是普山县地方小,又是在吴国地界,不敢过于大张旗鼓,怕引来官府注目。 我只能偷偷摸摸地暗地里挣钱,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憋屈!” 魏乾琅笑问:“所以你掌握了车马行?” 车马行的人对赵思辰毕恭毕敬,当时护送他们出境的船夫喜哥儿开口闭口喊赵思辰“大小姐”。 魏乾琅早有猜测。 赵思辰笑道:“不止呢,我还每年拿大酒楼的分红。” 说道这里,赵思辰禁不住埋怨道:“普山县最大的酒楼,一年的分红,不过区区小几百两。真真寒酸。” 魏乾琅失笑。 赵思辰说道:“现在来到大庆城,魏国天子脚下,又有你小三爷照看着,我打算放开手脚大展宏图啦!” 魏乾琅含笑说道:“在下有幸为赵大小姐的生意护航。” 赵思辰起了谈兴,兴奋地和魏乾琅分享她的生意经:“她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生意想要做—— 可惜只有双手双脚,忙不过来。 得等把西大街两个铺子店开起来了,我还要再做其他生意呢。” 魏乾琅顺着赵思辰的话往下说,问道:“你打算再做些什么生意?” 赵思辰故弄玄虚:“等时机到了,再跟你讲。” 魏乾琅看着赵思辰杏眼圆圆,粉腮魏红,说话间眉眼飞扬,生动无比。 他心中喜爱得紧,笑着就许下了诺言:“如果需要我出手帮忙,请一定不要客气。” 赵思辰笑着说道:“那当然!” 她用手指拿起腰间一道玉穗子,晃了晃挂在腰间的玉佩,开着玩笑道:“你还有信物在我这里呢,说拿着这块玉能使唤你做事,我可得好好想想要你做些什么。” 原来,赵思辰把护送魏乾琅回大庆城的路上,魏乾琅送给赵思辰作为许诺信物的玉佩,挂在了腰间。 原本那只玉佩,是魏乾琅作为谢礼的一个信物。 现下看到赵思辰白嫩的手晃着玉佩,不知道怎么地,魏乾琅的脑子中闪过了“私相授受”这四个字。 他的心中又是一阵慌,慌忙喝了两口酒,把心中的仓惶给压了下去。 魏乾琅暗暗压着胸口,想着:回去之后得宣太医,来府里给他把一把脉。 他觉得,自己的心,可能生病了。 总是胡乱地发慌,发紧。 两个人边聊天,便吃肉,很快喝完喝一壶酒。 带着些许酒意,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 赵思辰走在前方,魏乾琅走在其后,一路小心翼翼地护送着。 月光洒在赵思辰的身上,在狭窄的山路小道上落下俏皮晃动的影子。 魏乾琅默默踩着赵思辰的影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影子的手,又触碰了下影子的脸。 手指酥麻,胸口处又酸又软。 心中一阵甜蜜流淌而过。 他病了。 他真的病了。 有紧急差事 第二天,赵思辰吃过大慈悲寺提供的早膳,走出院子的时候,魏乾琅已经在院子门口等待着。 魏乾琅说道:“现下寺庙的僧人都在做早课。我早上已经向老主持辞行,老主持说法事一应所需,已经交代下去,回头再让僧人和你详细核对。” 赵思辰笑道:“敢情好。回头我也把大慈悲寺的香油钱送过来。” 两个人平日里都是大忙人。 现下已经谈完法事的事情,便一起下山,坐马车回到大庆城。 又是半天过去,等他们回到大庆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魏乾琅把赵思辰送回赵宅。 居然有三皇子府的小厮在赵宅候着。 小厮笑着说道:“今天上午,宫中来人,说圣上召唤。邢管家让我们兵分两路,一人往大慈悲寺去了。 又怕路上错过,邢管家说小三爷您回来的话,肯定会来赵宅,便让我在这里等着。” 小厮年纪不大,说话很是伶俐,一股脑儿把邢管家说的话都倒了出来。 见是圣上急召,赵思辰忙让魏乾琅自己忙去。 此时家中无人。 云碧照样在离离食舍忙碌。 自从赵思辰提起过法事的事情,云碧比以往更加用心经营离离食舍,除了在食舍忙碌之外,还每日里琢磨着想出几道吸引人的新菜肴,生怕自己挣的钱无法支撑法事所需。 而赵逐飞照旧送郭安阳和赵雨枫去书塾。 赵思辰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闲暇无事,想起魏乾琅功夫突飞猛进,顿时也觉得自己应该把功夫识回来。 赵思辰慢悠悠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活络活络拳脚。 她走的本来就是轻盈灵动的路子,随着身体慢悠悠地在庭院中滑动,慢慢的,似乎跟落叶飞花融为了一体,几乎难以分辨出她的气息。 活动了半个多时辰,赵思辰将气息逐渐收回来,拍了拍袖子,对自己的表现还比较满意。 虽然自己每日忙着挣五斗米,疏于练功。 幸亏底子打得好,想要重新练功,很快能恢复。 不像魏乾琅一样,底子一般般,气息时好时坏。 明明昨日两个人一起上山的时候,他走得沉稳有力。 待到晚上去赏月,就已经是体力不支,爬个山都气喘吁吁。 天气渐热,夜幕比以往更晚来临。 赵思辰刚打完拳,又吃过瓜果,天色还是亮着。 赵思辰又搬了一个小几子,拿着蒲扇,一只手拿着肉干,坐在院子中央的桂花树下,扇着风,眺望远处的夕阳发呆。 门外的巷子有马蹄声传来。 赵思辰竖起了耳朵。 两匹马,疾奔而来。 有事? 青竹小跑着去开门。 赵思辰也起了身,慢悠悠往门口走去。 她的手上一只手拿着一片肉干,慢慢咬着,另外一只手拿着包肉干的油包。 卓婶子在一旁笑着看自家姑娘。 赵姑娘虽然做生意很能干,但到底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也爱这些零嘴。 赵思辰和青竹来到门边,一开门,发现—— 原来是魏乾琅和田弘大两人骑马疾奔而来。 田弘大下了马,敲响门。 魏乾琅却还在马上,拿着马鞭,并没有下马。 见赵思辰出现在门口,魏乾琅也顾不上礼节了,骑在马上跟赵思辰说道:“宫中给了一份紧急的差事,我要疾奔北方,可能两三个月回不来。” 赵思辰笑着说道:“知道了。” 魏乾琅神色匆匆,眼中却带着担忧,嘱咐赵思辰道:“这段时间我不在大庆城中,若有什么需要,就差人去找邢管家。 若是还有邢管家处理不了的事情,可去找安定侯府,外祖母说她会照看着你……” 邢管家在大庆城,多少算个人物。 还有三皇子府的管家处理不了的事情,必须搬出安定侯府出来? 魏国拢共也没有多少位侯爷吧? 赵思辰开玩笑说道:“那我先谢谢你了。这段时间我尽量不惹事。” 魏乾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深深看了赵思辰一眼。 赵思辰拿手上拿着的油包一拖:“喏,这是家中新做出来的蜜汁肉干,你带着路上吃,管饱。” 魏乾琅从马上微微弯腰,从赵思辰的手上接过了油包,把油包封好,珍而重之地收入了自己的怀中。 赵思辰拱手,做了个江湖中人的手势:“保重。” 魏乾琅略一点头,手上使劲,调转马头疾奔而去。 见魏乾琅来去匆匆,赵思辰知道肯定是宫中有紧急的差事派了下来。 只是,魏乾琅办的差事,都是圣上直接让他去办的。 肯定是天家要事,不好对外说。 赵思辰只想好好挣钱,过点舒服的小日。 她不像涉及宫中密事,也不想卷入纠纷之中。 赵思辰沉思一番。 魏乾琅离开了大庆城,她这段时间没了好靠山,得低调行事才行。 眼见夕阳西下,赵思辰吩咐春花、秋月两个丫鬟,端水到房间给她洗浴。 赵思辰不喜欢繁文缛节,做事情一向干脆利落。 她觉得大浴桶浪费水,要倒满一只大浴桶,不知道要来回走多少次。 因此,她用了一个中等大小的木桶冲洗身体。 洗完头发之后,披散着,自己用细麻布擦着头发。 春花拿来了香脂和头油,说道:“大小姐,这是卓婶子刚买的香脂和头油,我帮你擦脸和擦头。” “怎么突然买了香脂?”赵思辰接过了春花手上的两个小罐子。 春花说道:“家中什么都没有,卓婶子说姑娘你也太不像一个姑娘了,便自作主张买了回来。” 赵思辰闻了闻香脂和头油的味道。 一股劣质的桂花香味扑鼻而来。 赵思辰皱了皱眉,回头问春花:“你觉得这个味道好闻么?” “好闻啊!”春花点了点头:“这是在大庆城中最出名的桂花头油和香脂,这么小的一罐子,就要一两银子呢!一般的姑娘家,可不敢用这么贵的头油和香脂。” “一两银子?这么贵?!”赵思辰虽然自称奸商,却也咋舌。 果然,从古自今,女人的钱就是好挣! 春花说道:“这还是卓婶子托人带回来的呢。大庆城中香脂斋的胭脂、头油和香脂,一旦有货,都被一抢而空,难买得很。” 说着,春花打开了罐子,打算提赵思辰摸头油,擦香脂。 赵思辰见春花兴致勃勃,难以辜负她的好意,当下笑道:“不用头油了,我喜欢头发干爽一些。用一点香脂擦擦脸,也就够了。” 说着,赵思辰顺手把自己手上的头油递给春花:“就赏给你和春花、秋月两个人了。” 春花年纪小,得了赏赐,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说道:“谢谢大小姐的赏!” 赵思辰见她笑得开心,也来了兴致,说道:“回头我得空了,咱们自己动手做胭脂、水粉和头油,比外面买的好多了。” 春花开心地笑着说道:“跟着小姐有好东西呢!” 赵思辰有点小得意,逗着小丫鬟说道:“那可是,以后好东西多着呢。等你见过了你小姐的好东西,就不稀罕香脂斋的东西了。” 卓婶子来到赵思辰门前,请赵思辰到前厅吃饭。 春花帮赵思辰扎好头发。 等到赵思辰来到前厅的时候,众人已经坐在饭桌前等待开饭。 难得所有人都到齐了。 赵雨枫恭恭敬敬地给赵思辰行礼:“长姐。” 赵思辰摸了摸赵雨枫头顶柔软的黑发,牵着他的手,来到桌子旁坐下。 卓婶子把菜一样样上桌,赵思辰笑着问道:“云碧姐姐,你今天得空早些回家吃饭?” 云碧也笑着说道:“离离食舍里面的几个厨娘培养出来了,我也要给自己一些空闲的时间。” 赵思辰笑道:“你哪里空闲了,不过是今日能回家吃晚膳,就当自己是空下来了?”” 坐在上位郭安阳轻声说了一句:“食不言。” 赵思辰悄悄吐了吐舌头,不服气地在心中暗暗哼了一声。 一扭头,看见赵雨枫瞪着黑碌碌的圆眼睛看着她。 赵思辰冲着赵雨枫俏皮一笑,挤了挤鼻子,做了个猪鼻子的手势。 赵雨枫也想笑,但是眼角看到了严肃的郭安阳,又把脸上的笑勉力收回去,只剩下一个眼睛眯起的一本正经模样,看着别别扭扭,实在可笑。 赵思辰凑近赵雨枫,在赵雨枫的耳边小声吐槽:“你也变成古板小老头啦?” 赵雨枫还没回答,郭安阳用力咳了一声,递给了赵思辰一个警告的眼神。 赵思辰嘟了嘟嘴,坐正了身体,开始吃饭。 郭安阳自从带着赵雨枫每日去大翰林家的书塾,变的是越来越端正、古板了。 饭桌上一片静寂,只有赵思辰是不是筷子戳到瓷碗,便是勺子放在边上,时不时发出小小碰撞声。 他们早已经脱离养尊处优的生活数年,现下来到了安定的环境,便又拾起了食不言寝不语的旧习惯。 举手投足间,无意中流露优雅的就餐礼仪。 但是,多年的逃亡,也给众人带来了些许改变。 譬如进餐速度变快,譬如赵逐飞惯常坐在靠门的位置警惕。 一餐饭很快吃完,卓自身收拾桌子,春花和秋月两个人递上茶水。 青竹陪着小皇子到房中洗漱。 其余众人在前厅分别坐下,人手端起一杯茶。 赵思辰知道大家心中关心的事情,当下也不耽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便开始说起到大慈悲寺的情景。 法事细节 赵思辰也不耽误,喝了口茶,直接进入正题,说道:“大慈悲寺答应了。” “真的?”云碧惊呼一身,问到:“怎么答应的?” 大慈悲寺是皇家寺庙,平日里来请大慈悲寺的僧人们去做法事的人家,不计其数。 其中不乏大庆城中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 更不用说时间定在了中元节。 中元节,应该是大慈悲寺最忙碌的时候。 因此,赵家三人虽然充满期待,但其实并未抱太多成功的希望。 赵思辰说道:“是的,大慈悲寺在中元节很是繁忙。 幸好有三皇子引荐,大慈悲寺的老主持很是爽快,没有丝毫推脱,一下子就答应了做法事的请求。 老住持说,除了那日需要留在寺庙忙碌的僧人以外,其他僧人都会一同参加这场的法事。” 云碧、郭安阳和赵逐飞都很是关心,聚精会神地听着。 听见大慈悲寺的大主持答应做法事,皆是面露喜色。 云碧最先按耐不住,急急问道:“会有多少僧人?是在大慈悲寺中进行吗?” 赵思辰安抚道:“云碧姐姐,不急。老住持已经吩咐下去。随后会给出具体的地点和布置方案。” 云碧点点头,眼中含泪,双手合十,喃喃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郭安阳是老狐狸,一下子问到了重点:“大慈悲寺的香油钱?” 赵思辰说道:“我先许了一万两银子的香油钱,后续再和老住持详细商谈。我们赵家,自然不会吝啬,亏待了诸位辛苦的师傅们。” 郭安阳的脸色不大好看。 想当初,离开普山县的时候、郭安阳为着自己得意门生的学业,亲自向赵思辰开口要几十两银子,赵思辰好不甚乐意。 到了大庆城,只见赵思辰买宅子,修缮房屋,开食肆,请帮佣伙计。 只见赵思辰手中的钱,如同流水般花了出去。 没料到,赵思辰积攒的财物已经如此丰厚。 只是… 皇家寺庙的一场大法事,岂能抠抠索索。 郭安阳有些委屈。 若他还是国子监祭酒,赵国当代大儒—— 虽然自己俸禄不多,但影响力不小。 振臂一呼,想要募集一大笔银两,也该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哪像如今一般,为了一点黄白阿堵物,还要思虑一番。 云碧这边,听见赵思辰说到香油钱,忙说道:小姐,离离食舍这段时间的账本我已经带了回来,放在您的房间。 另外,这段时间的经营所得,皆换成了百两或千两一张的门票,也已经替你收着了。” 赵思辰毫不客气地收下:“这段时间,就辛苦云碧姐姐了。” 说完,赵思辰又对赵逐飞说道:“我已向老主持请求,有一份数年前在吴赵两国征战中去世的难民名单,需要在佛前诵经三日,请赵大叔把将士名字默写出来,密封好了之后,再交给我送往大慈悲寺。” 赵逐飞重重地点了点头。 赵思辰有些愧疚:“现在无法光明正大地告知天下,是为了我赵国为国捐躯的将士做法事…” 赵逐飞腾地站起来,一抱拳:“公主已经尽力,赵某为赵家军谢过公主。” 赵思辰忙起身回礼:“赵国将士,是为护国而死,赵国王室感激不尽。” 赵逐飞说道:“我现在就去写名单!” 说完,转身大步跨出前厅,穿过院子,往门房走去。 赵思辰看着赵逐飞沉重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来,找小将军坚持身着破衫,生活节俭,住在门房那一丁点地方,甚少展露欢颜。 他是不是日日夜夜忏悔,当年没有随同赵家军一同殉国。 只是受赵国王后所托,他为了保护雨枫,苟且偷生… 赵思辰转过头,跟郭安阳说道:“你没给他开解开解?” 郭安阳叹息一声,说道:“当年国灭,征战何其惨烈。咱们都不敢回想,更何况赵小将军是亲历沙场的人… 无数兄弟战死,他却必须偷生……” 郭安阳喉咙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云碧在一旁,拿起帕子,擦拭眼角泪水郭安阳顿了顿,才又说道:“赵小将军世代忠良,从祖爷爷辈开始,就跟着太祖征战南北,成为赵国开国功臣…” 赵将军府的事迹,当年在赵国,就连六岁稚童都知道。 赵逐飞的祖爷爷,老赵将军是太祖混迹市井时候的好兄弟。 两个人是同乡,听说还有一些同姓亲戚关系。 后来,太祖起义,汇集天下英豪,创立赵国。 老赵将军也成为赵国第一个大将军。 从此,赵将军府世代武将。 他们在开国之初,随太祖征战南北。 后来世道太平,赵将军府世代子弟守卫边疆。 只是,武将之路不好走。 无数赵将军府子弟前赴后继,死在卫国之路。 赵国王室心痛,将赵国军队取国姓,称为赵家军。 也有与赵将军府共分天下的意思。 到了赵逐飞,他打从穿开裆裤开始就在军营里面混,10岁已经披甲上阵杀敌。 只是到了赵逐飞这一代,赵将军府只剩下赵逐飞这根独苗苗。 赵逐飞的父亲镇守边境十年,圣上怜赵老将军只有一根独苗,把赵逐飞调离边疆,调入大内当侍卫首领。 谁知道赵氏国灭,赵家军数千好男儿尽数战死…… 是的! 没有一个人降敌,赵家军战到最后一个男儿死去…… 赵逐飞从记事起,就教导他的叔伯、与他一起玩耍的兄弟,悉数战死。 他所成长的军营,所熟悉的环境,毁于一旦。 云碧轻声说道:“赵小将军十六岁从边疆回京,引来京中无数人围观。 当年初见赵将军,俊朗潇洒,武艺过人,整个京城的姑娘们都偷偷仰慕他。 他从城门走到王宫,花了整整三个时辰。 无数花朵手绢,仍在他的身上。 进了宫,赵小将军浑身是胭脂粉味,王后娘娘差点误会赵小将军行为不端…” 云碧含着泪回忆着,说到这里,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思辰又叹了一口气。 现在,赵逐飞的身上,哪还能看得出赵小将军当年年轻气盛的傲气和风流。 那些战亡将士的名字,日日夜夜盘旋在他的心头。 如今提笔写出,让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有个归处…… 赵思辰办这一场法事,大半的原因是为了赵逐飞。 云碧笑到一半,说起国破城灭那一日“王后托赵小将军带着雨枫和我逃出赵国,赵小将军为了王后的托付…” 说到这里,云碧喉中哽咽,说不下去。 赵思辰脸上也是一片沉重。 往日里总是笑盈盈的脸上,此刻也没有了笑容。 她心事重重,看着门外。 暮色初上,院子中点起了一盏盏灯笼,把小小的院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而赵宅大门旁的小门房里面,亮着一盏豆灯大的油灯。 那灯光,稀淡微薄,颤颤巍巍,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灭掉一般。 赵思辰想起此前,她多少次进入赵逐飞的房间里面—— 赵逐飞总是自己一个人、枯坐在桌子旁,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短刀。 有时候,赵逐飞甚至能自己在桌子旁,枯坐一晚。 赵思辰仿佛能想象到,现在的赵逐飞,他高大的身影挤在狭窄的小房间里面,提起毛笔,一笔一画,在牛皮上写下战死将士名字的样子。 …… …… 第二天早上,赵思辰早早用过早餐,便要出门。 她今日准备去西大街的两间铺子再看一看。 估摸着那两间铺子,应该也是可以上货,开业了。 赵思辰刚走到门口,门房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门。 赵逐飞站在门口,拦下了赵思辰:“稍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赵逐飞转身,从小门房中拿出了一沓用油布包裹好的牛皮纸,递给赵思辰。 赵思辰略略翻过,密密麻麻的小楷,写着一个又一个名字。 整整齐齐。 起码几千个名字。 赵思辰有些惊讶:“一天就写好了?” 赵逐飞很明显心情不佳,不想说话。 他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往门外走去。 赵思辰郑重地把羊皮纸包裹好,喊来青竹,吩咐他务必把羊皮纸收好。 吩咐完庆祝,赵思辰抬头看着赵逐飞远去的背影。 赵逐飞背影略显佝偻,头上半数头发已是花白。 赵思辰心中暗暗叹息。 赵逐飞不过三十而已,却已半头华发,仿佛年近半百。 曾经的赵小将军,一身武艺,一腔抱负。 现在,在异国京城的一处小民宅中,当一个不显眼的马夫。 看着着实心酸。 幸而,赵雨枫从堂屋走出。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背着为他量身定做的小书箱,奶声奶气地和赵思辰道别,又关心起赵逐飞:赵大叔昨日睡得可好?” 赵雨枫懂事又可爱,略微安慰人心。 赵逐飞脸上满布的乌云散去了一些,嘴角勉强翘起,伸出大手摸了摸赵雨枫得头顶,说道:我没事。” 又说:“今日你进书塾,定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你阿姐为你谋开的读书的机会。” 赵雨枫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少儿难见的坚毅神色:“雨枫知道。” 两个人大手牵着小手,一高一矮,携手向马车走去。 乱七八糟的账本 赵思辰坐上马车,前往城西西大街。 到了两间铺子的门前,赵思辰从马车上下来,恍惚了一瞬。 她去一趟大慈悲寺,不过离开两日的时间。 而就是这两日时间,店面干净许多,一切货物已经上架。 看起来,已与两日前空荡荡的铺子大相径庭。 几个半大的小子在店门口帮忙扛抬东西,布置店面。 宣富贵站在铺子门口,一只手端着一盏茶,另外一只手插着腰,挺着大肚子,正在对着伙计们指指点点:“你你你,你别偷懒,赶紧干活! 你是早上没吃饭呢,你使力气了吗? 你们要是耍奸偷懒,我明日就把你们够赶出去! 货物被掉地上了,摔坏了都要你们赔! 只怕你们一个月那几百个大钱的人工,还不够赔这一罐东西!” 赵思辰笑呵呵地绕到宣富贵的身后,站着听了一会。 瞅着一个空隙,突然说道:“宣管事,您这架子摆得挺大的啊!” 宣富贵以为有闲人跟他搭腔,呵呵一笑,得意地说道:“那是,我宣富贵做了二十年管事的,还治不了这几个人!” 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 看见赵思辰,宣富贵脸上傲娇的表情僵在当下,逐渐变得惊恐:“大,大大,大大大,大小姐……” 赵思辰笑眯眯地说道:“我是大小姐,不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小姐……” 宣富贵两条腿打着颤,舌头捋不直:“大,大大,大大大……” “得了,停!”赵思辰喝止他:“等你叫完,天色都晚了!才几日不见,你就染上了结巴的毛病!” 宣富贵哪里还敢再讲话中,额头冒出密密一层虚汗,不断的鞠躬作揖。 赵思辰收起脸上笑呵呵的神色,正色说道:“我不干涉你管教伙计,但是你也适可而止! 可别把我的伙计都赶跑了啊。 要是赶跑了他们,他们的活,你来干!” 宣富贵急忙回道:“哪能啊!我哪里是在赶走他们! 这帮小子啥都不懂! 我是在教他们干活,让他们把活干好……” 宣富贵一边说着,顺便往一个经过身旁的小伙子的腿上轻踹了一脚:“没个眼力劲!还不赶紧把椅子搬过来给大小姐坐。” 那小伙子有些愣愣的:“宣管事,你不是说店里那椅子除了你,谁都不能坐吗?” 赵思辰眉头一挑,看了那小伙子一眼。 那小伙子相貌方正,只是眼神直直的,脸上无甚表情。 也不知道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 宣富贵的急得全身冒汗,又要抬脚:“让你去,你就去,话那么多做什么! 大小姐,大小姐那能是外人吗?” 小伙子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嘟囔着走了。 宣富贵着急得在甘奇正的身后大喊:“跑!” 小伙子听到指令,一溜烟地跑走了。 赵思辰“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她想起来那小伙子了。 当时招活计的时候,宣富贵介绍过,说那小伙子是这一片半大小子的小头目,名唤甘奇正。 住在包子巷。 当时她让众人自己介绍自己,也是甘奇正先开了头。 行了,她懂了。 那小子是假傻,故意在她面前告宣富贵的状呢。 宣富贵回过头,习惯性地把腰弯了下来,努力让自己的身体缩得比赵思辰还要矮,问道:“大小姐,您今天过来,给我们指点指点?” 赵思辰笑着说道:“铺子里面的事情,我交给了你,就不会再随意插手……” 宣富贵忙说道:“我还是帮大小姐打点着,大小姐随时查账,随时查看……” 赵思辰笑道:“不用紧张,我只是过来看看,还有点事找你聊一聊。” 宣富贵忙引着赵思辰道铺子内坐下,又亲自端来茶水。 随着茶水端来的,还有一本账本。 宣富贵是做生意的老手,自然也知道,要让东家信得过,账本这东西得主动交。 赵思辰看也不看,推到一边,说道:“这段时间,两间铺子的开支都是小钱,我相信你。” 宣富贵忙弓着腰,又要开始表忠心…… 赵思辰知道宣富贵是表演型人格,真让他开始了他的表演,没有小半个时辰,停不下来。 赵思辰忙抢在宣富贵开口之前,说道:“近日来,不仅不是查你的账,反而是要让你帮帮忙,帮我看看离离食舍的账本。” 宣富贵愣了一下,有些呆呆地说道:“这不大好吧?” 对于懂得的人来说,一看账本,就能看出许多生意上的秘密。 因此,账本这等东西,轻易不能拿出来。 离离食舍的生意之火爆,在大庆城极为罕见。 大小姐,难道就不怕他宣富贵向旁人透露一二秘密? 大小姐,竟已经如此信任他宣富贵?!! 那是自然!他宣富贵是何等能人,三皇子挖掘了他的才干,大小姐也已经发现了他的优秀。 他宣富贵,登上青云梯,指日可待! 赵思辰见宣富贵忽而皱眉,忽而喜上眉梢,忽而自信满满,知道宣富贵又自行脑补了许多。 当下,她掏出了一本账本,唤过宣富贵:“这一本是离离食舍的账本。你是做生意的老手,帮我复算一下。” 宣富贵颤抖着双手,怀抱着激动,接过了离离食舍的账本。 不过略翻了翻,宣富贵脸上的激动,逐渐消失,变成了眉头紧蹙。 宣富贵又翻了几页,激动了起来。 这回不是喜悦,而是怀着愤怒! “大小姐!这本账本中有诸多不合理之处! 你看看,这账本做得如此粗糙,不合规矩,每日里的账目都对不上! 这是谁做的?! 做这本账本的账房先生,分明是欺负你年纪小! 这种账房先生就应该拉出来,告上官府去,让官府把他抓起来!” 赵思辰汗颜,忙抬起手,阻止了宣富贵:“宣管事,你别说了……” “大小姐!”宣富贵很激动:“我上次介绍给你的老先生,已经做了三十年的账房先生,从未错过一笔数。 就算不瞧不上这一位,我替你再寻好的来便是。 你就应该把离离食舍的账房先生立刻赶走,换上其他人。 这西大街上任何一家铺子里面的账房先生,做的账都比这个好!” “宣管事!”赵思辰见宣富贵越说越离谱,忙提高了声音,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这本账本,是我做的!” “啊?!”宣富贵手上的账本一松,账本“吧嗒”一声,掉在桌面上。 赵思辰笑得尴尬,讪讪解释道:“这本账本原就是她粗粗做的,算不上精细。 每日里我只算了大的支出,小的支出没有算。 自然是对不上……” 赵思辰见宣富贵惊骇的眼神,努力为自己挽尊:“我本就算大数而已…… 想必大数是大差不差的…… 如果有对不上的地方,我自掏腰包把账平了!” 宣富贵心里想的却是:拍马屁,拍在马脚上了! 哪能知道,堂堂一个大小姐,居然自己做账本…… 大家小姐们,平日里学习的,不是只有看账本吗?! 宣富贵心中在默默地淌着泪。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待他?! 在他满怀希望的时候,又让他再次得罪了新东家! 赵思辰很是尴尬,忙扯开了话题:“话说回来,这次是想让你帮我核对一下,看看我还剩下多少本钱,也预估一下,两个月之后,离离食舍和两间铺子,能再添多少利润?” 宣富贵连连应了几声“是”,把桌面上的账本又拿了起来。 他唤过小厮取来纸笔,一只手拿着笔,另外一只手用着算盘。 五只胖胖的手指在小巧的算盘上面飞快地算着,无比灵活。 这才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不过半个时辰,宣富贵已经给出了结果:“小姐,离离食舍的账面还剩下八千两银子。” 又说道:“离离食舍每月净挣二千两银子。 西大街这两间铺子还未开起来。 我估摸着小姐做的这两门生意,生意不会茶到哪里去。 但是这两间铺子还有账目未结,再加上首月开张,客人不会多,且定要有一些优惠,只怕得到第二个月才能挣钱。 估摸着,挣个一千两银子差不多。” 赵思辰算了算:“也就是,到两个月之后,我手上能有一万一千两银子。” 宣富贵对自己的算筹很有信心:“没错。” 见赵思辰眉头微微蹙,宣富贵关心地问道:“大小姐,不知道您是不是有要用到银子的地方?” 赵思辰点点头,也不隐瞒,说道:“我给大慈悲寺添了一万两香油钱。” 宣富贵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一,一万两?!” 宣富贵本就是三皇子府的管事之一,也惯常在富贵人家中厮混。 但是,一下子花上一万两,任是哪户人家,都会心痛。 又不是每户人家,都是乐林候府那样的富贵滔天! 赵思辰也应得爽快:“是,我请大慈悲寺在中元节,帮我办一场大法事。” 随后这件事情肯定会在整个大庆城,人尽皆知。 她没有必要隐瞒,也不打算隐瞒。 宣富贵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生意还没做起来,大小姐就哗哗哗地往外花钱了?! 要知道,在大庆城,寻常人家做一场小法事,请上一、二个和尚,不过是一、二两银子就解决了。 如果是大户人家,请来大慈悲寺的僧人,也就给三、五十两银子。 赵思辰,居然,一下子,花了,一万两!!! 一万两!!! 宣富贵直直瞪着赵思辰,只怕已经把“败家”这两个字贴在赵思辰的额头上。 他难得大胆了一会,痛心疾首地对着赵思辰说道:“大小姐,一万两银子一场法事?! 那是大慈悲寺的和尚们坑你! 咱们得把这钱要回来! 你莫怕,要是你要不回来,我回三皇子府…… 请,请……请邢管家帮你出面……” 赵思辰:“呃……这次本就是你家主子,小三爷替我引荐大慈悲寺的主持。” 宣富贵:“……” 一天得罪两个主子。 宣富贵:我想死。 赵思辰看着难得严肃的宣富贵,有些郝然。 但是,中元节这场法事,对赵家众人,都很重要。 赵思辰坚持道:“这一场法事要超度的人很多,并且也很是重要,我要办得妥当、好看。” 见赵思辰坚持,宣富贵无法,只能叹息着把手上几本账本收好,说道:“我少不得要替一下账房先生的活了。这几日我把这几本账本整理好,再跟大小姐您汇报情况。” 赵思辰要让宣富贵多干活,此时也对宣富贵多加安抚:“辛苦宣管事了。你能者多劳,这段时间多担待些。 回头我找到合适的账房先生,再把这些账本给到他。” 一边说着,赵思辰站起身,难得地冲着宣富贵福了一福。 宣富贵忙“哎哟哎哟”地喊着,对着赵思辰作揖不已,说道:“大小姐让我干活,是我的福气,怎么担得起大小姐这礼呢?!” 赵思辰更多的是因为宣富贵今日真情流露,少了油嘴滑舌,才心怀感激。 她笑着点破道:“我知道你心好,真心为了我着想,先谢过你了。” 宣富贵忙说道:“大小姐现在是我主子,我对主子自然是肝胆涂地,万死不辞。 大小姐让我往西,我不敢往东。 大小姐让我做账房先生,我就不敢摆上管事的谱……” 赵思辰见宣富贵又要长篇大论,忙站起身来,连连说道:“事情太多,我要忙去了。回头有了准信,再差人去找我……” 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走去。 短租房子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赵思辰已经走出铺子门口。 宣富贵跟在赵思辰的身后亦步亦趋。 要说宣富贵也是个人物,一直微微弯着腰,侧着身子,跟在赵思辰身后,却能和赵思辰的步伐保持一致,一直保持在赵思辰身后两步距离。 赵思辰快,他也快。 赵思辰慢,他也能及时收回即将要迈出去的脚。 宣富贵跟在赵思辰身后,笑呵呵地巴结着新主子:“大小姐,今日天气炎热,我为你驾马,护送你回去。” 赵思辰不留情面地拒绝:“不用,我有马夫。你这么重,小心别把这匹瘦马压坏了。” “我扶小姐上马!” 赵思辰嫌弃地避过宣富贵油腻腻,汗津津的手,正准备自行上马车的时候—— 有三个乞丐冲到了赵思辰的身旁,哭天嚎地喊道:“小姐,行行好吧,我们几天没吃饭了,给口饭吃吧~~” 宣富贵肥胖的身躯灵活一挡,挡在了三个乞丐和赵思辰中间。 宣富贵嫌弃地挥手:“滚滚滚,这也是你们能放肆的地方?!” 几个乞丐扒着宣富贵—— 宣富贵身躯如山,巍然不动。 几个乞丐喊道:“我们这么可怜,小姐做做善事吧。” 赵思辰刚想开口—— 宣富贵说道:“你们这几个乞丐,已经在这边盘旋三五天了,没用棍棒把你们赶走就是做了善事了。 不要看我们家小姐年纪小不懂事,也想来欺瞒她!” 眼见宣富贵喊了店里的小厮出来,要把这几个乞丐打出—— 赵思辰赶紧阻止,说道:“这几个人看着确实可怜,要不然给他们找一处地儿住,再给点东西吃吧。” 宣富贵说道:“大小姐,你心肠太好了!可是你看这三个人,正值壮年,好手好脚不干活,当了闲汉,还当乞丐。 大丈夫居然以乞讨为生,好吃懒做,呸!” 宣富贵满脸正气。 赵思辰无奈扶额。 这宣富贵! 赵思辰决定不再管他,反而是招招手,让站在一旁貌似手中忙碌。实则眼神不断往这边飘的甘奇正过来。 那甘奇正看见赵思辰看了过来,手掌微抬,便已经心神领会,小跑着过来,隔着宣富贵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赵思辰一看,这甘奇正眼熟啊! “你叫甘奇正?” “是的,大小姐!” 这是赵思辰第一次单独找甘奇正说话,甘奇正兴奋得小脸都红了。 赵思辰问道:“你上次跟我说,你住在包子巷是吧?” “是的,大小姐,您记性真好。” 大小姐记得他!!! 甘奇正的神情更加兴奋了。 赵思辰说道:“甘奇正,你能帮我带这三个乞丐,去找个地方吃饭、洗澡吗?” 甘奇正看了看三个乞丐,头脑飞快转动,问道:“大小姐,他们三人恐怕进不了客栈—— 我家隔壁正空着,我去找隔壁邻居商量一下,短租一天……” 要不,怎么说甘奇正这小子是可造之材呢。 难怪能成为这片半大小子的老大。 不仅仅是身体健壮,并且脑子也比别人好使。 短短一息之间,他已经想好怎么调配资源,给出赵思辰一个处理的建议。 赵思辰笑着说道:“你的安排甚好。不过短租一天,给三个乞丐洗澡,给你邻居带来诸多不便。 咱们银钱上不要吝啬。 你先给一个月的租金吧。 这几个乞丐也好休整一番。 就当是做了好事了。” 赵思辰说着,从自己腰间的荷包掏出了一块银子。 她看也没看,递给了甘奇正。 甘奇正看见这掏出的碎银子,估摸有二两左右,吓得倒退了两步,摆手说道:“不用,不用,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赵思辰笑着说道:“有劳你帮我跑腿做事,其他就当是跑腿的费用吧。” 说完,赵思辰的手一抛,银子在半空之中划过了一道银色的弧线,落在了甘奇正的刚刚好抬起的手掌心里。 宣富贵目瞪口呆。 大小姐竟当他是不存在一样。 宣富贵委屈。 赵思辰对在一旁的宣富贵说道:“甘奇正这两天替我办事,你先别用他,待办完了事,自然会让他回来。” 宣富贵心中正失落着,见赵思辰又肯跟他说话,哪里还有不允许的,赶紧恭敬地应了。 此间事了,赵思辰没有看众人一眼,径自上马车离去。 宣富贵心中不平,愤愤地对三个乞丐说道:“你们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居然碰上这么好心的大小姐。” 三个乞丐也不理会他,兀自围着甘奇正。 甘奇正向宣富贵行了一礼。 宣富贵懒得理会他,敷衍地挥挥手,让甘奇正去办事了。 …… …… 甘奇正带着三个乞丐,穿过城西西大街之后,迅速拐入一旁的几条小巷。 他对大庆城的大街小巷很是熟悉,如同一条鱼入了大海一般,在大街小巷中穿行。 有时候看似没有了路,拐了个弯,却又突然柳暗花明。 甘奇正手脚灵活,走得飞快。 奇怪的是,默不作声跟在他后面的三个乞丐,居然没有落下,跟得紧紧的,神态轻松。 走了一刻钟,才到包子巷。 包子巷距离西大街不远,位置也算不错。 但是包子巷距离城墙根不远,被夹在多条小巷中间,再加上人多混杂,因此住的人家多是穷苦人家。 包子巷里多户人家每日里做好了包子,或是供给酒楼,或是沿街叫卖,因此,得了包子巷的名字。 甘奇正的家,就在包子巷的第五个房子处。 到了家门口,甘奇正让三个乞丐在自家门口等着,他跑去找邻居张家。 邻居家张家有两兄弟,两个兄弟各自建了一间宅子,正好挨着,方便两兄弟接应彼此。 谁知道,前两个月,张大去世,张二把张大的寡母孤儿接过来自家的宅子一起住。 张大的房子,由张大婶收拾干净,出租出去,好补贴家用。 只是这间宅子刚刚有主人家去世,宅子位置不好,包子巷又较为混乱,因此宅子空了两个月,还没有出租出去。 甘奇正跑到邻居家,趴着墙头往里瞅。 正好看见张大婶子在院子里面浆洗衣物。 甘奇正喊道:“婶子,张大婶子,我来租宅子!” 张大婶子听见甘奇正叫喊,抬起了头。 看见是甘奇正,笑着站起身来,双手在围裙上面擦干净,问道:“你今日不用做工?怎么过来了?” 甘奇正笑道:“张婶子,我正在做工呢,我的东家让我办事!” 张大婶子打开了门,有些疑惑:“办什么事?” 甘奇正说道:“我东家让我给几个人租个宅子,我一下子就想到你了!” 张大婶子不信,“你能带啥人来租宅子?” 甘奇正说道:“婶子,那是我东家的示下,我哪里知道啊。” “是什么人,会不会来历有问题?” “怎么会有问题呢!”甘奇正拍着胸脯保证:“我是在替东家办事。 我东家,你知道吧?! 离离食舍的老板! 赵家大小姐! 大小姐能干又富足,肯定没问题。” 张大婶子知道甘奇正找到了份好活计,也听说赵家小姐是做生意的好手。 她一直想等自家的娃大几岁,跟着甘奇正一起去给赵家打工。 当下看见甘奇正拍着胸脯保证,又搬出赵思辰的名号说了又说,不禁心动。 “你们要租多久?” “一个月。” “一个月?”张大婶子提高了声音:“我们家租宅子,都要一年起租的。” 甘奇正看见张大婶子又犹豫了,忙掏出了碎银子,说道:“我们东家出手阔绰,先把租金给了我。 她说了,原本也想租一年的,只是不知道周遭环境如何,住起来舒不舒服,所以先租一个月试试。 要是住得好,后面还要租呢。” 甘奇正把钩子一个又一个地跑了出来。 张大婶子犹犹豫豫的:“一个月的租金,能有多阔绰。左右不过是几个赏钱……” 甘奇正咬咬牙,说道:“张大婶,您这房子,一年租上五两银子,已经是特别好的光景,才有的收入。 摊到每个月,不过是四钱银子不到。 现下,我东家说先租一个月试试,就给……给…… 给八钱银子!” 张大婶子惊诧得睁大了眼睛。 甘奇正趁热打铁:“张婶子,这天大的好事来了,您可得接得住啊!” 张大婶子心动了。 八钱银子! 甘奇正说她家能租五两银子,已经是往好了说。 她那小宅子,原本就不大,再加上这两年没有多余的银钱修缮,已是破旧不堪。 平日里能租三、四两银子,已经很是不错。 还不算空置的时间。 现下房子租不出去,空着也是空着…… 张大婶子思索着。 甘奇正见成功在望,笑着说道:“张大婶子,咱们邻里邻舍几十年,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我东家是大大的好心,也是大大的有钱。 咱们替赵小姐办好了差事,以后她肯定有赏! 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咱们以后也有理由求到赵小姐面前。” 甘奇正的这些话,打动了张大婶子的心。 张大婶子当下笑了决断:“好,租!” 忙前忙后 张大婶子被甘奇正说得心动,但还是嗔了一句,说道:“那些有钱人家就是随手撒钱而已。咱们正经租宅子,哪能有什么赏。” 甘奇正见张大婶子松了口,赶紧趁热打铁,说道:“今天天晚了,张大婶子,您先把钥匙给我。 我把租宅子这件事给办妥当了。 明日里我把这块碎银子找开了,再把租金给你。” 张大婶子把宅子租了出去,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当下笑着说:“几十年的邻居,还能信不过你?租金不用着急。” 说罢,张大婶子回房,拿出了隔壁宅子的钥匙。 甘奇正拿到钥匙,一刻不敢耽误,赶紧跑出门,来到隔壁的宅子旁。 三个乞丐火遁或站,在甘家门口愣愣看着。 甘奇正打开了隔壁宅子门,招了招手,请三个乞丐进门。 三个乞丐还是一声不吭,走到隔壁宅子的门前,鱼贯而入。 甘奇正待三个乞丐进屋,匆匆说了一声:“三位大叔,你们自便。” 说完,一溜小跑着回家,一句话不说,开始从柴房里面往外搬柴火。 甘母正在院子中,趁着日光正好,绣着帕子,帮补家用。 看见甘奇正一声不吭,连一声“娘”也不喊,小跑着进了柴房,不一会,捧着柴火从柴房里面往外搬—— 甘母惊讶地喊道:“你这孩子,不是在做工吗?怎么回家了?” 看见甘奇正往外跑,甘母急了,把绣品往篓子里面一放,站起身来,想去阻止甘奇正。 谁知道,甘奇正动作迅速,他娘在身后,怎么喊也喊不住。 甘奇正第二趟回去搬柴火的时候,给甘母扯住,问道:“你把柴火搬哪里去了?” 甘奇正手上捧着柴火,喘着粗气说道:“隔壁啊,张大婶子的宅子……” “你这败家子!”甘母气得抓起一旁擀面杖想要揍他:“咱家柴火不够,你为什么把柴火搬到隔壁家去了?” 甘奇正躲闪不及,手臂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 虽然甘母没敢下死手,甘奇正却也被打得手一抖,怀中的柴火抖落一地。 “娘!”甘奇正大喊一声,从怀中掏出了那块碎银子。 “啥?” 甘母只见一道银光,从自己眼前闪过。 再仔细一看—— 甘母这辈子也没见过几次碎银子,看见这耀眼的银光,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甘奇正把碎银子塞到甘母的手里,说道:“娘,你拿着……” 甘母的手猛然被塞进了一块硬物。 她粗糙的手掌颤抖着,捏到沉甸甸,冰凉凉的银子。 银子冰凉的触感,刺激了甘母。 甘母猛地清醒过来,大力抓住甘奇正的胳膊,厉声问道:“你哪里来的银子? 是不是偷的抢的? 你不学好,当贼人了?” 甘奇正睁开了他妈的钳制,无奈地喊道:“娘! 不是偷的!不是抢的! 是东家赏的!” 甘母还是不相信,狐疑地看着甘奇正:“东家赏的?你别糊弄我! 你才干了几天的活,东家就赏了这块银子?” 甘奇正喘着气,说道:“你爱信不信! 我没时间多说。 真的是东家赏的!” 说着,甘奇正蹲下身,把散落在地上的柴火归拢起来,重新拾起。 甘母追着问:“东家怎么赏你这块银子了?你做了什么事?” 甘奇正一边忙碌,一边解释道:“刚在东家去了西大街的铺子里。 跟宣管事谈了好一会。 后来离开的时候,东家在门口见到三个乞丐。 东家心好,让我给乞丐找个地方洗澡睡觉,再给他们点饭吃。” “就因为三个乞丐?” 甘母咂舌。 这等奇特的事情,闻所未闻。 甘奇正说道:“东家赏了这块碎银子,还说,我把差事办好了,如果有多的钱,就当是赏我了!” 甘母这才相信,喜得手都颤抖了起来。 甘奇正捧着柴火,安排甘母去买些吃的:“我已经租下了张大婶的宅子明日找开了银子,就给她付租金。 娘,现在那三个大叔都在隔壁宅子里面等着呢。 想必他们都饿了。你去买点吃的。” 甘母撇了撇嘴:“出去外面买多贵啊,她下厨给他们做一顿。” 甘奇正有点着急:“没时间做了,娘,你赶紧出去外面买点吃的,肉啊,菜啊,馒头啊,都要有!” 甘母有些犹豫。 出去买做好的肉和菜给乞丐吃? 他们家,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才敢出去买点卤猪头肉。 平日里,哪敢出去外面铺子买熟食。 “娘!”甘奇正知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见甘母不舍得,只好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他看左右没人,凑近甘母,压低声音跟甘母说:“娘,那三个乞丐,不是普通的乞丐!” “?”甘母奇怪地看着甘奇正:“不是乞丐,干嘛要当乞丐?好好的人不好当么?” 甘奇正继续压低声音,说道:“我看大小姐,跟那三个乞丐是认识的。但是人前又假装不认识……” 甘母立刻醒悟了过来:“有隐情?” 甘奇正说道:“不好说,但是大小姐给了2两银子,咱们连一顿饱饭都不给吃,实在说不过去。” “那也是……”甘母此刻也知道事情轻重了。 一般的小户人家,一二十两银子,就能紧着过上一年。 二两银子,够他们甘家二人吃上几个月的了。 再说了,那三个乞丐,不是普通的乞丐。 或许是赵小姐的故交。 如今连一顿饭都不舍得让他们吃,让赵小姐知道了,只怕不仅不得赏,还得挨罚。 甘奇正继续说道:“大小姐今天还问我名字了。娘!只要咱们把差事办好了,大小姐记得了我们,以后还怕没有其他好差事吗? 大小姐今天特意跟宣管事的说了,我这两天替她办事,让管事的不要使唤我干活。” 甘母心中一喜,但她知道天下没有掉下来的馅饼,高兴之余,还是有些担心:“你东家在面前躲躲藏藏,不跟那几个人相认,该不会那几个人做了什么见得到人的事情? 你办这件差事,不会有什么风险吧?” 甘奇正着急了,说道:“能有什么问题?!大小姐的能耐大着呢! 听说跟大小姐跟皇子也能说上话—— 这可是宣管事的亲口说的! 如今替大小姐办差事,能有什么事!” 说罢,又一连串地催甘母去买酒买菜。 甘母只好急急忙忙地出门。 甘奇正继续从柴房里面往外搬柴火到隔壁宅子,整整跑了四五趟。 估摸着能用上几天,甘奇正在灶房里面,架上一口大锅。 用搬过去的干柴生起了火,又从自家的院子里的井里打水,用木桶装了,挑了一担到到隔壁去,烧水给三个汉子洗澡。 甘奇正忙碌的时候,三个汉子蹲在廊下。 甘奇正离开,三个汉子就开始聊天。 一旦甘奇正入门,原本在说话的三个人,看见甘奇正来了,却都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言。 甘奇正是聪明人,知道人家避着他聊天呢。 当下也假装没看见没察觉,默不吭声地干着活。 很快,甘奇正烧好了水,让三个汉子都洗好了澡。 甘母也买好饭菜回来了。 甘母被甘奇正说服了之后,不再吝啬,出手很是大方。 整整提着二十个大馒头,一份卤牛肉,一份卤猪头肉,两份凉菜,还打了一斤酒。 甘奇正没让甘母进屋,只是在门口接过了食物,嘱咐甘母回家,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甘奇正擦干净了桌子,把饭菜摆好,又默默地拿起扫帚打扫院子。 有个汉子走了过来,站在甘奇正身旁,对他说道:“你回去吧,我们自己收拾就行了。” 甘奇正应了一声,他不敢多看洗完澡之后的汉子的脸,担心知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放下了扫帚,一溜烟跑回了家。 回了家,甘母正站在门内等着他。 见甘奇正进门,甘母忙拉着甘奇正问道:“可没出什么差错吧?” “放心吧娘!”甘奇正说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放心,放心!”甘母很是开心,说道:“我刚把买了的肉菜匀了一些出来,放在蒸笼里呢。今天咱们娘俩吃顿好的!” 甘奇正问道:“还剩下多少钱?” 甘母拿出了一块碎银子和一堆铜板,小声地说道:“置办了一桌酒菜,才花了200个大钱,还剩下一两银子和800个大钱。” 甘奇正说道:“明天还得给隔壁张大婶子租金,八钱银子,另外我还得去买几套衣裳……” 甘母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有些不高兴:“咱们和隔壁张大婶子做了几十年的邻居,就那么个宅子,怎么好算那么贵?! 她坑你呢! 她那个宅子,一年租到四五两银子到头了。 摊到每个月也才四钱银子,还得包涮洗衣服……” 甘奇正接过了甘母手中的钱,阻止了甘母继续唠叨:“咱们是替东家办事,花的不是咱家的钱。 更何况,今日事情办得急,没有签契约,也没有去官府报备。 张大婶子是担了责任的。 八钱银子也是我自己开的价,不是张大婶子开口讨要的。 娘,你少说几句!” 甘母看到甘奇正喝了口水,又准备出门,忙问他:“你要去哪?” 甘奇正说道:“我出去买几套衣服。” 甘母有些不高兴:“饭都还没吃呢!要干好活,也得吃饱饭不是?!” 甘奇正笑着说道:“没事,我脚力好。 就去布行里买几套衣服,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等把事情办完了,咱们在一起吃顿好的。” 说完,甘奇正匆匆跑出门。 甘母在后面喊,他当时听不见,小跑着一溜烟不见人影。 甘奇正小跑着跑过了两条街,跑到最近的一家布行里。 他穿着粗气,跟布行的掌柜喊道:“叔,给三套成品衣服。” 布行的掌柜自然是认识甘奇正。 甘奇正带着一帮小伙子到处打散工,布行的掌柜之前请过他们帮忙扛布。 看见甘奇正跑得满脸是汗,笑着调侃道:“你小子,听说你找了个好东家啊? 才干了几天活,就敢来我这花钱了?” 甘奇正笑着说道:“不过是讨两餐饭吃罢了。” 布行的掌柜说道:“你挣几个钱不容易,别浪费钱,买什么成品衣服,让你娘扯两匹布,自己在家给你做。” 甘奇正嘻嘻笑着,说道:“不是我自己要穿的,是替别人跑腿买的——挣点跑腿费。” 甘奇正解释了一句,又说道:“叔,你帮我拿三套成年汉子的衣服,要大方又不会太贵的。” 布行的掌柜笑着说道:“我肯定给你拿好的。” 说着,布行掌柜拿了三套利落的成衣给甘奇正。 一套200贯,三套600个大钱。 甘奇正谢过了掌柜,匆匆忙忙往回赶,一边小跑一边回头喊道:“叔,下回家里做馒头,我给你送一些过来。” 布行的掌柜笑着说道:“你小子还挺懂事。” 城南等人 甘奇正抱着三套衣服,又是一溜的小跑到刚租赁下来的宅子门口,喘着气,敲响了大门。 过了一会,门打开了一条缝,却没有完全打开。 透过门缝,并不能看见门缝里面的人。 想必开门的那个人,站在了门板后面,挡住了身形。 甘奇正喘着气,把三套衣服塞进房门里,说道:“给三位大爷买的衣服。” 门缝里面传出了一声:“多谢。” 有只大手伸出门来,把衣服接了进去,然后吧嗒一声,门又关上了。 那个人果然站在门板后面! 自始至终,甘奇正都不知道是谁拿走了衣服。 甘奇正办完了这许多的事,才舒了口气,慢慢走回家。 刚进入自家院子,甘母赶紧张罗。 先是把放在桌子上的碗端了起来,给甘奇正递了一碗水过去。 水温不热不冷,刚刚好。 甘母说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饭菜还在大锅里面闷着加热,我赶紧去端上来。” 甘母是个利落人,很快端着一个大盘子进入堂屋,笑着说道:“都是热乎的肉和菜,香的很! 就是馒头蒸久了,有些软了,不够劲道。” 甘奇正接过了水,一饮而尽,然后坐在大厅的矮凳上,用袖子抹了抹桌子。 甘母手脚轻快,来回两趟,很快把两荤两素端上桌,又问道:“你的事情都办完了吗?” 甘奇正把他做的事情略略说了一下,甘母连连夸他:“你确实长大了,事情办得妥帖。” 甘奇正得了甘母的夸奖,笑着应了。 以他的能力,平日里早就是他照顾甘母的多。 只是在母亲眼中,再能干的儿子,也只是孩子。 甘奇正一边吃,一边略略一算。 赵思辰给了他二两银子。 他租张大婶家的宅子花了八钱。 甘母买菜,买肉,买酒,还有他买了三套衣服,一共花了800个大钱。 这么说来,他这一趟差事,半天不到的时间,就挣了四钱银子,比他一个月的工资都多!! 甘奇正兴奋得满脸通红,眼前的猪头肉吃起来香得很,他狠狠咬了几口。 这个时候,甘母担心地问道:“剩下四钱银子,也未必是咱们的—— 要是东家忘记了这事,让咱们养着那三个大汉,那可怎么办?” 甘奇正一听,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但他还是强作镇定,说道:“不会的,大小姐她做事面面俱全,不会有这事发生的。” 甘母有些不以为然,撇了撇嘴,说道:“什么大小姐?!不就一个小姑娘。仗着家里有几个钱能挥霍,能有什么厉害的。” 听见甘母这么说赵思辰,甘奇正有些生气。 但他又一时说不出反驳甘母的话,只能闷闷地啃起了馒头。 而被甘奇正和甘母讨论的赵思辰,正在大街上逛着街。 …… …… 上午使唤甘奇正带着三个乞丐去找地方住。 之后,赵思辰便离开了西大街。 她倒是不着急去找甘奇正,二是跟马夫说,去城南一带逛一逛。 到了城南,这边的街巷不像西大街那边街道那么宽敞,马车也不好来去。 不久,赵思辰突然让马车停下来,指着路边的包子店说道:“那家店的包子好吃,我去买个包子吃。” 赵思辰从马车上下来,像是突然起了兴致一般,笑着让马夫先回去,说道:“许久没有逛街了。这里的路小,马车不好走。我自己一个人走一走。” 马夫忙拱手行礼,问道:“大小姐,那你回去?” “我还没定什么时候回去呢,”赵思辰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我逛完了街,自己回去。” 让马夫离开之后,赵思辰在路边的包子店买了个大肉包子,一边啃着,一边慢悠悠地走。 本来大户人家的小姐没有在大马路上吃东西的。 但是赵思辰年纪小,穿着稀疏平常,看起来倒也不显得突兀。 城南是大庆城多个衙门聚集的地方。 虽然衙门里中午都有提供饭食,或者各位官吏的家人、下人从家中送食盒过来。 但也有不少官吏从衙门出来,在路边吃点其他东西。 赵思辰慢悠悠地逛着,心里还在想着事。 她记得,离离食舍开业之前,曾经请魏乾琅来到离离食舍试菜。 当时他带来了两位友人。 有一位是和亲王的儿子,魏兴旺,魏世子。 另外一位,是户部尚书的儿子,茅阳泽。 她那一天,还因为鸳鸯矫揉做作勾引客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赵思辰记得,户部就在这条街上。 是不是找对了地方? 能不能再遇到茅阳泽? 茅阳泽还认不认得她? 赵思辰一概不知。 她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不过,茅阳泽虽然是户部尚书的儿子,是个有特权的纨绔自己,但是大庆城里面官吏管理严格,他肯定得早上过来户部点卯。 赵思辰估摸着茅阳泽一般吃过午饭之后就会偷溜走,他这么个热爱美食的人,估摸着会出来下馆子。 要是今天遇不到,就明天再来吧,怎么也得把他给守到。 但凡有一点点可能,赵思辰也想亲自试一试。 总不能遇到一丁点困难,就找三皇子府帮忙解决。 当然,如果实在解决不了,也只能拉下脸去找邢管家了。 赵思辰这么想着,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来去,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学子、官吏。 她啃完大肉包子,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又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挑出糕点慢慢吃着。 赵思辰正在出神,吃得慢,吃完了几块,才收起了油纸包。 又无聊地用手帕扇着风,想着是不是找家茶馆喝喝茶。 身旁传来笑声,有人用扇子在赵思辰肩膀点了一点。 赵思辰回头一看—— 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就等到了茅阳泽。 赵思辰未语先笑,推起了笑脸:“茅公子,这么巧?” “是挺巧,”茅阳泽笑着问道:“赵姑娘在等人?” “没呢,只是无聊闲逛。”赵思辰看到茅阳泽满脸笑意,心中先是安定了几分。 她笑着福了一福。 茅阳泽也不戳穿赵思辰,笑着说道:“刚才就看到赵姑娘了,本来想等你吃完美食再打招呼—— 没想到一等,就等了老半天。” 仍是赵思辰脸皮再厚,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 哪有一个女孩子被别人说食量大会开心? 当下笑着回道:“是我们家的厨子做得糕点太好吃,忍不住多吃了一些。” “好吃?”茅阳泽被勾起了馋虫。 数月前在离离食舍的那餐饭,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好印象。 此时听见赵思辰说起,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赵思辰笑道:“回头给您送一些糕点过去试试,望您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茅阳泽笑道开心。 宣富贵对赵思辰阿谀奉承,是因为知道赵思辰和魏乾琅交好,希望通过赵思辰得到三皇子的青睐。 茅阳泽却不一样。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他对什么都没兴趣,独爱美食。 自从在离离食舍试过一回云碧的手艺之后,对于离离食舍的饭菜念念不忘。 遗憾的是,没有再次大饱美食的机会。 现下一听说赵思辰要给他送糕点,喜得口中津液增加,眼角的皱纹都笑了出来。 茅阳泽说道:“我哪里敢说嫌弃二字。前几个月,我幸得蹭了三皇子的光,品尝到离离食舍的美食,可惜再无第二次机会……” 说道这里,茅阳泽适时地停顿了下来。 茅阳泽拿眼睛瞅着赵思辰,只怕把“你懂的”三个字贴在脑门。 赵思辰自然是懂的,笑着接了下去,说道:“这有什么难的,难得茅公子你喜欢。明日我让离离食舍给您送一席席面到您家…… 您不知道,我们新近出了好几样新菜式呢。” 茅阳泽笑着连连拱手作揖,说道:“那我就不客气。先谢过赵姑娘了。” 赵思辰见氛围感已经烘托到了,是轮到她提要求了。 当下笑盈盈地说道:“不敢承您的谢,我是特意来寻您帮忙的。” 茅阳泽有些惊讶。 赵思辰赵她帮忙? 有什么是魏乾琅解决不了,需得他出面的。 作为大庆城赫赫有名的纨绔之一,茅阳泽颇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道:“赵姑娘有什么困难尽管说,但凡我能做到的,绝对不推脱!” 赵思辰笑着说道:“我有三个朋友,因为家乡遭了灾,成了流民。 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他们,才知道他们千辛万苦来到了大庆城。 我念着一份旧情,给他们找了一处地方寄居,但就是遇到了一个问题……” 茅阳泽问道:“是户籍凭证丢了?” 赵思辰微微蹙眉,一副烦恼的样子,说道:“是呀,他们颠沛几千里,身上的户籍凭证早就弄丢了。 再加上家乡遭了灾,只怕也寻不回官府留底。 现在我想帮他们找户部办证,可是大庆城户籍管理极为严格,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只能来找你帮忙……” 大庆城户籍管理极为严格,对于每一位入城的人,都需要校核官府户籍,通关凭证。 最近正值魏国多地天旱,有些流民趁机进入了大庆城内。 可是,大庆城内租房、买房均要户籍。 每日里正巡查。 不时有官兵入户查验。 因此,没有户籍,在大庆城寸步难行。 就算混进了城,也会很快或被邻居、里正揪入官府,或被官兵查验出来。 来到甘家 茅阳泽原本以为赵思辰专门来找他帮忙,是因为有天大的难事,连魏乾琅都没有办法解决。 此刻听见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赵思辰话音未落,茅阳泽已经无所谓地挥挥手,说道:“这有什么难的。户籍之事正好是我管的。 我给你写个字据,你找个小厮带着我的字据,去找小吏登记就行了。” 赵思辰笑着说道:“茅公子仗义,我料到你肯定会帮忙。先多谢了。 但是我得先跟你说一声,我这三个朋友,是从吴魏边境过来的…… 你愿意帮忙,我却不愿意让你惹上麻烦,所以先跟你说清楚……” 茅阳泽何曾把户籍清查的事情放在心上。他笑呵呵地说道:“你多虑了,我有什么不好信任你的,再说……” 茅阳泽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把小三爷从吴国给救回来了,就这事,我还能不信你?” 这个话题太过于敏感,赵思辰不好回答,只是笑着福了一福,再次谢过了。 赵思辰拿着茅阳泽开的条,随意逛了逛。 确定周遭没有人跟随在她身后,赵思辰迅速闪进了路旁一家车马行,叫了一顶轿子,到包子巷去。 赵思辰让马夫先先行离开,她坐轿子到包子巷去,有她自己的思量。 包子巷住的多是穷苦人家,她若是骑马过去,未免太过招摇。 并且,她每日搭乘同一辆马车进出。 众人看到马车和马夫,就知道是她坐在马车里面。 若是有心人想要了解她的行踪,势必会从马夫入手。 所以,她刚才把马夫给支走了。 而包子巷子距离城南又太远,现在天气渐热,走路过去,不仅白白浪费了时间,还惹得一身的汗。 不如叫个软轿,既能遮人耳目,又省去自己麻烦。 两个轿子扛着软轿,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包子巷的巷子头。 赵思辰不知道甘奇正家在哪里,只好在包子巷的巷子头下了轿子。 眼见太阳微斜,阳光没有方才凶猛,已经到了下午。 赵思辰下了轿子,付过了钱,抬头一看,心里有了底。 她笑眯眯地走进巷子头的树荫。 几个大婶正在树荫下乘凉,一边干着手工活。 见赵思辰走进,几位大婶都停下了手头上的活,看向赵思辰。 赵思辰笑眯眯地说道:“我找甘奇正。” 大婶看着精巧玲珑的赵思辰,相互望了一眼,眼神中有些笑意。 有一位性格爽朗的大婶,笑着指了个方向:“你往包子巷往里走,第五户人家就是了。” 赵思辰笑着道了谢,提起裙摆,继续前行,往巷子里走去。 见赵思辰转身,几位大婶在交头接耳,偷偷嘀咕:“这是谁家的姑娘?” “不知道呢,从来没见过。” “穿着挺好,虽然不是太气派,但看起来家中也不差。” “居然自己一个小姑娘,跑来这边找甘家那小子?” “哟,甘家小子大了,也会认识姑娘了。” “别乱说,人家姑娘年纪还小着呢!” “甘家小子听说在西大街谋了一份活计……” “西大街?!那是好地方,听说那边工钱高着呢……” “甘家小子有前途啊……” “难怪人家姑娘自己找上门……” …… …… 赵思辰一边走,一边笑着摇摇头。 婶子们热火朝天地聊上了,声音越来越大,丝毫不顾及她才刚刚离开。 赵思辰倒也不甚在意。 婶子们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是提供生活乐趣的重要源泉。 赵思辰按照婶子说的,走到包子巷第五户人家。 门户不大,略显简陋。 但门庭清爽整洁,看得出主人家用心打理。 赵思辰抬起手,轻敲了三下门。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门被打开。 一位包着头巾,袖子微微挽起,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妇人打开了门。 开门的正是甘母。 她看见赵思辰站在门口,面孔生疏,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找谁?” 甘父早亡,他们甘家只有她和甘奇正二人。 平日里辛勤做工,甚少与旁人打交道。 因此,看见陌生人来敲门,甘母第一反应就是,赵思辰找错门了。 赵思辰依旧是笑眯眯的,说道:“我找甘奇正。” 小姑娘直呼自己小子的大名? 甘母又把赵思辰上下打量了一遍。 虽然赵思辰穿着简单,与一般普通人家的姑娘并没有两样。 但是她面容姣好,皮肤娇嫩,姿态轻盈,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 总而言之,跟包子巷的其他整日浆洗衣物、风吹日晒的少女们不大一样。 更与众不同的,是赵思辰虽然穿着简朴,却沉着大气的气势,与众不同。 莫说是姑娘家了,一些寻常官老爷也没有这等气势。 甘母不敢怠慢,赶紧打开了门,一边把人往里面让,一边高声喊让甘奇正出来。 甘奇正正在柴房里面干活,听见甘母喊,他舍不得放下手中活计,大声回问道:“娘,你喊我做什么?” “有人找你!” 甘奇正听见甘母喊话,以为是邻居小子们来找他。 他放下手中斧头,擦了擦汗,从柴房里出来, 甘奇正下身穿着短裤,上身穿着短褂。 短褂敞开着,露出大半个胸膛。 甘奇正看见赵思辰,先是愣了半秒,然后猛地高嚎了一声,像是一只猴子一样,迅猛地蹿进了内屋里面。 随即,内屋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甘奇正不知道撞倒了什么。 传来了几声闷哼。 甘母给吓了一跳。 甘奇正年少丧父,从小就懂得照顾甘母,照顾家里,少年老成,甚少有这样鲁莽的时候。 甘母急急忙忙跑进内屋里,问道:“怎么了?没事吧?” 甘奇正又是一声高嚎,连声让他娘出门去。 甘母刚进了里屋的门,就被赶了出来。 她一头雾水地往来走,嘴里不满地低声嘟囔:“你平日里打着赤膊干活还少吗,怎的今日如此计较。” 甘母走了几步,又听见甘奇正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高声喊着他娘:“娘,你去厨房烧水冲茶——拿好茶叶……” “这小子,还是唤起我来了!” 甘母不满地唠叨,却还是很听儿子的话,脚步一转,往厨房走去。 甘家极为简单,两个房间,一个堂屋,另有一处小天井而已。 天井里面有一口小井,小井旁边是厨房和柴房挨着。 厨房在天井的另外一端,甘母从堂屋出来,正要往厨房那边—— 站在小天井里面的赵思辰身形一动,稍稍拦住了甘母,笑着说道:“甘大娘,不劳您忙碌,我来甘奇正问一句话就走……” 甘母听见赵思辰直呼甘奇正大名,又看了赵思辰几眼。 突然之间,灵犀一动,心里头冒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您是?” 赵思辰笑着点头说道:“甘大娘,我姓赵。” 甘母看着赵思辰,见她杏眼灵动,面容娇俏,含笑莹莹,越看越是喜欢。 甘母脸上带着笑,喜上眉梢,靠近了两步,问道:“赵姑娘,你是哪里人,也是住在包子巷周边吗?” 赵思辰笑着随口应道:“不是,我不是住在包子巷这边,但是也离得不远。” “你是在西大家那两家新开的铺子干活的?” 甘母听甘奇正,说西大街的那两家铺子招了许多漂亮的姑娘做活计。 她估计赵思辰是也是在铺子里干活。 估计赵思辰和甘奇正,是在做工的时候认识的。 做工? 嗯…… 虽然她是老板,但是因着两家铺子的事情,整天忙得不可开交。 比起996的社畜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确实是干了很多活。 赵思辰笑着说道:“大娘你真厉害,一下子就猜到了。” 甘娘见自己猜对了,高兴地呵呵笑了几声,又凑近了赵思辰一步,自来熟地牵起了赵思辰的手。 甘母摩挲着赵思辰手中的薄茧,有些心疼地说道:“赵姑娘,瞧瞧你,这么小就出来干活,手上都起了茧子了—— 干活干得手中都是薄茧,让人心疼啊……” 赵思辰:? 她手上的薄茧,是练功和握剑导致的。 不过这些话,不好对一个普通妇人说。 怕把人家吓着。 赵思辰只好礼貌地微笑。 甘母继续问道:“姑娘你真能干,也是辛苦。” “还好,还好。” 虽然辛苦,但是挣的钱是自己的。 甘母又问:“姑娘,你家有几口人啊?父母可尚在?” 查起户口来了? 赵思辰挑了挑眉,眸子中的惊讶之意一闪而过。 随即,赵思辰知道了这位大娘心里在想什么。 赵思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知道是甘母误解了。 她笑着正想解释,甘奇正换好衣服,穿上长衣长裤,从内屋冲了出来。 甘奇正脚步不停,直接冲到赵思辰面前,鞠了一个90度的大躬,大声喊道:“大小姐好!” 赵小姐? 甘奇正的东家? 他们甘家的衣食父母? 甘母这才反应过来。 她误会了。 大大的误会。 怪只怪赵姑娘年纪太小,打扮得又太寻常了些,哪里像一个能在西大街开得起两家铺子的东家! 甘母吓得松开了赵思辰的手,连连后退了三步。 甘母直直看着赵思辰,口中却是颤抖着问甘奇正:“这,这,这小姑娘,就是你那东家?” 甘奇正还没说话,赵思辰看见甘母浑身颤抖,笑着说道:“甘奇正,不要吓到甘大娘。” 甘奇正停止了腰板,大声喊了一声:“是!” 小邓子死了 甘母被甘奇正一声大喝,吓得手忙脚乱。 她做了什么啊,她居然拉着赵姑娘的手问长问短,几乎把心中那点小心思都暴露在太阳底下了。 甘母慌得在屋子里团团转了两圈,才想起要去烧水。 赵思辰忙踏前一步,拉住甘母的手,说道:“甘大娘,我没说客套话,真的不用忙活,就问一句话就走。” 甘奇正脑子灵活,听见赵思辰这么说,立刻接话道:“大小姐,那三个乞……不,那三位好汉,就住在我家隔壁。 我已经跟隔壁的大婶说好了,先赁他们家的宅子一个月……” 甘母听见租赁宅子的事情,脑子清醒了,忙补充道:“一个月要八钱银子呢。” 甘奇正急了,冲他娘挤眉弄眼使眼色,示意她不要插话。 大小姐都没说什么! 赵思辰笑着说道:“挺好的。” 甘母听见甘奇正受了夸奖,心中欢喜,又邀功似的说道:“我给他们买了肉菜,还打了酒,哦对了,还买了几套衣服给他们换上……” 甘母指着甘奇正说道:“我们家小子可勤快了,帮着几位……几位好汉烧了水洗澡……” 甘奇正见甘母一激动说个没完,忙阻止道:“娘,这些都是小事情,在大小姐面前,这些算得了什么,你别说了!” 赵思辰倒是不以为意,笑着说道:“今天真是多谢你们了!” 说着,赵思辰从腰间荷包随手掏出了一块碎银子,也不掂量是多重,就要递给甘奇正。 甘奇正见那块碎银子得有五两左右,不敢接,反而退了一步,说道:“大小姐,给您办事是小的荣幸,不敢多要大小姐的赏!” 赵思辰见甘奇正办事爽利,也知进退,心中好感顿生。 她笑着说道:“既然知道是赏你的,就大胆地拿了去!以后差事才能继续办得好。” 甘奇正接过了银子,恭恭敬敬地谢过了赵思辰,然后微弯着腰,领着赵思辰出门。 隔壁宅子的门紧闭着,甘奇正抢先一步,走在赵思辰前头,上前去敲响隔壁的门。 听见门内有脚步声逐步走近门口,赵思辰笑着跟甘奇正说道:“今日麻烦你了。没其他事情,你先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就行。” 甘奇正又鞠了一躬,应了。 宅子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赵思辰刚要抬脚走进去,想起什么,又顿住了脚,扭头对甘奇正说道:“今天的事情,就不与其他人说了。” 甘奇正赶紧说道:“我一定会保密的。” 赵思辰冲着他笑了笑,走进门缝。 门,快速地关上了。 恢复紧闭安静的状态。 …… …… 赵思辰走进门内,顺手掩上了门。 这件宅子和甘家一样,左右厢房和堂屋一间,还有一处小天井。 天井里面站着三个汉子,年纪比赵思辰大上不少。 这三个汉子就是赵思辰让甘奇正,从西大街带回来的三个乞丐。 梳洗之后,洗去了满身污臭,换上了干净整洁的新衣服。 但是三个人皆是一样的又黑又瘦,面容愁苦。 赵思辰看着眼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三个汉子,眼神从三人沧桑的脸庞一一看过,轻声喊出名字:“喜哥儿,李有贵,赖三。” 三个汉子看到赵思辰,好像看到了支柱一样,神情复杂,甚至眼睛中含有隐隐泪光。 最后是赖三,先笑了出来,大声说道:“什么赖三,老子叫赖尚才!这么好听的名字,被你一叫叫得那么庸俗!” 在场对望的四人皆是笑了起来。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赵思辰笑道:“是我错了,没叫对你的名字。” 喜哥儿也笑着说道:“屁!什么赖尚才! 赖三你这个名字都喊了二十年了! 老子从小住你隔壁,三岁的时候,你娘揍你屁股的时候,就喊你赖三! 现在还不许别人叫了?” 李有贵说道:“你名字好,能好得过我去!老子叫有贵,天生富贵!” 喜哥儿说道:“就是,就你那名字好?你娘叫得,老子我叫不得?” 赖三呸了一声,说道:“你少占你爷爷我便宜!” 又说李有贵:“你就是挑粪的命,两肩挑着金银粪,确实是富贵!” 李有贵说道:“你还真说对了,老子就是挑夜香起家的!” 赵思辰笑着看三个人吵吵嚷嚷,点头道:“看来今天饭菜不错,你们都吃饱了,才有力气吵架。” 喜哥儿笑了起来,说道:“大小姐找到那小伙子,是挺上道的。” 赵思辰问道:“看你们三人早上那怂样,都饿多久了?” 说起这话题,三个人立刻都皱起了脸。 赖三说道:“大小姐,你都不知道!我们在路上都走了两个月了!” “两个月?”赵思辰吃了一惊:“就算你们是用走的,一个月也就从普山县到大庆城了。若是坐船骑马,也就十来天的事。怎么走了两个月?” 李有才说道:“大小姐,我们三个人是乞讨着走到京城的!” 喜哥儿抢着说道:“这魏国户籍管得是在太严格了,到一个地方,发现我们是吴国口音,都把我们当间谍一样看。我们躲躲藏藏,好几次差点被官兵抓起来。” 赖三说道:“今年魏国粮食歉收,难民不少,我们跟着一波波的难民走,换了好几拨难民,才偷摸着到了京城。” 几个人轮流说着,最机灵的李有才返身回到里堂屋,从堂屋搬出了一张长条凳子。 李有才搬着长条凳子,刚走到天井里里,赖三仗着人高马大,一把把长条凳子夺了过来,用袖子仔细擦了擦,放在了赵思辰身旁。 赵思辰也不客气,直接坐下,问道:“说吧,你们为什么离开了普山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个人相互望了一眼。 相逢时候的喜气瞬间消失,三个人都沉下了脸。 赵思辰也不催促,沉默着等他们三个人先开口。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 李有才沉声说道:“管常把生意夺了。” 赵思辰挑了挑眉。 管常?! 那个斯斯文文的小伙子? 也是,管常算是他们这几个人之中最有才的,自然也多一些想法。 但还是要问清楚。 “怎么夺的?” 李有才刚想开口,赖三情绪激愤,抢着说道:“他和城西丐帮的帮主的女儿结亲了!” 这? 赵思辰懵逼。 结亲了,所以要把事业做大做强? 赖三说道:“管常半夜里把众位兄弟们都叫了过去。 本来我们还为他高兴,说要帮他轰轰烈烈搞一场。 谁知道,居然是鸿门宴!” 喜哥儿说道:“管常说,以前江山是他帮着大小姐打下来的,现在大小姐走了,他又成了丐帮帮主的女婿,要能力有能力,要人脉有人脉,所以他要做当家人!” 赖三气得呸了一口,说道:“那小子小时候是个癞头,蹲在墙根下当乞丐当了几年,大小姐给他医好了癞头这个丑病,还让他帮忙打理生意,他居然倒咬一口,说车马行的生意都是他的!” 李有才接着说道:“管常说了,以后所有的收入都是他的。 有兄弟不服气,当场就砍杀了。” 听说死了人,赵思辰猛然眼皮一掀,脸上现出了怒意:“他敢?!” 生意什么的也就算了,钱嘛,没有了再挣! 但是,他居然敢杀人?! 还是杀了日夜相处的兄弟们?! 赵思辰沉声问道:“他杀了谁?” 喜哥儿眼中含着泪,喉咙哽咽:“小邓子死了……” 赵思辰心头一跳:“谁?” “小邓子!”喜哥儿声音中带上了哭腔:“小邓子年纪小,沉不住气,他说大小姐离开的时候,吩咐了我们一起打理车马行。管常这样做,对不起大小姐。” 李有才和赖三两个人都默默地擦拭泪水。 喜哥儿继续说道:“管常二话不说,提起刀就砍翻了小邓子……” 赵思辰低声喃喃:“小邓子……” 那个小得一脸灿烂,还带着孩童懵懂的小伙子…… 李有才吸了吸鼻子,说道:“我们假意服从,说以后就认管常当大哥。 当天出了门,我们仨家也没敢回,连夜逃了。” 赵思辰有些失神,问道:“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赖三说道:“有几个兄弟掩护,送我们出城。我答应了他们,以后一定回去接他们……” 喜哥儿说道:“我们一路三天三夜没敢合眼,沿着上次大小姐你走的路线,先是坐船走水路,然后骑马走陆路,一路跑到了魏国境内临水县,才敢稍稍地休息。” 说起临水县,喜哥儿有些愤愤:“我们到了临水县之后,直接去找了临水县的县令。谁知道,那老小子翻脸不认人!他一口咬定说没从来见过我们,也没见过大小姐…… 他还说我们疯言疯语,直接让人把我们赶了出来。” 赵思辰心绪不宁,听见喜哥儿这么说,猛然一怒。 可是,临水县的县令,不是一个蠢人啊?! 思考了一瞬,赵思辰扬起的眉毛慢慢地落了下来,慢吞吞地说道:“他说的也没错……” 临水县的县令,要守住魏乾琅受伤以及为赵家众人伪造户籍的秘密,自然不能承认见过他们。 谁知道,突然找上门来的三个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这么一想,就知道为什么临水县的县令,是那么一个反应了。 三个汉子站在天井 再想想魏乾琅回大庆城之后,事态的发展…… 魏国仅有四位皇子。 大皇子出身卑微,身体欠佳。 四皇子年纪尚有。 仅有二皇子和三皇子魏乾琅初初展露了风头。 但是,三皇子在吴国遇刺,受伤严重。 千辛万苦回到大庆城之后,居然没有圣上震怒的消息传出—— 由此可见,圣上不想让众人知道三皇子和大公主之间的恩怨,特意掩盖了这件事情。 或许,圣上也期盼着,魏乾琅体恤圣上,为皇家声誉着想,自己默默啃下了这枚苦果。 若是魏乾琅懂事,圣山心怀愧疚,有可能暗地里从其他地方给魏乾琅一些好处。 如果魏乾琅不懂事,吵闹了起来,把三皇子和大公主不和,甚至皇后和俪贵妃不和的事情张扬出去,损了皇家脸面,惹得圣上宠妃不高兴,恐怕反而是魏乾琅没有好果子吃。 临水县的县令,是个聪明人。 想必他从魏乾琅回到大庆城之后,圣上的反应推测出来,天家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因此,面对找上门来,可能把事情张扬出来的喜哥儿等三人,临水县一口咬定不认识魏乾琅和赵思辰。 不过……临水县县令真要掩盖真相,把人灭口了,或许才是斩草除根的好方法…… 赵思辰正思考着—— 喜哥儿接着说道:“说也奇怪,明明临水县的县令白天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晚上又让他儿子摸黑在城根下找到我们。 他儿子跟我们说,临水县有一个商队,正好要北上,让我们跟着商队一起走……” 赖三说道:“对对对,真是奇怪。第二天一大早,县令的儿子亲自架着马车,把我们送到了商队那里,还给了我们一人500个大钱。” 赵思辰这么一听,便知道自己猜测没错。 临水县的县令是个聪明人,不肯明面帮忙。 但是他又揣度着喜哥儿等三个人和赵家关系密切,因此,在私底下帮了忙。 哎,不对—— 赵思辰奇怪道:“你们不是跟着商队一起走吗?怎么又成了乞丐?” 赖三说道:“那商队不是来大庆城的! 我们前半段跟着这个商队走,进入各个县城事宜都是商队帮我们打点。 后半段商队不再前进,我们只好自己走。” 李有才愁着一张脸:“混在难民之中,足足走了半个月,才见到了京城的门。这一路,难啊!” 赵思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临水县的县令倒是个好人,下次见了他,要好好谢一谢。” 赵思辰心中想着,临水县的县令还算有良心,果然是安定候府出来的人,武将家奴,没太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对无辜之人也没有下狠手。 跟魏乾琅倒是很像。 反思起来,当初赵家跟着魏乾琅来到京城,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魏乾琅贵为魏国三皇子,权势滔天。 他回到大庆城之后,权衡圣上态度,发现圣上想要把这件事情盖住。 若是魏乾琅翻脸不认人,要把赵家干净杀绝,那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反抗。 命倒是保得住的,毕竟赵家众人皆有武功在身。 只是赵家又得继续亡命天涯,而不能像现在这般,扎根大庆城,生意越做越大。 想起这,赵思辰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喜哥儿有些小得意,说道:“这太容易了,我们知道大小姐不是那等凡人俗世,就算到了京城,也肯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出来……” 赖三也跟着说道:“我们没做啥,前几天到了大庆城,我们跟着一帮乞丐,在城根下蹲了小半天。 听见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说有位商贾大家出身的小姐,姓赵,开了家离离食舍,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这位赵姑娘,最近租赁下了西大街街最中心的两间铺子,装修得别有一格……” 李有才抢着说道:“我们一听,说的不就是大小姐吗?!” “就是就是!”喜哥儿虽然年纪比赵思辰大,却带着崇拜的口吻,说道:“能这么大手笔,又有诸多新点子,还是从临水县来的外来户,这么多特点,我们还不知道是大小姐,那我们都是猪脑子了。” “就是就是,这太好找了。” “不过半天时间,听见夸奖大小姐的人可真不少呢。” “大家都说大小姐年纪这么小,就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指不定以后有多大的成就。” 三个人你一声,我一句地,把赵思辰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赵思辰无奈摇头:“看来你们还是有一点小聪明。” “谢大小姐夸奖。” 赵思辰摆摆手,打断了这场拍马屁竞赛。 眼见天色不早,事情也已经了解清楚,赵思辰从腰间掏出了一个钱袋子,把钱袋子甩了出去,说道:“老样子,赖三管钱。” 钱袋子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 赖三抬手接了。 沉甸甸的钱袋子压得他的手往下沉了沉。 赖三有些惊讶,看来他也没有想到有这么多银子。 赖三“啧啧”两声,说道:“看来大小姐的生意做得确实挺好。” “这才到哪里!”赵思辰不以为然地说道:“京城有钱人确实比咱们那小地方的多,以后生意做起来了,不只现在这么一点小打小闹。不过……” 赵思辰嘱咐三人:“在大庆城,花钱的地方可不少。你们先休息休息,买点吃的喝的用的,接下来要用着你们的地方多着呢。” 眼见赵思辰站起身,打算离开。 喜哥儿忍了忍,终于忍不住,扬声说道:“大小姐,难道我们就不收拾管常那小子,白白让小邓子丧了性命?!” 赵思辰脸色一沉,声音低沉沉的,说道:“当下最重要的是,咱们现在京城立稳了脚跟,等腾出手来了,再来收拾他。” 赵思辰这话给众人吃了定心丸,赖三和喜哥儿一起点了点头。 李有才却想到另外一件事情上面去了:“大小姐,我们没有户籍,接下来可怎么办……” 魏国户籍管理得何等严格。 每到一处城邦,进城的时候要检查户籍和通关文书。 就算侥幸绕过了城门,住客栈的时候,客栈老板要检查生人户籍。 租赁房子,更是要带着户籍到里正处报到。 若是长久居住,则要到衙门去登记。 今日是甘奇正那小子滑头,把这件事情含糊抹了过去。 估计明日房主和里正回过神来,就要来找他们了。 赵思辰摆摆手,说道:“不用着急,我已经办妥了这事。” 她掏出了户部侍郎茅阳泽写的的条子:“这是户部尚书的儿子,户部侍郎茅阳泽今日的条子。 你们明天去找里正,让里正带你们去衙门登记入户。” 李有才喜得眉开眼笑:“我们愁了两个月的事情,大小姐半天时间就搞定了?” 赖三感慨道:“大小姐你太厉害了。” 喜哥儿说道:“哪知道大小姐那么厉害,我们过去两个月都白发愁了。” 三个人见到赵思辰,很是高兴,废话连连地追捧。 赵思辰却不喜欢这种油腻的风格,摆摆手,说道:“别乱吹捧我,谦虚低调最可贵。” 交代完了事情,赵思辰本就是干脆利落的性格,当下转身往外走,一边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喜哥儿抢先几步,赶紧上前开门。 赵思辰走到门边,提起裙摆刚要跨过门槛,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回头对三个人说道:“你们明天来见店里找我,我安排事情给你们干。” 喜哥儿苦着脸说:“我们刚到大庆城,还没逛过大庆城呢,路都不熟悉,就让我们干活了。” 赵思辰微微笑着安抚喜哥儿:“西大街的两间铺子正待开业,有许多事情要做。 等忙过了这段时间,以后有的是你闲逛的时候。” 三人一起跟在赵思辰身后,送着赵思辰出门。 赵思辰刚踏出门槛,走出大门,旁边“嗖”地站起了一个人。 原来是甘奇正,坐在自家门口的门槛石上守着。 看见赵思辰走出门来,甘奇正猛然站起,脸色有些慌张,喊道:“大,大,大小姐……” 他往赵思辰身后瞅了瞅。 今日下午他领回来的那三个像是乞丐一样的汉子,原本身上满是脏污、恶臭。 如今这三个汉子洗漱完毕,换上新的衣裳,看起来与普通汉子无异。 再看这些个汉子的神色,原本神情凝重、愁苦。 经过与赵思辰的一番相谈,现下脸色变得轻松自在,甚至还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甘奇正暗暗称奇,心中不由得想道:“大小姐真是厉害,好像她一出现,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一样。” 就连宣富贵那么厉害的管事,也怕她。 赵思辰冲着甘奇正点了点头,回头跟三人说道:“你们都累了,不用送了,今天先休息吧。” 三人齐齐抱拳,向赵思辰行了个江湖礼仪。 赵思辰点了点头,不以为意,转身走了。 李有才这才看向甘奇正,冲着甘奇正笑了笑,说了一声:“多谢。” 甘奇正有些慌张,低声回了一句:“没关系,这也是大小姐吩咐下来的差事……” 说完,学着三个汉子行礼的模样,匆匆抱了抱拳,转身追赶赵思辰身影去了。 赵思辰走了几步,看见甘奇正追赶了上来,笑着说道:“不用送了,我自己走就行。” “好,好……”甘奇正应了几句,又问道:“大小姐,你要去哪里?我去车马行,帮你叫辆马车过来。” 赵思辰笑道:“不用,我没有想要去哪里,自己随意走走就行。” 甘奇正讷讷道:“我们包子巷位置算不得好,在大庆城之中偏了些。 你从包子巷走到城中,得半个多时辰……” 赵思辰不以为意,笑道:“没事,我走得动。现下日头没有那么晒,我就当是锻炼身体罢了。” 甘奇正被连连拒绝了几次,他闭上了嘴,不吭声了。 只是赵思辰让他回去,他也不回去,默默跟在赵思辰身后,走出了巷子。 夕阳西下,到了准备晚饭的时候。 包子巷巷子口的树荫下,人散去了不少,只剩下三三两两。 这三三两两的婆娘们,看见甘奇正跟在赵思辰的后面走出了巷子—— 众位妇人纷纷挤眉弄眼,相互露出了“你懂的”的微笑。 赵思辰平日里甚少关心这些小事情,更何况她与众位妇人不相识,眼角余光都未曾扫过那边。 反而是甘奇正,这些婶娘们从小看着他长大。 他看见众位长辈对着他和赵思辰露出了或是欣慰,或是好奇的笑容,自然知道这几位妇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由得臊红了脸。 大小姐的关心 赵思辰抬脚走出了包子巷,拐了个弯,走到了大街。 她抬头望去,只见夕阳残辉。 眼前夜幕渐次降临,许多回家的人在路上行走匆匆。 只要沿着大路一直往前走,很快就能到赵宅。 毫无预兆,赵思辰猛然地回过头,冲着身后不客气地问道:“你还要偷偷摸摸地跟在我身后,跟多久?” 弯腰藏在一旁烧饼店旗帜后面,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的甘奇正,红着一张脸,慢慢走了出来。 跟在一个姑娘身后,无异于登徒子的行为。 就算是对方是自己的东家,自己也问心无愧,可还是觉得羞赧。 甘奇正讷讷开口说道:“天快黑了,我送大小姐回家。” 这小子,当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呢。 倒也是有心。 赵思辰笑道:“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甘奇正这回倒不听话了,固执地摇了摇头,一脸倔强。 赵思辰好笑地劝道:“你送我回去,再自己回来?” 甘奇正赶紧点点头。 他确实是这么打算。 赵思辰劝说道:“真不用送,我认得路。” 甘奇正着急地解释道:“不是认不认得路的问题,天黑了,我怕有危险……” 那得是危险怕她。 赵思辰:“那天不是还没黑吗?” 甘奇正无法反驳,又不吭声了。 他不吭声也就算了,还梗着脖子,站着就是不肯走。 这倒像是她欺负了他一样。 赵思辰问道:“你送我回去,再自己回家?” 甘奇正点头。 承认了。 赵思辰说道:“你不怕天黑啊?” 甘奇正挺起了胸膛,说道:“我是男人,我不怕。” 赵思辰笑了。 还男人呢,不过是一个少年罢了。 年纪还小的甘奇正,就说自己是男人了。 果然又是一个中二少年。 赵思辰不由得脑中闪过魏乾琅的脸。 莫非现在的少年人,无论富贵贫穷,都是一样的有坚持? 罢了,罢了。 赵思辰无奈摇头,说道:“行了,我坳不过你,你想送就送吧。” 甘奇正没想到赵思辰突然就同意了,乐得脸上笑开了花。 赵思辰看他乐得不行,自己也笑了。 赵思辰回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道:“你别跟在我身后,让我觉得好像被人跟踪了一样,心里别扭得很。” 习武者的肌肉反应,忍不住就想动手把人制住。 甘奇正脸上的笑容还未收起,因为赵思辰的这句话,僵在了当地,又恢复了手足无措的样子。 赵思辰笑道:“看你平日是挺机灵的呀,怎么这会呆呆的了。 你过来,我们一起走。 别偷偷摸摸跟在我身后。” 甘奇正从未见过如此平易近人的东家,挠了挠头,不知道要说什么。 赵思辰笑了,催促道:“过来啊。你再跟在我身后,我可要赶你回去了。” 甘奇正忙上前几步。 刚站到赵思辰身旁,甘奇正浑身别扭,又微微后退了小半步,落后赵思辰半个身子。 赵思辰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尊卑分明,一时半会纠正不过来,也不逼他,继续向前走。 两个人走的速度挺快,默默地走了半个时辰,赵思辰滴汗未出,甘奇正却有了微微喘气的迹象。 眼见已经靠近家里,赵思辰站住了脚步,转过身对甘奇正说道:“我到了—— 你今天跑了许多地方,辛苦了。” 甘奇正跟在赵思辰身后,急急停住了脚步。 他见赵思辰神情自若,自己确实满头大汗,喘着粗气—— 甘奇正心下窘迫,极力想要抑制喘着气,却更觉得憋气,窘得满脸通红。 赵思辰温声说道:“慢慢来,别憋气,深呼吸。 对,就是这样,吸~~~呼~~~~吸~~~呼~~~” 甘奇正慢慢平静了下来。 赵思辰见甘奇正迅速掌握了呼吸的方法,平静了下来。 她神情有些奇怪地上下打量了甘奇正一番,说道:“你身体是挺不错,不过体质还有待加强。” 甘奇正的脚力,在同龄的人中算是最强的。 以前的东家,惯常喜欢使唤他做一些跑腿的活,能干的又快又好。 甘奇正也是有些自信的, 没想到,今日他居然被娇滴滴赵思辰比了下去。 甘奇正有些懊恼,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的,心里就多了一股气。 他在生自己的气。 只是这股气,不好在赵思辰面前表现出来。 甘奇正只好低着头看着地,一声不吭。 赵思辰看出了甘奇正的小心思,温声说道:“别沮丧,练一练就好了。 你也算挺有天赋的—— 这样,明天你不用来店里,还是去找你邻居那三个汉子。 他们明天要找里正办理入户的事情,你熟悉人也熟悉路,帮忙带路。” 甘奇正忙应了一声“好”。 赵思辰继续说道:“你办完了事,找三人里面一个叫喜哥儿的汉子—— 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教你一套拳。 你每日练上一两次,强身健体,没坏处。 不出半个月,体质就能变好。” 甘奇正听得有些晕晕的,怎么像是在茶楼当店小二的时候,听书先生说的那些江湖事。 但是,甘奇正知道赵思辰说的,肯定是好事。 他是个伶俐人,赶紧躬身道谢。 赵思辰说道:“另外,你让你娘多做些肉给你吃—— 不拘是猪鸭鸡肉,什么肉都可以。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补充蛋白质。” 甘奇正听不懂“蛋白质”是什么,但赵思辰让他吃肉,他是听进去了。 甘奇正想要应下,却又不敢应。 一时脸上讷讷。 甘奇正心中有些苦涩。 他心中想着,大小姐是富贵人家,才会说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语。 甘父前几年去世。 甘家剩下的钱,堪堪供他多读了两年书。 甘母辛苦干浆洗的活,不过是供二人温饱罢了。 甘奇正读书把家中的钱花光之后,若是再要读书,就只能卖宅子了。 为了家中宅子不被卖掉,甘奇正放下书本,出来讨生活。 他年纪小,一开始看上他的东家不多。 他只能干一些跑腿的活,混上两餐温饱。 也就是近一年来,他年岁渐长,又带着一帮半大的小子一起在外面讨活,算得上有些威望,才能接一些好一点的差事。 但就是这样,甘家平日里半个月也难得闻一次肉味。 可是,大小姐吩咐了,甘奇正又不敢不听,只能沉默着不应话。 赵思辰看见甘奇正的神色,也意识到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她原本只是关心一下甘奇正,没想到居然让他为难了。 赵思辰说道:“抱歉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为了你好。 没有肉也没关系,时不时吃些鸡蛋和豆腐,也能补补身体。” 甘奇正忙鞠了一躬,诚挚道谢:“谢大小姐。我知道大小姐对我好。” 赵思辰笑着宽慰他道:“不用担心,大家跟着我干活,只要我能支撑下去,肯定也有大家一口饭吃。 你用心干活,日子总能越过越好的。” 说完,赵思辰看了看天边夕阳余晖,说道:“赶紧回去吧。天色晚了,别耽误了吃饭。” 甘奇正又谢了谢,转身跑了。 跑了到拐弯处,甘奇正脚步越老越慢,最终忍不住停了下来,回过头来。 他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赵思辰轻巧的背影,快速一闪,就闪进了赵宅门内—— 这速度,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甘奇正目瞪口呆,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心头砰砰直跳。 他刚才,好像看到了仙女了?! 甘奇正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一开始走得不快,慢慢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脸上的疑惑渐渐消失,笑容在他的脸上浮现。 他慢慢地跑了起来。 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暮色渐沉的街上人烟渐少,多是神色匆匆的人。 像甘奇正一样面带着笑容往前跑的人,独此一个。 甘奇正感觉到夏夜微凉的风吹在脸上,无比欢畅。 他用尽全力跑了一阵,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弯着腰,两只手扶在膝盖上,喘了一阵,歇了一会,忍不住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小姐赏识他! 他有活计干了! 家里有钱了! 大小姐还给他找了个师傅! 大小姐让他锻炼好身体,以后办更多好差事! 大小姐说日子总能越过越好的! 甘奇正畅笑了一阵。 这是甘父去世之后,甘奇正最为欢乐畅快的一天。 自从几年前甘父去世,原本并不富裕的甘家,更加生计维持艰难,一直到现在已经难以支撑。 甘奇正知道,甘母心疼他这么小的年纪,就开始到处找活干。 甘母也一直想让他回书塾,再读上两年书。 科考是不敢想的,可是学好算筹,生意,再等年纪大一点,去小店当个小掌柜,也是可以的。 不至于只能干体力活。 甘母偷偷找了中人来看房子,想把宅子卖出去,换点钱财,供他读书…… 若是他学习不成,或是找不到好的活计,或许哪天他们就流落街头,变成难民中的一员。 没想到,他遇到了大小姐,未来有有了奔头。 甘奇正笑道眼角渗出了泪。 他粗鲁地用袖子抹了抹脸,把眼角的泪抹掉。 甘奇正又笑了一阵,才带着满身轻快,快步朝家里走去。 拜师练拳 甘奇正回到了家里。 天已经完全黑了。 甘家的天井之中一片黑暗,只有月光洒下,多少能看见一些轮廓。 家中只有堂屋点着油灯。 甘母在油灯下,就着一点黄豆大小的灯光,干着绣花的活。 甘母白天的时候,干着替大户人家浆洗衣裳的活。 到了晚上,则是绣花。 她从外面领回来一些绣花的手工活,每天绣到半夜,挣不了几个钱,仅供温饱罢了。 但这么一点点的工钱,都不舍得放弃。 甘母看见甘奇正回来,赶紧把手上的针线放下,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不待甘奇正回答,甘母已经接着说道:“饿了吧?我饭温着呢,现在就去拿出来。” 甘奇正快步走上前,走到堂屋中央的桌子旁,动手把家里的油灯拨亮了些。 甘母从厨房里面,把饭菜端了出来。 看见拨亮了的油灯,忙说道:“怎么拨这么亮,暗点也能看清楚,这样太耗油了。” 说着,就往前来,想要动手把油灯关小。 甘奇正阻止了甘母把灯拨暗的手,说道:“娘,你这样一天能省多少灯油? 一个月呢,一年呢? 一天天地熬夜干绣花活,把眼睛熬坏了,得不偿失! 以后该花的钱你尽管花! 钱的事情别担心,我会努力挣钱的。” “你这娃子!”甘母知道甘奇正心疼她,但还是忍不住唠叨:“不要以为挣了一点钱,就得意得尾巴都翘上天去了。 是,你现在在西大街找到了活计,又遇到一个好东家。 可是,这份工你能做多少还不知道呢。 就你那个东家,一个小姑娘,拿家里的钱挥霍,也不知道有多少家底能让她挥霍多久。 万一哪一天关店了,你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好的一份工,到时候可怎么办?有钱也不能乱花,得攒着!” 甘奇正还想说什么,甘母阻止了他,说道,“再说了,你过几年要娶媳妇了,我还得替你把钱攒着呢,到时候说上一门好亲,也有钱好娶媳妇。 娶了媳妇,有个媳妇照顾你,我也才能放心。” 甘奇正见甘母一句接着一句,不知道说道多老远的地方去了。 他说不过他娘,干脆不说话,低头扒饭。 甘母虽然说了一大通的话,但到底没有再伸手,把灯油调暗,而是拿起放在一旁的针线,继续一针一针地绣起了花。 夏夜静谧,只有院子发出吱吱呀呀的虫叫。 甘奇正竖起耳朵听了听,隔壁也是一片安静。 而隔壁另外一边的宅子,却没有那么安静。 张大婶子一时冲动,租出了房子。 现下回想,却有些拿不动主意。 等到张二叔回家之后,张大婶子便从自己所住的厢房走了出来,拉住张二叔夫妇,详详细细地说了今天的事情。 张二叔听完,皱起了眉头。 现在魏国春耕已过,进入农闲季节。 有些乡下富裕的汉子或者婆娘,会来到大庆城打短工。 也有一些有些老的幼的,会出来大庆城乞讨。 今年与往年不大一样,听说外头遭了旱灾,有些地方的难民多了些。 大庆城近几日,多了许多流民、难民。 但是,听张大婶子说这三个汉子,好手好脚的,到了大庆城,不仅没有找活计,反而还是当乞丐,以乞讨为生—— 张二叔到底是在外面做工的,往日里也有些交际,不像张大婶子这样整日待在家里的婆娘一样好糊弄。 当下感觉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有些疑惑。 张二叔沉吟了半晌,说道:“虽然外头遭了灾,流民多了些。但是大庆城内,要找活计,却也是不难的。 这三个汉子正值壮年,却甘愿做乞丐。 怕只怕是……这三个人怕是有些来历不明。” 张大婶子听了,慌慌张张道:“那可如何是好?咱们虽然是贫苦人家,可是也不想因为挣点钱,惹祸上身。” 张二婶子听了,也有些着急,但是她不好埋怨自家嫂子,只好埋怨甘奇正:“甘家跟咱们家做了几十年的邻居,怎么招惹来这样的事情。” 张二叔虽然家境不显,但他到底是在大庆城中讨生活,多少也算有些心计。 张二叔想了想,心中便有了计较:“有了,找许里正。” 张二叔这么一提,原本急得团团转的张大婶子,也得了提醒:“是啊,那三个汉子,他们既然来到了京城,理应去许里正那里报到,去衙门上户籍。” 张二叔点头道:“是应该这么说。明日一大早,我去找许里正,主动说明白这件事情。如果那三人真的来历有问题,无法上户籍,我举报有功,也不会因为咱们家租赁了宅子,就怪到咱们家头上。” 张大婶听了,纷纷称是,说道:“到底还是二叔眼界广。幸亏二叔有办法。” …… …… 第二天一早,甘奇正早早起床,一大早就在天井里面,一边干些杂活,一边竖着耳朵。 不多时,听见隔壁宅子传来人起床走动的声音。 甘奇正忙到厨房里面,拿了一个竹匾,在竹匾里面装上甘母一大早蒸好的十几个大馒头,再端上一大碗咸菜,装在大竹匾里面,敲响了隔壁的门。 有个看起来比较斯文的汉子打开了门,看见甘奇正和他手里的东西,笑着冲着内里喊道:“早餐来啦!” 另外两个汉子上身没有穿衣服,下身穿着短裤,满头满脸的汗,站在天井里面,看着甘奇正。 不知道怎么的,甘奇正想起前一天赵思辰说的,让他拜师学打拳的事情。 两者一联系,甘奇正估摸着他们刚才正在打拳。 另外两个汉子看见甘奇正端来的早餐,纷纷说道:“本来我们想出去外面随意将就一餐,没想到你送馒头过来了,感激感激。” 甘奇正有些郝然,说道:“也没有拿过来什么好东西,不过,这个馒头是我娘亲手做的,在包子巷也是出了名的好吃。 不是我自夸,我们包子巷子最有名的包子店,做出来的馒头都没我娘做的好吃呢。” 有为长得人高马大的汉子显然肚子已经饿了,也顾不得烫,一手抓起一个馒头,呼哧呼哧的一边换着手拿,一边两三口就把馒头啃了下去。 甘奇正忙说道:“这里还有我娘亲自腌制的咸菜,也很好吃。 平日里我吃饭干配咸菜,都能吃三碗饭。三位大叔试一试。” 甘奇正把大竹匾放在堂屋的桌子上,三个汉子围成一团,除了来开门的斯文汉子拿起了筷子夹了馒头慢悠悠地吃着,另外两个都是一手一个,撕开馒头,夹上咸菜,两三口就吞了一个。 三个人吃得急,竟忘记了甘奇正还在一旁。 甘奇正见三个人吃得急,忙到厨房里面端来了三碗水,放在一旁。 三个人吃得又快又凶狠。 甘奇正在旁边看着,有些担忧他娘蒸的十几个馒头不够这三个汉子吃。 再加上心中想着前一天赵思辰跟他说的,要他学打拳。 甘奇正心里不免着急得很,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习武的事情。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三个汉子狼吞虎咽,把馒头和咸菜一扫而空。 看见手旁放着水,三个人端起三个大碗,吨吨吨地喝水。 甘奇正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哪一位是喜大叔?” 斯文的汉子也在喝着水,听闻甘奇正的问话,噗嗤一口水喷了出去,直喷得站在他身旁的鲁莽汉子一身的水。 鲁莽汉子正在吨吨吨地喝水,被斯文汉子这么一口水喷了过来,猛地一机灵,呛得咳咳咳地咳嗽。 他用力把大碗往桌子上一放,骂了一句粗话,喝道:“李有才,你是皮痒了是不是?” 被唤做李有才的斯文汉子脸上还笑着,看见鲁莽汉子急了,赶紧解释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听见这小子喊喜大叔,这可太稀奇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旁边身材瘦削的汉子随意抹了抹嘴,问道:“谁,谁喊我?” 这个时候,身材瘦削的汉子,才依依不舍地把自己的目光,从馒头挪开。 看到了甘奇正,瘦削汉子奇异地问道::“你还没走啊?” 甘奇正趁机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大声喊道:“师父!” 喜哥儿吓得一激灵,看了看鲁莽汉子赖三,又看了看斯文汉子李有才。 两个人都是一副不干我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甘奇正猛地醒悟过来,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忙直起身,有些忐忑不安地解释道:“昨天大小姐跟我说,让喜大叔叫我一套拳法,让我强身健体……” 一边说着,一边想,也不知道大叔们信不信他的话,万一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话还没说完,喜哥儿猛地跳了过去,一蹿蹿到甘奇正面前。 喜哥儿拿起他的左边胳膊捏了捏,右边胳膊捏了捏,还蹲在地上捏了捏他的小腿。 看见喜哥儿的手一路按着从小腿往上—— 甘奇正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摆脱了喜哥儿的手,满面惊恐。 不知道这瘦削大叔是不是精神不大正常? 大小姐居然要他向这奇奇怪怪的大叔学武? 喜哥儿对于甘奇正的躲闪,不以为意,从地上跳了起来,乐得指着甘奇正说道:“资质不错,大小姐对我太好了,居然给我从来这么好的料子来当我的徒弟。” 甘奇正也机灵,听见喜哥儿这么一说,便知道喜哥儿对他很是满意,也答应了教他打拳的事情。 甘奇正赶紧深深鞠了一躬,大声喊道:“师傅!” 赖三和李有才在一旁看着,满面艳羡。 他们行走江湖,孤身一人,没有妻子,没有小孩。 若是能够收上一两个贴心的徒弟,无异于养了一个儿子,有人能够服侍自己,也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 当下,赖三和李有才皆围着甘奇正问道:“大小姐只说让你跟着喜哥儿学吗?没提到我们?” 甘奇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三个汉子就围住了自己。 他满面疑惑,但还是坦诚地摇了摇头。 看见甘奇正摇头,赖三和李有才难以掩饰满脸失望。 喜哥儿冲着甘奇正招招手,说道:“来吧来吧,咱们练一练。” 喜哥儿率先从堂屋一跃,跃到天井之中,摆出了了一个起手式。 这么突然? 甘奇正感觉不妥,正想拒绝—— 里正上门 这个时候,门被哐哐哐地敲响。 有人不甚礼貌地在门口砸着门。 喜哥儿的兴致被人打断,有些恼怒。 李有才绕过喜哥儿,打开了门。 一个白胡子老头和一个中年汉子在门口看着他们。 看见门被打开,老头颇有些来势汹汹的意思,气呼呼地瞪着李有才。 李有才被瞪得莫名其妙,问道:“你们是谁啊?” 老头中气十足:“我是许里正。” 站在老头旁边的汉子接着道:“我是屋主。” 李有才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往门框一靠,让出了半个门道,让天井里的三个人也能看到门外二人。 甘奇正隔着李有才,冲着门口喊道“张二大叔,许大爷。” 听见是甘奇正相熟的人,李有才这才拱手打招呼:“幸会,幸会。” 许里正许大爷大声问道:“你们昨天就来到京城,怎么没拿着户籍去我那里登记造册,自己就租赁了房屋了?” 害,多大的事。 李有才刚想说话,心虚的甘奇正冲上来,隔着李有才和门框之间的缝隙,冲着许里正解释道:“许爷爷,昨天晚上我带着三位大叔来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太晚,所以先租赁房屋,安置了他们。 我准备这几天得空了,领他们去你那里登记造册呢。” 许里正说道:“你小毛孩别插嘴,我正问着他们话呢。” 李有才笑了笑,很给面子地顺着甘奇正的话往下说道:“昨天晚上太晚了,就先找地方安置了。本来想着这几天得空了,再去你那里登记造册。” 许里正皱着眉头,吹着胡子,说道:“你们从哪里来的,来京城多久了,有没有户籍文书?” 笑话,他做许里正已经做了二十年了。 把包子巷守得滴水不漏。 揪出了多少没有户籍文书,想要混蒙过关的人。 这几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正经经的好人。 甘奇正着急得很。 这三个人是他领回来的。 他们身无一物,别说户籍文书了,连换洗衣物都没有一套。 如今被许里正质问,他们三人如何能够应对得上。 而这边,李有才淡定地回答许里正的话,道:“我们家乡闹了蝗灾,没饭吃,跟着乡里乡亲的一起离乡背井,想来大庆城城讨口饭吃。” “户籍呢?” “户籍文书在来大庆城的途中弄丢了,我们正准备今日去户部补上。” 许里正一听没有户籍文书,更加激动,气势汹汹道:“没有户籍文书,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许里正上上下下地把李有才打量了两遍,又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后面站在天井里面的赖三和喜哥儿,缓缓说道:“我听你的口音,还有点吴国的口音……” 李有才没想到包子巷里面的一个小小许里正这么见多识广,居然听出了他的口音。 旁边的汉子听见许里正这么一说,也在一旁帮腔,话里话外地撇清自己的责任,说道:“那是,虽然你们租赁了我家的宅子,可是要是你们来历不明,我可是不同意的。” 甘奇正着急帮着解释道:“张二叔,许爷爷,他们三个人不是坏人,他们是我东家的朋友,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我能作证……” 许里正打断了甘奇正的话,说道:“你这小毛孩,大人说话不要插嘴。 没有户籍文书,说什么都没有用。 你可做不了证。” 李有才淡淡说道:“他做不了证,户部尚书的儿子,户部侍郎茅阳泽,能作证了吧?” 许里正瞪大了眼睛:“你还知道户部尚书?你知道那是多大的官吗?居然满嘴胡诌!要是被青天大老爷听见,小心赏你一顿板子。” 李有才掏出了户部侍郎茅阳泽的条子,递到许里正面前:“看看,看看,人家亲笔写的条子在这里!” “谁?” “户部侍郎茅阳泽,户部尚书的儿子。” 许里正和张二叔,两个人拿着这三寸见方的条子,翻来覆去地看。 看这字,写得可真好啊,从小练就的笔力和挥洒。 看这用纸,可是正宗的宣城宣纸,名贵无比。 看这墨水,黑中带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墨水,并且有暗香传出。 一份小小的条子,居然用这么好的纸,这么好的墨。 一般人可用不上这么名贵的笔墨纸砚。 许里正和张二叔两个人面面相觑,竟被这三尺见方的纸条给拦住了。 要说这不是户部尚书的儿子的条子吧,这条子看起来确实挺真的。 要说这条子是真的吧,这三个汉子看起来又不像是能和户部尚书搭上边的人。 若是能搭上边,只怕也无需在包子巷租赁房屋了吧? 看见许里正和张二叔两个人为难,李有才好心地建议道:“要不咱们还是去衙门里补上户籍吧?我随你们一同过去,衙门里总能辨得出这条子的真假了吧?” 毕竟,户部侍郎就是管理户籍的,衙门里面肯定有茅阳泽条子的留底。 把留底的条子拿出来一对笔迹,自然知道真假。 虽然还未明确条子的真假,但是许里正和张二叔因着这张条子,对李有才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大好。 许里正不敢再大声喊叫,而是颇为礼貌地用了个“请”字。 李有才冲着院子里的二人说道:“我去去就回,你们先歇息一会。” 甘奇正有些担忧地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过一天时间,李有才从一个乞丐,拿出了户部侍郎的条子。 甘奇正很有理由怀疑,那是李有才随意造出来的假条子。 李有才拍了拍甘奇正的肩膀,说道:“事情很简单,我自己处理就行了,你也去吃早膳吧。用完早膳,待会我们一起去找大小姐。” 李有才走了之后,甘奇正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院子里的两个人。 为什么另外两位大叔,都很淡定,丝毫不紧张? 喜哥儿招呼他:“别愣着啊,洗手吃饭!早上吃得饱,一天过得好。” 说着,把甘奇正按在了桌子旁。 桌子上的竹匾里面,还剩下两个馒头。 甘奇正心不在焉地抓起了一个馒头,加上了咸菜。 赖三和喜哥儿两个人已经吃完,直接就在天井里面,从井里打上来的水,随意冲洗了一下,扯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身,套上短褂。 甘奇正忐忑不安地问二人“那位大叔,不会有事吧?” 赖三说道:“那位大叔姓李,别人长着一颗七巧玲珑心已经很了不得了,你那李大叔,那颗心得有十八九个心窍,不用担心他。” “胡说什么呢,哪有这样说自家兄弟的,”喜哥儿骂了赖三一句。 甘奇正见两个人答非所问,只好说出了心中猜测:“那个条子,什么尚书的儿子开的条子……若是进了官府,被发现是假冒的……” 赖三和喜哥儿对视了一眼,这才知道甘奇正在着急什么。 两个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喜哥儿笑着说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不用担心,那个条子是大小姐拿来的,肯定是真的。” 赖三感慨道:“大小姐真厉害啊,才来京城半年,连户部尚书的儿子都认识了。还这么轻易就拿到了茅阳泽手写的条子。” 甘奇正想起夕阳下那个轻盈的背影,恍惚了些许。 原来是她。 若是大小姐拿过来的,那自然是真的。 不知道怎么的,甘奇正一听到赵思辰,就莫名地相信了。 猛不防地,甘奇正手里被塞进了另一个馒头,喜哥儿说道:“你娘做的馒头真好吃,还剩一个,吃完了它!” 赖三也哐当一声,把一碗水放在甘奇正的面前:“这馒头实在。喝点水,别噎到。” 甘奇正笑着说道:“两位大叔你们喜欢吃,我让我娘天天给你们做!” 听见甘奇正这么说,赖三在兜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块碎银子出来,扔给甘奇正。 甘奇正条件反射地抬手抓了。 赖三大大咧咧地说道:“我们三个大男人,也不会做饭,你娘要是得空的话,麻烦早上给我们做点吃的。 我们不挑,做什么都吃。 喏,这是这个月的饭钱。” 甘奇正连忙站起来,连连说道:“不行不行,我不能收你的钱,我我我…… 我拜师都没有给钱……” 喜哥儿猛地一拍他的背,说道:“拜师要给什么钱,你跟我学拳,不用钱! 师傅我有钱的话,还要给你花!” 喜哥儿指着赖三,说道:“赖三有钱,他给你银子,你就拿着,别跟他客气。” 赖三说道:“是啊,再说了,我这也不叫给你钱,这是买米买面粉买糖的钱,是给你娘的,不是给你的。 你就帮你娘收着。” 甘奇正听见两个人都这么说,这才拿了,站起来狠狠一鞠躬:“谢谢两位大叔。” 赖三笑着说道:“谢谢大小姐吧,这都是她给的钱。 我们哥仨是真真靠着乞讨才进的大庆城,身上毫无分文。” 听见赖三这么说,甘奇正反而有些别扭起来。 他又鞠了一躬,坐下来吃起了馒头。 三个人吃完,甘奇正主动拿起碗,到天井里面的井边,用井水洗刷碗筷去了。 李有才推门走了进来。 许里正和张二叔两个人笑呵呵地跟在李有才的后头,乐呵着说道:“得亏得李先生,让我们见识了户部侍郎的字,那纸可真好啊~” 啧啧,不过出去一趟,边升级成为“李先生”了。 李有才打断他们:“你们懂什么!那纸不过是宣城宣纸而已,算不得什么。关键是那墨!黑中带金,那可是正宗的徽州油烟墨! 一两徽墨一两金,听过吧? 清香扑鼻,新鲜细腻——那是今年新上的贡品!” 李有才的一番颇有见识的话,把两个汉子给唬住,连连弯腰称是。 喜哥儿暗地里摇头:李有才这几句乱七八糟的话,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随口胡诌,也只能唬住没有见识的包子巷的里正。 话说回来,里正和张二叔,两个人也无法去找茅阳泽对峙不是。 赖三迎了上去,拱了拱手,问了声好,一边掏出了两个红封,往许里正和张二叔两人手中一塞,说道:“我们兄弟三人初来贵地,还得靠两位多多提点。” 许里正和张二叔也赶紧拱了拱手。 前有户部尚书的儿子的条子,后有财力雄厚的红封做保。 许里正和张二叔,两个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赖三拉着张二叔说道:“房主大哥,我们兄弟三既然打定主意要在京城里立足,那房子也要多赁两年,你看这租金……” 张二叔是个厚道人,赶紧说道:“短期是短期的价格,因着你们昨日说只租一个月,所以我嫂子才开了八钱银子的租金价格。如果你们要长久租下,自然按照公价来——我也不是那等胡乱开价的人。” 赖三说道:我们兄弟接下来要找工做,怕没那么多闲时,正好今日许里正也在,给我们做个见证,今天就把契约签了。” 于是,许里正拟契约,甘奇正跑到隔壁把张大婶子请来,跟张大婶说明白这件事情。 张二叔替婶子签下了契约。 赖三出手大方,立刻把一年的租金付了。 另外又给了许里正一份辛苦钱,把许里正的胡子乐得一翘一翘的,对三位汉子更加亲热,已经小哥、小哥地喊了起来。 人前一场戏 签好了约,三个人笑着说道:“走,去找大小姐要份活计来干。” “啊?”甘奇正愣了一瞬。 这三个人,不是大小姐的故知吗? 甘奇正头脑机灵,自己捉摸着,大小姐和三个大叔之间,或许有一些秘密。 因此,他是打定主意,不随意打听的,当下收起了惊奇的表情,不问不说。 赖三、李有才和喜哥儿都是打小在市井里厮混的。 除了李有才读过几年书,其他两个人都是大字不识。 但也因为从小在市井中长大,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无数。 甘奇正的一个表情,三个人就猜出了甘奇正的心思。 赖三跟喜哥儿说道:“你这徒弟机灵。” 喜哥儿笑着拍了拍甘奇正的脑袋,说道:“心里有疑惑就说,不要老自己一个人琢磨,好好的一个小子,琢磨成了个老头子。” 甘奇正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你们不是来大庆城投奔大小姐的?为什么还要跟大小姐找份活计来干?” 喜哥儿不答,反而问道:“刚开始一打照面,你就对我们三个乞丐殷勤地跑前跑后,是不是发现我们和大小姐是认识的?” 甘奇正心知他的一点小心思瞒不过几个老江湖,乖乖地点了点头。 赖三笑着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哪里露出破绽了。” 甘奇正也不相瞒,摇了摇头,坦诚说道:“不是你们,是大小姐。 大小姐看待你们的眼神,就是认识你们的眼神。” 赖三、喜哥儿和李有才三个人相对望了一眼。各自都从眼神里面看出疑惑。 大小姐那么厉害的人,也会露出破绽? 一个眼神就让这小子知晓了秘密? 幸亏得这甘奇正是帮大小姐办事的。 若是敌人,这么小的年纪,就有极强的观察力,那得对他多加提防。 喜哥儿说道:“既然我们昨天在他人前面承了大小姐的恩,今天总得上门去谢谢人家。要不然,被有心人琢磨着,就看出了破绽。” 赖三笑着补充:“更何况,我们是三个乞丐,初来大庆城,有手有脚要找活干,对于大小姐这种商贾之家,更应该好好巴结。” 李有才说道:“所以啊,我们现在就去找大小姐要份活计来干。” 三个人也不赁车,在甘奇正的带领下往前走。 甘奇正从小对大庆城长大,这两年在外后四处干着跑腿、跑堂的散活,对大庆城很是熟悉。 他说话也干练,一边领着三人往前走,一边介绍大庆城的种种繁华之处。 饶是三个在江湖摸爬滚打了一二十年的老江湖,看见诸多大开眼界之物,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李有才感慨道:“我平生自负学问才情均是一佳,也以为自己吃过一些美食,见过一些大场面,来到大庆城,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 喜哥儿对于文绉绉的李有才,一向不惯着,当场揭穿他:“你除了会写你自己的名字,还会什么?” 赖三也帮嘴:“是啊,李有才,你别当自己是多了不得一样。” 李有才呸了一声:“你们两个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还好说我?”、 喜哥儿跟李有才斗嘴习惯了,也不以为意,回过头热络地拍了拍自己新徒弟的肩膀::“徒儿,你是我们中见识最广的一个了。” 喜哥儿开玩笑似的捧杀,吓唬得甘奇正连连称不敢。 四个人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城西商业街。 跟他们预料的一样,赵思辰已经来到西大街的铺子里面,悠闲地坐在店中央的官帽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茶,吃着糕点,看着众人干活。 宣富贵笑呵呵地站在赵思辰身旁,殷勤地帮赵思辰添加茶水和糕点。 两间铺子已经收拾干净,摆设也均已摆设完毕,估摸着这两日就可以开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甘奇正感觉今天宣管事的笑容特别亲切,胸膛挺得特别直,与往日里的趾高气扬判若两人。 看见甘奇正领着三人进来,宣富贵和颜悦色地喊住他,问道:“大小姐不是派你干差事去了吗? 怎么回来了?还带了三个人? 哎哟三位客官,我们还没开业呢,要不过几天再来……” 赵思辰放下茶杯,喊住了宣管事:“你没看到吗,是来找我的!” 宣富贵的这个中年男人虽然能干,但实在是太油腻了! 赵思辰强忍着不耐,看他表演对东家的忠心和谄媚。 忍耐了一整个早上,实在忍不住了。 想到这里,赵思辰忍不住冲着面前四人投去了一个埋怨的眼神。 要不是为了配合他们演一场知恩图报的好戏,她犯得着在铺子里面,虚情假意地应付宣富贵吗? 他们倒好,闲逛似的,这么晚才到! 甘奇正敏锐地察觉了赵思辰不耐烦的情绪,他赶紧抢先一步,对着赵思辰行了一礼,说道:“大小姐,您昨天行了善事,让我领几位落难的大叔去安顿。 今天他们执意要来当面感谢您。 我已经把他们领了来——” 赵思辰笑了笑,毫不为意的样子,挥了挥手,说道:“不用了,昨天我也是一是兴起而已。原本就是举手之劳,让他们不用放在心上。” 李有才往前踏了一步,行了个礼,说道:“大小姐,昨日蒙您善心,帮助我们找到了落脚点,今天特意过来拜谢。” 李有才指了指赖三和喜哥儿两个人,说道:“我叫李有才,这两位是我的异性兄弟,一位叫喜哥儿,一位姓赖家中行三,叫他赖三即可。” 赵思辰喝了一口茶,说道:“不过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只不过,你们兄弟三人,怎么沦落到当上了乞丐??” 李有才早已经想好了理由,说道:“我们兄弟三人都是良民,本来跟着商队要到大庆城来做生意。 没想到,走到了半路,遇到了劫匪。 我们三个人的财物皆失,所以才落得个落魄模样。 让大小姐见笑了。” 赵思辰笑着说道:“没事就好,英雄也有落魄的时候,谁没有个难过的时候呢。” 李有才接道:“是,那也亏得遇到了大小姐,帮了我们一把。” 赵思辰说道:“那也是你们自己有福,我没帮什么。” 见李有才和赵思辰两个人相互礼让,和煦聊天,宣富贵在一旁的脸色可没有那么好。 他在一旁腹诽:大小姐就是大方。昨天出手的那块碎银子,起码得有二两! 他辛辛苦苦做到管事这个位置,月例不过三两。 就算是账房老先生,也不过是四两银子! 大小姐发了善心,他一个月的工钱就没了。 李有才说道:“今天来,一是要感激大小姐的相助之恩。 另外,我们哥仨初到大庆城,货物、财物都被洗劫。 希望大小姐能好心再帮我们兄弟一把,给我们兄弟仨寻得一个谋生之处……” 宣富贵的一听,皱起了眉头:哎哎哎,这就赖上了?! 宣富贵不客气地斥道:“你们财物被洗劫,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家里有人吧,写封信回去,让家里人带钱物来! 别看我们大小姐好心,你就想要赖着不走了! 是不是真的良民啊,还不知道呢!” 在座四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赵思辰暗叹一声。不过是在人前演一场戏而已。 眼看这场戏到了收尾的时候,没想到宣富贵跳出来坏事。 就说这宣富贵吧,平日里圆滑精明,真到遇见事情的时候,还没有半大的小子甘奇正聪明。 被赵思辰在心中点名的甘奇正也是奇怪。 平时管事的看起来厉害得很,怎么今天看不出赵思辰想要赶紧了解此事? 似乎,只有他,能一看看穿赵思辰的心事。 看见赵思辰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申请,甘奇正忙说道:“宣管事,这三位大叔都是良民,上午已经在官府登记户籍了—— 并且三位大叔谈吐不凡,经验丰富……” 宣富贵习惯性地瞪了甘奇正一眼:“大人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 甘奇正心中愤愤,却又不知道如何反击,只能停住了话。 赖三笑着说道:“我们哥仨已经往家里去了信,约莫也要大半个月才能有回信。 这大半个月总得吃饭不是。 更何况我们要求不高,只求三餐饱饭,不要工钱……” 不要工钱? 宣富贵眼神一亮:“真的不要钱?” 赖三点点头:“不要钱,就当是我们报答大小姐的恩情。” 宣富贵的脑子迅速转动:“现在西大街两家店铺刚要开起来,正是用人的时候。 三个男人白干活,一个月也能勉强顶上昨天给的那二两银子。 就是不知道这三人吃的多不多,要不然只包一餐…… 宣富贵心中还在算着账,赵思辰已经应下了,说道:“行,你们三个人就留下吧。包三餐。” 宣富贵赶忙接道:“没工钱。” 赵思辰无奈地撇了宣富贵一眼。 名字叫富贵,计较的全是小事情。 她准备把全部身家都放在李有才那,让李有才当账房先生。 要是宣富贵知道,估计会激动得晕过去。 宣富贵重新挺起了胸膛,摆出管事的模样,指点着眼前四个人:“既然大小姐心善,留下了你们,那么你们接下来都听我的。 今天有货送到,你们去搬运……” 赵思辰打断了宣富贵话:“你把账本交出来,给到李有才,让他熟悉一下账本。”学习管账。 宣富贵差点眼珠子都掉下来:“管,管,管,管账?! 不行啊大小姐!” 宣富贵这回可真急了。 大小姐年纪小,没有意识到管账是多大的一件事,必须得找信得过的人。 宣富贵靠近赵思辰,压低声音:“这几个人来历不明……” 赵思辰挥了挥手,让宣富贵退开一些,微微皱起了眉头:“这里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要是你意见这么多,要不我把你送回去三皇子府当个管家?” 宣富贵一哆嗦,猛地连退两步。 大小姐要将他退回三皇子府? 那他可怎么做人啊。 三皇子要是知道他办事不利,只怕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他神色狐疑,看看赵思辰,再看看眼前四人。 李有才笑嘻嘻地说道:“宣管事,您别担心,我是拿着户部尚书的儿子茅阳泽的条子,入的大庆城户籍,已经在衙门登记造册了,您无需担心我居心不良。” 户部尚书的儿子? 但凡一个傻子,此刻也该懂了。 更何况是宣富贵。 魏国的户籍管理何其严格,能够拿到户部的条子,还能在大庆城衙门登记造册。 这要说背后没有一点能耐,说不通。 而眼前这个男人,昨天还是个乞丐。 懂了,懂了。 宣富贵猛然顿悟。 赵思辰懒得再演,反正宣富贵那么机灵,迟早有一天能看出端倪。 她也不怕他知道。 就宣富贵那丁点大的胆量,还能对她做什么? 小丫头的笑 赵思辰站起身,对着李有才吩咐道:“李有才,你和宣管事交接账本,好好跟着人家学习做生意的事情。” 李有才应下了,笑嘻嘻地说道:“能跟宣管事学习做生意,是我的荣幸。” 宣富贵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 赵思辰和喜哥儿说道:“喜哥儿,你长相不错,人又灵活,就跟着我进进出出,当我的马夫吧。 我事情多,有时候想找个人传信儿都找不到。” 又对赖三说道:“赖三,我请大慈悲寺在中元节为我做一场大法事,事情繁多,僧人,僧衣,场地,黄纸,金山银山,法器等等一应事宜,都需要有人拿主意。你脚程快,平日里方便来去—— 你就去大慈悲寺,帮我跟进这件事情吧。” 赖三和喜哥儿都应下了。 看见赵思辰准备起身,甘奇正赶紧弯腰,大大鞠了一躬。 “小姐,我,我,我呢?” 甘奇正紧张到结巴。 他心中隐隐期盼,赵思辰将他带在身边,让他当个跑腿小厮…… 赵思辰柔声说道:“甘奇正,你这次差事办得很好。 接下来没什么事情,你先回店里帮忙吧。 你的那群包子巷出来的小兄弟,还是跟着你干。 有什么事情,多和宣管事学习。” 甘奇正心中百味杂陈,一会心中雀跃,欢喜大小姐记住了他。 心中又不免有些失望,不能跟在大小姐身后时时伺候。 宣富贵心中正懊恼着。 他行走江湖多年,自诩察言观色能力一流,怎么到了现在,才发现大小姐和那三个男人是认识的! 这次居然让那甘奇正抢了先,现在大小姐面前出了头! 话说回来,那甘奇正是怎么察觉大小姐和三个汉子是旧识呢? 不应该啊,完全没看出端倪啊…… 可恨的是这甘奇正,还故意装作不认识,演了一场戏…… 不过,大小姐不让人知道她和三位汉子旧识,他也要识相点,好好守住这个秘密。 这么一想,宣富贵突然发现大小姐和他好像又亲近了一点。 他居然有资格知晓东家的秘密了。 同时,宣富贵看向大小姐眼神,又多了一丝敬畏。 大小姐,并不是如他所想的,来到大庆城之后,没有趁手的人可用,只能倚仗他啊。 宣富贵心中危机感上来了。他讨好地凑上前,问道:“大小姐,中午我在隔壁酒楼定了一桌席面。 请您和这…… 这三位壮士一同赏脸……” 赵思辰打断他的话,说道:“不用了,你们去吃吧。我还有事情忙。” 宣富贵有些失望。 赵思辰想了想,说道:“你在的话,他们也不自在。让他们四位去吃,你付钱就行了。 抓紧干店里的活,明天要全部收拾完毕,过两日就要开张。” 宣富贵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没吃上的席面,居然让这三个汉子吃了? 赵思辰回头看到,挑了挑眉,问道:“怎么,我还管不住你了? 你是以为你主子这段时间不在大庆城,胆子肥了是吧?” 赵思辰恩威并重,吓唬得宣富贵一愣一愣的。 宣富贵忙躬身,连呼不敢。 赵思辰也不管他,跟喜哥儿说道:“我要赶着去离离食舍,今天你先整顿整顿,明天开始,每天早上辰时初来接我,我们一道出门。” 宣富贵看到众人散去,而他在赵思辰临走前,还被训了几句,心中不免有些低落。 但他很是乐观,突然之间又乐了起来。、 三皇子的行踪,谁能掌握啊。 大小姐居然这么轻易,就知道三皇子这段时间不在京城。 由此可见两人的亲密程度—— 只要他把大小姐伺候好了,大小姐帮他在三皇子面前美言几句…… 宣富贵嘿嘿地笑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四个人,看见宣富贵一会愁眉苦脸,一会眉开眼笑,皆是新奇。 宣富贵回过神来,看见身边站着四人。 他不知道三个汉子来历,可是又拉不下脸来讨好三人,于是冲着甘奇正招了招手,掏出了一块散银,说道:“你,跟他们去吃一顿。” 甘奇正刚想接过,李有才走了过来,把宣富贵拿着碎银子的手推了回去,笑着说:“哪能真的让老哥儿你请客啊。 大小姐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这次就当是你请过了,心意我们领,钱你不用出。 我们以后倚仗你的地方还多了去了。 还请老哥儿你多照顾我们兄弟仨。” 宣富贵见李有才这么上道,脸色这才好了些,说道:“那是,在西大街,我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 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咱们现在都是帮大小姐办事的人,我也会好好看顾你们的。” 李有才笑着应了,众人散去。 …… …… 赵思辰乘坐着马车来到离离食舍。 正值饭点,丫鬟一路引着赵思辰入门,来到厨房门口。 赵思辰站在厨房门口,没让小丫鬟打扰,自己站着看云碧干活。 天气太热,云碧捋起袖子,满头是汗,正在指挥着众人炒菜、装盘。 每一道菜在端走之前,她都亲自试味。 赵思辰看见云碧脸上红晕,被灶火熏得满脸是汗,笑着说道:“天气这么热,你不歇着些,让下面的人多干活。 自己在厨房里面干得热火朝天,多难受啊。” 云碧转过头,看见赵思辰,笑了起来,说道:“左右不过是一个时辰左右的忙活,待会等菜都上得差不多,我也能歇着了。” 又说道:“小姐,天气太热,你离远些,仔细厨房的油烟给熏了眼睛。” 赵思辰含笑看着云碧。 成功的事业是女人的第二春。 全身心投入离离食舍的云碧姐姐,不再像在普山县一样,每天带着雨枫,在家中打理家务,整日里愁绪繁多。 现在的云碧姐姐,神采飞扬,脸上的抑郁都散去了不少。 云碧忙里偷闲,笑着扭头问赵思辰:“你中午饭吃没吃?我给你做一桌?” 一边说着,不待赵思辰回答,云碧接过了一旁厨娘手中的勺子,指挥小丫头烧柴热锅,准备给赵思辰做一顿饭。 赵思辰忙拦下,说道:“云碧姐姐,不用忙,简单给我来碗面就好了。” 云碧说道:“那可不行,你在外面奔波,难得来离离食舍一趟,怎么可以随意。” 赵思辰笑道:“天气太热,吃饭也吃不下,来一碗汤面正好—— 你也不怕简单,厨房里有什么食材可以往面汤里面下的,不拘什么都扔进去,来一碗大杂烩面就好了。” 云碧不肯,指挥一旁的小丫鬟:“请小姐到旁边我休息的屋子里面去,先上一碗温乳酪和一盘糕点,让小姐垫垫肚子。 再把茶泡上,把桌子摆上,我待会就过去。” 赵思辰拗不过云碧,无奈摇头苦笑,只能乖乖地跟着小丫鬟走了。 一旁带路的小丫头看见赵思辰无奈的神色,偷偷地抿着嘴巴笑。 赵思辰无奈地对小丫头抱怨,说道:“云碧姐姐就是这样欺负人,我也得乖乖地听她的话。” 小丫头听见赵思辰这样讲,反而不乐意了,嘟着嘴巴反驳道:“云碧姐姐可好了,不会欺负人。” “怎么好?”赵思辰逗着小丫鬟:“明明就是整天凶巴巴的”。 小丫鬟说道:“云碧姐姐教我们挑拣食材,做饭,还照顾我们生活,给我做新衣裳…… 啊,对了,云碧姐姐还教我们写字……” 小丫头年纪不大,只有八九岁上下,掰着手指来来去去地说着云碧的好。 赵思辰心中却被触动。 原来,一点点温柔,能够让小丫头如此记挂。 赵思辰微弯下腰,看见小丫头的脸上粘着些许散落的毛发。 她温柔地拨开了小丫头额前的碎发,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有些害羞,但仍直视着赵思辰的眼睛,说道:“我没有名字—— 原本叫二丫,后来云碧姐姐让我改名叫丹儿—— 云碧姐姐说这名字好听。” 赵思辰微微笑,说道:“丹心如旧,这名字确实好听。” 小丫头眼睛一亮:“我的名字这么好听?” “是啊,”赵思辰笑着问道:“你想学写字?” 小丫头重重地点了点头:“会写字的人,好厉害——” 赵思辰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会写字的人厉害?” 小丫头有些害羞地抿着嘴吧笑:“来咱们食舍的好多夫人,奶奶,小姐们,都很厉害,她们会念诗,会写字…… 我听不懂,可是真羡慕她们。 我也想听懂她们在说什么……” 小丫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赵思辰笑着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小丫头的头,然后直起身,牵着小丫头的手来到房间里。 房间里已经有丫鬟布上了新鲜蔬果,还有一碗凉凉的奶酪。 赵思辰随手把奶酪递给小丫头,说道:“你也吃一碗吧。” 小丫头很害羞,却坚定地摇摇头,说道:“这是云碧姐姐特意为大小姐您准备的,我不能拿。” 赵思辰看见丫头执意不接,很是守规矩,也不勉强,笑着说道:“你很乖,回头让你云碧姐姐好好夸奖你。” 听见赵思辰这么说,小丫头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见牙不见眼,乐得直晃头。 赵思辰看她笑得喜庆,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西瓜荸荠饮 赵思辰在矮榻上面坐下。 在云碧姐姐的房间里面,赵思辰随意得很,半靠半躺,吃着乳酪。 一旁的小丫头打开冰柜,往里放了一盆冰,再缓缓摇动大大的蒲扇。 凉风徐徐吹过,吹在黏黏的衣服上面,瞬间干爽不少。 赵思辰舀了一勺乳酪,吃了一口,舒服地叹了一声。 大庆城的夏天,威力不可小觑。 亏得有这个时代有冰块有乳酪能救命。 要不然夏天,真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不多时,云碧亲自端着一个大食盘走进了门来。 赵思辰忙站起身,迎上前去,和小丫头一起把食盘里面的菜端到桌子上。 赵思辰一边端菜,一边说道:“云碧姐姐,你让小丫鬟们端菜过来就行了,你怎么还自己动手了。” 云碧笑着说道:“小姐的饮食,我得自己亲力亲为。” 赵思辰笑着说道:“你是我姐姐,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 云碧微微一笑,也不反驳,拿起一旁的公筷,帮赵思辰夹了两块她喜欢的鹅脯放在碟子里。 赵思辰看见一旁熬得稠稠的八宝粥,开心地说道:“云碧姐姐对我太好了。这大热的天,让我吃饭也吃不下去,喝点甜粥最高兴了。” 赵思辰一只手端着碗,另外腾出一只手,拉着云碧坐下来吃饭。 云碧也不客气,坐在赵思辰旁,端起了另外一个碗,说道:“今天还托你的福气,我才能这会就吃上饭—— 往日里这时候还忙着呢。” 赵思辰嘻嘻笑着问道:“那我不是打扰姐姐你了?” 云碧笑道:“天气热,小姐太太们出门早。 现在都吃得差不多了。 待会大家都早点散去,离离食舍里面的丫鬟小厮们也能多歇会。” 听见云碧说起离离食舍中的丫鬟,赵思辰心中一动,有了一个主意。 但她还得再听听云碧姐姐的意见。 赵思辰一边吃饭,一边说道:“我想给离离食舍中的小丫头和小厮们设个私塾。” 云碧一听,也来了兴致:“是要教他们读书习字吗?” 赵思辰笑道:“我还没想那么远——” 赵思辰把刚才小丫头的话说了一遍,说道:“只是觉得,许多丫头和小厮们,年纪小得很,认得几个字,知道一些道理,总归没有坏处。” 云碧倒是认真了起来:“若说正正经经地读书习字,他们倒没有这样的条件—— 说句不好听的,每日练字,就该花费多少笔墨,又少了人干活—— 离离食舍的丫鬟和小厮们,有些是卖身为奴,有些是家中贫困才早早出来做工。 加之平日里干活忙碌,也没有时间多学习,” “也是,”赵思辰原本就是一时冲动,提出了这个想法。 听见云碧这么说,确实是她想得不周到。 云碧思索了一番,说道:“小姐说的,让丫鬟和小厮们知道多一些道理,总是有好处的。 字要认得一些,但倒不用学会写多好看的字,也不用读太多的书—— 咱们倒是可以让丫鬟和小厮们学习一些谋生的技能。 就拿离离食舍来说,许多丫鬟和小厮们不识得食材的名字,又不认字,不好挂上牌子,有时候拿个东西,都能拿错——” 听见云碧姐姐这么说,赵思辰也有了一些想法,说道:“是了,咱们先教大家认识一些简单的字。 再从认识食材入手—— 等到大家了解了食材之后,再教他们烧火炒菜。” “是了!”云碧忍不住放下筷子,抚手赞同:“众人学会认识字和辨认食材之后,一来干活可以干得更好。 二来若是有厨娘休息或者离开,也有可以顶替的人……” 赵思辰和云碧说得开心,连饭也顾不上吃了,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抢着说道:“三来,以后咱们离离食舍要开分店,要把食舍开满魏国大地。 等这些丫鬟和小厮们长大了,可以拨过去当掌柜,当厨娘……” 云碧笑着说道:“是啊,以后小子和丫头么大了,也能配上一门好亲事。 若是想去其他地方谋生,有一门手艺,也能挣几个钱糊口……” 赵思辰没想到云碧想得这么长远,连连竖起大拇指:“云碧姐姐,你的见识不逊色于世间男子。” “只是……”云碧得了夸奖,却不欢喜,反而发起愁来:“谁来当先生呢?” 云碧踌躇道:“原本我来当先生,是最好的。我识字,懂食材,有厨艺,可惜,离离食舍太忙了,我忙不过来…… 再加上,有些秘方,也不宜让太多人知道……” 赵思辰笑着说道:“杀鸡焉用牛刀。教几个小丫头和小厮,哪里就需要云碧姐姐亲自教了—— 食材和厨艺方面,请一位厨娘来细细教导众人,也就够了。” 云碧点点头,说道:“说起这个,我倒有一个好人选—— 厨房里有四位厨娘,其中有一位性格温和,颇有耐性,对食材也有一些独到见解。 我本来就想让她做厨房的小头儿,打理厨房,管理下人——” 赵思辰拍板道:“每日午膳之后,离离食舍客人便离开了。 现在天气炎热,也不好让众人出外干活。 大家都是呆在房间里面闲着。 既然如此,就让这位厨娘婶子,每日下午抽出半个时辰,教教小丫头和小厮们认识食材。” 云碧说道:“这样安排很好。只是离离食舍没有其他人识字了,我打算自己亲自教……” 赵思辰摇头说道:“不可,不可。云碧姐姐,你已经很忙了,不能再给自己增加工作量。” 云碧笑着说道:“天气渐热,现在离离食舍的生意也有了一些消减—— 再加上现在蜜露、精油,均是由城郊花坊提供,不需要我自己动手制作,方便了许多。 正好可以这个时候让小子丫头们多学点东西。” 赵思辰见劝解不听,又知道云碧性格执拗,只能作罢。 两个人说着一些闲话,吃完了饭,净过手,云碧端上了一碗粉红红的冰饮,笑着说道:“这是我刚做出来的西瓜荸荠饮—— 刚从井里拉上来的西瓜,冰凉的井水沁过,比直接吃冰好,也不会太伤身。” 赵思辰喝了一勺,惊奇地发现冰饮里面有脆甜的小粒,惊喜的喊道:“是荸荠。” 云碧笑着说道:“是我刚琢磨出来的新方子。 不过这两样食材都是时新,只有这一两个月能供应。 过了这两个月,想喝也喝不上。” 西瓜荸荠饮甜甜脆脆的,别说过往客商口干舌燥急需要冰饮,肯定也能受一些年轻的姑娘们欢迎。 赵思辰说道:“过两日西大街的两间铺子开业,正值炎夏,就向过往的客商们赠送西瓜荸荠饮,肯定能一炮而红。” 又感慨道:“云碧姐姐,你真是天才。” 云碧笑着说道:“哪里就当得上你的赞赏,不过是一些小玩意而已罢了。” 赵思辰在云碧的房间里休息了一下午,睡了一个午觉。 睡醒之后,神清气爽,然后再同云碧一起回家。 …… …… 第二天,赵思辰在喜哥儿的陪同下,来到西大街。 看见宣富贵,赵思辰直接开口就说道:“我要增加冰饮业务。” 宣富贵愣了一愣,说道:“可是,咱们铺子里面的厨房烟雾缭绕,冰饮则清爽宜人,只怕不适宜在同一处烹饪。” 赵思辰倒也不当一回事,说道:“简单隔开也就是了。” 说着,随手递给宣富贵一个食盒。 宣富贵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红粉粉的冰饮,带着凉气扑面。 眼下天气热了起来,一股凉气扑面而来,驱走了暑热和烦躁。 赵思辰说道:“这事要快。眼下天气正热,过往客商若是能喝上一碗冰冰凉凉的冰饮,能消去疲乏和暑热。 再说了,西瓜产出也就也就几个月的时间…… 咱们这两天铺子开业,向过往客商赠送一碗西瓜饮……” 宣富贵一边听着,心中馋虫蠢蠢欲动,也顾不上礼仪,偷偷拿起勺子,舀了一勺。 这一勺西瓜饮刚放进口中,宣富贵眼神猛地一亮—— “大小姐!太好吃了!这事能成……” 宣富贵也算是嘴刁的,吃过的美食无数。 但是从未喝过如此甘甜、清爽、独特的冰饮。 似乎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一瞬间被打开。 西瓜的香味,荸荠的甘甜,在刹那间熨帖了身体和心中所有的褶皱。 全身心舒展了开来。 “大小姐,这碗饮品,是富贵喝过的最适合暑夏的冰饮!咱们的铺子肯定能一炮而红,独步大庆城!” 赵思辰笑了。 知道宣富贵是个识货的。 只是,要做冰饮,免不得得把厨房再改改,还得请上几个厨娘—— 赵思辰朝身后挥了挥手。 喜哥儿心神领会,从腰间掏出一个香囊,递给宣富贵。 赵思辰说道:“我最近有用钱的地方,没法一下子给你支太多钱—— 先给你二百两,多退少补。 就着这点钱,把活干好了,我以后有赏。” 宣富贵嘻嘻笑着,说道:“大小姐出手就是大方。” 当下谢过,伸手接了。 赵思辰转身想走,又停下,突兀问道:“铺子事情那么多,会忙不过来吗?” 难得赵思辰关心,宣富贵受宠若惊,但脸上也浮现了自信的神色,说道:“两间铺子的事情,算不得啥。” 也是,三皇子府放心把西大街的铺子较为宣富贵打理,宣富贵在生意上肯定是好手。 “招人呢?厨娘难找吗?” 宣富贵拍着胸脯说道:“大庆城中的牙行,谁不认识我宣富贵?!我要什么人,牙行都抢着给我送。我要什么样的房子,庄宅牙人都留着给我。毕竟我做生意无比公道,童叟无欺……” 才夸了一句,老毛病又犯了。 赵思辰懒得听宣富贵的自我吹嘘,抬脚,转身,直接走了。 宣富贵嘿嘿笑了几声,也不为意。 他招招手,喊了两个小厮过来,让他们去城中最大的人牙行,把老板直接给他喊过来。 以前宣富贵虽然仗着三皇子府的名义,在江湖上也算是混得开,但是没有像现在这么威风。 毕竟,以前处理事情,得事事请示邢管家。 赵思辰几乎把城西西大街的铺子一应事宜全部较为宣富贵,对于他的判断和决定,赵思辰很少插手。 再加上赵思辰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出手也是大方。 因此,大家对宣富贵愈加奉承。 这么一想,好像比起当初替三皇子府跑腿,现下赵思辰当他的东家,他受益更大了。 城郊花坊 下午,赵思辰刚回到赵宅,有一位小丫头在家中等着她。 见赵思辰回来,卓大婶领着小丫头过来,给赵思辰回话:“大小姐,城郊花坊,管事的贾娘子派了一个小丫头捎过来话,说是请姑娘明日过去一趟。” 卓大婶起了个头,把小丫头推了出来。 小丫头年纪不大,不过十一二岁,说话却很爽利:“贾娘子说了,说鸳鸯姐姐已经研制出了几款香。 贾娘子闻着,其中有一、二款香和其他的香很是不同。 精油香这东西比不得其他,不敢随意带着身上。 因此,贾娘子没让我带过来给大小姐看。 有劳大小姐过去一趟,品鉴一番。” “也行,”赵思辰喝着卓大婶端上来的蜜水,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出发。” 天气热,不好赶路。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喜哥儿驾车,赵思辰带着小丫头,早早赶到城郊。 喜哥儿驾车又快又好,不过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已经来到了城郊。 眼见临近城郊宅子,赵思辰掀开了帘子,冲着外面看去。 天色尚早,不过辰时。 朝阳光辉驱散了黑幕,周遭一切慢慢变得明亮。 有一个人影,正坐在城郊宅子的门槛上面,端着碗在喝水。 这么早,就有人来了? 赵思辰有些惊讶地看过去。 看见有马车过来,坐在门槛上汉子忽地跳了起来,慌得手上端着的那一碗水,尽数洒在自己身上。 赵思辰从马车上下来,好奇地看着汉子。 田有利? 那位给城郊精油花坊送花的花农,这么早就过来了? 赵思辰探头往城郊宅子门内一看,发现门内的鲜花已经摆好了,一束束地放在墙根阴凉处。 田有利慌慌张张地让到一旁,给赵思辰抱拳行礼。 赵思辰也福了一福回礼,笑道:“田老板来得这么早。” 田有利不知道是囧的还是慌得,脸上涨得通红。 若不是他脸色黝黑,只怕已经能看到他的脸上红得似乎要滴下血来。 鸳鸯从门内出来,奇怪地问道:“田大哥,你怎么了?怎么水洒了一身……” 正说着,抬头一看,看见赵思辰站在一旁。 噗通一声。 鸳鸯肌肉反应地膝盖一软,猛地跪下。 “大,大,大,大小姐……” 明明是口齿伶俐的一个姑娘,此刻慌得说话结巴。 赵思辰上下扫了鸳鸯一眼。 看见鸳鸯衣着典雅,不似以往花枝招展。 鸳鸯身上有着若隐若现的荷花香,和院子里面鲜花的香味相得映彰,却又似是更加夺人。 田有利心疼地看着鸳鸯跪下,不由得喊了声:“大小姐……” 他想要开口求情,又怕赵思辰生气,只好口气中带上了一丝哀求—— 偷偷看向鸳鸯的眼神,颇有些心疼。 赵思辰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看起来好像是她棒打鸳鸯一样? 只是田有利在,赵思辰面上不显,依旧笑着说道:“感谢田老板送过来的鲜花。 也请田老板见谅,我们花坊里都是些姑娘家,无法请您进门喝杯热茶。” 田有利有些慌张地搓着手,他不会说场面话,紧张得有些结巴,说道:“没事,没事,我喝了水……水,水很甜。” 赵思辰回头说道:“喜哥儿,麻烦你请这位田有利去旁边的茶棚喝杯凉茶,吃点点心,略表谢意。” 田有利还想推辞,喜哥儿向前,热热落落地拉住田有利的手,说道:“田大哥—— 我也喊你一声田大哥! 咱们大小姐发声了,我得把差事办好。 就请您耽误一点时间,咱们一块好好聊聊。” 憨厚的田有利,哪里是从小在市井里面打滚着长大的喜哥儿的对手。 当下只能讪笑着,被喜哥儿推着走。 偏偏这田有利一边走,一边还回过头来,关切地看着鸳鸯。 赵思辰淡淡说道:“起身吧。” 说完,自己从鸳鸯身旁经过,走进大门。 鸳鸯赶紧起身,也顾不得拍去膝盖尘土,慌忙跟上。 看见鸳鸯起身,田有利松了一口气。 赵思辰径自走向里屋,看见贾娘子正带着小丫头们在摆弄鲜花。 看见赵思辰进门,贾娘子赶紧迎上来,一边让小丫鬟奉茶,一边请赵思辰在屋子正中央的椅子坐下。 赵思辰也不客气,径自坐下。 小丫鬟端着茶过来,贾娘子刚想接过茶盏,谁知道一旁的鸳鸯快了一步。 鸳鸯接过了小丫鬟手中的茶,恭恭敬敬地弯腰递上。 赵思辰结果茶盏,喝了一口,水温刚好,带着一股荷花的清新。 赵思辰脸色稍缓,看向鸳鸯,说道:“不错,这是你新调的香?” 鸳鸯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没有先请示大小姐,斗胆请大小姐先品尝下。” 赵思辰细细感受了一下口中回甘的香味,半晌,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两个字,就让鸳鸯脸上露出了喜色。 赵思辰又抬起手,刚想再喝一口,突然想起什么,停住了手,问道:“你身上洒的,也是新配的荷花香?” 鸳鸯本来眼睛黏在赵思辰的手上,看见赵思辰想要再喝一口,心中甚是欣喜。 结果赵思辰又停下,鸳鸯脸上不免露出了一丝遗憾。 听见赵思辰问话,不知道赵思辰是喜是怒,她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刚要回话—— 赵思辰又说道:“刚配出来的香,本应该保密,你倒好,先用上了……” 鸳鸯心头猛地一跳,噗通一声,又跪下了。狠狠地磕了一个头,趴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说道:“大小姐,我我我,我知道错了……” 赵思辰不吭声。 鸳鸯不知道赵思辰是什么意思,不敢抬起头,身上冷汗津津。 赵思辰抬手,把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轻声说道:“起身吧。茶好喝,很香。就按照这个方子制作吧。” 鸳鸯惊喜地抬头,看向赵思辰:“大小姐,你觉得这个香可以?” 赵思辰微微笑,很肯定地说道:“是的,起身吧。” 鸳鸯赶紧说道:“我把原料单子给您送过来,另外还有备着十瓶香给小姐……” 赵思辰说道:“香我带走,原料单子不用了,你留着吧。” 既然是鸳鸯研制出来的香,她也有权利保留她的制香方子。 赵思辰话音未落,鸳鸯已经喜上眉梢。 赵思辰看见她一惊一乍,口张了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决定不说话了。 接下来,赵思辰查看了花坊各处,均干净整洁,有条有理。 赵思辰心情也不错,笑着和贾娘子说:“如果今年生意好了,略有盈余,给大家发奖金。” 贾娘子笑着跟诸位娘子和丫头们说:“大家好好干,东家有赏。” 大家阵阵欢呼,笑声连连。 …… …… 赵思辰走出大门的时候,喜哥儿已经在门口等待。 赵思辰上了马车,喜哥儿也跟着上了车,坐在了马夫的位置。 马车缓缓驾动,喜哥儿像是在闲聊似的,貌似不经意般,说道:“田有利,田大哥,人挺不错的啊。” 赵思辰正摆弄着手中的荷花香,也搭了句话,问道:“怎么样?” 喜哥儿说道:“田有利三代花农,家有薄产。 在这一片名声不错,老实忠厚,种的花物廉价美。 田老板是独子,前两年死了老婆,一直没有再娶,身边也没有妻妾。” 赵思辰漫不经心地问道:“家有薄产?那是多少?” 喜哥儿随手一指,说道:“大小姐,你看到那两座山没有?” “嗯?” “那两座山,都是田家的。” 赵思辰震惊得差点从马车坐垫上面摔了下来:“两座山?” 喜哥儿轻描淡写地说道:“是。” “你没弄错吧?” 赵思辰第一次怀疑起喜哥儿的情报能力。 喜哥儿呵呵两声:“积累了三代人呢。” 赵思辰顿住。 喜哥儿补刀:“田家可是差点成了皇商。就算他家的花没进得了宫,也是几乎垄断了大庆城和周边城县鲜花供应……” 赵思辰欲言又止。 喜哥儿自顾自地说道:“田有利那汉子很喜欢鸳鸯姐姐,跟我说了许多,说他担心配不上鸳鸯姐姐,担心东家不放人,担心鸳鸯姐姐被东家随意配了其他小子—— 哦,对了,他还说是赎身的费用再高,过两年也要求了东家,放鸳鸯出去自行婚配……” 赵思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不说话。 “那汉子挺好的”。 喜哥儿说完,一拉缰绳,“驾”的一声,马车小跑了起来。 赵思辰叹气,到不是因为别的。 她并不是反对田有利和鸳鸯在一起。 只是担心鸳鸯想不明白,随随便便把自己交了出去。 又气鸳鸯,明明能靠自己生活得好,还一昧的不务正业,想要走歪门邪道。 就怕田有利知道鸳鸯的身世后,嫌弃了她。 所以才让喜哥儿去问清楚。 若是田有利确实有情,她多配点嫁妆给鸳鸯,也就是了。 偏偏田有利“家有薄产”,又是“三代单传”。 怕这样的家庭,对当家主母要求甚高,不肯要一个做过通房的丫鬟做田家的主母。 也断不肯为了嫁妆,而娶了鸳鸯。 赵思辰又叹了一口气。 之前,貌似是她棒打了鸳鸯。 现在看,似乎真的把这对给拆散了。 又或者,早点放弃,对鸳鸯反而好。 日后也不会被伤得太深。 玩偶木头小人 下午,从城郊花坊回到赵宅。 赵思辰顾不上休息,一头扎进了书房。 西大街两家铺子开业在即,赵思辰得赶紧准备帖子,给城中叫得上名号的夫人小姐们下帖子,请他们过来铺子鉴赏新研制出来的荷花香。 来过离离食舍的客人们,若是到铺子中来,还会赠送一小瓶荷花香。 在一些喜爱各种香的客人的帖子里,赵思辰还特意附上荷花香使用说明。 或者沐浴的时候加入一滴,或者研磨胭脂的时候加上一点,或者衣服熏香的时候配上少许,均能得到惊艳效果。 赵思辰写完了一垒帖子,直起身来,转了转酸痛的手腕。 虽说赵思辰对西大街两家铺子的货物很有自信。 但总感觉除了赠送荷花香和西瓜饮,似乎少了一些什么,起不到轰动大庆城的宣传效果。 正出神想着,春花来到书房门口,轻声请赵思辰示下:“有客人来了。” 赵思辰也正好想活动一下,站起身来,一边问道:“是谁来了?” 一边往外走。 走到门口,看见一个小厮毕恭毕敬站在院子里面等候。 “田弘大?” 赵思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自从上次魏乾琅进了宫一趟,随后匆匆来到赵宅,连马也未曾下,跟赵思辰道别了一句就离开,至今已有半个月。 居然在此时看见魏乾琅的随从,田弘大站在赵宅的院子中间等着自己。 田弘大看见赵思辰,忙笑着上前来行礼:“见过大小姐。” 田弘大高了,瘦了,脸上的婴儿肥退去,少了稚气,带上了一丝硬朗少年模样。 只是,一开口,还是傻里傻气的。 赵思辰问道:“你家主子回来了?” 田弘大抹了抹脸。 身上衣裳脏乱,脸上也带着尘土,看得出一路奔波。 赵思辰看见田弘大满身狼藉,魏乾琅又不在身旁—— 随身小厮,居然没在主子身边伺候着? 赵思辰脸色凝重:“该不会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思辰想起魏乾琅在吴国出事的情形—— 宫中有人想对三皇子不利,魏乾琅又整日在外奔波办差—— 身上仅有一个傻里傻气的本小厮田弘大—— 田弘大:大小姐,你礼貌吗? 莫非魏乾琅又遇到危险?! 田弘大身侧掏啊掏,掏出了一个布袋子。 布袋子约一臂之长,内有硬物。 赵思辰脸色凛然:“真出事了?是谁的手臂被砍下来了?” 她的心头一跳:难道,魏乾琅?!!! 赵思辰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般,莫名疼了一下。 田弘大不知道赵思辰内心活动,打开了布袋子,递给赵思辰:“请大小姐过目。” 赵思辰用力抿了抿嘴,咬咬牙,探头一看—— 愣了一会,赵思辰哑然失笑。 布袋子里面,居然是个笑容可掬的小人儿。 小人儿是木头雕刻而就,扎着两个圆圆的对称发髻,正在微蹲行礼。 田弘大一边从布袋子里面拿出小人儿,一边说道:“前两日,小三爷在集市上面看见这个木头人。 他说这个木头人看着跟大小姐很相似,让我送过来给您看看。” 赵思辰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看着田弘大从布袋子里面掏出了木头人。 木头小人脸上还有一些婴儿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笑得很是开心,确实跟赵思辰有几分相似。 只是,身上穿着异族衣裳,不像是中原人士的衣着。 赵思辰拿在手里看了看,有些爱不释手:“你家主子不是说不宜透露去向吗?看着这异族衣裳,也大致能够知道去了哪里。” 说着,让田弘大把木头小人装回布袋子里面。 田弘大笑着回道:“那是大小姐见多识广,一般人哪里就能看着衣裳就知道地方。” 也是,这个时代没有交通工具,交通不便。 也没有电视电脑,大部分人不认识字。 舆论掌握在上层阶级的手中,普通人难以有渊博的常识。 许多人在一村一县,便度过了简单的一生。 并不是众人皆有走遍天下,见识不同地方风光人情的机会。 “怎么只有你来了,小三爷呢?” “小三爷风尘仆仆,先回三皇子府洗漱,让我先过来和大小姐禀报一声。” 田弘大说哇,一抱拳,说道:“属下任务已经完成,要回去向小三爷复命。” 赵思辰接过装着木头小人的布袋子,让一旁的丫鬟递上一个小香囊,笑着说道:“辛苦你来回奔波了,这点茶水费你拿去,润润喉咙。” 田弘大退了半步,低头行礼,不敢收下。 赵思辰说道:“我知道你家主子治下严谨,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尽管回去告诉他,就说我让你收下的—— 若是他不同意,让他来问我。” 赵思辰说得自信满满,田弘大只能应下,转身出门。 门口有小厮帮田弘大牵着马,他飞身上马,快马加鞭地走了。 为了从北方赶回大庆城,他和魏乾琅两个人快马加鞭,少吃少喝,不眠不休,连跑了三天,跑死了三匹马,总算赶回大庆城。 谁知道,小三爷居然不让他回府,吩咐他先把木头小人送到赵宅,之后才能回三皇子府休息、洗漱。 田弘大内心哭唧唧,他几天没洗澡,身上臭的很。 他也想要洗白白啊。 赵思辰回到书房,又拿出木偶小人,笑着看了一阵。 不知道怎么的,赵思辰心中暖暖至极,拿着木偶小人,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也放不下手。 木偶小人虽然满是异域风情,但精细不逊京城之物。 赵思辰看了看,把木偶小人放在梳妆台上。 正好觉得房间空空,多几个装饰品也很是不错。 这个木偶小人,和她的房间,天然契合。 只是…… 赵思辰抿着嘴唇笑了笑。 一向觉得魏乾琅少年老成,没想到颇有些少儿心态。 看到了个好玩具,居然巴巴地让田弘大赶着送过来给她。 他洗漱完毕,肯定会过来赵宅。 按理来说,也不差这几个时辰的时间。 …… ……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吃过早餐,正准备出门,赵宅的门就被敲响了。 赵思辰站在院子中央,帮正准备入书塾的赵雨枫整理衣领。 听见赵宅大门被敲响,赵思辰心头突的一跳,嘴角比她的脑子更快地扬了起来。 青松手脚轻快,正站在廊下等候主子示下。 听见敲门声,也不待人使唤,一溜烟地小跑着往门口跑去。 青松最近跟赵逐飞学习武功,每日早起,脚上绑上沙袋跑步。 如今卸了沙袋,跑起来更加轻盈,颇有些轻功的影子在。 不过几息之间,青松已经跑到了大门口,伸手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一个潇洒俊秀的少年正在门口等着。 青松咧开了嘴,呵呵笑着喊道:“小三爷。” “青松,你的手脚还是这么麻利。”魏乾琅手中的碎银子一抛,青松抬手,准确无误地接住了赏银。 一个大方,一个不客气。 打赏竟赏出了默契一般。 青松谢过魏乾琅,把门打开。 魏乾琅一撩长袍,抬脚走入大门。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仆人,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进了门来。 赵思辰直起身,迎着走了过来,说道:“我还以为你得休息上好几天才能过来。” 魏乾琅笑着说道:“路上也没有多累,昨晚在府里洗漱一番,就缓过来了。” 跟在魏乾琅身后的田弘大:…… 三天三夜不睡觉,小三爷不愧武力高强,好体力。 像他这种身体孱弱的,可是丢了半条命呢。 做小三爷的小厮,得命大。 魏乾琅没想到他那个外表憨厚,忠心耿耿的小厮正在心中不遗余力地吐槽他。 他一扬手,让身后两个下人把那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放在了廊下,说道:“我办完差事回来,顺便带回来一箱子毛料—— 这些毛料已经处理干净,没有臭味,不会长虫。 现在天热用不上,等到冬天,拿出来做靴子,坎子都好,又轻便又暖和。” 下人掀开盖子之后,训练有序地默默退到了一旁。 郭安阳背手在身后,踱步过来。 魏乾琅略一抱拳,见过了礼。 郭安阳看着箱子里面的皮料,抚须点头,说道:“确实是好料。 好多年没有穿过皮靴了—— 冬天给我做上两双。 雨枫也还没穿过皮靴呢,也给他做两双。 再做件大披肩,内里是厚厚的皮,外面是软软的金丝孔雀毛……” 赵思辰不客气地打断了郭安阳的美好想象:“咱这儿这么多小孩女人,你也好意思说先给你自己做件大衣。 不给不给,先紧着雨枫和云碧姐姐用。” 郭安阳怒了,说道:“这家里还有没有我一点地位了? 你们都欺负人。” 赵思辰气笑:“你还能让人欺负了去? 欺负你,也是为了预防你欺负别人。” 郭安阳吹胡子瞪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眼见赵思辰和郭安阳又炒了起来,魏乾琅赶紧团团作了一揖,笑着说道:“郭先生,这次是我思虑不周—— 也是我回来得急,来不及买多一些。 您若喜欢,回头我再让人去买一些回来。” 郭安阳顺着台阶下,嘿嘿笑了几声,说道:“你小子不错。那老朽就先谢过了。” 又回过头跟赵思辰说:“我不跟你计较啦。走,雨枫,咱们上书塾去。” 赵逐飞眼神冷漠地扫了魏乾琅一眼。 杀气如有实形。 魏乾琅的表情僵在脸上。 习武者的身体,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居然不由自主地想后退。 魏乾琅咬了咬牙,坚持着双腿不动。 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到赵逐飞和魏乾琅两个人中间。 赵逐飞身上的浓郁杀气猛然消散,望向小小身影的眼神,温柔如同春日细雨。 魏乾琅愣了一愣,差点以为是自己的感觉出错了。 赵雨枫脸上带着婴儿肥,头发柔软,抱着圆圆的小拳头,一板一眼地向魏乾琅行礼,童稚的声音,彬彬有礼地向魏乾琅告别:“魏哥哥,我上书塾去了” 魏乾琅笑着摸了摸赵雨枫的头顶,头发柔软,手里心头都发软,声音不由得轻了几分:“好好读书,用心听周老先生的话。” 赵家早膳 众人或是上书塾,或是去离离食舍,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 很快,剩下赵思辰和魏乾琅,占在院子中央,相视一笑。 赵思辰让丫鬟春花和秋月,去厨房里面,洗过瓜果之后,用盘子装好送上来,又请魏乾琅在厅堂坐下。 魏乾琅有些别别扭扭,似是不好意思地开口说;“我今天早上,还没用过早膳,现下饿着肚子……” 赵思辰很是惊讶地看着魏乾琅—— 堂堂魏国三皇子,连早膳都没得吃,一大早来赵家? 她竟然不知道,赵家这么有吸引力? 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赵思辰狐疑地看着魏乾琅,问道:“你府上的厨子被挖走了?” 魏乾琅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说道:“府上的厨子来来去去就是那几样菜,吃来吃去吃腻了,想吃点别的。” 赵思辰秒懂,手往门外一指,笑着说道:“云碧姐姐还没走远,要不把她喊住,让她炒几个菜?” “倒不好麻烦云碧姐姐……” “要不我们一行人一起到离离食舍去,让离离食舍特意招待一桌。” 魏乾琅略有些失望,说道:“不是说男客,不能踏入离离食舍吗?” 赵思辰忍着笑,说道:“无妨,现在时辰还早,客人们都还没来,只要在午膳之前偷偷离开就成—— 再说了,你堂堂魏国三皇子,想去哪里不能去?”、 魏乾琅脸上表情不大好看,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赵思辰噗嗤一声笑了,说道:“我说着玩儿呢,你别介意。 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食材,给你做一点。 你在这里稍坐一会。” 魏乾琅听见赵思辰这么说,眉眼都活了过来,忙跟着站起身,说道:“我一个人坐着有什么意思。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我也帮忙干一点。” 赵思辰也不客气,说道:“你是练武之人,力气大,不如就把放在偏院里面的柴木,搬进厨房里面来吧。” 魏乾琅二话不说,捋起了袖子。 趴在赵家屋顶的暗卫,听见赵思辰的话,偷偷地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铜镜。 从小铜镜的反光中,看见魏乾琅正在吭哧吭哧地搬着柴火。 暗卫咋舌,赶紧把小铜镜收回怀中。 就算是田弘大,被小三爷随意使唤,在三皇子府,也没人敢让他干搬运柴火这种活。 或许,小三爷就是来赵家体验生活的吧。 赵思辰进了厨房,先让春花和秋月两个丫鬟重新开了炉灶,自己则到了面粉和水,搅拌面糊,加入鸡蛋和葱花。 一边先做好了两个葱花饼,放入油锅中,烙得两面金黄。 又让春花拿来小蒸笼,放上早就做好的两个肉包子和两个素包子,加水上笼蒸了。 等蒸包子的时间,赵思辰还拿着一个小锅,炒了个青菜。 不多时,赵思辰手边一旁的小锅里水烧开。 赵思辰往滚水里面打了鸡蛋,下了丝瓜,洒下葱花和盐,做好了简单的丝瓜蛋花汤。 不到两刻钟,赵思辰已经做好了早餐。 赵思辰一一装盘,让春花和秋月两个丫鬟端到堂屋中去。 魏乾琅已经搬完了柴火,倚在厨房门边,笑着看赵思辰忙碌。 看见赵思辰一头的汗,又有些愧疚:“这么热的天,不该叫你亲自下厨的。你看看你,一头的汗……” 赵思辰抹了抹额头的汗,笑着回道:“无妨。” 两个人又回到厅堂,魏乾琅肚子饿得很,对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早膳,狼吞虎咽,吃得满头是汗。 赵思辰在一旁,悠悠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看着窗外阳光渐烈,打在院子里面的桂花树上。 魏乾琅吃完,才感觉自己饿了许久的的胃好受了些。 原本他对于吃食上不甚上心,自从在赵家开了胃口之后,便难以满足了。 魏乾琅喝了一口茶,扭头看见赵思辰坐在一旁的官帽椅上默默发呆。 魏乾琅眼睛一眨不眨。 赵思辰,仿似一幅画一般。 画中人物悠闲自得,自有一番逍遥天地。 魏乾琅也看得呆了。 许久,赵思辰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望了眼魏乾琅。 魏乾琅呆呆的目光,接触到赵思辰的眼眸,心头猛然一颤。 他把头扭向另外一边,看着门外的树影婆娑,掩饰性地和赵思辰解释道:“我出差在外,不适应当地饮食,好不容易回了大庆城,在你这儿总算吃了一顿舒心的饭。” 赵思辰笑着说道:“你若是吃腻了三皇子府的东西,又不嫌弃我们这儿屋子小,想要过来,随时可以过来。 就算她不在,也让厨房给他备菜。” 魏乾琅笑着说先谢过了。 只是—— 魏乾琅心中却不由得默默地想着,若是她不在,他自然不会来。 春花秋月和青竹把桌子收拾赶紧,端上了茶。 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一个人手中端着一杯茶,静坐在廊下,望着窗外闲闲聊着天。 魏乾琅简单地说了近况,原来他这段时间是到北地去办差事。 魏乾琅没有说具体的差事,但是说了诸多北地习俗:“北地习俗与吴魏两国多有不同—— 饮食以肉奶居多,牛羊肉或是白煮,或是烤灸,香味喷鼻。 只是吃多了,未免肠胃负担过重。 北地食水珍贵,当地人放牧为生,甚少洗漱。 北地人性格豪爽,热情好客,崇尚武力,嗜酒如命……” 虽然魏乾琅没有透露行踪,但从他描述的大片草原风光,游牧民俗的风俗习性,兼之考虑往返路程,赵思辰已经隐隐猜测出魏乾琅办差事的地方。 天南地北到处跑,也从一个方面提现了,魏国国君,有很大的野心。 赵思辰想到西大街两间铺子开业的事情,跟魏乾琅商讨道:“我已经给大庆城中叫得出名号的各户人家都送去了帖子,但总感觉还有一些做得不到位的地方——” 魏乾琅一听,就知道了症结所在。 他笑着说道:“既然是庆典,就应该有歌舞,要不然怎么吸引城中众人到来……” 赵思辰眼神一亮,脑中霍然开朗。果然是这样! 她忙问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魏乾琅笑着说道:“大庆城的百花坊,你知道吧?” 赵思辰点点头,说道:“魏国教坊司,颇负盛名。” 魏乾琅说道:“教坊司,只有官宦之家或者大富大贵,才能去得。 百花坊中,有一些卖艺不卖身的官伎。 她们挂在礼部名下,归礼部管理。 大庆城中诸多达官贵人,家中有喜事的时候,也会请百花坊的官伎上门庆贺。” 赵思辰连连点头:“是的是的,特别是百花坊的官伎湛语儿,据说带着一点异域血统,又弹得一手好琵琶,寻常官宦,也难得见她一面。” 魏乾琅微微笑着,说道:“官伎湛语儿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一手琵琶曲颇为精湛,名气蒸蒸日上。 早些日子宫中娘娘生辰,召其入宫表演。 圣上正好也在宴席上,听了湛语儿弹的一曲八面埋伏,获得了圣上一声好评—— 许多人,现在都想也听一听湛语儿再弹一曲—— 目前正是湛语儿名气大涨的时候。” 赵思辰已经乐了起来:“请湛语儿过来,太难了。 若是西大街的两间铺子,开业之日,能邀请到百花坊的官伎过来,势必能够引起不小的轰动。 只是,你刚才也说了,教坊司的官伎挂在礼部名下,只怕不会随意应商贾邀约……” 魏乾琅“唰”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扇子,“这倒不难。邀请大庆城百花坊官伎湛语儿的事情,包在我的身上。 半年前,我出使吴国一应事宜,是礼部负责。 因着我在吴国受伤,礼部尚书被降至侍郎,且被圣上狠狠骂了一顿。 礼部尚书多次拜访三皇子府,向我当面致歉。 也因此,他欠下了我一个大大的人情。 既然百花坊官伎的事情归礼部管,只要我向礼部提一句—— 借出湛语儿来咱铺子里面表演三天,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赵思辰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没想到魏乾琅这么古板早熟的少年,也会和官伎相熟。 赵思辰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但回过神来想想—— 也难怪,这个年代达官贵人交际往来,本就有妓女或者乐工在旁活跃气氛—— 甚至,有些官府之家,以邀请官伎上门为宴会助兴而荣。 魏乾琅为魏国三皇子,又整日在外办差,知晓这些事情,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赵思辰第一次意识到,她不能把魏乾琅简单地当一个普通的中二少年看待了。 这个年代,十四五岁的年纪,有许多男子都已经有了通房,或者加重已经备下。 再过两天,可以议亲,正式娶妻生子。 ——又或者,在三皇子府里面,魏乾琅已经有了通房丫头了呢? 赵思辰心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心情,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脸上也浮现了奇怪的表情。 魏乾琅正在侃侃而谈,突然看见赵思辰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猛然惊吓到。 他思维极为敏捷,一下子就明白了赵思辰为什么是这般奇怪的表情。 开业当天助兴 魏乾琅吓得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我……其实我和湛语儿也不是很熟悉…… 只不过上次宫中娘娘生辰,邀她入宫表演。 她表演完毕,离开的时候,在宫门口遇见乐林候家世子乐国栋。 乐国栋仗着自己是俪贵妃的兄长,想要湛语儿上乐林候府再奏一曲。 湛语儿推脱不得,我又见不惯乐国栋仗势欺人,上前相助了一把。” 赵思辰故作不信,拉长了尾音:“哦~~?这样就相熟了?” 魏乾琅有些无奈,又有些窘迫,只好再解释:“湛语儿感激我这次相助,事后两次让人捎信给我,说若有需要,愿意上魏乾琅府助兴。 你知道我,向来不大喜欢出去应酬…… 我年纪也还小,没什么事情需要在府里大开宴席…… 所以只是谢过了湛语儿。” 赵思辰笑道:“英雄救美,美人感恩,理所应当。” 魏乾琅见这事越描越黑,硬着头皮,把话题扭转开来:“西大街两间铺子,若开业需要湛语儿帮忙,我可以和礼部打声招呼。 有在礼部过了明面,想必湛语儿不会拒绝。” 魏乾琅说回了正事,赵思辰也不好再说笑,只好停下了对魏乾琅的调侃,笑着不说话。 话说回来,湛语儿算是这个时代的明星,着名文娱界人士。 但也身不由己,身为贱籍,任礼部拆迁。 魏乾琅已经很是尊重她,但是也只是通过礼部,而不是直接询问湛语儿。 也罢,开业那日包多些礼金给她,多多表达谢意。 魏乾琅又说起另外一件正事:“昨日回府,处理一应文书,发现大慈悲寺方丈给我手术一封。 眼下距离中元节还有一个多月,老主持说一应事务已经准备得差不多、。 大慈悲寺僧人也已想好了做法事搭棚子的地方和样式,让咱们有时间过去现场看看。” 其实,是魏乾琅在此次出差办事之前,特意写了一封信给老主持,请他及时告知法事准备进展,老主持才给他回了信。 信中并未提及要魏乾琅前往现场查看。 毕竟,堂堂魏国三皇子,既要忙自己府上私事,又要帮圣上办差事,再加上读书、习武,本就忙得不可开交,不可能为了此等小事出行。 偏偏,鬼使神差的,魏乾琅把这句话添加了上去。 “咱们”这两个字从舌尖突出,竟平添了几分缠绵情意。 赵思辰却没想那么多。 魏乾琅这么一提,她也顺着说下去,问道:“你刚办完差事回来,不需要休息整顿几日?” 魏乾琅笑着说道:“昨日我一回来,就已经回宫中复命了。圣上体恤,让我在家休息一旬,我这段时间正好有时间处理事情。” 魏乾琅没有说的是,昨日他赶回的大庆城,到了宫中,见过圣上和娘娘。 面容憔悴,衣着脏乱,让宫中娘娘们心疼不已,连圣上都看不下去,才给他放了一段时间的假。 既然魏乾琅这么说,赵思辰笑着和魏乾琅约好:“明日西大街两间铺子开业,劳烦您今日先和礼部打个招呼,我也差人去请一请湛语儿,莫要让她觉得我们看轻了她。” 魏乾琅笑着说道:“你考虑得比我周全。拿着三皇子府的贴子去,让湛语儿知道我们求贤若渴……” 赵思辰笑着道:“莫要乱用成语。” 两个人说说笑笑,定好接下来的几件事情。 魏乾琅说道:“湛语儿最近名气大盛,如日中天,我今日就去礼部把事情敲定。” 赵思辰笑着说道:“我也正好要去铺子里一趟,把铺子再整理整理。” 魏乾琅又约赵思辰去大慈悲寺一趟:“忙完开业的事情,就把铺子打理的一应事宜交给宣富贵,我们去一趟大慈悲寺。” 赵思辰说道:“就定在三天后吧,距离中元节仅有一个月,时间很是紧迫。” 魏乾琅和赵思辰两个人一边说着,一同往门外走去。 喜哥儿和甘奇正两个人坐在马车边上,正在等待赵思辰。 两人不知道魏乾琅的身份,但见魏乾琅通身上下皆是气派,加上赵思辰对待魏乾琅的态度较旁人不同,两个人都猜测魏乾琅是个大人物,不约而同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赵思辰轻声介绍道:“这位是小三爷,向小三爷见礼。” 喜哥儿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赵思辰让他们跟谁见礼。 现下听见赵思辰这样说,知道是一个身份贵重的人物,于是一抱拳,开口问好:“小三爷好。” 甘奇正望了魏乾琅一眼,瞅着喜哥儿的动作,学着喜哥儿的样子也行了个抱拳礼。 魏乾琅点了点头,他身居高位已久,对于这些行礼和奉承早已见惯,当下也不在意,反而转过头向赵思辰道谢:“今天劳烦你亲自下厨,实在不好意思。早膳很美味,多谢多谢。” 赵思辰笑着说道:“没事,以后想吃点家常菜,随时都可以往家里来。” 说完,二人在赵家门口道别。 一旁的侍卫拉过了马。 魏乾琅翻身上马,略一行礼,驾马离去。 赵思辰也上了马车,放下帘子。 喜哥儿坐在马夫的位置驾车,甘奇正坐在喜哥儿的身旁上。 一马一车,一前一后地往巷子口而去。 甘奇正满脸艳羡地看着在他们前头,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魏乾琅。 大小姐仙女一样的人儿,居然亲自为他下厨。 只有那样风光霁月的人才能配得上大小姐。 甘奇正的心中又嫉又妒。 喜哥儿发现甘奇正的不对劲,看见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魏乾琅的背影,眼睛里面是掩饰不了的羡慕。 喜哥儿偷偷凑上来,低声跟甘奇正说道:“羡慕人家骑马?” 甘奇正不好把内心想法表露,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喜哥儿说道:“不用羡慕他。咱们跟着大小姐,好好办事,好好挣钱,以后挣到了钱,师傅给你卖一匹马骑,让你也神气神气。” 甘奇正对喜哥儿露出了一个苦涩且勉强的笑容,说道:“好,谢谢师傅。” 只是心中的那抹淡淡的,针刺一般的刺痛,却怎么也无法忽略。 甘奇正低下了头,心中默默地想,他哪里是羡慕人家有马骑—— 他是羡慕…… 他是羡慕,大小姐亲自为那个“小三爷”下厨。 若是大小姐为他下厨—— 不,不,让大小姐为他下厨,他想都不敢想,他也舍不得…… 甘奇正口中苦涩,低着头,不再吭声。 赵思辰不知道喜哥儿和甘奇正二人心事,自己坐在马车里面,一边身体随着马车摇晃,脑子里面默默地盘算着。 自己手上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她预备下一万两银子做法事。 但是,这一万两银子,是离离食舍这几个月来挣到的钱,和自己手上仅有的一份积蓄。 城西西大街的两家铺子刚刚起步,花钱大得很。 她预备着三千两银子做西大街两家铺子的开销。 花坊也得备着一千两银子—— 不过,花农田有利那边的的钱倒是能拖上一拖…… 算了,算了,花农辛苦,田有利为人憨厚,她不能欺负他。 就算能拖上以拖也不好拖着太久。 有鸳鸯在,城郊花坊供应花香精油的数量应该能提升,接下来各式蜜露蜜水品种丰富,利润又高。 若是能卖得出去,钱源源而来,就不必担忧了。 赵思辰闭着眼睛,靠在马车壁上,心中默默地盘算着生意上要处理的一应事宜,怎么把手上仅有的一点银两花好…… 突然之间,马车猛地一晃,急刹住了。 饶是赵思辰轻功过人,由于事情来得突然,她一时没有防备,身体也晃了一晃—— 幸而,又迅速稳住。 赵思辰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动。 马车帘子,外面传来了下人呵斥的声音:“谁那么大的胆子,看见大理寺卿的马车,也敢挡道。” 赵思辰不吭声。 既然是无意冲撞,想必喜哥儿能处理好这次意外。 果不其然,帘子外面传来喜哥儿向下人道歉的声音,一声声小哥喊得热切。 虽然隔着帘子,没有亲眼看到,但是赵思辰完全能够想象得出,喜哥儿弯腰点背,对着他人低声下气的样子。 赵思辰轻叹了一声。 士农工商,他们这些商贾,不管生意大小,面对达官贵人,总归是天然被压制。 就算是她,不也时常得对达官贵人笑脸相迎。 喜哥儿在普山县干的是车马行的生意,本来就是伺候人的活儿,低声下气也是习惯了。 但在此看见,赵思辰还是觉得心中堵得慌。 莫非是来了大庆城,心态有所变化。 又做成了一两件事情,便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赵思辰在马车之中,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帘子外面吵闹声音渐响,似乎几个人争执了起来。 赵思辰皱了皱眉头。 不应该啊。 喜哥儿从小在市井里长大,经历的难事无数。 养成了他深谙人心,性格圆滑。 加上他能屈能伸,放得下身段。 若是平常在街上,与人遇到一些无意中的冲撞。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喜哥儿准能够和对方握手言和,甚至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怎么今日,反而会惹起是非呢? 事情恐怕不简单。 赵思辰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再等上一等。 纨绔公子和恶仆 赵思辰垂下眼帘,脸上神色莫名。 帘子外面响起了马鞭声,还有一声难以分辨的闷哼。 赵思辰猛地睁开眼睛,身子一动,就要起身—— 帘子哗地一声,被一双男子的手掀起。 一位管家模样的男子的脸出现在马车帘子旁边,那位男子的声音在马车帘子旁边响起:“哟,马车里还是个美貌的小娘子。” 声音轻佻。 赵思辰越过站在帘子身旁那位陌生男人的肩膀,看见甘奇正捂着手臂,手指缝隐隐有鲜血渗出。 她脸色一凛,袖子一挥—— 掀开帘子的男子,还未看清楚赵思辰的动作,便忽的身子往后一仰,噗通一声倒向车外,仰面砸在地面。 “反了你!” 外面多个叱喝声响。 赵思辰自己掀开了帘子,从马车上下来。 看见赵思辰下车,喜哥儿和甘奇正两个人立刻抢上前去,挡在了她的面前。 甘奇正扭头,有些着急地低声问道:“小姐,你怎么下车来了?” 赵思辰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没事吧?” 甘奇正摇摇头。 明明身处混乱境地,他却因着这句关怀的话,心中有一阵暖流流过。】 赵思辰不再多话,往前走了几步。 几个恶仆把马车团团围住,却不敢向赵思辰动手。 赵思辰见无法再往前走,只好遥遥冲着另外一部马车盈盈一福,朗声说道:“冲撞了贵人,小女子在此赔不是了。” 马车内安静了一瞬,过了一会,有下人上前,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帘子被掀开,露出了一张吊儿郎当的脸。 是一个纨绔的公子哥儿。 这个公子哥儿笑着说道:“哟,我还以为是哪家不长眼的,居然是个美貌的小娘子。” 赵思辰在心中翻了个白脸。 纨绔公子和随行恶仆,两个人都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可见平时欺行霸市习惯了。 甘奇正听见纨绔公子哥儿轻佻的话语,心中大怒。 他还未行动,喜哥儿已经一闪身,站在赵思辰面前,挡住了赵思辰的身子和容貌,冲着对方连连躬身道歉:“我家的马不知道怎么的受了惊,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了这次。” 公子哥儿慢悠悠地从马车上面下来,摇晃着手中的折扇,慢吞吞地说道:“你是谁?有资格跟我说话吗?” 旁边的侍从喝道:“掌嘴!” 有一个恶仆走上前来,扬起了手—— 赵思辰斥道:“你敢?!” 赵思辰身子刚一动,喜哥儿伸出手挡了一挡,挡住了赵思辰继续往前。 赵思辰被挡了这么一下,没能及时向前—— 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喜哥儿的脸上。 喜哥儿被打得脸偏了一偏。 喜哥儿的嘴角裂开,沁出了血丝。 他依旧憨厚地笑着,像是一个普通的马夫一般,拱手弯腰,说道:“谢贵人赏。 原本是小的不懂事,不该擅自回公子的话。 不过我家小姐年纪尚幼,不知道如何应对此事,只能让小的多帮着她。” 赵思辰沉着一张脸,抬起头。 她的眼光越过喜哥儿的肩膀,望向那位纨绔子弟。 那位公子微微斜着眼,不屑地扫了一眼喜哥儿,看向赵思辰,挑衅般冲着赵思辰扬了扬眉毛。 赵思辰轻声问道:“不知道贵人名姓?还请告知,日后当专程上门致歉。” 赵思辰把“致歉”这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纨绔子弟啪的一声,收起了扇子,说道:“怎么?狗挨了打,想把主人找来了? 你给我堂妹难堪,又让我堂弟去了大慈悲寺,不是挺能的吗?” 赵思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纨绔公子哥,是庆国公的侄子。 庆国公有一庶弟,这公子哥便是庆国公庶弟的儿子。 只是庆国公的一个子侄,也如此嚣张。 光天化日,大庆城中,天子脚下,当众伤人。 这家人,跋扈成什么样了。 如果没有人收拾他们,那就让她来。 喜哥儿慌得连连作揖,说道:“我替我们家小姐给公子请罪了。 我家小姐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公子说的那些事情——、 做那些事情的,或是另有其人—— 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请公子见谅。” 纨绔公子盯着赵思辰—— 赵思辰一脸愤愤地瞪着他,却没有什么举动。 纨绔公子,自然而然地认为是赵思辰怕了他,畏惧他的权势。 他心中的那个猜想更深了几分。 之前就听说,赵思辰不过是一个傀儡。 她的背后,是三皇子在主导。 三皇子借着赵思辰的手来赚钱,又借着她的名头,铲除异己…… 如果看来,竟是真的。 虽然不知道三皇子为什么选择了一个年纪尚小的赵思辰—— 想来,是赵思辰年纪小,又是外来户,好控制的缘故。 今日听赵思辰马夫的一番话,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想。 正想着,赵思辰款款向前。 喜哥儿拉了一下赵思辰的袖子,没有拉住,只能着急地看着赵思辰走近贾瑜泉。 赵思辰给了喜哥儿一个安抚的眼神,走到贾喻泉跟前。 贾喻泉冷笑:“怎的,知道错了,想求饶不成? 你要是跪下来求我,我今天倒也可以饶了你。” 赵思辰看着纨绔公子,轻声说道:“你说对了。” 然后,在贾喻泉的注视下,淡定地抽出了一方帕子,往自己的眼睛上一按—— 头一低,竟抽抽噎噎了起来。 贾喻泉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赵思辰已经哭了起来,大声喊道:“公子,是我家的马夫技艺不佳,冲撞了您。 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不解气。 我作为主人,是该向您赔不是。” 眼看着双方起了争执,周遭本就有一些人向这边张望。 赵思辰一哭,周边看热闹的人都围了过来。 赵思辰喊道:“贾公子,幸亏您没受伤,要不然我可无地自容了。” 喜哥儿反应何其灵敏,猛地往地上一扑,大声喊道:“贾公子,求您放过我家小姐吧,都是我这个下人的错,您打我骂我吧。” 赵思辰哭着说道:“贾公子,您已经把我家仆人打个半死。 您打死他也是应该—— 只是我家人口凋零,怜他一个老仆人辛苦照顾我们……” 贾喻泉目瞪口呆地看着人高马壮的喜哥儿:“老仆人?” 喜哥儿大嚎:“小姐啊~都是老奴的错啊~~” 赵思辰身子摇晃,仿佛就要倒下一般。甘奇正后知后觉,忙也跟着跪下,喊道:“公子,你要打就打我吧。 你放过我家小姐,放过我师傅~~” 贾喻泉被这阵仗吓得退了一步。 他,他,他是谁,他在哪,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周边絮絮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贾喻泉抬眼一看,才发现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纷纷指指点点。 他们冲突的地方,在大庆城主街上。 主街不仅人多,人来人往。 更有一些官宦刚下了朝,坐着轿子或者马车返回家中,均要经过此处。 贾喻亭的脸色越来越差。 贾喻亭看见赵思辰又要靠近,吓得退了三步,忙使唤周遭仆人将赵思辰挡住。 贾喻亭的伯父贾文山,继承了庆国公爵位。 他父亲贾文河,捐了一个工部侍郎四品官位。 贾文河是庶出,在庆国公府地位不显,因此,对于官场上的事情不甚上心,平日里去工部点卯而已。 贾文河平日最喜欢和一些文人雅士在一起玩乐,颇为关心自己的几丝清誉。 要是让他爹知道他当众惹事,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赵思辰抽抽噎噎说道:“既然公子不肯放过我们—— 奴不教,主之过,您就惩罚我这个主人吧。” 喜哥儿高声喊道:“不能啊,小姐,不能啊,这样让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夫人和老爷~~” 甘奇正又要帮着赵思辰,又要拦着喜哥儿—— 当场乱成了一团。 越乱,围观的人越多。 喜哥儿喊道:“贾公子,今日我们得罪了庆国公府,只能以死谢罪……” 贾喻亭喝道:“停,停,今天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放过你们了。” 赵思辰放下手帕,站直了身体,说道:“我家虽然小门小户,但也是诗书世家。 公子虽然不追究,我们可不能失了礼节。 要不然,公子以后再来找我们,我们可承受不起。” 贾瑜泉摆摆手,喝道:“不会再找你们了,今天的事情一笔勾销。” 赵思辰缓缓,轻声说道:“多谢公子了。” 贾喻亭没好气地一甩袖子,低喝了一声:“晦气。” 转身上了马车。 赵思辰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冷冷地看着贾瑜泉钻进马车里面,吩咐仆人赶紧离去。 喜哥儿和甘奇正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停住了高声呼喊,齐齐站在赵思辰身后。 赵思辰回过头,没好气地瞪了喜哥儿一眼,说道:“走吧。” 甘奇正伸出手,想要扶一下喜哥儿。 喜哥儿敲了甘奇正的头一下:“你还当你师傅我老了啊。” 甘奇正摸摸头,看见喜哥儿跳上了马车,他也赶紧跟着上了马车,接过缰绳,说道:“师傅,你歇一歇,我来驾马车。” “你懂驾马车?” “学过了!” 甘奇正从喜哥儿手中,接过了缰绳。 香料交不了货 三人到了西大街,赵思辰自己身手敏捷跳下了马车,也不跟两人说话,蹬蹬瞪自己进了铺子里面。 宣富贵本来笑眯眯地迎了上来,走到一半,看见赵思辰脸色不对。 再往赵思辰身后一看,喜哥儿和甘奇正两个人焉头焉脑的。 宣富贵人精得跟一只公狐狸一样,哪里会看不出,这三个人闹了矛盾? 他当下扔下一句:“我去看茶。” 自己溜了。 不管怎么样,死道友不死贫道。 喜哥儿和甘奇正两个人知道赵思辰心中有气。 但也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跟在赵思辰身后,进了铺子里面。 赵思辰冷着脸,坐在铺子中间的官帽椅上,冷冷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委曲求全?” 喜哥儿陪着笑脸,说道:“大小姐,你说刚才那事啊? 那算什么委曲求全—— 以前在普山县的车马行赶车,我喜哥儿什么样的人没遇到过。 多难伺候的客人,到了我这里,都不是一个事。 今天,嘿嘿嘿,这不就一件小事嘛……” 赵思辰冷冷说道:“你是觉得我护不住你,是吗?” 喜哥儿忙回道:“哪能啊,咱大小姐有通天的本事,怎么会护住小小的下人。 不过那公子哥儿没脑子,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不是?!” 喜哥儿陪着笑脸哄着赵思辰。 赵思辰没有消气,依旧冷着一张脸:“看来你也没把我当大小姐了,自己能拿主意了。” 喜哥儿笑着说道:“是我斗胆,逾矩了。 不过,这种小事嘛,我偶尔也大着胆子拿一拿主意。 大小姐就原谅我吧。” 赵思辰拿喜哥儿没办法,有些烦躁地瞪着甘奇正:“你还愣着做什么?” 甘奇正有些转不过弯。 不是,大小姐和师傅不是在拌嘴吗?为啥子话题突然转到他身上? 赵思辰有些恨铁不成钢:“搬张凳子给你师傅坐下啊,傻乎乎的站着做什么!” 喜哥儿笑着在一旁的几子上坐下,说道:“不用他扶,不用他搬凳子。 我才三十几岁,又不老。” 赵思辰冷哼,说道:“贾瑜泉那笨蛋,我一只手能打他三个。 他是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样帮他。” 喜哥儿笑着说道:“我哪里是帮他—— 我是想着,我们的铺子快要开张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万一被他惦记着,开张那天大闹,那多不好—— 我不过是怕他挡着我挣钱的路子。” 赵思辰不满地嘟了嘟嘴,不接他的话,转头跟甘奇正说道:“你去让宣管事送一些冰过来—— 拿冰敷一敷你自己的手臂,也给你师傅敷敷脸,消消肿。” 喜哥儿笑道:“不用不用,哪里就那么娇弱了。 以前我风里来雨里去,挨打不知道挨了多少回。 也没见有什么事。” 赵思辰气恼道:“以后咱们不过以前那种被人欺负的生活了。 要是还活得那么辛苦,我做什么要来大庆城呢?” 喜哥儿笑着说:“大小姐有大抱负,我喜哥儿觉得这样就够啦。 能有大房子住着,还能吃上白馒头,还收了个好徒弟以后能给我养老。” 赵思辰闷闷的,不吭声。 喜哥儿说道:“我知道大小姐想给我出气。 不过,明天铺子开张是大事。 咱们现在啥都别想,啥都别做。 先把铺子开张的事办好。” 赵思辰无奈点头:“先听你的。等铺子生意上了正轨,看我怎么玩死他。” 甘奇正端着一碗冰进来,赵思辰让甘奇正和喜哥儿歇着,又让其他小厮去拿了金疮药过来,给甘奇正用上。 接着,赵思辰转身到另外一边去找宣富贵。 宣富贵正在柜台里面算着账。 见赵思辰过来了,宣富贵把账本翻开,一页页跟赵思辰汇报:“店里备下的物资,粳米100斤,鸡20只,火腿5条,猪两扇,凉瓜20条,叶菜10斤,鸡蛋50个,面粉若干……” 宣富贵絮絮叨叨地说着,赵思辰喝完了一盅茶,总算见宣富贵说到接近尾声。 宣富贵双手将账本和食品清单奉上。 赵思辰把手中的茶盅轻轻放下,问道:“说吧,遇到什么事情了。” 宣富贵有些惊讶:“小姐,你怎么知道……” 神了哎,大小姐未卜先知。 “得了吧,”赵思辰打断管事的的话,说道:“要是没出什么你搞不定的事情,你能这么恭敬?” 宣富贵大喊冤枉:“大小姐啊,我可是一直都对你这么恭敬的。你在我心中就是我的主子……” 赵思辰摆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了宣富贵的恭维:“说人话。” 宣富贵低下了头,低声说道:“桂皮买不到。” “啥?”赵思辰有些惊讶地问道:“桂皮?” 怎的突然冒出了这件事情。 宣富贵说道:“云碧姑娘吩咐了,有一道菜肴唤做‘桂皮脆皮鸡’,要用到桂皮添香,特意吩咐我提前备好——” “你忘记买了?”赵思辰挑眉。 “哪能哪!我早三个月就下了定金了。” “那怎么会买不到?” 宣富贵又低下了头:“那不就是,香料铺说,桂皮买不到了……” 赵思辰有些惊奇:“桂皮确实是一种比较昂贵的香料,但并不珍稀,怎么会买不到?若是对方想要趁机喊价,我们多给一些银钱也就是了。” 宣富贵说道:“桂皮这味香料和其他的香料到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桂皮这种香料价格昂贵,而且只有孙氏香料铺卖。” 赵思辰声音沉了下来,说道:“你是做老了生意的人,难道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香料用料不多,现在又急用到,花两倍三倍的价格向香料铺先买一批—— 后续再慢慢寻找其他货源也就是了。” 宣富贵皱着脸,说道:“难就难在,这位香料只有孙氏香料铺有,孙氏香料铺的东家说了,咱给多少钱,他都不卖!” 赵思辰有些奇异,问道:“这又是为何?” 宣富贵说道:“小姐,您忘了吗,您隔壁铺子做的是精油的生意,而孙氏是卖香料的……” 赵思辰恍然大悟:“竞争对手?也不至于吧,他卖香料,说不定哪天我还要向他采购香料,成为他的主顾呢。” 宣富贵吞吞吐吐:“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思辰:“讲!” 宣富贵说道:“孙氏香料铺,听说背后的靠山是乐林候。” 赵思辰瞪了管家一眼:“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的罪过乐林候一样!” 宣富贵立刻九十度鞠躬:“是,小的说错话了。咱们小店跟乐林候府无冤无仇……” 赵思辰说道:“这也好办,把这道菜取消了吧。” 宣富贵说道:“云碧姐姐说了,这是她新研究出来的新菜式。 咱们之前已经答应多家客人了,现在已经有20户人家定了这道菜……” 宣富贵脸色纠结。赵思辰无奈地扶额:“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 宣富贵说道:“孙氏香料铺的少东家说了,他有一壶上好的桂皮酒,想请大小姐浅酌一壶。” 鸿门宴? 赵思辰无奈叹气,说道:“行吧,去赴约吧。” 宣富贵说道:“那我让小厮跑腿先过去说一声……” 赵思辰打断宣富贵的话,说道:“说什么,直接上门去!” 说完,赵思辰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往外走。 宣富贵忙在后头跟上。 孙氏香料铺子位置很好,也在西大街正中央,距离赵思辰的两间铺子不远。 赵思辰不坐车也不坐轿子,抬脚就走。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赵思辰已经到了孙氏香料铺子的门口。 她的身影才在门口出现,早有下人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带着殷勤,把赵思辰接进了铺子内室。 赵思辰在心中冷冷哼,原来孙氏香料铺子,早就知道她会找上门来。 进了内室,早有一位头顶白玉冠,脚踩凌云靴的富贵公子在内室里面等候。 看见赵思辰到来,富贵公子笑着站起身来,说道:“幸会幸会,赵老板。” 喊她“赵老板”,那是跟她谈生意来了? 赵思辰皮笑肉不笑地回礼:“孙老板,百闻不如一见。” 这位富贵公子,就是孙氏香料铺的这一代当家人,孙冠玉。 孙氏香料铺传到孙冠玉,已经是第五代了。 他前两年执掌了孙氏香料铺之后,听说攀上了乐林候府,这两年越显势大。 孙冠玉人如其名,果然肤色白皙,面如冠玉。 他的年纪约十七八岁上下,比赵思辰大上好几岁。 看见赵思辰,孙冠玉面上含笑,不留痕迹地上下打量了赵思辰几眼,口中笑着说道:“别人跟我说,赵老板年纪不大。今日一天,居然是个女娃娃。” 赵思辰心中焦急如火烧,当下也不和孙冠玉寒暄,单刀直入地问道:“我虽然年纪不大,却做得了主。 听我铺子中的伙计说,我们铺三个月前,定下了一份香料订单。 孙老板,明日我家铺子就要开业了,听说香料还未送到。 我只好厚着脸皮,上门来催一催货。” 孙冠玉举起扇子摇了摇,慢悠悠地说道:“赵老板,不是我不想交货。二是,是孙氏生意太好,不巧,货物卖完了” 孙冠玉谈判 赵思辰本就心情不好,听了孙冠玉的话,更是心中的火蹭蹭地往上冒。 她瞄了瞄孙冠玉的那小身板,心中判断着,她若是一拳打死了魏国最大香料商的少东家,会引起什么样的麻烦…… 思索片刻之后—— 孙冠玉胸有成竹地问道:“赵老板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孙冠玉丝毫不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赵思辰咬了咬牙,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说道:“孙老板生意做得那么大,数代香料商,从来都是诚信经营—— 若是没有货交,对孙老板你的生意也不好不是? 不知道您这次能否帮帮忙,从哪里挤一点桂皮出来给我们……” 孙冠玉笑着说道:“可惜,可惜,不是我不帮助你,而是现下桂皮一件难求……” “怎么会呢,孙老板您从地板缝里面扫一扫,扫一点匀给我,也是足够我们用的了。” 孙冠玉说道:“赵老板,你不知道,桂皮这一味香料,只能从吴国进货。 您也知道,现下吴魏两国尚未建交……” 赵思辰从牙根里面挤出声音:“我自然是知道的……” 孙冠玉说道:“自从半年前,三皇子去吴国回来之后—— 奇怪了! 不仅没有改善吴魏两国关系,圣上反而说,这三两年内,不考虑吴魏两国通商的事情——” 赵思辰耐着性子说道:“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是孙老板你不是有通关文书吗?” 孙冠玉说道:“是呀,现下整个魏国,只有我们孙氏一家有通关文书。那我不得更加珍重?” 赵思辰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不知道孙老板您有没有一二位朋友,也在做桂皮的生意,可以介绍给我们认识? 您放心,介绍费肯定少不了孙老板一份。” 孙冠玉说道:“不说介绍费的事情了。我孙氏又不差钱。 赵老板,交不了货,我们孙氏也愧对下了定的客人,损失愿意十倍赔偿定金。 您觉得怎么样?” 赵思辰气笑了,直接问道:“钱呢,我们赵家也不差钱。 若是孙老板执意不肯帮忙,我们今日又何必再次商谈。” 孙冠玉见赵思辰沉不住气了,反而更加气定神闲,拿起扇子,又开始扇起了风。 赵思辰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中的烦躁压了下去,开口说道:“我城郊有一家精油花坊。 已经研制出了好几款精油,销售也特别好。 接下来,我们赵家精油花坊还想要研制桂皮精油—— 到时候桂皮的需求可大得很。 不知道孙老板有无合作的想法?” 孙冠玉一拍扇柄:“说道,甚好,甚好。只是,整个大庆城的桂皮,都是我们孙家的生意。 有了吴魏两国桂皮通商文书,我坐着等收钱就行。 又何必再费心想其他挣钱的法子呢?” 赵思辰笑着说道:“孙老板很有自信,就不怕别的人家对这门生意也有兴趣?” 孙冠玉哈哈哈笑着,说道:“赵老板有所不知道,桂皮只有吴国能产,大庆城只有一份通关文书,允许从吴国运来桂皮。 这份通关文书,就在我孙家手上。 所以,您问我怕不怕—— 哈哈哈,我倒是不怕的。” 赵思辰冷笑,说道:“莫非孙老板不担心其他人也拿到通关文书?” 孙冠玉笑着说道:“赵老板您不知道,三皇子半年前出使吴国回来,不知道吴国做了什么事情,经惹得圣上大怒。 圣上说三五年内不考虑吴魏两国通商事宜。 圣上也已经说了,这几年不会再发通商文书。 我估计啊,我这门生哦意还能做上三五年。” 隔行如隔山,赵思辰道不知道有这件事情,当下皱起了眉头。 难怪这孙冠玉这么讨厌,胸有成竹。 赵思辰无计可施,只好端起茶,慢慢喝着。 赵思辰心中想着,如果这件事情没有可以商议的余地,孙冠玉就不会特意在这里等着她了。 只是孙冠玉现在不松口…… 怕是等着她抛出更大的筹码。 赵思辰喝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抛出了诱饵:“做生意嘛,都是商量着来的。 孙老板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我们再商议商议。” 孙冠玉见轮到他谈条件了,当下也不客气,说道:“我孙家世代做香料的生意。 最近听闻,西域那边有香料,可吃可闻,味道浓郁奇特,颇有些感兴趣。” 这关她什么事? 赵思辰心中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她脸上不显,笑盈盈地接道:“孙老板目光独特,想必是有所见地。” 赵思辰心中冷哼。 看你玩什么把戏。 孙冠玉见赵思辰不接话,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说道:“可惜,魏国对于西域所知甚少,现下只有三皇子去过西域两次办差—— 听说还带回来了一些新鲜玩意。” 赵思辰是个聪明人,听见孙冠玉这么一点拨,立刻就明白了。 想要开辟一条新的商路,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贸然派出商队前往,前途未卜,九死一生。 若是没有了解情况的人,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仅仅要有了解情况的人,也需要寻找靠山。 这个靠山,得有保护商队周全的势力。 赵思辰现下明白了。 孙冠玉想要通过她,搭上三皇子这条线呢。 虽然孙冠玉抛出了他的想法,但是谈生意嘛,一下子就答应了的话,怎么谈? 更何况,她也做不了魏乾琅的主。 赵思辰放下了茶盏,说道:“三皇子的事情,恐怕我难以插手。” 孙冠玉说道:“怎么会呢,听说三皇子现下对赵老板颇为信任——” 毕竟,生意场上的人,都说赵思辰开的店,背后是魏乾琅的影子。 赵思辰,就是魏乾琅挣钱的工具。 要不然,赵思辰这么小的年纪,又是一个外来户,哪来的本领在卧虎藏龙的大庆城立足? 孙冠玉说道:“赵老板以后,做菜做饭做生意,都用不上香料了??” 语气之中,隐隐带着威胁。 赵思辰心中大怒! 她原本今日心情就不好,耐着性子跟孙冠玉谈了半天。 没想到,孙冠玉居然威胁她? 笑话!能威胁她赵思辰的人,还没出现呢! 赵思辰当下冷下来脸, 和煦的目光没有了。 假惺惺的笑容也没有了。 赵思辰冷笑一声,站起了身,说道:“既然今日孙氏没法交货,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孙老板,就此告别。 祝您生意兴隆,万事如意。” 说着,赵思辰准备离开。 这下轮到孙冠玉急了。 做生意嘛,谁不是漫天要价,遍地还价。 他开了价码,若是不行,谈就是了。 怎么这赵思辰一下子就变了脸,要离开了呢? 果然是个沉不住气的女娃娃! 孙冠玉忙站起身,说道:“赵老板,有话好好说——” 说起来,孙冠玉也是身不由己。 虽然,自孙冠玉接受孙氏的生意以来,孙氏香料生意这两年越做越大。 但是,孙氏香料铺是依仗着乐林候府,才保住了通商文书,也保住了孙氏这一大盘子生意。 只是,近些年来,乐林候府的胃口越来越大。 乐林候府要不仅府中子弟女眷奢华无度,更大的之处,是要供给宫中俪贵妃、大公主和二皇子的一应花费。 若是靠宫中的一点俸禄,如何上下打点宫中众人,如何养私兵,如何结交一应官宦? 如何保住俪贵妃盛眷? 要知道,俪贵妃或是大公主惹了圣上不开心,可多是宫中女官和太监们说清,才能重新获得盛宠。 因此,孙冠玉接掌孙氏以来,虽然生意做大,但是利润却减少了。 孙氏中多位族老,已经隐隐表达对孙冠玉的不满意。 有的还说,如果这小子不能干,就把他换了了事,族中能干的子弟那么多,不愁找不到一个能挣钱的。 因此,孙冠玉着急着要找到一门新的生意。 同时,为了避免日后得罪乐林候府,孙氏全军覆没,也需要攀上另外一个能够与乐林候府抗衡的高枝。 思来想去,整个魏国上下,也只有三皇子有隐隐崛起之势。 孙冠玉还在犹豫不定,而赵思辰这边,已经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站起来说道:“多谢孙老板的茶,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铺子里面有许多事情要忙。 至于桂皮—— 也不用孙老板您了,我再想想法子吧。” 看见赵思辰往外走。孙冠玉喊道:“西域香料的生意,我分你一成干股。” 赵思辰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去。 “两成!”孙冠玉在赵思辰身后高呼。 赵思辰继续往前走,走到了门口—— “三成!”孙冠玉咬牙切齿! 赵思辰回过头来,笑眯眯地说道:“您的想法,我可以向三皇子提上一提。 但是,能不能成,我可不保证。” 孙冠玉牙帮子紧了紧,最终还是挤出了一个笑脸,笑着说道:“赵老板愿意提上一提,孙某已是感激不尽。” 赵思辰轻声笑道:“那,桂皮的事情?” “今天便送上门去,做为孙氏对于赵老板您两间铺子开业的谢礼。” 赵思辰说道::“不必了,在商言商,桂皮的一应费用,我照样支付。” 孙老板说道:“赵老板公道。” 赵思辰笑着道别了。 等到赵思辰走回铺子的时候,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下人已经拿着香料来汇报。 原来,赵思辰前脚刚走,孙氏便送来了香料。 想来、孙氏也不敢真把赵思辰得罪了。 赵思辰不知道自己的这番举动,会不会让魏乾琅为难。 可是,半年前,魏乾琅在吴国受伤,不管他愿不愿意,已经卷入了党群之争。 俪贵妃之所以能够如此嚣张,是因为背后有乐林候府供奉。 乐林候府,又是趴在一堆像孙氏这样的商户上面吸血的吸血鬼。 今日与孙氏商谈,让赵思辰看到了,日后众人联合起来,断掉乐林候府财路的机会。 既然如此,赵思辰心中是愿意和孙冠玉合作的。 跟在赵思辰身后的宣富贵砸舌。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赵思辰和他人谈判。 原来,大小姐,竟有如此的本事。 杀伐果断,对待孙氏毫不留情—— 宣富贵压根就不知道,赵思辰只是心中不高兴,确实不想要和孙冠玉扯皮。 而不是—— 而不是拿捏孙冠玉的手段啊! …… …… 西大街铺子开业 第二天,西大街的两间铺子开业。 魏乾琅简直比赵思辰还上心,一边让人接了湛语儿来到西大街。 而他自己,早早来到西大街铺子等候着。 大庆城中的众人都知道湛语儿会为西大街的两间铺子助兴。 西大街的诸多铺子还未开业呢,赵思辰的两间铺子外面,已经挤满了内三层,外三层。 湛语儿并未露面,只是一曲琵琶,已经震惊四座,得到阵阵喝彩。 而西大街的两间铺子里面的小厮和丫鬟们,忙得不可开交。 源源不断有西瓜饮和各式蜜露送上,给围观的众人尝试,消暑。 西大街两间铺子的宏大气势,引得往来客商的络绎不绝地进入铺子里面。 同时,还有各家各户的下人们,排着队,来到铺子里面,取走早就定好的各式糕点、蜜露和新奇的吃食。 赵思辰在西大街的这两间铺子开业,竟成了大庆城中的一大乐事。 就连在西大街经营了数代的,像是孙氏香料店这样的铺子,也感慨道,做生意那么多年,竟没有见过有一家铺子开业是这么轰动的。 赵氏在西大街的两间铺子开业,居然带动了整一条西大街各个铺子的生意,众位老板都数钱数得笑呵呵。 看见如此轰动景象,赵思辰心中稍定。 西大街的两间铺子一炮而红,不愁后面的生意。 同时也意味着,她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现金流。 魏乾琅和赵思辰在内室里面喝着茶,慢慢聊着天。 外面铺子里,湛语儿一刻不曾歇息,连弹三曲,曲曲震惊四座。 三曲之后,湛语儿向众人告罪,退下歇息。 她轻步走到内室,向魏乾琅和赵思辰见礼。 赵思辰早就准备好大大的红封,见湛语儿进来,忙命人奉上。 湛语儿笑着说道:“谢过东家。” 湛语儿身旁的丫鬟接了。 赵思辰见湛语儿长得瘦弱,像是弱不禁风。 琵琶曲子中,却又带着刚强。 心中很是喜欢。 当下命令丫鬟:“把咱们铺子里面的各式蜜露挑选了,送上二十瓶蜜露到百花坊,供您诸位姐妹们吃着玩。” 这是给湛语儿送人情了。 经过了今天,谁不知道,赵氏的蜜露是一瓶难求呢? 湛语儿福了一福,笑着应了:“再次谢过东家。” 同时,湛语儿也偷偷地拿眼睛看魏乾琅和赵思辰。 湛语儿的年纪比魏乾琅还要大上一两岁,已经是十五六岁。 她又是在风月场所中长大,已经略懂情事。 在见到赵思辰之前,湛语儿原本以为,魏乾琅屡次拒绝她的主动和好意,是因为不懂情事。 毕竟,大庆城人人都知道,魏乾琅文武双全,既要读书,又要习武。 再加上,他整日里面出外办差事,忙碌不堪。 想必没有什么心思放在情事上面。 今日看到魏乾琅和赵思辰坐在一起,魏乾琅的目光,好像是黏在了赵思辰的身上—— 湛语儿才知道,魏乾琅不是不动情,而是心思没在她的身上。 看看,他对着赵思辰关怀备至,不时亲手冲茶,递水。 反而是赵思辰,对于魏乾琅的示好,视作平常。 看来,唯一未曾开情窍的人,是赵思辰啊。 湛语儿心中叹息了一声。 不过,湛语儿心中也未有失望。 她知道,魏乾琅身份尊贵。 一般的富贵人家,在魏乾琅这个年龄,房里已经有两三房侍妾,或者是备好了日后做通房的丫鬟。 像是魏乾琅这样洁身自好的,少之又少。 就算是魏乾琅喜欢赵思辰又怎么样? 赵姑娘从小地方来,又是商贾出身—— 堂堂的魏国三皇子,以后绝对不可能娶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子作为正妃。 魏乾琅,最多不过是把赵思辰纳为侍妾罢了。 赵姑娘年纪小小,行事大气,想必不是一个难相处的。 日后—— 若是她们一起进了三皇子府—— 湛语儿脸上一红,但还是忍不住想到—— 若是以后她们一起进了三皇子府,她们一起服侍魏乾琅,也未为不可。 或者因为她们相识于微时,反而可以彼此照应呢。 赵思辰看见湛语儿柔柔弱弱,一语不吭,以为她是害羞。 没想到,湛语儿的心中已经想了那么多。 她当侍妾? 友好相处? 如果赵思辰知道湛语儿心中在想什么,只怕会怒骂一声恋爱脑。 姐姐,她赵思辰才十二岁。 十二岁啊!! 怎么可以想到以后亲事上面去? 这是犯罪知道吗? 有点常识吧! 只是,赵思辰现下并不知道湛语儿心中在想什么。 她只看到湛语儿弱柳扶风,娇嫩欲滴, 再想起之前魏乾琅说的,乐林候世子想要强迫谵语儿的事情—— 湛语儿长得这么柔弱,美丽,难怪让人想要蹂躏。 想到这里,赵思辰低声对魏乾琅说道:“湛语儿看着可怜,以后咱们多多照拂她。” 魏乾琅说道:“自然是会的。” 想到了这里,魏乾琅递过了一份红封,说道:“你今日做得很好,这是赏你的。 以后遇到什么难事,就来三皇子府找邢管家便是。” 湛语儿心中大喜。 莫非,三皇子他,今日居然开窍了。 湛语儿忙扫了一下自己身上—— 她今日打扮得如花似玉,难怪三皇子也动了心! …… …… 三天之后,魏乾琅登门赵宅,接赵思辰一起去城郊大慈悲寺。 李有才接到城中捎来的信,得知赵思辰要来,早早在寺庙门口等着赵思辰。 又是马车晃荡了小半天,赵思辰和魏乾琅才到慈悲寺脚下。 两个人如同上一次一般,下了马车,并肩走着上了山。 今日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日子,大慈悲寺香客不多。 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顺利地见到了老主持。 老主持唤来一个中年僧人,让他讲一讲把办法事的一应事宜。 中年僧人很是干脆利落,也不寒暄,说了一声“阿弥陀佛”,便讲起了法事的安排:“大慈悲寺略远了些,诸多僧人、香客上山下山,多为不变。 因此,贫僧认为,法事就在大慈悲寺山脚下做。 咱们山脚下,正好有一片空地。 咱们在山中就地取材,用竹子搭上一个大竹棚子。 山下的工匠对于扎竹棚子很是熟悉,雇佣他们来干上七八天,也就成了。 另有香烛,金山银山,贡品,僧人僧衣僧帽,吃喝等一应事务,林林总总,算下来不计其数。 贫僧已经尽数列出,写在账目上,请赵姑娘看看是否妥当。” 赵思辰笑着说道:“不用看了。既然是来大慈悲寺做法事,自然一切都要用好的。 承蒙老主持和各位师傅照顾,之后我会再添上一笔香油钱,” 老主持和中年僧人两个人脸上皆是无欲无求,异口同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探望事情,赵思辰和魏乾琅走出僧房。 跟在赵思辰身后的李有才,愁眉苦脸地说道:“这大慈悲,也太会花钱了。 大小姐,不用你说,大慈悲寺的和尚,样样都是要用最好的——” 赵思辰轻声说道:“这场法事对赵家意义重大,你重要的是帮我盯着,把事情做好。花钱的事情,不用担心。” 李有才没法不担心:“大小姐,你给的一万两银子,怕是不够花……” 原来是为着这事。 赵思辰安抚李有才,说道:“没事,银子没了,咱们可以再赚,但这次法事很是重要,一切要按照好的来。” 说着,赵思辰拿出了一沓银票,塞给了李有才。 李有才一看,赵思辰塞过来的,居然是一万两银子。 李有才吞吞吐吐:“大小姐,您把钱都给我了,还有钱吗?” 赵思辰笑道:“我来想办法,你莫担心。” 魏乾琅看着赵思辰把身上带着的银票走掏光,不禁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你这段时间花费甚多,是否需要在银两上帮助一二?” 赵思辰笑着说道:“需要啊。你不是还有块玉佩在我这里吗? 之前说的,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帮助,可以拿玉佩请你做一件事情。 不如我现下就把玉佩还给你,有劳你借我三万两银子。 以后咱们两个人就两清了,你也不用怕还欠着我人情……” 赵思辰说得半真半假。 说是真的,偏偏脸上带着笑,口吻也是玩世不恭。 说是假的,又把玉佩都拿了出来。 魏乾琅一下子就沉了脸。 莫非要他办一件事情,就只是值得三万两银子? 不过是三万两银子,还得拿玉佩来换? 还说什么“两清”—— 就这么着急和他两清? 赵思辰见魏乾琅一下子就没了好脸色,不免有些莫名其妙。 她没做什么呀。 不知道怎么的,魏乾琅就发了脾气。 果然是中二少年。 眼见魏乾琅气得拂袖而去,赵思辰一脸懵逼。 她奇怪地扭头和李有才嘀咕:“你说那小三爷,为什么突然就发了脾气?我是说那句话得罪他了?” 李有才比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年长十来岁,自然是知道为什么。 魏乾琅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毛孩一样,因着姑娘没有留意到他而发了脾气。 只是,李有才看着赵思辰—— 他知道两个人身份悬殊,怕是不能善了。 李有才不舍得能干的大小姐,到三皇子府里面委屈居于他人之下。 当下,李有才违心地说道:“不知道呢,或许这些皇子们自小被众人捧在掌心,性格就是这么变幻莫测的吧。” 哼哼,他才不替三皇子说话呢。 没落井下石得太厉害,就是他善良。 赵思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那些人整日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用管他们。” 山巅赏月 天色已晚,赶回大庆城中已不大可能。 两个人须像上一回一般,要在大慈悲寺住上一晚。 只是,直到赵思辰吃完晚膳斋饭,魏乾琅仍旧未出现。 天刚黑,僧人们做完晚课之后,大慈悲寺和后厢禅房等各处就落了钥。 长夜漫漫,赵思辰无事可做,无处可处。 多年来早已经习惯了忙忙碌碌的她,躺在床上无所事事。 魏乾琅,真的气得那么厉害? 赵思辰翻身起床,打开了房门,悄无声息地跃上墙头,翻出了女宾住处的外墙。 赵思辰如入无人之境,在大慈悲寺四处溜达。 很快,就溜达着到了大慈悲寺男宾住处。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借宿在大慈悲寺的宾客不多。 很快,赵思辰就知道哪间厢房是魏乾琅的住处。 赵思辰跟魏乾琅上次一样,站在窗外,手上捏着几颗比砂砾大不了多少的小石头—— 赵思辰两只手指一用力,“啪”的一声,小石子敲到了窗户边上,既不会打破窗户,又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魏乾琅早在听见翻墙声音的时候,就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 很快,他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 走来走去的,也不知道隐匿一下行踪。 魏乾琅心里吐槽着,嘴角抑制不住地笑。 他特意调亮了烛光,一会坐,一会站。 好不容易,等了许久,听见小石子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魏乾琅伸手推开了窗,藏住了雀跃和欣喜,故作矜持地问道:“哪里来的小贼,惹人清梦。” 明明语气之中想要带上嫌弃,最终却只有傲娇和欣喜。 赵思辰笑着问道:“小贼约你赏月,去不去?” “哦?”魏乾琅勉为其难地说道:“今夜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 既是如此,就去一趟吧。” 赵思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扭腰,先越过了墙头。 魏乾琅从窗口翻了出去,也跟在赵思辰的身后,越过了矮墙。 仍是和上一次一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山。 到了赏月亭,虽然今日明月略有残缺,月光不如上次满月一般大盛,但颇有一番清幽意味。 四处寂静,唯有山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赵思辰手上拎着一个小包裹,从小包裹中,拿出了一只烧鸡和一瓶桂花酿。 手一翻,又掏出了两个小酒杯,说道:“我在上山前,就已经准备妥当酒菜—— 这是烧鸡,是云碧姐姐特意为我准备的。 桂花酿,是赵大叔等了一个时辰,才买到的。” 魏乾琅见赵思辰在大庆城中,便已经准备好一应酒菜,心中早就怒气全消。 凉风吹过,山巅寂静。 仿佛天地悠悠,只有他们二人在世。 月光静默,温柔地照拂着大地众生。 在此情境下,两个人心境也不由得受到了影响。 既有悲凉,亦有感慨,还有相依为命的丝丝缕缕温暖流淌在心头。 两个人赏月,喝酒,吃肉,聊天。 魏乾琅和赵思辰说起他小的时候:“我在宫中,母妃出身武将之家,却被困守在宫中。 她不懂得琴棋书画,又不屑于奉承应和,因此,圣上并不宠爱母妃。 连带着,也对我甚少关注。 宫中那些人,惯会捧高踩低。 因着母妃不受宠,我的日子过得不好。 幸而,母妃虽然讨不了圣上欢心,却因为性格豪爽,反而和宫中多位娘娘关系甚好。” 赵思辰问道:“惠妃与安妃娘娘关系甚好?” 惠妃是翰林大学士的女儿,二公主魏诗桃的母妃。 魏乾琅与翰林大学士和魏诗桃关系不错,所以赵思辰这么猜测。 魏乾琅点点头,说道:“惠妃和我母妃在未入宫之前,就是关系甚好的手帕交。 惠妃的父亲柳方屹是文官,后官拜翰林大学士,因着家学渊源,惠妃曾是大庆城中有名的才女—— 圣上文采斐然,他也喜欢才女,因此,惠妃入宫之后,颇为受宠。” 赵思辰不由得点头,两个人性格合不合得来,对于两个人的感情很是重要。 圣上是守成的君主,未曾上过战场。 喜欢女子柔弱,不喜欢女子刚毅,也是正常。 加上近年来文官盛,武官未曾受到重视。 安妃从性格到家世,都未有让圣上关注的东西。 在后宫之中,各式莺莺燕燕不断,安妃泯灭在众嫔妃之中,也是正常。 魏乾琅继续说道:“尽管惠妃对母妃和我多有照拂,但那些下人们惯会暗中使坏。 就拿冬日炭火来说,受宠的娘娘们宫中,都是银丝碳,既温暖,也不会熏得难受。 送到母后和我宫中的,有受潮的火炭,一点燃,满屋子的烟。 而冬天日头少,又难以晒干火炭。 因此,我小时候的冬天,多半第冻着过来的……” 赵思辰心中微微一动。 她竟不知道,一个堂堂的魏国三皇子,小时候竟然要挨饿受冻。 魏乾琅说道:“母妃常年挨饿受冻,不过二三十岁,身体变差得不得了。 等到我年纪稍大了些,我便懂得了,要想过上好日子,要靠自己努力……” 赵思辰有些心疼地问道:“所以你勤奋读书,努力习武?” 魏乾琅笑道:“一开始,我找的是皇后娘娘。 我母妃不争不抢,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尚可。 皇后娘娘膝下无子无女,我便多多地往皇后娘娘的宫中跑。 去得多了,皇后娘娘看到我夏日总是吃坏肚子,冬天穿得单薄,自然看到了我的可怜之处。 皇后娘娘怜惜我,便让他去皇后宫中吃糕点。 后来也是皇后娘娘开口,我才有了读书、习武的机会。” 赵思辰懂了:“所以,你在圣上面前能挣得脸面,也有皇后娘娘的一份功劳。” 魏乾琅笑道:“是,我往皇后宫中跑了几年,论起来,几位皇子和公主之中,竟是我与皇后娘娘的关系最好。皇后娘娘也因着疼爱我,对我母妃诸多照拂。” 赵思辰感慨道:“都是被逼出来的。” 魏乾琅感慨道:“是,若不是想让生活过得好一些,不至于再挨饿受冻,我也不会想着要去挣陛下的宠爱。” 毕竟,皇宫之中,其他数位皇子皇女,都是因着母妃受宠,圣上才爱屋及乌。 之后魏乾琅,是母妃不受宠,但圣上单独看中的一位皇子。 魏乾琅说道:“我没有雄心壮志,更没有狼子野心。 没想到,只是这样,也惹来了俪贵妃和大公主的嫉恨——” “想必是看到你年纪越来越大,再加上你已单独开府,以后再想暗算,更难以实现——” “是,所以趁我出使吴国,终于忍耐不住,暗地里下狠手。” 赵思辰心中愤愤,想起孙冠玉的的建议,当即提了出来:“孙冠玉本是附庸着乐林候府做生意,听说每年上贡不计其数—— 他提出要开辟西域商路,又巴巴地送了三成的干股,估计是想要另外找个靠山——” 魏乾琅笑着说道:“乐林候府做生意的方式,我是知道的。 与大庆城中其他世家不同,乐林候原本只是一个五品官员。 因着俪贵妃受宠,一跃而封侯。 但是,乐林候府根基不稳,大庆城中卧虎藏龙,做得大的生意后面,几乎都有世家甚至皇家背景。 乐林候府要迅猛扩张,只能和原本就已经做得不错的商贾合作。 乐林候府为他们在朝廷谋利,他们给乐林候府上贡。 只是,乐林候府太过于贪心,每年抽佣甚多,有些商贾这几年怨言连连。 只是碍着乐林侯府滔天权势,不敢说出口罢了。” 赵思辰听了,恍然大悟。 原来,中间还有这么多门道。 赵思辰犹犹豫豫地说道:“那我们还是不管理孙冠玉了。 乐林候府如此热衷于敛财,若是被他们知道,动了他们的利益—— 魏乾琅轻笑,说道:“生意往来,本来就千丝万缕,纠缠不清。 孙冠玉是个聪明人,他没有从现有的生意入手,而是开辟新的生意路径,想必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那你的意思是?” 赵思辰难得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魏乾琅。 月光如水,洒在赵思辰眼眸之中,似有点点盈光璀璨。 魏乾琅晃了晃神,心中又似乎被倒入了一汪温水般,暖得他柔软了眉目。 魏乾琅温声道:“接下来,魏国会多与西域、北疆往来。 民间的生意、商路也会逐渐搭建。 我出使西域和北疆两次,也认识了几个官员。 为孙冠玉牵一牵线,又有何妨。” 听见魏乾琅这么一说,赵思辰眼神一亮:“既然如此,我们应该抢占先机。” 魏乾琅笑了起来,说起做生意的事情,赵思辰整个人活灵活现。 他说道:“是的,其实,不仅是孙冠玉,魏国一些消息灵通的商会,已经在琢磨着西域和北疆的商机。赵大老板也可以琢磨琢磨,适合做什么生意。” 赵思辰笑眯眯地凑近魏乾琅,带着讨好的笑:“你能帮孙冠玉牵线—— 那能帮我牵线吗?” 魏乾琅看着赵思辰猛然凑近的脸,心头猛然狂跳。 微风拂过,带来赵思辰身上淡淡的荷花香。 魏乾琅心头一窒,差点喘不过气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偏过了头,有些不满地嘟哝:“你不是说要和我两清吗?” 果然是磨磨唧唧的中二少年,为着一句话,生了许久的闷气。 就当是哄哄中二少年,又何妨。 赵思辰嘻嘻笑道:“不两清了,以后我和你都不两清了。” 魏乾琅脸颊滚烫,轻声说道:“什么牵线不牵线,不过是你开口,一句话的事——” 赵思辰开心地笑:“先谢过啦。” 魏乾琅扭过头,看向远处山峦。 嘴角带着笑。 …… …… 到西域和北地去 月色太美。 酒精的影响下,魏乾琅问出了心中一直藏着的问题:“你……你是不是,也有一些话想对我说?” 他向她讲述了那么多后宫密辛,透露了圣上喜好…… 魏乾琅微微低下头,看向身侧的赵思辰。 眼神专注,带着复杂的情愫。 赵思辰想了想,轻声说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呀……” 魏乾琅不死心:“譬如说,你和赵家,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普山县,来到大庆称……” 赵思辰笑道:“主要还是因为我,我一身本领,在普山县发挥不出来,怎么也得来大庆城试试水深水浅。” 魏乾琅收回了眼神,低头轻笑了一声。 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有微微紧咬的牙腮帮子,隐隐透出了一丝不稳定的情绪。 魏乾琅那颗浮躁的心,似乎沉静了不少。 赵思辰没有察觉魏乾琅的不对劲。只是暗暗叹了一口气。 若是只涉及到她自己的秘密,说了也就说了。 但是,那个秘密涉及到赵家所有人的生死存亡,特别是小雨枫—— 她不能因着一时口快,把雨枫置于为危险境地。 赵思辰心中闪过了一丝愧疚。 再过两年吧,等雨枫再大一些,有自保能力。 等局势再稳定一些。 等待一个好时机。 …… …… 回了大庆城,赵思辰差宣富贵去回复孙冠玉,把魏乾琅的意思略略透露了些许。 孙冠玉大喜,不仅手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赵思辰,还差人送来了一批香料请赵思辰鉴赏。 赵思辰把信扔进了火盆,把香料送去城郊花坊,让鸳鸯研制一批新的香露。 转眼,到了七夕之日。 七夕之夜,大庆城不宵禁。 大庆城内,整夜有各式花灯、杂耍,更有富贵人家,耗费巨资搭建灯楼,供城中百姓欣赏。 这一夜,大庆城中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外出赏灯。 对于大庆城中最为热闹的节日,魏乾琅自然也给赵思辰下了帖子,郑而重之地邀请赵思辰外出赏灯。 谁知道,等到他早早用过晚膳,来到赵家接赵思辰的时候—— 唯恐天下不乱的郭安阳跳了出来使坏:“今日如此热闹,只怕有不少拐子。 不管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都得跟着家人一起,不可和外人外出……” 赵思辰:…… 赵思辰:这里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是谁? 你这么说,礼貌吗?! 赵逐飞重重地“嗯”了一声,表达对郭安阳的话的赞同。 顺便着,往大门的方向踏出了一步,占据了院子之中进可攻,退可守的方位。 赵思辰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赵逐飞:“我的功夫不是你教的?!” 别说普通的拐子了,这大庆城之中,除了皇宫侍卫,在外面的游兵散勇,能有几个打得过她? 魏乾琅呵呵一笑,说道:“郭老先生对于家人的拳拳爱护之心,令人感动。既然如此——田弘大——” “哎,小三爷!” 在魏乾琅身后充当工具人的田弘大,从魏乾琅的身后冒了出来。 “你今晚要好好守卫雨枫,切不可让雨枫出任何意外。” “是!”田弘大响亮的喊了一声,凑到赵逐飞跟前,露出憨厚的笑容:“赵大叔,今天我陪着你们逛一逛,您别担心,我两只眼睛一刻不停地看着雨枫……” 趁着田弘大和赵逐飞絮叨的机会,魏乾琅和赵思辰对了一下眼神,两个人偷偷摸摸地溜出了赵宅大门。 赵逐飞也和郭安阳对了一下眼神—— 两个人皆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直到跑出了落英巷,赵思辰才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魏乾琅也无奈地摇头笑。 赵思辰吐槽道:“我们家平时里谁也不管谁,偏偏到了这时候,他们两个人拦着我不让我出门玩。” 赵思辰是无心,没有往那方面想。 魏乾琅确实有心,闻言有些羞赧,但他怎肯把实话告诉赵思辰,当下也应和着她,说道:“许是今日外面过于热闹,郭老先生和赵大叔担心你。” 两个人一面走着,一面聊天。 主街上人潮汹涌,两侧各式宅子、商铺,皆挂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灯笼。 或是庞大恢弘,或是精巧艳丽,各有春秋。 直把整个大庆城,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般聊着天。 魏乾琅状似无意地提起:“庆国公府的贾喻亭骑马的时候摔断了腿,只怕得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出门。” “贾喻亭?”赵思辰想起前几日在大街上,拦住马车,还打了喜哥儿和甘奇正的那个纨绔公子哥。 说起这事,赵思辰问出了心中疑惑:“为什么他说乐喻景是他的堂弟,乐喻芝是他的堂妹?可是他明明姓贾……” 魏乾琅冷嗤一声:“这人,为了攀上乐林候府,竟是数典忘祖了。” 看见赵思辰一脸不解,魏乾琅解释道:“不是堂弟,堂妹,而是表弟表妹。庆国公世子夫人和乐林候世子夫人,两个人是姐妹。 所以,乐喻景和乐喻芝,说起来,是庆国公世子夫人的外甥和外甥女。 若是庆国公世子的儿子,喊乐喻景和乐喻芝一声表弟、表妹,那也没错。 只不过,贾喻亭的父亲是乐林候世子庶出的兄弟,若要论起来,和乐林候不过是姻亲罢了。” 贾喻亭明明是庆国公府上的子侄,却在外面称呼乐林候府的乐喻景和乐喻芝是堂弟堂妹,那不就是数典忘祖了吗。 赵思辰说道:“我原本以为,对于大庆城中各家各户,也算有所了解。 没想到,内里关系如此复杂。” 魏乾琅笑道:“皇家,世家,官宦,地方大员,商贾大户……本来就是诸多关系,纠缠不清。我虽然自小生于皇家,可是对这些关系也未必能摸得清。” 赵思辰点头称是:“也不知道,谁和谁,曾经在一同共事。又或者谁与谁,在同一个地方带过。更甚者,各种姻亲,关系更为隐匿……” 魏乾琅笑着说道:“不过,万变不离其宗,所有的关系,求的不过是权、利二字罢了。” 两个人聊着聊着,又说起大公主:“最近大庆城中出了一件事情—— 有位地方官员,到大庆城中,圣上面前,状告大公主手下的恶仆逼死了人。 圣上已经让大理寺和刑部一同审理此案。 这官员倒也不大,但是经历丰富,曾为京官,又曾是三省官员,既认识京中众人,又认识地方大员。 同时,这名官员,还与军中联姻。 大公主府上的大管家,前两年死了老婆,看中了这家人的小女儿。 他不知深浅,只看到人家官不大,想要强娶这名官员小女儿为填房。 谁知道,这名官员的小女儿宁死不肯,吊死在自家府门前。 因此,这名官员上了大庆城,托了关系,在圣上面前告状。” 赵思辰知道是魏乾琅在其中推波助澜,但这件事情不好点破,她只能郑重谢过:“这么一来,大公主起码要忙上一段时间,没时间关注我们,我们也可以稍作歇息。” 魏乾琅笑道:“大理寺查案,查的还是大公主府上的管家,大公主府起码得乱上半年的时间。 再加上这名官员家在外地,各式调档、调查,皆需时间。” 赵思辰一下子就明白了魏乾琅的意思:“这件案子又是大理寺和刑部两家一起办理,各种文书往来,手续交接,也需要时间……” 魏乾琅的笑里面藏不住得意:“涉及的是大公主府上的事情,说不定大理寺和刑部拟了章程,递了上去,会被圣上打回,又得重新调查……” 赵思辰也憋不住笑了:“最后估计定不了案,不了了之。” 魏乾琅:“若是想要不了了之,就得拖,拖到众人都泄气,拖到大家淡忘了这件事情……” 赵思辰叹了一口气:“拖到她父母的一口憋着的气,也散了……” 魏乾琅轻声说道:“是啊,起码得拖上两三年。” 他们能在大公主刚开始行动的时候,就拦住了大公主,把大公主的注意力从他们身上转移,获得两三年的喘息时间,也是难得。 魏乾琅说道:“明年我就满十五了。” 赵思辰:“嗯?” 魏乾琅说道:“吴魏两国三年内不会建交,魏国虽然国力强盛,但也需要往外寻找其他的机会。” 赵思辰一下子就明白了:“你要去北地?” “是,还有西域。”魏乾琅说道:“我外祖父是军功出身,拼下了安定候府这番家业。 只可惜,我母妃在宫中不受宠,舅舅们又不能干,无法支撑起这么大的一份家业。 好在,外祖父虽然年迈,在军中还有一些关系。 现下魏国将与北地和西域多加往来,边境军力也将增强,我现在去军中历练,时机正好。” 赵思辰笑道:“是的,再加上,你在大庆城中,俪贵妃和大公主,总是会盯着你。你去了北地和西域,消息难通,他们自然就会放松对你的打击……” “是。”魏乾琅深深看着赵思辰。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出来。 现下,整个大庆城的人,都知道赵思辰是他三皇子府的人。 若他离开了大庆城,旁人对赵思辰的关注,也会少一些。 她自然,也能更安全一些。 见过大皇子 只是,眼下,赵思辰想得没有魏乾琅想的那么长远,反而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她的想法:“西域美酒,瓜果葡萄,香料,棉花。 北地的皮毛,牛羊肉,马匹。 样样都会新奇玩意,样样都有生意潜力。 但凡把一两样做大了,很快赵家生意便能突飞猛进……” 魏乾琅只是淡淡地笑着,听赵思辰畅想未来。 赵思辰各种各样看起来天马行空的想法,对于他来说,似乎都是自然而然便能接受的事情。 他也没有问赵思辰,是怎么知道西域和北地风光、特产的。 明明,出使过西域和北地的人,魏国不出十个人。 但是,她却懂得比他们更多。 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边走边聊,遇见好看好吃的,便驻步停留,很是闲暇舒适。 越靠近主街中央,人流越多。 渐渐的,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无法顺利往前走。 魏乾琅指着一旁的大酒楼,示意赵思辰:“我在那边二楼留了一间雅间,我们也可登高望远,从高处看城中繁华,也是好景色。” 赵思辰兴奋地点头。 要说享受,还是皇家人会享受。 七夕之夜,主街中央的大酒楼雅间,只怕不是一般人能订得到的。 两个人在掌柜殷勤的引导下,拾级走上二楼。 魏乾琅低声对赵思辰说道:“我去西域之前,想引荐你见一个人。” 赵思辰笑道:“有赖你引荐的人,想必非富即贵,对我极有好处。” 魏乾琅低声笑道:“是,以后我不在大庆城,你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自然可以去找他。” 赵思辰挑了挑眉:“这个人这么厉害。” 魏乾琅说道:“二公主久居宫中,出宫不甚方便。 安定候府虽说可以照拂一二,但只是我外祖家,与你相识的也是女眷,始终差了一层。 邢管家虽然也说得上几句话,但总归只是一个管家。 若你真出了什么事情,总得找一个说得上话人……” 两个人一边低声聊着天,一边上了二楼雅间。 掌柜的退下,魏乾琅亲手推开了雅间的房门。 赵思辰抬眼望去—— 一个平平无奇的瘦弱男子,端坐在雅间窗口处。 听见雅间门响,那位青年男子望向门口,脸上露出了微笑:“三弟。” 魏乾琅抱拳行礼:“长兄。” 长兄? 魏国大皇子,魏乾祈?!!! 听说魏乾祈身体不佳,常年在府中休养,见过他的人甚少,没想到,居然在此处遇见了他。 魏乾祈微微笑着看着赵思辰,问道:“这位就是赵姑娘?” 赵思辰忙向前,准备行大礼—— 魏乾祈忙说道:“不可,我们现在不是在宫中,只是在外玩耍,不必行礼,就当是平时一样。” 魏乾琅也笑着对赵思辰说道:“大哥不拘这些细节,你自在一些便是。” 赵思辰福了一福,轻声喊了一声:“见过大皇子。” 魏乾祈笑道:“你就和三弟一样,喊我一声大哥就好。” 说完,对赵思辰和魏乾琅道:“今日很是热闹,你们可来窗口看看。” 说着,一边推开了紧闭着的窗。 一阵微风从窗口吹进来,魏乾祈被风一吹,当下“咳咳咳”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魏乾琅忙向前,熟练地关窗,端水,喂药,拍背。 赵思辰惊讶地看着魏乾祈,他抬起手,用帕子捂住嘴巴,剧烈地咳嗽。 手指骨节鲜明,几乎是皮包着肉。 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摇摇晃晃。 脸色惨白,似乎下一秒钟就要撅过去一样—— 魏国大皇子,身体竟差成这样? 难怪,常年在大皇子府中休养。 平日里甚少露面,连宫中也很少去。 就算是每年年节的数次宫宴,大皇子出现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赵思辰不及细想,也跟着上前,在魏乾琅身后,帮忙递水,递帕子。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魏乾祈微红着眼眶,喘着气,说道:“让赵姑娘见笑了。” 赵思辰忙说道:“大……大……大皇子言重了。” 初次见面,再怎么自来熟,赵思辰也喊不出那声“大哥”。 魏乾琅有些愧疚地看着大皇子:“大哥,因着我的事,让你吹了风,我,我……” 魏乾祈平息了好一会,止住了魏乾琅的话头,说道:“在你离开大庆城之前,我本该好好为你践行,只可惜我这身体……” 他顿了顿,又微笑了起来,说道:“不过,我们兄弟二人,原也不拘这些虚礼。 你惦记着的事情,我也知道—— 你不用担心,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 大庆城中,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没有人能欺辱赵姑娘一分。 我会好好帮你照顾她,直到你回来。” “大哥莫要说这些丧气的话。” 魏乾祈反而笑了起来,说道:“说不定,因着有事情要忙,我反而有点活着的奔头……” 看见魏乾琅微微红了眼眶,魏乾祈笑道:“不说这些丧气话,影响你出行的心情。” 魏乾祈又对赵思辰说道:“以后你有什么难事,尽管让人来大皇子府找我。 虽然我整日不出门,但是手下也有几个能干的人。 你放心,有我在,我肯定帮三弟照顾好你。” 赵思辰忙行礼谢过。 魏乾祈身体很差,说不上几句话,便喘起了气。 魏乾琅忙劝说魏乾祈回府上休息。 魏乾祈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当下也不推辞。 略略坐了一坐,便离开了。 魏乾祈走了之后,赵思辰有些犹豫,不知道有些问题能不能问。 反而是魏乾琅主动说了起来:“大哥的外祖家是文老将军,也是军中出身,与我外祖父安定候曾在军中共事。” “武将出身?按理来说,身体不会太差——” 魏乾琅叹息了一声,说道:“是啊,就算是到了现在,文老将军也是老当益壮。 但不知道怎么的,文老将军府的后代,皆是身体极差,男女皆活不过二十五。” “似乎文老将军家的女眷来过离离食舍?”赵思辰想起离离食舍举办赏诗宴的时候,文将军的女眷曾经赴宴。 当时,在赏诗宴上就提到,文将军的嫡子身体不好,无法舞刀弄剑,反而对文学上颇为上心。 “是的,到了这一代,就剩下一个嫡子……” “没有追查是什么原因?” “怎么没有,”魏乾琅说道:“大哥母妃早逝,他自小身体极差,宫中御医几乎天天围着他转,也曾遍访天下名医……” 魏乾琅和魏乾祈感情甚好,也是因为他小的时候,在宫中生活艰难。 魏乾祈虽然自己身体不好,但对魏乾琅也曾伸出援手。 赵思辰心中暗想,许是文家有什么遗传病,所以文老将军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不管是外孙还是内孙,都一样的身体不佳。 这也没有什么医治的好办法。 难怪俪贵妃和大公主把魏乾琅视作眼中钉,却不认为大皇子魏乾祈有挣一挣大位的可能—— 身体这么差,活不了几年。 自然是被众人遗忘了。 魏乾琅说道:“不过,大哥虽然身体不好,却是聪颖过人,运筹帷幄能力,远在我之上。” 赵思辰心思一动:“你从吴国回大庆城的时候……” 魏乾琅点点头:“当时去接我的,便是大皇子府的私兵。” 半年前,魏乾琅在吴国遇刺失踪,大皇子一边让人去吴国找人,另外一边却差人守在官道上,留意过往的商队。 因此,才能赶在商队进入大庆城之前,把魏乾琅接走了。 赵思辰见魏乾琅心情不好,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走到窗边,把窗打开,和魏乾琅两个人驻足窗前,往下望去。 目之所及,灯光璀璨,如同烈火烹油,盛放似花。 两个人正默默地看着,突然,窗下有个人冲着窗口猛烈地挥手:“大小姐,大小姐。” 赵思辰望去,看到一个熟人:“田老板?” 原来是城郊花坊的少东家,田有利。 赵思辰唤他:“田老板,上来休息一下。” 田有利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蹬蹬瞪地跑上二楼来。 赵思辰见他满头的汗,忙端了一杯茶给他:“喝杯茶再说话。” 田有利接过茶水,却没有喝,反而把茶水放在一旁,拱手向赵思辰行了一个全礼。 赵思辰忙回礼,疑惑地问道:“田老板,你?” 田有利大声说道:“大小姐,我求娶鸳鸯。” “噗嗤”!正在一旁喝茶的魏乾琅,一口茶喷了出去。 “啊,抱歉,抱歉……” 魏乾琅手忙脚乱地拂去胸口茶水。 太过离谱! 哪有人见了面,一句话不寒暄,一口茶不喝,开口就是求娶别人家的婢女。 赵思辰也是目瞪口呆:“田老板,你……” 不像是谈事情,反而像是来找茬打架的。 田有利略有些气喘,却毫不停留地说了下去:“大小姐,我田有利,二十有五,家有薄产,求娶鸳鸯做我的正妻—— 虽然填房,但我定会如同对待原配一样爱惜她……” 赵思辰没想到田有利这个憨厚笨拙的男子,居然会跑到她面前来—— 述说对鸳鸯的情谊。 如同被雷劈到,楞在当场。 田有利很委屈:“大小姐,鸳鸯现在不理我了,我约她今日到城中赏灯,她宁可一人守着花坊,也不愿意同我一同出门——” 所以,田有利这个憨憨,就一个人冲到大庆城中来了。 他不认得赵家在哪里,便在主街这里找。 哪里人多,去哪里。 夜渐深,主街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田有利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挤出了一身的汗。 也偏偏是他运气好。 赵思辰站在了高处,又是在主街最中心的酒楼的二楼雅间,因此,田有利一抬头,便找到了赵思辰。 鸳鸯的婚事 赵思辰思绪一转,想到另外一件事情。 她心里想着,口中也问了出来:“你知不知道……” 赵思辰原本想问田有利,知不知道鸳鸯在徐家,被徐家老爷徐涟清破了身子,又被徐夫人作贱—— 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这不是她该说的话。 若是鸳鸯有真心,应该是鸳鸯向田有利诉说这段过往。 她虽然是东家,却也不能越俎代庖。 没想到,看见赵思辰说了半句,便停住了话头。 田有利立刻明白了赵思辰的话外之意。 他重重点了点头,大声说道:“我知道!” 田有利说道:“鸳鸯姐姐在徐家受尽苦楚,日后我对她自然更应该怜之爱之。 她不嫌弃我是鳏夫,我怎么会嫌弃她……我怎么敢嫌弃她……” 田有利说着,粗壮黝黑的男子汉,眼眶竟红了起来。 田有利又是重重一礼:“望大小姐成全。” 赵思辰叹了一口气。 怎么现在搞得好像她是拆散了七仙女和董永的王母娘娘一样。 她原意不过是不希望鸳鸯事事倚仗男人,没想到田有利对鸳鸯有真心。 赵思辰正了正神情,说道:“想要求娶鸳鸯,可以。” 田有利大喜。 赵思辰说道:“鸳鸯虽然出身低微,但是,我赵家的人,不容得他人轻贱。” 田有利说道:“我定然尊重鸳鸯。” 赵思辰说道:“口说无凭。既然你要求娶她作为正妻,那么我们就按照明媒正娶的方法来,三媒六聘,父母赠福,一样都不能少。” 田有利说道:“那是自然,鸳鸯的聘礼,我家已经备好!” 这…… 田有利追问道:“大小姐,媒婆什么时候可以上门?” 赵思辰没好气地瞪了田有利一眼:“我还需得问过鸳鸯的意思……” “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去问问鸳鸯的意思?” 田有利巴巴地盯着赵思辰看。 赵思辰无奈回道:“明日,明日我就去城郊花坊。” 田有利咧嘴笑:“谢过大小姐!” 田有利噔噔蹬蹬地又跑了。 赵思辰无奈:“莽夫。” 魏乾琅在一旁看着直乐。 赵思辰斜瞥魏乾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小三爷如此开心?” 魏乾琅说道:“这个田有利,跟你还挺像。” “像?!” 那田有利是个地里出来的农民样,她十指不沾阳春水。 哪里像? 魏乾琅说道:“跟你一样,是个急性子。三言两语,便能谈妥了生意。” 赵思辰略一思索,笑了:“那也是。” …… …… 第二天,赵思辰便到了城郊花坊。 贾娘子把赵思辰迎了进去,说起鸳鸯:“大小姐送来了一批香料,有些竟是我们闻所未闻。 鸳鸯这小妮子最近沉迷在研制各类香露上,于其他事情一概不上心。 今日大小姐来了,她竟然也没察觉……” 赵思辰笑道:“无妨,我们去看看她。” 两个人一起走到后院。 鸳鸯的房间开敞明亮,是后院最好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面有架起了一块宽大的木板,上面放着各式瓶瓶罐罐。 房间里面是浓郁的各式香味。 鸳鸯穿着细麻布衣,袖子扎紧,把头发挽了起来,脸上不施脂粉,正在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桌子上面的香料和器件。 贾娘子笑着说道:“鸳鸯,大小姐过来了。” 鸳鸯抬头一看,看见赵思辰,忙起身上前来行礼。 赵思辰笑道:“不用这些虚礼,你在忙,是我打扰了你。” 鸳鸯忙说道:“大小姐千万不要这么说。” 她请赵思辰在窗口的椅子坐下,又亲手奉上了茶。 赵思辰观察鸳鸯的神情,虽然还有拘谨,但平静居多。 比起此前每次见到她都是惶恐不安的神情,可以看得出现在她心绪平静,并无心虚。 鸳鸯说起最近研制香露的进展:“孙氏香料行的香料都是顶顶好的,并且我发现,不同的香料混在一起,居然能够产生闻所未闻,却又极为好闻的香味。 有一些香露不适宜入口,但是混在胭脂之中,或者用于熏香,都是极好的。 我已经研制了几款,回头让大小姐试试……” 赵思辰见鸳鸯说起香露,神采奕奕,眼中有光,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拼事业的小姐姐最美丽。 赵思辰见鸳鸯说得差不多,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说道:“我今日过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鸳鸯忙说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赵思辰说道:“田有利,昨天到城中去找我了。” 鸳鸯脸色“唰”的变得苍白,脚一软,差点又跪了下去。 她结结巴巴:“大,大,大小姐,我最近没有见他……” 赵思辰忙安抚她:“你别怕,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也知道你最近没有理会他。也正因为这件事情,所以他特意来找我……” 鸳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大小姐,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赵思辰说道:“我知道。田有利说,他愿意三媒六聘,娶你为正妻。 虽然是填房,但他敬你爱你,以后你就是田家的当家主母……” 鸳鸯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什么。 眼眶却是渐渐地红了起来。 赵思辰说道:“我看田有利,是个有心的人。他若是真的请了媒婆上门来求娶,你嫁他不嫁?” 鸳鸯踌躇了好一会,声音微若蚊吟:“大小姐,不是不让我和他接近吗?” 赵思辰一口气窒在胸口。 到头来,反而是她的不是,棒打有情人了? 赵思辰解释道:“我不是不让你跟他接近,我是不让你心生想要借着男人过上好日子的心,我是想让你靠自己的本领在这世间安身立命!” 鸳鸯低着头,扭着衣角的布料。 赵思辰说道:“若你能遇到一个真心疼爱你的丈夫,我自然是为你开心的。” 鸳鸯还是犹豫着:“可是,我手上还有几款香露没有研制出来……” “若是成亲之后,你愿意继续在花坊继续干活,花坊随时欢迎你。” 赵思辰笑着打趣道:“你现在对花坊这么重要,我还担心你一走了之,当少奶奶享福去了呢。” 鸳鸯被赵思辰一番话,闹得脸红红的,低着头不敢抬头。 赵思辰问道:“但我还是想要问你一句准话,你愿意嫁给田有利吗? 不是因着其他,而是因为你对他有好感?” 哪有像大小姐这样直白地问人的? 莫说鸳鸯,连在一旁伺候的贾娘子脸都红了。 赵思辰目光灼灼看着鸳鸯,要是鸳鸯不回答,只怕赵思辰不肯罢休。 鸳鸯脸红得好像要滴下血来,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但凭大小姐做主。” 赵思辰抚掌笑道:“甚好,甚好!” 她说道:“你虽然有哥哥嫂嫂,但是之前听你说,你哥哥嫂嫂也不是好的…… 你的身契还在我手中—— 那么,田家的媒婆上门谈聘礼嫁妆,就到赵家来谈吧。 后续田家送来的聘礼,我自会送到你哥哥嫂嫂家去。 嫁妆,就我帮你出了。” 鸳鸯猛地抬头,看向赵思辰:“大小姐,你……” 说道一半,却已哽咽,说不出话来。 赵思辰笑道:“你的身契,在你成亲之后,自然会送还给你。以后你来去自由……” 鸳鸯猛地跪了下来:“大小姐……” 赵思辰站起身来,扶起鸳鸯:“成亲是件高兴的事情。 田有利是个好人。 若你们两人有真心,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 赵思辰扶着鸳鸯,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鸳鸯,田有利看起来朴素,但家产甚丰,还是差点成为皇商的人……” 鸳鸯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懂了。 鸳鸯的出身和过往的经历,也不知道田家同不同意她进门。 赵思辰说道:“我问过田有利,他说他不介意。 但是,他不介意,不代表田家不介意。” 鸳鸯原本红彤彤的脸蛋,突然之间又青又白。 她的身体摇晃了几下,但到底坚强,扛住了。 过了一会,鸳鸯咬着腮帮子,一字一句地说道:“若他家不同意,我也定然不会强求。” 赵思辰微笑道:“是,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的后盾。 若是错过了,那是他们田家的损失。 以后我再帮你找好的。” 鸳鸯红着眼眶,重重点了点头。 贾娘子在一旁,看见气氛陷入了沉重,忙笑着圆场,说道:“刚才不是说得挺高兴的吗,怎么突然又要哭了?” 贾娘子抽出帕子帮鸳鸯擦眼泪,说道:“咱们只想着高兴的事情,不要还高兴着呢,就开始考虑扫兴的事情去了。 真遇到什么难题了,再去烦恼不迟。” 赵思辰笑道:“是,今日先开心了再说,不想太久远。贾娘子想得比我们通透。” 鸳鸯也挤出了一个笑容,勉力把脸上的泪水收了回去。 过了一会,鸳鸯轻声说道:“我相信他。” 赵思辰奇异地看了鸳鸯一眼。 原来,鸳鸯和田有利两个人已经情深至此。 反而是她看不透。 赵思辰说道:“准备嫁妆不是一时半会能准备好的。 贾娘子,帮鸳鸯准备嫁妆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贾娘子笑道:“我肯定办得妥妥帖帖。” 鸳鸯虽然还是红着眼眶,却又忍不住抿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出发去北地 赵思辰这段时间忙得团团转,每日里几乎连停下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她主要忙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帮魏乾琅准备出行的东西。 魏乾琅即将常驻北地和西域,赵思辰和云碧一起,准备了大量的香露,肉干,还亲手缝制了貂毛大衣和貂毛帽子。 ——用的自然是魏乾琅从北地带回来的皮毛。 惹得郭安阳又心疼又不高兴,连连说道、:“魏乾琅那小子送了一箱皮毛,结果全用在他自己身上了。” 赵思辰不管他高兴不高兴,自己手下不停,还说他:“人家不是又从西大街上给你买了两箱皮货送过来吗?” 郭安阳嘟囔:“那也没有他从北地带回来的这一箱成色好。” 又在一旁指点:“除了大衣,还得给那小子缝上两件厚厚的袄子,最好是粗麻布为面,鸭鹅毛为里,这样又轻又好收拾…… 另外,去了北地,得穿牛皮靴,也得给他做两双牛皮靴,才不会冻坏脚。” 赵思辰明明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还要听郭安阳唠叨,忍不住问他:“是你在干活还是我在干活?要不然你来?” 郭安阳立刻背起手:“我去看雨枫读书……” …… …… 另外一件事情,是准备做法事的一应事宜。 做法事所涉及的事情繁多复杂,师傅的人数,法事的时间,购买的物件,林林总总,加起来起码有几百件事情。 李有才一个人忙不过来,赵思辰也被众人请她示下闹得头疼,她只能又把喜哥儿和甘奇正拨到大慈悲寺那边去。 宣富贵有意见:“大小姐,西大街的铺子生意正红火,我这边人手且不够用呢,你怎么把喜哥儿和甘奇正都喊走了?” 赵思辰被烦得没好气,当场呛他:“要不然,你去大慈悲寺住上半个月,帮我把法事的一应事宜给处理了?” 宣富贵噤声。 去了大慈悲寺,那是实打实的干活。 现在在西大街,虽然也忙,但来来往往的客商和同行,哪个不尊称他一声:“宣管事,宣大爷?” …… …… 很快,七月十五到来。 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提前一天到达大慈悲寺。 大慈悲寺的山脚下,用碧绿翠青的竹子,搭起了大大的竹棚,僧人们穿着新的僧衣僧帽,在到处穿梭,摆放各式物件。 赵思辰先去拜见了大慈悲寺的主持,老主持捏着念珠说道:“明日我需入宫一趟,第一日的法事,由我大徒弟主持。后面两天的法事,我亲自主持。” 赵思辰知道大慈悲寺是皇家寺庙,老主持愿意出宫之后,连夜赶回大慈悲寺,主持后两天的法事,已是极为难得。忙行礼谢过。 这是魏乾琅和赵思辰第三次借宿大慈悲寺,只是这一次却不能向前两次一样,悠哉悠哉登高赏月。 赵思辰、李有才和大慈悲寺的僧人对法事的物料单子,一直对到了半夜。 第二天,正值中元节。 赵逐飞驾着马车,带着赵家数人,早早来到大慈悲寺脚下。 赵思辰一看时辰:“你们是半夜就出发了?” 云碧笑着说道:“天刚擦亮,我们等着城门一开,就出城了。心里着急,马车驾得快了些。” 赵雨枫也跟着众人一同到来,为着此次法事,他特意向书塾告了三天假。 郭安阳、赵雨枫和赵逐飞皆穿得郑重肃穆,看见僧人忙碌,忙在一旁相助。 这场法事一连做了三天。 幸好,法事虽然庞大,但大慈悲寺的僧人多是能干之辈,倒也把法事办得很是好看。 虽然中间有各种忙乱,但有众人相助,总算圆满结束。 办完三天法事,赵思辰仿似生了一场病一般,在家中足足睡了两天,才缓过劲来。 她未曾休息完毕,魏乾琅便来赵宅向赵思辰告别:“圣上听闻我自请去北地和西域,很是高兴。多次催我出发。我勉强拖到中元节后—— 怕是不能再拖了,否则惹圣上不快,好事反而变成了坏事。 只是——不能陪你过中秋节了——” 魏乾琅说完,深深叹了一口气。 赵思辰笑着劝说道:“无妨,这两日我们先把月饼吃了,就算是提前过了中秋节。 我再给你做一些甜月饼,你好带上路上吃。” 又指着院子之中,早已让人搬出来箱子:“这两个箱子,一个箱子是我和云碧做好的貂毛大衣和帽子——里面还有两件粗布麻衣,是郭老先生特意嘱咐我给你做的。一则衣服轻便,容易带着。二来天气乍寒乍暖的时候可以穿,不会像穿貂毛大衣那么热。 另外一个箱子,是药丸、肉干,蜜露等一应杂物—— 我知道三皇子府自然会给你准备妥当,但这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赵思辰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箱子。 看见箱子里面的貂帽,赵思辰一时兴起,拿了起来,猛地盖在了魏乾琅的头上,笑嘻嘻地说道:“尺寸倒也合适。” 魏乾琅微微笑着看着赵思辰,并不说话。 反而是赵思辰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伸手把帽子取了下来:“跟你闹着玩的…… 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再给我写信。”、 刚说完,赵思辰笑了起来,说道:“是我自大了。你三皇子府什么东西没有,也不用我准备什么。” 魏乾琅笑着说道:“不用你准备什么,但多多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你……知道大庆城的情况……” 又说道:“我若是安置妥当了,会送信给你知道。到时候你也可以来北地看看。” 说起去北地,赵思辰很兴奋:“北地说远也不远,坐马车十天半个月也就到了,只是这条路少人走而已。以后赵家在大庆城中的生意稳定了,我也去看看。” 魏乾琅说道:“北地多马匹山货和皮毛,而大魏的瓷器绸缎和茶叶在北地也很受欢迎。若是开辟除了商道,倒是很不错的机会,利润极高……” 赵思辰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利润高。旁人也知道利润高。 但是,现下大魏往北去的人不多,大家对路并不熟悉,也多山贼匪徒,只怕商队还没走到北地,就已经被劫道了。” 魏乾琅笑着说道:“不用担心,我到北地,安置之后,接管军队,自然会腾出手来,清理驿道,剿灭山贼。” 赵思辰笑着点头,说道:“到时候,商队沿着驿道北上往来,会比现在安全许多。” 两个人零零散散说了许多,直到夜幕降临,魏乾琅才依依不舍告别而去。 不知道怎么的,这天晚上,赵思辰翻来覆去,竟然睡不着。 这么多年东躲西藏,倒地就睡,抓住任何时机休养生息,恢复体力,已经成为了本能。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奔波的生活,没有什么能让她失眠才是。 但是,魏乾琅突然要离开大庆城,竟让她觉得心底空空的,很是不习惯。 明明,两个人才相处了半年而已啊。 赵思辰翻了一个身,又叹了一口气。 许是魏乾琅对她的帮助太多,让她不知不觉中依赖了他。 第二天,赵思辰在家中发了一会呆,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去西大街的铺子,便唤了马车,到西大街的铺子中。 只是到了铺子中,赵思辰还是神情恍惚,连宣富贵喊了她几句,她都不知道。 临近中午,赵思辰终于想起她忘记什么事情了。 她想要再见魏乾琅一面。 虽然前天他们聊了许多,可是,今日魏乾琅出发北地,她还是想要再见他一面。 赵思辰心中大震,急急喊来喜哥儿:“备车,我们去三皇字府!” 喜哥儿愣了一愣。 他认识赵思辰数年,却从未见赵思辰如此失态过。 当下他也不敢轻视,急忙拉过了马车,急急驾车出发。 到了三皇子府,却在大门口,遇到从外回来的邢管家。 赵思辰下了马车,顾不得和邢管家寒暄,便急急问道:“小三爷呢?” 邢管家情绪也有些低落,说道:“我刚送完小三爷回来。小三爷,一大早已经出发……” 居然,在最后要走的时候,也没告诉她一声。 赵思辰看着出城的方向,怅然若失。 喜哥儿等了好一会,没有等到赵思辰的吩咐。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小姐,我们,出城去吗?” 赵思辰摇了摇头:“算了。” 聚散有时。 缘分天定。 不过—— 赵思辰打起了精神,上前向邢管家行了一礼:“邢大叔,若是小三爷捎了信回来,烦请您跟我说一声—— 让我知道平安也好。 若是他在北地需要什么东西—— 我自然知道三皇子府会为他准备妥当—— 但若是有我能帮上忙的,也请邢大叔跟我说一声。” 邢管家说道:“那是自然。小三爷有信捎回来,我第一时间派人去跟您说一声。” 只是—— 邢大叔在心中默默吐槽:“只怕小三爷,捎回来的信,不是到三皇子府,而是先到赵家吧。 到时候,不是他派人去跟赵姑娘说一声,而是得请赵姑娘来跟他说一声。” 只不过,邢管家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三皇子府管家的尊严,也是很重要的呢。 「诸位,我大叶肺炎,高烧不退,入院打吊针中。无奈断更。后续补上!」 孙氏少东家一起出行 赵思辰每日忙忙碌碌,不知不觉,时间已到10月。 暑热消退,秋风渐起。 赵思辰也尝试着制香。 大庆城的达官贵人,习惯冬日暖炉熏香。 将香蜜制作成为香料,受到了大庆城中的追捧,又掀起了一波热潮。 这一天,赵思辰还未出门,赵家的门被敲响。 青竹开了门,开心地喊了起来:“田哥来了。” 田弘大跟魏乾琅一样,手一抬,甩出了一颗碎银子作为赏银。 青竹嘻嘻嘻笑着接了,将田弘大迎进了门。 赵思辰见田弘大身上穿着一件毛坎肩,热得汗直流。 两个月没见,田弘大脸晒得黝黑,也似长大了许多。 赵思辰笑着说道:“你怎么看起来,又高了一些。” “是呢,大小姐,”田弘大还是憨厚地笑着,用手比了比:“在北地吃牛肉羊肉吃得多,两个月,我高了半个头呢。” “是,多吃肉,对身体好,但蔬果也不要少了。”赵思辰笑着说道。 “是,北地蔬果不多,但我们从大庆城带过去了不少种子,在军营中种了蔬菜瓜果,虽然收成一般,但也能尝尝鲜。” 田弘大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这是小三爷给大小姐的信。” “给我的?”赵思辰声音上扬,很是喜悦。 “是,刚到北地不久,小三爷就写好了信。信件走驿站太慢了。 正好我要回大庆城办事,小三爷吩咐我快马加鞭,尽快把这封信送到大小姐您手中。” “你在路上走了多长时间?” “回大小姐的话,我从北地带回来的马是好马,两个驿站一歇,一共花了十来天。” “若是快马加鞭的话,估摸着七八天能从北地到大庆城?” 田弘大笑道:“这么跑法,一是人要撑得住,少吃少喝。二是要在驿站换马。若非军需,只怕一般人跑不到这个速度。” 赵思辰笑道:“原也该是如此。” 一边说着,赵思辰拆开了信,一目十行粗粗看了一下,笑道:“不过是些家常的话,也值得让你赶着送来。” 田弘大嘿嘿地笑,说道:“小三爷着急嘛。” 又说道:“刚到北地,我们便去市集上买了好一些新鲜玩意,正在北地到大庆城的途中。马车拉货,走得不快,估摸着还得要半个月才能到。” 赵思辰见田弘大巴巴地看着他,不由得笑道:“今日已经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我再写回信。” 田弘大笑道:“回大小姐,我还有差事在身,要在大庆城呆上两三天,大小姐不必着急。” “行,那你三天之后来家中取信吧。” 送走田弘大,赵思辰回到房中,又拿出了魏乾琅的信,细细地看了一遍。 魏乾琅的信中说了许多的事,说他已经到了北地:“这里气候干燥,饮水珍贵,瓜果难寻。 但牛羊肉味道极佳,特别是香料味道独特,洒在牛羊肉中,既独特,又美味。 若你来了北地,可品尝一番。 我府中有一厨子,已经学会了制作北地几道菜,下次让他回到大庆城,把做法教给云碧姐姐。 这几道新的菜肴也很有异域风情,想必能让大庆城中众人眼前一亮……” 魏乾琅说着说着,又说起北地风情:“这里商贸之风初见雏形,但并不盛大,每月初一、十五方有市集,售卖多是本地货物,甚少外来货物。 因此,这里茶叶奇缺,瓷器更是难寻,就算是普通的粗陶也是高价。 北地女子作风较大庆城中女子更为大胆,多有女子经商,更有女子做苦力,力气不逊色于男子…… 昼夜温差甚大,往往白日里穿着单衣,到了晚上便需家毛坎肩。 现在才十月,不知道到了冬日风气,该是何等酷寒……” 赵思辰笑着,顾不得出门巡视铺子的事情,铺开宣纸,提笔写起了回信:“大庆城中一切如常,今日秋风渐起,西瓜饮也已过时节,现下西大街的铺子做起了暖饮生意,以牛乳煮茶叶,风味甚佳…… 离离食舍的生意越来越好,预定已到三个月之后,颇为为难的是,经常有熟客差人过来打招呼,想要插队,这口子轻易开不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另外,离离食舍的女学办得越来越好,大庆城中多有女子很是羡慕,贾娘子与我商量,想要增加女学,我已经让贾秀才帮我寻宅子去了…… 原本以为田有利不过说说而已,或是田家反对婚事。没想到,田有利双亲亲自登门说亲,说难得田有利愿意娶续弦,他们一定会待鸳鸯如同亲生闺女。婚事定在了明年开年…… 鸳鸯在制香上面很有天分,又研制出了几款香…… 大皇子每月会差人过来问候一声,二公主姚诗桃也来过离离食舍一次。 大公主的人命官司还未完,据说把乐林候府也拉下了水…… 现在大庆城中没人敢找我麻烦……” 林林总总,写了一堆,心中似乎总有一些话没有说尽,还想要再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写完厚厚的一沓信,赵思辰又看了一遍,貌似没说什么正经事。 三日之后,田弘大一大早来到赵家候着。 赵思辰把厚厚的一封信递给田弘大。 田弘大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的油包中,便要出发。 赵思辰见田有利满面憔悴,有些心疼,劝说道:“你赶了十来日的路,到了大庆城,又赶着办差事。 办完差事,怎么就着急着要赶回去? 先休息几日再走吧。” 田有利苦着一张脸—— 他哪里敢! 在他出发之前,小三爷千叮嘱万嘱咐,拿到赵姑娘的信立刻回去。 若是被小三爷知道他在大庆城耽误了几日,只怕回到北地,要挨揍。 只是这话不好说。田有利只好说道:“小的不在身边伺候,怕小三爷不习惯。” “也是,”赵思辰笑着说道:“你们小三爷不习惯许多人伺候着,只有你一个贴身小厮。离开了你,怕其他人没法伺候得周到。” 田有利嘿嘿地笑着。 他刚扯了一个借口,却不好现在反口说,魏乾琅在北地军营里面,和普通的士兵同吃同住,毫无不同。 田有利行了一个礼,翻身上马。 赵思辰目送田弘大驾马疾驰而去,不由得夸奖道:“真是一个忠仆” 至此之后,每一个月,就从北地来一封信。 有时候是驿站送来,有时候是从北地回大庆城的将士们送来。 邢管家每个月差人过来问候一声,顺便问问魏乾琅的情况。 偶尔邢管家遇到赵思辰,还会打趣几句:“小三爷半年没往府中捎上一封信,我现在想知道小三爷的情况,得来找赵姑娘。” 把赵思辰说得颇为不好意思。 隔上一两个月,便有一小队商队护送北地的物产,送到赵宅。 北地的一些特产,逐渐在赵思辰西大街的的铺子中出现。 赵思辰特意吩咐宣富贵,细细记下哪些北地物产最受大庆城中的贵人们喜爱。 又有哪些物产既容易运输,又利润最高。 就这样,你来我往了几封信,便到了岁末。 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春节,赵思辰早早剪好了红色窗花,放在信中捎去。 又做了坎肩、护膝和牛皮靴一并捎去。 赵思辰在信中嘱咐魏乾琅一定要注意保暖:“不要节约炭火,保暖最为重要。听说北地之寒,远甚于大庆城。千万不要冻坏了自己。” 春节之前,魏乾琅从北地来的最后一封信,约赵思辰:“等到明年四月,你便可从大庆城启程来北地。 不需要急着赶路,可在路上一路观察民风民俗,观赏沿途风景。 等到五月初,你来到草原上,便看草原莺飞草长。” 又在信中说道:“这个冬日,北地不算寒冷,还算安稳。 北地军营特地出兵,往大庆城方向剿灭了几股流寇。 现下大庆城往北地方向的流寇已基本扫荡完毕。 三皇子府的护卫此番回去过年,年后会再次北上,到时候你们可结伴同行。” 若是北地军营里面的将士们看到了这封信,恐怕才会恍然大悟:“怪不得,三皇子来到北地之后,便急急练兵,又多次出兵剿灭流寇,原来,是为着年后着想。” 赵思辰一看到信中的好消息,也开心得不得了。 虽然已近岁末,但还是急急地吩咐宣富贵:“咱们自家店里面的蜜露,熏香多多备上一些。 另外,在市面上采购精米、茶叶、瓷器、布匹……种类要丰富,每样不需要多,备上一两箱即可。” 宣富贵有些为难:“眼下近年关,茶叶、布匹和粮食都涨价,大小姐您若是要得急,怕是价钱不大好。” 宣富贵的话提醒了赵思辰,她一拍额头—— 年后才出发去北地呢,她居然着急得忘记了这件事情。 第一次昏了头。 赵思辰只好讪笑着跟宣富贵说道:“倒也不着急,年后再采买也可以。” 又派人捎话给孙冠玉:“我年后要去北地一趟,可随身带上些许货品,先去北地试试能否卖得出去,也想去看看北地可以采买的货物,孙老板可派人同行。” 很快,过去传话的人回来,告诉赵思辰:“孙少东家回话,他年后亲自前往北地了解情况。” “他亲自去?”赵思辰倒是吃了一惊,但想想,孙冠玉这个人含着金钥匙出身,估计在大庆城这个富贵乡中闲得慌。 他要去也就随便他吧。 再加上,孙氏多代富贵,孙氏少东家出行,带上护卫不会少,也可保众人安全。 火腿年礼 年关将至。 大庆城中天气渐渐寒冷,离离食舍的生意倒还好,小姐夫人们坐马车到门口,走不了两步路便进了雅间。 加之离离食舍中红梅青松,不管在哪里望去,都是一片诗意美景。 离离食舍也推出了烤肉,火锅等多种烹饪方式,很是新奇。 众人在热气腾腾的雅间之内,一边吃肉喝酒,一边雪中赏花,颇有一番意境。 而西大街的两间铺子,由于天气寒冷,往来的客户少了些。 赵思辰特意来了一趟西大街,告诉宣富贵,启动外送到家的服务。 那些用惯了西大街铺子里面东西的人家,赵思辰让小厮们每个月定期送胭脂水粉,蜜露香露,挂件熏香上门。 每次送货物上门,还会奉上新研制出来的新鲜玩意供客人们尝试。 客人们若感兴趣,差家中仆人上门来说一声,定好货物和送货时间即可。 赵思辰的这种外送到家的服务,在大庆城中又掀起了一阵热潮。 许多商户看见赵思辰的经营模式甚好,纷纷学习。 宣富贵着急得又找了赵思辰一回:“大小姐,以前客人们都得差仆人上门来订货,或是小姐太太们亲自到店里来试货。 天气寒冷,对生意有影响是惯常的事。 您开创的外送到家的服务,不仅生意没有受影响,还把其他家的生意给抢了许多。 现下其他家纷纷学习,原本咱们家独有的,变成每个商家皆是如此,那可如何是好?!” 赵思辰笑着说他笨:“虽说每个商户都想做外送到家的事,可是店里面的人口是固定的,掌柜的、跑堂的、账房的,全都是有定数……” 宣富贵一听,高兴得一拍大腿:“那感情好!那些商户,他们想学,也学不了咱!” 赵思辰笑着问宣富贵:“那你说说,为什么咱们可以做外送到家,其他家做不了?” 宣富贵这次说得挺公道:“说实话,咱们店里人手也不够,没有许多小厮能在外送货—— 若是要先招人,别说年关将至,人不好招,就算能招到人,这人该要多好,也不好定。 多亏了甘奇正那小子,他跟街上的小子们都熟。 他跟那些在外面闲逛的小子们谈好了,每送一单,给一个铜板。 若是主家有赏钱,就归了跑腿的小厮,不需要往店里面交……” 赵思辰笑道:“既是如此,你觉得,让那些跑腿的小厮,去给其他商户送货,怎么样?” “那可万万不行!若是其他家也用了这些人,那咱们家的生意,只怕没这么好。” 赵思辰反问宣富贵:“西大街的这两家铺子,做了两种生意,一种是胭脂蜜露熏香这些精细货,另外一家是做糕点饮品等吃食。 可是,西大街上,每个商户都有不同的货物,莫非咱们这两家铺子,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卖完了不成?” 宣富贵是个聪明人,经过赵思辰这么一点拨,立刻就明白了:“其他家看见咱们用了街上的闲人,他们也能这么去做。那倒不如咱们自己做起这外送的生意。” 赵思辰笑道:“是,就跟牙行一样,咱们也做一做中间人的生意。只是咱们不管卖货,只管送货。” “就跟车马行一样……不,不,跟镖局更相似一些……” 赵思辰笑道:“是,跟镖局相似,不过咱们运送的是短镖,只在大庆城内跑。” 宣富贵的脑子快速地转动:“咱们每日让小子们送货上门,同时接受订单,再把订单派给商户……” 赵思辰笑道:“咱们也可找份单子,上面写上每个商户的货物,让客人们在单子上面勾勾子就行。” 宣富贵一拍大腿:“大小姐,你真是天才!” 赵思辰笑着说道:“这事也得抓紧些,只怕天气冷能做一做这些生意,天气暖和了,客人们还是愿意出门逛一逛街的。” 宣富贵说道:“这有何难,人呢,咱们已经有了。西大街上的商户,我哪家不熟?大家都认识我宣富贵—— 再说了,这可是好事!” 赵思辰扬声让甘奇正进来:“我刚才和宣管事商议了一下,咱们要再开一门生意。” 赵思辰把想法和甘奇正说了一些,又让他自己再想想一些细的管理细则:“若是送货送得好,主家夸奖了,咱们有赏! 若是倒洒了东西,或是货物迟迟没有送到,咱们也得有惩罚措施。” 这是赵思辰第一次吩咐甘奇正办差事,甘奇正激动得连气都快喘不过来。 他挺起了胸脯,连连保证:“大小姐,我肯定把这差事办好,绝对不让您失望!” 赵思辰见他紧张又激动,反而得安慰甘奇正:“也不用过于紧张,咱们不过小小尝试一番。 若是做得不好,那也无所谓。 左右不过是几个月的生意罢了。” 甘奇正忙大声说道:“大小姐,若是办得好了,咱们可以把货物送出大庆城,咱们可以送布匹,送小玩意,可以不容易坏的小货物,咱们也可以送信……” 赵思辰眼神一亮:“确实如此。我反而没有你想得长远了。” 甘奇正难得激动得满脸通红,几乎就想冲出门去,召唤弟兄们去了。 赵思辰笑道:“行吧,既然你已经有了想法,就自己办去吧。 不过,你也别对那些小子们太苛刻,咱们也不图挣钱,不过是大冷天的,给客人,也给商户方便罢了。” 赵思辰心中还有其他的话没有说出来。 如果甘奇正这个外送到家的生意做得起来,相当于她掌握了大庆城中诸多达官贵人的消费习惯、爱好偏爱。 对这些信息略略加以分析,不管是投其所好,还是自己扩大生意,都有诸多好处。 不过,甘奇正能做到什么程度,赵思辰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甘奇正却不是像赵思辰一样想法。 难得赵思辰吩咐他自己去做一件事情,他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做得妥妥当当。 甘奇正冲出门外,先去找了喜哥儿:“师傅,师傅,大小姐吩咐我差事了。” 喜哥儿正在喂马,头也不抬,说道:“那行,大小姐吩咐了,你得把差事办好。” 甘奇正说道:“师傅,以后我不随你的马进出啦。” 喜哥儿抬起了头:“哦?忙成这样?” 原本给赵思辰当马夫,是喜哥儿的活,甘奇正偏偏赖着一定要跟着喜哥儿进出。 为着这事,甘奇正没少挨宣富贵的骂。 喜哥儿还未问清楚,甘奇正已经风风火火,像一阵风一样卷走了。 喜哥儿失笑,不再管他,继续低头干活。 赵思辰吩咐完事情,正要回去,宣富贵忙唤过人来,手上捧着诸多糕点、饼物,另有风干的火腿、腊肠等等一应年货,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说道:“大小姐,年关将至,我借花送佛,在铺子中挑出一些好的货物,给您送到赵家去?” 赵思辰点了点头,说道:“你有心了。” 看见一旁小厮手中捧着的大火腿,赵思辰心中一动,想起另外一件事情。 她冲着宣富贵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 宣富贵一看赵思辰那不能为外人道的表情,立刻提起了心。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来,压低了声音:“大小姐?!” “这样,”赵思辰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们的火腿商,还是此前举家搬迁金陵的徐家?” 糟蹋了鸳鸯的那一家人。 宣富贵听见赵思辰问话,忙笑着说道:“是,咱们家生意好,现在已经是徐家的大主顾了。” 赵思辰微微笑着,说道:“从年后开始,你帮我逐渐加大火腿的下单量。” 宣富贵有些疑惑:“咱们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但是现下火腿用量稳定,倒也不至于要不断增加。” 赵思辰还是笑着,说道:“火腿到了咱手上,怎么转销出去,你来想法子。反正下单量要越来越大。当然,也可以先预定了货下了定金,但是先不交货……” 宣富贵疑惑地看着赵思辰。 赵思辰笑道:“暗地里,你帮我再找找其他的火腿商……” 宣富贵立刻明白了赵思辰的意思:“咱们最后不要定金,也不要那批货了。” “是。” 夏日炎热,火腿难以储存太久,徐家若是压了货,最后赵家不要,那批货销售不出去,只怕就要大大地亏本了。 这是商贾之间管常用的,一种对供货方造成重击的手段。 但是,用了这样的手段,以后两家绝无再合作的可能。 宣富贵压低了声音,问道:“不知道徐家,怎么得罪了大小姐?若是得罪得狠了,那咱们不能轻易地放过他……” 赵思辰笑着摇摇头,说道:“他们没有得罪我。” 徐家得罪的,不是赵思辰,而是鸳鸯。 更确切地说,是因为徐家老爷和徐家夫人无德无能,残害下人,自己做下的罪孽。 赵思辰不过是对他们小惩大戒罢了。 宣富贵一听到赵思辰这么说,立刻说道:“不管他们有没有得罪大小姐,大小姐想要对付他们,那肯定是他们的不对。” 又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我宣富贵在大庆城,还算有两分薄面。 以后徐家火腿生意,断然在大庆城中卖不动。 他徐家别想在大庆城中做生意了。” 赵思辰微笑。 她知道宣富贵手段百出。 她只消说出她的意图,宣富贵就能做得比她想到的更好。 赵思辰点了点面前的这些年货:“帮我再备上一份年货,送到三皇子府去。” 宣富贵大喜。 这是赵思辰让他在邢管家面前得脸呢! 当下宣富贵给赵思辰大大行了一礼:“多谢大小姐!” 流匪起源 过了年,便到了起程去北地的时候。 云碧准备了一个大大的箱子,放在马车后面,嘱咐了好几次:“这个箱子里面有春夏两季衣裳,我怕你冷,还放了两件披风在里面,一厚一薄。 另有小牛皮靴子、小羊皮鞋子,绣花布鞋,各有一双。 还有你用惯了的毯子被褥,还有手炉香炉等一应俱全……” 赵思辰失笑,说道:“我不过去一趟北地,你怎么把我整个房间里面的东西都装上了。” 云碧微微嗔怒:“我说了几次要跟着你一起去,你偏偏不让我跟,也不知道你在犟些什么。” 赵思辰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家里接下来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得留在离离食舍挣钱。” 云碧一听,从腰间拿出了一沓银票:“我就说,你得多带些银两,偏偏不肯带着……” 赵思辰无奈地笑:“我带了上万两银票在身上,几乎把半个家当都带着了……” 云碧把银票塞给赵思辰,说道:“穷家富路,出去外面,不要紧着钱花。” 跟在云碧身后的雨枫,身量也拔高了些。 他提着一个小箱子,递给赵思辰:“阿姊,这里有你喜欢的零嘴,还有你喜欢的话本儿,让你在路上解闷。” 赵思辰伸出魔爪,揉了揉赵雨枫脸上肥嘟嘟的脸蛋:“阿姊知道雨枫对我最好了!” 赵雨枫极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但眼眶还是忍不住红了起来。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要和阿姊分离那么久呢。 赵思辰笑道:“北地有许多新鲜玩意儿,我给你带回来。 我把这条路摸熟悉了,再过几年,等你大一些,我们再一起去北地看草原,喝牛乳!” 赵雨枫竭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不要掉下来,连连点头,说道:“阿姊一路小心。” 赵思辰摸摸赵雨枫的小脑袋:“好好读书,明年下场乡试。” 赵雨枫点点头,挺起小胸膛:“我定会为赵家整个功名回来。” 赵思辰失笑:“不,不,你对得起自己的努力即可。赵家不需要成为你的负担。” 赵雨枫听得似懂非懂。 赵思辰又摸了一把他的头发,抬脚上了马车。 马车吱呀吱呀地驶出落花巷。 喜哥儿坐在马夫的位置上,闲闲地驾着马车。 巷子边垂头丧气地站着一个人。 甘奇正心中百味杂陈。 若是平日,他缠着也要跟着一起去。 可是,现下大小姐交给了他重要的差事,他确实离不得大庆城的。 他既想去,又担心办不好差事。 喜哥儿斜瞥了站在巷子口的甘奇正一眼,没有停下,继续驾着马车慢悠悠地往前走。 到了主街,已经有十来辆马车停在路边。 这十来辆马车中,五辆拉着货,另外一辆是赵思辰坐的马车。 剩下四辆,全部是孙冠玉的马车。 有丫鬟、小厮、厨子数人,更有几位护卫骑着高头大马护在两边。 三皇子府的几位护卫默默跟在马车后面,进退有据,训练有序,离得不近也不远,仿佛只是顺路而已。 孙冠玉兴致勃勃,脚下踩着锦缎流云靴,头上戴着白玉冠,腰间挂着青玉玉佩,还穿着绛紫色的显眼外袍。 他骑在一匹纯种雪白高头大马上,慢悠悠地晃到赵思辰的马车窗口旁,轻敲窗口。 赵思辰看着话本儿,吃着零嘴,听见响声,随手推开了马车窗户。 孙冠玉带着笑容,跟赵思辰闲聊:“赵老板,今日风光甚好,你怎的不打开窗户,看看外面风景?” 赵思辰正看到精彩处,被孙冠玉打断,她抬头礼貌地微笑,敷衍地应道:“是,今天很是不错,我开着窗户吧,也好通风。” 一边说着,一边又低下了头。 偏偏孙冠玉性子颇高,一副势要拉着赵思辰敞开长聊的节奏:“赵老板这次怎的连一个丫鬟也没有带出来?” 赵思辰只好又抬起头:“去往北地舟车劳顿,没必要带着太多人。” “那不是,煮菜做饭,浆洗衣物,端茶递水,红袖添香,吟诗作对,总得有人在一旁伺候着才是……” 赵思辰笑道:“吃饭有干粮,有饭馆,再不成,我自己简单煎煮也行。” 孙冠玉摇了摇头:“外面的饭菜我吃不惯,总得自家厨子做出来的东西才放心。” 赵思辰深吸了一口气。 纨绔子弟,纨绔子弟。 富n代的人,跟她这种白手起家的人,总是不一样的。 孙冠玉笑着说道:“虽说出门在外,但日子也应该过得舒坦一些。” 赵思辰笑道:“孙老板说的甚是。不过我有手有脚,能照顾好自己,无需太多人跟着。” 孙冠玉说道:“既然咱们俩人结伴同行,我肯定会照顾好你。我们家的下人,你也可以随意使唤,无需拘谨。” 赵思辰又抬头看了孙冠玉一眼。 虽然纨绔,但是还算会照顾人。 孙氏选出来的少东家,想必也不是无能之辈。 赵思辰真心诚意地道谢:“先谢过你了。” …… …… 无风无浪,天高气爽。 一行人顺顺利利走了七八天,路程已经近半。 一开始众人歇息皆在客栈。 孙冠玉出手大方,赵思辰也不吝啬钱财。 有银两开路,一行人过得舒舒服服。 吃喝热水皆是不愁。 只是,从第二天开始,孙冠玉便开始坐马车,不再骑马。 想也是,普通人骑上一日的马,大腿就会被磨得生疼,支撑不久。 等五六日过后,远离大庆城,踏上通往北地的驿道,逐渐人烟稀少。 赵思辰一行人在路上露宿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幸而三皇子府的护卫们极为能干,都是在军营中训练过的精干汉子。 每天晚上车队停下,三皇子府的侍卫立刻上前来,除杂草,搭棚子,生火做饭,夜里值守。 无需赵思辰开口吩咐,把一切都处理得妥妥当当。 这么两三次之后,孙冠玉再也不提要照顾赵思辰的事情了。 车队长途行走,沿途的客栈酒楼又不多,家中下人对于野外生存毫无经验。 只能靠在军中磨炼过的众人,才能应付得了。 孙冠玉和赵思辰两个人都在心中默默想着,回到大庆城之后,要招徕退伍老兵来做护卫,以后商队中货物运送,也得多与当地军营合作才是。 这一趟出行,对于赵思辰和孙冠玉都是收获颇多。 这么走了一旬多,风光渐渐与大庆城不同,赵思辰见到沿路众人的衣着、习俗、吃喝饮食皆与魏国大不相同,心中也甚为惊奇。 而客栈或者民居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一日,众人找到一家客栈歇脚。 赵思辰让喜哥儿,请来一位三皇子府的护卫过来问话。 喜哥儿去了不到半刻中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瘦削高大的汉子。 汉子向赵思辰行礼:“三皇子府侍卫甲三,见过大小姐。” 赵思辰一听汉子自称甲三,便知道是魏乾琅的随身护卫。 魏乾琅的随身护卫,身份不明,都以甲乙丙丁代号为称。 当下赵思辰也不追究,客客气气地问道:“之前听闻大庆城通往北地,虽有驿道,但是沿途山匪甚多。我们这一次走来,颇为顺利,也未曾遇见截货的匪徒?” 甲三说道:“大小姐,去年下半年,三皇子去到北地军营之后,多次向主帅蒲将军多次建言,还亲自率领北地军营多次出动,剿灭多股山匪—— 这是圣上都称赞的功劳,特意下了旨意,给了北地军营诸多赏赐。 现在剩下几股流匪,人数不多,装备不良,不足为据。” 赵思辰想也应该是这个理由。 去年下半年魏乾琅下大力气剿匪,收获颇丰,这件事情在大庆城中也有多人讨论。 只是,山匪也消失得太快了些。 赵思辰笑着说道:“想必是因为我们车队中护卫众多,再加上有你们三皇子府的护卫带刀在后跟着,一看就是硬茬子,小股流匪也不敢上前。” 甲三抱拳:“多谢大小姐夸奖。” 喜哥儿笑着插话道:“要我说啊,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赵思辰笑着说道:“你说说看。” 喜哥儿说道:“如今春日已到,天气渐暖,到了农忙季节,大家都忙着种地养畜,哪有时间出外——” 喜哥儿说得含蓄。 赵思辰和甲三却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许多流匪,说是匪,其实家中也是有田地的。 农忙时节,匪放下刀,就成了农。 农闲时节,或者收成不好,农拿起了刀,便成了匪。 这些流匪,最为难除。 遇到官兵来了,众人一哄而散,隐入村庄乡下。 官兵一走,又是卷土重来。 归根结底,不过是没饭吃,环境所逼罢了。 赵思辰默默想着,若是大庆城和北地顺利通商,往来商队众多,便会带来吃喝、住宿的需求。 沿途周遭村庄的村民们,也能得了额外的收入。 流匪,自然也就消失了。 赵思辰、喜哥儿和甲三三人都想到了这一点,三个人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不食人间烟火的孙氏少东家,听不懂这三个人打的哑谜,奇奇怪怪地问道:“不是在说剿匪的事情吗?怎么又说到农忙上面去了。” 赵思辰看了孙冠玉一眼,突然觉得他满身绸缎,莫名的碍眼。 赵思辰没好气地说道:“以后孙氏走这一条商路,继续如同你今日这般出手阔绰,便是剿匪有功。” 孙冠玉听得稀里糊涂,但见赵思辰脸色不悦,他也识相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孙冠玉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了这桩事情,打算回去之后,再向孙氏的老掌柜请教。 遇到土匪 眼见距离北地军营越来越近,众人紧绷着的神经也松弛了一些。 这一日,临近傍晚,众人在一处河边平地整顿休息。 几位护卫极快地搭起了几个帐篷供众人休息。 由于物资有限,赵思辰和孙冠玉的几个婢女同一个帐篷休息。 她倒是不以为意。 反而是孙冠玉的几个婢女战战兢兢,服侍赵思辰服务得甚为周到,每天晚上睡觉都是挤在帐篷一个角落,尽量留出较多的空间给赵思辰。 赵思辰心里觉得不舒服,多次跟几个婢女说,她不是她们的主子,无需拘束。 可是,这几个能随同孙冠玉出行的婢女,都是家生子,世世代代为奴,服侍主子已经刻入了她们的骨血中。 赵思辰说了多次,发现没有什么用途,她也只能随她们而去了。 赵思辰略作修整,洗手洗脸之后,出了帐篷,沿着河边慢慢走着,活络活络身体。 孙冠玉看见赵思辰,笑着跟了上来。 这次车队之后,唯二两个主子是赵思辰和孙冠玉。 赵思辰每日里或是打坐吐纳,或是看话本儿解闷。 孙冠玉多次找赵思辰聊天,但两个人生长背景和生活习惯相差甚远,能说的不过是生意经而已。 孙冠玉虽然聪颖,但时常透露出不接地气的高高在上。 后来赵思辰也不怎么和孙冠玉聊天。 反而自己和车队里面的马夫、护卫、厨子等人聊得欢快。 这把孙冠玉闷坏了。 一来他拉不下面子,而来他们聊的市井话题,他也插不进话。 这下,见赵思辰出了帐篷,孙冠玉忙跟了上去,一边和赵思辰缓缓散步,一边扇着自己那把价值千金,出自名家之手的扇子。 临近傍晚,没了阳光,又是在河边,河风逐渐大了起来,北地气温下降得很快。 河边两岸少有杂草,耸立的高树枯枝狰狞,树枝上面挂着零零散散的,挨过了寒冬的黄绿叶子,也有嫩芽冒出枝丫。 赵思辰伸伸腰,踢踢脚。 孙冠玉在一旁找话题:“赵老板虽然年纪不大,但性子却很耐得住。十多日在马车上度过,却不见你烦躁。” 赵思辰一边活动手脚,一边说道:“还好,还好。每日找大家聊天,很是有趣。” 又说道:“原来你家厨子会做淮扬菜,等回了大庆城,我得向你借他几日,教我们几道好菜。” 孙冠玉倒是愣了一下:“他会做淮扬菜?” 赵思辰奇怪回望:“你不知道?” 孙冠玉摇了摇头:“我不爱吃淮扬菜,竟不知道此事……” 赵思辰呵呵:“正常的,你是孙氏少东家,手里过的都是上万两的大账,一个小小厨子的本领,怎么入得了你的眼。” 孙冠玉失笑。 这似夸似贬的说话方式,竟让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两个人正在闲闲聊着天,赵思辰突然之间脸色一变。 孙冠玉虽然没有察觉出异样,但他对于他人的表情反应极为敏感,立刻就察觉除了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 赵思辰也顾不得弄脏衣服,直接找了一块没有长草的沙泥地,趴了下去。 过了一会,赵思辰猛地跳了起来:“有人过来了!” 孙冠玉心中一跳:“谁?” “不知道,两批人马。 前一批是步行,步伐混乱,约有二十多人。 第二批是骑马,有十多匹马,奔走极快,训练有序。 两批人都是冲着我们这个方向来的。” 赵思辰急急奔向搭建帐篷的地方,压抑着声音低喝道:“护卫列队!有人来了!” 护卫们正在帮忙做饭,甲三反应极快,扔掉手中火棍,拿着刀跳了起来。 他显然是护卫小首领,一摆手,护卫分成三队,分别是东南西三个方向,而他们背靠北面河流,把河流当成了天然的防护壁垒。 赵思辰不敢扬声大声,在几个帐篷间奔走,不时下各种指令:“丫鬟和老掌柜躲到河边大树后面去,轻易不要出来。” “厨子把刚生起的火扑灭,莫要露出火光。” “孙府护卫也分三队,守在内圈,照应三皇子府护卫。” 孙冠玉见众人在赵思辰的指挥下,虽然紧张,但还算有序地各就各位。 他急得拉住赵思辰的袖子:“那我呢?” “你?”赵思辰瞥了他一眼:“哦,对,还有孙老板,你和丫鬟一起避到河边大树后面去。” “那你呢?” “我?”赵思辰随手拿过一旁长长的烧火棍:“我跟着三皇子府的护卫一起。” 孙冠玉一听,愣了一瞬,随即脸上涨得通红,说道:“我要跟你一起守卫!” 说罢,孙冠玉抽出了随身佩戴的佩剑。 “哟,开刃了的!” 原来孙冠玉那柄镶满宝石的佩剑,不仅仅是装饰而已,居然真的能用! 孙冠玉一抽出了佩剑,孙府的护卫纷纷围了过来,在孙冠玉身旁围了一圈。 赵思辰无奈翻了个白眼。 想也是,护卫最重要的任务并不是护卫大家周全,而是护卫主子周全。 孙冠玉要往前冲,护卫自然要把他给护好了。 哪里还顾得上赵思辰的吩咐。 赵思辰眼见,眼见本来已经躲在河边大树后面的丫鬟和老掌柜纷纷跑了过来,想来是要忠心护主—— 赵思辰眼明手快地吩咐道:“既然如此,北面就由你来守了!” “北面?”孙冠玉回头看了一下,北面是黑黝黝的河面。 “是的,”赵思辰一脸严肃,以防贼人水遁过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孙冠玉脸上是坚毅的神色,重重点了点头,说道:“我定然会守好北面,不让贼人趁虚而入。” “不要随意离岗。”赵思辰吩咐了一句,便往前跑去,跑到甲三身旁,跟他一起守在靠近驿道的一侧。 赵思辰说出了她的发现:“两批人马,前者步行,后者骑马。” 甲三也听到了,低声回道:“大小姐,前一批步行的人也在疾奔,人数众多。 后一批骑马的人训练极为有序,紧跟其后——” 赵思辰和甲三想到一块去了:“前有步兵,后有骑兵,这是军中打仗的做法啊!” 甲三紧皱着眉头:“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 两个人正在低声讨论着,很快,步行的那批人,已经靠近赵思辰一行人。 赵思辰和甲三都停下了讨论。 顿时,密林陷入寂静之中。 只是,现下夕阳尚有余晖,赵思辰一行人等虽然隐蔽了起来,但众多马匹和货物,却是藏不住的。 有二、三十个人纷纷从赵思辰等人身旁露出身影出来,皆是江湖人中打扮的精壮汉子。 有一个领头的汉子走向前来,满脸胡须,嘿嘿笑道:“不用藏了!老子都看到你们了!” 此话一出,便有丫鬟控制不住哭泣的声音。 听见女子哭泣的声音,这些汉子们更加兴奋,纷纷大声叫嚷了起来。 更有汉子冲过来拉扯丫鬟。 孙冠玉冲了出来,大喝道:“住手!” 孙府护卫也跟着冲了出来,把孙冠玉团团围住。 “嘿!”匪徒首领看见孙冠玉穿得花团锦绣,花枝招展,乐了起来:“是条大鱼!” 孙府护卫虽然把孙冠玉团团围住,但却毫无章法。 很快便有汉子眼明手快,把落单的几个丫鬟拉了出来。 丫鬟们吓得尖叫连连。 孙冠玉气得大喝:“你们若是敢伤我孙府的人一根毫毛,定要你们好看!” “大庆城孙氏?”匪徒首领虽然落草为寇,但眼界还是有一些,立刻就想起了垄断魏国香料生意的孙氏。 孙冠玉喝道:“你们赶紧放了我们的人,我可给你们赏钱……” 匪徒首领哈哈一笑:“我为什么要放人?我把你们的头都砍了,我再把货物钱财都拿走,不也一样?!” 孙冠玉虽然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但是孙氏做的是香料垄断的生意,特别是桂皮等产于吴国的香料的生意,魏国独孙氏一家,本就顺风顺水。 加上孙氏富贵百年,孙冠玉一生下来,便是金尊玉贵,所有人都捧着他,夸着他,顺着他。 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匪徒无赖做派。 孙冠玉脸色涨得通红,一时竟被问住了。 匪徒们哈哈大笑,拉过了几个丫鬟,先塞进自己的队伍里面制住。 其他人把孙冠玉和一众护卫团团围住。 孙冠玉脸涨得通红,手上拿着剑不断颤抖,但竟然一步不退,大声喝骂。 明明寡不敌众,骂也骂不过人家,打也打不过人家,这不是找死吗? 不过,对于一个金尊玉贵,只会做生意而不大懂底层人民生活的商贾来说,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不错了。 赵思辰冲着甲三做了一个手势。 甲三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遵守指令。 赵思辰却不待甲三做出反应,便从隐身的大树后面绕了出来。 甲三刚想劝说的话吞了回去,默默冲着三皇子府的侍卫打了个手势。 三皇子府的侍卫继续隐匿在周遭不动,似乎和周边草木融为了一体。 赵思辰悄然往前走了几步,一个跃起,猛地跃到匪徒首领的身后,一柄薄如蚕丝的锋利匕首,架在了首领的脖子上,喝道:“所有人都不许动!” 匪徒谈判 “赵老板!” 孙冠玉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声音中带上了些许哭腔。 赵思辰这才腾出一个空,往周遭扫了一眼。 匪徒首领被制服,周遭藏着的人都冒出了头,更有人点燃了火把,星星点点,竟然似有三四十人之众。 这些人有的持刀,有的拿棍,几乎都是正值壮年的汉子。 这么一看,魏乾琅剿匪的成果也没有多大嘛。 赵思辰心中暗暗吐槽着。 匪徒首领脖子上面架着匕首,却似乎毫不畏惧,反而哈哈大笑:“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稀奇啊稀奇!” 赵思辰皱了皱眉头,看来这批匪徒很凶悍,不是寻常手段能制得住的。 赵思辰喝道:“你让所有人把凶器放下,退出十丈之外!” 匪徒首领嘿嘿笑,扬声说道:“老二,你不是一向盯着我这个位置吗?我这个位置给你了!其他人,给老子听着,老子死了,你们帮老子报仇!” 众人群情激奋,纷纷大声叫喝! “老大厉害!” “我们一定帮你报仇——” “杀了这小娘们,让她去地下陪着老大——” “二当家的,恭喜你啦!” 众多匪徒又骂又笑,哄哄嚷嚷。 赵思辰第一次感觉自己手中的匕首这么无能为力。 悍匪啊! 眼见周遭的人逼近,孙冠玉隔着几个护卫,大声冲着匪徒首领喊道:“那位老板……呃,大侠!你们不过是求财,没有必要伤人性命!我们好好谈一谈。” 匪徒首领“呸”了一声:“你们为富不仁,狡猾多端,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谈的!” 赵思辰低声对匪徒首领喝道:“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让你的手下都别动,要不然今日叫你们有去无回!” “包围?你这小娘们说话没半分真……” 匪徒首领话还没说完,在众多匪徒外围,亮起了火把的灯光。 一把,两把,三把…… 接近二十个火把亮了起来。 “这么多人?”孙冠玉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明白了过来。 三皇子府的侍卫在外围围成了一个包围圈,每个人拿着两三支火把,形成人数众多的假象。 其实赵思辰心中没底。 虽然三皇子府的护卫每个人都武艺高强,但是人数不多,包围圈过于松散。 若是匪徒们冲着一个方向突围,一两个护卫很快会被冲散。 若是被匪徒分别击破的话,他们并没有太大的胜算。 他们还要护住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掌柜和丫鬟小厮们,更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 赵思辰凝神侧耳听了听—— 此前听到的马匹疾驰的声音,已经消失。 很显然,第二批骑马的人已经下了马,或许正向他们包围过来,或许已经包围了他们。 赵思辰手中的匕首紧了紧,大声喊道:“各位好汉,若是争斗起来,难免互有损伤。 既然大家都是求财,那我们就好好商量一番。 若是商量的结果令大家不满意,我们再以武力见高下!” 匪徒首领说道:“你们诡计多端——” 赵思辰喊道:“我以我自己为质,表示我方的诚心。” 说完,赵思辰把往回一收,收紧了刀鞘之中,举起了双手。 匪徒首领哈哈一笑,喊道:“捆起来!” 两个汉子一拥而上,用牛皮绳把赵思辰的双手紧紧捆了起来。 牛皮绳极为坚韧,挣扎反而会让牛皮绳更加陷入皮肉之中。 赵思辰皱了皱眉头,忍下了手腕的不适。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我就跟你们谈一谈条件!” 匪徒首领大步走向孙冠玉。 孙冠玉腿颤抖着,但是孙氏少东家的责任心支撑着他—— 丢不起这个脸! 腿软了,也动不了。 孙冠玉居然能支撑着不后退。 看见匪徒首领走上前来,围在孙冠玉旁的侍卫很是紧张,缩小了包围圈,纷纷举起了刀。 孙冠玉一咬牙,推开了护在他身前的侍卫,做了个“请”的姿势—— 谈生意,他内行。 虽然对方是悍匪,但是只要上了生意桌,他就不会输! 孙冠玉颤抖着声音,说道:“请上座。” 在一旁大树下,早已摆着一个茶桌,两个几子。 那是下人们为孙冠玉备下喝茶的地方。 孙冠玉率先在茶桌前坐下。 匪徒首领脚一跨,大大咧咧的也跟着坐了下来。 孙冠玉镇静了不少,说道:“茶水伺候。” 丫鬟小厮们都被压在匪徒那边,一个侍卫走上前去,从茶壶中倒出两杯茶,放在两个人面前。 茶水已凉,匪徒首领毫不介意,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说道:“娘咧,冷茶也这么好喝。你们这些富贵人家,这么糟践银子,真是死不足惜。” 孙冠玉身子抖了一下。 匪徒首领拿过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粗声粗气问道:“你们是从大庆城来的?” 孙冠玉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冲匪徒首领拱了拱手,说道:“好汉,我们从大庆城来,要去北地做生意。” 匪徒首领嘿嘿一下,呲着牙齿:“看得出来。带的东西不少啊!” 孙冠玉说道:“是,我们带着香料、茶叶、瓷器、药物等等货物,想要到北地去寻找做生意的机会。” 匪徒首领说道:“钱都被你们挣光了,我们却连饭都吃不上。” 孙冠玉说道:“我们此次是第一次去北地,带的货物种类虽多,但是数量不大。此次主要是去试探下那些货物在北地受欢迎。” 匪徒首领冷冷道:“你们商贾不事生产,却通过转手倒卖,盗取财物。”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孙冠玉这样子说话。 可是,孙冠玉看到乌压压的拿着火把或是在黑暗中只看得见隐约身影的匪徒们—— 还有被捆着手脚,被两个大汉看管的赵思辰—— 孙冠玉忍下了这口气,继续解释道:“到了北地之后,我们也回收购北地的皮毛、肉干、马匹等等货物,回到大庆城去。” 匪徒首领道:“北地物资本就贫乏,还要被你们搜刮——” 孙冠玉说道:“买卖一事,你情我愿,怎么能说是搜刮。北地的人们反而能够通过卖出货物,改善生活——” 匪徒首领“呸”了一声:“花言巧语,说吧,你想要怎么谈生意?” 他冷着脸:“啰里啰嗦的烦死了,要不然还是把你们都砍了,我们带着东西走——” 孙冠玉说道:“好汉,不急,待会我们自会把所有的货物和身上的银票双手奉上——” 匪徒首领冷冷看着孙冠玉,不知道他玩什么把戏。 孙冠玉说道:“你就算抢得了一回,两回,又怎么样呢?吃上三五个月,也就吃完了。以后没有商队敢走大庆城和北地之间的驿道,北地与外界物资不通,更加贫困,你们以后怎么打算?” 匪徒首领:“老子管得了明天?老子今天先填饱肚子再说!” “你无所谓,家中娇妻稚子怎么办?饱三个月,饿三个月?” 匪徒首领冷冷笑道:“拿我妻子小孩当说头的,也不止你一个。 你猜怎么着?那些人都被我砍了脑袋,再也回不了家见他自己的妻子小孩啦! 哈哈哈哈哈——” 孙冠玉没有理会匪徒首领,而是继续大声说道:“以后若是我们成功开辟了大庆城到北地的商道,将会有源源不断的商队南北往来。 沿途的村庄、乡镇可以提供住宿、吃喝,也可兜售货物。 这些都是商机! 可以保长久活命的商机!” 孙冠玉站了起来,冲着周遭的匪徒们大声喊道:“以后你们不需要抢,不需要争,通过做生意,就有源源不断的银子进口袋—— 靠着自己的双手清清白白地挣钱,难道不比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好吗?” 匪徒首领跳了起来,喝道:“妖言惑众!你给我画了一张饼,就想要我放了你们?!想得美!” 孙冠玉退了一步,几个护卫上前又把孙冠玉护住,孙冠玉喊道:“北地军营多次剿匪—— 现下天气暖和,更有利于军方活动。 难道你们也想要被剿灭——” “放屁!”匪徒首领抽出长刀,左右挥刀,一刀砍翻一个。 孙冠玉的护卫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砍翻了两人。 另外两三个护卫挡了一挡,护着孙冠玉往后走。 “拦住他们——” “杀了他们——” 众多匪徒闹哄哄地往前冲。 三皇子府的护卫见情况不妙,也跟着冲上前来厮杀。 赵思辰跳了起来。 身旁看守的匪徒一刀砍来—— 赵思辰的双手往上一甩,借着刀锋割断了捆绑双手的牛皮绳。 她手中匕首反手一挥,割断了捆绑双脚的绳子。 眼见一旁匪徒冲过来,赵思辰往上一跃,如同轻飘飘的燕子一般,跃上了一旁的大树高枝,手臂一挥,袖箭“咻咻咻”地射出,顿时伤了好几个人。 赵思辰站在高处,见在场一片混乱。 各种吼叫声,喊打喊杀声,尖叫哭喊声,交杂在一起—— 赵思辰正要跳下人群,突然之间,眉眼一凛,回头看去—— 来了! 跟在这波匪徒身后,原本骑着马—— 在靠近他们的时候,却弃马步行的那十来个人,来了! 赵思辰不知道是敌是友,正要出声警示—— 突然之间,一只长箭,突破长空,猛地射来—— 突如其来的营救 长箭直奔孙冠玉的方向而去—— 赵思辰心头一跳,正要回头营救—— “噗”的一声闷响,长箭射进了匪徒首领的胸口。 匪徒首领何等彪悍,他胸口中了箭,捂着胸口退了两步,靠在一旁大树干上,还挣扎着不肯倒下。 孙冠玉正好在匪徒首领的身旁,他咬着牙,往前两步,把手中的剑用力扎进匪徒首领的胸口。 鲜血溅出,喷了孙冠玉一身一脸。 匪徒首领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孙冠玉。 孙冠玉也狠狠地咬着牙,回瞪着对方,手上用力。 “噗嗤”一声,长剑刺透了匪徒首领的身体。 孙冠玉全身僵直,死死的按着剑柄,不肯松手。 赵思辰几个纵身,跳到孙冠玉身旁,用力一扯,把他往后扯开。 孙冠玉看见赵思辰,似乎才回过神来,颤抖着声音:“赵,赵,赵老板……” “隐蔽!”赵思辰把孙冠玉往后一推,把他推到了一棵大树后面,自己守在孙冠玉身旁戒备。 源源不断地有人冲上来,赵思辰背对着孙冠玉,手中的匕首挥舞得密不透风。 “噗嗤”扎下去,再拔出来,就是一个血洞。 这些人丝毫不惧,前扑后拥往前扑。 “咻,咻,咻——” 有人藏在外围,朝着正在厮杀的众人射箭。 密集的箭矢如同密雨一般射来。 偏偏这射箭的人技术极好,箭无虚发,很快匪徒便倒下了一大片。 剩下的匪徒察觉不对,不再厮杀,纷纷聚在一起。 有人冲着黑暗处大喊:“是谁在暗箭伤人?” “敢做不敢当!” “你们出来,我们光明正大大打一场。” “鼠辈才藏在暗处——” …… …… 各种喝骂声不断。 一阵窸窣声响,有几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赵思辰莫名地有些紧张,专注地看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 为首的那个少年面容坚毅,脚下踩着牛皮靴,身上穿着黑色盔甲,腰间挂着长刀和马鞭,手中拿着长弓,肩膀背着箭筒。 一副北地军营中人打扮。 匪徒看见此人,本来此起彼落的叫骂声顿时低了下去。 许多人往后退了几步,或是干脆躲进了人群中。 这是过去半年,被北地军营打怕了的节奏。 赵思辰心中仿似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回过神来,又不由得抿嘴一笑。 魏乾琅走在前方,望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然后,魏乾琅冷着一张脸,正色对匪徒说道:“缴械不杀。如果抵抗,格杀勿论!” 魏乾琅简简单单几句话,说得杀气腾腾。 匪徒们相互望了几眼—— 过了一会,“哐当”一声,有人先扔掉了手中长刀。 有人开了头,接下来叮叮当当声音不断,大家纷纷把身上的兵器往地下扔。 魏乾琅侧过脸,对身后护卫说道:“你们上前去,缴纳兵器,登记造册。再用牛皮绳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连带着一起。” 身后的人应了。 魏乾琅又加了一句:“小心暗箭,如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魏乾琅杀气十足的话,让一众匪徒脸色惨白。 赵思辰也吩咐孙冠玉:“麻烦孙老板让人清点人数,看我们这边死伤多少?” 孙冠玉被赵思辰护在身后,反而镇定了许多。 现下听见赵思辰的话,本来习惯性地想要开口吩咐下人。 结果看了一圈,孙冠玉见一众丫鬟、小厮和老掌柜都腿软,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丫鬟们抱成一堆,泣不成声。 再看自己身边,只剩下两个护卫,身上都有伤,淋淋鲜血往下滴。 孙冠玉叹息了一声,说道:“我自己来吧。” 从小富贵簇拥,从未干过一天活的孙氏少东家,自己随意捡了一支笔和一张纸,一个个地问过去,问询哪个人受了伤,死了的护卫名甚唤谁。 魏乾琅带来的兵将和三皇子府的护卫一起,把众多匪徒一个接一个地捆绑起来。 匪徒气势已失,又对北地军营中人甚为惧怕,竟没有一个人敢反抗。 魏乾琅手按长刀,直直看着赵思辰,大步走到赵思辰面前。 随着魏乾琅走近,赵思辰微微抬起了头,看向魏乾琅。 他又高了一些,现下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 赵思辰若是放平了视线,只能看到魏乾琅的喉结处。 想要看到魏乾琅的脸,赵思辰必须抬起头。 赵思辰有些迷迷糊糊的,心里一会想着,半年不见,这人怎么高得这么快,莫非北地水土确实养人,来了之后就能变高? 一会想着,这个人肩膀貌似宽阔了许多,下盘稳固,步伐有力,定是日日练武,不曾懈怠,不知道打上一架,她还能不能赢了他。 一会想着,以前没注意到他的喉结,也未曾留意他手臂肌肉,未曾留意过他脸庞黝黑,眼神锐利。 魏乾琅看起来长大了许多,脱了少年气,竟是更像一个成年男子…… 待到魏乾琅走到赵思辰面前,默默地看着赵思辰。 不知道怎么的,赵思辰居然感觉有一些手足无措。 她抬手捋了捋垂到脸上的乱发,讪讪笑道:“原来是你,刚才我还以为是另一群匪徒隐匿在外围……” 魏乾琅默不吭声,眼神随着赵思辰的手臂抬起,而跟了过去。 突然之间,魏乾琅伸手抓住了赵思辰的手腕。 “你——”赵思辰一时不察,被抓住了手腕,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呼。 魏乾琅皱起了眉头:“怎么受伤了?” 赵思辰一看,笑了。 原来她刚才借着匪徒砍来的一刀,切断了绑手的牛皮绳。 不察被刀锋割破了袖子,细嫩的手臂上面留下了一道刀痕。 刀痕不深,但也有滴滴血珠渗出。 赵思辰被魏乾琅捏住了手腕,见他神色凛然,也不好用力挣脱开,只能脸上挂着笑,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刚才不小心被刀锋蹭到。伤得不厉害,估摸着明天就好了。” 明明是她受了伤,怎么有种心虚的感觉? 魏乾琅紧紧抿着嘴,绷紧的下颚透露出不悦的情绪。 魏乾琅接过一旁护卫手中的火把,抬起赵思辰的手臂,靠近她的手臂细细地看。 一条笔直干脆的刀痕,印在赵思辰白嫩的肌肤上面,愈发显得丑陋。 赵思辰想要把手抽回来,笑着道:“行了,我待会自己上个药就行了。” 用上了点力气,却纹丝不动。 魏乾琅狠狠地把火把插在一旁的树枝丫上,从腰间掏出了金疮药。 明明动作凶狠,撒药的时候却不由得放轻了手劲,又快又轻地把金疮药均匀地洒在赵思辰的手臂伤口上。 随后,魏乾琅在腰间抽出干净的白布条,拉高赵思辰的袖子,替她一圈一圈地包住了伤口。 包扎完伤口,魏乾琅一只手的手掌托着赵思辰的手臂,抬起眼,看向赵思辰。 赵思辰的脸蹭地红了。 魏乾琅手掌贴着赵思辰手臂肌肤的地方,不由得滚烫了几分。 明明隔着白布条—— 赵思辰心头怦怦跳着,忙收回自己的手臂,讪笑着转移话题:“你怎么突然来了。” 魏乾琅冷冷哼了一声,说道:“晚上没什么事,出门闲逛。” 他的心中堵着一股气,却不知道这股气是为着什么。 或许是刚才看到她手脚被捆—— 明明知道她有武功在身,挣脱牛皮绳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两个汉子根本拦不住她,却还是忍不住担忧。 又或许是看到她衣襟和脸上被喷上了血珠—— 一时间自行脑补了她受伤严重,心脏仿佛停跳了几拍,又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捏住。 魏乾琅此时心中如同翻滚了的油锅沸腾,又似乎有一股气在身体里面横冲直撞又怎么也撞不开去。 饶是他心志坚定,也泄露了情绪。 赵思辰叹了口气,说道:“刚才刀剑无眼,这点小伤,根本算不得什么。比起其他人,算是好多了。” 魏乾琅沉默了好一会,才闷声闷气地说道:“其他人是其他人,你是你。” 他哪管其他人身价性命,他只知道她的一点小伤,便能牵得他的心脏丝丝地疼。 很快,护卫们给行凶匪徒登记造册完毕,来向魏乾琅汇报:“一共三十二人,死了十一人,伤了十八个。” 魏乾琅说道:“死的人挖坑就地掩埋,受伤的人和没有受伤的人绑在一起,让他们自行照顾。” 孙冠玉也拿着纸笔过来,跟赵思辰说道:“赵老板,我们这边一共十一人,其中死了三个,都是护卫,伤了四个,两个护卫伤得比较严重,另外两个都是小伤。 不过几位丫鬟吓得够呛,老掌柜也心疾发作,已经服了药,现在让几个小厮守着……” 孙冠玉还未曾这么仔细地按照其他人的吩咐去做事,但看见赵思辰理直气壮的吩咐,又好像是理所应当一样。 赵思辰招手让喜哥儿过来。 喜哥儿正在帮忙收拾散落一地的财物,看见赵思辰唤他,忙上前来。 赵思辰说道:“喜哥儿,财物不用理会。孙老板这边的护卫都受伤了,你帮着多照顾一些伤者。” 喜哥儿应下了,忙到一位护卫身旁去,帮他包扎伤口。 孙冠玉有些丧气:“我的几位护卫,竟没派上什么用场。” 若不是三皇子府的护卫和北地军营的人在一旁相助,只怕—— 赵思辰轻声安慰:“你的护卫自然是以护卫你为主,他们舍身护主,值得敬佩——” 魏乾琅皱了皱眉头,不留痕迹地挡在赵思辰面前:“这位兄台,我们今夜暂且在此修整一番,明日出发” 收拾残局 孙冠玉不认识魏乾琅,没有把魏乾琅的话放在心上。 他心有余悸,还未能完全平复下来,眼神越过魏乾琅的肩膀,巴巴地看着赵思辰。 赵思辰觉得孙冠玉像只受伤的小狗一样,委屈又可怜。 她忍不住开口安慰道:“孙老板,匪徒已经全部被制服,现下我们护卫众多,想必下半夜不会再出意外。更何况——” 赵思辰的声音带上了笑意:“你刚才英勇无双,砍杀匪首,应该是匪徒怕了你。” 魏乾琅听见赵思辰夸奖孙冠玉“英勇无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孙冠玉几遍。 孙冠玉虽然较他们年长几岁,可是长得白嫩孱弱,活脱脱一只弱鸡。 赵思辰都没有夸奖他“英勇无双”,孙冠玉哪来的脸呢? 魏乾琅身子动了动,挡住了孙冠玉看向赵思辰的眼光。 孙冠玉被迫把眼光收回来,放在魏乾琅身上。 虽然孙冠玉不明白为什么魏乾琅一脸不悦。 但军中少年,冷峻少语,也是惯常的事。 孙冠玉忙收起情绪,抱拳行礼道:“这位小将军,感谢您施以援手。还未请教?” 魏乾琅“哼”了一声,说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一想到赵思辰和这种小白脸同行十多日,便忍不住想揍他。 赵思辰从魏乾琅身后冒出头来,给两个人做介绍:“孙老板,这位是——魏小将军,现下是北地军蒲文将军副手。 小三爷,这位是孙老板,孙氏香料行的少东家。” 魏乾琅“唔”了一声。 神情表示,不感兴趣。 赵思辰拉了拉魏乾琅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就是这位爷,挣了钱要给他们分钱花的。 魏乾琅的袖子被赵思辰往下扯了扯。 这个小动作突然就安抚了他不悦的情绪。 整个心似乎被一股暖流流过,酥酥麻麻的。 魏乾琅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冲着孙冠玉露出了一个笑脸:“见过孙老板。” 孙冠玉被魏乾琅高高低低的情绪弄得一惊一乍。 不过他刚刚捡回了小命一条,只当是劫后余生的心潮波动,也不以为意。 护卫们动作很快,一个时辰后,已经挖好了土坑,将激战中丧失性命的匪徒和护卫分别埋在密林深处。 孙冠玉心中很是感慨,特意手书一块木牌,插在丧命的护卫坟前,以备在返程的时候,把侍卫的骨灰带回大庆城,让其回归故土,入土为安。 剩下的匪徒,一个个都用牛皮绳捆了,绑在大树下。 护卫们清扫战场,把箭矢刀剑归拢到一边,又将带血迹的沙土拂去。 然后拾来柴火,在空旷处点起了一堆篝火,供众人照明取暖。 更有情绪恢复过来的丫鬟小厮,帮忙抬水、烧水,供众人解渴和洗漱。 虽说匪徒已经尽数擒拿消灭,但是三皇子府和北地军营的护卫没有松懈,依旧按照惯例,分为三路,分别守夜。 夜已近三更。 原本这时候,众人皆应该已经入睡。 只是众人经过一夜激战,均是难以入眠,三三两两地挤成一堆,小声地聊着天。 魏乾琅和赵思辰两个人将手上血迹洗干净,两个人并肩往一旁走了几步,低声说着近况。 赵思辰奇怪地问道:“你怎么赶巧到这里来了?” 魏乾琅脸上不由得一热,幸好暮色深深,看不出他神情变化。 魏乾琅掩饰地轻声咳嗽了一下,说道:“现下开春,天气转暖,军营里除了每日操练,并无太多事情。 我想着大庆城到北地的驿道上还有多股流匪作乱,因此带着一队亲兵来回巡逻。 也巧了,居然就遇到了你们。” 魏乾琅没好意思说出来的是—— 他是因为估摸着赵思辰一行行程已近北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所以才每日带亲兵在驿道上来回奔走,希望着能够早一日见到她也好。 对于魏乾琅的回答,赵思辰没有想太多,她也以为只是凑巧而已,笑着顺着魏乾琅的话继续往下说道:“我听说你去年年底剿匪有功,连圣上都下了赏赐。 原本以为这条路已经很安全,没想到——” 魏乾琅叹息一声,说道:“原本现下是农忙季节,偏偏今年雨水甚少,估计收成歉收,很多人干脆就不种田了,只想凭着强取豪夺过日子——” 赵思辰也叹息一声:“都是生活所迫。” 她指着身后被捆绑着的一二十个匪徒:“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魏乾琅说道:“北地军营抓到的匪徒,都会送去矿山当苦力,待到刑满三年,方可回家。” 赵思辰颇有感慨:“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北地物资太贫乏了……” 魏乾琅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北地冬日酷寒,光是大雪纷飞的日子,就长达三个月。 天气真正冷的时候,门口的雪一个晚上能堆到膝盖这么高。 一天不扫门前雪,连门都出不去。 在北地,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干半年,歇半年。 关内的民众还好些,好歹有城池,能居有定所。 关外的多是牧民,带着牛羊,跟着水草迁徙…… 今年还能见到的人,许是明年就再也不回来了…… 种粮食也难得很,收成不高……” 听到魏乾琅说起种植困难,赵思辰心头一动,问道:“北地这边的人们,主要种植什么粮食?” 魏乾琅说道:“左右不过是黍米这些作物,产量不高,与江淮富庶之地难以相比。” 赵思辰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北地的人种植大豆这种作物?” 魏乾琅疑惑地望向赵思辰:“大豆?” 赵思辰见魏乾琅面带疑惑,微微笑道:“你都没听说过,想必是没有。” 魏乾琅说道:“或是种植的人少,所以我也未曾得知。你若想知道,我可以让人去寻访一番。” 赵思辰点了点头,说道:“行,回头我把这种作物的形状划给你,你可让下属带着画图去寻找。” 魏乾琅说道:“这种农作物有什么独特之处?” 赵思辰解释道:“大豆这种农作物,适合生长在北地。 这种粮食可以吃,可以榨油,豆渣喂猪喂牛。 并且,大豆因为含油量高,即使仅仅用豆渣喂猪牛,猪肉也能快速长肉,丝毫不浪费。” 听了赵思辰的话,魏乾琅笑道:“若是真有这样的作物,种植出来之后能够让北地的人填饱肚子,也能让猪牛长肉,那真是功德无量。” 赵思辰听见魏乾琅给她戴高帽子,吓得连连摆摆手,笑道:“还不一定能找到呢,只是一个想法而已,先别着急着夸我。 若是以后真种出来了,北地农民有富余的作物或者豆油,也可通过商路从北往南,运往大庆城。 想必北地农民能以此挣钱,改善生活,更能受益。” 赵思辰隐约记得,大豆的主要产地就是在黑龙江、内蒙古一带,产量能占全国的半数以上。 想来这种作物耐寒抗冻,日夜温差大反而有利于大豆生长。 只是现下还未有广泛推广。 相信多番寻找,必定能够找到种植大豆的人家,或者野生大豆的种子。 …… …… 第二天,魏乾琅、赵思辰和孙冠玉骑马先行,一众护卫和士兵押着匪徒,带着坐马车的丫鬟小厮们在后面跟上。 两个时辰之后,三个人率先到达北地军营。 北地军营主帅蒲将军年近四十,身体健壮,相貌威武不凡,脸上的络腮胡子让他看起来颇有威严。 蒲将军镇守魏国北境,是魏国赫赫有名的猛将。 当初他听说三皇子要来军营的时候,心里颇为担忧,担心这个来到北地镀金的三皇子会对军中事务指手画脚,又担心北地苦寒,没法伺候好金枝玉叶的三皇子。 没想到,魏乾琅来到北地之后,在军营中并未显露自己的身份,与一众将士同吃同住。 蒲将军见魏乾琅做事到位,也很是欣慰。 当然,他也知道魏乾琅的真实身份,不敢在魏国三皇子面前托大。 再加上,安定候府也是武将出身,与蒲将军府关系颇佳。 安定候府特意书信一封,请蒲将军多多照拂魏乾琅和赵思辰。 因此,蒲将军和魏乾琅两个人之间相互尊重,颇为客气,相处甚好。 蒲将军对于赵思辰也算略有听闻,蒲将军府女眷也曾参加离离食舍的赏诗宴。 因此,在赵思辰一行到来之前,蒲将军已经准备好了军帐和一应物资。 看见赵思辰和魏乾琅骑马前来,蒲将军大笑着迎出军帐:“我本以为你们前几日就该到来,没想到一直等到了今天。” 赵思辰和孙冠玉向蒲将军行过礼。 蒲将军笑着说道:“快里面请,已经备好了酒菜,为你们接风洗尘。” 军帐简陋,但厨子备上的佳肴有北地风味,看起来甚是喜人。 新鲜烤好的羊腿滋滋作响,涂抹了孜然粉、胡椒粉以及一小把白色的盐巴,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各式各样的新鲜采摘的瓜果摆满桌面,诱人得很。 另外还有一坛子酒,还没有打开封泥,是为客人准备的。 饶是金子堆大的孙冠玉,看到也感觉胃口大增。 蒲将军见赵思辰年纪虽小,但是见识不凡。孙冠玉像是一个白面书生,但也有自己的见地,当下心中欢喜,连连举杯。 赵思辰和孙冠玉长途跋涉,又遭遇匪徒,已经是饥肠辘辘。 现下见蒲将军豪气,当下也不客气,放开了拘谨,吃肉喝酒聊天,军帐内氛围融洽。 夜晚邀约 宴席上,魏乾琅跟蒲将军说了种植大豆作物这个想法。 蒲将军驻扎北地军营二十几年,对于北地更为熟悉。 他一看赵思辰草草勾勒出来的草图,立刻说道:“这个我知道,在北地偏东处有农户种植,只不过这个作物不能作为主粮,所以并无推广。 若是真如赵姑娘说的那般好,我可拜会北城郡守,要求官府出面,让北地农户种植—— 甚至军营里面,也可种植大豆,以自给自足。” 赵思辰笑着说道:“蒲将军可让人寻一些大豆过来,我们先尝试一番。” 蒲将军性格豪爽,说干就干,立刻招手让兵士过来,拿上赵思辰勾勒的图画,去北地偏东处寻找。 孙冠玉也趁机提出要在北地市集尝试售卖大庆城的货物。 蒲将军一挥手:“这有何难,北地每月初一、十五均有市集,再过两天即是十五,你们可去市集售卖大庆城货物。 市集当日有官府维持秩序,我可手书一封,让北城官府予你们方便。” 军帐内气氛热烈融洽,宾主相谈尽欢。 蒲将军为赵思辰准备的军帐在军营边缘,周边也有其他军帐供孙冠玉带来的丫鬟们使用。 赵思辰所在军帐既相对独立,不受军营影响,又有兵士训练,安全可靠。 赵思辰回到军帐的时候,孙冠玉带来的丫鬟们已经烧好了水,放在帐内,供赵思辰沐浴清洁所用。 赵思辰心中连连道:北地缺水,这么大的一桶水用来沐浴,实在浪费。 却又忍受不了诱惑,还是跳进去彻彻底底地清洗了一番。 洗漱之后,赵思辰躺在床上晾着头发,等待头发干爽。 意料之内的,帐篷传来了小石子击打的声音。 赵思辰不由得笑了起来,心中像是开了一朵花一样。 她从床上跳起来,用木簪子将头发随手一挽,掀开军帐门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魏乾琅站在军帐外面,斜斜靠着一棵树,手上捏着几块小石子,另外一只手的手臂弯搭着一件披风。 看见赵思辰出来,魏乾琅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赵思辰嗔道:“昨晚因为剿匪,几乎没有睡觉。今天骑马半天,又吃喝到现在才能喘一口气——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 口气中没有责怪,反而像是小女子在撒娇。 魏乾琅傻傻地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两个人在宴席上才分开没有多久,他又忍不住过来寻她。 似乎是,两个人没有单独在一起聊聊天,就没法止住心中想念。 北地日夜温差极大,虽然已经进入五月,但是晚上还是颇为凉爽。 一阵风吹过,赵思辰连连“啊哧”了几声。 魏乾琅手上一抖,把拿着的披风披在赵思辰的肩膀上。 魏乾琅的披风搭在赵思辰的肩膀上,把她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密密,显得赵思辰更加娇小玲珑。 赵思辰仰起头,对着魏乾琅露出笑容,灿烂如春花。 魏乾琅脸上带着微笑,手指无意之中掠过赵思辰垂散下来的几缕发丝—— 魏乾琅敛了笑容,往前一步,伸手在赵思辰的头上一摸—— “怎么没擦干头发就出来了?也不怕着凉!” 赵思辰不好说她也一直在隐隐约约地等待着他,只好掩饰性地说道:“本来还在擦着头发的——” 魏乾琅笑道:“我帮你。” 赵思辰笑道:“行,你进来吧。” 赵思辰掀开了军帐的帘子,进入帐中。 魏乾琅刚想迈步,却又停住。 从吴国逃命回到魏国的时候,他们曾同船同房。 在大庆城,魏乾琅去过赵家无数次。 每次他都是光明磊落,未曾动过其他念头。 今夜春末寒风微凉,他却心中踌躇。 夜已深,他一个年轻男子,进入一个女孩子的帐中,总是不妥。 虽说赵思辰未曾及笄,此时他们又远在北地。 但也担心有损她闺名—— 魏乾琅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变得犹犹豫豫。 赵思辰又掀开了帘子。 她的发簪已经取下,一头乌黑的头发洒满肩膀。 她的手中拿着干净的干布巾,一边擦着头发,奇怪地问道:“怎么不进来?” 魏乾琅支吾了两声,声音含含糊糊,含在喉咙,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赵思辰笑着说道:“进来吧。 蒲将军周到,现下已经五月,军帐中还点着一个火盆。 帐中温暖,头发干得快些。 你在帐中等我,也免得在账外吹到凉风。” 赵思辰心中坦荡,魏乾琅也不好再扭扭捏捏。 当下自己掀开军帐帘子,步入赵思辰军帐中。 一股暖意迎面而来。 军帐简陋,军帐中央烧着一个火盆,火盆不大,火却挺旺,里面的碳加得足足的。 火盆旁边有一张小桌子和两张小椅子。 桌子上面放着文房四宝和几本书。 军帐的一端放着一张简单的木质小床,小床上面放着简单的粗麻布面被子和枕头。 赵思辰随意在其中一张小椅子坐下,借着热腾腾的火盆一边擦头发,一边烤干。 魏乾琅一撩长袍,在另外一张小椅子坐下,接过了赵思辰手中的干布巾。 顺滑的黑丝从他修长的的手指缝中划过,带着皂角的香气。 赵思辰的身上散发出淡雅馨香,那是魏乾琅从未闻过的气息,撩得他的心中痒痒的。 女孩子的背影清秀柔美,在火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迷人的色泽。 小巧的耳朵轮廓精巧,细白肌肤如同玉石。 魏乾琅的的气息乱了几拍。 赵思辰习武多年,耳明眼清,极为敏感。 听见魏乾琅的呼吸乱了,疑惑地侧过了脸,问道:“怎么了?” “唔,闻到一股奇怪香气,忍不住深呼吸了几口气。” 魏乾琅胡乱找了个借口,想要蒙混过去。 “呀!”赵思辰轻呼一声,拿起一旁的烧火棍,在面前的火盆中翻了一下,夹起一片烧得乌黑的片状物品,说道:“今晚吃了橘子,我将橘子皮放进火盆中,想必是激出了几橘子皮的香味。” 魏乾琅留意了一下,果然空气之中残留着淡淡的橘子香味。 他笑着说道:“蒲将军对你确实是好极。水果在北地甚少,橘子由于皮厚,有利于储存,可以运到北地。 但是加上运费,价格往往是大庆城的三倍不止。” 赵思辰惊讶道:“若是从大庆城输运水果到北地,岂不是利润丰厚?” 魏乾琅笑道:“可惜储存困难,能运到北地的水果,十存一二,损耗太大,得不偿失。” 赵思辰笑道:“那是,若是制成果脯,还好运输一些。只是利润不高,挣的不过是辛苦钱罢了。”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赵思辰头发已经擦干。 她拿过发簪,随手一挽,又把头发挽了上去。 赵思辰扭头问魏乾琅:“刚才忘记问你,你今晚来寻我,是有什么事?” 魏乾琅笑道:“北地夜晚也有独特风光,我着急着想要带你去看看,竟忘记了你这两日休息不足。不如再休整休整,过两天再看也不迟——” 赵思辰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你有兴致,我们就一起去看看!” 魏乾琅笑道:“晚上不得出营,我让田弘大帮我准备了两匹马,我们偷偷溜出去。” 赵思辰也笑道:“你也不怕蒲将军打你军杖!” 魏乾琅笑道:‘咱们速去速回也就是了—— 再说了,蒲将军若是要打我军杖,便让田弘大代领。 回头多给他放几天假就是了。” 正在军营一角,牵着两匹马,在凉风之中瑟瑟发抖的田弘大—— 连连打了几句喷嚏,小声埋怨道:“是谁在骂我?!” 田弘大的主子说道理直气壮,赵思辰笑了起来,说道:“行,有事情就让田弘大但着吧。” 正好赵思辰的军帐就在军营边上的偏僻处,两个人趁着巡逻的兵将走过,就掀开帘子,除了军帐,直奔田弘大处。 田弘大忙向魏乾琅和赵思辰两个人行礼。 魏乾琅翻身上了马,赵思辰先是嘻嘻笑着望了田弘大几眼,才又翻身上马。 田弘大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赵思辰为什么对着他笑得奇怪。 他也忙笑着问道:“赵姑娘,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赵思辰拉着缰绳,骑在马上,笑呵呵地问道:“田弘大,来了军营之后,可还有认真习武?” 田弘大弯腰行礼,说道:“回赵姑娘的话,每日都跟着小三爷一起训练,不敢有一日松懈。” “想必你的武功更加厉害了?” 田弘大笑着回道:“不敢说更加厉害,不过强身健体罢了。” “身体是更强壮了?” 田弘大见赵思辰问得奇怪,他又不敢不回,只好跟着赵思辰的话说下去,说道:“应该是吧。” 赵思辰笑道:“要努力训练啊!” 田弘大笑道:“谢赵姑娘关心。” 魏乾琅见赵思辰面带戏谑,田弘大一脸茫然,不由得摇摇头,说了赵思辰一句:“调皮。” 赵思辰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魏乾琅吩咐田弘大:“你在这里守着,待会我们回来之后,你在把马牵回马厩。” 田弘大忙应下了。 魏乾琅一夹马腹,骏马如同射出的箭一般疾奔而去。 赵思辰紧跟其后。 夜遇狼群 军营背靠大山和水源,面向广阔无边的草原。 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骑着马,在广阔的草原上面并肩疾奔。 烈烈晚风刮过,呼啸的风声从赵思辰的耳边刮过,那几缕未曾束缚的碎发,在风中飘扬。 幸而魏乾琅带给她的披风既轻便又温暖,把赵思辰包裹得密不透风。 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让赵思辰觉得自己全身都轻飘飘了起来。 仿佛要随着晚风,随风飘去一样。 心中不由得升腾起来一股豪情万丈的气势。 魏乾琅带着赵思辰在草原上面跑了一阵,往一侧拐了个弯,奔上了一座小山。 赵思辰也随之策马疾奔而上。 在一处悬崖边,魏乾琅勒住了马,静静停驻。 赵思辰也骑着马来到魏乾琅的身旁。 两个人下了马,把马拴在一旁的树旁,并肩矗立在悬崖边,看着远方。 魏乾琅举起马鞭,直直指向前方:“这里是靠近军营的一处高地,在这里能够看到草原广阔万里。” 赵思辰拉着马,静静地看着前方。 今夜是圆月,月光如水,洒落大地。 银白色的月光照着这片静谧的草原。 四周寂静,除了风刮过的声音,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几声狼嚎。 近处的草木黄土,清晰明了。 遥远处的草原平地, 似乎从千百年来,此景未曾改变。 赵思辰心中忽地升腾出一种既空寂寥寥,又唯我独尊的矛盾感。 心潮澎湃,无法平静。 魏乾琅扭过头,看向赵思辰,笑着说道:“以前我和蒲将军来过几次——在这里可以登高看到这一片的地形地貌。 我有一天晚上睡不着,和田弘大一起出外闲逛,无意之中来到此处,发现这里夜晚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所以才带你过来看看。” 赵思辰笑着说道:“确实震撼。” 少女柔美的肌肤在月光之下,仿似透明一般。 长长的睫毛颤动啊颤动,仿佛扫在魏乾琅的心头上。 酥酥软软,带着又麻又痒的感觉。 魏乾琅喉头一动,咽了咽口水。 随即发现自己好似街头巷陌的登徒子一般,忙转移开了眼睛,说起了其他话题:“有打算什么时候返程吗?” 赵思辰笑道:“我才刚到一天,你就要赶我走了?” 魏乾琅忙说道:“不是不是,只是—— 再过一旬是我的生辰,也不知道你那个时候还在不在北地—— 若是不着急,可待我生辰之后再离开。” 赵思辰笑道:“原来你的生辰是在春日。” 魏乾琅心头一动,问道:“那你呢?” 赵思辰:“我?生辰?跟你差不多,上个月刚过了生日,我已经满十四岁啦!” 魏乾琅心中莫名的有些低落:“我不知道——” 他有些懊恼。 认识一年多,他居然没有想过送她生辰礼物。 赵思辰不以为意:“这没什么,云碧姐姐做了一桌上好的菜肴,我们家聚了聚,算是为我庆祝生辰了。” 魏乾琅轻声说道:“明年你就及笄了。” 及笄,就可以谈亲事了。 赵思辰说道:“是啊,长大一点,出去谈生意也好谈。 要不然大家看我年纪小,都不信任我,许多想做的事情也没法做。” 魏乾琅低头笑了笑,不说话了。 她心思单纯,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面。 至于情爱,似乎未曾在她的脑子中出现过。 也罢了,她年纪还小,等再过两年再说。 再过两年,若他能立下军功,回到大庆城,也好向父皇开口—— 赵思辰“咦”了一声—— 魏乾琅抬起头,嘴角带着笑,看向她—— 赵思辰满脸严肃,问道:“你有没有发现—— 狼嚎变多了?” 魏乾琅眼神猛然一凛,扭头向身后看去—— 在他们身后,几只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再抬眼往远处一看,更多的冒着绿光的眼睛在身后的山峰树尖—— 赵思辰低喝道:“上马!” 一旁的战马已经焦躁不安地喘着粗气,马蹄刨着地,头甩来甩去。 幸亏这是上过战场,打过多次战役,血统纯正的战马。 若是一般的马匹,只怕见到这么多只狼,早吓到一泡尿拉下来,脚软瘫地了。 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动作极快,翻身上了马。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极有默契地,均是默默地抽出了手中的武器。 魏乾琅手上拿着军刀,赵思辰则是抽出了长剑。 两个人拉紧缰绳,控制马匹安静下来,镇静地往前行。 夜风瑟瑟,只有马蹄嘀嗒嘀嗒地踏在地上的声音。 周遭狼群,见他二人落单,却又镇定自如,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见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骑着马稳稳走过,不仅不敢上前,竟还趴下了身子,往后退了一退。 两个人从狼群中慢慢走过。 狼群散开,又从他们身后聚集回来,跟在了他们身后。 眼见两个人慢慢走远,狼群终究是不甘心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了。 头狼仰头长嚎一声—— 赵思辰和魏乾琅身后的狼群瞬间骚动,狼嚎此起彼伏—— 赵思辰大喝:“跑!” 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都是手上刀柄猛地往战马的后臀狠狠一刺—— 战马痛得长嘶一声,撒开四只蹄子,猛地往前冲去。 身后狼群鬼哭狼嚎,前面战马嘶鸣,马蹄飞扬。 四周是一片荒野,空气中弥漫着狼群的骚味,让人闻之欲呕。 “小心点儿!” 魏乾琅回头大喝,高高扬起手中的刀—— 手起刀落,一匹扑上来的野狼头颅被狠狠地砍了下来,空气之中带上了血腥味儿。 赵思辰反手一刺,刺进一匹野狼的胸口,随即拔出,噗的一声鲜血溅在半空中。 赵思辰大声喊道:“小三爷,你先走,我去引开群狼!” “不许去!”魏乾琅大喝:“我们一起冲回去。” “狼太多了!”赵思辰手中不停,刷刷又结束了两匹近身的野狼的性命,喊道:“我去引开他们一段路,你回军营喊救兵——” “胡闹!要也是我去——” “你是魏国三皇子,怎么能在这里丢了性命!”赵思辰竟还有心思笑,她的声音爽朗清脆,在宽阔的草原上传出很远很远。 马蹄如雷,赵思辰的长剑在魏乾琅的马屁股上狠狠一刺—— 魏乾琅早有防备,长刀一格,把赵思辰的长剑格开,回头用刀柄拍了一下赵思辰的马臀。 赵思辰的马往前一窜,被带得身不由己地往后仰。 赵思辰迅速稳定身体,再次拉紧缰绳。 待她回过头去,魏乾琅已经调转马头,往一旁的峡谷而去。 黑色的长袍在风中飞扬,坚毅的背影挺拔如松。 魏乾琅为了吸引更多的狼,长刀刺破两只野狼,挂在战马两侧。 鲜血奔涌而出,一路鲜血淅淅沥沥地往下滴。 空气中鲜血的味道浓郁了起来,激得狼群焦躁不安,大部分的狼群跟着魏乾琅狂奔而去。 不知道怎么的,赵思辰7、8年来未曾被触动过,眼眶之中的那根泪腺,突然热热的,胀胀的,好像有热流涌过。 两行清泪从赵思辰的脸上滑落。 赵思辰手上不停,长剑如电,迅猛地解决的战马周边一圈的野狼。 她两腿夹紧,大喝一声:“驾!” 战马如同射出的箭一般,往军营的方向跑去。 她只有更快,更快些,才能回援。 赵思辰的脑中,闪过魏乾琅含笑的脸。 那么好的少年,身居高位,却毫无架子,清隽如竹,对她关怀备至—— 他千万不要有事! 赵思辰带着一身的血,冲进军营之中。 哨兵先发现了赵思辰,还以为她受了伤。 再看赵思辰身后跟着的几匹野狼,经验丰富的士兵立刻知道赵思辰被狼群围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白天见到的客人,晚上居然会从军营外面冲进来,但是士兵反应极快,立刻吹响警号,巡夜士兵集结,箭矢如云射入狼群,立刻将几只野狼射杀。 赵思辰骑着战马冲到主帐跟前,守夜的士兵纷纷吃喝让她停下。 赵思辰也不犹豫,从马上跳了下来,大声喊道:“蒲将军,蒲将军救命!” 身着便衣的蒲将军掀开军帐帘子,匆匆走出:“赵姑娘?” 赵思辰直直地看着蒲将军,一字一顿地说道:“魏小将军陷入狼群围攻,请蒲将军派兵救援!” 蒲将军知道魏乾琅的真实身份,当下心中一惊:“魏小将军现在在哪里?” 赵思辰忍住喉咙哽咽,伸手一指:“就在峡谷那边。” 蒲将军立刻喊过身边亲兵:“带领三十人,立刻赴峡谷,救援魏小将军。” 亲兵领命,蒲将军不放心,又吩咐了一句:“一定要把魏小将军带回来!” 亲兵大声回道:“是!” 赵思辰急急喊道:“我也跟着一起去!” 蒲将军看了赵思辰一眼—— 发现她身上披着魏乾琅的披风。 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看来是年少慕艾,所以夜半幽会去了。 他年轻的时候也干过这种事。 只是这次运气不好,遇到了狼群。 想到眼前这位姑娘,可能会成为魏国三皇子未来的爱妾,蒲将军强迫自己放柔了粗大的嗓门,说道:“赵姑娘,你满身上下都是鲜血,不如去军帐休息一番。 我也让军医过去,看看你伤了哪里。” 虽然这位赵姑娘侥幸逃了回来,但他怎么能让她再去添乱! 翻遍山野 赵思辰立刻就知道了蒲将军的言外之意。 他以为她是去拖后腿的。 赵思辰手中长剑一挥,利落地挽了一个剑花,说道:“我没有受伤—— 我身上的血,都是狼血。” 蒲将军一惊:“狼血?” 得杀了多少只狼,才能溅得自己满身是血。 “十三只!”赵思辰的声音铿锵有力:“我杀了十三只狼,并且毫发无损。” 蒲将军久经沙场,自身武艺不低。 看见赵思辰用剑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便知道她说的杀了十三只狼,一点夸张都没有—— 当下惊讶地看着赵思辰。 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是一个武功高手? 赵思辰沉声说道:“蒲将军,我的这匹战马已经力竭,请你给我一匹新的战马,并且允许我随军救援。” 就算蒲将军不同意,赵思辰也打算自己去。 只不过身在北地军营,还是得尊重主帅军令。 蒲将军沉吟片刻,点头道:“行,我给你一匹上好的战马。 不过,赵姑娘,我先提醒你,狼群凶残,若有死伤——” 赵思辰应道:“我毫无怨言,也会向魏小将军解释清楚,与蒲将军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蒲将军是个干脆的人,一挥手:“给赵姑娘一匹上好的战马,” 又扭头吩咐自己的亲兵:“两人出列随行,护好赵姑娘安全。” 赵思辰抹了一把脸上的残泪,接过一旁士兵递过来的缰绳,身子轻飘飘一跃,就上了战马马背。 她片刻不耽误,立刻调转马头,往军营大门口奔去。 蒲将军一挥手,身旁两名亲兵紧跟其后,一左一右紧紧护住赵思辰。 不久后,北地军营中三十人的小队集结完毕,也跟着追了上去。 一行人一口气不歇,在草原上面纵马疾奔,半个时辰后到达峡谷中央。 他们一路上遇到零零散散的野狼,赵思辰冲在最前面,几乎是一剑一个,只要是近身的野狼,全部被她斩杀。 她的长剑又薄又软,很快便卷了刃。 赵思辰随手将长剑往地下一抛,侧身从一旁跟着的亲兵身上抽出了长刀,继续砍杀。 紧跟在赵思辰身后的两个亲兵,看得胆战心惊。 这位白日里见着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眼下如同夜叉国里出来的母夜叉一样,浑身是血污,眼神坚毅,下手狠辣。 靠近峡谷,野狼变得越来越多。 等到他们进了峡谷,野狼已经是集结成群,将三个人围得密密麻麻。 虽然赵思辰和随行的两名亲兵都武功高强,但也抵抗得很是艰难。 幸好随后三十人的小队赶到,一波又一波的箭矢如雨,射向狼群。 把大批的狼射杀之后,士兵又抽出长刀,纵马向前,砍杀饿狼。 狼群见势不妙,早慌乱地四处逃窜去了。 不过半个时辰,就结束了战斗。 赵思辰翻身下马,眼睛里面含着泪,吸了吸鼻子,吩咐道:“留下六人打扫战场,把野狼尸首抬到一旁。 其余人两人为一对,向四周散开,寻找魏小将军——” 赵思辰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每个人两把火把,务必把每一寸土地都给我摸清了! 若是,若是…… 若是找不到人,也要把尸首给我找到了!” 众士兵领命而去。 部分士兵下马打扫战场,烧起了火把,把野狼的尸首抬到一旁,堆成一堆。 剩下的士兵拿着火把逐渐往外扩散。 赵思辰茫然地站在当下,抬眼望去—— 看到随着士兵的行动,点点火烛光渐渐地燃遍了整个山野。 士兵们一边搜寻,大声喊道:“魏小将军,魏小将军……” 声音响遍山野。 可是…… 可是…… 赵思辰感觉自己眼眶中的泪水摇摇欲坠—— 可是,没有他的回应。 没有魏乾琅的声音。 赵思辰紧紧咬着下唇,一直到尝到了血腥味,才猛地惊醒过来。 她在做什么? 多耽误一息,魏乾琅就更危险一分。 赵思辰抬手,解下了披在她身上的披风的系带。 那是魏乾琅亲手系在她身上的披风。 赵思辰将沾满了鲜血和污迹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放在马鞍上,抬步向前,弯下腰,双手抓住野狼尸体的一条后腿,猛地一甩,就把尸首甩到了一旁去。 然后继续向前,不断地弯腰,用力,把野狼尸首甩到一旁。 仿佛不知道疲惫一般,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周边的士兵受到鼓舞,纷纷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赵思辰和收拾战场的士兵走到了峡谷的末端。 狼群尸首在一旁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们翻遍了每一具野狼的尸首,从峡谷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 没有魏乾琅的影子。 正在她思绪繁杂的时候,搜山的士兵回来禀报:“赵姑娘,我们搜遍了整座山,没有看到魏小将军的踪迹。” 这里山,说是山,不过是草原上凸起的一个土坡罢了。 一寸一寸地找过去,不是难事。 赵思辰木木地转过脸,看向来报的士兵:“他……没有找到?” 禀报的士兵看到赵思辰的神情,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却能够感受到赵思辰接近崩溃的情绪。 他顿了顿,有些不忍地实话实说:“没有找到。” 赵思辰木木地说道:“知道了。” 没有找到他,没有找到他…… 他会在哪里那? 赵思辰死死地咬着牙,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士兵犹犹豫豫地建议道:“赵姑娘,我们先行回营,待禀报蒲将军之后,让蒲将军派更多的人来搜索吧?” “回去?” 赵思辰茫然四顾。 她没有找到他,怎么回去? 一阵马蹄声传来。 赵思辰心头猛地一跳,朝着来者看去。 蒲将军、孙冠玉带着田弘大和几个亲兵赶来。 蒲将军下马之后,士兵立刻上前向蒲将军汇报情况。 孙冠玉则快步走到赵思辰面前,大惊道:“赵姑娘,你受伤了?” 赵思辰身上衣服已经沾满了鲜血,头上胡乱扎着的发髻散落了大半,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看不出原本肌肤的模样。 握着刀的右手,虎口崩裂,血滴滴答答往下流。 赵思辰摇了摇头,看向田弘大。 田弘大抽噎着喊了一声:“赵姑娘,我家主子——” 赵思辰摇了摇头,低声道:“对不起……” 田弘大“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蒲将军听完属下汇报,大步向前来,走到赵思辰身旁,低声说道:“赵姑娘,这座山上已逐一搜索,未见魏小将军踪迹……” 不知道怎么的,看到蒲将军,赵思辰有些委屈:“找不到他,那他在哪里呢?” 蒲将军说道:“既然没有找到魏小将军的……尸首,想必他是逃脱狼群围剿了。我会继续派人四处寻找——” 赵思辰忍下了鼻子的酸楚,说道:“感谢蒲将军……” 蒲将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赵姑娘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赵思辰摇了摇头,说道:“找不到他,我不回去……” 蒲将军劝道:“赵姑娘,你在此处守着,也做不了什么事……” 孙冠玉忙劝道:“赵姑娘,你已两天两夜没有合眼,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可如何是好。” 蒲将军说道:“赵姑娘,若是魏小将军回来,看到你辛苦劳累,只怕心里也不好受。” 蒲将军虽然是大粗人一个,但是他也经历过那些年代,对少男少女的心思懂得很。 田弘大抽抽搭搭,跟着劝道:“赵姑娘,小三爷平时最关心你了,你还是回去休整一番吧。” 赵思辰心中如同一团乱麻,脑子里面也完全没了主意。 只是她还牢牢地记得,她要把魏乾琅带回去。 赵思辰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管蒲将军、孙冠玉和田弘大三个人怎么劝,都劝不动她。 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军刀,似乎只有这把刀,能够给她安全感。 蒲将军叹息一声:“赵姑娘,得罪了。” 就算是以后魏国三皇子的爱妾,也不能由着她在北地胡来! 赵思辰听见蒲将军的话,一脸茫然地望过去—— 蒲将军手起掌落,一掌劈在赵思辰的颈后。 赵思辰猛地睁大眼睛,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身体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蒲将军伸出一只手抓住赵思辰的手臂,将她往战马上面一甩,把缰绳递给孙冠玉:“孙先生,麻烦你先带赵姑娘回军营。我在此处处理事务。” 孙冠玉忙向蒲将军行礼:“孙某从命。” 田弘大满脸是泪,隔着蒙蒙泪帘看着孙冠玉和赵思辰远去,转身缠住蒲将军:“蒲将军,你可一定要把我家小三爷找回来啊!” “那是一定!” 蒲将军烦躁地揪下了一撮胡须。 刚才有句话他没有在赵思辰面前说出来。 虽然没有找到魏乾琅的尸首,但是一般人在狼群的围攻之下,哪里能够全身而退? 怕是怕,魏乾琅和他所骑战马的尸首,已经成了狼群的腹中之物! 被狼群啃得骨头都不剩下几根了! 这样的话太残忍。 他看到赵思辰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忍心说出口。 而大庆城那边—— 消息传过去之后,还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 大皇子估计得伤心一阵子。 大公主和俪贵妃肯定高兴坏了。 这些大庆城的皇子们,好好地在宫里呆着不就行了吗。 来他北地搅和什么! 蒲将军一着急,胡子又少了几根。 自己去找人 如同溺水之人突然之间浮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 赵思辰猛然惊醒,窒息感铺天盖地地涌来—— 她大喊一声,从榻上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旁守着一个丫鬟,见赵思辰惊醒,连忙上前来:“赵姑娘!” 赵思辰满头满脸的汗水,迷迷糊糊望过去。 丫鬟极有眼力劲,忙将油灯拿近一些,拨亮了油灯,柔声跟赵思辰说道:“赵姑娘,我是孙公子的贴身丫鬟,他让我在这里服侍你。” 赵思辰眼睛直直的,没有回过神来。 丫鬟把油灯放在近前,在茶壶中倒出了一杯水,递给赵思辰,说道:“赵姑娘,您先喝杯水。” 赵思辰呆呆地把水接了过来,低头喝了一口。 一杯温水下肚,赵思辰镇定了一些,轻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丫鬟说道:“已经晚上了——赵姑娘,您昏睡了一整天。” “魏小将军,找到了吗?” 赵思辰艰难地吐出了这一句话。 丫鬟摇了摇头,说道:“还没呢。” 她看着赵思辰,有些担心,劝慰道:“赵姑娘,您不必担心,军营里面好多人都出去找魏小将军了,一定能找到的。” 赵思辰没有说话,微微低着头,半阖眼帘,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丫鬟说道:“赵姑娘,您身上都是污物——帘子后面备着水,我服侍您清洗一下吧。” 赵思辰这才动了动眼珠子,往自己身上一扫—— 脸上和手臂的污渍都洗掉了,身上还是脏得很,又是血块又是泥土的。 赵思辰点了点头:“有劳姐姐了。我自己洗漱就好。” 丫鬟点点头,说道:“那我去给您端些吃的,您洗好了就喊我。” 赵思辰踩着鞋,转到帘子后面。 帘子后面果然放着一只浴桶。 浴桶不大,里面放着温水。 赵思辰脱去衣服,把自己整个人泡进了温水之中。 她把头埋进了水里面。 脸上温温热热的,有水流划过,也不知道是水还是泪。 许久,赵思辰才从水中,把头探了出来。 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 她用手指当作梳子,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头发。 头发沾着狼血,一缕缕的打着结。 被温水一泡,血块融化,浴桶里面干净的温水,逐渐地变得浑浊。 足足花了平日里三倍的功夫,赵思辰才洗漱完毕。 她穿好衣服,绕过帘子。 丫鬟端着一个大盘子,放在矮榻旁。 盘子上面是大块的牛肉,大碗的米饭。 赵思辰也不扭捏,坐到矮榻上,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了东西。 丫鬟蹲跪在赵思辰身后,拿着干净的布巾子帮她擦干头发。 赵思辰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吩咐:“不要挽发髻,帮我梳成辫子。” 辫子方便行动。 丫鬟不疑有他,帮赵思辰绑好了两个辫子,又在头顶上挽成了双发髻,又结实又好看。 赵思辰正吃着饭,孙冠玉的声音在军帐门外响起:“赵姑娘,孙某过来看一看你。” “进来吧。”赵思辰扬声道:“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讲究。” 孙冠玉掀开军帐帘子走了进来,冲着赵思辰挥了挥手,解释道:“早上事出从急,得罪了赵姑娘,还请赵姑娘见谅。” “没事,”赵思辰不以为意:“孙老板也是好心,我能理解。” 赵思辰甚至还分出身来照顾孙冠玉:“北地的羊肉果然名不虚传,孙老板一起用一点?” 孙冠玉挥了挥手,拒绝了,又说道:“孙老板,蒲将军建议我们住到北城中去。军营中一切简陋,物资紧缺,要什么都不方便。 再加上现在军营中忙碌,他恐照顾不周——” 尽快赵思辰心中有了想法,但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有魏小将军的消息了吗?” 孙冠玉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蒲将军已经手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大庆城——” 看蒲将军那态度,魏小将军恐怕是凶多吉少。 说到一半,孙冠玉赶紧圆回来:“北地军营的将士还在搜索,蒲将军也答应了,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孙冠玉一边说着,一边看赵思辰的脸色。 赵思辰脸上淡淡,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反而仰头干完了一碗羊肉汤。 孙冠玉继续说道:“我们刚到北地军营,许多货还没卸下来,现在离开,反而容易。 我已经让下人们整顿行装,明日一早就出发。 从军营走上一个时辰,就能到北城。 蒲将军会派人与我们一同前往北城,也会请北城郡守对我们多加照拂。 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包下北城里面最大的那间客栈——” 赵思辰打断了孙冠玉的话:“孙老板办事,思虑周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思辰说着,抬起头,对着孙冠玉笑了一笑。 孙冠玉没有笑,反而眉头紧皱,眼神之中带着担忧。 赵思辰就如同一个他欣赏的妹子,如今她遭遇大变,不仅没有悲伤痛哭,反而还笑得出来—— 孙冠玉更担心了。 赵思辰站起身,冲着孙冠玉抱了抱歉:“孙老板,烦请您带着我的货物一起去到北城。 我有事情要做,需离开几日,几日之后,我再去找你。” 孙冠玉这才发现赵思辰一身劲装,像是要去哪里一样。 孙冠玉皱着眉头:“你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连一天也耽误不得?” “是,一天也耽误不得!”赵思辰说得斩钉截铁。 孙冠玉追问道:“你需要离开多少天?” 赵思辰笑了笑,说道:“少则三五日,多则一旬半个月也是有的。” 孙冠玉忙问道:“那七天之后的市集?” “我不一定能参加得了。只能辛苦孙老板了。” “你我一路同行,利益相关,不必说辛苦。” 孙冠玉想了想,又问道:“你要去哪里?我把孙家护卫分你一半——” 赵思辰笑道婉拒:“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护卫就不用了,我有自保能力。” 孙冠玉无法,只好冲着赵思辰抱拳:“赵姑娘一切小心。” “自然”赵思辰点了点头。 孙冠玉离开不久,赵思辰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带上干净的食水和干粮,揣上几块碎银子,也跟着出了军帐。 孙冠玉做事周到,已经在军帐门口备好了马,马身侧挂着一把弓箭。 赵思辰也不客气,翻身上马,干脆利落地往外走。 走到军营门口,看见望哨的士兵看着她,赵思辰抬起头,笑着说道:“如果蒲将军问起,麻烦帮我跟他说一声。 不用找我,反正——我也不重要。” 说罢,赵思辰一夹马腹,干脆利落地冲了出去。 不管北地军营能不能找到魏乾琅,她都必须自己走一趟。 赵思辰赶到峡谷的时候已经夜深。 峡谷中还有一队士兵在焚烧狼尸,收拾残局。 一簇又一簇的篝火,把峡谷照得很是明亮。 赵思辰下了马,走到这一队士兵的小头目前,抱拳行礼,问道:“这位大哥,请问搜寻魏小将军的情况怎么样?” 那个小头目忙站起身来。 他确是认识赵思辰的,知道这位是魏小将军的朋友,忙也抱歉回礼,又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赵姑娘,没有找到魏小将军。” 赵思辰问道:“有没有发现其他的痕迹,譬如马匹的尸首,或者马匹逃走的痕迹?” 小头目沉吟片刻:“不好说……” 赵思辰忙拿出一块银子,塞给小头目:“这位大哥,你但说不妨,不管是对是错,我都想听一听。” 小头目接过了银子,凑近赵思辰,低声说道:“我们在搜寻山林间的时候,发现有一窜马蹄脚印,往北去了——” 赵思辰忙问道:“你们有跟上去吗?” “怎么没有!”小头目忙说道:“我们尽心尽力搜寻魏小将军,自然是跟上去了,可是,再往北去,就要出了北陵关。关外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熟悉。 再加上,跟了一半,脚印就不见了,所以,我们也没法继续在往前走……” 赵思辰没有说话,静静思索。 小头目忙说道:“蒲将军已经派人,去往几个相熟的部落里寻人问话了。 如果有魏小将军的消息,很快就能传过来。 赵姑娘再耐心等上几日吧。” 赵思辰轻轻摇了摇头:“我是等不了了。” 别说几日,就算是几个时辰,她都等不了。 或许魏乾琅受了伤,正在哪个地方等待救援。 又担心他缺食少穿,也不知道饮水够不够。 想到这里,赵思辰给面前的兵将行了礼:“多谢大哥,麻烦你给我指个方向,我也去找上一找。” “唉,你个小姑娘……”小头目急了:“夜里寒冷彻骨,还有野狼散落四处。你也不怕遇到了野禽猛兽…… 就算真的要帮忙找人,也等天亮了再说……” 赵思辰笑道:“多谢大哥关心,我会尽力保全自己。” 赵思辰紧了紧身上的包裹,跃身上马,驾着马匹朝着峡谷外走去。 天上寒星闪烁,地上一马平川。 她自己一个人,带着一身孤胆,一身勇气。 草原上的部落 赵思辰是在第五天找到魏乾琅的。 赵思辰来到一个小部落,手比划了一通。 给赵思辰递水的老奶奶听不懂赵思辰的话,看她比手画脚很好玩,咧开没牙的嘴巴,无声地笑。 赵思辰叹息了一声,停止了动作。 她干脆在一旁蹲了下来,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默默地喝着水囊中的水。 老奶奶看见赵思辰不理会她,自己晃悠悠地走了。 过了一会,一只手拍了拍赵思辰的肩膀。 赵思辰扭头一看,还是那位满脸皱纹的老奶奶。 赵思辰忙解释道:“我蹲一会就走了,不会耽误您太久的。” 老奶奶摆了摆手,从自己的身后拖出了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穿着宽大的袍子,头发扎成了辫子,笑容满面。 老奶奶用力地在小伙子身上拍打了几下,指着小伙子,冲着赵思辰示意。 想来是把会汉语的人找来了。 赵思辰站起身来,比划着问道:“有没有见过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大概十五六岁,这么高,汉人……” 穿着宽大袍子异族的小伙子满脸笑容,连连点头:“有有有……” 赵思辰一下子愣住,又重复了一遍:“是男的,几天前被狼群赶过来的,汉人……” “有有有!” 赵思辰忙堆起笑容:“劳烦您带我去找他。” “走走走。” 小伙子笑容灿烂,行事干脆,带着赵思辰往一个帐篷走去。 两个人手脚比划,赵思辰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由于这个小部落距离北城不算太远,时不时有人到北城采购物资,因此有几个年轻人会讲汉语。 小伙子虽然会的汉语不多,兴致很高,叽里呱啦地说话。 可惜赵思辰心事重重,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走到一个小帐篷面前,小伙子哗啦一下掀开了门帘。 赵思辰眯了迷眼睛,看见魏乾琅半躺靠在一旁的羊皮毡子上,身旁跪着一个满头辫子的小姑娘,正在给他喂药。 赵思辰面无表情地跨进了门帘。 魏乾琅抬起头来,看到赵思辰,喜道:“赵姑娘!” 赵思辰“唔”了一声,淡淡回道:“小三爷。” 一旁的小姑娘回过头来,看着赵思辰,眨巴眨巴眼睛。 随后,身体一侧,挡在了魏乾琅面前,把赵思辰的目光也挡住了。 小姑娘年纪和赵思辰差不多,行事却泼辣得很,把碗往一旁哐当一放,呱啦呱啦地冲着小伙子喊了起来。 小伙子不甘示弱,也呱啦呱啦地和小姑娘吵了起来。 赵思辰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二人吵架。 看见小姑娘吵得兴起,赵思辰还往旁边让了让,免得打扰了他们。 魏乾琅躺在榻上,冲着赵思辰招了招手。 赵思辰趁在场另外两个人忙着吵架,没空理会她,悄悄地走到了魏乾琅身旁。 魏乾琅低声问道:“你特意过来寻我的?” 赵思辰说道:“不是,我路过进来讨口水喝。” 魏乾琅低低笑了一声,也不以为意,说道:“我还以为会是蒲将军先找到我……” 赵思辰说道:“你在温柔乡中乐不思蜀,怕也不希望别人来打扰吧?” 魏乾琅听见赵思辰声音不对,抬头看她:“你怎么了?太累了?” 赵思辰撇了撇嘴,不说话。 而小伙子和小姑娘越吵越厉害,两个人干脆动起手来。 小姑娘把手中的碗一扬,往小伙子身上砸了过去。 小伙子冲上前来,在一旁翻了翻,从羊皮毡子底下拿出了几封信,抓在手中,对着小姑娘哇啦哇啦地喊。 赵思辰眼睛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魏乾琅的笔迹。 她吃惊地回过头去看魏乾琅。 魏乾琅倒是很淡定,点了点头,说道:“是我写给蒲将军的信。” 原来,魏乾琅写出去的信,竟被这小姑娘扣了下来。 小姑娘冲过来,一把把小伙子手上拿着的信抓了回去,扬起手,狠狠给了小伙子一巴掌。 小伙子气愤地把脚下的东西踹飞,气汹汹地掀开门帘出去了。 小姑娘喘着粗气,察觉到魏乾琅和赵思辰两个人的目光,扭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都乖乖地,被小姑娘一瞪,只敢缩在一旁不说话。 大约小姑娘也觉得没意思,把手上捏着的几页纸往赵思辰身上一扔,自己也气呼呼地离开了。 赵思辰被震慑住,不敢大声说话,悄悄地问道:“这个小姑娘,平时就是这么凶的吗?” 魏乾琅心觉好笑,也跟着压低声音说道:“那也不是,小姑娘平日里活泼可爱得很。” 赵思辰冷哼:“在你面前,自然是活泼可爱的。” 魏乾琅说道:“许是今日受了刺激了吧。” 赵思辰把信放在魏乾琅手边,说道:“我和蒲将军都以为你是遭了意外,才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捎回来。原来是被人截胡了。” 魏乾琅解释道:“我前两日才清醒了过来,立刻写了信,但—— 你不是看到了吗,信没能送出去……” 赵思辰冷哼:“只怕是人家小姑娘对你照顾得太好,你舍不得离开了。” 魏乾琅轻笑。 谁知道他这么一笑,牵扯到胸口的伤口,他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赵思辰无奈地坐下来,问道:“伤到哪里了?” “左腿腿骨断了,胸口肋骨断了两根。” 赵思辰轻轻拉开魏乾琅的衣领:“我看看——” 门口“哗啦”一声响,小姑娘气冲冲地冲了进来。 赵思辰莫名觉得心虚,忙把手收了回来,嘻嘻地冲着小姑娘笑了一笑。 小姑娘看见赵思辰的笑脸,冷着一张脸,嘴巴里面咕哝了几句不知道什么话。 赵思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魏乾琅。魏乾琅无奈地耸了耸肩。 尽管小姑娘算不上有礼貌,但这个部落的人却是热情的很。 看见赵思辰的到来,很快,部落里面会讲汉话的年轻人都聚集了过来。 也有上了年纪,虽然不会说汉化的老人家,但是都热情地向赵思辰展示他们在汉人集市上面买到的一应器件。 到了晚上,在帐篷面前的空地上,众人拾来了柴火,燃起了篝火。 火堆霹雳啪啦地烧着,时不时有火星溅出。 草原上面日夜温差大,赵思辰身上裹着一条羊皮毯子,伸出双手在篝火堆烤火,发出了舒服的叹息声。 这么多天,她风餐露宿,有一顿没一顿地吃着,晚上找着背风的地方,一人一匹马挤在一起取暖。 今日总算能够烤到热腾腾的火,喝上热腾腾的羊肉汤。 魏乾琅靠在担架上,也被抬到了户外,坐在赵思辰身旁。 赵思辰扭头看到魏乾琅,顺手给魏乾琅递过去一块烤好的羊排。 那位凶巴巴的小姑娘默不吭声地挤了过来,挤到了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的中间,还挑衅地给了赵思辰一个不好惹的眼神。 赵思辰冷哼一声,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羊排放进嘴巴里面,洁白的贝齿狠狠地撕下了一块羊肉。 赵思辰不与小姑娘多话,自顾自地吃着羊肉。 小姑娘却仿似受了委屈一般,凑近了魏乾琅身旁,低声了魏乾琅说着些什么。 魏乾琅仍旧是彬彬有礼,时不时地说上几句。 赵思辰这才发现,魏乾琅在北地不到半年,居然已经学会了当地话。 虽然说得还是磕磕绊绊,但明显两个人交流没有问题。 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赵思辰,默默地把座位往一旁挪了挪。 哼哼,说悄悄话! 她也不稀罕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那个早上给赵思辰带路的小伙子来到赵思辰身旁,笑嘻嘻地递给了赵思辰一碗奶茶。 赵思辰接了过来,喝了一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奶茶奶味极浓,盐下的多,过于咸了些。 不过—— 若是把奶味减轻,把盐换成糖,做成如同后世一般的奶茶,那倒也不错,想必能够在大庆城里再掀起一波—— 赵思辰这个想法从脑子里面闪过,还未来得及细想,小伙子端起自己的碗,在赵思辰手中的碗边碰了一下,喝道:“喝!” 小伙子一扬手,自己豪爽地一饮而尽。 赵思辰见小伙子碗中的是奶酒,当下笑了笑,也喝了一口手中的奶茶。 小伙子显然已经有了些许醉意,眼光透过赵思辰的肩膀,看向一旁跟魏乾琅聊着天的小姑娘。 小伙子生得人高马大,可是此刻嘴巴一扁,眼角微红,竟有了委屈的味道。 赵思辰看了看小姑娘,又看了看小伙子,低声问道:“那是你心怡的姑娘?” 小伙子倒也豪爽,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赵思辰问道:“人家小姑娘知道吗?” 小伙子说道:“知,知道的!可是,她,她不要我做她的夫婿——” 显然小姑娘对小伙子没意思,一颗心都扑在魏乾琅身上呢。 小伙子突然说道:“她想要你朋友,做她的夫婿——” 赵思辰说道:“那不可能啊,我朋友是一定要回去的。 他不会留下来做别人的夫婿的。” 说罢,小伙子和赵思辰,两个人齐齐地叹息了一声。 打架打赢了 魏乾琅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话,小姑娘突然之间脸色一变,气呼呼地站起身来。 赵思辰以为小姑娘要离开,往一旁挪了挪,让出了一条路。 小姑娘没有离开,反而走到赵思辰面前,“哐当”一声,往赵思辰面前砸了一件器物。 赵思辰低头一看,扔在她脚下的是一把小弯刀,比巴掌大不了多少,上面镶着一块宝石。 小姑娘指着赵思辰,大声说道:“我跟你,决斗!” “啊?”赵思辰莫名其妙。 只听说过有两个男子为了一个女子决斗的,没听说过女孩子之间也要决斗。 再说了,她赵思辰习武十年,不是为了来北地欺负一个小姑娘的。 小姑娘咬着牙,又喊了一次:“我跟你,决斗!” 她的汉话讲得一般般,来来去去只会这句话。 北地部落的人,都颇为骁勇好斗。 眼下见小姑娘向赵思辰发起了决斗的请战书,很快便有好事之徒围了过来,围着两个人欢呼雀跃。 更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围绕着两个人起哄:“决斗,决斗,决斗!!” 热艳艳的篝火下,年轻男女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眼神中是热烈的情绪。 赵思辰无奈,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赵思辰摆了摆手,说道:“不决斗,不决斗!” “决斗,决斗!!” 赵思辰拱手:“认输,认输。” 赵思辰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了在一旁的魏乾琅一眼。 魏乾琅斜靠在一旁的躺椅上,眼睛笑得剩下一条缝,跟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一般。 小姑娘见赵思辰不跟她决斗,却又偷偷看着魏乾琅,气得跺了跺脚,走上前来,直接动手拉赵思辰的袖子。 赵思辰条件反射般,手一缩,背到身后去了。 小姑娘欺身向前,双手抓住赵思辰的肩膀,把赵思辰往前一甩—— 竟是摔跤一般,想把赵思辰甩到在地。 赵思辰轻飘飘地在小姑娘肩膀上面一借力,像是一只风筝一样从小姑娘的头上飞了过去,稳稳地站在了小姑娘的身后。 这一招极为利落,加上赵思辰长得好看,竟像是个小仙女一般。 周围爆发出一阵喝彩声,许多小伙子哗啦啦地用力鼓起掌来。 气氛过于热烈,赵思辰却无奈苦笑,怎么这些人像是在市集上面看耍猴一般。 而她就是那只猴。 小姑娘气得双手攒拳,“啊——”的一声大喊,冲着赵思辰冲了过来。 若不是小姑娘是冲着自己来的,看着小姑娘红扑扑的小脸蛋—— 你别说,还挺可爱的。 可惜,小姑娘冲着自己撒气呢。 小姑娘一拳打来,力气颇大,虎虎生风,擦得赵思辰额头的散发飘起。 赵思辰伸出纤细的手掌,握住小姑娘的拳头,跟着小姑娘的一击之力,身体往后轻飘飘地退了几步。 如同一片叶子在狂风中,随风飞扬一般。 周围又是一阵爆喝,“好!” 这下子,不仅仅是年轻小伙子和小姑娘们,连上了年纪的老人也围了过来,笑呵呵地揣着手,看两个漂亮的姑娘打架。 小姑娘有一点功夫的底子在身,下盘扎实,左一拳右一拳。 若是一般的人,只怕毫无招架之力。 可惜小姑娘遇到的是赵思辰。 赵思辰跟着小姑娘的步伐游走,始终在小姑娘的前后方,只可惜小姑娘连她的衣服一角也碰不到。 前面是怎么追也追不上的赵思辰,围绕成一圈的是自己族人们给赵思辰的喝彩。 小姑娘终究脸皮薄,猛地停住了脚步,指着赵思辰,愤愤道:“你,你!” 说了两个“你”字,小姑娘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赵思辰吓了一大跳,也跟着停了下来,走上前两步,安慰道:“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了呢?” 小姑娘用手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 赵思辰想要把小姑娘的手拉下来,小姑娘手劲还挺大,扯也扯不动。 赵思辰劝道:“不过是打架打输了吗?不是什么大事。 以前我和家里人打架,从来没打赢过。我也没哭鼻子啊。” 赵逐飞小将军远在千里外的大庆城赵宅中,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赵思辰又说道:“你若是实在生气,那我站着不动,让你打两拳好了。” 让小姑娘揍两下,比看着小姑娘哭鼻子好多了。 周围的人看见小姑娘哭了,有几个围了上来,用北地的话叽里咕噜地劝说。 劝了许久,小姑娘终于被劝动了,被推着去一旁的帐篷里面休息去了。 有位中年男人走过来,向赵思辰抱拳道歉:“见笑了,见笑了。” 这中年男人汉话说得挺好,居然会说“见笑了”这么文绉绉的话。 赵思辰忙说道:“是我不好,惹得那位姑娘生气了,是我该道歉的。” 中年男人摆摆手,示意不用,又指着魏乾琅说道:“你赢了,他,你带走。” 啊? 赵思辰错愕。 原来小姑娘跟她比武,居然还真的是为了争魏乾琅。 中年男人继续指着魏乾琅,说道:“夫婿,你的!” “我,我,他,他,他不是我夫婿……”赵思辰结结巴巴,难得的脸红了。 中年男人的手在半空之中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半圆,显然是不相信赵思辰的话,又不想继续跟她说下去,终结了这次艰难的谈话。 赵思辰心中火冒三丈。 她带着怒意,蹬蹬瞪走到魏乾琅面前,插着腰,怒气冲冲看着她。 魏乾琅依旧躺靠在躺椅上,微微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赵思辰:“怎么啦?打赢了还不高兴?” “你刚才跟人家小姑娘说什么了?” 魏乾琅笑道:“那位姑娘说要我留下来,不让我离开……”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了,我留不留下来,我说了不算,你说了算……” “你暗算我,把我推出去当了出头鸟”赵思辰大怒。 魏乾琅笑道:“小姑娘容易冲动,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姑娘计较了。” 赵思辰哼哼:“我也是一个小姑娘。” “是,”魏乾琅眼中含笑,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轻声说道:“你是世界上最勇敢,最厉害的小姑娘。” 魏乾琅这么一夸,赵思辰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这么会说好听的话,那个小姑娘估计就是这么被你骗的。” 魏乾琅忙说道:“那可冤枉我了……” 赵思辰继续冷哼:“要不是小姑娘被你骗了,怎么会把你的信给藏匿起来?” 狡猾得跟狐狸一样的魏乾琅,能猜不出来? 魏乾琅无奈叹息:“我等了两日,没等到你们,才猜测信件没有送到你们手上。可是,这里的人对我颇多照顾,我也不好苛责……” 赵思辰继续鼻孔出气:“估计是你自己想多住几天吧,也不顾我们……也不顾蒲将军担忧……” 说完,赵思辰也不等魏乾琅回答,蹬蹬瞪跑开了。 魏乾琅靠在躺椅上,仰头看草原上的星空。 天似弯穹,密密麻麻的璀璨星光布满整一片黑幕,一直到看不见尽头的草原那边去。 魏乾琅心中如同快风扫过劲草,心中的一点郁闷一扫而空。 过了小半个时辰,赵思辰才返回到魏乾琅处。 身后跟着那位热心的小伙子,拖着一个简易的担架。 原来,赵思辰刚才离开,是去找人给魏乾琅做担架去了。 赵思辰说道:“我已经请人快马去通知蒲将军,估计明天蒲将军就会派人来接我们回去。” 魏乾琅笑道:“没有人拦下信件,想必接下来顺利得很。” 赵思辰说道:“五天前,孙冠玉邀请我一起住到城里面去——他已经包下了城中最大的客栈。” 魏乾琅点头说道:“你一个女孩子,住在北地军营,确实不合适。” 赵思辰说道:“并且这次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恐怕蒲将军看我也不是太顺眼,我就不在他面前晃悠了吧。” 魏乾琅笑道:“蒲将军是个大气豪爽的汉子。你以后来往北地和大庆城,多给北地军营带些北地难寻的药物,他自然看你就顺眼了。” 赵思辰无奈摇头轻笑:“你若不是魏国三皇子,当一名奸商,也能生活得很是不错。” 三言两语,就哐她劳心劳力,给北地军营里面送东西。 赵思辰说起另外一件事情:“北地的牛乳甚是不错,又滑又嫩,我想要用北地的牛乳制作一些饮品、甜品,想必在大庆城能受到欢迎。” 魏乾琅笑道:“你对于美食的品鉴能力那么强,云碧姐姐的手艺天下无双,你认为能受欢迎,肯定能受欢迎。只是……” 魏乾琅沉吟片刻,说道:“新鲜牛乳容易变质,若是发酵成了奶酪,味道却又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的,这要怎么解决呢?” 北地往来大庆城,一程大约要十天半个月,若是商队运送物资,走上大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牛乳此类新鲜的物品,不可能完好无损从北地运到大庆城。 赵思辰笑了起来,说道:“我知道,所以,我打算在大庆城,办一个养牛场。” “养牛场?” “是的,请北地这边的部落的人,到大庆城养牛。” 魏乾琅惊讶得眼眸微微睁大:“你请得到?” 北地这边的部落,跟随水源四处迁徙,他们愿意到大庆城去? 赵思辰身体微微一侧,露出身后小伙子的身影。 小伙子冲着魏乾琅灿烂一笑,露出八个牙齿。 “他们愿意。” 准予经商文书 第二天,赵思辰和孙冠玉二人,便早早来到了郡守府。 他们也想按照在大庆城的规矩,先遣下人去郡守府,先递上拜帖。 谁知道,守门的侍卫油盐不进,怎么说,都是说北城郡守府没有这个规矩,拜帖他收不了。 无法,赵思辰和孙冠玉两个人,只好带着礼物,直接来到郡守府。 说也奇怪,原本守卫森严的郡守府,门口的侍卫对着赵思辰左看看,右看看。 赵思辰还未堆起笑脸,守卫的侍卫已经手一挥:“请进。” 赵思辰略想一想,便知道魏乾琅和杨郡守先吩咐了守门的侍卫,见到她便放行,才会如此顺利。 赵思辰在孙冠玉心中的重要性,又加重了几分。 ——明明赵思辰也是第一次来到北城,怎的就能如此畅通无阻。 孙冠玉心中也暗暗思揣着,赵思辰是三皇子的人,莫非三皇子的势力已经在北地如此强大? 赵思辰没有理会孙冠玉的胡思乱想。 她跟在侍卫的身后一路走来,看到郡守府里面,墙壁高铸。 迎面走来的只有持刀侍卫,没有一位婆子、丫鬟。 等到赵思辰和孙冠玉二人步入堂屋,奉茶的也是一个小厮,而非丫鬟。 赵思辰和孙冠玉二人对望了一眼。 难怪北城戒备如此森严。 看着郡守府,不像是郡守住的地方,倒像是一个军营了。 不一会杨郡守笑眯眯的脸出现在堂屋门口:“哎,赵姑娘来啦!” 杨郡守对于赵思辰的态度,比起前一日好上许多。 今日是他第一次正眼认真地看赵思辰。 赵思辰换上了北地女孩子的寻常服装,脚下穿着小皮靴,身上穿着粗麻布衣,头上的长发绑成了数条辫子。 或许是因为北地苦寒,北地女孩子喜爱彩色布条装饰自身,或绑在头发上,或缠在腰间。 赵思辰却没有这么做,穿着简简单单的灰色粗麻布衣,身上丝毫配饰,更不用说五颜六色的布条。 乍一看去,赵思辰年纪不大,这么穿似乎太素了些。 再看她脸上淡然神色,又似乎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而孙冠玉—— 杨郡守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睛。 孙冠玉身上绫罗绸缎,腰间玉佩碰撞,手上白玉骨扇,无一不体现君子风流—— 不过是大庆城中普通纨绔子弟的装扮罢了。 杨郡守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推着一把椅子。 椅子的下方被改成了两个圆轮,竟是把一把官帽椅改造成了一把轮椅。 魏乾琅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面,穿着舒适宽松的家常衣服,隐约看到衣服下面,缠着满身的细麻布。 赵思辰抿嘴一笑。 估摸着魏乾琅应该是全身被束缚,只能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再抬眼一看,推着轮椅的小厮居然是田有利,正咧开嘴巴对着赵思辰傻笑。 赵思辰冲着田有利微微一笑,来不及打招呼,看见杨郡守已经大步跨入堂屋。 赵思辰和孙冠玉二人忙站起身,向杨郡守和魏乾琅二人行礼。 杨郡守呵呵一笑,手微微抬,示意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田有利瞅着空,向赵思辰行了一个大大的礼,诚恳道谢:“赵姑娘,多谢你奋不顾身,救回我家小三爷。” 赵思辰笑着说道:“你可不能光谢我,还得多谢草原上美丽的姑娘,不仅善良还热情。” 说着,还不忘 田有利听出了赵思辰话中有话,奇怪地看向魏乾琅—— 小三爷明明心属赵姑娘,莫非陡生变故? 魏乾琅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思辰有时候心眼也不大,还记着这事呢。 只是当着田有利和杨郡守的面,他不好解释什么,只能佯装无事,冲着赵思辰微微一笑:“赵姑娘,” 又点头向孙冠玉示意:“孙老板。我身上有伤,多有不便,未能起身见礼,还请见谅。” 杨郡守见魏乾琅居然对赵思辰和孙冠玉那么客气,也是惊讶。 大庆城中众人皆说魏国三皇子为人亲善,礼贤下士。 没想到魏乾琅对于两个年轻商贾,也如此有礼。 杨郡守倒是想岔了。 魏乾琅和赵思辰,从未对孙冠玉透露魏乾琅的真实身份。 直到今日,孙冠玉也只以为魏乾琅是蒲将军身旁的一位亲信。 看魏乾琅在北地,蒲将军、杨郡守等人对他礼遇有加,孙冠玉也只以为魏乾琅是大庆城中某位官宦家中子弟,来北地历练来了。 因此,在北地诸位主官面前,算是说得上话。 孙冠玉可从未敢放开了胆子,猜想魏乾琅是魏国三皇子。 尽管如此,听了魏乾琅的话,孙冠玉忙拱手说道:“不敢不敢。” 又关心地问道:“魏小将军的伤可有好些?” 魏乾琅笑道:“养了一段时日,好了许多。” 孙冠玉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魏小将军还需多多静养。” 一边说着,一边挥手示意身后侍从:“魏小将军,这是我们从大庆城带过来的伤药,虽然不堪,但也请您将就用一用。” 魏乾琅没有拒绝,笑着说道:“孙老板带来的东西,自然是上好的。” 魏乾琅身后的田有利听见主子的话,便知道是要收礼的意思。 田有利往前一步,接过了孙冠玉侍从手中的礼盒。 两只手微微往下一沉—— 这礼盒,挺有重量的啊。 赵思辰、孙冠玉和魏乾琅、杨郡守寒暄一番,各自就坐。 杨郡守坐在上位,魏乾琅的轮椅放在杨郡守身旁。 赵思辰和孙冠玉分别坐在下位。 杨郡守哈哈笑了几声,说道:“赵姑娘和孙老板都是大庆城中来的贵客。北城物资紧缺,多的是风沙灰尘,也不知道你们身娇玉贵,住得习惯不习惯。” 孙冠玉回道:“有劳杨郡守关心。我在北城客栈住了两天,发现北城与大庆城有诸多新奇不同之处,让我很是大开眼界。” 杨郡守笑着说道:“既然喜欢,不妨多住几天。过两日北城有市集,你们也去逛逛,这里四通八达,西域、辽国都有商人过来做生意,城里还是有些新鲜玩意的。” 孙冠玉见杨郡守主动提起,忙跟着杨郡守的话,顺势往下说道:“郡守大人,我们从大庆城中也带了一些小玩意过来,想在市集上面售卖——” “是吗?”杨郡守呵呵笑着,端起手边的茶,喝了几口,脸上表情看不出端倪。 孙冠玉继续说道:“我想在市集售卖这些小玩意,不为挣钱,只是北城和大庆城之间交通不便,我把货物在北城清空了,回去大庆城的路上也走得清爽些。” 早就有侍卫向杨郡守汇报,孙冠玉这几日往郡守府跑了多趟,想要办理售货文书,却每日都碰壁的事情。 远道而来北城做生意的人,大多是北地关外的牧民,或者从北面辽国的商人,甚少有从大庆城中过来的。 一方面是因为大庆城往来北地的驿道上,多有匪徒劫道,一路走来困难重重。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大庆城的人对于北地并不熟悉,甚少接触北地货物。 再说了,大庆城的大商人们,也瞧不上北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不是?! 因此,孙冠玉来到郡守府申请经商文书的时候,杨郡守不肯贸然答应,让下面的人压着,再仔细观察观察,看看孙冠玉有没有其他的目的。 如今,杨郡守发现孙冠玉和赵思辰、魏乾琅本就熟稔,那他还犹豫什么呢。 就算孙冠玉和赵思辰真的有不对劲的地方,起码有魏国三皇子在前面顶着不是? 再说了,谁都有可能当奸细叛国,魏国皇子绝对不会这么做。 ——原本就是掌握了皇权,未来有希望登大位的人。 这么想着,杨郡守脸上笑意不减,说道:“原本是这事—— 这事小事啊,又有何难办的! 我立刻吩咐师爷,拟好文书。” 杨郡守做事风风火火,一边和孙冠玉说着话,一边扬声喊来了人,把事情吩咐了下去。 让下人赶紧喊来师爷,端来笔墨纸砚。 孙冠玉没想到,他跑了几天没跑下来的事情,杨郡守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喜得起身作揖:“多谢杨郡守。” 赵思辰也跟着笑着起身行礼。 杨郡守冲着赵思辰挥挥手:“赵姑娘不必多礼,你是魏小将军的人,也是我们北城的自己人,这样客套,那就见外了啊。” 赵思辰的笑容僵在脸上:魏小将军的人?自己人? 谁跟你自己人啊! 赵思辰心中抓狂,却又不能表露出来,只好继续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一边暗暗地用眼角余光瞪着魏乾琅。 魏乾琅笑得风淡云轻,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魏乾琅身后站着的田有利,笑得见牙不见眼,身体花枝乱颤如同狂风扫过,抖得手上的礼盒哐当当响个不停。 杨郡守风里来,雨里去,是走过尸山血海的人,对于赵思辰的这点小脸色,他放都不放在心上,反而看着觉得很是有趣。 一旁受召唤而来的师爷,眼明手快,笔下如飞,很快拟好了文书,递给杨郡守。 杨郡守在腰间掏出公章,吧嗒用力一按,给文书盖上了公章,顺手递给了孙冠玉。 孙冠玉见这张宣纸之上,笔墨未干,明晃晃写着准予经商几个大字,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总算迈出了摆脱家族控制,摆脱乐林候府掌控的第一步,如何能不喜! 众人皆有开心事,当下开开心心地又喝了一杯茶,聊了一会天,赵思辰和孙冠玉才告辞而去。 香喷喷的面饼 赵思辰和孙冠玉又在集市走了一圈,才回到集市门口。 不过一个时辰,他们从大庆城中带来的货物已经销去一半。 赵思辰心中一动,和孙冠玉说道:“孙老板,咱们原本计划在北城待上一个月,但看这货物销售情况,估计三天集市,便能把货物卖光——” 孙冠玉是天生的生意人,立刻知道赵思辰的意思:“下次集市,我们便没有货物销售了。赵老板的意思是?” 赵思辰笑道:“不如我们就地取材,也尝试着看北地有什么生意好做。” 孙冠玉说道:“自是如此,赵老板有什么想法?” 赵思辰笑着说道:“孙老板知道,我的生意,主要是做吃食……” 孙冠玉笑道:“自然知道,所以才需要孙家的香料。” 赵思辰笑道:“我想要用北地的食材,研发几款新的餐食。” 孙冠玉笑道:“自然是好。” 赵思辰说道:“只是,我这次孤身来北城,并没有带下人、助手……” 孙冠玉一挥手:“这有何难,我孙家的人,赵老板尽管使唤!” 赵思辰笑道:“我心中已有一些想法,待我列出所需要的食材,劳烦孙老板差人帮我采购……” 说罢,赵思辰让人取来了纸笔,写下了所需要的食材。 孙冠玉见赵思辰写下牛乳、糖、盐、牛肉等等一应食材,看着并不是稀奇古怪的食材。 心中略有疑惑。但他相信赵思辰,当下立刻催着下人赶紧采买。 不过一个时辰,下人们已经采买完毕,送到客栈去了。 赵思辰笑盈盈地和孙冠玉告别:“我先回客栈准备了。” 孙冠玉因着极为重视北城生意,加上集市第一天货物反响良好,他史无前例地守着集市,一直到晚上集市关闭了,才带着掌柜和伙计们回到客栈。 孙冠玉踏入客栈,便有丫鬟迎了上来,递上热毛巾暖手,递上热茶润喉。 孙冠玉望去,看见魏乾琅坐在客栈桌子旁的轮椅上,正微微笑着看赵思辰忙碌。 见孙冠玉进来,魏乾琅微微点头示意。 孙冠玉上前作揖:“魏小将军,您今天身体可好了些?” 魏乾琅笑道:“在杨郡守府上静养几日,好了许多。多谢孙老板关心。” 赵思辰笑着说道:“孙老板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们可自己吃了。” 孙冠玉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让赵老板和魏小将军久等。” 赵思辰笑道:“那我们便开始吧。” 她一扬手,两个店小二搬着一个铁架子进了客栈,放在了窗下。 孙冠玉踱步过去,看见铁架子上面架着铁网,里面放着木炭。 另有客栈里面的厨师端着一个大盘子,盘子上面放着用竹签子插着的肉块和蔬菜。 肉块切得厚薄刚好,肥瘦均匀。 肉块上面刷着酱,已经腌制好了。 赵思辰一边招呼着厨师把大盘子放在铁架子旁边,一边笑着对孙冠玉说道:“我们今天晚上吃烤肉。” “烤肉?”孙冠玉微微挑眉。 在大庆城中,他倒也吃过烤鸭烤鸡等做法,但从未尝试过把肉切片烤肉,也为曾经见过在烧烤架上进行炙烤的方式。 赵思辰笑道:“你且做好,等着吃就行了。” 说罢,拿过火烛,点燃了炭火。 厨师按照赵思辰此前教的做法,把已经用竹签子插着的肉块,一排排放在了烧烤架上。 孙冠玉笑着说道:“那就有劳赵老板了。我恭敬不如从命,坐着等吃的。” 赵思辰笑道:“还有呢,别急。” 说着,赵思辰进入了客栈的厨房,过了一会,端出了一个大盘子。 大盘子上面放着两个碗,碗里面似是牛乳,又似浊茶,飘着香气。 两个碗的旁边还有几样小食,有红豆绿豆,也有像是糯米丸子的白色小丸子。 赵思辰笑着把这两样东西放在孙冠玉和魏乾琅两个人面前的桌子上,笑着说道:“这是我下午做出来的一样新鲜吃食,名叫奶茶,你们试试?” 她又指着几样小食:“这几样小食,也可加入奶茶之中,增添风味。” 孙冠玉喝过清茶,也喝过牛乳,却未曾想过这两样食物,居然可以混在一起。 孙冠玉略有犹豫,魏乾琅却是毫不犹豫地端起了碗,喝了一口。 魏乾琅虽然不喜甜食,但是奶茶入口既有茶香,也有奶香,但却去除了奶腥味,不由得点点头,赞道:“不错。” 孙冠玉听见魏乾琅这么说了,也端起奶茶喝了一口。 孙冠玉更为喜爱甜食,眼前一亮,连连喝了几口,夸奖道:“你是怎么想出把茶和奶放在一起,做成食物的?还做成了甜点,太好喝了!” 赵思辰笑道:“不过是一点巧思罢了。你再试试加入这几样小食?” 孙冠玉也不客气,将几样小食倒了一半倒了碗中,用勺子舀了放入口中尝试,连连赞叹:“也只有赵老板,才有这样的巧思。” 魏乾琅在一旁安静地微微笑着,目光放在赵思辰的身上一错不错,看着赵思辰笑颜如花。 不一会,厨师烤好了第一盘肉串,端到桌子上来。 赵思辰笑道:“是我亲手调制的酱料,腌制了一下午,二位试试看?” 孙冠玉捋起袖子,拿起筷子夹起了一串肉,吃了一口,又是连连称赞:“肉质的鲜香,酱料的浓郁,极佳的口感,简直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牛肉……” 赵思辰见魏乾琅不便,笑着帮他夹了肉。 魏乾琅吃了几口,也觉得鲜美异常,比往常多吃了许多。 赵思辰笑着问孙冠玉:“孙老板觉得,我们这两样食物,在北城中售卖如何?” 孙冠玉连连点头:“此计甚好。北城人喜欢牛乳,又热爱肉食,想必能够在北城中一炮而红。” 赵思辰笑道:“我还有另外的一样东西,这几日一直想做,但没时间做,正好今日也请你们二位品尝品尝。” 赵思辰说着,让丫鬟端上了一盘金黄色的面食。 魏乾琅和孙冠玉一看,原来这一盘金灿灿的面食,竟是一块炸过的面饼。 孙冠玉笑着说道:“用油炸过的?油腻腻的,谁来吃这东西。” 虽然孙大少爷说得傲娇,筷子却很诚实,往那盘面饼伸了过去。 面饼酥脆,孙冠玉的筷子用力,竟把面饼戳破了一个洞。 孙冠玉就着戳破的洞,掰了一小块面饼放进嘴巴里面,笑着说道:“倒是酥香得紧,很是不错。” 魏乾琅的面色却更为严肃,他也伸出筷子,掰了一块。 一声脆响。 魏乾琅慢慢地嚼着面饼,过了一会,问道:“这是用油炸的?” 赵思辰笑道:“是。” “干面饼用油一炸,怎么没散?” 赵思辰笑着说道:“先把面条煮熟了,团成面饼,再下的油锅。” 魏乾琅点点头,说道:“确实应该如此。” 又问道:“我吃着味道香,下了盐?” 赵思辰说道:“不仅如此,煮面的汤是高汤。面条吸收了高汤的味道,香得很。” 说到这里,赵思辰想到了另外一种法子,说道:“若是有热水,面饼往热水里一泡,就是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汤面。” 魏乾琅眼神一亮,问道:“可否让我尝试一下泡出来的汤面?” 赵思辰笑道:“自然可以。” 两个人聊着天,一旁伺候的丫鬟赶紧端过了赶紧的瓷碗和热水。 赵思辰笑着冲着丫鬟点了点头。 孙府的丫鬟,能够跟着孙冠玉千里迢迢从大庆城来到北地,自然是伶俐不过的姑娘们。 赵思辰夹起面饼,放进了瓷碗之中。 丫鬟将烧得热热的水倒入了瓷碗之中,盖上了盖子。 赵思辰轻声吩咐几声,不一会,琳琅满足的各种小菜络绎不绝地端了上来。 魏乾琅笑着说道:“我在北地那么久,居然不知道北地也有如此精致佳肴。” 赵思辰笑着说道:“孙老板专程从大庆城里面带来的厨子,手艺是再好不过。” 孙冠玉忙说道:“若是魏小将军觉得好,就把厨子带到军营去,让他给你做做饭,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魏乾琅笑着说道:“为我做饭倒是不必,若是能学得这个做面饼的功夫,可否传授给军中的伙夫?” “自然可以。”赵思辰一下子就明白了魏乾琅的意思。 北地苦寒,物资紧缺,若是遇上外出剿匪或者抵抗辽国游兵,魏国兵将们多是随身携带炒米、干馍作为干粮,最多带点盐巴调调味道。 食物单调,口味也差。 若是能通过面饼,面汤的方式改变伙食,那是再好不过。 不仅有助于改善伙食,增强兵将体力,热乎乎的面汤,对于将士们来说,也是极好的精神慰藉。 两个人聊了几句,赵思辰解开了瓷碗上面的盖子。 一阵带着鸡汤香味的面汤蒸汽扑面而来,屋子中增添了氤氲,赵思辰眉目在面汤的蒸汽中,显得柔媚许多。 她低头看着洁白瓷碗,挽起了袖子,拿着细长的筷子,往瓷碗中加入泡菜、豆腐丝、煎蛋等等佐料。 很快,蒸汽的气味变得丰富了起来。 魏乾琅微微低下头,看着赵思辰。 连他都没有意识到,嘴角嚼着笑。 白皙的耳垂 夕阳西斜,暮色渐起。 院子里点起了灯笼,两步一盏,把院子点得跟白日里一样两亮堂。 客栈里面处处烛光摇曳,黄色的烛光洒在众人脸上。 有风吹过。 北地平日里肃杀的凉风,在温暖的烛光中,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即将宵禁的更声响起,赵思辰站起身来,说道:“即将宵禁,现在回去吧,免得待会着急——。 杨郡守治下甚严,我们不要为他添加事端,免得他难做。” 魏乾琅“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孙冠玉听见两个人准备离开,忙站起身来,扇着他那一把画着山水画的风雅扇子,说道:“魏小将军,我差人送您回去——” 魏乾琅看了孙冠玉一眼,没有回答。 赵思辰看了魏乾琅一眼,笑着说道:“我来送吧,正好出去走走,消消食。” 孙冠玉看了看赵思辰,又看了看魏乾琅,挥了挥手,让一旁候着的下人们退了下去,笑着说道:“也好,有劳赵老板了。” 若说这个时候,孙冠玉看不出两个人想要独处的心思,那他也做不到孙家当家人的位置。 赵思辰被孙冠玉看穿了心思,倒也不羞不恼,落落大方地向孙冠玉告辞,便起身推着魏乾琅走出门去。 出了大门,凉风瑟瑟。 尽管当下是夏日,但早晚温差甚大,晚风多有凉意。 赵思辰感慨道:“没想到夏日的晚上,居然这么大。” 魏乾琅笑着说道:“这不算什么。你没见过北地的冬日,那风才叫厉害。吹在脸上,跟刀子割一样。” “北地这么冷?” 赵思辰两世都是在江南长大,没有到过北地。 虽然经常听说北地苦寒,但未曾亲身体会过。 魏乾琅笑道:“可不是,冬天的雪一下,能下一个晚上不停。第二天起床一看,这雪能下到膝盖那么厚。” “每天都得扫雪,否则连家门口都出不去。” “晚上哨兵盯梢,可千万不能睡着,睡着了可是有危险。” “最麻烦的是手脚生疮,手指头冻得跟萝卜似的肿大。若是进了屋内,或是烤了火,又痛又痒,难以忍受。” “不说手脚了,就是脑袋也得包得严严实实的,特别是耳朵,千万不能露在外面,要不然,可是会被冻掉的……” …… …… 赵思辰安静地听了一会,突兀开口:“后悔吗?” 后悔放弃大庆城养尊处优的生活。 后悔身份从尊贵的魏国三皇子,变成北地一个小小的魏小将军。 除了蒲将军和杨郡守二人,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后悔远离大庆城,虽说少了纷争,却也无法时时在圣上面前,和大公主、二皇子挣上一二。 魏乾琅想了想,笑着说道:“不后悔,我觉得挺好的。” “北地环境如此艰苦,也不后悔?” 魏乾琅说道:“以前听外祖父说过,他在北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与兄弟们出生入死,与豺狼虎豹斗智斗勇的事…… 那时候已经是心生向往。 现在终于能够体验这种生活—— 虽然不如大庆城生活舒适,但是远离宫中斗争, 远离……那些让我不开心的人和事……” 魏乾琅顿了顿,细细想了想,笑了起来,说道:“我觉得挺好的。现在心中舒坦,又能驱除外敌,扫荡路匪,挺好的。” 再说了,跟大公主的争斗,不必一定要在大庆城中。 跳出困境,反而能够休养生息。 他频频立下军功,在军中威望不断上涨,在北城影响力逐步增大。 这是谁也夺不走的。 魏乾琅说完,陷入了沉默之中。 唯一不好的是,大庆城中,也有他想念的人啊…… 赵思辰也跟着沉默了一会,才又笑着说道:“不怕,我回去给你做几件棉袄,让你穿着暖暖的,就算天气寒冷也不怕。” 魏乾琅说道:“我还留着几箱皮货,都是上好的毛皮,回头让人给你送过来,你一并带回大庆城去。” “那郭爷爷可开心了,他念叨了好几次,说你上次给的皮子质量特别好,做成的衣服,冬天穿着暖和……” 街道不宽,仅能供两、三人并行。 两旁的房屋多是土坯屋子。 渐次亮起了烛光。 房屋中时有各种声音响起。 有狗吠的声音,时高时低。被主人呵斥了一声,很快低了下去,变成几不可闻的咿唔声。 有母亲唤小儿吃饭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些许不耐烦中,有包含着浓浓的关怀。 也有两夫妻在屋中一边吃饭,一边闲聊。透过门缝墙根露出来只言片语,皆是街巷中的各种琐碎趣味事。 赵思辰慢慢推着魏乾琅前进,两个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两个人之间缓缓流淌。 谁都舍不得打破这等安静和平和的氛围。 突然,赵思辰感觉肩膀被一个小东西轻轻砸了一下。 她疑惑地抬起了头。 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吧嗒一声滴在她的额头。 赵思辰疑惑地抬手一摸,两根细白如葱的手指,从额头上面捏下来一颗像是沙粒一样的东西,却冰冰凉凉的,在手指中间融化成了水。 无气无味,仿似就是洁净的水。 赵思辰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魏乾琅笑着说道:“就是水。虽然现下是春末夏初,但是北地晚上寒凉,偶有冰粒落下,带来一阵小雨。” 果不其然,天上淅淅沥沥地落下了更多的雨滴。 若是赵思辰独身在外行走,这点雨滴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 但是魏乾琅有伤在身—— 她急急忙忙推着魏乾琅避到了一旁的屋檐下,一时不察,压过了一个小土坑。 魏乾琅“唔”地闷哼了一声。 赵思辰忙绕过轮椅椅背,绕到魏乾琅身前,微蹲下来问道:“没事吧?伤口怎么样?” 魏乾琅刚才被晃动了一下,估摸着晃到了胸口骨裂之处,额头立刻冒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但看见赵思辰蹲在他的身前,白洁的小脸蛋上面满是关怀,眼神中透出着些许慌乱—— 他忙忍下了唇边差点溢出来的痛哼,哑声说道:“没事——” “我看看——”赵思辰轻声说着,用手轻轻按在魏乾琅的胸口处,问道:“这里痛吗?” 赵思辰的小脑袋低了下去,魏乾琅看到赵思辰乌黑亮丽的头发,两个小巧白嫩的耳垂,就在他的眼前微微颤动—— 鬼使神差的,魏乾琅抬起手,轻轻捏住了赵思辰小巧白嫩耳垂—— 手指尖柔腻的触感,还有少女身上的阵阵幽香…… 魏乾琅头有些晕晕的,脑袋的转动似乎也慢了千百倍,他恍恍惚惚地想着,原来她的耳垂,这么软,这么嫩。 赵思辰没有动,手轻轻地放在魏乾琅的胸口,似乎依然在帮他查看伤势一般。 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身体僵硬,心脏狂跳。 赵思辰听到自己的脑袋里面咕咕咕的声音,全身的血液如同大江奔腾一般,咆哮着哗啦啦地朝着脑袋涌去。 身体胸口左侧处的心脏,先是停了一拍,接着“扑通扑通”猛烈地狂跳了起来,不知道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还是疯狂的喜悦。 一股酥麻的溪流从小小的耳垂处开始,划过了身体,流入了那颗正在狂跳的心脏处。 赵思辰手脚酥软,想要撑着膝盖站起来,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第一次失去了习武之人的灵巧和警惕。 魏乾琅全身的感觉似乎都集中在了手指处,感受到手下的冰凉滑嫩,迅速地变成了沸腾的火山泥岩。 他似乎浑身沉入了灼热的泥泞之中,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不敢放开了胸膛吸气,生怕吹散了眼前这团白腻。 魏乾琅艰难地转动着脑子,想着摸到一个如此细腻的耳垂,应该捏一捏,揉一揉——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干了。 魏乾琅的指尖稍稍一用力—— 赵思辰浑身猛地一颤,开了口:“你,你,你做什么……”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理直气壮。 偏偏话音出了口,却是几不可闻,如同蚊吟一般。 在大庆城所向披靡,从来未曾显露娇弱一面的赵大老板,第一次如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儿家一般,羞得满面通红。 明明身体一动,就能远离魏乾琅。 但她却似乎是蛇被捏住了七寸一般,身体竟难以一动半步。 赵思辰不敢抬头看向魏乾琅,手下用上了几分力气,推了推魏乾琅的胸口。 魏乾琅似乎猛地从灼热泥泞之中被人拧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两根手指。 赵思辰心头剧烈跳动,想要大口地喘气,却又不敢。 魏乾琅的手指一松,她忙拧过了头,站起身来,往一旁急急退了两步,不敢再靠近魏乾琅。 两个人,一个人站着扭头看向街头,另外一个人低头看着巷尾,默默站了许久。 一直到夜晚凉风徐徐吹过,似乎吹散了额头脸颊的热气,吹薄了两个人之间弄得化不开,似乎已经成了丝的暧昧情愫—— 赵思辰才深吸了一口气,回过身来,若无其事地说道:“雨停了,我们走吧。” 魏乾琅眼帘半垂,“唔”了一声,当是回应,镇定地看着眼前小巷。 若不是两眼涣散无光,看不出他与平日里有什么不同。 在暗处的暗卫看来,不过是赵思辰蹲下去帮魏乾琅查看伤口,魏乾琅触碰了赵思辰的耳垂一下而已。 即使是观察力超人,受过专业训练的暗卫,也看不出两个人心间的天翻地覆。 过了好一会,暗卫才察觉出有些不一样。 思索了一会,懂了:小三爷和赵姑娘,怎么不聊天了? …… …… 赵思辰送着魏乾琅到了郡守府的大门口,早有郡守府的管家侍卫迎上来。 赵思辰谢绝了请她入府一坐的相邀,轻声对魏乾琅说道:“我回去了。” 魏乾琅忙点了点头。 回头暗卫自然会跟上。 赵思辰走了两步,停住脚步,回头笑道:“难得来北地一趟,我想在北地多呆上两个月。” 魏乾琅抬起头,看见赵思辰站在郡守府偌大的灯笼下,晕黄色的灯光洒在她的脸庞,衬得面如冠玉,肤似凝脂,如同一朵芙蓉花在灯下徐徐绽放。 魏乾琅心头一跳,随即狂喜。 他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呆了两个月 原本在来北城之前,赵思辰和孙冠玉商议好了,在北城呆上大半个月,参加北城市集,了解北地情况,采购货物之后,即起程回大庆城。 因着赵思辰临时起意,决定在北城多呆两个月,孙冠玉一行便自行起程。 到了准备离开这日,客栈中的诸多下人来来往往,忙进忙出,收拾一应货物杂什。 客栈的外面,已经有不少马夫,手中拉着马匹缰绳,帮忙搬运货物上马车。 忙碌之中,唯有一人很是悠闲。 孙冠玉站在客栈门口,手中轻轻地扇着他那面价值千金的扇子。 北城男人性格粗犷,外表多是黝黑粗糙,少有像孙冠玉一样此等面红齿白,身材瘦削的风流男子。 再加上他的手中拿着一把莫名其妙的山水墨画扇,个人风格凸显,在一群忙忙碌碌的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孙冠玉显然很满意自己的造型,在北城并不温柔的风中临风而立。 赵思辰收拾好一应物是,走出客栈门口,看到孙冠玉站着无事,便走到他的身旁。 赵思辰向孙冠玉递过来一封信:“我是临时起意,决定在北地多呆两个月。大庆城中有诸多事务尚未妥善安排,劳烦孙老板帮我把这封信带到落花巷去,交予赵家诸人。” 孙冠玉把信接过来,也不假借人手,亲自把信收入怀中,问道:“你在北地呆上两个月,不担心大庆城中的生意出了差错?” 对于生意人来说,虽然时间自由,但心时时挂记着。 赵思辰的生意刚有起色,正是最关键的时候。 若不是孙家生意已成气候,手下众多能干掌柜,再加上急于开辟新的商路,孙冠玉也不敢像这次这般,远离大庆城大半个月。 赵思辰笑了笑,说道:“无妨,大庆城中的生意,均有人操持,我无需多于牵挂。” 离离食舍有云碧姐姐掌管,赵思辰是放心得下的。 城西的两间铺子,是宣富贵在打理。 宣富贵那个人精中的人精,压根不用担心他在别人那里吃了亏。 他别太欺负别人就行。 只是不知道,原本的火腿供应商,鸳鸯的老东家徐家,被他整治得怎么样了。 吩咐他另外寻找的火腿商,找得怎么样了。 城郊的精油坊有贾娘子和鸳鸯,不用操心。 想必鸳鸯又多研制了几款精油出来。 只是鸳鸯年后要过门,如果她赶不回去,得烦请郭爷爷和赵大叔多加关照才好。 另外还有跑腿送货的生意,她交由甘奇正带着一帮小兄弟在跑。 这事要做得好不容易。 甘奇正的小弟们都是在街头玩惯了的,可能不大好管。 跑腿的过程中,难免发生与人冲撞、食物倒洒等意外。 不过有喜哥儿和宣富贵看着,又只在大庆城里面忙活,估计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出了事情,大不了她回去之后,多多向人赔罪就是了。 赵思辰心中想着,面上却没有表露,依旧是淡然。 孙冠玉听见赵思辰如此淡定,也不多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做生意的法子,旁人无法过多介入。 眼见着下人们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孙冠玉向赵思辰告辞:“趁着日头好,我们赶一赶路,在日落前得赶到北城城郊的驿站,赵老板,我们先告辞了。” 赵思辰回了一礼:“孙老板一路顺风。” 孙冠玉多关心了两句:“下个月孙家商队会带第一批货物来到北地,同样是呆上半个月才回大庆城。若是时间允许,届时赵老板可和孙家商队一同回大庆城。” 赵思辰笑着谢过了孙冠玉的好意:“若是时间凑巧,可一起同行。若是不凑巧,孙老板也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 孙冠玉笑道:“是,北地和大庆城虽然路途较远,但军方日常也与朝廷多有往来,赵老板有魏小将军在,不必担心从北地回大庆城的安危问题。” 赵思辰笑了笑,当是承认了。 两个人略略寒暄,孙冠玉一行起程。 赵思辰在客栈的门口站了一会,看着孙冠玉一行消失在街尾。 刚一转身,看见坐在轮椅上的魏乾琅。 魏乾琅今日穿着一身寻常的北地人的男子衣服,头发扎成发髻,用麻布简单系住。 他坐在木制轮椅上,在客栈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全身上下无丝毫金饰玉佩,一身麻布衣裳。 饶是这样,也难掩天生尊贵。 看见赵思辰的目光转了过来,魏乾琅忍不住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笑容。 笑容在少年黝黑的脸庞上面绽放,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如同清澈溪水流淌,洗去了难掩的高高在上的气质,多了憨厚与亲切。 赵思辰也对着他笑了笑,洁白的面庞如同芙蓉花开。 她轻提裙摆,轻轻巧巧走到魏乾琅的身旁。 魏乾琅轻声问道:“孙冠玉启程回大庆城了?” “嗯。” “客栈中很快有新的客人入住。要不要到郡守府中去住?我让府上丫鬟帮你收拾东西……” 赵思辰笑了笑:“有心了,你知道我,喜欢一个人来去自由。去了郡守府,杨郡守又得花心思找人来看着我,多费神。” 魏乾琅想起杨郡守那表面大大咧咧,实则心思如发的性子,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赵思辰这话说得促狭,确实没错。 只是—— “你自己一个人在客栈中,怕是不大安全。” 赵思辰“噗嗤”一声笑了:“你别把我当成普通的弱质女子。” “是,我差点忘记了,你的功夫比我还厉害。” “这一年多以来忙着做生意,许久没有练武,退步了许多。只怕现在打不过你了。” 赵思辰一边说着,自然而然地走到魏乾琅身后,推着轮椅:“我记得你上次说过,北城墙边上有一家羊肉汤不错?” 魏乾琅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今天带你去试试?” “走!” …… …… 赵思辰在北城住了整整两个月。 这段期间,每日里带着魏乾琅四处游玩吃喝,把北城里面为数不多的商家和货物都摸了一遍。 赵思辰娇倩,每日里笑脸盈盈,无论对酒楼的掌柜,还是街头小店的老人,都亲切热情。 魏乾琅俊朗,出手极为大方,虽然穿着朴素,但花钱毫不手软,除了应付的费用之外,赏钱也甚为丰厚。 两个人一时间,竟成了北城里面最受欢迎的人物。 每次两个人一出现在哪家店门口,商户们都纷纷迎出招待。 杨郡守酸溜溜地说过几次,说北城里面现在只知道有赵魏二人,连郡守姓什么都忘记了。 赵思辰和魏乾琅两个人风光霁月,也不同杨郡守辩解,弄得他只能悻悻地说上两句,就算占了口头便宜,也不觉得高兴。 在此期间,蒲将军派出去寻找大豆的人,在北城往南二十里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村子,村子里面的牲畜养得又肥又壮。 一问之下,喂养牲畜的食物,和赵思辰说过的大豆甚为类似。 派出去的人快马加鞭送来了一袋子豆子让赵思辰辨认。 赵思辰当场给来人示范了怎么用大豆榨油,用豆渣制作豆饼。 因着这事,蒲将军特意抽了半天的时间,离开北地军营,来到北城,看赵思辰又示范了一遍。 赵思辰给蒲将军建议:“挑选又大又圆的豆子作为种子,第二年种下,有比较大的概率能够种出好的豆苗。 种出的豆子,用同样的法子再筛选一遍。 这样几年下来,就能得到好的苗子了。” 蒲将军带兵厉害,却甚少接触田地里的活。 他随身带着的亲兵之中,有农户出身,听见赵思辰这边讲解,连连点头称是:“赵姑娘年纪不大,对于农活却熟悉得很。” 赵思辰又用刚炸出来的大豆油,给蒲将军做了炸面和锅巴。 炸面和锅巴干吃极为香脆,还能补充盐分。 既有利于行军途中随身携带,也有利于长期储存 泡到热水里面,又能成为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面条或者糊粥,既饱肚子又能让身体暖和。 比起干巴巴的炒米,不知道好吃了多少倍。 蒲将军吃了一块面饼,又吃了一块锅巴。 又吃了一碗面,又吃了一碗锅巴粥。 放下了筷子之后,蒲将军站起身来,冲着赵思辰郑重地行了一个礼:“赵姑娘,我替北地的万千将士,感谢你!” 赵思辰忙起身回礼,笑着说道:“蒲将军,我之前胡闹不懂事,给您带来了麻烦,还害得魏小将军受伤。这就当是我的赔礼。” 蒲将军一抱拳:“此前是我脾气忒大了些。幸亏赵姑娘不与我计较。 我会在军营周围尝试种植大豆,士兵闲时可种植大豆,可让军户眷属帮忙。 后续若是成功,我会往大庆城上折子,禀报圣人此事——” 赵思辰笑道:“蒲将军腹中有乾坤,北城军民有福。” 魏乾琅在一旁默默喝着茶,微微笑着,安静地看着蒲将军和赵思辰两个人互相吹捧。 …… …… 很快两个月之期已到。 魏乾琅的伤势已经大好,步行、骑马皆是无恙。 赵思辰也做好回大庆城一应准备:“需要采购的物资,已经采购完毕。 孙家的商队,月初来了一趟,所带来的大庆城的精巧小物很是受欢迎。 也带来了诸多盐巴、饴糖、粮食、布匹等物,杨郡守和蒲将军特意与孙家洽谈,定下了下次需要商队从大庆城中带来的物资。 听说在北城采购的物资销售往大庆城,也在大庆城掀起了一股相互模仿的风气。 往来一趟,挣两份钱。 难怪孙家生意做得好,孙冠玉确实是个做生意的人才。” 魏乾琅笑着说道:“那是因为赵老板还未回去大庆城大展拳脚,要不然有他孙冠玉什么事呢。” 赵思辰笑着回道:“魏小将军近日来说话越发浮夸了,时不时就想捧杀我。” 两个人斗了一会嘴。 魏乾琅说起正经事:“听说你打算带一些牛羊回大庆城?” 赵思辰点点头,说道:“还要带十多个北地牧人一并到大庆城去——” “杨郡守已经办好了通关文书?” “是,如果大庆城城郊的养殖场能够办得起来,北地牧人能够在大庆城城郊安定下来,那不比每年在草原之上,逐水草而居,要好上许多?” 魏乾琅说道:“如果不成功?” “那也无妨,或是多多补贴些钱财让他们回来——若是他们愿意,我也可在大庆城为他们找到一份活干。总归不会亏待了他们。” 魏乾琅见孙家一众下人已经帮赵思辰收拾好了货物行装,北地十多个牧人带着包裹从街头远远走了过来——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不舍。 但相聚两月,已是大大超乎他的意外,他无法奢求更多—— 魏乾琅声音低了一些,说道:“等待明年年初,你便及笄了——” 赵思辰轻轻笑着,看向魏乾琅,没有说话。 魏乾琅顿了顿,问道:“家中有无准备如何办及笄礼?” 赵思辰说道:“我家不在乎这些虚礼——” 她眼眸灵活一转,说道:“或是简单办上一个家宴,祭拜爹娘,就算是及笄礼了。” 魏乾琅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赵思辰,眸中似深不见底的湖泊,表面平静,内里却有情绪翻涌。 赵思辰冲着他点了点头:“小三爷,来日再见。” 魏乾琅深吸了一口气,抱拳:“一路顺风。” 车队缓缓而行。 魏乾琅伫立在街尾。 良久,一声叹息。 回到赵宅 由于人多货物多,一行人在路上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大庆城。 这一个月里,赵思辰与北地十多个牧人朝夕相处。 她闲来无事,便教众人说官话。 她教学有道,又耐性极好,等到二十日后抵达大庆城的时候,牧人已经会将许多日常用语,交流起来无甚问题。 在这群牧人之中,除了当初在草原上待她极为热情的小伙子之外,那位与她决斗争夺魏乾琅的小姑娘也在。 经过交流,赵思辰知道小姑娘叫做“卓玛”,那位极为热情的小伙子叫做“降措”。其他汉子或是唤做多吉,或是唤做穆赤,与魏国人名字大不相同,多有趣味。 虽然卓玛和赵思辰曾经有过争执,但这几日相处下来,卓玛发现赵思辰知识渊博,对她指点甚多。 赵思辰也发现卓玛心思淳朴,极为单纯。 两个人相处甚佳。 很快,一行人靠近大庆城。 当天已近8月,大庆城天气早早热了起来。 这日,赵思辰坐在马车上面和卓玛聊着天,用彩带帮卓玛编辫子。 一个汉子突然从管道旁的草丛中窜了出来。 “咦?!”降措坐在马队最前面的马匹上,迅速勒住了吗,有些不满地说道:“你这人,鲁莽!差点撞了你!” 汉子嘿嘿地冲着降措摆摆手,高声喊道:“小姐,小姐,大小姐!” 赵思辰听见声音熟悉,探头一看:“李有才?!!” 李有才小跑着上前,到了赵思辰坐着的马车旁:“大小姐,我可总算等到你了!” 赵思辰许久不见李有才,也是开心,笑道:“不是让你和宣富贵学习,掌管账本吗?你怎么有时间在外闲逛?” “哎哟,大小姐,你可冤枉我了!我哪里是闲逛,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李有才先喊了一声冤枉,又解释道:“以我的聪明才智,学习账本,理清生意,那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嘛,我三天就上手了。 再说了,生意重要?还是大小姐重要?” 赵思辰笑着摇了摇头,问道:“你等了几日了?” “五日了!”李有才说道:“大小姐你上次让孙家捎来了信,说你还要在北城多呆两个月。” “我们估摸着日子,你们大概就这几日回到大庆城,所以我早早来这里等你。” 赵思辰问道:“我在信中让你们在城郊寻找一块适合牧牛的草地,找到了吗?” 李有才说道:“这事倒是不难——” 李有才脸上出现了一个促狭的笑容,说道:“上次我去郊区的精油作坊,正好遇到田有利过来探望鸳鸯姐姐,我便顺口问了一句。” 田有利世代花农,对于大庆城城郊的田地最是熟悉不过。 李有才去问他,那是问对人了。 李有才继续说道:“田有利说,他正好遇到一户人家,家有祖上留下来的瘦田数百亩,在城郊山脚下,田地并不平坦,也长不了粮食,倒是草生得很是茂盛,最是适合种草养牛,因此,我用一年二百两的价格,租赁了下来——” 赵思辰点点头,说道:“这价格倒也合理。带路吧。” 赵思辰回头见十多个牧人深目高鼻,服装奇异,虽然有杨郡守给的通关文书,但一行人浩浩荡荡,声势浩大,进入大庆城,恐怕过于打眼。 因此当下决定,兵分两路。 拉着货物的商队,先进入大庆城去卸货。 而李有才带着卓玛、降措一行人,以及跟在众人身后的二十多头母牛,去往刚刚租赁下来的城郊草场。 卓玛和赵思辰朝夕相处了一个月,乍然要和赵思辰分开,不免有些依依不舍。 小姑娘眨巴眨巴漂亮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赵思辰。 赵思辰笑着摸摸小姑娘的头:“你先去安置下来——不是有几头母牛要生小牛犊了吗?你可得负责把他们都照顾好。” 小姑娘听见赵思辰给她如此重大的任务,重重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有了其他的事情要忙,小姑娘顿时把离别之情给忘记了。 李有才带着卓玛和降措一行人去往城郊草场。 赵思辰则和商队一起进了大庆城的城门。 阔别两个月,再见到大庆城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群,赵思辰竟有些思念。 进了大庆城城门,日头已经微斜。 赵思辰让商队直接去城西商铺找宣富贵,自己则留下了一辆马车和车夫,带着自己在北城亲自挑选的礼物,往落花巷去了。 刚靠近赵宅的大门,便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味溢出赵宅的墙头来。 赵思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是云碧姐姐的手艺,今日做的是辣椒炒肉片,香炖莲藕排骨汤。 马夫平稳地驾着马车来到赵宅大门前,“吁”了一声,拉紧了缰绳,把马匹停下。 马夫跳下马车,刚准备上前敲门。 “吱呀”一声,赵宅的大门打开。 赵逐飞一人站在门内,脸色依旧肃穆,眼眸之中却透露着欣喜。 赵思辰抿嘴一笑,喊道:“赵大叔。” 赵逐飞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一向木讷的脸上,却也浮现了一个极浅的笑容。 他武功最高,耳力过人。 早在马车进入落花巷的时候,已经察觉到。 只是一开始以为是路过的人而已。 一直到马车在赵宅大门口停了下来—— 赵逐飞心神一动,顾不上说一声,从饭桌离开,几步来到了大门口,拉开了大门—— 果不其然,看到赵思辰的小脸。 赵思辰笑着一边和赵逐飞打招呼,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门内传来惊呼声“小姐回来了!” 是云碧姐姐的声音。 接下来是乱糟糟的脚步声响起,好几个人跑了过来。 有赵雨枫,有春花秋月,还有云碧。 赵逐飞让开了身子,赵思辰看到跑在最前面的赵雨枫。 雨枫穿着书斋童子的衣服,头上发髻微散,显然刚从学堂下学不久。 他猛地跑过了院子,一头扎进赵思辰的怀疑,喊道:“阿姊!” 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赵思辰感觉自己眼眶有些热热的,鼻子酸酸的,似乎有一股又麻又热的暖流从心头流过—— 明明眼眶已经红了起来,却又掩饰性地笑了笑,打趣道:“你不会想要哭鼻子了吧?男子汉大丈夫哦,怕不怕丢脸——” 赵雨枫扑在赵思辰怀中,深深地埋着头不肯抬起来。听见赵思辰的话,他猛地晃了晃小脑袋,说道:“我想念阿姊,我不怕丢脸。” 赵思辰把赵雨枫拉了出来,仔细一看。 小男子汉的眼眶中有泪珠转啊转。 看见赵思辰的脸,赵雨枫扁了扁嘴,小豆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牙帮子却又紧紧地咬着,小男子汉的尊严让他强忍着不发出哭声。 赵思辰吸了吸鼻子,说道:“不哭了,阿姊已经平安回家了。” 赵雨枫不敢张开嘴巴说话,怕一张开嘴巴就溢出了哭声。 听见赵思辰的话,他猛地点了点头,小豆子掉得更凶了。 赵思辰仔细地拦着赵雨枫看了看,奇道:“我不过离开了三个多月,怎么你好似长高了一些?” 云碧站在一旁,眼眶红红地看着两姐弟。 听见赵思辰问,笑着说道:“是长高了一点——高了一寸,裤子和袖子都短了些,我正打算给他改一改衣服。” 一位老者杵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在了最后面,走到赵思辰跟前,看见赵思辰、赵雨枫和云碧都红着眼眶。 老人把拐杖往地下一杵,“哼”一声:“就只顾着说话,也不知道有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郭安阳这老头,惯会破坏气氛。 郭安阳这么一打岔,果然把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了。 赵思辰忙招呼马夫把东西往下搬,赵逐飞和青松也跟着上前帮忙。 众人相助,很快,院子里面便堆起了一堆小山。 赵思辰让春花和秋月拿来了灯笼,照亮了院子,给众人介绍:“这个箱子搬到雨枫的书房去——都是些小玩意儿,我在北地看见好玩的人偶、木具,小物件,通通买了回来。” 赵雨枫在一旁看着,虽然不敢表现得过于欢欣雀跃,但脸上喜色显露,跃跃欲试。 若不是郭安阳在一旁看着,只怕已经动手掀开箱子的盖子,把玩了起来。 赵思辰笑道:“青松,你帮少爷把这个箱子搬到他的书房中去,明日有空了,再整理出来。” 青松应下了,上前抬起了箱子。 箱子颇有些重量,青松掂了掂,用上了点力气,搬着箱子往一旁的书房走去。 赵思辰又跟郭安阳说道:“郭爷爷,上次你不是夸北地的皮料子好吗?我带了一箱子,今年冬天给你做上两件皮袄子,保管你跟在南边过冬一样,一点也不觉得冷。” 郭安阳的反应和赵雨枫如出一辙,明明眼眸之中都是喜色,偏偏还要拼命抑制向上翘的嘴角,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说道:“也算你有孝心。” 赵思辰笑了笑,知道他是嘴上不饶人的性格,也不与他计较,扭头看向云碧:“云碧姐姐,我带了二十多种香料回来,既有北地的香料,也有外族从西域和更北方带来的异域香料,你回头好好看看,看哪些咱们能用得上。” 云碧开心地眼睛都眯了起来,往日的端庄不见,雀跃如同二八少女,笑着说道:“上次孙家从北地回到大庆城,特意给我送过来一些。我看着不错,尝试着用在菜肴里,确实有异域风情。这次可得好好试试,看哪些食材跟香料能搭配。” 赵思辰让马夫帮忙把东西搬到库房去。 最后,扭头看向赵逐飞:“赵大叔,我什么都没给你带。” 赵逐飞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听见赵思辰这般说话,毫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带什么带,带了多是累赘!你早点回家,比什么都强。” 少言寡语的赵逐飞,一开了口,便是王炸。 赵思辰被这句话炸得眼眶里面又涌起了眼泪。 云碧和赵雨枫看见了,忙一拥而上,转移了话题:“不说了不说了,肚子都饿坏了,赶紧吃饭去吧。” 赵思辰吸了吸鼻子:“吃!我想念家里的饭菜香味,想念好久了!” 西大街的铺子 赵思辰回到大庆城数日,每日早出晚归,无一日得闲。 先是去了城西的两间铺子。 宣管事一早就来到铺子中,让人把早已经准备好的账本拿了出来,又亲自泡好了蜜茶。 等到水烧开,蜜茶泡好,赵思辰也来到了铺子之中。 宣富贵忙请赵思辰进里屋坐下,又亲自端上了蜜茶。 赵思辰接过蜜茶,喝了一口,笑着说道:“宣管事,您是堂堂的管事,怎么敢劳您亲自端茶。” 宣富贵笑得脸上肥肉乱颤,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说道:“为大小姐端茶递水,本来就是小的福气。” “听说今年咱们铺子生意,是西大街一等一的好?” “那也是大小姐您的精油和菜肴方子好……” “好好说话。”赵思辰淡淡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宣富贵忙端正了态度。 大小姐去了一趟北城,回来性格还是硬邦邦,一点都不圆滑。 也见不得别人油嘴滑舌。 宣富贵忙拿过了已经整理好的账本,递给赵思辰:“大小姐,这几个月来的账本都在这里了。” 赵思辰让宣富贵把账本放在手旁的桌子上:“我就不看了,你说一说吧。” “眼见开了春,天气回暖,西大街的人也多了起来——” 宣富贵口齿伶俐,说得极为条理清晰“咱们铺子的人也多了起来。精油铺子多是夫人小姐们光顾,食肆的客人则遍布整个大庆城—— 不,连城郊和隔壁城县的客户,也渐渐多了起来。” 赵思辰点了点头,问道:“回头客多少?” “几乎十成十!” 这倒出乎赵思辰的意料,她原本以为有个四五成就不错了。 宣富贵说道:“咱们铺子的货物是一等一的好,精油就不说了,大庆城独此一份,胭脂水粉细腻无比,听说连宫中的娘娘们,都用上了呢……” 赵思辰挑了挑眉。 宣富贵嘿嘿一笑,说道:“宫中采买的公公,前不久捎人来问了话,还要去了不少货物尝试,大小姐,咱们要成为皇商了。” 赵思辰笑了笑,没说话。 这是她早已经预料到的事情,自然不会觉得惊奇。 宣富贵说道:“我已经让人偷偷把话放了出去,城中的小姐夫人们听说了,纷纷差下人来要宫中要去了的那几款精油、蜜露和胭脂水粉,城郊的精油坊,差点赶不出货来……” 听见宣富贵说起城郊精油坊的事情,赵思辰想起鸳鸯,问道:“精油坊那边没什么事情吧?” 宣富贵说道:“鸳鸯姐姐可真能干,一两个月就能出一款新的香,每次都被哄抢一空,现在鸳鸯姐姐已经成为大庆城中炙手可热的制香师了……” 宣富贵压低声音:“听说有几家胭脂铺子,都想让鸳鸯姐姐去他们那边。幸亏鸳鸯姐姐念旧……” 赵思辰见宣富贵顶着一张老脸,一口一个“鸳鸯姐姐”的,把鸳鸯这十七八岁的妹子都喊老了。 她笑着打断了宣富贵的话:“之前跟你说的,要另外找一个火腿商——这件事情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宣富贵嘿嘿笑道:“咱们原本的火腿商,举家搬迁金陵的徐家,我跟他们说了,来年多要五倍的货量,让他们提前大半年做好准备。” “哦?”赵思辰又喝了一口茶。 “我找了我以前的一个老友,现在是魏国最大的火腿商,也下了单子。” “嗯嗯,”赵思辰点了点头,没有给出太大的反应。 宣富贵说道:“我也和云碧姐姐商量过,出几个猪肉的新菜式,把菜式单子免费送了出去。 再让我那位老友,把生猪提前运到了大庆城。 据说因着几个火腿商都在抢购猪腿,金陵猪肉的价格上涨了三成。” 赵思辰轻咳了一声,提醒宣富贵长话短说:“简洁一点,切入正题。” “是,大小姐。”宣富贵因着自己做了好大的一个局,特意慢悠悠地讲,想要多邀功。 没想到赵思辰开口催促。 宣富贵赶紧加快了声音:“我打算明年一开年,就毁了订单。 到时候徐家的货出不了手。 金陵城那边我也有好友,已经断了徐家日后借贷的路子。 想必徐家撑不过这一次。” 赵思辰点了点头,说道:“这差事好好办。若是后续徐家遣走奴仆,咱们能接收的,也接收过来。” 虽然徐家无德,奴仆也多受折磨。 但是这个世道,没有主家庇护,有无家人照顾的话,只怕流落在外的奴仆日子更为难过。 徐家是他们斗倒的,自然也应该多这些被遣散的奴仆伸出援手。 宣富贵嘿嘿笑道:“大小姐心善,是个天底下顶顶好的主子。” 赵思辰见宣富贵正事说得差不多,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油腻了起来,便转移话题,问起食肆送货的事:“之前我让甘奇正,带着一些小子们,干跑腿送货的活,没出什么差错吧?” 说起甘奇正,宣富贵一反之前对甘奇正的轻视和鄙夷,赞不绝口:“甘奇正这小子,我看有前途!” 原来,甘奇正带着一帮小子,每日里在大庆城中四处奔走,运送食盒。 他们每日运送的食盒和席面,已经超过了食肆铺子里面每日的收入。 因着打出了名气,有不少小子主动找上门来,请甘奇正给活干。 甘奇正手下的人越来越多。 甘奇正给每个人做了统一的服装,一式的灰色短打和黑色麻布鞋,既好看,又容易辨识。 又列出了十来条章程,约束每个送货的小子要对主家客气尊敬,要按时送货不能半途去玩耍,不许打架斗殴,不得聚众赌博。 因着人多了,甘奇正还禀报过宣富贵,给这帮小子租了个院子。 后来,人手充裕了,再加上这帮小子对大庆城的大街小巷越来越熟悉,送货速度加快,把精油胭脂铺子的货物也一并运送。 再后来,天气渐热,大户人家渐渐不愿意出门,其他店家见赵家两间铺子生意依旧如火如荼,也琢磨着要招人跑腿。 甘奇正特意上门一一拜访,愿意以低廉的价格,来承包西大街诸多铺子中送货的活。 宣富贵说道:“甘奇正那小子说,反正他们带着一个食盒或者货物需要跑一趟,带着多点货物也是跑一趟的事,并不费多少力气,却能多拿点辛苦费或者赏金,何乐而不为。” 赵思辰连连点头,笑着说道:“甘奇正想法很对。确实如你所说,这小子有前途。” 宣富贵嘿嘿笑着,问道:“大小姐,那小子一大早就在外面候着呢,要不然喊他进来,给小姐您请安?” 赵思辰听见甘奇正在外候着,忙放下手中茶盏,说道:“你怎么不早说?让他在外面干等多不好。赶紧让他进来。” 宣富贵嘿嘿笑着,也不假借他人之手,自己出了内屋,喊人去了。 甘奇正规规矩矩地在廊下站着,看见宣富贵肥胖的身躯从内屋的门挤了出来,忙迎上去,小声问道:“大小姐愿意见我?” “是啊,费了我好一番口舌。”宣富贵说道:“本来大小姐说,一应事务,由我跟她说清楚就行。 我说怎么能行呢,你一大早在外面候着了,等了许久。 这段时间又很是辛苦……” 宣富贵脸上不显端倪,依旧是如同平日里一般笑着:“大小姐有些疲倦,本不想见你。我劝说了许久,大小姐才答应了。” 甘奇正喜出望外,凑近宣富贵身边,声音又快又低:“谢过宣管事! 我已经让人给您家中送过去几斤好茶,都是我新近得的—— 您上次在宝珍斋看上的那个前朝的花瓶,我也买了下来,下午宝珍斋的管事亲自送过来……” 宣富贵也压低了声音:“你这小子,年纪不大,挺会来事。” 甘奇正说道:“还要靠宣管事在大小姐面前多多帮我说话。” 两个人轻声说着话,脚步却不停,很快进了内院。 甘奇正进了内屋,不敢抬头,上前深深的拱手弯腰,给赵思辰行了一个大礼:“见过大小姐。” 甘奇正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的心在胸膛之中砰砰砰直跳,呼吸急促,有轻微的眩晕感。 甘奇正偷偷地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镇定。 他现在是西大街上一呼百应的小老大,怎么看到大小姐,还会这么激动又紧张。 赵思辰笑了笑,柔声说道:“不必多礼,像平常一样就好,无需紧张。” 甘奇正应了一声“是”,直起腰来。 他的眼帘垂下,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 闻到内室中弥漫的淡淡蜜露香味,是赵思辰喜欢喝的蜜露水。 甘奇正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之间,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那只手上面拿着一条白色帕子,帕子上面垫着一块桂花糕—— “吃一块桂花糕垫垫肚子,这是云碧姐姐特意为我做的,试一下云碧姐姐的手艺。” 赵思辰的声音在甘奇正的耳朵边上响起,如同炸雷一般。 甘奇正被炸得浑身僵在了当场,一动不敢动。 赵思辰见他呆呆愣愣的,不由得笑出声来,将帕子包着桂花糕往他手中一塞—— 甘奇正感觉自己手中的那一丝帕子,如同烤过了火一般,熨得他的掌心发烫。 内室见甘奇正 赵思辰问道:“听说你最近干得不错?” 甘奇正低声回道:“不过是跑跑腿的活,不敢担大小姐的夸奖……” “没什么敢不敢的。现在整个大庆城,就数你最熟悉大街小巷了—— 赵思辰转过身看他:“以后我要出门,还得找你带路。” 可能因为这半年来,伙食改善不少。甘奇正长高了一些,比半年前高了大半个头。 许是天天在外面跑的缘故,小伙子精瘦黝黑。 再加上日日跟着喜哥儿打拳习武,身体底子好,眼睛隐隐放着精光。 但他站在赵思辰面前,拘着手,微微弯着腰,极为局促,好似还是一个在街头瞎跑厮混的小子,有似乎是佝偻着身体依靠墙根的闲汉。 话不敢说,头不敢抬。 赵思辰走到甘奇正的身旁。 甘奇正比她高了半个头。 赵思辰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小伙子,灰不溜秋的。 穿得破破烂烂,身子跟瘦竹竿一样,头发乱糟糟不修边幅,却有着一股别人没有的机灵劲。 如今头发梳得光滑,扎起了发髻。 身上穿着靛青色的细麻布衣。 脚上踩着黑面厚底布鞋。 规规矩矩地冲着她行礼,有了管事的样子—— 赵思辰带着一点欣慰看着这个小伙子。 不仅是因为看到甘奇正进步神速,更为自己伯乐之能而得意。 甘奇正见赵思辰站在自己身旁,许久不说话。 心中忐忑,终于忍不住屏住呼吸,抬起头,看了赵思辰一眼。 看见赵思辰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吓得立刻又把头低了下去,好似要把自己埋起来一样。 宣富贵在一旁看着心中干着急,恨铁不成钢。 甘奇正这小子,在外面带着一帮兄弟好不威风。 对着他宣富贵,也敢百般手段,各种讨好。 好听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 怎么到了大小姐面前,就变成了一个闷葫芦,一句话也不敢说。 连抬起头都不敢。 不堪大用。 宣富贵心里骂骂咧咧,但收了人家的好处,总得开口帮着说几句话。 宣富贵笑呵呵地上前,说道:“大小姐,甘奇正这小子,在您面前一句话都不敢说,他是尊敬您呢。 在其他小子们面前,他可是众人的大哥。” 赵思辰笑问道:“你手下现在有多少伙计?” 甘奇正见赵思辰说起了正事,帮挺直了腰板,双手抱拳,大声说道:“禀小姐,我现在手下有三十五个伙计!” 甘奇正声音洪亮,如同炸雷一般,响彻小小的内室。 赵思辰想要笑,却又担心甘奇正害羞,只能忍着,只是眼睛之中的笑意浓了一些。 赵思辰忍住了笑意,开口问道:“管理可有难度?” 甘奇正说起了正事,反而不那么拘束了。他摸了摸头顶,带着一点不好意思说道:“兄弟们都给我面子,还好。” “打架斗殴的有没有?” “没有没有!!”甘奇正连连摆手,又想起什么,说道:“一开始的时候有几次,几个兄弟起了冲突——” 刚说完,甘奇正担心大小姐认为他在告状,忙又解释道:“他们以前都在街上散漫惯了,这是难免的事。后来我狠狠处罚了几个人,又给大家立了规矩,若是能够一个月不打架不赌博,则有赏钱……” “哦?”赵思辰来了兴致。甘奇正居然懂得用奖金来吊着属下的胃口。 甘奇正见赵思辰有兴趣,忙说得更详细一些:“我立下了规矩,若是不闹事,则每月赏钱一百文。 若是得了主顾们的赏钱,赏钱可以自己留着。 若是每个月得了三个以上的主顾赏,可以额外得赏钱一百文。” 赵思辰挑了挑眉头:“还设置了阶梯奖赏的机制?挺新颖的啊!” 甘奇正虽然不大明白赵思辰说的“阶梯奖赏”是什么意思,但从赵思辰的语气猜测,料想是夸奖自己的话,忙把腰弯得更深了些,把头埋了起来,脸上像是火烧一样地红了起来。 赵思辰问道:“那些伙计们,对大魏城的路都熟悉吗?会不会跑错了路,误了送货?” 甘奇正说道:“一开始的时候比较忙乱,后来便好了些。城东西南北,皆有专门的活计负责。 新人来了,有老人带着认路。 现在已经很少出现跑错了路的情况。” “再说了,”甘奇正笑道:“会叫跑腿外送的人家,多是大魏城中的官家或者商贾,住得集中,不算分散。跑多了,也就熟悉了。” 赵思辰问道:“接下来你对于这盘生意,有什么打算没有?” 甘奇正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大小姐,我已经在和西大街上的商户们谈合作,想要将商户们跑腿外送的需求都接下来—— 您知道的,我手下的伙计们,满大庆城地跑,跑一趟也是跑,跑两趟也是跑,身上多捎点东西,也不多花费时间,不过是顺便罢了,还能多挣些费用。” 赵思辰笑道:“你干得很好。比我预期的好多了。” 甘奇正讷讷,低声道:“谢大小姐夸奖。” 赵思辰说道:“不过,在大庆城中跑跑腿,不过小打小闹。我有另外一个活计给你,你能接得下来吗?” 甘奇正毫不犹豫:“大小姐尽管吩咐!” 赵思辰说道:“我刚从北地回来。从北地拉回来的货物,昨天已经送到了铺子里。” 甘奇正忙点点头,表示自己认真听着。 赵思辰说道:“你和宣管事,在卖货的时候,仔细帮我留意下,哪些货物受到欢迎,哪些货物客人反响一般。同时,有想要预定货物的客户,也请客户将定金留下。” 甘奇正和宣管事一起应下。 赵思辰说道:“宣管事,等到这一批货卖得差不多,你将需要采购的货物一一列出,交给甘奇正。” 宣管事应了一声是。 赵思辰说道:“甘奇正,下一次去北地购买货物和运送货物,就交给你了。” 甘奇正如同被雷轰到一般,被轰得难分南北。 他诧异地抬起了头,忘记了害羞,看向赵思辰:“我?!!” 这种携带大批银两,远赴北地采购货物的事情,一般商家都是交给家中信得过的老掌柜们,怎么会交给他一个愣头青? 甘奇正是真惊诧,赵思辰却以为他不愿意。 见甘奇正反应那么大,赵思辰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忙不过来?或是觉得这条商路太辛苦?” “不不不,”甘奇正连连摆手:“大小姐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怎么敢说辛苦,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赵思辰见甘奇正吞吞吐吐,问道:“只不过是什么?” “只不过是,怕,怕我做不好,辜负了大小姐的期望……” 赵思辰笑道:“就算做不好,又有什么要紧的。谁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干的,总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见甘奇正还是惴惴不安,赵思辰笑道:“我还担心你路上安全问题呢。这段时间你好好招多几个能干的伙计,回头带多点人上路,也安全些。” 又安慰他:“不用担心,亏本了由我担着。” 说着,赵思辰吩咐宣管事:“账房给甘奇正支两万两银子,以备招人和采购物资所用。” 甘奇正没想到赵思辰这么信任和重用他,不由得心头一荡,抬头看了赵思辰一眼。 赵思辰依旧如往日一般,粗布麻衣,身上无一处饰品。 但脸上洁白如玉,四肢修长,手指纤细,加上脸上自信恬淡,仿佛在散发着光芒。 甘奇正顿时看呆了。 赵思辰却没有察觉,低头看着手中的账本,说道:“你现在是个大忙人,我也不敢耽误你太多时间。忙去吧。” 宣富贵用手肘撞了甘奇正一下,甘奇正回过神来,忙行了个礼,跟在宣富贵的身后,走出了内室。 两个人刚走到廊下,宣富贵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这个呆子!平日里脑子看着没问题啊,怎么到了大小姐面前,就变得又呆又笨。” 甘奇正却没有反驳,低声嘟哝道:“跟大小姐比起来,我本来就又呆又笨。” 听见甘奇正这么说,宣富贵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 他的花瓶,还等着甘奇正送过来呢! 宣富贵嘿嘿笑了两声,表演了一手变脸绝活,说道:“大小姐交给你的那摊子生意,你是越做越大了,怎么还自称蠢笨。 不过是见大小姐见得少,没经验罢了。 以后我多在大小姐面前提起你,多带你见见大小姐。 很快就有经验了。” 甘奇正按住激动的心,正正经经地谢过了宣富贵。 一转身,慌忙急火地走了。 大小姐让他了解下大庆城客人们的需求,又让他多招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他得赶紧干活去了。 宣富贵回想起刚才甘奇正在内室的表现,看着甘奇正匆匆离开的身影—— 脸上闪过一丝狐疑之色。 话说回来,甘奇正这小子也十七了—— 不过—— 宣富贵摇了摇头。 大小姐,那是何等的人物啊。 能跟小三爷谈笑风生的人,以后或者是三皇子府的主子之一呢。 再想起甘奇正的怂样—— 嗯!是他想太多了。 有人上门闹事 大着肚子的妇人一叫唤,周围围观的人群态度立刻改变,说的话也变了风向: “这么大个肚子,还吃坏了东西,那可怎么办?!” “咱入口的东西,还是得小心为上!” “要是出了点事情,那可以两个人的事……” “作孽哦……” 赵思辰皱了皱眉头,心下对那青年男子的不喜多了几分。 她扬声道:“既然不舒服,还是尽早去看大夫吧。” 周遭的人纷纷:“是啊,是啊,赶紧去看大夫吧。” “回春堂的大夫看怀孕的妇人最是拿手。” 有人劝青年男子:“回春堂就在街头,你快点带你的夫人过去。” 有人劝赵思辰:“赵老板,人是吃了您家店里的东西才出的事,您得负责啊!” 青年男子说道:“回春堂在街头,我家夫人现在腹痛不止,怎么能走到街头去。 再说了,我家夫人是吃了你们家的蜜露才会肚子痛,你们今天怎么的也得给个说法!” 赵思辰说道:“既然回春堂大夫的医术是众人都觉得好的,那就把回春堂的大夫请过来吧。” 青年男子一听,急了:“你是不是想要把我们赶跑,让我们去找大夫,好自己脱身?” 又说道:“我夫人腹痛难忍,你还让她到处颠簸,分明是胡乱作为!” 赵思辰笑道:“这位大哥,您想多了。我已经把回春堂经验最老的大夫请过来了。请夫人安坐在椅子上就好,无需起身。” 赵思辰一边说着,一旁机灵的丫鬟已经把老大夫请了过来。 老大夫穿着一身素色长袍,黑色布靴。 脸上花白的胡子随风飘荡。 身板挺直,走路四平八稳。 眼神平静往前看,脸色淡然。 身后跟着一个小药童,拿着一个大大的药箱。 正是回春堂资格最老,最擅长妇人疾病的李大夫。 尽管大着肚子的妇人表现得腹痛不止,青年男子又一直大声嚷嚷。 但是,李大夫依旧神情淡然,慢慢踱步到妇人身旁。 李大夫一进入场内,便不断有人向他问好:“李大夫,许久不见,身体可好?” “李大夫,托您的福,我家夫人前几日生了个大胖小子,正想去跟您道谢。” 赵思辰笑眯眯地看着。 这位李大夫的医术好不好,她不知道。 但能成为名医——这形象管理,这气度不凡,肯定为他增色不少。 李大夫淡淡地冲着众人点了点头,到了妇人身旁。 大着肚子的妇人有些慌张,喊痛的声音低了下去,扭过头慌慌张张地去看青年男子,扶着肚子就想站起身来。 大着肚子的妇人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丫鬟,一个帮忙递水,一个帮忙扶手,竟把妇人团团围住,无法起身,只能坐在官帽椅子上面干着急。 青年男子也有些慌,大声说道:“你是谁?你想对我夫人做些什么?” 赵思辰解释道:“这位就是回春堂的李大夫——” “你说是李大夫,就是了?谁知道你在哪里找来的人,说不定是闲汉假冒的——” 青年男子这句话一出,立刻引起众人哗然。 在场许多家中病人,都是李大夫帮忙医治的,哪里肯听到青年男子如此污蔑名医,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反驳: “李大夫的名号我们都知道,不是什么闲汉。” “李大夫医术高明,你不认识李大夫也就算了,怎么还口出恶言?!” “能让李大夫看病,那是你的荣幸。” …… …… 赵思辰笑着一摆手:“李大夫,请。” 李大夫身后的小药童赶紧拿出药箱,在药箱中拿出一个小枕头,垫在大着肚子的妇人手腕下面。 李大夫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妇人的脉搏上,眼睛微闭,口中喃喃。 妇人脸上有惊惶之色,却不敢再大声呼喊,只是眼神闪烁不定,在李大夫、赵思辰和青年男子身上来来去去。 青年男子一咬牙,脸上闪过一丝坚毅之色,便要走上前来推开李大夫。 谁知道,他还没近身,早有几个伙计走上前来,一边一个,夹着青年男子。 这边说:“这位大哥,您说了那么久,也口渴了,喝杯清茶吧。” 另外一边抓着他的手:“大哥,这里日头大,我们去那边乘凉。” 还有的紧紧抱住他的肩膀,像是许久不见的好哥们一般。 青年男子被众人抓着抱着,挣扎不开,正要大声呼喊—— 只这一瞬,李大夫松开了搭在大着肚子的妇人手腕上面的两根手指。 赵思辰问道:“李大夫,怎么样?” 她的声音不小,甚至隐隐用上了一点内力,传到众人耳朵之中,皆是清晰明了。 很显然,是要让众人听清楚李大夫的回答。 众人纷纷扰扰的声音,听见赵思辰的问话之后,渐渐地了下去。 李大夫抚须说道:“这位妇人脉搏有力,脸色红润,是身体强健之人。” “那她腹中的孩儿?” 李大夫:“甚好,平稳安定,甚为康健。” 赵思辰又问道:“李大夫,刚才这妇人说她腹痛难忍,似乎是吃坏了东西。你怎么看?” 李大夫毫不犹豫地说道:“若是吃坏了东西,则脉搏细速,四肢湿冷,脸色苍白,眼窝凹陷。据我所看,这位妇人并无腹泻腹痛的症状。”、 青年男子急了,大声喊道:“你胡说,你胡说……” 青年男子挣扎得厉害,赵思辰担心出事,给伙计们使了个眼色。 伙计们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青年男子得了自由,忙从自己身上掏出了一个瓷瓶,说道:“这是我在你家铺子里面买的蜜露——我家娘子就是吃了这瓶蜜露,才会不舒服——” 赵思辰眼尖,感觉有些不对劲,问道:“这位大哥,能否将您手中的瓷瓶借我看一看?” 赵思辰话音未落,便见这名青年男子仿似受了惊吓一般,将自己手中的瓷瓶忙不迭地往自己的怀中塞去,一边说道:“你想要毁灭证据,这可万万不能。” 赵思辰笑道:“不过是借来看看,立刻还你。” 说着,赵思辰冲青年男子伸出手去。 两个人明明还有一段距离,青年男子也将瓷瓶握得紧紧的—— 不知道怎么的,瓷瓶就到了赵思辰的手中。 青年男子愣了一瞬。 赵思辰大声说道:“这位大哥,您手中的这瓶蜜露,不是我们店出的。” 青年男子大喝道:“你果然想要强词夺理,毁灭证据——” 赵思辰笑道:“我并无此意。” 她抬起手来,露出瓷瓶的底部,向众人展示:“好叫大家知道,我们家的蜜露,在瓶子底下,都有一个小小的‘赵’字,大家看看,这个瓶子底下,并无‘赵’字!” 青年男子慌了:“你说有字就有字?那我还说……” 青年男子的话还没说完,赵思辰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大家不相信,可以进店看看,我们家的瓷瓶,是不是有个‘赵’字。” 顺便为自己招徕了一波生意。 赵思辰清了清嗓子,示意一旁的丫鬟们拿着几样刚刚从店里面拿出来的瓷瓶给围观的众人看。 果不其然,围观的众人纷纷感慨:“果然有‘赵’字。” “赵家做生意,确实精细!” 赵思辰又说道:“这个瓷瓶外貌粗糙,用质粗劣,还有黑点斑驳!我们赵家的瓷瓶,用的是定好的瓷窑烧制出来的白瓷,一看就能看得出不同之处!” 青年男子目瞪口呆,他结结巴巴地想要再说点什么—— 赵思辰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单手拨开了瓶子的盖子,继续说道:“我们赵家的蜜露,一旦揭开盖子,花香浓郁,竹香清雅,无一不是香味扑鼻,令人神清气爽。可是,大家问问这一瓶蜜露——” 说着,赵思辰的手挥,把手中的蜜露洒在了众人身前的地上,说道:“大家闻闻,可有淡雅清香?” 只闻见一股浓郁又劣质的香味扑鼻而来,却又很快消散在风中。 众人交头接耳地讨论:“闻着好似确实不是赵家的蜜露……” 青年男子瞅着了一个机会,大声说道:“你说不是就不是?你们赵家的蜜露那么多,你怎么就知道这个味道不是其中一款……” 赵思辰对这个青年男子再也没有好脸色。 她冷笑连连,说道:“是不是,大家一闻便知!” 说着,她拿过一旁丫鬟手中的蜜露,说道:“大家看看,我手中的这一瓶,便是我们赵家铺子里面,香味最为淡雅的竹香味蜜露。大家可以比一比,看最淡雅的味道,闻起来是怎么样!” 赵思辰说着,同样手一样,蜜露洒在和空气之中,泼在了众人身前的空地上。 一股清雅淡然,如同仙人走过,不似人间烟火的香味钻进了围观众人的鼻子之中。 香味淡雅,却又弥久不散。 围观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曾经购买过赵家铺子蜜露的人们纷纷说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味道!” “这才是赵家蜜露的味道!” “赵家的这一款竹香比较清淡,若是花香,那才叫一个香味扑鼻,浓郁无比!” “赵老板说得对,刚才那一瓶,是仿制的!” 青年男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赵思辰看得出青年男子似乎是一个读书人,不像是街上的无赖和闲汉。 带着大着肚子的夫人跑到赵家铺子的门口闹事,许是又有人许了他什么好事,动了不轨之心吧…… 赵思辰神色淡淡,将手中的瓷瓶递给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不敢伸手接瓷瓶,反而用袖子遮住了脸,羞愧无比。 大着肚子的妇人眼中含着泪,站起身来,扯了扯青年男子的衣袖。 青年男子扶住妇人的手,两个人挤出人群,匆匆离开。 一旁看着的伙计正想上前阻拦。 赵思辰轻轻地摇了摇头。 几个伙计犹豫着,站住了脚步。 赵思辰整理了一下情绪,转过身,面向正在围观和议论的众人,笑着说道:“请大家进铺子中细细挑选——我们赵家蜜露香味众多,大家肯定能挑选到自己喜欢的一款。” 众人围着经久不散的香味,果然都来了兴致,纷纷涌进了铺子中去。 赵思辰看着熙熙攘攘的众人—— 许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甘奇正被抓 第二天,赵思辰一大早起床,赶往城郊的精油作坊。 她来得早,遇到了正在卸货的田有利。 晨早的天气微凉,田有利却忙得满身是汗。 他穿着粗布短打,踩着沾满了花泥的黑色布鞋,正一捆又一捆地往院子里面搬花枝。 现下精油作坊的生产量极大,原本宽阔的庭院,花枝堆得满满当当的,竟似乎是不够放置货物一般。 赵思辰穿着普通的灰布衣裳,站在门口不远处的阴影下,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忙进忙出。 众人忙得不可开交,竟一时没有发现她。 货物太多,一直到太阳高上,才搬运完毕。 鸳鸯穿着素色的细麻布衣,身上无一装饰,只是衣裳简朴,却遮不住身姿窈窕,姿色过人。 她端着一大碗还冒着热气的蜜水,递给田有利。 田有利笑着接过,仰头喝水。 鸳鸯见田有利喝水的空隙,又掏出帕子,细细地帮他擦拭汗水。 田有利有些羞赧,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赵思辰眼神好,竟在田有利黝黑的脸上看到了红晕。 不容易。 田有利趁着贾娘子和其他众人没留意,偷偷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簪子,轻轻地插在了鸳鸯的发髻上。 鸳鸯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轻轻地拍打了田有利的肩膀一下,抿着嘴笑了起来。 赵思辰见田有利和鸳鸯两个人感情和睦,如同蜜里调油一般,也心中欢喜,脸上带着笑容,慢慢地走上前去。 走到门口,众人才看到赵思辰前来,忙放下手中的杂活,一一上前请安。 田有利被赵思辰撞见了他和鸳鸯的恩爱模样,脸猛地涨红,但还是上前抱拳和赵思辰见礼。 赵思辰笑着打趣道:“田老板这么勤快,自己送货来了。” 田有利明明岁数比赵思辰大上小十岁,被赵思辰这么一调侃,却臊得不得了,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断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鸳鸯也羞得满脸通红,羞答答地看了田有利一眼,抿着嘴一边笑着,一边站到赵思辰的身后去。 赵思辰“噗嗤”一声笑了。 贾娘子笑着打圆场:“我们家大小姐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呢,她就爱说两句调皮话,田老板不要见怪。” “不敢,不敢,”田有利又连连说了几句不敢。 眼见赵思辰抬脚要进门,他不禁紧张起来,往前赶了两步,低声说道:“大小姐……” “嗯?”赵思辰见田有利有话要说,疑惑地抬眼看他。 田有利嘿嘿笑了两声,讨好似地说道:“大小姐,我和鸳鸯的事……” “哦!对!”赵思辰猛然想起来。 几个月前,她去北地之前,答应了田有利,说等开年,她从北地回来,就给两人操办婚事。 没想到,她在北地因为魏乾琅的伤情,耽误了几个月。 回到大庆城之后,每日里忙忙碌碌,竟是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赵思辰连连告罪:“是我的不是,忘记了这件事情。耽误您娶媳妇了。” 田有利嘿嘿地笑着,也不说客套话了,只是笑着看赵思辰,就等着她给一个准话。 鸳鸯羞得满脸通红,上前暗暗地掐了田有利一把。 这猴急的模样! 莫不是怕她跑了不成! 田有利这回却是聪明了,挨了鸳鸯几下掐,却不肯说圆场的话。 只是看着赵思辰,大有赵思辰不给一个准话,他就不走了。 赵思辰无奈轻笑:“你和鸳鸯的婚事,就定在这个月月底。放心,我不会让你跑了媳妇的!” 田有利大喜,大大地行了一个礼:“谢过大小姐。” 赵思辰笑道:“幸亏我早已经准备好了嫁妆。要不然这么火急火燎地嫁娶,哪里来得及准备一应物什。” 田有利得了赵思辰的准话,喜得嘴巴都咧到脸上去,合也合不拢,急急忙忙地就要走:“不要紧,不要紧,我家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众人因着田有利这毫不掩饰的话,哄堂大笑。 田有利却是不在意,喜滋滋地说道:“我立刻回去禀告双亲,明日即上门下聘!” 赵思辰笑道:“到赵宅来!鸳鸯从我赵家出嫁!” 田有利应了一声,急急地往外走。 他走得慌慌张张,左脚拌右脚,差点摔了一跤。 身后贾娘子和丫鬟们轻笑,他也不在意,套上马车,“驾”了一声,匆匆跑了。 赵思辰也笑了好一会,回过头来,却看见鸳鸯嘴角嚼着笑,眼中都是泪。 赵思辰笑道:“结亲是喜事,你哭什么。” 鸳鸯哽咽着说道:“多谢大小姐……” “这就谢我了?”赵思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那你可得在出嫁之前,多帮我研制几款香,我也好多给你点压箱底的银子。” 听见赵思辰说道研制香料的事情,鸳鸯把心绪收了回来,说道:“大小姐,我近来得了一款香,请您鉴赏一下。” 赵思辰跟着鸳鸯往内屋走,笑着说道:“你研制的香,我是放心的。” 两个人进了内屋,鸳鸯奉上了新上的香油,又亲手端来了调配好的蜜露。 赵思辰见手中那一小瓶精油,颜色澄清,微微泛黄,略有粘稠,是杂质极少的精油。 她手掌轻摆,精油的香气顺着手掌带起的轻风,飘入鼻腔。 赵思辰细细一闻,层层叠叠,层次丰富的香味从鼻尖飘过。 清雅,隽远,不会直冲鼻子,反而带着一种飘忽不定,又诱人至极的香味。 鸳鸯向赵思辰讲解这一款香的制作方式,道:“这一款香融合和花香,木香,竹香,每种香相互协调,味道极为独特。每一种香料的挥发时间不定,在不同的时间,呈现不同的味道……” 赵思辰一听,立刻懂了。 每一种精油的挥发速度不一,在不同的时间,呈现出不同的味道。 赵思辰不由得大赞道:“鸳鸯,你真的是个天才!” 鸳鸯虽然听不懂“天才”是什么意思,但料想是夸奖她的话,不由得抿着嘴笑。 有害羞,也有她自己的自傲。 她对于自己的手艺,是自信的。 赵思辰说道:“等到你大婚的时候,我也要好好送你一份大礼。” 赵思辰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把徐家的事情提前告诉鸳鸯,有个十多岁的小厮一头扎了进来—— “大小姐,救命啊!” 赵思辰拿着精油的手一顿。 鸳鸯在一旁笑骂道:“你这小子,多大的事,慌慌张张的!” 小厮扑了过来,跪倒在赵思辰面前,磕了个头,说道:“大小姐,甘大哥被抓进大牢里面去了,你快救救他吧!” 赵思辰眉头一皱,立刻站起身来:“出了什么事情?” 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当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起来,边走边说。” 小厮忙站起身来,跟在赵思辰身后,一边跟着快步往外走,一边快速说道:“今天有两个小哥送外送到乐林候府上—— 甘大哥之前就提醒过我们,送到乐林候府上的东西,我们要慎之又慎。 谁知道,还是出了事——” 赵思辰脚步不停,一边挥手示意旁边的小丫头小跑着准备马车,一边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厮说道:“昨日乐林侯府叫了一个席面,说是一位小姐过生日,她房中的几位丫鬟凑了分子,给小姐过生日。 谁知道,今天乐林候府的管家就去告了官,说有一位丫鬟——死了!” 赵思辰听见出了人命官司,猛地停住了脚:“死了?出了人命?” “是,”小时说道:“昨日的那份席面,甘大哥不放心,特意跟着我们一起,看着那些食盒递进了乐林候府。 今天乐林候府告了官,甘大哥和昨日送席面的几位兄弟,都被抓起来了!” 赵思辰思考了片刻,问道:“京兆尹还是李元卜李大人?” 小厮说道:“还是李大人。” 赵思辰叹息了一口气,快步走到马车前,提起裙摆,跨上了马车,说道:“走吧,先回城里再说。” 京兆尹李元卜李大人,为人滑不溜秋的。 虽然不是一个明辨是非的清廉好官,但是他非常圆滑,不轻易得罪各方势力—— 想来,也不会为了着急破案,对甘奇正严刑拷打,屈打成招。 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赵思辰坐在马车里面,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微微闭着眼睛,脑子里面却转个不停。 此次她从北地回来,不仅开拓了大庆城到北地的商道,一炮而红。 而且,她在北地的时候,还单身匹马,一个人找回了因为遭遇狼群而受伤的魏乾琅,把他带回了北城。 在北城的时候,因为她的建议,北城杨郡守找到了大豆,并且在北城和北地军营开始种植。 据说,杨郡守把这件事情写在折子中,上达天听。 想来,她这段时间的种种举动,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他们认为她会损害他们的利益。 再加上此前的多次冲突,所以,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些人准备出手了。 昨天大肚妇人和丈夫的撒野,今日甘奇正出了事。 都是那些人试探性地伸出了爪牙。 赵思辰敲了敲马车的车窗:“去城西大街的铺子,找宣管事。” …… …… 张师爷来了 喜哥儿知道事情紧急,手上的短鞭挥舞得飞起,拉着马车的两匹马,跑出了千里马的气势。 马车晃晃荡荡,幸亏赵思辰有武在身,随着摇晃得厉害的马车左右摇摆。 要是一般的人家,不是身上骨架子受不了,就是被摇晃得呕吐不止。 饶是这样,紧赶慢赶,也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城西大街的铺子。 宣富贵早在门口候着,看见赵思辰到来,他眼睛一亮。 铺子门口人来人往,宣富贵不敢露出着急的神色,只是额头不断冒出的虚汗出卖了他的情绪。 赵思辰从马车上面跳下来,像是一个男子一般,一撩裙摆,踏入铺子之中,向内室走去:“走,到里面说。” 宣富贵虽然肥胖如猪,身上的肥肉随着快步走颤悠悠,但却走得不慢,紧跟在赵思辰身后,进入了内室。 不待赵思辰坐下,宣富贵抢着开口。 却不是说甘奇正的事情,而是说起另外一件事:“大公主,不肯和亲。” 赵思辰眉头一跳:“怎么说?” 宣富贵说道:“两年前,小三爷从吴国出使回来,在宫中养了一段时间。听说……” 宣富贵偷偷瞄了赵思辰的脸色一眼。 赵思辰脸色如常,既看不到她了解内情的痕迹,也不看出她对这件事情不了解的神情。 宣富贵继续说道:“不知道怎么的,圣上就定下了大公主到北方辽国和亲的事宜。” “虽然定下了要和亲,可是时间未定,只是大约说了今年。” 赵思辰“唔”了一声,算是回应,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宣富贵见赵思辰听到此宫廷秘闻,却不动声色,当下便心中有了底。 看来,赵思辰早已经知道其中内情,说不准,知道的比他还多呢。 宣富贵的话快了起来:“虽然说是今年,却没有定下详细的日子。 按理来说,大公主虽然是赴北方和亲,但是一应礼仪不可少。 算起来,若是要赶在今年年底之前到北方去,就是现在开始准备,时间也很紧张了。” 赵思辰点了点头,算是赞同。 魏国现下国力强盛,再加上魏乾琅到了北地之后,虽然遭受北方游勇骚扰,但打胜仗的时候多,吃败仗的时候少。 魏国现下面对辽国,也丝毫不怵。 比起两年之前,魏国隐隐约约有压辽国一头的气势。 这么看来,两年前定下的大公主和亲北方一事,竟从平嫁变成了下嫁。 既然是下嫁,一应准备更应仔细才是。 宣富贵说道:“早在两个月之前,辽国就派出了使者,来商谈和亲一事。” 赵思辰心中一动,问道:“对象是谁?” 宣富贵说道:“这是宫中秘闻,我怎么能够得知……” 赵思辰挑起眉头,闲闲地望了宣富贵一眼。 宣富贵立刻说道:“听说是大王子。年纪与大公主相仿,屡有战功,都说是下一任单于……” 赵思辰轻笑一声。 大公主,果然命好。 宣富贵往前两步,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说道:“我听邢管家说,辽国的使者来了两个月,都未能定下任何事宜。 前几日——就是大小姐您从北地回来的那一天—— 听说,圣上和大公主,吵了一架。 御书房中的墨笔砚台,都摔坏了。” “哦?”赵思辰疑惑:“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让圣上和大公主这对父慈女孝的好父女,有了争吵。 “莫非,就是你说的,大公主不愿意出嫁?” “是,大公主不愿意和亲。因此,辽国使者愤愤离去,说是回去禀告了辽国单于—— 言语之间,大有不堪受辱,要掀起战事之意。” 赵思辰悠悠说道:“圣上,可真是疼爱大公主啊。” 三儿子魏乾琅在前线拼死拼活。 圣上为了一个宠爱的大公主,不惜推翻自己之前的决定,愿意承担战事的风险。 要知道,两年前之所以定下大公主去北方和亲,是因为她暗杀魏乾琅不成。 圣上为了平息后宫多位娘娘怒意,弥补魏乾琅,才定下了这一事宜。 没想到,时过境迁,曾经的决定,就这么轻易推翻。 圣上的一言九鼎,面对他疼爱的女儿,都抛诸脑后了。 赵思辰在心中冷笑了几声。 宣管事说道:“邢管家刚才紧急喊了我过去,跟我说了这几件事,让我回来转告大小姐您……” 赵思辰点了点头。 邢管家不愧是三皇子府的大管家,不仅仅着眼于甘奇正被抓,有人上铺子闹事这样的小事情。 一眼就看到这些小事情背后的风起云涌。 想来,是大公主在圣人那里遭受了训斥,正要找人把气给撒出来。 大公主的眼中钉,三皇子魏乾琅,正在北地的军营里面训练,在前线杀敌。 大公主再怎么厉害,也没法子把手伸到北地去。 她这个明晃晃站在三皇子魏乾琅一边,在大庆城中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商贾,就是出现在大公主面前的,那个很好捏的软柿子。 赵思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淡然说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她有什么招,我都接着。” 宣富贵说道:“邢管家还让我带了一个人回来。” “哦?”赵思辰问道:“谁?” “张师爷。” 赵思辰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唔”了一声。 但想邢管家介绍的人,总不会错,忙又说了一句:“回头我好好谢谢邢大叔。” 宣管事见赵思辰的表情,便知道她没有听说过张师爷,忙说道:“大小姐,您来大庆城的时间不长,您不知道——” 宣管事拉长了声音,故意制造了一点悬念。 赵思辰心情不甚良好,看见宣管事在这时候居然敢卖关子,冷冷地看了宣管事一眼。 宣管事仿似大冬天的,一盆冰水从头而降。 他忙端正了姿势,介绍道:“张师爷是数年前,大庆城赫赫有名的刑讯师爷。 只是他为人端方,为当时的京兆尹不喜。 大庆城中诸多权贵,过于刚正不阿,在大庆城衙门,怎么能吃得了好。” 听见此话,赵思辰倒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只有李元卜那样滑不溜秋的京兆尹,才能戴得了官帽,坐得住官椅。 “后来,得罪了大庆城中的权贵?” 宣管事说道:“被人设局,摆了一道,背上了官司。” “幸亏他和邢管家有一些香火情,便投靠了三皇子府。” “也算是三皇子府的庇护,才让他一家平安。” “自此,张师爷便成了三皇子府上的一名师爷,平日里为邢管家出出主意。若是出了官司,便让他去应诉。” “只不过,三皇子府一向低调,这几年,张师爷倒是闲得很。” 赵思辰说道:“邢管家看人一向很准,邢管家觉得好的人,一定不错。” 宣管事说道:“那是,张师爷的能力,那是一等一的好。他熟读魏国律例,精通刑讯,又晓得大庆城衙门上上下下的诸多猫腻,肯定能帮得上咱们的忙。” 宣管事说完,又问道:“大小姐,你见一见张师爷?” 赵思辰一愣:“张师爷在外面?” 宣管事:“是的,就在外面候着您呢。” “那你还说那么多废话!”赵思辰怒了:“还不快快请人进来?” 宣富贵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赵思辰动了气,立刻知道自己显摆得过了。 忙小跑着到门口,冲外面的人招招手。 一个穿着朴素的细布麻衣的老先生走进了内室,眼帘半下垂,恭恭敬敬地冲着赵思辰行了个礼。 赵思辰忙上前行礼:“张师爷,您是我的长辈,又是官身,我可当不起您的礼。” 张师爷笑道:“哪里来的官身,不过是一个小吏罢了。” 赵思辰忙请张师爷上座:“你看这次的案子?” 张师爷说道:“这次的案子有何难。” 张师爷虽然面上谦逊,但讲起自己的老本行,面上的骄傲掩盖不住:“一是从死者下手,仔细查验尸身,便能知道死者是因何而死。若是中毒,毒物为何? 二是从疑犯入手,走访街坊,便能知道其平日里为人处世如何。再招来城中药房掌柜询问,便能知道疑犯是否有下毒的动机和购买下毒的毒物。 三是从死者和疑犯身边的人着手,各处走访。了解两个人是否有恩怨,生活是否有交集……” 张师爷不愧是断案的老手,娓娓道来,言辞清晰。 赵思辰问道:“像这次我家伙计,甘奇正被诬告下毒害人,这个案子,张师爷您怎么看?” 张师爷轻笑一声,说道:“这样的案件有何难?只需要按照我前面所说三点,一一” “难就难在,我们家的伙计并没有下毒,而这一次死的,是乐林候府家小姐乐喻芝的贴身丫鬟,恐怕乐林候府不会轻易让我们调查。” 张师爷抱了抱拳,问道:“敢问大小姐,甘奇正是不是真的没有犯下命案?” “张师爷!”宣管事惊呼!没想到张师爷会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 赵思辰听见张师爷这么不客气的问话,反而笑了起来。 这么直截了当的性格,她喜欢! 这也说明了张师爷不是一个好收买的人,她反而放心些。 赵思辰轻声说道:“他不是凶手—— 我以我的身家性命担保。” 洗刷冤屈 张师爷得了赵思辰的准话,说道:“既然大小姐这么说,那我必当尽力为甘小哥洗刷冤屈!” 赵思辰亲自送张师爷出了铺子的大门,吩咐宣管事:“麻烦宣管事跑一趟三皇子府,帮我求一求邢管家,我想要去牢狱中探望甘奇正。” 甘奇正犯的是人命官司,按照律例,在审判之前不得探监,除了担心犯人串供之外,也担心突生意外。 因此,要去牢狱中探望甘奇正,必定不能走寻常的渠道。 但是,赵思辰相信邢管家有办法。 果不其然,听了赵思辰的要求,宣管事未露出惊讶神色,而是招来马车,匆匆而去。 赵思辰又让店中丫鬟拿来纸笔,她挥笔写了一张拜帖,叫来喜哥儿:“喜哥儿,你帮我把这份拜帖,投递到大皇子府中去。” 甘奇正是喜哥儿的爱徒,喜哥儿收了这个徒弟之后,日日关心,敦促其练武向上,正想等着年老之后,有徒弟可依靠。 甘奇正出了事情,喜哥儿的神色也萎靡了,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只不过他看见赵思辰忙碌,一直默默地忍耐着,不敢吭声。 此时听见赵思辰吩咐,不由得红了眼眶,喉咙哽咽:“大小姐,我可就只剩下甘奇正这个徒弟作为依靠了……” 赵思辰叹息了一口气,说道:“你别担心,我会尽力把甘奇正救出来的。” 喜哥儿提了一句,得了赵思辰的保证,吸了吸鼻子,利落地跳上了马车:“一个时辰之内,给大小姐您带来回信。” 当然,每日里去大皇子府投递拜帖的人数不胜数,喜哥儿到了大皇子府之后,投了拜帖。 守门的小厮只当是普通的商贾来投石问路,态度冷淡地收了拜帖之后,却置之不理。 喜哥儿在门口纠缠,又是舍了银子,又是舍了脸面,一直缠得小厮把拜帖往里送,送到了管事的手上。 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赵思辰又把李有才找来,吩咐他:“盘点一下我们现在手上有的银钱。” 李有才已经知道了甘奇正的事情,心有戚戚焉,也是一副提不起精神。 听见赵思辰的吩咐,李有才惊讶地问道:“大小姐准备用钱捞人?” “若是能用钱捞人就好了。”赵思辰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怕这一次,乐林候府不会善罢甘休。” 李有才咬了咬牙:“要不然,咱们杀上门去,跟他们拼了!” “别乱说话!”赵思辰斥了一声:“侯府里面多有私兵或者护卫,这种江湖做法,只怕在大庆城行不动。” 赵思辰给了李有才一个警告的眼神:“不要轻举妄动,我可不想甘奇正还没有救出来,反而把你们折进去了。” 李有才被赵思辰说了一通,又恢复了有些恹恹的样子:“知道了,我等着大小姐吩咐。” 赵思辰问道:“现在我们立刻能用的钱有多少?” “大约十万两吧。”李有才回了一句。 “现在?能用的?”赵思辰很惊讶。 “是的,”李有才说道:“有一些应该付的款没有付——云碧姐姐那边的离离食舍压的货款多,不过现在未到年底,又不是什么节庆,再拖一拖也是可以的。 另外还有金陵徐家的火腿钱——宣管事今年定了大量的火腿,没有结账。宣管事说这笔钱不用担心,或许不用付呢。 咱们的生意都是现结的,倒是没有应该要收的账。” 天上砸下了一阵金子雨。 赵思辰晕了两秒。 连她都意料不到,她才去了北地四个月的时间,大庆城的这几样生意,居然就攒下了十万两的余款。 她原本以为,大家在大庆城倒腾着,能攒下一点是一点。 意料之外! 李有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小姐,要把这些银两,都取出来么?” 要把甘奇正这件事情摆平,用银两开路,总是免不了的。 赵思辰摇了摇头,说道:“你先把账盘清楚,其他的后续再说。” 李有才领了任务,下去了。 赵思辰想了想,又把赖三喊进来:“这几日,你不用跟在铺子里了。你回赵宅,跟在赵大叔身旁,帮着照顾雨枫。” 赖三是个机灵的,立刻反应过来,问道:“大小姐,你担心有人会对雨枫……?” 赵思辰摇了摇头,说道:“也不是,你别着急。 …… 或许是我多想。 只不过想着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雨枫是赵家所有人的软肋。 出了事情,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得先把雨枫护起来。 想了想,觉得不够妥当,又吩咐赖三:“你去赵宅,跟赵大叔和郭爷爷说上一声,就说——最近出入小心。” 以郭安阳那个老狐狸的警觉,估计他听到这句话,就能知道她的意思了。 赖三晓得厉害,紧了紧衣袖,低头快速离开。 赵思辰坐在内室,端起手中的蜜水,慢慢地喝着。 脑子中,却有无数的想法一一闪过。 大公主是高高在上的天家子女,背靠宠妃俪贵妃和乐林候府,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女儿。 她赵思辰,暗地里的真实身份见不得光。 明面上的身份,不过是大庆城中一个小小商贾。 即使现在生意做得略有起色,但在天家眼中,不算得了什么。 魏乾琅是魏国三皇子,对赵家颇有照顾。 现下魏乾琅人远在北城,消息一来一回,一个月就过去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想要求助的大皇子和安定侯府,都隔了一层关系。 如果现下是她被抓了进去,兴许大皇子和安定候府愿意出手。 但现在只是甘奇正被抓了进去—— 对于大皇子和安定候府来说,甘奇正,是赵家一个伙计,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人物。 大皇子和安定候府会不会为了一个小人物,而与大公主公开作对? 赵思辰不敢确定。 她叹息了一声,慢慢地喝了一口蜜水。 平日里甘香可口的蜜水,如今入口却觉得苦涩。 赵思辰心头也满是涩意。 原本以为挣了钱,她就能享福了。 没有料到,要面临的难题一个接着一个。 赵思辰正想着,喜哥儿一头扎了进来,连基本的礼貌都忘了,大声喊道:“大小姐,大皇子府来人了!” 赵思辰眼神一亮,满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快快请人进来……” 喜哥儿刚要走,赵思辰急急把人喊回来:“我出去迎一迎。” 赵思辰快步走出门外,刚走出内室门口,发现门外站着一位青年男子。 这位青年男子容貌平平,身上穿着寻常的素色长袍。 素色长袍虽然不起眼,但其间若隐若现的暗纹凹凸,显现绣娘高超功夫。 青年男子身段颇高,但脸色一般,不甚太好。 看见赵思辰,他微微一笑,还未开口说话,先咳嗽了几声。 这位站在门外的青年男子,便是魏国大皇子,魏乾祈! 魏乾祈身体不佳,常年在大皇子府中休养。 虽说身体好的时候,会入宫帮助圣上管理朝政。 但一年到头,多半时间是在养病。 大皇子生起病来,就算是宫宴或是佳节,圣上也会特许他不用参加。 没想到,魏乾祈居然亲自来了。 赵思辰忙上前几步,微蹲行礼:“见过大皇子。” 魏乾祈笑道:“不用多礼。”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帕子掩住嘴角,又是几声轻咳。 赵思辰见一阵穿堂风过,风不大,却引起了魏乾祈连声咳嗽。 赵思辰忙请魏乾祈进入内室,又吩咐丫鬟:“把上回原样特意送来的枇杷香蜜拿出来,用热热的水冲上一杯蜜露端来。” 丫鬟领命去换了。 赵思辰进入内室,请大皇子坐在主位。 大皇子魏乾祈不客气地坐了,见赵思辰拘谨地站在下首,让她坐着说话:“今天没有外人,你也不用拘谨。” 赵思辰应了声“是”,坐了下来。 赵思辰明明知道应该寒暄几句,脸上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些许担忧的神情。 大皇子魏乾祈看了赵思辰一眼,笑着说道:“本来想请你去我府上作客—— 不过你知道我府上的情况,常年大门紧闭,门户伶仃,不招待外客。 你若是进了大皇子府的门,只怕太打眼了。 正好我今日也没事,就过来一趟。” 赵思辰忙躬身回道:“多谢大皇子关心。” 大皇子魏乾祈说道:“本来你从北地回来,我应该找你聚一聚。知道你忙,便想着过一段时日再来,没想到你先找了我。” 赵思辰忙顺着魏乾祈的话往下说:“是有一件着急的事情要请大皇子您帮忙。” 魏乾祈笑道:“我猜也是。说吧,什么事。” 赵思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又把请了张师爷的事情说了,说道:“甘奇正这小子我是知道的,为人伶俐,办事妥帖,甚少出乱子。 此次折在了乐林候府,定是乐林候府故意生事。” 大皇子魏乾祈的手指在椅子扶手轻轻扣了扣,问道:“你说的那位姓甘的小哥…… 你确定他没有歹心?” 赵思辰坚定地说道:“这个问题,张师爷也问过我。 我以我的信誉担保,甘奇正是被冤枉的!” 大皇子魏乾祈轻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帮你一帮。” 赵思辰大喜,忙起身行礼。 大皇子魏乾祈的手虚虚一抬,说道:“不必多礼。三弟离开大庆城前,特意吩咐我多多照拂你。 他在前线杀敌,我总得在后方做好保障。” 大皇子魏乾祈微微笑着看着赵思辰。 照顾好赵姑娘,就是对魏乾琅最好的后方保障。 赵思辰忙行礼道:“不管如何,是给大皇子殿下您带来了麻烦,是在下的不是。” 大皇子魏乾祈轻声说道:“只是,这次你退了步,牺牲一个伙计的性命,便能风平浪静。 一旦我介入了其中,乐林候府必有后手,这件事情就无法善了了。” 大皇子魏乾祈又咳嗽了两声,问道:“你想好了吗?” 赵思辰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想好了! 若我不争取,我如何面对赵家上上下下的伙计下人? 我这老板也当到头了!” 大皇子魏乾祈嘴角嚼着笑,点了点头。 他没看错赵思辰。 三弟好福气! 被下了毒 大皇子魏乾祈和赵思辰商谈数句,便定下了大的方向。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寥寥数句,无需多说,便了解了彼此的意思。 大皇子魏乾祈虽然看着脸色苍白,身体虚弱,性格却颇为果断。 见事情谈完,站起身来,说道:“我一日里汤药断不得,现下得回府里去吃药去了,若有其他的事情,你再派人来大皇子府说上一声……” 赵思辰见大皇子魏乾祈身量颇高,却心肺虚弱,说上两句,便要咳上几声,虚汗连连。 她心下一动,轻声问道:“大殿下,我听您肺部虚弱,咳嗽不断,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伤到了肺腑?” 大皇子魏乾祈停住了脚步,望了赵思辰一眼。 赵思辰满脸真诚,想来是真心为他着想。 魏乾祈说道:“我是,被下了毒。” 赵思辰一惊。 大皇子虽然母家不显,但他是圣上的第一个儿子,众人瞩目,居然会被下了毒? 魏乾祈轻笑了一声,问道:“怕不怕?” 赵思辰忙正色道:“得殿下信赖,我怎么能说怕。怕只怕是不能替殿下担忧。” 赵思辰说完客套话,又问道:“当年已经解了毒?” 魏乾祈点了点头,叹道:“可惜发现得太晚,虽然解了毒,却已经伤到了脏腑,难以恢复如初。只能慢慢养着。” 赵思辰问道:“抓到了凶手了吗?” 魏乾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笑一声,说道:“没有。不过大家都心里有数,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吧。” 赵思辰见魏乾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却知道他的心里绝对不好受。 如此聪明绝顶的人,却因为身在皇家,而无法健康平安—— 此次对于她的事情如此上心,想必也有对于他被下毒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的缘故。 赵思辰轻声说道:“仔细调理,总能好的。” 说着,赵思辰拿出了两小瓶蜜露:“我们家的老先生,还算博闻强记,他早些年看过一些古书,对于伤了肺腑的保养略有涉及。 听说有一味草药对于治疗肺腑疾病颇有奇效。 但因着常年吃药的话,不免让人心生厌倦。 因此,我让人制成了蜜露,殿下偶尔吃上一勺,聊胜于无。” 魏乾祈这些年来尝过的药物不胜其数,不知道有多少大夫在他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说能根治,但没有一个方子能起作用。 对于赵思辰递过来的蜜露,心中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但赵思辰一片好意,不忍拒绝,于是伸出手来,接过了两瓶蜜露,说道:“多谢赵姑娘,我会尝试一番。” 赵思辰见魏乾祈不以为意,笑着说道:“殿下身子金贵,可让大夫先帮您看看,找人试吃了之后,再略略尝试。” 赵思辰这么一说,魏乾祈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郑重说道:“我回去定会尝试。” 赵思辰笑了笑,低头行了礼。 魏乾祈略一点头,阻止赵思辰继续送他,自己低调地离开了。 赵思辰送走魏乾祈,刚坐在官帽椅上,宣富贵便回来了。 六七月的天,饶是宣富贵坐着马车来回城西大街和三皇子府,因着下了马车都是小跑着,额头上满是汗水,沿着颤抖的肥肉流了下来。 宣富贵的身后跟着喜哥儿,喜哥儿着急,也顾不上礼仪,跟在宣富贵的身后就进了内室。 赵思辰站起身来,问道:“邢管家怎么说?” 宣富贵喘着气,来不及平息,急急地说道:“今天很是幸运,刚才我一到三皇子府,正巧邢管家在府上,无需多等,就等到了邢管家。” 喜哥儿等不及赵思辰开口,便抢先问道:“邢管家怎么说?” “邢管家已经派了人去衙门打探情况,又手书一封给了京兆尹。” 喜哥儿愁得眉头眼睛挤在一块:“那不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宣富贵听到喜哥儿埋怨邢管家,火气上来,瞪了喜哥儿一眼:“甘奇正那小子出了事,能让邢管家亲自出马,那是天大的福气!你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喜哥儿被宣富贵这么一嚷嚷,心中也有火。 但他现在还得靠宣富贵一起帮忙救他心爱的徒弟,当下只敢心中愤愤,脸上不敢表露半分。 赵思辰说道:“行了,都是自家兄弟,肯定要尽心尽力搭救。大家都着急,不要事情还没解决,我们自己先闹起来了。” 宣富贵哼了一声,放过了喜哥儿。 喜哥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开口,递过了一杯蜜露。 宣富贵一饮而尽,说道:“邢管家说了,今天晚上趁着夜色浓郁,偷偷去探望应该没有问题——这点面子,他还是有的。” 赵思辰点了点头,吩咐喜哥儿:“你也别在这干着急。 跑一趟甘家,跟甘婶子说一声,让她不要担心。 再收拾几件衣服,打包吃食,带上甘奇正平日里用惯了的东西,今晚我们给她捎去。” 喜哥儿应了一声,刚要走,赵思辰又喊住了他:“也跟甘婶子道声抱歉,现下许多人盯着,只能今晚我自己先去看望甘奇正。 后面打点好了,再让婶子去看看他。” 喜哥儿说道:“我们知道,大小姐肯亲自去看望甘奇正——我替那小子谢过大小姐了!” 赵思辰摆了摆手:“不要说这些客套话。甘奇正会被针对,都是因着我而起的事,是我愧对他。” 喜哥儿向赵思辰抱拳行了一个礼,随后出了门,利落地跳上马车,快马奔去。 赵思辰分区宣富贵:“把你藏着的几个好的药拿出来,不拘什么金疮药、伤风感冒肚子痛的药,给我包上。” 宣富贵呲着牙,一脸牙疼的样子:“大小姐,那些可都是我自己攒下来的好东西——” 赵思辰瞪了宣富贵一眼。 宣富贵壮起了胆子:“甘奇正已经不是铺子里的伙计了,他自己出去单独干了!” 赵思辰淡淡:“把上次他送你的那个前朝的花瓶也包上。” 宣富贵:“大小姐,你!” 赵思辰:“不舍得?不舍得就别多话!” 宣富贵委委屈屈。 他帮着跑腿,带话,卖老面子,还要掏他的心肝宝贝! 赵思辰想起什么,把他喊住:“备上一些碎银子——铜板也塞上几百个,一并给我。” 宣富贵敢怒不敢言,嘟囔着:“就算给了银钱,进了大牢那地方,他也守不住!” 赵思辰:“就是要他守不住!总归牢头监犯知道他有钱财有能耐,也不敢磋磨他!” 宣富贵撇了撇嘴,出了内室的门,自行准备去了。 月黑探监 月黑风高。 赵思辰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粗麻布衣,低着头,拿着一个粗麻布包裹,站在了墙根的阴影里。 喜哥儿躬着身,正在和大牢的牢头说着好话:“……无缘无故遭了这等变故,家里人惦记得紧,来看一眼就走……” 五十来岁的牢头满脸皱纹,不满地抱怨着:“这原本是不允许外人来的地方……” “晓得,我们都晓得,劳累您担责了……” 喜哥儿往牢头的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 牢头捏着银子,把手背在身后,手掌却悄悄地掂了掂。 心里暗暗地点头,不错,挺丰厚的。 牢头冲着赵思辰扬了扬下巴:“看人就看人,怎么还带了东西。” 喜哥儿忙说道:“一点吃食……不是什么东西,我们知道规矩,不敢逾矩……” 牢头皱着眉,瞅着赵思辰。 赵思辰低眉顺眼,不吭声,反而往阴影里退了退,好似受惊了一般。 喜哥儿说道:“我不进去,就她一个人进去……你看她一个女娃娃,能做成什么,不过是看上一眼,安心罢了。” 牢头哼了一声,终于掏出了腰间的钥匙。 他心中也纳闷着,不过一个跑腿的小子,怎么一会有人交代他下黑手,一会儿有人来让他多加照拂。 想必又是神仙打架,小人物遭殃。 不过他也不亏,有话递来,他就应着。 银子收了一茬又一茬。 牢头开了大牢的的门,大大的钥匙链子在腰间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大门打开,阴冷的风从牢底吹过来,就连站在牢头身后的喜哥儿,都不免得皱了皱眉头。 牢头回头看了赵思辰一眼,示意她跟上,自己抬脚往牢内走去。 赵思辰默不吭声地跟上。 喜哥儿担忧地往里看去,只是大牢里面烛光随着寒风摇摇晃晃,烛光暗沉,什么都看不清楚。 大牢的门,缓缓地在喜哥儿的面前关上,哐当一声。 喜哥儿抓了抓头,唉的叹了一声,在大牢门口的墙根边蹲了下来。 赵思辰默不吭声地跟着牢头往牢里走,过了两道门。 牢头突然之间嗤笑了一声:“你这女娃娃,胆子还挺大,居然进了大牢里面,也不害怕。” 赵思辰没有说话,默默地福了一福。 牢头冷笑了一声:“到了,就在那。” 赵思辰手中拿着一壶桂花酿递过去:“官大爷,我想跟正哥说几句话,能麻烦您避让一下吗?” 她的声音小小的,细细的,如同弱不禁风的小娘子一般。 牢头不过是一个看守大牢的小吏,终生与阴森晦暗的大牢坐伴。 也只有走了路子来探班的犯人亲属会对他毕恭毕敬。 听见赵思辰称呼他为“官大爷”,又见赵思辰娇小柔弱,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 当下不客气地接过了桂花酿,呵斥了一声:“不要闹事。” 走到大牢门口自己的桌子那,喝酒吃菜去了。 听见牢头的脚步声远去,赵思辰这才抬起了脸。 露出一张洁白无瑕,清丽明艳的小脸。 牢室里面只有一堆杂乱的干草,干草堆上面躺着一个年轻人。 想必是因为特意有人“关照”过,所以才让甘奇正独自一人一间牢房。 甘奇正早已经听到牢头的声音,他只当是其他犯人的家属偷偷探狱来了。 心灰意冷地躺在杂乱的干草堆上,脑子里面乱哄哄的。 一会想着因为这次的事情,大小姐不知道会对他失望成什么样。 一想到,心中又是焦灼,又是焦虑。 一会想着乐林候府下手真狠,活生生的一个婢女的性命,说没就没了,就为了诬陷他。 一会又想着家中老母亲,该着急成什么样,但相信大小姐肯定会多加照拂。 一会又懊恼,早就让自己多警醒多警醒,结果还是中了招…… 赵思辰站在牢房外面,看见甘奇正不理她,抬起手来,拍了拍牢房的木头:“喂,你睡着啦?” 甘奇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是想事情想得太认真了吗?怎么好像听见了大小姐的声音。 猛地反应过来,甘奇正直接从干草堆上蹦了起来:“大……” “嘘!” 赵思辰“嘘”了一声,扭头看了牢头一眼。 她买的上好的桂花酿,牢头也没喝过几次,正在咋把嘴巴滋滋有味地品尝着呢。 甘奇正猛地冲到牢房门口,又站住了—— 牢房这地方,虱子老鼠多的是,他身上脏的很…… 甘奇正后悔刚才躺在了干草堆上,早知道大小姐要在,怎么着他都得保持整洁…… 甘奇正胡乱想着,又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入牢的缘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小,小姐,我对不起你!我,我太鲁莽了” 赵思辰轻声说道:“不关你的事,有心人算计无心人,就算这次躲得过,下次还是会遭到算计。 不用自责,起来说话!” 甘奇正摇了摇头:“都是我不对,我早知道乐林候府那地方不好…… 我,就应该离,离那地方远远地……” 赵思辰见甘奇正不肯起身,干脆蹲了下来,把怀中抱着的包袱拿了出来:“不说其他,先吃点东西。” 她从包袱之中掏出了烧饼,递给甘奇正:“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说其他事。” 甘奇正接过了烧饼,一口下去,烧饼里面满满的肉末—— 这—— 甘奇正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若是赵思辰带着卤肉烧味,只怕到不了他手中,便被牢头收了去。 只有干巴巴的烧饼,才能递到他手中。 而烧饼之中,确实藏着满满的卤肉。 赵思辰递过去一个水囊:“喝口水,慢慢吃,还有呢。” 她把一个大油纸包放在甘奇正身旁,那个油纸包里面起码包着七八张烧饼:“可能会有人对你动手。你别管其他,吃好喝好,把身体好好养着,才能扛得起接下来的事。” 甘奇正眼中含着泪,大口大口地咬着烧饼,用力地点了点头。 赵思辰又递过一个包裹:“这是你娘给你带的几件衣服——你垫在干草堆上,让自己睡得舒服一点—— 别怕糟蹋东西,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 又压低了声音,凑近说道:“包裹中有一包碎银子和铜板,你别吝啬钱——在大牢里,你也留不住钱,就把这些钱散出去,让牢头和衙役多照拂你。” 甘奇正离得近,闻见一阵清幽香味,是赵思辰身上传来的幽幽少女体香。 他猛地脸上一臊,想起自己身上污脏,忙往后挪了挪,离赵思辰远了些。 赵思辰没有发现甘奇正的异样,继续交代道:“我已经请了师爷,又拜托了几位贵人,尽快将你从牢狱中捞出来。只是这件事情不简单,你可能会吃些苦头……” 甘奇正忙说道:“”大小姐,我不怕吃苦!” 赵思辰嫣然一笑:“我知道,如果吃了苦头,千万要扛住,相信我。” 甘奇正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小姐,我详细你。” 刚说完,甘奇正又后悔:“大小姐,我何德何能,劳累您奔波。要不然,就算了吧……” “算了?!”赵思辰有些恼怒:“欺负到我伙计的头上来,还要我算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甘奇正低着头,不吭声。 赵思辰说道:“你不用管其他,一切有我呢,放心。” 事情转机 赵思辰踏入屋中。 屋子不大,正中间是一张大圆桌。 圆桌上面摆着一个大大的粗陶盆,粗陶盆里是大块大块和肉块,另有一大盆干馍,和各式小菜。 众人围着圆桌坐了一圈。 喜哥儿也在桌子上,低着头,正端着一碗酒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喜哥儿的身旁有两个空位,卓玛拉着赵思辰的手,把她按在椅子上。 一旁的降措端起碗,给赵思辰夹了满满的肉块和菜,眼看肉菜满得快要溢出来,他还往上面又叠了一个馍。 满满当当的一个碗放在赵思辰的面前,赵思辰笑着道谢,又让着众人:“大家都饿了,赶紧吃饭吧,不用等我。” 牧人虽然来到了大庆城,但未改豪迈本色。 听见赵思辰的话,众人端碗的端碗,吃饭的吃饭,敬酒的敬酒,吃肉的吃肉。 屋子里面热热闹闹的,在烛光闪烁中满是欢声笑语。 唯有喜哥儿,心事重重,唉声叹气。 赵思辰虽然脸上带着笑,却也没有多少吃饭的心思,略略吃了两块肉,就放下了筷子, 卓玛拿着一个瓷碗,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牛乳茶过来:“赵阿姐,你试试刚熬出来的牛乳茶。“ 赵思辰接过碗,喝了一口,笑道:”果然不错,香味扑鼻,牛乳的香味和茶水的香味,完美地揉合在了一起。“ ”不过——“赵思辰夸完了之后,又指出不足:”味道过于浓郁甜腻了些,大庆城的人没有喝过牛乳茶,若是一开始牛乳味道如此浓郁,恐怕有些人喝不惯,需减少牛乳,增加茶水。“ 卓玛忙记下来。 赵思辰又说道:”味道过于甜腻了。喜爱喝牛乳茶的,应该多是女眷居多。大庆城女眷重视身材,以纤弱为美,日常食物多是清淡,糖要少放一些。“ 卓玛咂舌:”这么好的雪花糖,甜滋滋的味道多好啊,居然有人不爱。“ 虽然话这么说,但是卓玛对赵思辰很是崇拜,当下一五一十地把她的话都记下了。 赵思辰又吩咐卓玛:“明日你到离离食舍去找云碧姐姐,让她试试味道。云碧姐姐是世间少得的大厨师,她提点的地方,你要记得一一改正。” 卓玛又记下了。 赵思辰和卓玛正在细细地讨论着,喜哥儿突然重重的把手中的碗放在了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热热闹闹的屋子里面,声音静默了一瞬。 赵思辰忙对众人说道:“你们继续吃吃喝喝,我和喜哥儿有话要说。你们不必管我们。” 说罢,赵思辰先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喜哥儿闷闷地低着头,袖着手,跟在赵思辰的身后往外走。 走到屋外,赵思辰站定,看向喜哥儿:“我知道你担心甘奇正。可是甘奇正这事没那么快能了结,他一时半会没法从牢中出来,我们要有耐心。“ 喜哥儿平日里对赵思辰恭恭敬敬,言听计从,这时候却急了:”甘奇正在牢中,不知道要吃上多少苦头。大小姐你可好,只惦记着挣钱的事情。“ 喜哥儿果真对甘奇正这个徒弟看得非常重,平生第一次对赵思辰出言不逊。 赵思辰皱了皱眉头:”我就算急得不得了,又能做些什么事?只能再等两天,希望张师爷能够查明真相,大皇子殿下那边有新的办法。“ “那也不是像今日这样,吃吃喝喝,谈谈笑笑。” 喜哥儿还是气鼓鼓的。 赵思辰无奈叹气:“接下来要花的钱,不是小钱。我能做的,不过是赶紧想多几样挣钱的法子,需要花钱的时候,才能拿得出钱来。” 赵思辰压低了声音,跟喜哥儿说道:“我只向你透露一点。北地近年来不断受到辽国侵扰,而北地的军队训练不断。 可是,朝中拨付军饷,却多有延迟。 上次我去了北地,帮着蒲将军想了种植大豆,自给自足的法子。 可是,日后若有变故,用钱的大头,还是在魏国朝中……” 喜哥儿惊讶地看向赵思辰,良久,他喃喃问道:“大小姐,你真的那么喜欢三皇子?” 赵思辰错愕:“你这是什么话?!怎的突然想到这上面去了。” 喜哥儿愤愤道:“要不是喜欢他,你怎么就想到要为他捐军饷上面去了?“ 赵思辰又气又好笑:”捐军饷,那是捐给魏国士兵,不是捐给三皇子!“ 喜哥儿脸上还是愤愤:”大小姐,你现在也不坦诚了。“ 赵思辰见喜哥儿转不过脑筋,免不得多解释了几句:“我这两天想了又想,咱们为什么被针对了,却无能为力,只能到处求爷爷告奶奶。 不就是因为我们人微言轻吗? 所以那些权贵之家,当我们是蝼蚁般轻贱。“ 喜哥儿愤愤地踢着一旁的草丛。 赵思辰说道:“可是我们空着两手来到大庆城,我们有什么? 我们只有挣钱的能力。 挣了钱,就能跟权力进行交易。 若是没有钱,只怕别人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喜哥儿知道赵思辰说得有道理,虽然还是低着头,但脸上愤愤神色减弱不少。 赵思辰继续说道:“话说回来,若是朝中不差钱,到处花团锦簇,我们就算捏着大把的银子,也没地方花。 若是有朝一日,朝中缺钱了,我们有银子,便能跟朝廷——甚至是天子搭上话。 所以,你说,挣钱重要不重要?” 喜哥儿低着头,良久,点了点头。 赵思辰说道:“喜哥儿,我们已经被盯上了,时间不多,锋芒也隐瞒不了。 既然如此,我们就锋芒毕露,大张旗鼓,大闹一场!” 喜哥儿抬起头来,神色坚毅:“对!我们大闹一场,让整个大庆城——不,整个魏国,都要高看我们一眼!” 卓玛虽然粗枝大叶,却惦记着赵思辰,虽然人坐在屋子里的桌子旁,却时不时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现下看见赵思辰和喜哥儿聊得差不多,她忙起身出门,问道:“赵阿姐,你再来吃一点吧?” 赵思辰笑道:“我已经吃饱了。今日过来城郊办事,赶不回城里,不知能不能叨扰你一晚?“ 卓玛开心道:”那太好了!赵阿姐,你今晚跟我一同睡吧。“ 赵思辰笑道:”好。“ 卓玛年轻的脸庞如同草原上盛开的鲜花一样,随风飘荡,无忧无虑。 赵思辰看着也开心。 …… …… 从第二天,赵思辰回到大庆城内开始,大庆城发生了几件事情。 一是城郊乱葬岗中,少了一具女尸。 这具女尸原本是数日前,有几位鬼鬼祟祟的黑衣人,扛着扔在这里的。 原本城郊乱葬岗,鲜少有人去到。 不曾想,过了两日,居然又来了人。 这是这次的人,不是来扔女尸,而是偷偷的,把女尸扛走了。 原本这件事情也无人知晓。 扔在乱葬岗的尸体,多是无主的,甚至连族人都没有的。 近年来魏国政绩昌平,已经鲜少有人踏足这里。 没想到短短两三日内,就来了两波人。 而这两拨人做的事情,截然不同。 第二件事情,是在全城瞩目的情况下,赵家城西的商铺和离离食舍,不仅没有低调做人,反而高调地推出了新的饮品。 这是一款牛乳茶。 有些人家也喝过牛乳茶。 但是没有人喝过茶味如此甘甜,奶味香郁而无腥味的牛乳茶。 除了那些养得矜贵的人家,大庆城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喝过牛乳茶。 因此,赵家的牛乳茶,迅速风靡整个大庆城。 城西的铺子里面人挤得水泄不通。 而离离食舍的生意,也在不知不觉间好了起来。 第三件事情,是乐林侯府中原本因为赵家伙计下毒而死掉的那位婢女的家人,在府衙敲鼓鸣冤。 原本乐林侯府的婢女因为吃了食物而中毒一案,乐林侯府已经报案,府衙爷迅速抓住了送食物的赵家伙计甘奇正。 据说,甘奇正在牢狱之中骨头极硬,府衙审了好几次,甚至动了刑,都不肯招供。 时间一久,有些机灵的人家,也琢磨过来了。 听说乐林侯府和赵家,素有旧怨…… 赵家的身后,是三皇子。 而乐林侯的女儿,是当今宠妃俪贵妃。 俪贵妃也有一个皇子。 三皇子从小有一半的时间养在皇后宫中。 俪贵妃却是足矣与皇后抗衡的宠妃。 当今圣上,尚未明确谁能登上大统…… 于是,原本甘奇正被抓起来的时候引起的轰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慢慢消停。 大庆城中的权贵们,对于这件事情,都出奇一致地保持了沉默。 而如今,那位死掉的婢女的家人,状告乐林侯府草菅人命! 李元卜听见喊冤的敲鼓声,招来师爷一问—— “你再说一遍,状告的是谁?” “乐林侯府!” “杀人的不是甘奇正吗?状告不是甘奇正?” “不是!”胡子白花花的师爷给了确切的答复:“状告的是乐林侯府,草菅人命!” 李元卜脸上的肥肉颤抖了好几下:“帮我请乐林侯府的管家过来……“ 师爷应了声”是“,压低了声音,凑近李元卜:”大人,张师爷,已经在门口等着您了。“ ”张师爷?哪个张师爷?“ ”就是三皇子府的张师爷,帮甘奇正应诉的张师爷!“ 曾经京兆尹对于律例最为熟悉的张师爷! 李元卜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这些个人,一天天的不让人安生!“ 对簿公堂 李元卜换上官服,匆匆走出房门。 张师爷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向李元卜行礼:“大人,今日叨扰您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 更何况,张师爷的背后,站着三皇子府。 李元卜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急民之所急,想民之所想,本来就是本官的本分。谈何叨扰。” 说罢,李元卜也不理会张师爷,径直往前堂走去。 胡子花白的刘师爷跟在李元卜身后,冲着张师爷拱了拱手,无奈地笑了笑,赶紧跟着往前堂去。 一边走着,一边不忘招手,喊来后院的小厮,跟他低语几句,让他赶紧去乐林侯府。 到了前堂,只见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满脸沧桑,衣着简朴,满是补丁,鞋子沾满了污泥,跪在堂下。 看见李元卜出现在前堂,两个老人家伏地大哭:“晴天大老爷啊,求您开开眼,为小民做主啊!” “小女巧儿死得好惨啊!” 李元卜脸上闪过了嫌弃的神情。 嫌弃的神情一闪而过,很快掩饰在李元卜的细眼肥肉里。 李元卜略一抬头,皱着眉头看向堂外,低声问胡子花白的刘师爷:“怎么今日来了那么多围观的百姓?” 刘师爷躬着腰,凑近李元卜耳边,低声说道:“老爷,这件跑腿小厮杀人案,牵扯到了乐林侯府,也牵扯到了三皇子府。久久未能判决,老百姓们都好奇着……” “赵家大小姐也来了?” 李元卜看到赵思辰的身影,在一群围观的老百姓中,格外显眼。 李元卜和赵思辰两个人,隔着诸多百姓和偌大一个公堂,默默地对望了一年。 赵思辰面无表情。 李元卜脸上的肉颤抖了几下。 刘师爷低声说道:“早就来了!说不准,许多老百姓,就是看到赵大小姐站在门口,才围过来的。” 李元卜低声问道:“那个跑腿的小厮,叫,叫,叫什么来着……” “甘奇正……” “对,甘奇正,不是抓了吗?” “没招供啊大人!” 李元卜皱着眉头:“怎么抓起来那么久了,还没招供?你们怎么干活的?“ 胡子花白的刘师爷看见李元卜皱起了眉头,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五官也挤成了一堆:“那不就是,没问出来!” “没用刑?” “用了,硬骨头,不肯招!” “一群没用的废物!” 李元卜暗暗骂了一声,随后正了正衣冠,摆出了威严的模样:“公堂之上,不得喧闹!” 两位衣着简朴的老人被惊堂木一吓,瞬间吓得趴在地上,颤抖着不敢动。 李元卜喝问道:“堂下何人?因何喊冤?“ 两个老人家战战兢兢,却挺起了背,大声喊道:“我家小女,原本在乐林侯府当下人,谁知道近日,她居然被人谋害而死!求青天大老爷为小女申冤!” ”可有状纸?“ ”大人,状纸在此?“ 张师爷站在两位老人家的身旁,双手恭敬地递上了一沓状纸。 李元卜接过状纸,扫了两眼。 开头便写着”状告乐林侯府,草菅人命……“ 李元卜点了点头,淡定地把状纸放在一旁,胸有成竹地说道:“不必担心,本官自然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说罢,喊道:“来人!” 左右喝道:“在!” “带犯人甘奇正上来!” “是!” 张师爷抬头望了李元卜一眼。 李元卜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衙役离开,往后方大牢去了。 …… …… 过不了多久,两个衙役夹着一个浑身上下皆是血迹,摇摇晃晃几乎难以站立的小伙子上到大堂。 到了大堂中央,两个衙役手一松。 血人脚一软,瘫在了地上。 乱发劈头盖脸,竟是看不出甘奇正原本的模样。 看见如此惨状,外面围观的人群一阵哗然。 赵思辰站在人群之中,任由人群左右推搡,她自站立在其中,一步不挪,一步不动。 安定得如同风雨中一棵挺拔的松树。 只是脸色更冷了些。 就连见多识广的张师爷,看到甘奇正的惨状,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人群中有一个人挤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小厮帮他拨开了人群。 赵思辰察觉到异样,往旁边一看—— 一位中年男子,显然认得赵思辰。 看见赵思辰看了过来,他抬起手,略略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赵思辰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眼神。 那位中年男子,赵思辰自然知道是谁。 虽然他们两个人没有见过面,但是赵思辰早已经把乐林侯府的上上下下情况都摸透了。 那位中年男子,是乐林侯府的一位姨表远亲,名唤吴谦。 靠着一点点难以捉摸的姻亲关系,现在在乐林侯府里面做了一位管事。 因着和乐林侯府沾亲带故的缘故,中年男子在乐林侯府面前也更得脸些。 此次乐林侯府派他过来府衙,看来对这件事情满重视的啊。 赵思辰的嘴角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的笑意。 中年男子自然是认得赵思辰的,见赵思辰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想起两个人未曾碰面过,当下也琢磨不了赵思辰的心思,不知道赵思辰是假装不认识他,还是确实没留意。 中年男子当下也不管赵思辰,把注意力放到了公堂之上。 李元卜抚了抚胡须,一拍惊堂木,大喝道:“犯人甘奇正,你知不知罪!” 大堂之上匍匐在地的血人,听见李元卜的大喝声,动了动。 在外观看的众人皆是一片哗然。 原本以为被打成这样子,该是筋骨寸断,不省人事了。 没想到,地上的这个人,听到声音,居然还能动! 众人哗然之后,皆是噤声,生怕动静大了些,吵到了地上的血人,便惹得他断了气。 过了一会,甘奇正居然撑起了上半身,抬起了头。 在外观看的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李元卜没想到甘奇正还能撑起身体来,又听见众人吵闹,顿时心里烦躁,狠狠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不许喧哗!有喧闹公堂者,一概抓起来!“ 李元卜还是有些官威的,他一发火,把堂下众人镇住,议论纷纷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李元卜抬头,看见站在门外的赵思辰脸上那若有若无的讽刺笑意,心里更加烦躁,大喝道:”犯人甘奇正,你知不知罪!“ ”我,不,知,罪!“ 李元卜怒道:”大胆犯人,还敢狡辩!来人……“ 李元卜心浮气躁,加之看到乐林侯府的管事已经到了,竟想要当场用刑。 张师爷忙抱拳:“大人,甘奇正不是杀害乐林侯府婢女巧儿之人!请大人明察!” 张师爷声音朗朗,加之特意大声说出,不仅李元卜,连堂外的百姓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元卜又向公堂外的百姓人群中看了一眼,正好与吴谦的眼神对望。 李元卜面无表情地把眼神移开,放回趴在地上的甘奇正身上,喝道:“犯人甘奇正,证据确凿,不肯认罪!来人,用刑!” 李元卜这句话一句,众人哄堂喧闹。 没想到死者父母和张师爷轮番喊冤,李元卜却丝毫听不进去。 更是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屈打成招! 围观的老百姓们都能看出,趴在地上的甘奇正已经奄奄一息。 如是再用刑,只怕要血溅当场! 张师爷大声喊道:“大人!我朝律例,不得随意用刑!需以证据定刑!请大人明鉴!” 李元卜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呐呐呐呐呐! 乐林侯府的人都看见了吧! 不是他李元卜不想要尽快断案。 也不是他李元卜不想要对甘奇正屈打成招。 实在是…… 甘奇正的骨头太硬了! 群众的眼光,又太明亮了! 他也没办法啊! 李元卜摆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死者,名唤,名唤……” 刘师爷赶紧向前一步,低声提醒道:“巧儿。“ ”嗯,对,死者巧儿,是乐林侯府家小姐的婢女,原本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也不曾有头疼发烧,不曾有病痛意外。偏偏,吃了犯人甘奇正送来的糕点,便中毒身亡!本官可有说错?“ 张师爷踏前一步:”大人……” 李元卜摆了摆手:“死者巧儿的验尸记录,甘奇正送来的毒糕点,乐林侯府的认证!一应证据俱全!你还有什么可说?“ 张师爷拱手行礼,朗声说道:”大人,在下请求,重新检验证据!“ ”行!“李元卜此前已经三番四次地阻拦张师爷等人,给够了乐林侯府面子。 既然拦不住,他也不再惺惺作态。 毕竟,三皇子府的面子,也不能不给不是? 这样做,不管哪一方输了,都怨不到他李元卜头上。 若是哪方赢了,只怕得对他感恩戴德。 李元卜说道:”去取证物,带上证人!“ …… …… 公堂之上 证人很快带了上来。 分别是乐林侯府守着偏门的小厮,二道门的婆子,还有乐林侯府家的一位丫鬟。 三人到了公堂上面,都战战兢兢地跪下,一一报上姓名和身份。 李元卜问道:“是你们三位,说犯人甘奇正,毒杀丫鬟巧儿?” 四个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守门的小厮看着机灵些,磕了个头,说道:“是,大人。” 他一开口,其他三人也纷纷称是。 李元卜又问道:“你们看看,你们所说的毒杀丫鬟巧儿的人,是不是堂下这位犯人?” 有衙役上前,扯着甘奇正后脑勺的头发,逼迫他抬起了头。 只见甘奇正脸上浮肿,青一块紫一块,俨然没有一块好肉。 跪着的四位证人纷纷点头称是。 李元卜见形势大好,点了点头,往椅背上面一靠:“既然如此,张师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张师爷见李元卜递话给他,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大人,既然如此,小人就多问几句。” 张师爷转身看向证人,问道:“据我所知,城西大街的赵家铺子,一向是两个跑腿的一起送乐林侯府的吃食,为何你们只指正甘奇正一人?” 守门小厮说道:“乐林侯府门户森严,怎可让人随意乱闯。那日,我只让甘奇正一人进入偏门,另有一人在门口守着。” 守门小厮的话音未落,张师爷又紧跟着问道:”乐林侯府门户森严,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让甘奇正进了门?“ 守门小厮说话有条有理:“我记得那天中午,巧儿姐姐吩咐我说,交代了城西大街的糕点铺子,送来一盒糕点,那是二门内的姑娘着急着要的,让我到时候开门让人送进来。“ ”果不其然,到了中午,便有跑腿的小哥,提着一盒糕点来到偏门,我便让跑腿的小哥进了门……” “人进了门,你有没有跟着?” 张师爷一句紧跟着一句。 守门小厮的额头上面开始有薄薄的汗意渗出:“……没,没有跟着,但是我指了个方向……” 张师爷:“乐林侯府门户森严,可是一个跑腿送糕点的人,进了乐林侯府,居然没有人带着,便能到处乱闯乱走?” “没,没,没乱闯乱走,我,我给指了方向……” 张师爷话锋一转:“你此前有无让其他跑腿小哥进过乐林侯府的大门?” “没,没有……” 守门小厮额头上的薄汗,已经变成了大颗大颗的汗滴。汗滴顺着额头流到了眼睛里面。 守门小厮眨巴眨巴眼睛,想要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但看见张师爷的脚站在自己身旁,手抖了抖,强行忍住了,不敢有所动作。 张师爷冷哼一声。 守门小厮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张师爷问道:“既然如此,怎么那日独独就让甘奇正进了大门呢?” “那,那,那不是巧儿姐姐吩咐的吧……” 行,都推给了一个死人。 反正死人不会说话。 张师爷见守门小厮这里问不出什么东西,便转向了看守二道门的婆子。 “你看守着乐林侯府的二道门?” “是,是,官爷!”婆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斗胆抬眼瞅了张师爷一眼。 见张师爷身材高大,神情严肃,吓得赶紧把眼神收了回去,头低得更下了。 “你把甘奇正放进了二道门?” 张师爷一开口,便直击中心。 婆子已经看到张师爷审问守门小厮的样子,忙慌慌张张地说道:“哪里敢呢,我不敢,我没放……” “既然没放人进二道门,你怎么知道甘奇正毒杀死者巧儿?“ ”这,这……“婆子答不上来,急得眼睛滴溜溜地转,转来转去,突然看到身旁跪着的丫鬟,当即指着丫鬟说道:“是小姐身边的玉儿姐姐告诉我的。“ ”你是玉儿?“ 一旁跪着的丫鬟匍匐在地,行了个大礼,随后立起上半身,轻声说道:”回官爷,我是玉儿。“ ”你和死者巧儿是什么关系?“ ”回官爷,我和死者巧儿,都是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 ”巧儿中毒的时候,你在场?“ ”是的,巧儿中毒的时候,我在场。“ 玉儿气息平稳,和张师爷一问一答。 虽然跪在地上,神情恭顺,但是丝毫不见慌张。 张师爷问道:”你把当时的情况,细细说来。“ ”是。“玉儿应了一声,说道:”当时,二门外的婆子说,小姐要的糕点,已经送到了二门外。于是,我和巧儿,便一起到二门外取糕点。“ ”取了糕点,回到房中,巧儿姐姐说正好是饭点,真真饿了,便吃了一块糕点。“ ”谁知道,吃下糕点不久,巧儿姐姐便腹痛难忍。我惊吓不已,慌忙跑了出去,让守着二门的婆子进来帮忙。“ ”谁知道,等我寻到婆子,回到房中,便已经看到巧儿姐姐……“ 玉儿讲到这里,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垂头用帕子默默地拭泪。 “毒发作得这么快……”张师爷略一沉吟,问道:“之后呢?” 玉儿流着眼泪,说道:“之后,我赶紧让婆子去到偏门外,让守门的小厮拦住跑腿送糕点的人,我则是急急忙忙去跟老爷夫人说……” “老爷夫人一听说,赶紧命人来衙门报案,把那凶手抓了起来!” 玉儿抬起了头,流着眼泪看着张师爷:“官爷,您可要为巧儿姐姐做主啊!” 张师爷却对玉儿的楚楚可怜,丝毫不感兴趣。 他板着脸,想了一会,冲着李元卜抱拳行礼,问道:“大人,在下斗胆,想见一见验尸记录。” 李元卜懒懒一挥手:“看吧。“ 有衙役捧着验尸记录上前。 张师爷也不客气,接过了验尸记录,便翻看了起来。 李元卜懒懒问道:“如何?张师爷可有看出纰漏?” 张师爷双手把验尸记录捧回:“记录得十分详尽,是位尽心尽力的仵作。“ “既然如此,张师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李元卜准备结案。 三皇子府的面子,他已经给得足足的了。 是三皇子府,自己没有抓住机会。 张师爷说道:”大人,在下想要验尸。“ ”验尸?“李元卜惊得声音抬高了八度。 跪在公堂之上的三人面露惊慌。 就连远在门口的老百姓们,也哗啦一声巨响,仿佛一滴水滴进了热腾腾的油锅之中,炸出了一片沸腾。 李元卜冷声道:”张师爷,死者为大。死者已经入土为安,又怎能再次叨扰!“ 张师爷挺直了腰板,神情冷峻,丝毫不让:”此案关系重大,不仅关系到一条枉死的人命,更可能造就一桩冤案。大人!在下请求验尸!“ ”你是不信衙门的仵作?“ 张师爷朗声道:”在下自然是信的,但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双手。“ 李元卜见大门外围观的老百姓们议论纷纷,声音渐渐盖过了他二人的说话声,不禁有些焦躁。 李元卜拿起惊堂木,狠狠地拍了一下。 惊堂木的声音成功地镇住了大家。 声音一下子停滞。 这个时候,有个柔柔的声音响起:”大人,官爷,小的有事禀报。“ 丫鬟玉儿跪在公堂下,轻声说了一句。 声音虽轻,但是在一片肃静中,却引起大家的注意。 见大家都把眼光投过来,丫鬟玉儿说道:“巧儿姐姐,已经焚化了。“ ”烧了?“李元卜这下也惊讶了。 巧儿父母原本跪在一旁,安静垂泪,此时听见丫鬟玉儿的话,也着急了,扯着嗓子喊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没有让我们领回家去安葬,反而,反而……反而烧了呢!“ 张师爷面容严肃:”巧儿不是急症,也不是染了时疫,为什么要焚烧尸身?“ 玉儿面对多人质问,仍是镇定,说道:”这是巧儿姐姐的愿望。以前我们常在一处聊天,巧了姐姐说,若是以后我们身故了,她希望能够用一把火,把自己……把自己烧了,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 ”小姐,老爷和夫人都待我们极好。听说巧儿姐姐有这样的愿望,便满足了巧儿姐姐……“ “怎么能这样!”巧儿的父母急了:“怎么也得告知我们父母一声。” 玉儿冷冷地看了巧儿的父母一眼:“巧儿姐姐和我一样,签的是死契!既然进了乐林侯府,那一切都是乐林侯府的主子们做主。签了死契,断了父母缘分,现在还来说什么要告知父母?” 玉儿的声音隐藏着怒火,她言辞犀利,竟把巧儿的父母,说得头低了下去。 李元卜冲着张师爷扬了扬下巴:”张师爷,你现在怎么看?“ 张师爷说道:“大人,在下还是要求验尸。“ ”怎么验?验骨灰?“ 李元卜有些不耐烦。 这人怎么这么不开眼。 张师爷说道:”巧儿姑娘的尸身并未焚化,在下已经找到巧儿姑娘的尸身。“ 此话一出,大家又是议论纷纷,如同油锅炸响。 李元卜也被惊到了:”在哪?“ 张师爷抬手指向门外:”就在那。“ 站在公堂门外的老百姓被张师爷一指,莫名其妙,纷纷交头接耳:”在哪,在哪?”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在这里!” “好臭!” 开始验尸 众人往后看去,发现有一个木制担架,放在了衙门外的空地上。 担架上面,赫然放着一具死尸。 虽然死尸蒙着白布,但是散发出的恶臭,却使得相距甚远的众人,也纷纷掩鼻。 胆子小的,已经被吓得惊声尖叫,四处逃散。 李元卜气得脸色发青,狠狠拍了两下惊堂木:“不得喧哗!” 又骂张师爷:“诸多百姓在此,你怎么搬来尸身,惊吓百姓!” 张师爷朗声说道:“大人!在下想要当场验尸!“ 当场又是一片惊叫声连连,有些人甚至被吓得摔倒。 ”胡闹,胡闹!“ 李元卜气得大骂:”还没揭开白布,已经吓得百姓们惊恐窜逃,若是当场验尸,岂不是要惊吓众人!“ 张师爷道也不坚持,见李元卜不同意,便说道:”大人,可以将尸身搬到堂后验尸,但请大人和胆子大的百姓,一同观看!“ 张师爷的话音刚落,李元卜刚想开口痛斥几句,便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朗声说道:“大人,我愿做个见证,一同验尸。” 李元卜抬眼一看—— 赵家大小姐! 赵思辰一开口,众人先是愕然,纷纷看向她处。 待看清楚是一位年轻的姑娘,顿时有些胆子大的,不安分的,便也纷纷说道:“大人,我们也愿意做个见证。” 巧儿的父母跪着大喊,一会儿是“巧儿你死得好惨啊”,一会是“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一时间到处闹哄哄的。 李元卜被炒得脑壳疼,气得又是连连拍了几下惊堂木。 “休堂!把尸身抬到后堂去!” …… …… 既然休了堂,那就没有热闹好看了。 处理赵思辰,吴谦,张师爷一起跟到后堂去,其他起哄的人群也想要跟着一起去,被衙役连推带搡地赶走了。 衙门门口嘘声一片。 老百姓也不敢和官斗,只能悻悻离开。 但不管怎么样,乐林侯府婢女被赵家糕点毒杀一事有蹊跷,很快在人们之间口口相传。 几乎所有在现场看过衙门审案的人,都笃定赵家糕点铺子的伙计甘奇正是被冤枉的。 “要不然,怎么那个丫鬟就被问住了呢。” “还撒谎呢,说什么尸身已经被焚烧了,其实好好的摆在大门外。” “哎哟,这可太可怕了,我当时看得一清二楚,那白布下面就是……” “我估计呀,里面肯定有猫腻。” “我一看那三个证人的神情,就知道他们在撒谎!被师爷一问,一个个都哑然了。根本答不上来!” “可怜的那位赵家糕点铺子的小哥,被打得那个惨啊……” “站都站不起来了,太可怕了!” “官府就是想要屈打成招……” “哎哟哟,这句话可不兴说……” …… …… 放着尸身的担架,拉进了后院的一处杂役房。 李元卜自然是不肯走进房子里面的。 他站在院子里面,仰望着天空。 脸色不大好。 无他。 太臭了! 本来,在衙门的大门口,盖着白布的时候,便已经有臭味飘到公堂上来。 现下进了后院,揭开了白布…… 李元卜愁眉苦脸,恨不得抛下一切返回自己的屋子里面去。 这人怎么死的,他一点都不关心,后续自然会有人掰扯。 在他看来,这单案子不是大公主赢,就是三皇子赢。 反正都是皇家子女。 至于贵人们,自然是能够置身事外的。 死的伤的,不过是几个下人罢了。 只要他李元卜左右逢源,不管是谁赢了,都得对他心怀感激。 只是…… 要别人对他心怀感激,这姿态嘛,自然是要做到位的。 李元卜斜过眼睛,偷偷瞄了一眼屋内。 赵思辰站在张师爷身旁,跟张师爷一样,用细麻布蒙住鼻子,正仔仔细细地看着张师爷检验尸身。 又分出神来,盯着一旁正在做尸检记录的人员不要出差错。 吴谦原本也跟进了屋子里,结果白布一揭开,他便又退出到了院子之中。 跟着李元卜一样,抬头看向天空—— 抬头,风大点。 空气也清新些。 李元卜有些发愁。 这两个人怎么不走呢? 要是这两位爷都走了,他也不至于要在这里陪着呢。 …… ……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赵思辰和张师爷两个人净手,揭下蒙鼻细麻布,搓着生姜,走出了杂役屋。 赵思辰跟张师爷对望了一眼,赵思辰点了点头。 张师爷扭头,示意一旁的衙役将验尸记录递上。 “大人,在下已经检验了巧儿尸身了……” 李元卜还未开口,吴谦抢先问道:“她可吃食和赵家糕点铺的糕点?“ 张师爷说道:”巧儿的喉咙确实有糕点,与赵家糕点铺当日送上的绿豆糕是同一糕点……” “糕点有没有毒?” “糕点确实有毒。” 吴谦“哧”的一声笑了,转向李元卜说道:“大人,这位师爷自己都承认了,巧儿姑娘,就是吃食和赵家糕点铺的糕点,中毒而死!” 张师爷难得笑了一笑,抱拳说道:“这位大人,我刚才说的,是巧儿姑娘的糕点,在喉咙处。” “那又怎样?”吴谦不解。 “既然是在喉咙处,还未吃到胃中,又怎么会因为糕点而中毒身亡!” 吴谦脸色大变。随即支支吾吾道:“就算糕点在喉咙,那,那,那可能是糕点噎死的呢?” 张师爷又笑了一笑。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愚蠢的人了。 张师爷不再理会吴谦,对着李元卜行礼道:“李大人,死者巧儿的死因已经查清楚了。巧儿的脖子有一勒痕,显然是有人用布带勒颈,使其窒息而亡!” 吴谦怒道:“你简直胡说八道!” “这位大人如此激动,莫非是在场亲眼看见,巧儿姑娘是怎么死的?”赵思辰在一旁慢悠悠地说道。 吴谦:“……” 张师爷继续说道:“在巧儿窒息而亡之后,有人将糕点拌上毒药,塞入巧儿口中。” “由于巧儿已死,失去吞咽能力,因此,糕点堵在了巧儿的喉咙之中,却没有进入胃部。” “仵作验尸的时候,用银针探入死者巧儿的喉部,发现确实有毒,再加上巧儿口中有糕点,便认为巧儿是被糕点毒杀而亡。” 张师爷最后的这一段话,却是在为衙门找补了。 仵作虽然是个被人认为下作的职业,但也算是公门中人。 在巧儿毒杀案中,仵作显然是收了钱财,胡乱出了验尸报告。 但若这件事情摆在台面上来说,李元卜的面子难免过不去。 甚至会有失职之嫌。 因此,张师爷巧妙地想了个理由,说仵作是因为种种原因,误判了巧儿的死因。 这么一来,李元卜便有了一个台阶可以下。 李元卜人精一样的人物,立刻看出了张师爷的好意。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日总算有件让他满意的事情了。 鼻子抽了抽,李元卜刚刚展开的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 眼见张师爷和吴谦都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李元卜赶紧摆摆手:“具体的验尸记录,稍后放到我的案头,我再仔细看看。” “今日时候不早了,诸位请回吧。” “我就不送了。” 一边说着,李元卜随意挥挥手,赶紧往外走去。 赵思辰等人看见李元卜虽然肥胖如猪,但走起来飞快,很快走过了一条走廊,绕了个弯,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赵思辰知道李元卜这人,最是圆滑不过,滑不溜秋的跟泥鳅一样,怎么抓都抓不住。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跟张师爷说道:“我们先回去吧。“ ”今日辛苦张师爷了。“ 张师爷拱拱手:”赵姑娘,您今日也受累了。“ 吴谦在一旁看着赵思辰,似乎想说些什么。 赵思辰无意应酬,随意行了个礼,也赶紧走了。 只留下吴谦一人,站在原地,紧紧皱着眉头。 随后,才背着手,踱着步,慢慢地往回走。 生意做到其他地方去 出了府衙的大门,赵思辰的脸色不是太好看。 正准备上马车,又停了下来,望向张师爷。 突然之间,赵思辰郑重地向张师爷行了一个大礼。 张师爷被吓了一大跳,忙拱手问道:“赵姑娘,您是怎么了?” 赵思辰直接掏出了一沓银票,也不数是多少,尽数塞在张师爷手中:“先生,甘奇正在牢中受到的折磨,比我想象中要严峻许多。请先生一定要帮帮他……” 张师爷叹了口气,把银票塞回赵思辰手中,说道:“我早已经上下打点了。要不然,只怕府衙早就报了个畏罪自尽,把事情了结了。现在甘奇正虽然辛苦,但好歹一条命还是留着的。” 赵思辰没有接银票,脸色沉沉,说道:“就算是还留着一条命,只怕今晚就要没了!” 张师爷脸色一峻,沉声道:“赵姑娘莫要担心,我在府衙呆了二十几年,还有几个相熟的兄弟。现在我立刻去找他们。” 又要把银票塞回给赵思辰:“赵姑娘,你之前已经给过一次,不需要那么多……” 赵思辰把手背在身后,退了一步:“有劳先生跑腿,断没有还要你出钱。我别的本事没有,总算还有点银两。先生尽管花,不够了再和我说。“ 张师爷推辞几番,最后无法,只能收下。 张师爷摇着头,感慨道:”赵姑娘,您对伙计真的太好了。“ ”都是自家的兄弟姐妹,自然是要看顾的。“ 赵思辰和张师爷又接着商议第二天要处理的一应事宜,才分头离开。 …… …… 第二天,赵思辰和张师爷早早来到府衙大门。 早有好事的百姓和闲汉,知道昨日那桩惊人的命案,今日肯定还有后续。 因此,都早早在大门口等着。 就连机灵的小贩,也挑着小筐,贩卖瓜子糖水一应吃食。 看见赵思辰和张师爷来到,围观的人们一阵喧哗。 昨日张师爷的正气凛然,和命案的惊天反转,都给老百姓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赵思辰是现下大庆城人气最旺的糕点铺和精油铺子的老板娘,昨日更是胆量十足,跟着官吏去看如何验尸…… 围观众人看向赵思辰的眼神,多了敬佩和好奇。 赵思辰和张师爷无心理会围观的人们,来到府衙大门前,请衙役通报,请京兆尹升堂判案。 过了一会,李元卜身旁的刘师爷匆匆而来。 刘师爷须发皆白,看起来颇为稳重。 或许是在李元卜身边呆久了,也显得官威十足。 刘师爷手上拿着一纸判案书,对围观众人说道:“大家不要在这里集聚了!巧儿命案已经有了结论……“ 赵思辰脸色凛然,和张师爷对望了一眼。 围观的百姓也一阵喧哗。 旁边的衙役纷纷斥喝:“肃静,肃静!!” 张师爷忙上前行礼:“大人……” 刘师爷看了张师爷一眼,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昨日,证人玉儿在狱中自尽,留下遗书,自认因为嫉妒心,而蓄意杀害死者巧儿。“ 张师爷一听,皱起来眉头:“玉儿一个弱女子,她的手力……” 赵思辰默不吭声,轻轻扯了下张师爷的袖子。 张师爷虽然耿直,但也立刻反应了过来,停住了话头。 刘师爷仿佛没有听到张师爷的话一般,继续说道:“事发之后,玉儿心生悔意,正好赵氏糕点铺的跑腿小厮甘奇正送糕点上门,便心生一计,污蔑甘奇正。” “经京兆尹判定,甘奇正为冤屈入狱,当场释放。玉儿既已自裁,由乐林侯府领回尸身,自行安葬!” 众人议论纷纷:“居然是一个丫鬟下的手!” “看来自己的好姐妹也靠不住啊!” “一起做事,一起在主子面前争宠,保不准这妒意,早就已经有了。“ ”这样的歹毒女子,留下也是祸根!“ 赵思辰有些许恍惚。 昨日在公堂之上,那位名唤玉儿的丫鬟,虽然为虎作伥,但是她胆识过人,口齿伶俐,想必在主子身边是很得力的。 结果一旦出了事情,便被乐林侯府毫不犹豫地舍弃…… 能在乐林侯府家小姐身边此后的丫鬟,已经是一府下人中的佼佼者。 结果…… 不管是巧儿,还是玉儿…… 都因为主子的一念之差,便丧失了性命。 赵思辰的心中很沉重。 尽管甘奇正洗脱冤屈,成功出狱…… 赵家糕点铺子以后继续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可是,那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样,在最好的年华,丧失了最宝贵的性命。 赵思辰叹息了一声,冲着刘师爷和张师爷行了个礼,低声吩咐让甘奇正好生在家将养,便转身离开。 …… …… 如同赵思辰预料的一样,赵家铺子因着这桩案子,在大庆城中,成了众人议论纷纷的对象。 但也因此,名气更加响亮。 赵家铺子的生意好,宣富贵忙得进进出出的,一刻不能停。 但是,忙的时候,偏偏添了乱。 赵家铺子的伙计,隔三岔五地出事情。 或是跟主顾起了纠纷,赔了糕点又配了钱。 或是在路上被马被车冲撞,受了伤,得在家中将养。 或是送到了地方,主顾反口拒绝接收,只能灰溜溜地把糕点带回来倒掉。 更有不少闲汉,乞丐故意冲撞或者抢夺食盒。 赵思辰和张师爷两个人,也是隔三岔五地往衙门里面跑。 有时候告赢了官司。 有些时候得补贴医药费。 乱乱糟糟的,似乎永无休止之日。 饶是宣富贵这样的管事能手,也感到棘手,不知道如何是好。 来问赵思辰,赵思辰只能说道:“想必还是乐林侯府在作弄我们。 现在乐林侯府锋芒毕露,我们只能避其锋芒。 这种小打小闹且忍耐着,或许过一段时间,就能停歇了。” “不过……” 赵思辰看着宣富贵,慢慢说道:“幸好咱们铺子的生意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名气蒸蒸日上,生意更好了。” 宣富贵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只能这么想,心中才好受些。” 赵思辰轻声说道:“宣管事,我想扩大生意。” 宣富贵点了点头,说道:“咱们现在铺子生意那么好,我也想要再买几间铺子……” “不,我的意思是,我想要把生意做到其他地方去。” 宣富贵一听赵思辰的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确实是,金陵,江南等地,人们生活富庶,不输于大倾城。” “并且,大庆城的人都喜欢的东西,到了那边,肯定也会大受欢迎。” 赵思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不仅仅是金陵,江南等地。我还想把生意做到北地,辽国,吴国……” 听着赵思辰的话,宣富贵脸上的肥肉颤抖着,显然强行抑制着激动。 赵思辰望着宣富贵,笑着说道:“宣管事,你的本领,不应该仅仅在西大街这两家铺子展现。你应该去到更多的地方,让整个魏国,辽国,吴国……整个天下的人,都见识到你的能力!” 宣富贵越听越激动,猛地站起来:“好!大小姐,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宣富贵义不容辞,一定全力以赴!” 赵思辰笑道:“宣管家,以后我们在那些地方立稳了脚跟,我们就做更多的生意。既然我们开食舍,需要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我们就开粮铺!“ ”既然我们有精油作坊,来者都是各家的太太小姐,那我们也要卖衣裳,卖胭脂,卖首饰,卖一切太太小姐们需要用到的东西!” 宣管家激动不已,头脑已经飞速地转动了起来。 现下咱们两件铺子中,有现银二十万两,留下五万两应对货款和急事,也就够够的了。 另外还有十五万两,足够我们在大庆城再开几家铺子……“ 赵思辰摇了摇头:”宣管家,不能再在大庆城开铺子了。我们得走出去,到其他地方去……“ 宣管事一听,立刻明白了赵思辰的意思:”你担心乐林侯府……“ ”是,乐林侯府在大庆城,虽然还不能够做到一手遮天,但是影响力极大。 但是,离开了大庆城,那就不一定了……“ ”对!“宣富贵立刻就想通了其中关节:”乐林侯府,是因为俪贵妃受宠,才在短短十几年内崛起的外戚,他们离开了大庆城,便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了。“ ”是的,“赵思辰接着说下去:”乐林侯府,和那些世世代代为官,或者三四代为侯的人家,是不一样的,底蕴并不强,只不过是现在风头强劲而已……“ 宣管事火急火燎地站起身:”我现在就去打点新开店的事宜……“ 赵思辰也跟着站起身来,说道:”宣管事,你已经有想法了?“ 宣富贵点了点头:”大小姐,距离春节还有半年。过年之前,每家每户都会买些好东西。咱们要是想要开新的铺子,那可得抢占这个好时机!“ 赵思辰笑道:“你已经有想法了?” 宣富贵点了点头,说道:“我想先去金陵。” “金陵?因为那里距离大庆城近,也较为富庶?” “是,”宣富贵解释道:“不仅如此,金陵的主官,与三皇子府交情甚好,去到金陵做生意,有主官照拂,便省去了和衙门打交道的诸多事宜,也不怕有人上门找事!” 赵思辰笑道:”难怪你立刻就想好了地方。“ 宣富贵说道:”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三皇子府在金陵,也有几处铺子……“ 赵思辰忙皱起了眉头:”不可不可,我们要做生意,不可处处占三皇子的便宜——“ 何必避嫌,以后都是自家人—— 宣富贵在心中暗暗想着,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宣富贵细细解释道:”金陵的那几家铺子,也是租赁出去,收个租金罢了,并且收益并不好。咱们去了那边,肯定生意比现在的铺子好多了,到时候,多给点租金就是了。“ 赵思辰这才答应:”租金要上浮一成以上,三皇子已经帮助我们许多,切莫再占三皇子的便宜。“ 宣富贵应了是。 赵思辰又说道:”你带着三十万两银子去。“ ”三十万两?!“宣富贵吸了一口凉气。 ”是,我把甘奇正和云碧姐姐那边的银子,都抽出来给你……“ 宣富贵的神情突然变得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定定地想了几秒钟,突然之间拱手弯腰,向赵思辰正正经经地行了个礼。 赵思辰吓了一跳,笑问道:”怎么了?突然之间如此正经……“ 不是那个油腻的宣管事,赵思辰突然有些不习惯。 宣富贵的喉咙带着一丝哽咽:”多谢大小姐,把全副身家托付给了我——我一定不负大小姐的厚望!“ 赵思辰笑了起来:“行,那你可得好好挣钱——等挣到了钱,我给你分红!” 金陵开店 宣管家雄赳赳,气昂昂,怀揣着三十万两白银,往金陵的那片繁华地走去。 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便捎来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他买下了金陵半条街。 宣管家在信中写道:“金陵不像大庆城,虽然富庶,但是城中商铺却甚为混乱,东一撮,西一撮。 三皇子府的几间商铺,所在的位置虽然靠近城中,但却人迹少至,因此才租金甚微。 周遭的铺子,也是一样的情况。 我低价将周遭铺子买下,又拆掉了两间铺子,将这半条街和主街连在了一起。 我打算一鼓作气,将胭脂铺子,精油铺子,糕点铺子,成衣铺子,首饰铺子,食肆铺子在同一日,同一时间开业。 以此为契机,定能在金陵城一炮而红……” 赵思辰一看就明白了。 金陵虽然商贸氛围也很好,但是并不成系统。 宣管家去了之后,选择了金陵城中一个地点区位好的地方,买下了半条街道铺子之后—— 人为地打造一个商圈。 再进行交通的改善,让人流能够顺畅地流到这条商业街上面来。 若是成功的话,便能造出一条像大庆城城西大街一样等商业街。 饶是赵思辰,也不由得感慨:“宣管家,确实是一个人才。” 而在宣管家的另一封信中,则带来了另外一个好消息:“金陵火腿商徐家,已经倒闭了。 我此前引诱徐家,高价买下了火腿原料。 又借口不再制作用火腿作为原料的菜肴,毁了订单。 火腿制作年期长,徐家为了这批货物,压了大量的资金。 更因为赵氏订单量大,因此,徐家推掉了其他主顾的生意。 现下盛夏,徐家火腿卖不出去,很快便会烂在仓库…… 徐家本来要去衙门告咱们。 但文契一拿出来,我们的做法无可指摘,已经付了违约金。 听闻徐家已经在卖宅子铺子,打算搬到乡下去了……” 赵思辰看完这封信,默默地折起信纸,放入信封之中,喊来一个丫鬟:“把这封信,送到城郊精油工坊,递到鸳鸯姐姐的手上去。” 鸳鸯所受的折磨,徐氏夫妇已经偿还。 鸳鸯可以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地出嫁到田家去了。 想到这,赵思辰的胸口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一个半月以来,赵思辰过得很是烦闷。 一方面,赵家三家铺子,被乐林侯府不断地骚扰。 离离食舍那边,时不时有人找事。 要么借口食物不佳,要么退钱道歉。 要么定了雅间,又突然取消。 要么开口要极为难寻的食材做出的佳肴。 对于以上种种,赵思辰只给了云碧一个字:“忍”。 虽然骚扰不断,但是去到离离食舍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即使这些小姐们一时脑子发昏,跟着乐林侯府调皮。 她们的家中若是知晓,定会严加管束。 都是要脸的人家。 这种捣蛋持续不了多久。 再说了,那些小打小闹的小手段,也动摇不了离离食舍的根本。 而赵家在西大街的那两家铺子,同样也是遇到各种找事的人。 这次倒是不敢闹出人命了—— 听说上次闹出了两条人命,乐林侯府家的小姐在家哭闹了好几天—— 但是,仍是不断地骚扰。 要么在大门口堵门,说吃了糕点拉肚子。 要么在街上冲撞送食盒的跑腿小厮。 要么是散播谣言,说赵家糕点有问题。 赵思辰对于诸此种种,却毫不退让。 定是每次都告到衙门去。 赵思辰和张师爷两个人,基本上每天都要往衙门跑。 不仅赵思辰和张师爷两个人觉得麻烦,另外也有一个人叫苦连连。 李元卜。 李元卜作为大庆城,天子脚下。 若是大敌来犯,自有兵马应对。 若是皇亲国戚闹事,大理寺要接手。 若是宫内的事情,宫中侍卫和内务府自然要出面。 再加上,天子脚下,皇城根下,各路大盗小贼,自然而然地绕着走。 因此,他这个京兆尹,管着偌大一个大庆城,却事务不多。 唯有此,才有时间结交各方。 没想到,这一个半月以来,那赵家大小姐,天天来到衙门。 不是她告别人,就是别人告她。 偏偏升了堂,都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小事。 每次闹到了李元卜跟前,不管李元卜怎么判,赵思辰都欣然接受。 要罚赔金,她当场掏钱。 若是打赵家的伙计几板子,人还没回到家呢,赵家铺子的医药费已经送到了伙计家人的手上。 赵思辰爽快了,另外一方不爽快啊! 总是要拉着李元卜掰扯几分,喊几句“大人冤枉啊!” 若是平头小民,李元卜早让衙役叉出去了。 偏偏面前这些乱糟糟的人,看着不显眼,对于背后的人,李元卜却是心中一清二楚。 原本以为赵家和乐林侯府闹个十天半个月也就算了。 没想到,过了一天又一天。 已经闹了一个多月了,还未消停。 眼看中秋节越来越近…… 李元卜总算按捺不住,在某一天夜里,悄悄来到乐林侯府—— 话说回来,除了乐林侯府的诸多骚扰,还有一件事情,让赵思辰很是不悦—— 她得日日留在城西大街看顾生意。 虽然需要她处理的事情不多,但日日得守着店面,对于喜爱自由自在的赵思辰来说,简直烦闷得不行。 …… …… 幸而,这日,李有才回来了。 李有才匆匆进了内室,顾不上给赵思辰行礼,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便急匆匆地喊道:“大小姐,你之前差遣我们去西域找棉花的种子,我们找到了!!“ 赵思辰眼神一亮:“真的?!” “真的!”李有才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回来之前,用身上仅剩的银子,租赁了三百亩田,雇请了当地的农户,帮我种植了下去!” 魏国是当今最强盛的国家。 民间民众的衣物,多用粗麻织就。 有些家财万贯的商贾,或者像魏国皇室的众人,能够得到一些细棉花,也是用细棉布织就之后,作为内衣穿着。 细棉花多是野生野长的野棉树,产量极少。 要产出棉花,多看运气。 因此,赵思辰早早差遣李有才到西域等地,去寻找成片种植的棉树。 李有才笑着说道:“我在西域到处找,一开始跟无头苍蝇一样,钱花了不少,却没找到。” “后来,我多了个心眼,去找布店问,若是有细棉布多店,就问是哪里纺织多,一步步地问,最终问到了源头去……” 李有才满头是汗,脸上是兴奋的笑容:“果然,被我找到了一大片棉花地。” 赵思辰问道:“那片棉花地产量如何?我们能否买下来?” 李有才笑着说道:”不用大小姐您操心吩咐,我已经着人去谈了。 另外,我还想把那片棉花田周遭的地都多买一些……“ 赵思辰毫不犹豫地点头:”再拨一万两银子给你。“ 李有才笑道:”我估摸着,不难。 西域棉花虽然好,可是当地贫穷,甚少人能穿得起细棉布做的衣裳。 后续若是真的种出了棉花,还得带回大庆城来。“ ”这是自然。“赵思辰同意李有才的话:”我们要卖好东西,自然应该在有钱人多的地方做生意。 以后,我们要卖到大庆城,卖到金陵,江南……“ 李有才笑着说道:”做生意的事情我不大懂,但我知道,跟着大小姐,就有好日子过。“ 赵思辰听了这话,却是不谦虚:”既然我能挣钱,你们这帮兄弟,我自然要带着你们一起过好日子。“ 李有才带回来的好消息,让赵思辰重新振奋了起来。 她立刻让城西大街店里面的伙计,帮她去做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去找几位绣娘—— 须得手巧的,平日里织布绣花,有自己的想法。 若是之前有贵人称赞赏识的,那再好不过。 另外一件事情,是把卓玛找过来。 是该好好想想,怎么卖牛乳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