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魂穿五年后我的身体又归我了》 第1章 这一年身死,那一年魂归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付笙写字的手不受打扰,依然笔走龙蛇。 刘管家躬身,“王爷,王妃她……” 付笙察觉到了刘管家的吞吐,却没有任何反应。 刘管家将头放得更低了,说:“王妃薨了。” 付笙提着笔的手顿住,笔尖的墨滴下,晕染了一片。 刘管家等不到自家王爷的话,正打算再出声提醒一句的时候,他开口了:“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声音平淡冷静,似乎发妻逝世于他而言,并不值得十分在意。 刘管家偷看了付笙一眼,嘴唇起起合合,最后无奈转身离开。 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付笙涣散开的视线重新聚焦,看到了被墨染开的字,愣了片刻后,搁下笔提步朝王妃的屋子走去。 正值午时,院子里阳光正好,寒冬里也显得不是特别冷。 付笙跨步进了院子,昨天才陪王妃折下插进瓶里的红梅被摆在窗边,下了一夜的雪还没被完全打扫干净。一眼过去,那梅花红得刺眼。 没理会院子里的仆役们,他径直进了房里,看到了那个侧身蜷缩在床上的人。 “王爷,王妃她……”绿荛站在床边,抹着泪泣不成声。 付笙充耳不闻,直直走近床边。 李太医将银针从许苑堇的身上一一收起,才起身朝付笙行礼:“臣参见王爷。” 付笙紧紧盯着床上的人,面容冷峻,“王妃情况如何?” “王妃服用了剧毒,臣回天乏术,请王爷恕罪。” 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绿荛的啜泣。半晌后,李太医觉得腕上一阵轻疼,随即便听到付笙隐约掺杂着恳求意味的声音:“劳烦您再仔细看看。” 李太医悄悄抬眼,瞟到了付笙红了一圈的眼眶,心下不忍,但无可奈何,“请王爷节哀。” 一句话,宣判了两个人的死刑。 付笙闭上眼,似是精疲力竭,“都出去吧。” 本就是寒冬腊月,又为了保存好许苑堇的尸身,屋子里的火炉早就熄了,即使门窗紧闭,屋里也冷如冰窖。 刚刚逝世,许苑堇虽没了呼吸,但身上还留存着一点温度。 付笙用指尖轻触,却觉得冰冷得可怕。 没有了别人,他眼眶中蓄着的一点泪顺着眼睫而下,滴到许苑堇脸上,仿佛两个人都在哭泣。 “菫菫……” 不知身处何处的许苑堇在一片虚无中茫然失措,听到这一声,下意识地就朝那个方向奔去。 眼前倏然亮了起来,回过神来,许苑堇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付笙身后。 “辞——” “安瑗。”付笙打断了她的话。 许苑堇冷冷瞟了一眼付笙紧握着自己那副身体的手,敛去脸上所有的神色,面无表情转身坐到餐桌旁。 桌上满满地摆了许多菜,光是看这精致的摆盘,就知道味道绝对很好。 许苑堇想把胳膊撑在桌上,但已经摆满的桌上没有空余的地方,她伸手想移开面前的碟子,手却径直穿过其中。 “呵。”许苑堇嘲讽一般地轻笑出声,委屈的泪瞬间挤满了眼眶。 感受着掌心中逐渐冰冷的身体,付笙绝望,却毫无办法,他任心里波涛汹涌,面上也只是眼眶猩红。 许苑堇则窝进远处的软塌里,舒舒服服地陪着那里一动不动的付笙一起沉默。 外面天色渐沉,不点灯的房间里更是漆黑一片。付笙终于放开了那只僵硬冰冷的手,撑着床沿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门口,把门拉开。 月光从其中溜了进来,一半扑在许苑堇身上,指着让她看站在门口的付笙。 “王妃的后事你去准备吧。”付笙一如往常般冰冷又矜贵,停顿了一下,又吩咐:“棺材,用双人棺。” 刘管家听到后半句话,震惊抬头,“王爷您……” “照本王的话办就行,别的你不用管。” 长乐四年,隆冬,大雪,圣宗弟齐王付辞修之妻许氏殁,时年二十有五。 五年前,依旧是数九寒冬之季,大雪连着数日不断,天地皆是茫茫一色。 绿荛端着盆热水小心翼翼地把门合上,隔绝了外面漫天纷扬的白雪。 “还没醒吗?” 床边的人朝绿荛简单行礼,摇了摇头。 “行,你先出去吧。” 许苑堇躺在床上头痛欲裂,只记得自己是吃了那人给的药,然后肚子就一直疼一直疼,最后生生疼昏了过去。 听到耳边模糊的说话声,她挣扎着睁开眼,一眼便看到了床顶雕刻细致的画梁,心里惊讶又迷茫。这不是她认识的地方,她从出生起,就没睡过这样好的床。 头还在疼,但似乎是因为视觉分担了一部分感觉,许苑堇觉得好像也没刚才那么难受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脖子都有些僵硬了,她尝试着缓缓侧过头,撞上了一个陌生的视线。 “王妃,您终于醒了!” 绿荛边惊喜地大喊,边着急忙慌把盆放到架上,朝许苑堇快步走过去。 许苑堇对眼前的一切都无比陌生,但更疑惑地是她口中的称呼。刚刚醒来,嗓子还有些沙哑,身体也还很虚弱,她小声地重复了一遍:“王妃?” 绿荛跪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拿浸润好的软帕擦了擦许苑堇的额角,温声说:“您要是再不醒啊,王爷都要去庙里上香拜佛去了。” 许苑堇觉得这个女孩可能是认错了人,她不是什么王妃,在昏过去之前,她只是京城一个小富商家里被冷落的女儿而已,怎么可能一睁眼就成了王妃。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应该不是你说的‘王妃’。” 看着许苑堇不像在作假,绿荛原本染着喜色的脸变了神情,“您不记得了?” 许苑堇不知道自己该记得什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那您还认识我吗?我是绿荛,五年前,景和十一年,是您救了我。” 许苑堇疑惑,“五年前?现在不就是景和十一年吗?” 绿荛把帕子扔下,脸色沉重,“奴婢叫人去请大夫,王爷也应该下朝了,我叫人去找。” 说完,不等许苑堇反应,就又着急离开了。 没多久,门就被猛地推开,正努力撑着床铺起身的许苑堇被吓了一跳。 “安瑗!” 第2章 好像失忆了 脑子里甚至还没来得及对这两个字做出反应的时候,许苑堇就已经落入了一个裹挟着风雪,却稳重宽广的怀抱当中。 温润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响起,“你终于醒了。” 付笙思念至极,更加收紧臂膀,仿佛要将怀里的人融进自己的骨血。 许苑堇终于在脑中处理完了这些信息,想推开抱着自己的付笙,但没能成功,只好涨红着脸,磕磕绊绊说:“公子,可以请你先放开我吗?” 付笙扳着许苑堇的肩膀,看清了她躲闪目光里的陌生,满脸不可置信,“你刚刚喊我什么?” 许苑堇悄悄深呼吸了一下,“公子,你应该是认错人了,我不叫‘安瑗’。” 顿了顿,许苑堇迎上付笙死死盯着她的视线,稳着声介绍自己:“我叫‘许苑堇’。” 付笙脸色又冷冽了一些,许苑堇抿了抿唇,还是问出了口:“现在不是景和十一年吗?” 付笙眸色深沉,看着她,语气平静到没有了任何情绪,“景和十六年。” 门被推开了,屋里的暖意被寒气逼弱几分。许苑堇敏感地觉察到了面前这人不再柔和的气场,稍稍挪着身子往后缩了缩。 “草民叩见王爷。” “嗯。”付笙从床边退开一点儿,“赶紧过来给王妃看看。” 大夫提着药箱,战战兢兢,“是。” “绿荛,王妃是怎么回事?” 绿荛望了许苑堇一眼,说:“王妃醒来之后就不认得人了,不知道怎么了。” 付笙闻言,眉头拧在一起,脸色担忧又着急。 见付笙这样可怕的表情,许苑堇把偷看的目光立刻收回来,紧张地盯向给她把脉的大夫。 “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大夫收回手,神色温和,让许苑堇卸下了一点儿心防,“没有。”想了一下,又补充说:“刚刚醒来的时候头疼,但现在没感觉了。” “头疼?” “嗯。”许苑堇轻轻点头,瞄了眼站在旁边神色不明的付笙,低下头说:“景和十一年之后的事情,我好像都忘记了。” 太医神情凝重。随后起身,看着付笙,欲言又止。 “直说吧,恕你无罪。” “回王爷,照王妃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失忆。” 这两个字即使从未听说过,付笙也理解了,朝坐在床上的许苑堇看了一眼,却被她眼中的陌生和躲避刺伤。 “本王知道了。” 大夫提起药箱,绿荛识眼色地带人出去。 在一旁候了许久的刘管家上前,问付笙:“需要请宫里的太医来吗?” 付笙已然疲惫了,淡淡道了声不用,就让他出去了。 只剩下两个人的房里显得空荡,许苑堇几次三番偷偷看向付笙,想说话又不敢出声。 先不说付笙本就极为敏锐,就许苑堇这并不高明的偷看,任凭谁都能察觉得到。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暗暗叹了口气。自己的媳妇,怎么着都得宠。 付笙扭头,抓住许苑堇突然变慌乱的眼神,微不可见地笑了笑,“怎么了吗?” 许苑堇攥着被子的手紧了紧,小心翼翼:“我想喝水。” 从前跟自己嬉笑打闹,又同床共枕的人,如今变得如此害怕他,付笙即使知道这是因为许苑堇失忆的缘故,心里也依然惆怅沉重。 水端到了床边,付笙坐下,问她:“要我喂你吗?” 许苑堇立即摇头,她不喜欢和陌生人太亲密。显然又忘了眼前这人是自己的丈夫。 温热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口,许苑堇才真正感觉活过来了。 她反复回想自己那一天去周姨娘房里给她试药,吃下之后没有感觉。正兴高采烈地拿着银子回去找娘亲,可在就快要到门口的时候,强烈的腹痛逼得她跪倒在地,又渐渐蜷缩起来,然后就眼前发黑失去了意识。 “在想什么?” 许苑堇瞬间回神,下意识地摇头。 看到付笙满含探究的神情,又补了一句:“没想什么。” 敲门声传来,刘管家进了屋里,站在付笙面前,道:“王爷,太子殿下叫人来请您过去。” “行,知道了,你先去备车。” 付笙目光温柔,描绘着许苑堇如画般的眉眼,熟悉又陌生。他牵过她的手握住,“我很快回来,你有事就跟绿荛说。” 许苑堇提醒自己这人是她的夫君,忍着别扭没抽出手,“嗯。” 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 许苑堇卸下满身防备,缩着身子待在床角,视线缓缓扫过这间精致奢华屋子里的每一处,心里止不住地喟叹。 与自己那十五年的日子相比,这里美得像梦一样。 “王妃。” 是绿荛。 “我刚去厨房吩咐完,过来的时候碰到了王爷,说让我赶紧过来照顾您。” 许苑堇心下一暖,对着毫无攻击性的绿荛,也少了几分防备,笑道:“我没事。” “是是是,每次您都没事,有事的是王爷。”绿荛跟许苑堇说笑,想起了不少好玩的事,“您还记得不,上次您心血来潮拿了王爷的宝剑在院里比划着玩,结果不小心在手上划破道口子,流了点儿血。” “王爷看见,心都跟要疼坏了似的,他自己受重伤的时候都没这样过。” 许苑堇听着,虽然忘了这些,但想着付笙那温润公子做出那样的神情,也不自觉地笑了。 身体养得大好后,许苑堇就不想总待在屋里了,吃完饭就领着绿荛出去在府里乱晃。 “怎么又出来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再病了怎么办。” 撞见刚回了府的付笙,许苑堇心虚。 自己醒来这一个月的衣食住行都是付笙给的,比起要逼迫自己接受付笙是自己夫君这件事,许苑堇更像是把付笙当做自己恩人对待。 前十五年她还只是个日子清苦、无人宠爱的民女,苏醒之后却成了钟鸣鼎食的齐王府的王妃,巨大的反差让许苑堇无法适应。 现在这样的生活当然舒服,但许苑堇还是觉得如在云端一般,心里总是不踏实。 付笙把人带进怀里,无比自然地揉搓起许苑堇冰冷的手,嘴上不停:“大夫说你气血虚,以后想出来也揣个暖炉再出来,手冷成这样很容易冻伤。” 许苑堇自知理亏,“对不起,我记住了。” “不准跟我说对不起。” 许苑堇无奈,“那我该说什么?” 第3章 起疑心 “我想听什么你不知道吗?”付笙意有所指,说完后从身后跟着的小厮手里拿过小竹匣,带着许苑堇往回走,“给你买了好吃的。” 小孩心性的许苑堇一听这,立刻就开心了,“什么好吃的呀?” “你猜猜看,是你最爱吃的东西。” 最爱吃的,许苑堇想了一下,肯定道:“柿子饼!” 付笙摇头,满脸笑意,“不是。” 拉着许苑堇在椅子上坐下,付笙极为无奈,“猜了这么多都没猜对,你失了个忆,怎么还把自己爱吃的东西忘了?” 竹匣被打开了,一股清甜的香味萦绕在鼻尖,许苑堇几乎是本能地深深嗅了一口。 付笙见状,失笑:“尝尝看,这个味道你肯定很熟悉。” 酥软的糕点一捏就碎,许苑堇不知道,刚用手拿起一块要往嘴里送,糕点就碎了一桌。 “这芙蓉糕软而酥,一不小心用过了劲儿就容易碎。”付笙没有指责许苑堇,反倒自己拿起一块,移到许苑堇嘴边,宠溺无比,“我喂你,来,张嘴。” 在遇上付笙之前,许苑堇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会有人能这样宠爱自己。 她被付笙盛着爱意的目光惹得双颊羞红,乖顺地张开嘴咬了一口那精致小巧的芙蓉糕。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绵密的糕点在嘴里化开,比起直白的甜,用清雅形容更加合适。 可许苑堇不习惯这种味道,连喉咙处也有种干噎感,诚实地朝付笙摇头。 “我不太喜欢这个。” 付笙笑容僵硬了一瞬,后又融化开来,移开那一碟芙蓉糕,说:“不喜欢吃咱们就不吃了,我叫人去给你买柿子饼。” 出了门,付笙立即叫了绿荛过来。 “安瑗最近有什么异样吗?” 他问的含蓄曲折,绿荛却精明,知道他的意思,一五一十都告诉他:“王妃身体已经大好了,但吃穿用度都跟以前……” 付笙抬眼。 绿荛垂眸,“完全不一样。” “行了,你下去吧,药煎好之后告诉本王一声。” “是。”绿荛行礼退了出去。 天色渐暗,许苑堇自己拿着火折子点亮屋里的蜡烛,正点着床前那一盏时,付笙端着药进来了。 “你以前不是最怕火了吗?怎么不叫下人来点?” 许苑堇见是他,灭了火折子,不解道:“我怕火?” “对啊。”付笙坐下,把回府时买来的蜜饯拿出来放到桌上,语气自然:“你说你小时候住的房子被人点火烧过。” 许苑堇皱眉,根本没有这段记忆。 付笙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却将许苑堇脸上所有的神情看得仔细清楚。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付笙总跟她提些她压根没印象的幼时发生过的事。从给周姨娘试药昏迷过去到现在一共五年,若她只是忘了这五年的事,那为什么付笙说的那些她小时候的事她也完全没印象。 许苑堇想不明白,付笙也想不明白。他现在所接触的人,为什么会跟以前的许安瑗差别这么大。 “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先过来喝药,趁还热着。” 许苑堇别扭地想挣脱付笙牵住自己的手,可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紧握着不给她一丝机会。 药苦得许苑堇直皱眉,一口气闷下,她没去拿付笙摆在她手边的蜜饯,而是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装着温水的茶杯又仰头把水一口气咽下。 嘴里的苦涩消退了一些,许苑堇这才反应过来桌子上摆着蜜饯。 付笙嘴边的弧度依旧温柔,可眼神却掺上了冷意,捡了一颗蜜饯递到她嘴边,看着她小小纠结后轻启贝齿将蜜饯衔进口中。 “你一向不爱甜的,但回回喝药都是抿一口药就必须吃一颗甜得发腻的蜜饯,或者糖。”付笙顿了顿,温柔的声音裹上了冰冷的外衣,“你是许安瑗吗?” 这个问题,许苑堇觉得她没法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 她处处不像他们口中那个高贵到不可一世的许安瑗,但她确确实实又有着许安瑗的模样。虽然她也无数次怀疑过,但都没有答案。 就好像身处迷雾当中,只要往前一步就能看清一切,可这一步连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迈得出去。 所以沉默了许久,许苑堇只能跟付笙说:“我叫‘许苑堇’。” “许苑堇。”付笙将这三个字在唇齿间缓缓咀嚼,最后化作一声轻笑,抬眸看向她,“明天起早一些,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 “去一个能够给出我回答的地方。” 烛光昏黄,在付笙轮廓挺立分明的脸上留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许苑堇从第一眼时就被付笙俊逸凌厉的模样深深吸引,此刻灯火摇曳,柔化了他的棱角,却丝毫不掩盖他冰冷的气场。 有这么一瞬间许苑堇觉得,其实自己是不是许安瑗都不重要了,因为付笙只会让许安瑗存在。 翌日一大早,天色昏暗阴沉,有种风雪欲来的压抑感。 许苑堇任由绿荛给自己梳洗打扮好,全程都昏昏欲睡东倒西歪,意识难以清醒过来。 “王妃,王爷已经在门口等您了,您收拾好了吗?” “来了!”绿荛扯着嗓子朝门外应了一声,赶紧扶起许苑堇往出走。 门一开,寒风扑面而来,许苑堇立刻清醒,打了个寒颤。 王府门口,许苑堇本以为付笙会在马车里等着自己,可还在远处时,她就看到付笙站在那里,冷风卷着他的发丝和衣摆,而他身形挺拔坚毅,眼睛只望向她。 许苑堇脚步一滞。 “王妃?”绿荛不明所以。 “没事,走吧。” 马车在路上不急不缓地走着,许苑堇坐在里面只觉得这车摇摇晃晃让人发困。她还以为付笙很着急来着,看来不是啊。 瞄了眼也在闭目养神的付笙,许苑堇就开始毫无忌惮地这么一边点瞌睡,一边胡思乱想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停下了。 “到了?”许苑堇嗓音还带着睡意。 不似她睡眼惺忪的模样,付笙眼里一片清明。 车外,小厮稍稍提高音量提醒道:“王爷,王妃,咱们到了。” 第4章 魂归原位,发疯预警 天幕阴沉,太阳只隐隐约约露出点轮廓。早上湿寒气重,一行人站在山脚下,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浓雾。 许苑堇跟在付笙旁边,冻得鼻子通红,她凑近付笙,悄悄说:“这里看起来不太对劲哎。” 付笙没有反应。 许苑堇瞄了他两眼,纠结之后没忍住,问他:“你应该不是打算把我卖了吧?” 付笙终于瞥了她一眼,“你在跟本王开玩笑?” 许苑堇先是摇头,后又点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在想我这一个多月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如果最后……你会不会就直接把我卖给他们了。” 不用许苑堇点明,付笙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是有些好笑许苑堇这不似作假的态度,真的有那么害怕被他卖了吗。 一大清早起来,饭没吃几口,就陪着付笙好一顿爬山。 等终于看到建在山顶的寺院时,许苑堇累得直喘粗气。但看付笙跟他唯一带上的那个侍卫,依然像是没事人一样,仿佛爬了半天他们只是稍微起来走了两步,许苑堇只能吞咽口水缓解缓解干涩的喉咙,继续咬着牙跟在两人身后往上爬。 “贫僧等候殿下多时了。” 寺院门口,一衣着朴素得体的老和尚见到付笙上来,直接说了这么一句。 付笙颔首点头,喊了声住持,算是回应。 许苑堇看着这最后几阶台阶,实在累得没有力气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歇口气,仰头一看,寺门上写着三个字。 侍卫被付笙留在她身后保护她,许苑堇朝侍卫招了招手,问他:“这是什么寺啊?” 侍卫狐疑,自家王爷的王妃不是赋诗作文无所不能吗,怎么会连字都不认识了。 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告诉了许苑堇,“回王妃,是般若寺。” “安瑗。” 付笙这一声仿佛魔咒,许苑堇叹气,提步往上走。 看到门口站着的住持,许苑堇正要开口问好,却被他抢了先。 “看来确实是回来了。” 不同于住持脸上的慈和,他一句话说完,许苑堇疑惑茫然,付笙冰冷压抑。 “住持,东西都准备好了。”一小沙弥从门里出来,跟住持说了这么一句。 住持点头,侧开身,“请各位随我来吧。” 付笙稍稍转头盯了许苑堇一眼,面色不虞,跟刮在脸上如刀般锋利的寒风并不相差什么。 许苑堇觉得莫名其妙,既不知道住持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付笙这狠厉的眼神为什么要甩给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虽然心里不乐意,但许苑堇还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付笙身后,进了供奉佛像的殿厅里。 住持让付笙和许苑堇上过香行过礼,又从佛像前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拜了几拜后,朝许苑堇走过来。 彼时,许苑堇正站在一旁,偷摸打量着殿里的佛像之类。 “二位已有婚契,按理来说贫僧该称你为‘齐王妃’才对。但是身魂分离,事不由己,贫僧还是叫你一声‘许姑娘’罢。” “身魂分离?”许苑堇低声重复,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但似乎又什么都不知道。 住持笑得和善,“正是。”然后将手里的玉坠递出,嘱咐道:“这个给你,记得随身佩戴,可以安魂。” 到这时,许苑堇才反应过来,“您是说——” 付笙跨步上前一把夺了住持手里的玉坠,声音冰冷又阴沉:“怎么能让她回来?” “我不是‘许安瑗’!”即使被打断,许苑堇还是惊喜万分地把话说完,压根没管另一侧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模样的付笙,脸上充满了笑容和轻松,“太好了!原来我不是她!” 这么多天来的违和和别扭有了合理的解释,许苑堇高兴于自己还是自己。 “逆天意而为,恐遭不幸,还请殿下勿要轻举妄动。”住持依旧平静慈善,完全不在意付笙狠厉的脸色。 许苑堇却被付笙吓到了,但也不觉意外。如果非要说清楚的话,就好像有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每天都对你很好,但他实质永远是老虎。 即使知道此时不招惹付笙最好,可许苑堇盯着那个只留了红绳垂在外面的玉坠,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挪步上前,神情怯弱但眼睛里不掩希冀,有些讨好地问付笙:“这个可以还给我吗?” 付笙把如利剑般冰冷的目光从主持那里移到许苑堇身上,勾唇轻笑,很是单纯:“给了你,本王的安瑗还怎么回来?” 说完,就把玉坠装进自己衣袖里,连红绳都不让许苑堇看见。 许苑堇不可置信地瞪眼看着他,气急,“付辞修!你怎么能这样!” “本王为何不能这样?” “你拿走了,我还怎么安魂!” 付笙毫不在意,“那跟本王有何关系,安不了正好。” 偌大的殿厅里,只有这三人在场,却满满回荡着许苑堇一个人愤怒无比的声音。她眼里被逼出了泪,冲着付笙大喊:“许安瑗不可能回来了!这是我的身体!” 付笙眸色一沉,一步上前直接扼住许苑堇的咽喉,把人狠狠掼到柱子上。 住持大惊,没有想到付笙会如此心狠,立即就朝门外叫了几个小沙弥进来,想把付笙拉开。 许苑堇死死掰着付笙青筋暴起的手,却丝毫撼动不了,只能无助地拼命挣扎,眼眶猩红,泪流不止。 直到许苑堇撑到极限时,付笙才极为平静地说:“你刚刚说什么?” 本该求饶的,可许苑堇强挂起一点笑,并不向付笙妥协,告诉他:“这只能是许苑堇的身体。” 付笙松开手,脸色阴沉得可怕,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滑落在地咳嗽剧烈的许苑堇,然后利落转身,半点不留情。 住持把手帕递给许苑堇,又接过弟子倒来的温水在她身旁矮下身子。 许苑堇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中有些艰难地对住持道了声谢谢。 等恢复过来,许苑堇看着住持,眼泪汪汪,委屈无比,“他把我的玉坠带走了,怎么办啊?” 住持笑了,和蔼地跟许苑堇说:“没事,这里还有很多,这次你自己选一个喜欢的。” “真的吗?”许苑堇转悲为喜,把付笙扔在了脑后。 “出家人不打诳语,玉佩怎么样?” 付笙行至半路,才终于冷静下来,刚刚怒上心头,出来后也没发现天上又飘起的鹅毛大雪。 第5章 混乱关系,想八卦 “于一。” “属下在。” 付笙语气冰冷:“你在这儿等着王妃,一会儿跟她一起回府。” 于一抱拳,“属下遵命。” “刚刚在里面发生的事……” 于一谨慎又恭敬:“属下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大雪漫漫,付笙穿的还是许苑堇醒来时初见的那件黑灰色狐皮大氅,可从刚刚大殿争锋相对之后,他再不会把许苑堇那样揽进怀里,共享这份温暖。 于一以为许苑堇很快就会出来,于是站在檐下远远等着,殊不知许苑堇就差在这庙里安家了。 “这个手环好好看啊。” 许苑堇转着手腕,对自己挑选的玉石手链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住持笑容和善,慈爱地看着许苑堇,问她:“齐王殿下还在等你,不下山了吗?” 许苑堇把手臂放下,垂眸摸着腕上温润光滑的手链,不是很愿意离开。 “时候不早了,外面还下着雪。” 许苑堇叹气,眼巴巴看向住持,“我不能留在这儿吗?我可以劈柴做饭,洗衣烧水,让我干什么都行。” 住持起身,态度不变,“人各有命,你的命途不在此处。” 强求不得,许苑堇妥协,对住持拜了一拜,“谢谢您。” 出了门,许苑堇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侍卫站在那里。 不用在当冠着“王妃”名号的许安瑗,她自由活泼了许多,直接冲过没有遮挡的空地,小跑到他跟前站定。 “付辞修呢?” “王爷先回去了,让属下在这里等您。” 许苑堇点头,后又朝着于一露出大大的笑,说:“你不用再把我当做王妃啦,我叫许苑堇,你呢?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王妃叫属下‘于一’就好。”说完这话,于一抱拳,恭敬无比:“刚刚的话,还请王妃以后不要再说了。” 许苑堇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是许安瑗啊,付笙没跟你说吗?” 于一抬眼,对上许苑堇的眼睛,肯定道:“您是。” 她茫然怔愣一瞬,随后明白了,付笙不是没说,而是一口咬定她是许安瑗,不是也得是。 “如果我坚决不接受呢?”许苑堇平静发问。 于一低头,样子谦卑,态度却不变,“属下只听从王爷的命令,请王妃恕罪。” 恕罪? 许苑堇觉得好笑,她忍着气把视线移向远处,提步,“先回去吧。” 一路上,于一有心给许苑堇撑伞,可许苑堇正气头上,根本不给他近身的机会。但于一既然能跟在付笙身边,又怎么可能是平常人。 除了第一步被许苑堇躲开,后来每一步于一都没有让她如愿。 许苑堇把脚下的雪踩得直响。 可恶!更气了! 山脚下,只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跟来时坐的那辆比起来,朴素了许多。 许苑堇提着裙角上了马车,才发现绿荛还在。 “绿荛?”许苑堇坐下,轻轻推了绿荛一把,“你怎么没回去呢?” 绿荛揉揉眼睛,才看清楚是谁。 “王妃。王爷刚刚看起来很生气,您跟他吵架了吗?” 一提起付笙,许苑堇是真的愤怒,那种呼吸不上来的濒死感又缠绕在了她脖子上。 她转头认真地看着绿荛,问她:“如果我说,我不是你们的王妃,你信吗?” 绿荛神色一僵,然后又笑着环上许苑堇的胳膊,压低声音,哄小孩一般:“小姐,奴婢知道您还爱着陈国的皇上,但他不能给您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咱们不想他了,啊。” 这个回答,许苑堇属实没能预料到。绿荛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她其实爱的不是付笙?但这陈国的皇帝,不是个老头吗? “小姐?” 许苑堇回神,“啊?哦哦哦,行,不想了。” 绿荛的话太有冲击力,许苑堇不由得想了半路,始终没能理解许安瑗拿着自己的身体干了什么。 “绿荛,我记得陈国的皇帝,不是已经很老了吗?” 绿荛失笑,“奴婢都忘了您失忆了。” 许苑堇想反驳,但她暂且没有,而是专心听绿荛给她讲故事。 “您当时候做生意,去了陈国一趟,被当时陈国太子英雄救美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就非您不娶了,但是您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做不到,您就跟他分开了。” “所以现在陈国的皇帝,就是当年那个救我的太子?” 绿荛点头,“对。” 许苑堇脑子有点儿乱,绿荛这几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做生意、被英雄救美、又分道扬镳,再加上许安瑗现在可能还爱着那个太子。 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许苑堇这一个平凡女子能扮演得了的角色。 想到这儿,许苑堇心里的气愤稍稍平息了一点儿。 她回去就要跟付笙说清楚,许安瑗这五年拿她身体干过的事,她一概不知,所以装不出许安瑗的样子。 许苑堇直觉付笙不会为难她的,但她忘了付笙的温柔体贴只会给许安瑗。 “你不说,本王倒也差点儿忘了。” 书房里,付笙闲闲地靠在椅子里,端着一杯茶细细品着,在许苑堇急急忙忙进来说完话后,才慢悠悠回了这么一句。 许苑堇皱眉,“什么意思?”她心下不安,他说的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本王没想让你装成安瑗,而是命令你成为她。在安瑗回来之前,成为她。”付笙说得云淡风轻,眼神极具压迫地凝视着许苑堇,继续道:“在本王这里,只有安瑗,没有别人。” “付辞修,你脑子有病吧!”许苑堇终于还是把这话说出了口。 十五年的贫寒卑微生活,没有让许苑堇如不怀好意之人所设想的那般,成为一个唯唯诺诺、压抑顺从的奴才。 面对着付笙这样的天潢贵胄,许苑堇清楚自己惹不起,她也不想惹,凡事能忍就忍了,但唯独这一件,她绝不让步。 付笙看着许苑堇怒容满面,不气不恼,优雅地把茶杯放下,漫不经心扫了眼她脖子上的红痕,说:“刚刚在寺院里,本王不该盛怒之下那样对你,本王向你道歉。” 付笙每一步都走在许苑堇的预想之外,她脸上的怒气一时僵住,面对这一朝王爷屈尊降贵的道歉,她手足无措,或许该说“没事”?可是那会儿付笙真的好像是想要自己死。 纠结来纠结去,许苑堇想问问别人,像这种情况,她可以选择不接受吗? “很意外?”付笙笑道:“以为本王目中无人?不辨是非?” 第6章 本王错了,但本王不改 许苑堇低头抿唇,心想:难道不是吗? “安瑗跟本王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许苑堇没听懂这是啥意思。 好在付笙又说了两句:“本王知错,所以向你道歉;但本王不改,所以,如果你不配合,还会有下一次。” 抬头看向付笙的时候,许苑堇已经是心情复杂,她不理解,身为王爷,付笙怎么可以这么……无赖。 可她立场依旧坚定,“我不会成为许安瑗,我只做许苑堇!” 付笙并不在意,对许苑堇甚至是温柔,他说:“随你。总有一天,你会向本王妥协。”脸上的笑意浓重了几分,付笙胸有成竹:“而且那一天,不会太远。” 等隔天早上起来,许苑堇才彻底明白了付笙的意思。 “王妃,今天您得穿这件衣裳。”绿荛抱着一袭华服站在许苑堇跟前,毫不让步。 “我穿之前那些素衣就好,这个太奢侈了,我不习惯。” “您那些衣裳昨天王爷已经下令让全给扔了。”说着,绿荛就不由分说地把衣裳给许苑堇往上套,艳羡道:“王爷宠您,连夜让布庄把新做好的衣裳送来,就是为了让您开心。” 许苑堇抓住绿荛的手,眼神认真,“我不喜欢这些。” 绿荛挣脱开,不理会许苑堇的拒绝,手上的动作不停,“王爷吩咐奴婢,在您恢复记忆之前,与您相关的一切,由奴婢安排。” 许苑堇觉得自己像个木偶,由着别人按他们的心意打扮。等收拾完毕,镜子里的人全然变了模样,朴素不再,显得贵气逼人。 这恐怕就是付笙的计划吧,让自己迷失在“王妃”这个尊贵的身份当中,然后任他摆弄。 异想天开! 许苑堇起身,借口让绿荛去看看早饭快好了没有,等人真的走后,就光明正大溜了出去。 偌大的王府,雕栏画栋,舞榭歌台,寻常人家冬日里死寂沉闷的样子,在这王府里没有丝毫踪影,红梅白雪交相辉映下,一切都清丽雅致而富有生机。 许苑堇饶有兴致地胡乱逛着,脑子里不停地思索能彻底跟付笙分别的办法,等回过神来时,她才发觉自己走到了湖边。 放眼望去,湖心有一座颇精致的亭子。 正当许苑堇站在亭子的牌匾下辨认着那三个字的时候,身后来了一个人。 “姐姐雅兴,天气这么冷,怎么来这湖心亭了?” 许苑堇回头,看到人的时候,下意识地觉得,这人就该连声音都那样骄傲自信。 对上许苑堇的视线,姚毓晗嘴角扬出得体的弧度,但眼眸里满满的都是厌弃和敌意。 “姐姐来这里,再冻坏了身子,辞修哥哥又该心疼了。” 从许苑堇身边擦肩而过,姚毓晗拿着手绢拂了拂石凳上的灰尘,然后才优雅坐下。 许苑堇不认识眼前的人,但显然这人认识她,而且还很讨厌自己,周围也没别人,飘着碎冰的湖面隔断了所有痕迹。许苑堇不敢如在付笙面前般自由,只好露出一个拘谨的笑,道:“妹妹好。” 姚毓晗稍稍垂下一点眼皮,迷着眼盯了许苑堇半晌,才嘲讽地笑了一声,“妹妹?” 许苑堇不知如何是好,被姚毓晗通身凌厉的气势压得一动也不敢动。 “我竟不知,什么时候,我这俗人也配做齐王妃的好妹妹了。” 明明是贬损自己的话,可经她口说出来,锋芒都指向了许苑堇。 许苑堇只从第一眼就看出了自己跟姚毓晗的差距,哪怕是记忆中那个没见过几面的名义上的父亲也没眼前这人凌厉威严。 许苑堇想了又想,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话开口。 这边许苑堇不明所以地惴惴不安着,那边姚毓晗也渐渐生出些疑惑。 许安瑗这人,素来跟自己合不来,每次遇上她,自己堂堂一个宰相嫡女总被噎得哑口无言,只能一肚子火气咬碎了牙往下咽。今天怎么变得跟兔子一样,她话都说这么难听了,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是又憋什么坏招了吧! 想到最后,姚毓晗觉得自己猜对了许苑堇的心思。 付笙防她防得极严,从自己听说许安瑗醒来之后,就被付笙几次三番明里暗里地威胁说别靠近她。 “既然姐姐都如此赏我脸了,我也为刚刚那些不成体统的话向姐姐道歉,还请姐姐别跟妹妹计较。” 姚毓晗缓和了态度,现在对许苑堇甚至是如沐春风。 许苑堇顺台阶下来,摇了摇头说:“妹妹言重了。” “姐姐身体才刚大好了些,别站着了,快坐下吧。” 说着,姚毓晗还擦了擦跟前的石凳,示意许苑堇坐在她跟前。 许苑堇落座,轻声说了句“谢谢”。 几番交谈下来,姚毓晗感觉许安瑗跟变了个人一样,处处透露着违和。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感兴趣,无论许安瑗变得有多谦逊有礼,始终都是本性难移罢了。 而许苑堇却对姚毓晗的好感渐渐多了起来。从前身份所限,她只能待在那个破败的小院子里每天操心自己和娘亲能不能活得下去,家里的兄弟姐妹更不用说,不来找她的麻烦已经是幸运了,又哪里能奢求他们好好跟自己说两句话。 况且,听着姚毓晗清透好听的声音,许苑堇深觉自家那一家子人没一个能跟姚毓晗相比的。 “姐姐刚说布庄送了新的成衣来?” 许苑堇点头,“嗯。”顿了一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姚毓晗:“你要带走两件吗?他们送的有些多,我穿不了,而且那些衣裳看起来跟你更相配。” 姚毓晗不露声色,只是言笑晏晏稍稍对许苑堇显出一点儿亲昵,“姐姐留着就好,我早上叫人去问,说是我的新衣也快做好了。” 听姚毓晗这么说,许苑堇也没再坚持了。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我在城里的各家布庄和成衣店转了个遍,也没找到一件合心意的新衣,所以啊……”姚毓晗假意讨好,说:“我想着姐姐眼光一向好,就让布庄仿着姐姐那些衣裳的样式做了几件,姐姐不会怪我吧?” 第7章 伤敌为零,自损八百 回想起自己跟许安瑗那些接触过的日子,姚毓晗发现她同自己一样,很喜欢富贵奢华但也有格调的衣裳款式,最开始没什么,她也并不在意,但后来,她越来越无法忍受这个跟自己一样却还处处压自己一头的人。 许安瑗眼光好,她姚毓晗也不差,况且斗了这么几年,有些衣裳颜色,她穿起来要比许安瑗贵气好看得多。 这一次,她非要赢许安瑗一回。 许苑堇单纯,没觉得穿相似的衣裳有什么不可以的,笑着说:“当然可以呀,我怎么会怪你。” 姚毓晗只当许苑堇说的是场面话,假意回了几句好话。 许苑堇眼睛不离姚毓晗,越看越喜欢这人。她很清楚,她穷尽一生也比不上姚毓晗,单是姚毓晗的谈吐和风度,就是她远不能及的。 但是许苑堇还是喜欢,还是崇拜和羡慕。清醒的人从不会讨厌太阳,只会欣喜太阳愿意让自己看到它的光芒,享受它的照耀。 姚毓晗眼尖,看到了湖后隐约移动的人影。 今天来这里的最大一出戏,该上演了。 “姐姐,这里又起风了,我先扶你回去吧,咱们回屋里说话。” 许苑堇没有排斥姚毓晗圈住自己的胳膊,顺从起身。在这亭子里坐了这么久,确实也有些冷了。 湖后,付笙带着于一朝湖心亭过来。另一侧,绿荛也带着两个丫鬟来找许苑堇。 观众已经到齐了,戏要开演了。 姚毓晗远远望了一眼付笙,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本不可能看清付笙的神情,可就是非常肯定,他一定是皱着眉极为厌恶地看着跟许苑堇亲近的自己。 “快中午了,你在这里吃饭还是——” “姐姐!”姚毓晗打断了许苑堇的话。 许苑堇疑惑停步看向她,柔声询问:“怎么了?” “这样姐妹情深的戏你怎么演得这么上劲儿呢?”姚毓晗不再圈着许苑堇的胳膊,而是将手下移,搭在许苑堇的手上。 “什么?”许苑堇不明所以,不知道姚毓晗的意思。 姚毓晗抬起那只握住许苑堇的手,放在两人中间,贴在许苑堇耳边说:“你陷害了我那么多次,我找补回一次,合情合理吧。” 许苑堇来不及出声,就被一股力推得后退了一小步。手中原有的细腻感一瞬间抽离,她不敢置信地眼睁睁看着姚毓晗背身跌进湖里,挤开一层碎冰,荡起圈圈层层的波纹。 “安瑗!” “王妃!” 意识回神的一下,两道声音在远处炸起,许苑堇却根本没心思去理会,只是猛地跪在小道边上,伸出手想探身抓住在水里挣扎的姚毓晗。 “快抓住我,能够到吗!” 姚毓晗不理许苑堇。她算计好了,刚刚那一下,无论从哪个方向看,看到的都是许安瑗把自己推下了湖。 无论是意外还是故意,许安瑗亲手把她推进湖里是事实,她要让许安瑗坐实这个罪名。 “别这么用力挣扎,你冷静一点,保存力气,我去找人,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如此着急的情况下,许苑堇脑子一片空白,着着急急嘱咐完姚毓晗,起身要往出跑的时候,付笙带着人终于过来了。 他还没有说话,就撞进许苑堇着急惶恐以至于快流出眼泪的双眸当中。 许苑堇紧紧抓住付笙的袖子,言辞恳切地求他:“求你,快去救救她!” 付笙不为所动,几秒后,轻启唇瓣,“于一。” “是。” 许苑堇见于一去救人了,就利落撒开拽着付笙的手,又跑到小道边上。 付笙不出声,站在原地,从头到尾,目光都一直紧紧追着许苑堇,未曾分给姚毓晗半分。 绕了好大一圈,绿荛终于跑到了这里,气喘吁吁地要给付笙行礼。 “先去看看王妃。” 绿荛认命,又快步走到许苑堇跟前,胆子大了起来,半是埋怨半是担心道:“您出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吓死奴婢了……” 许苑堇听着耳朵跟前绿荛絮絮叨叨的声音,但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见于一救起了姚毓晗,她拿过绿荛怀里抱的大氅和暖炉就往过跑。 深冬的湖水,冷得刺骨。姚毓晗被那侍卫拎上来扔到一边,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她努力在寒风里保持清醒,抬眼看向付笙那边,却只看到了朝她跑过来的许苑堇。 下一秒,一件温暖厚实的大氅罩在了身上,紧接着,已经冻得紫红的手里,被塞进了一个包着棉布的暖炉。 即便这人就在她眼前,姚毓晗也还是不想相信,第一个冲上来关心自己的人,是她最讨厌的许安瑗。 许苑堇没注意姚毓晗不可置信又迷茫的复杂神色,扯着嗓子喊人:“绿荛,你们快过来帮我扶一下姚小姐。” 一番混乱之后,姚毓晗被许苑堇安置在了自己院子的偏房里。 换了干净的衣裳,又烧着炉子,姚毓晗游走在血液经脉中的冷意被驱赶走了不少,体温渐渐恢复过来。 付笙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既不帮忙,也不阻拦。 “本王从未见过王妃这样。” 于一听到这话,摸不清自家这位面无表情的王爷是什么心情,稳妥起见,保持了沉默。 把姚毓晗的手塞进被子里盖好,又站起身跟她说:“我去看看姜汤煮好了没,你先好好休息。” 说完,不等姚毓晗反应,她就拉开门出去了。 一室沉寂,温暖的房间里,围绕在付笙和姚毓晗间的空气却好似冷却凝固。 “你今天原本是打算把安瑗推进湖里吗?”付笙声音冰冷。 许是现在浑身都是暖融融的一片,姚毓晗听着付笙这话,竟觉得比刚刚自己跳进湖里时还冷。“如果我说不是呢?” “本王记得从前警告过你,别对安瑗用你那些下作的手段!” 姚毓晗勾起唇,虽面无粉黛,略有些苍白虚弱,但气势与付笙相比,也并不逊色,反问他:“我下作,你那位王妃就真的干净了吗?” “你既然知道安瑗是我的王妃,就也该明白,无论她如何,在我这里都远比你干净得多。” 第8章 有的喝就不错了,别挑 姚毓晗冷冷地笑了一声,“原来你都知道。” 相顾无言了片刻后。 “辞修哥哥……”姚毓晗示弱,低低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依赖,眼眶也红了一圈。 付笙根本不予理会,说着就要起身,“你既然好了,就赶紧离开,还真想让安瑗照顾你不成?” “付笙!”姚毓晗厉声叫住了他,又放缓了语气,说:“陛下最近总跟我爹提起我的婚事,你说,我跟他们说,我非你不嫁,会如何呢?” 付笙回身,看向姚毓晗,神情却极不在意,“你若不怕自取其辱,尽管可以试试。” 门被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了姚毓晗。 沉默片刻,她恨恨地攥着拳砸在被褥上,头低垂下,看不到表情。而后没几秒,几滴清泪滑落跌坠在被上,印出一点一点的湿痕。 许苑堇端着姜汤,空出手敲了敲门,但无人回应。她心想是不是姚毓晗睡着了,于是轻轻推门进去。 床上被子还堆着,但已经没了人影。 “走了?”许苑堇不明白姚毓晗走那么着急干啥。 突然一下子变得无事可干了,许苑堇看着手里的那碗姜汤,想着要不自己喝了算了。 于一又来找她,“属下参见王妃。” “是你啊,怎么了?” “王爷有请。” “他又找我干嘛?不是昨天才见过吗?” 于一跟在许苑堇身后,一五一十回道:“属下不知。” 许苑堇也就是随便问问。 可能是肌肉记忆吧,直到进了付笙的书房,而他直勾勾看着自己不说一个字的时候,许苑堇才意识到她手里还端着那碗姜汤。 付笙无声询问许苑堇这是要如何。 许苑堇看了看姜汤,又看了看付笙,最后顶着他戏谑的目光,把碗放在了他的书桌上,“给你煮的姜汤,暖暖身子。” 付笙挑眉,“没想到本王对你那么无礼,你还能如此关心本王。” 许苑堇低着头不让付笙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心道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但是本王刚刚听到的是,王妃是去给姚小姐煮姜汤去了,那本王这碗算什么呢?” 付笙面带笑容,语气却算不得友好,“别人不要的,还是剩下的?” 许苑堇这次是真不敢抬头了,她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怎么老忘记付笙这人是个笑面虎。 白净的瓷勺里盛了一口姜汤,付笙冷眼瞧着许苑堇不安的样子,往口里送了一勺,然后才又和颜悦色地说:“有点儿冷了,味道也不好,下次往里面煮些红糖。” 许苑堇有吐槽的心,没吐槽的胆,顺从应下付笙的话,“是。” “你今天怎么不跟姚毓晗说你不是安瑗呢?”玩闹够了,付笙步入了正题。 许苑堇一愣,不知道能不能回他说她忘了。 付笙笑着,眼角眉梢全是嘲讽,“还是,你其实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心里还是很想当这个王妃?” 他颇为自信,似乎已经看透了许苑堇的为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许苑堇抬头,站地笔直,说:“我忘了而已,因为姚小姐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许安瑗这号人!” 面对这样义正言辞的反驳,付笙无所谓,点了点头,好似善意地提醒了她一句:“姚毓晗是当今宰相的嫡女,而你,许苑堇,是她最恨的人。” “今天她只是陷害你,小心你暴露之后,掉进湖里的就保不准是谁了。” 许苑堇怎么会是能被付笙这么三言两语就唬住的人,她面不改色,“我只要跟她解释清楚我不是许安瑗就好了。” 付笙失笑,“你一直都这么天真幼稚?” 不是,她只是全然信任姚毓晗并非小人。 “你怎么跟她解释?说你前五年身体被安瑗的灵魂掌控着,她做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付笙嘴角的弧度越发得大了,神情却不见得有多温和,他继续道:“这种话,换你你会信吗?” “而且,本朝最厌恶怪力乱神之说,你不知道吗?不然为什么那日住持跟你我说这些事情时,不留别人在场呢?” 付笙不清楚许苑堇的弱点,但他非常清楚许苑堇这一类小门小户家共有的弱点。凡事并不绝对,这种情况当然也会有例外,但看到许苑堇沉重又对着他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付笙知道,许苑堇没有任何可以让人眼前一亮的特点。 “你会任由她害我——”最后一字,许苑堇只是短短发了个音,又立即止住,换了种说法:“这具身体?” “不会。”付笙肯定道,旋即又说:“但我不介意偶尔借她或者别人之手,逼你就范。” 这场短暂交锋的最后,付笙向许苑堇伸出了援助之手,他说:“但如果你是安瑗,本王会护你一生周全,绝对没有人敢伤害你分毫。” 许苑堇冷冷拒绝,“多谢王爷好意,你的庇护,许安瑗需要,我不用!” 付笙挑眉,稍有些意外,但并不恼怒,很是体谅地说:“随你。” 离开时,许苑堇想狠狠甩上书房的门,但于一没给她机会。她刚出来,他就进去了。 绿荛在外面等候了好一会儿,见许苑堇出来了,赶紧迎上去,问她:“您不会又惹王爷生气了吧?” 许苑堇被付笙气得心里怒气翻涌,“他是水做的吗!一点儿都受不得气?” 绿荛有心跟许苑堇讲道理,但许苑堇现在压根不想听,加快步子往回走。 气哄哄走了半天,许苑堇突然停住,拉住绿荛,脸色认真严肃地跟她说:“你会凫水吗?我想学。” “您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我怕被人推到水里。 这话许苑堇当然不会说,随意编了个借口:“因为好玩。” 绿荛一脸不解,再追问许苑堇,她都咬死了说是出于好奇,想试试。 接下来的几日,付笙再没找过许苑堇,两人也再未曾碰过面。 许苑堇就好像被付笙遗忘了一样,天天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乐得付笙对她不闻不问。 但是付笙不管她了,绿荛她却躲不开。 “您不能吃这个。”绿荛不容拒绝地把许苑堇碗里的红烧肉夹出来,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去。 许苑堇皱着眉,不理解,还心疼,她想吃肉,“我为什么不能吃啊?” “您不喜欢。” “我喜欢的,特别特别喜欢!” “月儿,把这道菜拿下去,以后不许再端上来了。”绿荛对许苑堇的话充耳不闻,直接下了命令。 许苑堇眼巴巴看着桌上唯一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荤菜被端下去,感觉没了食欲。 第9章 夜行厨房,被抓 月儿从进了王府之后就被安排在了王妃院子里的小厨房干活,她只会做些家常菜,上不得台面,所以平时就只能给端端菜、洗洗碗。 外面月黑风高,今晚上轮到她值班照看厨房。挨着灶膛正昏昏欲睡时,外面传来几声细微的异响,月儿一瞬间惊醒。 “谁?”她警惕出声。 异响停了。 没一会儿,又开始响了起来,比之前还剧烈了几分。 月儿犹豫了一下,悄悄站起身,拿了根趁手的木棍,猫着腰从后门出去。 深冬的夜里,气温低到让人不住地打颤。月儿咬着想颤抖的后牙,屏住呼吸慢慢靠近正门。 没有人在。 可月儿眼尖,瞟到了窗边被人刻意遮掩过的脚印。她放轻脚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推开一道缝,厨房里面毫无异样。 她回到正门,扔开手里的棍子,推开门,又坐回了灶膛跟前。 正悠闲烤着火回暖时,后门响动了一下。 “我把门从外面锁了,你出不去。” 如果不是发觉灶膛里的火光更亮了些,她还真要疑心自己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 月儿转身,脚步一步一步逼近后门处。 被人抓了个现行,许苑堇也没地方躲了,只好站起身。 “王妃!”月儿惊讶,立即跪地行礼:“奴婢叩见王妃,刚刚冲撞了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许苑堇赶紧把人扶起来,“不用跟我行礼,我不是你们的王王妃。” 也幸亏月儿到底只是个胆子稍大一些的小姑娘,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不然就凭许苑堇这话,这会儿府里的守卫就该把这里死死围起来了。 月儿不知道许苑堇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跑厨房来,正踌躇要不要问的时候,许苑堇的肚子叫了几下。 即使许苑堇立刻就捂住了肚子,但还是被听了个清楚。 月儿看着许苑堇脸上尴尬的笑容,轻松地笑了,问她:“您吃面吗?” 厨房灶膛里的火烧的半旺,许苑堇端着一碗素面吃得很香。 把嘴里塞的满满的饭咽下去,许苑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月儿,“你煮的面好好吃!” “您过奖了,一碗面而已,谁做都一样。” “你太谦虚了。” 月儿不觉得自己是谦虚,她只是实话实说。 许苑堇:“我原先也以为,一样的东西,谁做味道都差不多。但是最近几天的饭菜,让我不敢再这么想了。” 月儿歪头,问她:“您是说,您吃的……沙拉?” “到底是谁发明的这种东西?一碗乱七八糟没煮过的菜,胡乱搅和在一起,然后倒进点儿生抽醋和糖。”越说,许苑堇就越感觉那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又出现在了口里,“那东西真的是给人吃的吗?” “您发明的。”月儿只是诚实,并没有要拆台的意思。 许苑堇瞪大眼睛,“我?” 月儿点头。 好了,她反应过来了,准确来说,造出这种东西的是许安瑗。 狠狠塞了一口面,许苑堇无话可说。 “您说那样吃可以保证蔬菜和瓜果的营养不流失,是最健康的一种吃法。”月儿给许苑堇复述从前从她那张嘴里说出的话。 许苑堇不想承认。她试探着问月儿:“你相信这天底下存在着‘换魂’这种事情吗?” 听到这话,月儿极为警惕地环顾了周围一圈,然后用她稚嫩的小脸做出严肃凝重的表情,语重心长地告诉许苑堇:“您以后可千万不敢说这种话了,被人听到会判罪的。” “上一朝的圣上就是因为信奉这些神啊鬼啊的,搞得大家都不得安宁,新皇一上任就颁布律法严禁神鬼之说,要谈只能去寺庙道观谈,您可千万不敢再跟别人说了。” 许苑堇怎么会不知道,这一朝皇帝登基的时候,她还没被许安瑗换了魂,自然对这些很清楚。 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怪不得付笙不直接上手逼她就范,他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他笃定她惜命,没胆子把这事张扬出去。 溜回房里之后,许苑堇郁郁寡欢,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日一大早,绿荛就又雷打不动的把许苑堇从床上揪起来,换衣上妆,又是好几个时辰。许苑堇困得直往凳子底下滑。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那件事的缘故,许苑堇发觉绿荛盯她盯得越紧了。 她是从小自由散漫惯了人,受不了绿荛这种盯法儿,再加上郁结于心,只想一个人待会儿。 下午,许苑堇带着绿荛在府里闲逛。偶然绕到一处院子前,院门紧闭,许苑堇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匾额,也是三个字,但她不认识。 既然起了好奇心,许苑堇也正好存了心思要把绿荛甩开,于是她就拉着绿荛先围着院子绕了一圈,然后假意对这处失去了兴趣,准备往回走。 “哎,那不是刘管家吗?” 绿荛远远望了一眼,“确实是。” “绿荛。”许苑堇放软声音,含羞带怯道:“你可以过去打听一下辞修现在在哪吗?我想去找他。” 绿荛意外,她最近几天有意无意听到过许苑堇偷偷吐槽付笙,怎么现在又突然想见他了。 “绿荛,求你了,我前几天跟他吵架,总得找个台阶下,你说是吧?” 一招见效,绿荛应下,说:“那您在这里等奴婢一下,我去问问。” “嗯嗯,好。”许苑堇忙不迭地点头。 走出半程之后,绿荛回头一看,许苑堇这人已经没影了。 院墙下,许苑堇大概估计了一下跟前那颗歪脖树和院墙的距离,就挽起裙角开始爬树。 这身体应该是好多年不干这种事了,爬树技术还在,但体力跟不上。滑落好几次之后,许苑堇终于在探进院墙里的那根树枝上站稳了。 一眼看进去,满园繁花。红梅一树一树地开着,鲜艳热烈,若不是地上还积着白雪,说是此时正值盛夏也不为过。 发现了一处世外桃源,许苑堇喜不自胜,接连几日积在心中的抑郁之气也因为这份惊喜疏散了好多。 不做思考,她挑了处看着硬实的地面利落跳下去。但没想到薄雪之下还有一层冰,许苑堇没有站稳,脚后跟一滑,直直地向后栽去。 “啊——” 她本能惊呼出声,却出乎意料地被一双结实的臂膀接进怀里。 第10章 或许能叫修罗场 四目相触,许苑堇晃神一瞬。眼前的男孩丰神俊朗,少年英气,眉宇之间不掩率真潇洒,是一副能让人不由沉沦的好模样。 “姐姐?” 这一声好听的声音把许苑堇吓了一大跳,她立即回神从少年怀中跳开,仿佛那人是洪水猛兽。 少年自然也察觉到了许苑堇对她如此避让不及的态度,扬起的嘴角耷拉下来,澄澈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半是撒娇半是埋怨道:“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许苑堇摇头。 “那你为什么这样躲我?” 许苑堇不承认:“没有吧。” “有!”少年不开心,硬是拉住许苑堇的胳膊,又把人扯进怀里紧紧抱住,道:“你以前都这样抱我的。” 许苑堇赶紧施力挣扎着把人往开退。心里着急不已: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赵孟暄,把人放开!” 这边许苑堇挣脱不开的时候,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觉得有点儿绝望。 赵孟暄作为侯爵之子,身份当然也不低,但尚且年少,气势上远比不过付笙。而且怀里的许苑堇挣扎得更起劲了,他只好松手。 终于自由了,许苑堇为了证明自己清白,赶紧躲到付笙身后,强调:“我什么都没干,是他。” 赵孟暄看出了些不对劲,虽然毫无根据,但就是这一下,他觉得躲在付笙后面的人,不是他熟悉的许安瑗。 “你怎么进来的?”付笙打断了他的思路。 赵孟暄毫不示弱,稍稍扬起下巴,倨傲道:“你从安瑗姐姐醒来之后就一直找各种理由回绝想来看她的人,事出反常,我当然要来一探究竟,看看是不是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做贼心虚!” 付笙懒得跟小孩置气,平淡回问:“那你看完了,可以走了吗?本王这里不欢迎你。” “你欢不欢迎我不在乎,安瑗姐姐欢迎就行了。”说着,赵孟暄把期待目光转到许苑堇身上。 付笙也稍稍低头,用不带感情的黑眸淡淡地看着她。 许苑堇牵起嘴角,非常识时务,说:“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好像该吃饭了。” 赵孟暄眼神一下变得悲伤,委委屈屈叫了声姐姐,听话妥协,“我走可以,但是你不能拦着我来找姐姐。” 这句话,显然是跟付笙说的。 付笙勾唇,好笑道:“安瑗是我的王妃,本王既然明知你心思不纯,为何不能拦你。” 好似一开始就在等着这句话般,付笙说完,赵孟暄露出无比肯定的笑,自信反驳:“因为你在害怕,害怕自欺欺人的假象被别人一戳就破。” 付笙神色一僵。 赵孟暄心满意足,跟许苑堇挥手告别:“安瑗姐姐,你好好养病,我过几天再来看你。”瞥了一眼付笙,他又说:“走正门来。” 赵孟暄转身离开,许苑堇张望了两眼,无心之举,却被付笙冷冷又嘲讽了一句:“舍不得?” 许苑堇不知道付笙这是又发哪门子神经,“不是。” 付笙看到许苑堇皱眉不悦的模样,疲惫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又睁开,说:“不要说话,陪本王在这园子里走走。” 自己想做是一回事,被别人要求又是另一回事。许苑堇让付笙刚刚很是嘲弄讽刺的话刺激到了,并不想给他好脸色,直接拒绝了。 付笙多的是手段,而且这一次很清楚许苑堇弱点在哪里,他风轻云淡地开口:“身为本王王妃,你在这院子里公然私会康平候之子赵孟暄,还被本王抓了个现行。” 未尽之言,许苑堇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根本是在颠倒黑白!”她气急,“明明是赵孟暄抓着我不放,是他轻薄我!” “若你真是安瑗,本王不会说这些话。” 许苑堇咬牙切齿,在付笙背后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怒气冲冲地快步往红梅树林中钻。 付笙悠闲跟在后面,明知故问:“你这是要去哪里?门在那面。” 许苑堇转身只是颇为生气地瞪他,并不出声。 “王妃这是何意?” “你不是不让我说话么!”许苑堇朝他大吼,宣泄不满。 付笙看着许苑堇在林子里横冲直撞的样子,不禁一笑,跨步追上,把人拽回自己身侧,“还没到饭点,不用这么急。” 意有所指。 许苑堇愤愤踩着脚下的薄雪,认定付笙一定又是在讽刺自己。 院子不大,但若只容留两个人,也可以说是不小了。 院中红梅树树,站在墙外看时,许苑堇只觉得这花开得娇美艳丽。可当深入其中,发现因空间所限,树的枝丫被人为的控制成相似的长相时,许苑堇又觉得心里有些压抑。 “这些树,是当时从北境移植过来的,种在这里的时候,死了将近一半。” 付笙见许苑堇赏花赏得入神,仿佛一瞬间自己身旁之人又成了他真正的王妃,他没忍住讲起了这些。 “为了养活它们,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找你,后来你还跟我发了好大的脾气,怎么哄也哄不好。”付笙顿了顿,抬手抚上许苑堇目光着落处的那朵红梅,温柔道:“直到带你来看它们。” “这红梅苑是为你建的,这一院子的红梅,也只为你种、为你开。” 风花雪月最是动人,只可惜这里站的是不解风情的许苑堇。悄悄瞅了眼付笙沉于回忆温柔深情的模样,她想到的是远在南边那位陈国的皇帝。 有点儿想知道付笙知不知道许安瑗其实心里还有别人。 幸灾乐祸之余,许苑堇还有点儿心疼自己,如果她跟许安瑗没有任何关系,她还是很乐意八卦八卦许安瑗这离奇的情史的。 但没有如果,所有人都认为她就是许安瑗。 “小心。”付笙扶起朝外探出的树枝,让许苑堇能顺利通过。 许苑堇叹气。 好吧,有一个人知道她不是许安瑗,但他只会逼她成为许安瑗。 待在王府里付笙能管她,那要是出去了呢? 许苑堇换了个思路,瞬间福至心灵。 第11章 偷溜第一步,卒 一回了自己院子,果不其然绿荛早已经等候她多时了。本来以为少不了一通指责,哪知绿荛笑得开心,满面春风。 “奴婢以为您说去找王爷是假的,没想到您真去了。”绿荛拉着许苑堇坐下,边给她倒茶边继续说:“但您下次不能再这样了,要不是于一来告诉我,我还以为您又出意外了。” 遇到付笙才更意外吧。 许苑堇仰头把茶水一口灌下,没去跟绿荛解释那些,而是挪出位置让人坐到自己身旁,问她:“王爷明天上完早朝什么时候回来?” 绿荛还以为许苑堇这是又要去找付笙呢,直言道:“您醒的时候。” “啥?”许苑堇疑惑。 “早朝时间很早的,一般您醒的时候,王爷都回来了。” “意思是,天不亮他就得去上朝?” 绿荛点头。 许苑堇讶异,“真辛苦。” 本来还想趁着付笙上早朝的时间偷跑呢,但她每天醒来时天也就刚刚亮,擦黑跑出去,人生地不熟万一再出什么意外。 于是许苑堇又跟绿荛打听:“那王爷每天都在府里吗?” “看来您这次是真的想跟王爷重修旧好了。”绿荛想了想,说:“快过年了,王爷最近每日下午都会出去跟一些朋友亲戚走动走动,一般申时出去,酉时回来,您可以等王爷回来之后去找他。” 许苑堇怕她是猜的,多问了一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刘管家说的。”绿荛看着许苑堇,提醒:“就您今天下午让我问他那会儿。” 绿荛虽不明说,可满脸的表情都在暗戳戳指着许苑堇哄骗她的事情。 知道自己理亏,许苑堇尴尬笑了笑。 晚上吃饭时,许苑堇难得的多吃了两口。平常这绿的白的蔬菜叶子摆上一桌,她看一眼就胃口全无,吃饭跟吃药也没什么差别,每天都靠偷偷躲着绿荛吃点心塞饱肚子。 夜深人静,外面朗月当空,透过纸窗洒下朦胧的白光。 许苑堇头埋在衣柜里不停地翻找着可能还幸存着的款式简单利落的衣裳,但找了半天,一件都没有。 付笙这人做事果然绝,斩草除根非常到位。 许苑堇边满腹怨气把扔了一地的衣服重新叠好放回柜子里,边小声地把付笙这人从头到尾偷偷骂了个遍。 早上,绿荛轻声推门进来,破天荒地看到许苑堇已经起床了,她很是意外,“您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心情好,睡不着就起来了。” 绿荛看了一眼许苑堇满脸喜色的样子,收回视线,露出点儿笑,说:“今天穿哪件衣裳呢?” 这话算问到许苑堇心里了,这才想起,她翻一晚上也找不见的衣服,绿荛肯定清楚在哪儿。 但许苑堇还留了个心眼,如平常一般开口道:“一直穿金戴银有点儿腻了,要不今天穿得稍微简单一些吧,反正我又哪也不去。” 绿荛了然,“您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件您不常穿的,我找找。” 许苑堇开心不已,连连点头,“嗯嗯,好。” 半晌过去,绿荛终于在许苑堇充满希冀的目光里拿出了那件衣裳。然后,许苑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湖绿色的裙裳除了颜色跟“简单”搭点儿边,这款式还是一如既往的复杂繁琐,看不出哪里“简单”了。 绿荛故意:“这衣服从买来之后您就穿了一次,说颜色不如大红大紫衬您,就扔箱底落灰去了。” “今天能被您想起来,也算它的福分。” 然后,不由分说地就把衣服给许苑堇往身上穿。 许苑堇木然不动,只能宽慰自己,好歹这衣服颜色不艳,逃跑的时候不会太引人注目……个鬼。 许苑堇脸拉得老长,好生气。 一天的美好心情,从许安瑗的夸张审美结束。 许苑堇懒懒地躺在太阳底下,心里涌出一种不战而败的憋屈感。 虽然出师不顺,但是都已经打定主意要跑了,许苑堇才不会因为这点儿小挫折放弃自己的计划。 她告诉月儿,如果绿荛回来了,问她们她去哪里了,就说她去书房等付笙了。 月儿单纯,许苑堇说什么她信什么。 嘱咐完这话,许苑堇拎起裙摆就打算开开心心跑路了。 但月儿拉住了她,压低声音说:“今天府里采买了柿子饼,我给您偷偷藏了几个,一会儿回来我拿给您。” 许苑堇看着月儿澄澈的眼睛,鼻子一酸,她扬起嘴角,用同样低低的声音跟月儿说:“好。” 约定达成,月儿退开半步,“您快去吧,奴婢等您回来。” 许苑堇背身离去,心头泛起一股酸涩的情绪。 从那晚月儿煮面给她吃之后,她总会在月儿当值的晚上再去找她,然后月儿就一定会给自己再下一碗素面。 两个人闲闲胡乱唠上几句,或许是两人心理年龄一致,月儿也并不熟悉从前的“王妃”,所以每次聊完之后,许苑堇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每天的饭菜都是绿荛安排的,谁都改变不了,包括许苑堇。所以用来填饱肚子的糕点,都是月儿偷偷藏起来再避着绿荛塞给她。 月儿知道她最喜欢柿子饼,但这一次,许苑堇吃不到了,她注定无法守约。 站在一处荒芜的院墙下,许苑堇朝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低声跟月儿说了声对不起后,就借着跟前树的高度,爬上了墙沿。 “看你这表情,怎么,见到本王很意外?” 通向自由的另一个方向,付笙早在底下等候多时了。 许苑堇无话可说,又不能不说,只能笑嘻嘻打算蒙混过关,“好巧啊!” 付笙不给面子,虽是仰头看着许苑堇,气场却强大,他笑着,回道:“不巧,本王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又说:“本王竟没想到,你爱好如此特殊,翻墙翻上瘾了?” 这天聊不下去了,许苑堇立即回身又跳回院墙内,哪知一个不稳,把脚腕狠狠扭了一下。 她死死咬着下唇,拧着眉把痛呼咽回肚子里,顶着满头的冷汗扶着墙起身,脸色苍白地拖着疼痛剧烈的脚,准备趁付笙还没赶过来时赶紧先回去。 可她不知,付笙会些功夫,根本无需从外面走正门绕回来,只要轻轻踮脚,就飘飘然落在了院内,风姿翩翩,没有一丝一毫宛如许苑堇此时此刻般的狼狈。 第12章 狗东西,你才蠢! “你果然不是她。”付笙事不关己看了片刻,一出声便是这么一句。 心情不爽,想骂人,许苑堇也不伏低做小了,直接毫不客气地回道:“她那么娇弱啊。” “不是。”付笙缓步上前,“她没你这么蠢,以为翻个墙就能离开这里了。” “更不会蠢到把自己弄伤。” 付笙拉住许苑堇的胳膊,却被她狠狠甩开。 他讶异低头,看到了许苑堇盛满眼泪倔强要强的双眸。 这是付笙从没见过的样子,不管是在从前的许安瑗身上,还是在魂归后的许苑堇身上,这是第一次,他看到这张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 冲击力太过巨大,弄不清楚是为什么,心脏也紧紧收缩了一瞬,付笙放软声音:“你这么回去,伤会加重的。” “这是我的身体,是我许苑堇的!我爱怎样就怎样!废了死了也全凭我乐意!跟你没有一点儿关系!” 长期以来的委屈,许苑堇自以为已经消解了,可实际上只是被藏了起来,只等着这一瞬间能有个缝隙,一股脑全部翻涌出来。 “你要是不想许安瑗回来之后变成个残废,就别碰我!” 出口的话虽气势十足,可许苑堇已经泪流满面。 付笙凝视了她片刻,最后妥协,侧身让开半条路。 许苑堇死咬着牙关,把所有情绪堵在齿后,连哭都沉默无声。 多可笑,不想被付笙同情,还得拿许安瑗做借口才能成功。 简直可笑至极! 付笙跟在许苑堇半步之后,屡屡想伸手扶她一把,却都被躲过。 他可以继续用各种言辞不费吹灰之力地要挟许苑堇,逼迫她服从自己的意思。但是看到许苑堇那样的眼神,他没有那么做。 “以后想翻墙出去,找侍卫们换班的间隙,从不显眼的角落翻。” 跟聊天一样,付笙像是在给许苑堇传授经验,“这里虽然荒凉,但也是因为这样,所以相较于别处,这里的守卫反而更强。” 许苑堇能听懂,抹了一把泪,问他:“那为什么今天没人?” 付笙不说,反问道:“你不猜猜看?” 又卖关子,许苑堇不想理他了,下定决心付笙再说什么她都不要搭理他了。 但直到回了院子,付笙也再没说过一句话。 “去请大夫来。” 许苑堇倚在绿荛身上,撇了付笙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总感觉付笙在单独和她相处时的态度,跟有别人在时不太一样。 好像单对着自己时,付笙总是恶劣腹黑多余其他,但一旦有别人在场,他就变得冰冷又高不可攀。 许苑堇收回视线,深深觉得付笙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大夫匆匆赶来,给看过之后,正了骨,开了药就走了。 付笙本想说点什么,但许苑堇全身都充满抗拒和排斥,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嘱咐绿荛照顾好她,也就转身走了。 出了院子,于一朝着付笙迎上去,抱拳行礼,“属下参见王爷。” “王府的守卫最近怎么这么松懈?” 于一心想以前不一直就是这样吗,但心口不一道:“请王爷恕罪。” “多派些人巡逻,任何地方都不要放过。” “是,属下遵命。” 许苑堇屋里,她乖乖坐在床上,让绿荛给自己脚腕上涂抹药膏。 盯着伤处看了一会儿后,许苑堇平静地问她:“是你告诉他的吧?”要不然怎么会正好那时不见了绿荛人影,而付笙又恰恰好在外面那里等着她自投罗网。 绿荛一滞,立即又恢复如常,笑道:“王妃您在说什么呀?” 许苑堇很是不解,非常真诚地又问她:“我在你看来很愚笨吗?” 顿了一顿,她把脚从绿荛手下移开,说:“我从醒来之后,有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你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为什么只听付笙的话?” 许苑堇的话中已经隐隐压着怒气了,但绿荛毫不在意,可怜兮兮地抬眼看向许苑堇,张口道:“因为我想要您想起从前的事情来!您现在根本不是奴婢认识的王妃,奴婢不知道您为何只是失忆,却变得这么粗鄙无礼、莽撞世俗,您不该是这样的!” “你说什么?”许苑堇无法理解绿荛这番话,合着这么一两个月来,天天跟自己言笑晏晏的人是这么看她的。 “奴婢认识的王妃,应当是万人景仰、风姿绰约又惊才艳艳之人,非凡夫俗子所能匹敌,那才是您!” 许苑堇盯了绿荛良久,才轻启唇瓣,吐出一个字:“滚。” 绿荛眼含泪水,不可置信。 许苑堇神情倨傲,语气冰冷:“滚出去。” 说她粗俗鄙陋,那她当然要坐实这四个字,好好无礼给她看。 另一边,付笙刚沐浴完正倚在软塌上拿了本书打发时间,等着头发干。于一在外面敲了敲门,低声道:“王爷,绿荛求见。” 付笙闲闲将书翻过一页,片刻后才起身,先是收拾整理了一番自己的着装,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朝着于一吩咐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绿荛在寒风中等候了许久,终于得令可以进去了,步子快了许多。 刚进门两步,付笙就叫停了她。“不用再前来了,有什么话,说吧。” 门口光线晦暗,绿荛小心翼翼抬眼望了一眼付笙,那人端坐正位之上,烛光镀身,仿若神祇。 她收回另藏心思的目光,恭敬道:“奴婢参见王爷。” “嗯。”付笙神情淡漠。 “奴婢想请示王爷,王妃受了伤,明日的饭菜可否需要炖肉汤补补?” 付笙一直落在书上的目光转向了绿荛,“你最近都给她吃什么了?” “王妃爱吃的鱼虾之类一直采买不到,她又不愿吃别的肉,只能让厨房顿顿准备蔬菜。” 付笙要是信了绿荛这鬼话那他这王爷也不用当了。 “她吃不吃是她的事,每一餐不该少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付笙神情冷冽,“明白了吗?” 沉默一瞬,绿荛忍住不甘,“奴婢明白了。” “没什么事就下去吧。” 绿荛行礼,“是,奴婢告退。” “还有,”付笙在绿荛转身后叫住了她,“以后晚上再来,就在外面候一晚。” 绿荛欣喜的神色僵在脸上,她强撑笑容,温声回话:“是。” 第13章 她早没了,还用我咒? 夜深风寒,许苑堇觉得脚腕有些疼得厉害,索性睁眼不睡了,回想起从醒来之后发生的一切。 先是付笙的威逼,又是姚毓晗的针对,赵孟暄的亲近,然后现在还有绿荛的背叛。 许苑堇对绿荛是有好感的,因为她跟了许安瑗五年,就算现在身体里的灵魂又变成了许苑堇自己,但她还是想要跟绿荛好好相处。 结果,猝不及防被背刺一刀。 或许付笙说的没错,她确实是蠢,说来说去自己的心思能被绿荛发现,也是自己太不小心,暴露了那么多。 门发出一声小心翼翼的轻响,许苑堇警惕转头,眯着眼借月光想看清是什么情况。 正犹豫着要不要大喊叫人时,那偷摸溜进来的人小小地唤了一句,“王妃。” “月儿!你怎么来了?” 认清了人,许苑堇着急起身就想下床。 月儿赶紧快步上前把许苑堇拦在床上,“您好好坐着,才受了伤,不能乱动的。” 许苑堇看月儿这着急的模样,忍俊不禁,心里也涌起暖流,解释说:“只是扭了脚,不碍事。” “那也是受伤。”月儿固执,边说,边解下腰间的布袋,又解开袋口,把东西用双手捧着递到许苑堇眼前,“给您留的柿子饼。” 下午太过混乱,许苑堇忘了跟月儿的约定,现在看到这被完好保存的柿子饼,她鼻尖酸涩,眼眶湿润,又觉得无数的委屈从心里翻涌出来。 见许苑堇不像往常一般惊喜地接过柿子饼,而是呆愣在那里,月儿疑惑:“王妃?” 不想被月儿发现自己的异样,许苑堇迅速调整好情绪,笑着说:“我能在这王府不被饿死,多亏有你在。” 一听这话,月儿有些心急道:“您没吃晚饭?” “心情不好,不想吃,就没吃。”许苑堇咬下一口香甜软糯的柿子饼,开心无比,“但现在开心了。” “谢谢你啊,对我这么好。” 说这一句时,许苑堇又红了眼眶。 “王妃不用跟月儿客气的,能让您开心,是月儿的福气。”月儿笑得纯真。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好不好?” 许苑堇不说,但并不代表她不在意,其实她在意得要死。 付笙对她好,因为他想让她走,让许安瑗回来。付笙对她不好,因为她是许苑堇。所有人都是如此,无论如何对她,都只因为他们认为她是许安瑗。 “你觉得我怎么样啊?” 所以许苑堇想知道,有没有人,可以不掺杂对许安瑗的情绪,完完全全地把她当做许苑堇来对待。 月儿心知许苑堇人很好,但在她面前说这些,还是表现得有些为难。 许苑堇迫切道:“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我发誓!”然后就抬起手准备立誓,却被月儿赶紧拽了下来。 她说:“奴婢说就是了,您可千万别乱发誓,我相信您不会骗我。” 许苑堇一笑,等着月儿说话。 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月儿开了口,道:“奴婢在那晚之前并没有跟您说过话,也很少在用餐时间之外有过接触。那会儿只觉得您特别高贵,甚至比王爷还厉害一些,让人不敢直视。” 听着,许苑堇又对那个在自己身体里待了五年的许安瑗有了另外的认识。原来对待付笙和绿荛,跟对待别人时,她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您醒之后,”月儿接着说:“刚开始奴婢也没在意,虽然偶尔伺候您的时候,觉得您不像以前了,但也没多想。直到那晚。” 月儿看向许苑堇,笑了,“那晚之后,奴婢才知道,原来您以前的冰冷都是假的,实际上是特别好的人。” “好?我好在哪里呀?” “您不会轻视下人们,虽然身份上奴婢跟您还是有很大差别,但是并没有以前那种感觉。”似是觉得还没说明白,月儿又补充道:“就是您之前也不会随意责罚打骂我们,但总是会让人有一种无法靠近的感觉,而且有的时候,会用一种很瞧不起的眼神看我们,奴婢总是想您是不是特别嫌弃我们这些下人。” 月儿说着,难免有些落寞。许苑堇看着她,也不说话。 片刻后,月儿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惊又怕地想要跟许苑堇解释。 许苑堇握住她的手,很温柔地宽慰说:“没事,我不在意,你不用这么害怕。” 被人蔑视嫌弃,许苑堇那十五年的人生里,经历的只多不少。所以她理解月儿的心情:虽知道尊卑有别,自己合该承受那些,但有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委屈。 “但是王妃,奴婢发誓,刚刚有一句话奴婢说得千真万确。”月儿语气异常肯定,她说:“您是特别特别好的人!这句话奴婢没有骗您。” 许苑堇失笑,感动万分,调侃她,“刚刚还不让我乱发誓,怎么轮到你的时候你就可以了?” “我信你,”许苑堇眼里星星点点的泪,在晦暗不明的月辉下荡出波光粼粼的水光,她说:“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不像他们所说的那般,毫无优点。 “你这是要干嘛?” 吃过早饭,许苑堇窝在软塌上,看着绿荛搬了个火盆子进来,问她。 绿荛指挥着小厮把火盆子放到许苑堇眼前,等人都又退下去之后才十分为难地说:“昨日您穿的那件衣服脏了,也不好洗,所以……” 许苑堇撩起眼皮冷冷地扫了绿荛一眼,“他的意思?” 绿荛不说话。 “呵。”许苑堇冷笑一声,“那你怎么还不动?” 绿荛凑近许苑堇,小声说:“如果您想留着,奴婢可以随便烧一件向王爷应付了事。” 许苑堇仰后去倒进软塌里,嘲弄地看着绿荛,“留着?留着你下次再上他那儿告我?” “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绿荛,我是失忆,不是失智。” 绿荛低头垂眸,眼底皆是不甘和厌恶,但声音却委屈,“奴婢只是奉王爷之命不得已才……请王妃恕罪。” 许苑堇懒得再跟她说话,冷眼看着不出声。 绿荛可怜兮兮跪了许久,得不到许苑堇的配合,只好起身,一步三顿地假装为难后,把那件湖绿色的长裙丢进了火盆里。 “死人的衣服才会被烧吧。” 火烧得正旺时,许苑堇突然出声,语气平平淡淡,好似她是个旁观的看客。 绿荛闻声,不为所动,眼睛盯着那肆虐的火舌,眼底泛起喜色。 书房里,付笙听完绿荛的话,将毛笔不急不躁地搁到笔架上,周身的气势却无声地变得极为凌厉。 他平静开口,“她真这么说?” “奴婢亲耳所闻,不知为何王妃要这么咒自己,”绿荛神情着急又担忧,好像下一秒就能流出泪一般,又接着说:“问什么王妃都不肯说,情急之下,奴婢只能来找王爷您了。” “您跟王妃一向恩爱,她昨日可能是孩子气性上来想出去玩玩而已,应该不是想……离开您。” 绿荛这番话根本是火上浇油,但她要的就是这样。失了忆的许安瑗,怎么能不由她揉圆搓扁。 付笙神情冷漠,不发一言,提步出去。 忍着火气到了许苑堇屋里时,那人正翻着不知从哪找来的小人书看得正起劲。 听到付笙的脚步声,许苑堇往门口处瞧了一眼,又毫不在意地把视线移回画本上,乐津津地看起来。 “你诅咒安瑗死,是吗?” 付笙缓步靠近许苑堇,面上不露声色,但心里已经是滔天怒火。 他昨天就不该对这恶毒之人有半点同情怜悯之心! 第14章 实锤,付笙有病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实话实说而已。”许苑堇见付笙来者不善,假装镇定地合上画本,偷偷把戴着安魂手链的手藏在身后。 她害怕付笙又跟在寺庙里那次一样发疯,抢她的东西。 “本王给你好脸色,是为了让你这么肆无忌惮吗?”付笙停步,俯身逼近许苑堇仰起的脸,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面上,“嗯?” 许苑堇被付笙骇人的气场逼得难以控制地胆颤,她下意识地想示弱道歉,但崩溃的前一刻,还是顶着强大的威压,没有让步地对付笙说:“付辞修,你还真是会颠倒黑白啊,我本以为你有病,原来是在这里留了一手!” “许安瑗死没死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但是,付辞修,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她是死是活都别想再抢占我的身体!你也别妄想她能赢了我!” 付笙脸上阴云密布,恐怖无比。 许苑堇害怕不已,但拼命地提醒自己那脆弱的神经,让了这一步,就永远都要受他摆布了,绝对不能示弱妥协! 相互无声对峙了片刻,付笙终于收敛起那浑身让人心生寒意的气势,笔直站立,而后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许苑堇,轻启薄唇:“强弩之末。” “本王说过,你总有一天会求着本王自愿成为安瑗。本王不会扼杀你这愚蠢的天性,那个杀了你的刽子手,最后只会是你自己。” 许苑堇对付笙这极具嘲弄讥讽的话火冒三丈,她怒不可遏,以至口无遮拦,“你放屁!以后许安瑗就是化成灰变成土重新投了胎,我许苑堇也依然是我许苑堇!” 又听到这种跟他说许安瑗死了的话,付笙刚刚缓和了半分的心情又一次翻涌。 看着那张火气十足又倔强着不肯妥协的脸,明明跟他的安瑗气质差了不只一星半点,可凭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付笙还是忍了又忍,衣袖中攥紧的拳头最后还是没有露出来。 “你以后要是再敢说安瑗死了,本王不会轻易饶过你。”付笙咬牙切齿。 许苑堇虽然嘴痒想再回怼他两句,但看着这已经濒临爆发的人,闭着嘴狠狠瞪了他几眼。 付笙甩袖离去,气结于心。 出门碰见拿着干果来找许苑堇的月儿,还没看清月儿手里藏着什么东西,她就把手缩进了袖里。 “奴婢参见王爷。”月儿恭敬行礼,有些战战兢兢。 付笙心烦,冷着声吩咐她说:“昨天说要给她炖的骨头汤减成一天一顿。” 月儿不明所以,搞不清楚下达这命令的付笙是真的生气了吗。但还是听话应下,“奴婢知道了。” 付笙大跨步离开,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 月儿则满脸疑惑地进屋找许苑堇。 许苑堇背着身,还以为付笙又回来了,气呼呼转过去就要瞪他,结果看到是月儿之后,瞬间满脸笑容,开心无比。 “王妃,这是奴婢今早上去府时候买的一点儿零嘴,您吃吃看好不好吃,好吃的话我下次再给您买。” 许苑堇昨夜的掩饰并不奏效,月儿还是觉察出了她的难过,所以早上求了主管好一顿才得了允许能出府一会儿。 时间很少,月儿直奔那干果店,买了就往回跑。 许苑堇捡了一小块儿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后,眉眼弯弯,不吝夸赞:“好吃!” 月儿又抓了一大把放到许苑堇手里,“好吃您多吃一点。” 许苑堇拉过她的手,分了多一半塞进她手里,“你也吃。” 绿荛随时可能回来,月儿不敢多待,把吃的给许苑堇在箱子里藏好后,立刻就往外走。 没两步,迎面撞上了绿荛。 “你进屋做什么?” 月儿吞吞吐吐,想起绿荛的厉害,就更不敢说话了。 绿荛心中起疑,从未见许苑堇跟这个粗婢有过交集,怎么她会出现在许苑堇的内室里。 许苑堇听到绿荛的声音,即刻就下床蹦跳着走到门口,掀起帘子,“你半天不知道上哪躲清闲去了,喊也喊不来。”顿了一顿,许苑堇眼神不善地瞥向绿荛,暗讽道:“我找人给我上个药是不是还得你允许啊?” 绿荛收罗心思,心知向付笙告发她逃跑一事惹急了许苑堇,立即惺惺作态,惶恐回话:“王妃折煞奴婢了,奴婢不敢。” 许苑堇嘴上不饶人,“还有你不敢的?我可不信。” 很显然,绿荛已经成为她魂归后的第一个敌人。而不巧的是,需要伏低做小的时候,许苑堇只会暗地里偷偷报仇,现在占着这个便宜王妃的名头,不用白不用,绿荛既敢惹她,就别想假装无辜翻过这一页。 她可不是许安瑗,心胸宽广又人格高尚的;她许苑堇心眼一向小得可怜,报仇缓不得一时一刻。 许苑堇让月儿回去,自己则对着绿荛一天都没给她个好脸色。 下了朝,付笙正与宰相结伴出宫,谈论朝政时,姚毓晗在外等候许久,一看见他,就喊了一声。 “辞修哥哥。” 付笙抬眼看过去,本不想理她,但碍于人家父亲就在跟前,于是淡淡点头,“姚小姐。” 姚毓晗一滞,宰相意味不明张口:“你俩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什么时候变这么生疏了?” 付笙不说,姚毓晗赶紧露出笑容,上前挽住自家老爹的胳膊,半真半假地撒娇解释:“之前去齐王府找安瑗姐姐聊天,说错话惹姐姐生气了,然后辞修哥哥就生我的气了。” 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宰相没再深问,但自己乖女儿毕竟做错了事,他也乐得拉下脸给付笙道个歉:“齐王爷,这是是小女的过错,还请王爷看在老夫面上,别跟她置气。” 一朝宰相,身份贵重,饶是付笙也不敢继续摆谱,连忙还礼道:“您言重了。” 姚毓晗盯着付笙,神情失落。 看付笙态度好了许多,宰相又回过头来不轻不重说道了姚毓晗两句:“还有你啊,以后说话要多注意,别再招人家不快了。” 姚毓晗依偎在亲爹跟前,口应心不应,“知道啦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付笙神色淡淡,对姚毓晗那副娇羞的女儿模样不看一眼。 王府门口,赵孟暄带着身后两个小厮,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要往里闯。 守门的侍卫顾及着这小侯爷的身份,不敢动手真拦,只能一面周旋一面赶紧叫人去通知刘管家。 刘管家紧赶慢赶,总算是在赵孟暄就要闯进来的那一刻到了。大冬天里,他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 “小侯爷,王爷还没回来,请您再稍微等等。” 刘管家好言相劝,赵孟暄一概不听,“我又不找他,他爱在不在。”说着,就瞅准机会往刘管家身后钻。 这小祖宗! 刘管家拦不得这人,心里急得冒汗。 “小侯爷?” 赵孟暄听到这一时有些陌生的声音,暂时停了跟刘管家等一众人猫捉耗子的游戏,转身看后去,而后笑得意味不明。 “姚大小姐,好久不见啊!” 姚毓晗提起裙摆,款款迈进大门,举止大方得体,温声道:“确实许久不见,猛地瞧着小侯爷这般孩子模样,倒觉得有些淘气可爱。” 明褒暗讽,赵孟暄也不恼。双臂环胸,端的一副心高气傲的少年姿态,回刺道:“我哪里能比得上姚大小姐天赋异禀,不过几日,这演技怕是连京城里最好的名角也不及你之万一。” 姚毓晗嘴角弧度不减反加,眼里的神色却恨不能冷得把眼前这聒噪的赵孟暄冻住。 付笙对两人的明争暗斗不予理会,径直走过,出声问刘管家:“王妃呢?” 那两人也互相狠瞪彼此一眼后,立即一齐看向刘管家。 三人的目的出奇地一致。 第15章 当冤种是不可能的 终于安宁了,刘管家又恢复了一府主管该有的风度,得体应话:“回王爷,王妃在自己院里。” 付笙点头,又吩咐了一句:“带着姚小姐和小侯爷去会客厅。” “我跟你一起去找安瑗姐姐。” 付笙话才刚落,赵孟暄就开口。 付笙侧头看他,眼神冷漠,言语间却依然毫不失礼,“安瑗是本王王妃,你想见她,也该在会客厅等她收拾好来见你才对。” “小侯爷如此孟浪,本王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跟令尊提两句呢?” 话说完时,付笙其实已经极不耐烦了。 赵孟暄比他小了三岁,处处跟被宠坏的小孩一样,应付这样的情敌,付笙只觉得烦不胜烦。 赵孟暄虽一向野惯了,但终究还是需要迫于亲爹威压不得不屈服。 他一甩袖子,撂下一句“劳烦管家帮我给安瑗姐姐带句话,说我在会客厅等她”后,就大步流星地走开,仿佛这王府是自己后花园。 付笙嘴角弧度不变,却早已经浸上了寒意,冷冷地看着那不可一世的赵孟暄。 姚毓晗在边上旁观了许久,现在才上前走到付笙身侧,温声道:“辞修哥哥,赵孟暄不过就是个心智不全的小孩,不值得你动气。” 对于姚毓晗的劝慰,付笙没有理会,直接视她为无物就转身离开。 姚毓晗温柔的笑僵在脸上,盯着付笙的背影,暗暗地攥紧被袖口遮掩的手。 都是许安瑗的错! 付笙每这样对她一次,她心里对许安瑗的憎恶就更深一分,似无底洞一般永远不会被填满。 院子里,许苑堇正自己撑着墙,慢慢地从屋里挪出来,艰难地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倚着门框懒懒地晒着晴日。 丝毫不知道在她身体里暂居过五年的许安瑗给自己积了多少“福德”。 付笙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冬季暖阳下,许苑堇一腿曲着,受伤的脚则大大咧咧地直直伸出搭在下面的台阶上。上半身倚靠在门框上,闭着眼仰着脸正对着那铺洒下来的阳光,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已经睡着了。 付笙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距离被缩短后,他看清了许苑堇那张秀气面容上被太阳轻柔镀上薄光的绒毛,温暖又恬静。 到底怎么样,才会让许苑堇变成许安瑗? 付笙此刻生出这样的疑问。因为这两个人真的太不一样了,即便是在如此无知无觉仿佛熟睡过去的状态下,许苑堇依然没有丝毫像许安瑗的样子。 “原来王爷还有偷看人睡觉的癖好啊?” 许苑堇姿势不变,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学着前几天付笙嘲讽自己话,反击了一句。 付笙回神,神态自若,踱步至许苑堇面前,遮挡住照着她的光线,说:“本王看自己的王妃而已,怎么能是偷呢?” 许苑堇睁眼,态度恶劣瞥了付笙一眼。 “你又来干嘛?” “你先从地上起来。”付笙伸出手,示意许苑堇拽住他的手。 许苑堇偏不肯,看都不看他,径自扒着门框站起来。蹦跳着站稳后,还朝付笙抛去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 付笙勾唇,将手收回背在身后,转身坐到了院子里的石桌旁。 “绿荛。” 被许苑堇扔在屋里收拾的绿荛闻声赶紧跑出来,见到付笙含笑坐在院里,眼神难掩惊喜。但还是没在许苑堇面前表露出来,只是朝付笙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付笙点头,“去给本王倒杯茶来。” “你站着不累吗?” 绿荛走开后,付笙抬眼淡淡地看着许苑堇,问她。 许苑堇硬气,“不累。” 付笙挑眉,有些可惜道:“还想着你要是累了的话,本王可以扶着你过来坐下。” 话锋一转,付笙笑得单纯,“既然不累的话,那你自己过来吧。” 许苑堇才不听他的话,只当耳旁风,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刘管家跟本王说,你院里好像有个人中饱私囊?” 付笙这个人,非常恶劣。但他一般不会对别人展露这一面,因为于他而言,这种不痛不痒的威胁跟逗弄宠物一样,他没有那种闲心。 可是对着许苑堇,只有这一招能治她。 果然,许苑堇像是被捏住后颈的猫,立即竖起一身毛,杏眼里全是不满,却敢怒不敢言。 他说的是月儿。 许苑堇不知道付笙是不是真的在威胁她,但她不敢赌,她不想月儿因为她而受到一丝一毫的不利影响。 绿荛将茶放在桌上,不言不语地看着付笙为难许苑堇,心里只觉得高兴。 “过来。” 付笙的话,像是在招呼猫猫狗狗。许苑堇听着极其刺耳,却不能不从。 她松开抓着门框的手,努力稳住摇晃不已的身体,笨拙地蹦跳着走向付笙那里。 平日里只几步的距离,现在走起来却艰难了很多。 与许苑堇左摇右晃的滑稽模样对比,付笙正悠闲地品着茶,而站在他身旁伺候的绿荛更是公报私仇一般,幸灾乐祸地盯着她。 委屈翻涌而上,许苑堇的泪差点儿又夺眶而出。 但是最后,她撑住石桌边沿,朝着低她半身的付笙,扬出一个充满嘲讽和炫耀的笑。 逼她屈服,想都别想! 付笙放下茶杯,赞许道:“是本王小瞧你了。”语气里,是难得的几分真诚。 许苑堇一改先前被激怒的模样,得意无比,“你赢不了我的!” 付笙不表态,扭头吩咐绿荛:“带王妃去会客厅。” “要见谁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许苑堇不满,“万一我不认识呢?” “去了就认识了。”付笙说的轻飘飘,一点儿都不体贴。 许苑堇满脸不理解,“你就不怕我搞砸?” “你搞砸的事情以后只多不少,先提前习惯一下,因为都需要你自己善后。” 许苑堇将头扭向一侧,偷摸翻了个白眼。 善后是善后不了的,拿许安瑗惹的事情让她来擦屁股,那她就惹一堆事烦付笙。 反正冤冤相报,她不好过,付笙也别想安宁。 第16章 报仇是终生大业 “姐姐!” 许苑堇刚被绿荛扶着到了会客厅门口,立即就听到了这熟悉的一声。 抬头看过去,果然是几天前见过的赵孟暄。 许苑堇下意识地就想跑,她实在是不想见到跟许安瑗有暧昧关系的男人,尤其是现在被迫担上这个罪名的成了她自己。 “安瑗姐姐已经嫁作人妇,小侯爷还这样喊她,也不怪辞修哥哥要说你孟浪了。” 许苑堇没说话,姚毓晗先不客气地明晃晃骂了赵孟暄两句。 赵孟暄心高气傲,何况心上人还在跟前,自然也不会让步,冷言嘲讽说:“我再如何,也要比姚小姐左一个‘安瑗姐姐’,右一个‘辞修哥哥’合礼数得多。起码不像某人一样,那么多心眼!” 姚毓晗被噎住了,脸色难堪了许多。 心里抑制不住地想动手把这小屁孩丢出去。 而她的垂眸沉默在许苑堇看来,就是被气到了。 姚毓晗可是许苑堇非常想结交的朋友,而赵孟暄则是她恨不能永远不见的麻烦人物,孰轻孰重,根本不用多想。 所以许苑堇立刻就开口表明了立场,“小侯爷今年多少岁了?” 赵孟暄一时不明白许苑堇这是要干嘛,乖乖答道:“十七。” “姚小姐呢?” 被点到名,姚毓晗看向许苑堇,难掩敌意,“十九。” 是要嘲讽她及笄这么多年还没有嫁出去吗? 姚毓晗暗暗揣测着许苑堇这问题的用意,想着如果许苑堇要是真敢拿年龄来取笑她,她一定让许苑堇吃不了兜着走。 “姚小姐比你年长两岁,”许苑堇示意绿荛扶着她去主位坐下,“于情于理,你都该对她尊重几分吧?” 一室沉默,只有许苑堇蹦跳的脚步声。 反应过来后,赵孟暄立即就摆出可怜的模样,凑在许苑堇身边,向她求证,“姐姐,你刚刚是在帮她?” 许苑堇在木椅上坐下,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避开了赵孟暄一点,说:“我只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以前许苑堇根本不敢做这些事,现在也依然不敢。但是本着不让付笙好过的准则,她现在彻底撒开丫子,想干什么干什么。 她就不信,付笙真能置身事外。 姚毓晗站在下位,神色复杂地盯着跟赵孟暄掰扯的许苑堇。 这是第二次,许苑堇帮她。可是,原因呢?原因是什么? 姚毓晗想不明白,如果只是为了作态,她根本没必要去指责赵孟暄。像以往一样,借着赵孟暄那副蛮不讲理只会向着她的心来暗暗难为自己,才是许安瑗真正会做的事吧? 正巧,许苑堇跟赵孟暄也辩论到了关键问题。 “为什么啊?你以前明明都不会这样说我的?” 赵孟暄是真的不明白,以前的许安瑗,对他虽不至于要什么给什么,却也是真真正正疼着宠着的。有些时候,更是不惜放着生气的付笙不管,来对他好。 许苑堇也好像不解一样,皱着眉重复道:“为什么啊?” 目光扫过绿荛,外面也传来小厮的声音,通报付笙来了。 “因为,”付笙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许苑堇给了赵孟暄答案,“我失忆了呀。” “什么!”赵孟暄震惊,难以置信,“失忆?” 许苑堇点头,模样乖巧,视线看着缓步进来的付笙,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说:“他说我失忆了。” 这一次,赵孟暄和姚毓晗迫切求证的目光聚集到了付笙身上,掺杂着的,还有许苑堇看好戏般的戏谑视线。 “辞修哥哥,”姚毓晗看着付笙的目光里,除了那求证的神色之外,甚至藏了一股恳求,“是真的吗?” 付笙眼睛不离许苑堇,声音淡淡道:“是。” “你骗我!”姚毓晗突然大叫,完全失了态。 许苑堇听见这一声,视线立即从付笙那里转开,看向姚毓晗,对上她眼睛的一瞬,许苑堇意外又惊讶。 姚毓晗哭了。 “你把我忘了?”姚毓晗冲上去扯住许苑堇的衣领,泪流满面,“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事发突然,加之姚毓晗此刻的情绪实在让人措手不及,许苑堇脑袋发懵。 赵孟暄意外,但反应也很迅速,立即伸手掰住姚毓晗的肩把她往开拽。 “你怎么能忘!”姚毓晗双眼猩红,仿佛天塌了一般,她声嘶力竭:“许安瑗!你怎么敢忘!” 像是疯魔一般,姚毓晗使出全身的劲儿拼命挣扎。 没见过这种架势的赵孟暄差一点儿就真的要被姚毓晗挣扎开了,他厉声呵斥:“你疯了?” 付笙拽住姚毓晗的手腕举起,将她拉近自己身前,喊了一句:“姚毓晗。”平静的声音里蕴藏着翻涌的波涛,让人不寒而栗。 姚毓晗安静下来了,呆愣地看着付笙的脸,泪一串接着一串坠下,“辞修哥哥,她把我忘了……” 破碎的声音里细细密密满是呜咽。姚毓晗发丝衣衫凌乱散开,不见先前哪怕一分的高贵,眼眶也红肿不堪,贮满了泪,让人心疼。 “她怎么能把我忘了呢……” 我此生所有的屈辱全拜许安瑗所赐,我还没有真正反击,我还没有让她脸面全失,我还没有报仇,我还没有赢……她怎么敢把我忘了呢? “她怎么能!” 许苑堇坐在位置上,看着姚毓晗,满心怜惜。 她心疼姚毓晗,但不知道该怎么办。许安瑗是她,也不是她。 许苑堇知道自己不该承受任何人对于许安瑗的恨,可嘴唇启启合合,最后呢喃一般,还是将那三个字说出了口:“对不起。” “别跟我道歉,”姚毓晗挣开付笙抓着自己的手,转身面对着许苑堇,眼睛直直地盯住她,冷静道:“你我之间的仇,一件都不会少,我一定全部讨回来。” 许苑堇看了她半晌后,先错开了视线,望向付笙。 赵孟暄可能天生对这些微妙气氛不敏感,直接火上浇油,对姚毓晗说:“姐姐给你道歉已经给足你面子了,而且之前那些,不都全是你的错吗?” 许苑堇疲惫,“闭嘴。” 赵孟暄张了一半的嘴乖乖闭上。 第17章 就是要争锋相对 “我的错?”姚毓晗重复了一遍,盯着许苑堇的目光变得凌厉,语气嘲讽:“赵孟暄,你是她养的狗吗?这么衷心,她说什么你信什么!” 这种无异于侮辱的漫骂惹怒了赵孟暄,他脸色阴沉,旋即就要开口反击。 但是被付笙堵回去了。 付笙叫来了门外候着的一个小厮,说:“派人把姚小姐送回丞相府去,若是丞相问起,就说是跟本王发生了争执。” 事已至此,对着这样维护许苑堇的付笙,姚毓晗连装也不想装了,语气不善,像是在威胁付笙,道:“你护不住她的。” “本王家事,无需外人置喙。” 付笙依然高傲,堪称平静地回了姚毓晗一句,但气势之足,无可匹敌。 姚毓晗走了,付笙叫来了于一,让他把凑在许苑堇跟前的赵孟暄一把提起扔开,换了自己坐在她身旁。 “付笙!你就是这么对本侯的?”赵孟暄愤愤不平,朝付笙嚷道。 “这是齐王府,不是康平侯府,小侯爷是不是太猖狂了些?” 知道说不过付笙,赵孟暄又从另一侧靠近许苑堇,软着声喊“姐姐”。 许苑堇一个头两个大,她还不知道姚毓晗为什么会一下子情绪崩溃,现在又要面对这两个让她烦不胜烦的人,她怕她忍不住骂人。 “其实,他说的对,别人家里,还是收敛一点儿比较好。”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许苑堇驳自己面子了,赵孟暄还是意外。思索无果,他把心里的话问出了口:“姐姐,你真的只是失忆吗?为什么……”我感觉你像是换了个人呢? 后半句话,赵孟暄没说出来。 但不管是付笙还是许苑堇,都差不多猜出来了。 “只是因为安瑗这么对了你几次,就开始说胡话了?小侯爷还是太年幼了啊。”付笙在许苑堇出声之前,先说了话。 许苑堇侧头扫了他一眼,眼神里不掩饰嘲弄。 做贼心虚,饶是冷淡如齐王,也还是不能免俗啊。 对于许苑堇的想法,付笙并不在意,轻飘飘回看了她一眼,深意无数。 许苑堇给了他半分面子,对赵孟暄道:“是失忆。”另外没给的半分面子,是许苑堇的后半句话,“反正付辞修是这么想的。” “人也见过了,小侯爷还不回去?” 赵孟暄是稍幼稚单纯一些,但许苑堇的话他多想想也不是不可能听出其中的意思,所以付笙不给他这个时间,在许苑堇说完后,立即接上。 赵孟暄确实不出所料的上当,本生出的一点儿怀疑瞬间消失,跟被点燃的炮仗一样就跟付笙又呛上了。 “你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赵孟暄起身,指着许苑堇被细布包裹住的脚踝,斥责似的发问:“姐姐的脚怎么会受伤?是不是又是因为你?” 被人直直地盯着脚看,许苑堇局促,摆弄着裙面想把脚遮住。 虽然这一朝对女性的限制不多,但脚这种常掩盖在群摆下的部位一时被刻意盯着看,许苑堇还是不适应地觉得不安。 付笙站起身,横插在许苑堇和赵孟暄之间,隔断赵孟暄看着她的视线,轻启薄唇:“于一。” 于一从门外进来,“属下在。” “把小侯爷送回侯府。” “付辞修——”赵孟暄当然不会听,嘴一张就要说话。 “小侯爷,请吧。”于一适时地站在他身侧,一副驱客的样子。 赵孟暄稍仰起头,毫不让步,“怎么?是怕安瑗姐姐不帮你?”他扯起嘴角,讽刺道:“付辞修,你怎么总这么心虚懦弱啊?” 许苑堇在付笙身后,竖着耳朵听这一出好戏,津津有味地,就差抓一把瓜子嗑了。 对着赵孟暄的这番冷嘲热讽,付笙理都不理。 赵孟暄见刺激不到付笙,索性耍起赖了,衣摆一撩,就坐在了下面的椅子上,“让我走可以,但总得招待我一顿饭吧?莫非齐王府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冷漠?” 这一点,许苑堇最有话说了。她在付笙身后挪了挪位置,露出半边身子,探出头跟赵孟暄说:“这里饭不好吃,真的,看一眼就饱了。” “全是一色的绿菜叶子,跟养兔子差不多。” 许苑堇这拆台拆的,让付笙也脸色绷不住了,他深深吸了口气,说:“小侯爷请回吧。” 赵孟暄充耳不闻,对着许苑堇面露心疼之色,问她:“付辞修虐待你了吗?” 许苑堇认真想了想,正要开口时,被付笙拦腰抱起。 “本王要带王妃去休息了,小侯爷请自便。” “你干嘛啊?”许苑堇被付笙这一手弄得猝不及防,着急忙慌地揽住付笙的脖子,悄悄问他。 “你累了,带你去休息。”付笙嘴硬得可以。 许苑堇无声地撇了撇嘴,虽然不满付笙这借口和行为,但好在摆脱了赵孟暄,就不跟他吵了。 身后,于一横跨一步拦住要追出去的赵孟暄,客气道:“属下护送小侯爷回府吧。” 赵孟暄气,伸手想推开于一,对方纹丝不动。 走出半路,许苑堇拍了拍付笙的肩,“差不多了,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付笙不动,好笑地反问她:“走?你确定?” 很好,就不能给付笙这斯一点儿好脸色。许苑堇在他怀中剧烈挣扎起来,强迫他把自己放下。 付笙如她所愿,将人放在地上。 许苑堇没撒手,拽住他的衣领把付笙扯近自己跟前,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气息贴上他的脸,低声道:“你刚刚嘲笑的,还有许安瑗。” 付笙神色一冷。 许苑堇心满意足地松开他的衣领,蹦着退开两步,“绿荛,扶我回去。” 付笙是能对她搓圆揉扁,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许苑堇就真的治不了付笙,无非就是狠狠往痛处戳罢了。许多年来,许苑堇受多了,自然也学了个完全。 绿荛当了半天的看客,乐得见许苑堇不顺心。走出几步后,她实在对刚刚许苑堇和付笙说的悄悄话心痒难耐,于是旁敲侧击地问许苑堇:“王爷的脸色好像很不好看。” 许苑堇扭头看了她一眼,笑着卖关子:“想知道原因?” 第18章 没头绪,烦 绿荛点头,双眸澄澈,好像是真的单纯好奇一样。 许苑堇不是记吃不记打的人,绿荛先前是怎么对自己的,她还记着。所以许苑堇不改笑容,真诚道:“你去问付辞修,他肯定告诉你。” 挨到了晚上,许苑堇终于从绿荛的监视中得到一丝喘息余地。她轻车熟路地摸进厨房,开心地小声喊:“月儿。” “王妃,”月儿从灶膛里扒拉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你快来。” 借着暖烘烘的火光,许苑堇看清了月儿脸上可爱的笑。她捏着裙摆在月儿身边坐下,“怎么了?” 月儿垫了张纸,把那表面焦黑已经看不出原样的东西一掰两半,丝丝缕缕香甜的味道瞬间缠绕在两人鼻尖。 许苑堇低声惊呼,“好甜啊。” “呐,给您。”月儿把大的一半递给许苑堇。 许苑堇接过,才看清了这是什么,“番薯!” “您认得呀?”月儿有些惊讶,因为像许苑堇一样身份的人,不说五谷不分,但也差不多了,毕竟他们不愁吃穿。 许苑堇咬下一口,被烫得说不出话。 月儿又赶紧起身去给她舀了瓢水。 冷热温度在口里混合,许苑堇却乐不可支,“好烫啊。” “刚从灶膛里拿出来,您怎么都不吹一吹再吃?” 面对月儿无奈的模样,许苑堇笑得开心,“被香迷糊了。” “您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啊!”月儿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日益跟许苑堇亲近后,月儿已经对她没有太多畏惧了,相处时也随意了许多。 “你说对了,”许苑堇笑着看了月儿一眼,“其实咱俩同岁。” 月儿只当许苑堇在开玩笑,“要是咱们同岁,您也该是大人了。” 许苑堇眉眼弯弯,橙色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显得温暖柔和,但却勾勒出一星点儿的悲伤。 “对啦!”许苑堇突然想起今晚来找月儿是有正事,“你知道姚小姐为什么讨厌许——我吗?” 姚毓晗讨厌的是许安瑗,但话说出口,许苑堇只能赶紧收住,换成自己。 “姚小姐?是指宰相家的嫡出大小姐吗?” 许苑堇点头。 “奴婢其实才来王府一年,而且一来就被安排在后厨干活,来您这里也是前几个月的事,所以……不太清楚您跟姚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 月儿声音渐弱,觉得没能帮上许苑堇忙而愧疚。 许苑堇拉起她的手,宽慰道:“没事啦!我就随便问问,你不知道也不要紧。” “都怪我平时什么都不听,不然就能帮助您想起一些事了。” “你知道我失忆了?”许苑堇奇怪,她不记得她有跟月儿说过这件事啊。 “嗯。”月儿点了点头,“绿荛姐姐跟我们说的。” “你们?她不止跟你一个人说了?” “嗯,您前两天在屋子里休息的时候,绿荛姐姐把我们聚起来说了一下,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您。” “这样啊……”许苑堇呢喃,心里疑惑绿荛此举是不是付笙授意的。 但是从之前种种看来,付笙似乎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不然她也不会上午的时候当着姚毓晗和赵孟暄的面说这事来招惹麻烦给他。 许苑堇清楚地知道她不可能扮演好许安瑗,所以被人发现也只是迟早的事。今天她向姚毓晗跟赵孟暄坦白,就意味着这件事要公布开来了。可是在今天之前,付笙授意绿荛告诉院子里的人她失忆了,真的是为了照顾好她吗? 霎时间想到绿荛今天亦步亦趋盯着自己,许苑堇狠狠咬下一大口番薯,想明白了其中的真相——名为照顾,实则监视吧。 反正付笙惯会如此。 光顾着琢磨付笙的心思了,结果,“好烫!”许苑堇一声含混的惊呼。 月儿又赶紧拿起才放下不久的水瓢,喂给许苑堇一口冷水,笑着打趣:“说您是小孩了您还不信。” 许苑堇被烫得眼泪汪汪,大口大口地灌水,没再反驳了。 翌日清晨,许苑堇纠结了许久关于许安瑗和姚毓晗间的矛盾,是该问绿荛还是问付笙后,招手把绿荛叫到了跟前。 “你去把付辞修找来。” 绿荛一怔,“现在吗?” “都快过年了,他还要上朝?”许苑堇缺了五年,隐约记得没被许安瑗魂穿之前到这时间应该不用上朝了才对。 “您要不直接告诉我,我去帮您给王爷传话。” 许苑堇自己都不清楚男女感情的事,再加上她对付笙目前只有排斥,自然没看出绿荛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但她还是知道绿荛这人信不得,指不定又要被她阴一手。 所以许苑堇没听她的话,又说:“我要当面跟他说,你把他叫过来就行。” 绿荛脸上的表情没变,可眼里的神色都是计划没能实现的埋怨,“是,奴婢这就去找王爷。” 许苑堇的身体还被许安瑗占着的时候,绿荛早就跟着许安瑗摸清楚了付笙平日里的安排。现在许苑堇被冠上失忆的名头,这府里,除了被付笙随身带着的于一外,她就成了唯一一个了解付笙的人。 绿荛边走着,边想到这事,顿时喜上眉梢,连步子都轻快了好多。 “于一。” 湖心亭桥口,于一看到绿荛过来,冷淡地“嗯”了一声,不做其余表示。 被这样冷漠相对,绿荛心里愤恨,可笑容依旧,“麻烦你去跟王爷说一声,我有事要禀报。” “你直接告诉我就行。” 同样的招数被用在自己身上,绿荛体会到了这种憋屈。可惜的是,她这么对许苑堇的时候,许苑堇完全不在意;而这么对她的于一,只是奉命而为,没她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本想周旋一下,亲自去见付笙。可于一根本懒得理她,冷声道:“要是不想说的话,就离开吧,别扰了王爷清净。” 绿荛面色温和,丝毫看不出已经被气急了,她说:“那就劳烦你了。王妃说想请王爷过去,有事相谈。” “你找本王什么事?” 将近午时,付笙才款款而来。 第19章 无耻!无耻啊! “你怎么才来?”许苑堇声音隐隐有些不悦。 作为一个闲人,而且现在还是脚上负伤不能乱跑的闲人,每天最能打发时间的事情就是吃饭。所以许苑堇每顿饭都比正常时间早一些。 付笙来之前,她的午饭才被撤下去。要是早来一会儿,她非得拽着付笙吃吃他吩咐绿荛给自己准备的那一桌子绿菜叶子。 付笙在许苑堇身旁落座,“年关将近,事务繁多,本王处理起来也得讲个先后顺序。” 许苑堇懒得跟他耍心眼子,付笙说得好听,可说来说去还是逼自己成为许安瑗的替身,一点儿新意都没有。 “绿荛,去给王爷沏杯茶来。” 许苑堇把付笙叫来,是要问他许安瑗跟姚毓晗之间的事的。虽然现在基本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失忆了,但许苑堇觉着多少还是避着些他们为好,因为指不定哪句话她就又漏嘴了。 绿荛才身姿袅娜柔情惬意地给付笙把茶端上来,正要借着机会好好跟付笙眉目传情的时候,许苑堇出了声:“你带着人都下去吧,有事我再喊你。” 许苑堇说得随意平常,绿荛却作则心虚以为她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心里又惊又俱,行礼:“是。” 门被关上了,付笙端起茶杯,轻轻吹散杯口浮起的热气,抿了一口后,道:“王妃眼力不错啊。” 许苑堇莫名,不知道付笙又跟犯了病一样胡言乱语什么。没搭理他这些疯话,许苑堇问他:“许安瑗和姚小姐之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姚小姐会这么……恨她?” “本王还以为你不会想知道,”付笙放下茶杯,“这可以算作是你妥协了吗?” “谁妥协了!”这是许苑堇的逆鳞,一触就怒,她反驳:“我只是单纯好奇。你们都说许安瑗风华绝代、完美无缺,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姚小姐那么好的姑娘会那么讨厌她?” “这只能说明,许安瑗也不过如此。”随后附带一声嘲讽的轻笑。 许苑堇精准攻击,她最后一句,是付笙不可触碰的逆鳞。 付笙看着许苑堇那张跟许安瑗分毫不差的脸,忍住了涌上心头的怒气,只是声音冷冽地要求:“本王可以容忍你的顽劣粗鄙,但安瑗不是你一介宵小之辈能随意议论的人,若你再这般口无遮拦,后果自负。” 许苑堇看着付笙,被震慑住了,平日里她惹付笙的地方只多不少,但现在的付笙,仿佛真的会弄死她。 咽了咽口水,许苑堇假装镇定,移开视线,声音也若了几分,只强撑着最后的面子,问:“所以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付笙敛去神色,恢复一贯高贵自若的神情,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片刻沉默后。 “听不懂,”许苑堇坦率得可怕,“啥意思?” “姚毓晗嫉妒安瑗比她优秀。”付笙不情不愿地解释。 “哦。”许苑堇应了一声,又立刻坐直身子向付笙强调:“姚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付笙瞥了她一眼,“原因呢?别告诉本王这又是凭你的感觉。” 许苑堇没出声,确实是凭她的感觉。 付笙轻笑嘲讽:“你才跟姚毓晗接触了两次,就敢这么相信她的人品。等哪天被人卖了,还傻乎乎地给人家数钱。” “那你呢?跟姚小姐相处了多久,又跟许安瑗相处了多久?”许苑堇没在意他的调侃,平静地问他。 月儿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但关于许安瑗、付笙和姚毓晗之间的关系,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儿的。 许苑堇从她那里听到,付笙跟姚毓晗是青梅竹马,少说也相处了十多年了;而付笙跟许安瑗从认识到成亲再到自己魂归,也只不过两年而已。 所以,对于姚毓晗和许安瑗,付笙究竟更清楚谁的品性呢? “时间并不能说明一切,”付笙紧紧盯着许苑堇,“比起所谓兄妹之谊,本王更相信本王心爱之人。” 许苑堇敷衍点点头,只得出一个结论——付笙被许安瑗迷得不轻。 行吧行吧,付笙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她信姚毓晗比许安瑗好。 “姚小姐嫉妒许安瑗啥呢?总不可能什么都嫉妒吧?” “前年的诗会上,安瑗在最后一轮比赢了她,而且是云泥之别的差距。” 许苑堇皱眉,有些不太能想明白,“因为这?” 付笙扭头,目光落在了那个被许苑堇废弃不用的书桌旁,那里挂着一幅字,他沉吟道:“姚毓晗学了十年的诗学,基本上从会认字开始就学上了,在安瑗之前,京城的同龄人之间,她无可匹敌。但那天,从未学过正经诗学的安瑗,用一首千古绝唱赢得了满堂喝彩。” 自己数十年夜以继日的辛苦努力,比不过人家兴之所至随意吟诵的一首,于姚毓晗而言,这种失败,早已经超出了比赛的范围,变成了整个人生的失败。 许苑堇顺着付笙的视线看过去,那副字写得飘逸潇洒,她曾经百无聊赖的时候看过无数遍,但可惜不认得字,只认出落款处写着一个“许”。 “许安瑗赢了诗会比赛的诗,是上面那首吗?” “嗯。” 许苑堇没提要求,付笙自然而然地照着念出了那首诗:“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许苑堇照旧听不懂,但听出了付笙声音里满满的思念,“这是她最喜欢的花了。” “花?”许苑堇一愣。什么花?这首诗是写花的? 付笙被许苑堇这不解风情又呆愣的一声唤回了思绪,瞥了她一眼,“这词写的是红梅,红梅是安瑗最喜欢的花。” 许苑堇看着付笙这不友好的态度,同样敷衍地“哦”了一声。 虽然以自己的水平,许苑堇没品出这诗绝妙在哪里,但既然许安瑗都敢写出来挂在墙上,说明应该确实挺好的吧。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姚毓晗真的会因为技不如人就恨许安瑗到这种地步吗? 第20章 忍一时……不行,忍不了 苦苦思索半晌后,许苑堇还是想不明白。 那就不想了!她从来不难为自己。 下次直接问姚毓晗就好了。反正再去问绿荛,或者那个小侯爷,他们的话肯定跟付笙也差不了多少。 “行了,我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这回换付笙愣了一瞬,“走?” “昂。”许苑堇从跟前的矮桌上抓了把瓜子,“这儿没你事了呀!你该去处理排在我之后的那件事情去了。” 记仇这一块儿,许苑堇没输过。 付笙好笑不已,没遂了许苑堇的意,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分毫不动,说:“来你这里是本王今天的最后一件事。” 许苑堇照例白了他一眼,问他:“那你要在这里吃饭?” 没给付笙说话的机会,许苑堇立即补充道:“但是我已经吃过了,所以你不走的话,只能饿着了。” 在给付笙吃绿菜叶子和赶他走之间,许苑堇选择了后者,因为实在不想看这人,心烦。 付笙被许苑堇的天真逗笑了,但嘴角刚微微扬起,就立刻停下了,下一秒平复下来,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他养着许苑堇的目的是让她成为安瑗的替身,这是不能动摇的根基。 想到此处,付笙旋即起身,“本王想起来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许苑堇都懒得看他一眼。 付笙这脸色说变就变、阴晴不定的,不是有病是什么。 “绿荛。” 听到许苑堇的声音,绿荛恋恋不舍地收回目送着付笙的视线,进了屋里,向许苑堇行礼,“奴婢在。” “墙上挂着的那首词,你能将给我听听吗?” 绿荛疑惑,“此诗是王妃您所作,应该只有您才最懂这首词了。奴婢不敢妄言。” 又忘了这回事了。 许苑堇苦恼扶额,她还是没适应别人把她当做许安瑗。 “我失忆了,不记得了。” 这是她的万能借口,反正已经说出去了,许苑堇也不藏着掖着了。 绿荛站在旁边,看着那首诗,心里甚是满意。许苑堇读不懂这首诗,基本可以推测她能力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厉害了。这对于她夺取付笙、夺取齐王妃的位置,百利而无一害。 “这首词您题名为《咏梅》。” 许苑堇端起茶,“嗯。” 黑沉沉的天幕中,付笙站在窗边,仰头望着那弯晦暗不明的月。看来明天不是个好天气了。 信鸽趁着万籁俱寂,悄声落在付笙窗前。 付笙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取下被系在信鸽脚上的纸条。 将纸条展开,上面寥寥几字,却让付笙眉头紧皱。 门被敲了几下。 付笙立刻放飞鸽子,转身把纸条扔进屋中间的暖炉中。待火舌消解了纸条,空留一片黑灰脆弱的痕迹后,付笙才允许了在外等候的人进来。 “王爷。” “怎么了?” 于一把拿在身侧的一大枝红梅举到正前方,道:“王妃让绿荛送来的。” 付笙走到跟前,抚住一瓣红梅轻柔摩挲了几下,“王妃让送的?” “是,绿荛是这么说的。” 付笙勾起唇角,接过这一大枝红梅,“去找个花瓶,再拿把剪刀过来。” 修养了这么几天,许苑堇脚其实好得差不多了,但为了少见付笙几次,她才一直假装没好,每天蹦跳出行。 现在没别人了,许苑堇睡不着,就从床上爬起来,把那枝被她暴力折下扔在桌子上的红梅捡起来,带到窗边坐下。 经受了一上午许安瑗“咏梅”思想的洗礼,许苑堇一时恶上心头,下午就带着绿荛悄摸摸钻进了红梅苑里小小搞了点破坏。 折了两枝红梅,给付笙分了一枝,目的是气他。自己拿回来的这枝,纯粹是第一次下手弄出的失败产物。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许苑堇躺在窗边的矮榻上,举高了这枝红梅在眼前晃悠着,嘴里反复念叨着那两句。 良久之后,她又翻起身,盘腿把其中杂乱的细枝折下来,最后把那开得鲜艳高洁的花插进了桌上的花瓶里。 “对不起啊,不该迁怒你的。”许苑堇胳膊撑在桌上,歪着脑袋看着花,又自言自语:“你确实配得上那句诗,但许安瑗……我觉得她不配。” “因为我好讨厌她。” “但……如果她跟我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的话,我应该也会因为这首诗喜欢她吧。” 毕竟,在完全无所知的情况下,许安瑗确实完美得让人无处指摘。 胳膊在桌面上滑开,许苑堇躬身趴下,无声地盯着那盛开的红梅。 “王妃失忆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若再继续回绝各处的探访……” 刘管家弯腰站在下位,等着付笙这位主子发话。 从那一天之后不久,整个京城的权贵差不多都得知了许苑堇失忆的事情,可能连皇宫那边也听说了这件事。 付笙端坐在雕花的厚实木椅上,把玩着那吊着红绳的玉坠。 公开许苑堇失忆的事情,他计划过。但许苑堇那一招把所有的事情全提前了,这些天他跟那些来打听消息的人不知周旋了多少次,身心都有些疲惫。 许苑堇还真是会给他找麻烦,果然说到做到。 “送来的拜帖,仔细查验查验,那些没必要放进来的就继续回绝。”付笙把玉坠收回袖中,“剩下的,找我在府的时间带进来。” 刘管家领命:“是。” “王妃在院子里?” 刘管家想了一下,回话道:“听王妃那边的仆役说,王妃现在应该在红梅苑中。” “行,你下去吧。” 等付笙找人找到红梅苑中时,许苑堇正蹲在树下拿着一根细长的树枝不知道在雪地上画着什么。 “才下过雪,外面这么冷,不在屋里待着,出干什么来了?” 许苑堇赶紧拿树枝抹乱那些自己画下的东西,看也不看付笙,说:“里面太闷。” 付笙也只是随口一问,实际并不在意,他关心的是,“为什么又来这里?准备再折几枝花?” 许苑堇怎么会听不出付笙话里又是嘲弄又是威胁的意思,她扔开树枝,起身,盯着付笙,语气不善:“这不是你给我修的地方吗?我作为主人也不能来?” 付笙在园子建成之初,命令除他和许安瑗之外,其余任何人不准进入。 第21章 付笙这人是魔鬼吧 许苑堇跑来这里,也是上次偷折梅花时,从绿荛那里知道的。 其实比起这里,许苑堇更愿意去跟姚毓晗第一次见面的湖心亭,那里视野开阔,更能疏散郁闷心情。可是除了这里,她去任何地方绿荛都要跟着,她实在烦了每天被人监视着。 付笙瞟了一眼雪地上那些混乱的痕迹,“牙尖嘴利,对你有什么好处?” “能让你生气啊!”许苑堇那脚踢着雪,彻底掩盖了那些七扭八歪的秘密,“不能总让你气我吧,不公平。” “公平?”付笙觉得好笑。不跟她继续纠缠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了,提起了正事,说:“从明日起,早上跟着宫里来的嬷嬷学礼仪,下午则跟着本王去见各位来访的客人。” “见人的时候把他们的身份、品级、地位之类全记下来,年三十的时候跟着本王进宫参加家宴。” 等付笙说完,许苑堇想都不想,直接拒绝:“我不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许苑堇提步走开,还是那句话,“反正我不,不见人,也不去什么家宴。” 付笙眼神冰冷,平淡而不见丝毫发怒的模样,问她:“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 “什么身份?”许苑堇也同样面露冷色,反唇相讥道:“齐王妃吗?” 她扯着嘴角笑了,说:“那是许安瑗的身份,不是我的。我不稀罕这些荣华富贵,是你不肯放我走。” “所以,是你有求于我。”许苑堇背身,潇洒自如,“但是我不想帮你。” 付笙笑了。 从许苑堇魂归之后,自己不知道被气笑多少次了。而以前,从没人敢这样屡屡在老虎头上拔毛。 眼前这人,真是仗着这具身体、这幅模样,无所畏惧啊。 “就连在孩童之间,本王都没见过像你这般天真单纯的人。”付笙缓步至许苑堇面前,沉眸看着她,红艳的薄唇刺出毫不留情的伤痛,他道:“你不是又如何?你稀不稀罕又如何?只要这具身体嫁予了本王,那就已经是本王的所有物了。” 付笙稍稍低头,抬手抚摸上她的脸,葱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许苑堇冰凉光滑的脸上细细流连,语气也温柔,“安瑗在时,本王爱她这具身体,更爱她的灵魂。而你鸠占鹊巢后,本王只爱这身体,至于你的灵魂……” 一声轻笑,弄不清是嘲讽还是怜悯,付笙说:“不过是用来驱动这具身体的工具而已。” 付笙又凑近了几分,炽热的呼吸如数扑在许苑堇的脸上,暧昧无比,话却伤人,“本王可以看在这张脸上容忍你些许,但你别忘了,你是托了谁的福。” 语毕,付笙直起身子,当着许苑堇的面,把从她脸上收回的手,捏着指尖细细揉搓了几下,含笑的面容冷峻又嘲讽。 许苑堇被付笙那阎王般阴冷的气势吓得一动不敢动,眼珠稍稍转动,看到付笙的动作时,却又好像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般,眼眶红了一圈。 付笙轻轻松松,就将她拼命仔细维护的尊严,踩进了尘埃最深处。 “今天下午再让你玩乐一下午,明天开始,学好怎么成为安瑗的替身。”付笙放下手,“在府里可以由你撒泼,但外人面前,你要是敢坏了安瑗一丝一毫的名声,本王不介意亲手收拾你。” 付笙离开了,只扔下许苑堇一个人留在满园红梅之中。 寒风卷着树梢的花瓣和地上的薄雪撒了许苑堇一身,她却如感受不到这世界一般,泪流了满面。 她斗不过付笙的,她早就知道了。 可是,在无数压迫下成长了十五年的许苑堇,跟悬崖峭壁中迎风生出的雏菊一样,从不可能轻易妥协。 廊檐上挂着的灯笼被寒风吹得歪斜,里面被好好呵护的烛火也扭着身子若隐若现,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 “王妃,要不您先进屋里等吧?这外面太冷了,把您冻坏了王爷又要收拾奴才们了。” 许苑堇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又一次拒绝了这些下人的提议,坚持道:“我没事,就在这儿等他就行。你们忙你们的去吧,不用管我。” 围在许苑堇跟前的两个小厮着急不已,这府里谁不知道王妃是王爷的心尖宠啊,那是宁丢自己半条命也不让王妃伤到分毫的主啊! “王妃,算奴才们求您了,您要是不想进王爷屋里,要不您先回自己院子,等王爷回来奴才们再去告诉您如何?” 冷风呼啸,许苑堇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两个下人紧张不已。 “王妃,您进屋吧。” “是啊,冻坏了您可怎么办啊?” 许苑堇看着这两人为难的样子,想了想自己也在这儿等了付笙好久了,确实有点儿冷,要不就听他们的话先回去好了。 有了结果,许苑堇也不坚持了,嘱咐那两个小厮:“那他回来之后,一定要告诉我啊。” “奴才知道了。” “是,请王妃放心。” 许苑堇起身,颇有礼貌道:“谢谢你们了。” 两人立刻躬身,又惊又俱,“王妃折煞奴才们了。” 许苑堇看着这两人,心里又涌出些微酸楚,要不是白占了齐王妃这名号,她又能比他们高贵到那里去呢。 深深叹了口气,正要转身时。 “安瑗。” 许苑堇收敛神色,冷漠回身,终于还是等到了付笙。 即便是做好了来见他的准备,可看到付笙这一眼,许苑堇那平复了一下午的火气,突然就又开始在腹腔里翻涌了。 “属下参见王妃。” 许苑堇移开视线,看向于一,“请起吧。” 付笙领着许苑堇进了自己屋里,解下自己的大氅,随手扔进了许苑堇怀里。 许苑堇手忙脚乱地去接。 所有的人都被付笙屏退了,暖意融融的房里,只有付笙和许苑堇两人。 “找本王有事?” 许苑堇把大氅叠好整齐地放在桌上,坐到付笙对面,开口道:“我想回去找娘亲一趟。” 付笙挑眉,“你不是说你娘亲目光短浅,是贪财惜命的俗人吗?这样的人也值得挂念?” “许安瑗为什么要这样说她?”许苑堇声音细微颤抖,“她凭什么?” 付笙察觉出她的异样,抬眼看过去,那人眼里竟又蓄满了泪。 第22章 靠山就位 付笙没回答许苑堇的问题,而是跟逗弄生气了的宠物一样,给出几分温暖,劝哄道:“你怎么这么爱哭?安瑗从没在本王面前哭过这么多次。” “我问你许安瑗她凭什么这么说我娘亲!”许苑堇大吼,声嘶力竭一般。 付笙神色平淡,歇了那一时兴起的安慰之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安瑗对你生母的断论才是正确的,你不妨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付辞修,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呢?”许苑堇抬起袖子抹干脸上的泪,恢复了平静,讥讽道:“你既然能这么高高在上的说教我,那你为什么不同样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许安瑗是什么样的人呢?” 许苑堇对许安瑗抱有不可消除的偏见,这一句也只不过是偏见之言,就目前所知来看,她并不清楚许安瑗的真正为人。 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她这一句,让付笙瞬间面色凌厉起来。 许苑堇时时刻刻紧盯着付笙的脸,他这一下明晃晃的变化被许苑堇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先是一惊,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就撞到了这么大的秘密;随后便是剧烈的欣喜,她找到了对付付笙的眉目。 许苑堇难掩喜色,“我胆怯懦弱,所以我承认我不敢细究娘亲对我的好是真是假。你呢?我天潢贵胄、无所不能的齐王爷,你敢不带私情地去看许安瑗吗?” 付笙脸色又冷了很多,他不说话。 许苑堇咧嘴笑了,很是开心,“看来你跟我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嘛!” 付笙深深吸气,压下心头的怒气,声音温润,宛若天籁,对许苑堇道:“想回娘家?好啊!大年初二,本王陪你回去。” “我要自己回去。” “本王懒得跟你说这些,明天起好好跟着嬷嬷学学规矩。” 许苑堇这次是真的把付笙逼急了,装了一句之后,付笙实在没有了耐心,挥了挥手朝许苑堇下了逐客令。 许苑堇嘴巴一撇,很是瞧不起付笙。 这才哪到哪啊!他气自己的时候,可比这狠多了! “王妃,王妃!”绿荛趴在床边,手下不留情地摇晃着还在熟睡中的许苑堇。 许苑堇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瞄到外面天还是黑的,又一闭眼翻了个身睡过去了。 “王妃,别睡了,教习嬷嬷已经来了。” 许苑堇扯着被子一蒙头,什么都不理会,全自动充耳不闻。 又一阵轻巧的脚步声靠近床边。 绿荛起身,看了看过来的嬷嬷,又看了看把被子蜷缩成一颗蛋的醒不过来的许苑堇,为难不已,“这……” 嬷嬷衣着朴素,并无穿金戴银,面上也只是略扑了一点儿粉,素雅庄重,可通身的气派却不是俗人能有的。 她看着那侧身紧紧蜷缩睡着的许苑堇,温声淡淡吩咐绿荛:“继续叫。” 绿荛又坐回床边,半推半攘着叫许苑堇起床。 依然无果。 绿荛看向嬷嬷,假意好心道:“我曾见别人一被冷水浇身就醒了,王妃深睡不觉醒,不如……” 嬷嬷不是许苑堇,何况绿荛这点子手段根本不够看,她语气平静,并不揭穿,“只把被子掀了就好,那是你主子。” 绿荛心惊,刚刚她只是试探试探这嬷嬷底线,看看能不能拉做一派。 现在看来,她跟她,只能是两路人。 睡得迷迷瞪瞪的许苑堇感觉身上越来越冷,满床摸着找被子,却怎么也找不到。都快在床上转完一个圈了,实在冷得受不住时,才颇为艰难地把眼睁开一道缝,四处搜寻被子在哪里。 “王妃,已经卯时了,您该起床了。” 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苑堇脑子还没能把这话理解了,就被绿荛拽起半扶半拖弄下了床。 等终于清醒过来时,许苑堇才想起付笙给自己下达的命令。 她好奇又收敛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嬷嬷,想打量,却又不好意思。 这可是皇宫里来的人! 一想到这一点,许苑堇就心生畏惧。 皇宫于作为平民的她来说,跟天上神仙住的地方无异,总归是神奇却也不容亵渎的地方。 没忍住又一次看向嬷嬷时,许苑堇的视线正好对上了早已等候她多时的嬷嬷。 嬷嬷一笑,含蓄有礼,颔首道:“王妃。” 许苑堇一惊,立刻回道:“嬷嬷好。” 嬷嬷将绿荛给许苑堇插上的一只缀着红玛瑙的金步摇取下,说道:“王妃客气了,这话不该这样说,有失您的身份。” “嬷嬷,这步摇还是别拿下来的为好。”绿荛半路叫住张嬷嬷,“奴婢给王妃的打扮,每日都是按照王爷最喜欢的模样来的,您将这步摇取下,王妃这一身难免太不体贴了。” 张嬷嬷在宫里许多年,根本不把绿荛这丫头片子放在眼里。 而且,对主不忠不义,是最为人所不齿的。从今早短短片刻,张嬷嬷就已经把绿荛归到了最低等的奴才一列里。 她依然温和,平缓言语:“这步摇若是插上了,不过画蛇添足。而且,王爷喜欢什么样的王妃,岂是一支步摇、一个奴才能左右的事。” 张嬷嬷这话说得狠厉,绿荛当然听得出来,尴尬地笑了笑说:“嬷嬷说的在理。”看不见的地方,后槽牙都快被她咬碎了。 这死老太婆! 许苑堇没感觉到两人之间的风起浪涌,听到张嬷嬷获了胜,杏眼里盛满喜色,开心地跟张嬷嬷道谢:“谢谢嬷嬷。” 金子是好,可如果是要让许苑堇一天到晚往头上戴的话,她只觉得头疼。 绿荛总爱给她戴一头的首饰,许苑堇很多次都怀疑自己的脖子会不会被压断。但谁让绿荛后面站着个付笙,许苑堇也没办法,只能任她摆布。 张嬷嬷将步摇放回首饰盒里,看都没看绿荛想去拿的那对华丽精致的金耳环,而是直接拿起那小巧又不失大气的一对湖色玉石耳坠,亲自给许苑堇戴上。 “我记得,王妃曾经不爱佩戴如此之多之重的首饰,是我记错了吗?” 许苑堇不解,想起来张嬷嬷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失忆的事,就开口解释说:“嬷嬷,我不小心伤了脑袋,失忆了,不记得之前的喜好了。” 张嬷嬷和颜悦色地看向许苑堇,安抚道:“奴婢不是问您。”转而,又看向了垂头站在跟前的绿荛。 第23章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一直跟在皇后身边伺候,之前几次王爷带王妃进宫拜访皇后娘娘时,打扮可不是现如今这般模样。”敲打完之后,张嬷嬷又打一棍子给个甜枣,递了个台阶给绿荛,说:“想来,那时给王妃梳妆打扮的,应该不是你吧。” 到这地步了,绿荛还怎么敢说实话,只好顺着张嬷嬷的话,答:“嬷嬷所言极是,凡王妃进宫,都由另一人照料梳妆。不巧前些日子,她离开了王府。” 许苑堇看了看绿荛,又扭头看向张嬷嬷,思考了片刻,明白了张嬷嬷是有意在帮她。 繁复的裙裳坠着,许苑堇行动受阻,她缓缓起身,倒被迫演出几分贵族女子优雅从容的模样,牵上张嬷嬷的手,言笑晏晏,“嬷嬷,咱们去吃饭吧。” 许苑堇处处失礼,张嬷嬷也不气不恼,只是将手从许苑堇手中抽出,扶在她胳膊上搀住,“王妃您请。” “奴才参见王妃,王妃万安。” 正用餐时,一小厮进了门。 许苑堇看他,手里的动作不停,直接说:“起来吧。有什么事吗?” 张嬷嬷看着许苑堇的动作,没有说话。 小厮道:“奴才是奉王爷之命,给王妃您送来这个。”说着,双手乘上一张纸。 绿荛接过,匆匆扫了两眼才放到许苑堇桌边,说:“是一份京城权贵的名录。” “王爷说,这是下午回来王府拜访的人,叫王妃都先记下,以免失了体面。”小厮恪尽职守,完全复述了付笙的话。 “行,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张嬷嬷发令。 许苑堇夹着个小笼包,先往嘴里塞了一口,才腮帮子鼓着去看那张纸。 端详了片刻,许苑堇能给出的评价是,字画的挺漂亮。 “嬷嬷,这是什么呀?”许苑堇把求助的目光看向给她布菜的张嬷嬷。 一早上不到,作为大侍女的绿荛就失了宠。但绿荛意识不到,或许是根本不在意,心里嘲笑许苑堇蠢笨得可以,纸上都写清楚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张嬷嬷笑着,耐心解释:“王爷下午要带您见些来客,这是他们的信息名单。” “这第一行写的是安庆公的夫人和嫡出小姐……” 许苑堇边听着,边时不时地点头,算作对张嬷嬷的回应。 付笙推了一切闲杂之事,专坐在会客厅里等着许苑堇。这边正跟刘管家交代事情的时候,许苑堇才姗姗来迟。 付笙分给她极短暂的一眼,直到跟刘管家把事情都嘱咐完毕之后,才品着茶悠悠闲闲调侃起许苑堇来。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经受了张嬷嬷一上午的谆谆教导,许苑堇步伐疲惫地晃到离付笙最远、离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付笙跟她说话,她也不想搭理。 “到本王跟前坐。” “不。”许苑堇冷漠拒绝。 付笙勾唇,对症下药,“那本王给你讲讲道理?比如王妃礼仪之类。” 许苑堇瞪他一眼。 单方面僵持一会儿后,乖乖起身,又抱起裙摆,晃晃悠悠在付笙身侧坐下。 付笙一眼不错的看着她,心里既是无奈也是奇怪。许苑堇跟许安瑗明明长相身量不差分毫,这世间再没有能模样如此相似的一对人物了,可他就是没有办法真的把许苑堇当做许安瑗去看待,即使对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或许这可以叫做许苑堇的人格。 付笙收回视线,心里立即否定了这一瞬间的想法。 什么人格,这是许苑堇冥顽不化。 “本王请了母后身边嬷嬷来教你礼仪,不是叫你在本王跟前如此没规矩的。” 许苑堇很是不解,侧头莫名其妙地盯着付笙,“付辞修,你是真的有病吧?” “你要不真的去看看大夫吧,别讳疾忌医。” 付笙颇为悠闲,道:“张嬷嬷遇上你这样的学生,实在是流年不利。” 许苑堇白了他一眼,回怼:“流年不利也是你造成的。” “你昨天还口口声声跟我说,在你面前我可以随意,你能容忍,今天就翻脸。天天说我失忆,失忆的是你才对吧!” 付笙嗤笑,扭头看着一脸愤愤不平的许苑堇,认真道:“要不本王再给你请个老师吧。” 付笙是在嘲笑许苑堇,可脸色太真诚,许苑堇没看出来,还以为是真的又要找个老师,连忙拒绝:“倒也不用,张嬷嬷一个人就能教好我了。” 付笙不说话,眼神滑到许苑堇那毫无美观可言的坐姿上。 许苑堇跟着他看到自己的下半身,立刻站起来理理了衣裙,然后才双手交叠在腹前,姿态缓和优雅地款款坐下,端庄得体。 付笙不甚满意地收回目光。 许苑堇这样,有了王妃这个名号该有的样子,却没有半点儿许安瑗的气质风度。 还是不像。 许苑堇却对自己很满意。 她故意的。今早上绿荛非要求张嬷嬷用以前王妃的样子来教她,可在自己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辩解后,张嬷嬷让绿荛安静。 付笙不想让她丢许安瑗的脸,那她就好好演好这个王妃就是了。但让她学着成为许安瑗,不可能。 “王爷,安庆公的夫人和嫡小姐来了。”一小厮来报。 付笙整了整衣袖,“请进来吧。” “是。” 小厮推出去,付笙压低声音威胁旁边漫不经心等着看戏的许苑堇,“如果今天下午又因为你出了乱子,你就去祠堂跪一晚上。” 许苑堇惊诧于付笙怎么能猜到自己要作妖的心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付笙又道:“本王说到做到。” “我——”许苑堇刚张开口。 门口处两位衣着富贵,面色姣好的女客人款款而来。 付笙又戴上那张翩翩佳公子的面具,在两人行礼后,微笑颔首,声音温和,态度平易近人,“两位请坐。” 丝毫没有跟许苑堇单独相处时的半分恶劣无赖之样。 “这是先前皇上赐下来的千年人参,左右也拿不出两件像样的东西,就只好用这人参借花献佛送给王妃了。” 许苑堇半天走神,好奇地偷瞄着公府小姐含羞带怯看着付笙的模样,只觉得她可爱。 “李夫人有心了。”付笙叫人接下,又目光温柔似水地看向许苑堇,无比宠溺地小声唤道:“安瑗。” 许苑堇一个激灵,匆匆扭头,对上付笙那模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随即微笑,轻轻向下方那位夫人颔首道谢,“劳您挂念了。” 第24章 我也可以帮忙 “终于结束了!”许苑堇伸了个懒腰,将挺直的腰背完全放松下来。 付笙抿了口茶,“这次表现不错,比起前几天大有进步。” 许苑堇得意扬头,“那可不,我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厉害的!不是我瞎说,以前在家,娘亲绣的那些花样,我看两遍就能学会!” “本王觉得,罚你跪祠堂的威慑力才是根本吧。” 付笙这人!许苑堇越来越不想理她了。 从会客厅离开,许苑堇提着裙角,兴冲冲地往自己院子里冲。 “嬷嬷!嬷嬷!” 人还没到门口,许苑堇就忍不住大喊着张嬷嬷。 这么多天下来,里面的人习以为常,放下手里的活计,缓步走到院里。许苑堇正好跨过院门。 “嬷嬷!”她满脸笑容,喜色难掩,“我今天终于没被付辞修挑错了。” 张嬷嬷被她这副求夸奖的小女孩模样感染,也不自觉地微微弯了嘴角,“恭喜王妃。” 从厨房出来的绿荛,手里端着盘点心,看到许苑堇在那里跟张嬷嬷亲近的样子,眼神发沉。 晚饭后,张嬷嬷正要给许苑堇讲茶酒上的礼数规定,却在出门取东西的时候,被绿荛拦住了。 “张嬷嬷,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嬷嬷看着绿荛那张笑得满脸算计的脸,一如既往冷漠以对,不做理会。 绿荛料到了如此,又说:“不知嬷嬷那位侄子最近身体可好些了?” 张嬷嬷脸色一冷,声音如寒冰:“你从哪听到的?” 绿荛得了逞,笑得更加肆意,没立即说话,只是转身往屋角去。 张嬷嬷犹豫了一下,跟在了她身后。 一切不出所料,绿荛站定,一派谦逊有礼,“嬷嬷不用管我从哪里听的,只需要知道我能帮你就是了。” “你帮我?”张嬷嬷笑了,讽刺道:“黄鼠狼给鸡拜年。” 绿荛脸色不悦了几分,直接说:“嬷嬷年纪也不轻了,少操些心,多拿点儿钱不好吗?” 张嬷嬷被绿荛牵起的手心里,感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数目不少的银子。 “嬷嬷没有儿女,视那侄子如己出,想必看着他重病难医,心里很焦急吧?”绿荛仿佛胜券在握,“这些银子,请一位名医,绰绰有余。” 张嬷嬷盯着那被银子撑满的绒袋子,心中挣扎。绿荛所说是实情,她最近太缺钱了,可孩子的病耽误不得。 “我也不为难嬷嬷,但毕竟我才是王妃的贴身丫鬟,有些事嬷嬷只要退到你该在的位置上就好。” 张嬷嬷的手指渐渐攥起,绿荛的话太具有诱惑力。她对许苑堇有私心,宫里见多了勾心斗角,遇上这样纯净又知恩图报的人,就难免想多照顾一些。 虽不知道为何只是失忆,许苑堇就能如此性情大变,但眼见为实,她很青睐如今这样的许苑堇。 “嬷嬷也不必觉得愧疚,既然你好我好了,大家自然都好。”绿荛笑得得意,胜利近在眼前。 “嬷嬷!”许苑堇突然在屋里大喊了一声,“需要我帮你吗?” 张嬷嬷瞬间惊醒,把银子抓牢,然后又抓起绿荛的手,把银子重重地放回她手里,及有分寸道:“姑娘美意,我心领了。” 没再多看绿荛,张嬷嬷转身往屋里走,“奴婢来了。” “东西好多啊!”许苑堇撑着脑袋看着张嬷嬷布置了一桌子的茶器酒器,弯着杏眼,半是认真半是撒娇道:“下次我帮你一起拿吧!” 张嬷嬷含笑,声音轻松又随意:“王妃您歇着就好,这些事该奴才们来做才对。” 第二日下午,许苑堇身姿挺拔,姿态端庄稳重,一步一步款款走近会客厅。 付笙倚在窗边,一眼不错地看着许苑堇这好像要去朝见,眼里泛起笑意。 许苑堇端端正正在位置上坐好,矜持转头,温声道:“我表现如何?” 付笙配合点头,“还不错。” “那你要不要考虑给我点儿奖励?” “可以。”付笙出乎意料地应得爽快,“你想要什么?” 许苑堇惊喜无比,立刻从座位上蹦起来,看付笙不是很满意地挑了下眉,又立刻乖乖坐好,恢复原样。 “什么都可以吗?” 许苑堇这一问,倒让付笙多了份防备,“除了你不肯成为安瑗这件事。” 顿了一下,又追加道:“还有,不能离开王府,离开本王身边。” 许苑堇笑容没了感情,心想数付笙这心眼子多。说:“我想要五两银子。” “五两?” 许苑堇立刻拘谨,“太多了吗?那要不四两?” 付笙沉眸看了许苑堇许久,她大概不知道她现在这一身打扮,都不止五两银子吧。 付笙提步回到椅子前,“不多,待会儿给你。” “王爷,工部侍郎来了。” “请进来吧。” 可能是有钱赚了,许苑堇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干劲满满。 还有两个,快了快了,马上就能结束了。 许苑堇听着付笙跟下面的人调天侃地,她云里雾里又昏昏欲睡,悄咪咪在心里划拉着啥时候能结束。 一小厮突然进来,附在付笙耳朵旁说了句不知道什么。等他退开后,付笙立刻起身,对下面那人说:“本王突然有件急事要处理,咱们先到这里吧。” “于一,帮本王送送孙大人。” “是。” 付笙刚要走,许苑堇眼疾手快赶紧拽住他的袖子,仰头问他:“我呢?” “今天结束了,你回去吧。” 话一说完,付笙就走了。 “那我的钱呢……”许苑堇目送着付笙的背影,说给他的话变成了自言自语。 “安瑗姐姐!” 许苑堇正漫无目的在府里乱转悠的时候,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她回神抬头,才发现自己居然晃到了一处院墙下。 “小侯爷。”许苑堇看清了那曲着一条腿坐在墙头,另一条腿悠闲垂下,撑着脑袋看她的人,无奈地应道。 赵孟暄起身,轻松跳进院内,风带起他的衣角,潇洒帅气。 这么俊朗的人,下一秒就皱着眉跟许苑堇撒娇:“姐姐怎么跟我这么生疏啊!”不显违和,反显得稚气可爱。 第25章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许苑堇恪守张嬷嬷教给她的礼仪,笑容扬得恰到好处,得体而让人看不出不耐,道:“那我该如何称呼小侯爷呢?” “阿暄啊!”赵孟暄理所当然,“你以前都是这么叫我的。” 许苑堇疲惫。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于礼不合,小侯爷以后别这么说了。” 赵孟暄不乐意,“不行,我不听。” 这人不是十七,是七岁才对吧。 不想跟他继续瞎聊了,想到刚刚付笙的托词,许苑堇活学活用,“突然想起我还有件事,你自己逛,我先走了。” “姐姐就不想知道现在外面对于你失忆的事情传成什么样了吗?” 如果是以前的许安瑗,赵孟暄这一招算走对了。可惜现在的是许苑堇,她压根一点儿都不关心别人怎么想她的。 不过,赵孟暄反倒提醒了她一件事。 许苑堇转头张望了一下附近,见四周无人,她向赵孟暄那里挪了两步,压低声音悄悄问他:“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翻墙进了王府呀?没有人抓你吗?” 赵孟暄觉得许苑堇这问题问得可爱,因为现在是下午,居心不轨之人不可能找这个时间来下手潜入府邸。再者,这几年来他翻了也不只一两次了,那些侍卫都眼熟他了。 但是面对心悦之人,赵孟暄自然不会如实坦白,而是仗着许苑堇如今失忆,底气十足道:“因为我厉害啊!” 能气到付笙,许苑堇承认他确实厉害。 “那你教我一下呗?” “嗯?”赵孟暄不解,“教你翻墙?” 许苑堇又谨慎地环视了周围一圈,低声说:“教我怎么翻墙能不被府里的人发现。” 赵孟暄看着许苑堇这样,也不由慎重起来,压低声音问:“姐姐想从这王府逃走?” 赵孟暄还是很赞成许苑堇这种想法的,也巴不得她能成功。但许苑堇做贼心虚,立刻回道:“不是!”察觉到自己反应有点儿大,又弱下声音,加了一句:“我就是想出去逛逛。天天待府里,太无聊了,是吧?” 这欲盖弥彰的话,赵孟暄没听出来。 “姐姐既然想出去,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咱们现在就出去,怎么样?”赵孟暄兴致勃勃。 许苑堇赶紧后退两步,连连摇头拒绝:“算了算了,我今天其实也没那么无聊。” 赵孟暄不死心,眼见着能跟许苑堇单独相处的机会就要跑了,又诱哄她:“外面有卖糖葫芦的、有卖糖人的,茶馆里还有说书唱戏的。而且年关跟前,还有卖年画卖窗花的,街上可热闹了,姐姐你就跟我出去看一看呗!” 话说到最后,已经全然变成了撒娇。 被许安瑗魂穿前,也是临近新年,所以算起来,许苑堇距离上次过年,其实已经六年了。 听着赵孟暄的话,她当然心动。可这几天被张嬷嬷言传身教下来,虽没接受自己是付笙的妻子这一事实,但早已嫁做人妇的认知也很清晰了。 想到付笙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夫君,许苑堇开口:“这些我让付笙带我去看就好了,跟你一起,免不了落人口舌。” 赵孟暄瘪嘴,“可是姐姐你以前根本都不在意那些人怎么说咱们呀!你我只是姐弟不是吗?” 谁家姐弟能跟你和许安瑗似的! 许苑堇心里吐槽。看来这许安瑗在感情上有够乱的,不仅跟那陈国的皇帝牵扯不清,这边还跟赵孟暄藕断丝连的。 许苑堇一普普通通的“古人”,真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许安瑗的所作所为。 “不管怎么说,我都已经嫁给付辞修了,就算你我是姐弟,也需要避嫌。” 赵孟暄听不得这话,立刻就要辩驳,许苑堇没给他机会,“我真想起来我还有事,先不聊了啊!” 留给赵孟暄的,只有耳边飘荡的余音。 一直等到晚上,许苑堇也没有等到付笙再叫她回去。 月明星稀,漆黑的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寒风拽着月光在树下摇曳,在地上涂抹出破碎单薄的光影。 付笙在许苑堇院门口站了半晌后,轻轻唤了声“于一”。 “王爷。”于一从稍远处走到付笙侧后,应声。 “去看看王妃在厨房还是屋里。” “是。” 很快,于一回来复命,“回王爷,王妃不在厨房,应该已经在屋里睡着了。” 答案并不明确,付笙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他,“你在门口等着。”随后就提步进了许苑堇房里。 所料不错,侧卧在床上把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小团的人确实已经睡熟了。 付笙脚步放得很轻,到了床边后,缓缓坐下。 盯着许苑堇墨发胡乱散成一片的后脑看了许久,抬手极轻柔地抚上她的头,帮她理了理那乱作一堆的长发。 最后起身,探前身去,在许苑堇鬓角印下轻而柔的一吻,克制尊礼,却饱含思念和珍重。 早起已经不自觉成了习惯。外面天还黑做一片时,许苑堇就顶着发蒙的脑袋强撑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 胡乱在床铺上摸着要叠被子时,摸到了枕边几个又硬又冰的东西。 “王妃,您醒了吗?”张嬷嬷贴着门缝,小声喊。 许苑堇清醒过来,“醒了,您进来吧。” 张嬷嬷推开门,带着后面的一个端着热水盆的小丫鬟进来。她拿着蜡烛,从门口那盏灯一直点亮到床边。 才刚把手里的蜡烛熄灭,许苑堇就拽着张嬷嬷的袖子把人拉到跟前坐下。 “嬷嬷,你看!”许苑堇捧着五个银锭递到她眼前。 张嬷嬷看了眼银子,又看向许苑堇,不知何意。 “昨天我表现好,付辞修说给我十两银子作为奖励。嬷嬷您教我教得这么好,这里面有您一半的功劳,所以十两银子,咱们一人一半。” 说着,许苑堇就抓起张嬷嬷的手,要把银锭往她手里放。 张嬷嬷赶紧撤回手,连连道:“这怎么能行呢!使不得的!王妃能做得那样好,都是您用功,跟奴婢无关,奴婢哪儿有什么功劳。” 许苑堇再一次抓起她的手,态度强硬,却软着声说:“您太谦虚啦!况且,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要教我这样愚笨的学生,一定让您废了很多心思。这五两银子,也可以算是我给您的谢礼吧,谢谢您对我这么好。” 第26章 一脑门子问号 张嬷嬷的手指,被许苑堇包在手心里,用着她的力,让张嬷嬷攥紧了手里的那坚硬而冰凉的银子。 对上许苑堇被烛火投射进眼眶里而变得亮晶晶的双眸,张嬷嬷这么多年来未曾再有过波动起伏的心,流进了屡屡暖意。 “奴婢谢王妃厚爱,能教您这些细小的东西,是奴婢的荣幸。” 最开始,受皇后和齐王之命来照顾许苑堇只是例行公事,阻拦绿荛也只是分内之责。可许苑堇失忆后的样子,不见从前丝毫冰冷倨傲,张嬷嬷才渐渐对她多了一丝真心。现在,张嬷嬷无比庆幸,前天的自己没有接下绿荛递给她的那袋钱。 虽然许苑堇给的这五个银锭,只能抵得了一时之需,但也给她留出了一点喘息和想办法的时间。 万幸,她没有走错这一步。 下午再去会客厅的时候,许苑堇是哼着曲去的。 付笙来得晚了一些,见人在里面好奇地东摸摸西碰碰,原本稍烦躁的心情也神奇地平静了一点儿。 “你哼的什么?” 许苑堇转身,正要告诉他。 结果付笙下一句就是,“那么难听。” 许苑堇扬着的嘴角立刻拉下来,嘟囔着消遣他:“没品位。” “你刚说什么?本王没听清。” “说,”许苑堇不情不愿地提高音量,找了个理由哄他,“你说的对。” 付笙轻笑。 或许,可以把许苑堇当做变幼稚了的安瑗来看也—— 此念头一处,付笙立即冷静了下来。 不行!那样不是安瑗! “后天就是年三十了,你跟张嬷嬷学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这人又为何冷了脸,许苑堇完全没有兴趣管,回他道:“嬷嬷说基本教得差不多了。” “张嬷嬷从母后进宫时就跟在身边伺候了,她的本事本王自然相信。本王问的是,你学得怎么样了?三十晚上的宫宴,还有之后的祭祖祭天,走亲访友问安贺年,能应付得了吗?” 付笙问得随意,许苑堇脸拉了老长,看起来非常愁,“我又没参加过,我怎么知道就我现在的学会的,能不能弄得了那些。” “而且,我真的要跟你去吗?能不能不去啊?就说我伤还没好、还病着……” 在付笙越发不悦的威压下,许苑堇渐渐没了声。 “你这几天连着见了这么多人,说你还病着,父皇母后会信吗?” 许苑堇忧愁地耷拉着脑袋,之前一直想出去,现在真的能出去望望风了,她反倒觉得不出去其实也挺好。 看到许苑堇惴惴不安的样子,付笙觉得自己应该鼓励她一下,可转而又觉得不该给这屡屡顶撞自己、编排安瑗的人太多好脸色,于是话出口,成了“如果哪里损了安瑗的名声,有一次,就去祠堂跪一晚。” 听付笙这凶神恶煞的态度,许苑堇更惶恐紧张了。那祠堂她在付笙第一次吓唬她时就让绿荛带她去看过了,里面虽然肃穆整洁,但因为四处都栽种着树,尽管现在是冬天,也让她觉得阴森胆寒。 一下午,许苑堇好多次都看着付笙欲言又止。 进步在于,虽然心里装着事儿,但她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分心对付下面人偶尔递给她的话了。 “明天上午你可以问问张嬷嬷宫宴等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事宜,下午时候,就让刘管家派人把她送回宫里吧。” 一天会客结束后,付笙跟许苑堇嘱咐了这些。“你明天下午也休息一下午,好好想想这几天来见到的这些人,别到时候认错人惹出笑话……” 付笙的眼睛看向许苑堇,许苑堇自觉接话:“丢了许安瑗的面子,就让我跪祠堂,是吧?” “这话我都背下来了,你一天得说多少次才够啊?”许苑堇心累。 付笙勾唇,眼神淡薄,新增了一条:“以后若再这样跟本王说话,同样去跪祠堂。” 许苑堇盯着付笙那俊朗到不可方物的优秀面容,敢怒不敢言,心里骂道:“人面兽心!” 嘴上却乖巧:“是,知道了。” 付笙对她的心里活动了然于胸,却懒得计较。起身要走时,许苑堇叫住了他。 “付辞修。” 付笙转身,“以后在旁人面前,要么叫本王‘辞修’,要么,称呼本王为‘夫君’。” 有求于人,许苑堇对付笙这居高临下的命令神态忍下了。接着把话说完:“那啥,昨天谢谢你啊。” 付笙不解,“谢什么?” 许苑堇以为他在谦虚,解释道:“谢谢你还记得把钱给我。” 付笙不以为然,“本王一向说到做到。” 许苑堇才不管他那倨傲的模样,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要不你看在我今天表现也这么好的份儿上,再给我一点儿奖励呗?” 付笙这才听出来,许苑堇这司马昭之心,原来在这儿啊! 略略一想,付笙点头,“可以。” 许苑堇高兴不已。她原本还想着以后着隔个一两天就找付笙用奖励的借口要点儿钱给张嬷嬷,让她拿去给自己侄子治病,那天躲在屋里窗户后面听绿荛的话,似乎那个小孩儿病得很重,所以就昨天的五两银子肯定不够。 但没想到的是,嬷嬷居然明天就要走了。许苑堇一时愧疚于自己那么迟才知道这件事,就想试试看今晚能不能从付笙那里多要点儿钱。 付笙答应的这么爽快,让许苑堇惊喜无比。 “你们都退下吧,今晚让王妃伺候就行。” 站在付笙面前的这一刻,许苑堇整个人都是懵着的。 冒着氤氲热气的浴池就在身后,付笙张开双臂,姿态自然地等着在他跟前杵了许久的许苑堇为自己沐浴宽衣。 “怎么还愣着呢?”付笙垂着眼睫,淡漠的神色里沾染上了分毫戏谑,“你不是要奖励吗?” 许苑堇缓缓回神,不可置信地仰头看他,异常不理解道:“这是……奖励?” 水汽浸染的空间里,付笙脸上被蒸出一层极薄的红,嘴唇也因湿润的空气而变得红艳润泽,看起来极其惑人。仿佛是冷淡的天神沾染了红尘的烟火,变得多了些生动和灵气。 他薄唇起合,“不算吗?这几天你也看到了,对本王心存爱慕的女子不在少数,所以如今你有这样近距离接触本王的机会,不是天大的奖励吗?” 听了付笙这番话,许苑堇难耐地皱起眉。 第27章 没事没事,就当是给鸡拔毛了 她知道付笙无赖,但不知道他这么无赖;她知道付笙有病,但没想到他病得这么严重。 “许安瑗占着我这身体的时候,应该见过你这样那样很多次了吧?”许苑堇说得含蓄。 “可是你没见过啊!”付笙理所淡然。 这话属实刁钻,许苑堇为难,说:“我应该算是见过了。” 付笙扬唇,“所以承认你也是安瑗了?”轮廓分明的俊颜,因为这抹满是戏谑的笑,少了几分难以接近的漠然,添了几分纨绔世俗的惊艳。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许苑堇咬牙切齿,没再犹豫地就上手去扒付笙的衣服,“王爷这么一说,我确实也对您这具堪比神仙的身体爱慕好久了!多谢王爷大发慈悲,让我这俗人今天也有幸能实现愿望!” “以后,我死而无憾了!” 嘴上说着话,许苑堇手上的动作也利索,几乎是几秒之间,就把付笙的外衣全脱了个干净。 虽然动作粗暴,付笙也没说什么,很是配合地任她扒去自己的外衣,还扔了一地。 到最后一件时,许苑堇终于还是没了胆子,手若即若离地搭在付笙腰间,不敢再脱了。 付笙挑眉,往下睨了一眼,又收起目光,漫不经心道:“看来王妃的胆子也不过如此嘛。” 许苑堇听懂了他的嘲讽,可是没被刺激到。她想的是,虽然用过自己身体的许安瑗早已经跟付笙成立亲,这两年里,两个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完了。 可是!现在在这具身体里的自己,还只是个刚及笄的黄花大闺女,前十五年的人生里,她确实没见过没穿衣的男的,就算现在顶着付笙妻子的名头,但实质上,她还是纯洁的。 要不这次就认怂吧? 想来想去,许苑堇更想保持自己纯洁的灵魂。这人格啥的,偶尔丢一丢也正常对吧? 许苑堇正心里自我安慰时,付笙又适时地开了口,似是体谅她的难处般道:“本王也不难为你了,其实你也确实是见过了。”顿了一顿,他又说:“你回去吧,把于一叫进来。” 许苑堇的心里建设一瞬间全部崩塌,她的手攥上了付笙那纯白的中衣,气势汹汹,“我没见过!谁说我见过了?” 衣服被视死如归般的许苑堇猛地扯开,付笙润白如玉又肌理分明的胸膛被许苑堇尽收眼底。 静默无声了许久后,许苑堇依然僵着目光,手臂还是呈刚刚扯开付笙衣服的样子一动不动,只是声音呆滞而了无生气地吐出几字:“现在见过了……” 付笙垂眸看着许苑堇,一时间忘了要把她当做许安瑗的替身来看,被她这副又愣又呆的傻气模样逗笑了。 许苑堇听到了头顶传来的愉悦笑声,木然的视线随即看到了那暖白而温润又极具力量的胸膛,微微起伏了几下。 付笙恶劣因子作祟,刺激许苑堇:“安瑗看到的,可不止上半身。” 许苑堇缓缓抬头,付笙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她早已料到,连他嘴角的弧度跟眼里闪烁的神色,她也在脑中有了刻画。 但是……许苑堇想跑,想落荒而逃。 “安瑗。”付笙眼眸含笑,语调缱绻宠溺。 许苑堇咬着后槽牙,痛苦地闭上眼,依然拽着付笙被被扯开的衣襟,被迫屈服,极慢地低下了头。 睁眼之前,许苑堇拼命在心里做着建设。 没事没事,看光了也是付笙吃亏,她顶多就是觉得眼睛不舒服而已,回去多看看花花草草就能治愈了。 可是,好想哭,自己十五年的清白,今天就要毁在付笙这狗东西手里了。 想着想着,许苑堇在心里立下誓言,付笙最好祈祷他今后不会让自己逮住什么把柄,不然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付笙晾着自己一身皮肉,也不觉冷,低下头等着看许苑堇睁开眼后的表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许苑堇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付笙给她出的难题。付笙也没催她,只是又喊了声“安瑗”。 随后又颇为体贴地说:“时候也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狗付笙! 心里最后骂完这一句,许苑堇痛苦万分地睁开了眼。脑子里想的全是“我不干净了”。 安静,除了安静,这房间里再没有别的声响。 付笙好笑地问许苑堇:“怎么样?满意你看到的吗?” 许苑堇恨恨地甩开抓着他衣襟的手后退了两步,满脸怒容,仰着头质问付笙:“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下面还穿着衣服!” 付笙假装无辜:“你又没问本王。”不给许苑堇开口的机会,他又说:“而且谁家正经人不穿亵裤啊?” 许苑堇磨着后牙,恨不能咬付笙两口,回怼道:“谁家正经人脱光了给别人看啊!” 付笙失笑:“本王给自己妻子看,名正言顺,哪里不正经了?” 许苑堇生气:“谁是你妻子!” 这倒提醒了付笙,脑子冷静下来,脸上笑容淡了几分,甚至是一瞬间归于平静冷淡,吩咐许苑堇:“把门口的小厮叫进来,你回去吧。” 许苑堇看到付笙又成了那副模样,心里不知为何涌上一丝憋屈,立马就转身往出走。 在要拉开门的一瞬,许苑堇又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把于一也叫进来。” 许苑堇开门,跨出房间,狠狠地把门磕住。 “于一,付辞修叫你进去。”出院门时,许苑堇经过于一身旁,冷漠地撂下这句,没给他回应的机会,就径直走开了。 快到自己院子时,许苑堇没由地感到一阵委屈。她知道回去肯定又会被绿荛和嬷嬷围着,就同跟在身后的那个丫鬟的说让她先回去,这剩下的几步路,她自己能走。 丫鬟见许苑堇心情不好,也不敢违命,福了福身就原路回去了。 许苑堇哪也没去,就是走到了跟前的一棵树底下,蹲下身子环抱住自己。 及笄之前的所有日子里,从娘前那里也得不到安慰的时候,她就会这样做。把自己蜷缩起来,假装自己能安慰到自己。 第28章 是他们错把珍珠当鱼目 许苑堇其实很少哭的。 这么多年数起来,自懂事以后,她哭的次数并不多。只是身体被别的灵魂莫名占用了五年后,好不容易回来,却没有人替她高兴,而是指责她为什么要回来。 尤其付笙,他霸道任性,凭什么他爱许安瑗,就要求她也要去爱她呢? 她现在恨死她了! 今晚也是,付笙从头到尾都在戏弄她,看她出丑,把他的快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他唯一时时刻刻考虑和关心的,只有那个许安瑗。 周围空无一人,许苑堇却还是紧紧咬着下唇,不敢出声,也不敢让积蓄的泪漫出眼眶。 付笙太讨厌了,跟许安瑗一样讨厌。 许苑堇心里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要给付笙好脸色了。 调整好情绪,许苑堇扬着笑又跨过院门,回了自己院子。 不出所料,张嬷嬷跟绿荛立刻先后迎了上来。 “王妃,您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张嬷嬷声音里难掩担心。 绿荛也是同样,但比起嬷嬷真切的担心,她语气里的在意更像是习以为常演出来的。 许苑堇多少还是给绿荛留着面子,维持着两人间那份虚假的客套,跟她说:“时间不早了,你等了我这么久肯定累了,赶紧去休息吧。” 转头又对张嬷嬷说:“王爷告诉我明天你就要回宫里去了,今晚辛苦嬷嬷多陪我一会儿,告诉我些宫宴的事情。” 许苑堇坦诚布公,绿荛本还因为她支开自己心存不满,随后听到许苑堇这话,立刻开心了。 终于到了明天,这老太婆就滚回宫去了! 面上绿荛还是言笑晏晏,道:“那奴婢就先下去了,王妃您记得不要跟嬷嬷聊太晚,早点儿休息。” “嗯。”许苑堇应声后,拉着嬷嬷进了屋里,顺带把门关上。 看着许苑堇这不似平常的行径,张嬷嬷不解,“王妃,您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我没事。”许苑堇边说,边翻腾出自己的那一盒子首饰,放到张嬷嬷跟前打开,说:“您看看里面有什么值钱的,您拿两件走。” 张嬷嬷更疑惑了,“王妃这是何意?” “那天——”话才出口两个字,许苑堇连忙闭上嘴,差点儿把自己偷听的事说出来了。于是,她拐了个弯,继续道:“我不是给嬷嬷你教学费吗?想了一下,我感觉五两银子根本不够,因为我真的太笨了,您废了那么多心,我该多给您点儿钱才行。” 张嬷嬷耐心听许苑堇把话说话,抬手盖住了收拾盒的盖子,带着笑平静道:“王妃为什么要这么贬低自己呢?” 许苑堇一愣,又赶紧说:“您说跟别人谈话的时候,要自谦,不能太狂妄张扬。” 张嬷嬷轻轻摇头,揭穿了她的掩饰:“您这不是谦虚,是有人跟您说了什么吗?” “……没有。”许苑堇垂眸,“我不就是那样的吗?愚蠢、鲁莽,又粗俗不堪。” 张嬷嬷推开那盒价值千金的首饰,伸胳膊探着抓住许苑堇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轻轻拍着安抚,“如果有人是这么形容您的话,那他们就是眼瞎。” 许苑堇没忍住笑了,“您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俗?”张嬷嬷笑着问她。 许苑堇点头。 “那是那些人只配这个评价。”张嬷嬷仿佛一个长辈,把自己这些天来的心意向许苑堇一一吐露,“从前在宫里见您,您高贵傲然,看着便让人一眼明白此人自视甚高,难以接近。” “那时候,奴婢对您只有出于身份的尊重之情。但从受皇后跟王爷之命来了王府,深入接触下,才渐渐觉得您其实是钟灵毓秀之人,或许那份从前那份高傲,只是您用来示人的一面,而非您真实模样。” 许苑堇歪头,忍住鼻酸,问她:“那您会更满意现在的我吗?” “‘满意’这个词用的不好。”张嬷嬷轻轻抹去许苑堇流出来却不自知的一滴泪,说:“应该用‘喜欢’,奴婢更喜欢这样的您。” 许苑堇破涕为笑,在外面自欺欺人修复好的情绪,在一刻才算真的被治愈。 这是月儿之后,第二个亲口说喜欢她的人,比喜欢许安瑗还要喜欢许苑堇更多的人。 跟张嬷嬷说过这一番体己话之后,许苑堇更坚定了要给张嬷嬷筹钱的心,但无论好说歹说,张嬷嬷都不要这屋里值钱的东西。 许苑堇着急,但也没敢说出自己给她钱是想要帮她救那小侄子。要是被张嬷嬷知道她那天听到了那些,她怕嬷嬷会觉得难堪。 “王妃,您今晚想吃点儿什么呀?”月儿往灶膛里塞了把柴,边起锅热着水,边问许苑堇。 许苑堇游神许久,被月儿叫了一声,才托着脑袋满面愁苦地摇头,“我不饿,你不用忙了。” 月儿意外,这还是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见到自家王妃这样食欲不振,盖上锅盖,她在许苑堇身边坐下,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苑堇先是下意识地否认,然后又盯着月儿,“我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嗯。”月儿点头,“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 许苑堇想了一下,略去前因后果,直白地问月儿:“我屋里那些首饰杯子啥的,你能帮我拿出去当了,换些钱吗?” “为什么要当了呢?缺钱您可以直接去刘管家那里支取呀?”月儿不解。 “那找刘管家拿钱,付辞修会知道吗?” “如果数额大的话,刘管家会提前去问询王爷。但不多的话,会记在账上,等月末的时候拿给王爷查账。” 本生出的希望瞬间破灭,许苑堇嘴角又耷拉了下来。 不知道多少钱才够帮嬷嬷。那天听绿荛的意思,还得请名医才能救的了,那该多少钱才行呢? 十五两?二十两?还是更多? 许苑堇没有概念。不是因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丧失了对钱的概念,而是从小日子贫寒,对大数额的银子没有概念。 按她的理解,治病应该五两银子就足够了。因为,给周姨娘试药后的报酬就只有五两银子,可那五两银子,让她的人生短了五年。 回想起往事,许苑堇难免伤心。但立刻提醒自己,现在不是伤心这事的时候,于是她又跟月儿说:“那要不你还是帮我拿些收拾出去当了吧?” “不行。”月儿没有一点儿犹豫,果断拒绝。 第29章 算他有心 “因为您的东西,基本都是从各处专门定做的,上面都有王府的特殊记号,外面的典当铺不收这些。” 没等许苑堇发问,月儿就先给她认真解释了一遍。 合着她只是看起来有钱,其实是虚假富贵? 一时看清了真相,许苑堇头疼。 “要是王妃您真的急需钱的话,奴婢这几年也攒了一些,大概有五两,奴婢去拿给您。” 月儿说着就要起身,许苑堇赶紧拉住她,“不用不用,也不急,你辛苦攒钱也不容易。” “可是——” 许苑堇直接打断她的话,“我要是真缺钱,付辞修肯定会给我的,你就不用替我操心啦。” 月儿看许苑堇坚持,也没继续要去拿钱了,重新乖乖坐下。 “突然有点儿饿了,月儿能帮我热一个馒头吗?” 月儿本就不是什么深沉的性格,许苑堇的吃饭问题在她那里是第一要是,听许苑堇说要吃馒头,立即应下就去张罗了。 偷溜回屋里后,许苑堇一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好不容易把自己折腾累了睡过去后,又该起床了。 一早上,许苑堇都闷闷不乐,可是在张嬷嬷跟前,还是努力撑着灿烂的笑容,不想让张嬷嬷操心自己。 可她这伪装属实拙劣,张嬷嬷眼亮心明,怎么会看不出。几次想开口问,可话走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这么些日子下来,她看得出许苑堇不是那种自哀自怨的人,有些事说多了反而假,她能自己想得清的。 最后一早了,张嬷嬷也没再教许苑堇什么东西了。只是宛如长辈唠闲话一样,叮嘱许苑堇大场面不要害怕,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之类。 许苑堇一一应下,百般道谢。 要说来齐王府这一趟,张嬷嬷最遗憾处,就在于如何都改变不了许苑堇的吃食布置。 给许苑堇碗里夹了根青菜,张嬷嬷劝她道:“王妃既不吃斋念佛,每顿饭还是吃一些荤的较好,日日吃这些,身体也受不了啊。宫里很有些荤菜做出来也尝不出血腥味儿,王妃可以求王爷找人去学学,或者干脆从里面要个厨子出来也好。” 许苑堇强迫自己清心寡欲地咽下这些食之无味的菜叶子,心里有苦难言。她是想吃肉的,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付笙那狗东西让绿荛这么对她,她争辩一两次可以,若是回回去跟他们斗,她也会累。 正在饭桌上痛苦渡劫的时候,一丫鬟进来说王爷身边的侍卫于一来了。 “请进来吧。”依旧是张嬷嬷发话。 绿荛脸色难看地站在一旁,被迫沉默。最后忍你这死老太婆一会儿!真是拎不清自己身份的狗奴才! “属下拜见王妃。”于一行礼。 许苑堇还记着付笙的愁,迁怒了于一一些,只冷淡地哼了声“嗯”。 于一并不受影响,规规矩矩办事,挥手把外面候着的小厮招进来。 许苑堇抬眼,这小厮她有点儿眼熟,好像是在付笙跟前伺候的。看到那人手上端着一盘拿布盖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许苑堇毫无兴趣地低下头继续咬她的菜叶子。 平生最讨厌神秘兮兮的东西了,还没她碗里这两根菜叶子香。 恨恨地咀嚼着口里脆得作响的青菜时,于一默不作声掀开了那层布,而后这才开口道:“这是王爷叫属下拿来送给王妃的东西。” 没察觉到跟前绿荛变得讶异又羡慕的表情,许苑堇慢慢悠悠抬头,看到那盘子里被码放地整整齐齐的好多银子时,眼睛瞬间发光,完全不见先前嫌弃又不耐烦的神色。 “这五十两银子,王爷说是给您这么多天辛苦学习的奖励。” 见钱眼开这四个字在此时此刻的许苑堇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她忘却了周遭的一切,眼巴巴盯着那一个一个的银锭就想起身抓进怀里。 张嬷嬷在桌下伸出手按住了她,示意跟前的那个小丫鬟把银子收下。 许苑堇赶紧回神,笑容明媚,“你替我回去谢谢他。” 等人走了之后,许苑堇一刻也等不得,立马起身就去点银子。点完之后,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个银锭。 心情兴奋又激动,许苑堇张口就要喊嬷嬷,但看到绿荛,又合住唇略略想了想,才平静道:“绿荛,叫人把饭菜撤下去吧,你随我到房里来。” “那些银子,也先拿进来吧。” 绿荛交代了旁边伺候的人一句,又扫了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张嬷嬷的一眼,才亲昵地追上许苑堇。 “王妃,您叫奴婢来干什么呀?” 许苑堇在椅子上坐下,随意拿了一个银锭在手里把玩。 看表情似乎对这东西并无甚兴趣,但其实许苑堇恨不得放嘴里用牙咬咬看是不是真的。 “明天不就年三十了吗?”许苑堇将银子放回去,在张嬷嬷的悉心教导下,现在端坐着,也渐渐显出两分大族风范来,“从我前几个月醒后,你也对我尽心尽力,虽然有些不愉快的地方,但你也是不得已才那样。” “所以,这些银子你拿去十两,当是我给你的新年礼物了。” 绿荛听完这话,却并没有多激动,只是露出笑跟许苑堇先是表忠心,后是委婉诉苦,最后才说那钱她收不得。 许苑堇脸上的笑已经不想撑下去了,她觉得烦。 要不是张嬷嬷昨天晚上跟她反复嘱咐要拿捏住绿荛,既不可太宠信她又不能太疏远她,她才不会在这里跟绿荛假模假样唠叨个不停。 “你不收,是还记着我的错的吧?”许苑堇谨记嬷嬷教诲,以礼相待不行,就威逼利诱。 绿荛胆子再大,再怎么目无尊长,这话也是万万不敢应的,于是只好为难地收下,又很是表了一番衷心。 许苑堇听她念了一会儿这些没意思的话,就让她下去了,又找了张嬷嬷进来。 “奴婢参见王妃。”张嬷嬷礼数周全。 许苑堇赶紧把人扶起来,像小孩一样搀住嬷嬷的胳膊,“您不用跟我行这些虚礼的。” “礼数不可废,让人看见了,总难免落他们口舌。” “不说这些了,我终于有钱给您交学费了!”许苑堇把那一盘银子全推到张嬷嬷面前。 第30章 管他呢!能气到付笙就是最快乐的 “刚给了绿荛十两,剩下的这四十两,全都给您。”许苑堇眉眼弯弯,娇俏可爱。 张嬷嬷心里感动,嘴上拒绝了,“教您是本分,不收学费的。” 许苑堇就知道这人,干脆往椅子里一靠,双臂环抱胸前就开始耍起无赖,说:“我不管,您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张嬷嬷失笑,怎么教她的驭人之术,反倒让她用在自己身上了。 她无奈道:“可是,四十两太多了。不然这样,”张嬷嬷伸手拿了一个银锭,“您的学费,交一两就够了。” “一两哪里够啊!”许苑堇立刻坐直,探身支着胳膊趴在张嬷嬷眼跟前,“您要是只拿一两,那还是看不起我!” 张嬷嬷不解。 “您都说了,我是那什么毓秀的人,您收我一两的学费,说明我就值那一两,您还是看不起我!” “钟灵毓秀。”张嬷嬷又想笑又无奈,“您这是歪理。” “歪理也是理,能说通就行。”许苑堇才不管这些,“反正这四十两,您必须全收起来。” “您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收下呢?”张嬷嬷发问,神情带着几分探究。是知道了那天的事吗? 后半句话,她想了想,没有问出口。 许苑堇理所当然道:“因为您对我好啊!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张嬷嬷舒展笑容,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她确实不愿被许苑堇知道她曾产生过背叛她的念头,但与之相比,她更庆幸她及时清醒了。 她不再坚持,划出十两银子,道:“四十两还是太多,奴婢拿三十两就够了。剩下了十两,您收起来当体己吧。” 许苑堇看也不看那银子一眼,直直盯着张嬷嬷,半信半疑:“真的够吗?” “足够了。”张嬷嬷言真意切。 许苑堇坐回原位,有点儿不甘心,但也没继续了,“那好吧。” 张嬷嬷看了许苑堇片刻,“谢谢王妃。” 谢谢您这么善良单纯。这种性格放在那吃人的宫里,跟愚蠢没有两样,但在外面,在齐王的庇护之下,这份善良和纯真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弥足珍贵。 “怎么又躲这里了?” 红梅树底下,付笙跟许苑堇不期而遇,他有些不明白许苑堇为何总往这里跑。 许苑堇拿着树枝画圈圈,不想说话。 问不出话,付笙也没管。索性在这里遇上人了,就干脆把打算明天嘱咐的话提前说了,“明天的晚宴,对你来说重要性非同寻常,如果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待在本王身边什么都别做就行。” “哦。”许苑堇淡漠地应声。 付笙蹙眉,很不满意她这副模样,明晚不同往时,许苑堇这敷衍的态度着实恼人。 “如果我明天生了大病,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无论如何劝自己、哄自己,许苑堇都还是害怕和恐惧那个地方。付笙要想说她胆小懦弱,她也不想反驳了。 齐王妃是许安瑗,那个人人仰望的也是许安瑗,所有一切全都是许安瑗,而不是她许苑堇。 她不想为人替身,她也不艳羡那些浮华富贵,但是她不敢假装许安瑗接受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她做贼心虚,尽管当这“贼”是为人所迫。 付笙是想发火的,但很无奈,他一眼看透了许苑堇的不安和惶恐。从前在他面前的许安瑗永远都是强大到无所畏惧的,偶尔向他流露的脆弱也只是被她当做情趣。 许安瑗从不知害怕为何物,而许苑堇却总是在不安。 “你就甘愿永远躲在这王府里吗?你不好奇外面在这五年间变成什么样了吗?”付笙最后还是些微放缓了语气,换了种说法刺激许苑堇。 许苑堇手里拿着的画圈的树枝停下。 她不甘愿,她当然好奇。可是出了这王府,她连付笙一人都反抗不了,又如何去反抗把她彻底当做许安瑗的所有人呢? 她害怕的不是出错,不是丢人,不是什么都不会都不懂,她从始至终唯一害怕的,只有“许安瑗”。 许苑堇轻轻把树枝放下,依旧蹲着身低着头,她没回答付笙刚刚的问题,只是很平静地跟付笙说:“你说过你会道歉。” 很奇怪,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付笙一下就听明白了。 他身姿笔直,一身庄严的玄黑在鲜红的梅和纯白的雪色中,显得冰冷又不近人情。“本王是会道歉,但就把你当做安瑗替身这件事,本王从未做错。” 看吧,所以说,付笙跟许安瑗一样讨厌。 “那你替许安瑗跟我道歉吧。”许苑堇站起身,跟付笙面对面,“她偷走了我五年的生命。” 付笙冷笑,“偷?” “你不觉得你太猖狂了吗?” 许苑堇摇头,“我只觉得你们两个很过分。” 付笙睥睨而下,他不屑得跟许苑堇对视,“安瑗给了你高贵的身份,数不尽的财富,众人艳羡的名声……”付笙声音变得阴冷,“你不仅不感激,反而要求她道歉。” “她有问过我想不想要吗?”许苑堇一字一句,平静无比,“你说的那些,是她自己想要的,不要冠上为了我的名义,我觉得恶心。” 付笙彻底被惹怒了。 眼前这个,无论如何相似,都不是他的安瑗。 四周莫名其妙变得阴冷起来,许苑堇看情况不对,扔下一句“我先走了”就跑开了。 绿荛看许苑堇出来了,赶紧迎上去,揣着小心思打听:“奴婢刚刚见王爷也进去了。” “嗯。”许苑堇满脸笑意,“我俩聊了一会儿,挺开心的。” 确实开心,能气到付笙的这种愉悦完全抵消了先前压在心里的抑郁。果然以后不开心了,就该来气气付笙,也不怨他喜欢把他的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 许苑堇悟了。 她也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付笙身上。 清晨,许苑堇是被院子里的吵闹声叫醒的。她脑子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起来,在黑黢黢的屋里迷茫地盯着同样漆黑的外面。 外面在干什么呢?听着好多人啊。 第31章 遇到活阎王了 “嬷嬷。”许苑堇迷迷瞪瞪喊了声,又打算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张嬷嬷昨天下午回宫里去了。 她又躺下,舒舒服服翻了个身,扯着嗓子喊:“绿荛!绿荛!” 绿荛推门进来,“王妃。” “外面在干什么呀?” 绿荛把桌前的灯点亮,说:“今天是年三十,下人们在贴春联那些。” “哦。”许苑堇一想到今天要当做许安瑗的替身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对这年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绿荛却不想让许苑堇睡了,于是哄着人起床,“王妃要不也出去看看?外面挺热闹的。” 许苑堇拉着被子往头上一闷,“今天迟点儿叫我起床。” 弄巧成拙!绿荛神色阴狠地盯着许苑堇,声音却温柔顺从:“是,您好好休息。” 起床时,外面日头高悬,灿烂地挂在那里。 可许苑堇坐在梳妆台前,心情却阴郁,而罪魁祸首,正坐在不远处的软塌上悠闲地翻着她的小人书。 “王爷,用这支步摇可以吗?” 付笙的目光从小人书上抬起,漫不经心扫了过去,随意“嗯”了一声。 许苑堇从镜面里看到,又忍不住开口惹他生气:“你来这里干嘛?” “今天没什么事,就想着来陪陪你。”付笙语气温柔,仿佛深爱着许苑堇。 要不是有绿荛站在跟前,许苑堇真想朝他翻个大大的白眼。 付笙真是虚伪得够可以的! 而扶着许苑堇的发髻,给她插上那支精致华丽的金步摇的绿荛,低垂的眸里全是嫉恨。 忙活了半天,许苑堇终于可以从凳子上起身了。坐这么久,她觉着骨头都僵住了。 “衣服的话……”付笙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过一件一件的裙裳,“穿这件吧。” 许苑堇看过去,表情冷淡。 付笙真是好眼光。这五六件衣裳里,没一件她喜欢的,而付笙一下子就能选到她最不喜欢的那件。 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装饰完,许苑堇早疲惫得不行了。但比起身体的疲累,心里止不住上涌的疲倦更多,让许苑堇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 付笙看着她,觉察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但不为所动,只是冷眼旁观。 这些天以来,对许苑堇的关注太多了,付笙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这样,他只想要这具身体,他只会在意许安瑗。 “有什么想要的吗?” 吃过饭,付笙见许苑堇越发低沉,为了不搞砸今晚的宫宴,他可以稍稍妥协。 许苑堇托着腮帮子转头看他,不发一言,又转了回来。 “没有?” “说得好像你会给我一样。”许苑堇不留情回怼。 付笙不觉丝毫难堪,道:“不过分的话,本王可以满足你。” 于他而言,哄许苑堇跟哄猫猫狗狗差不了多少。 “想吃糖葫芦。” “绿荛。”付笙喊了一声,“叫人去买。” 绿荛不愿,但不得不应,“是。” 许苑堇见付笙不似作假哄她,眼里出现点儿亮色,“真的给我买?不骗我?” 付笙嘴角噙着笑,显出几分轻松,“本王什么时候骗过你?” 许苑堇撇了撇嘴,“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付笙走到窗边,深冬的阳光照在身上,不起风时也有许多暖意。他望着窗外的几株红梅,“牙尖嘴利对你没有好处。” “我是牙尖嘴利逞威风,”许苑堇扭头看他,“许安瑗就是能言善辩玲珑心呗?” 付笙回身,神色不善,原本因阳光而消退的几分冷意瞬间聚结成冰,锋芒直指许苑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许苑堇表情单纯,点头道:“知道啊。” “要是换成别人,敢说这些话,早就死了上百次了。” “是吗?”许苑堇微微蹙眉,很是苦恼道:“那怎么办呀?你要杀了我吗?” 付笙眸色深沉地盯着许苑堇,片刻后,满面寒意散去,春风化雨般转成柔和的微笑,“会有那么一天的,你可以期待期待。” 许苑堇一时不解,想不到付笙这厮所谓的爱也只是说说而已,可对上他的笑,许苑堇却好似看到了那副温柔面庞下狠毒的真相。 她瞬间清楚意识到,付笙说的“死”,想毁灭的不是这具身体,而是她的灵魂。 “王爷,糖葫芦买回来了。”绿荛边说,边进了屋里,搅散了里面尖锐又恐怖的气氛。 刚刚争锋相对的两人一齐看过去,绿荛脚步一滞,莫名不敢再前进半步。 “扔了吧。”付笙淡淡下令,跟之前叫人去买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绿荛虽不明所以,但乐得见许苑堇吃瘪。立即愉快转身,把刚到手的糖葫芦利落地拿出去扔了。 而许苑堇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那支被糖水浇注的糖葫芦长什么模样,它就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许苑堇僵硬地转头看向一派云淡风轻的付笙,心里悲哀地发现,付笙时时刻刻想着的只有两件事情,让她成为许安瑗合格的替身之外,还有……杀了她。 各种意义上的身陷死局。 天将将要暗下了的时候,付笙吩咐刘管家备马车动身。 出了王府大门,许苑堇在上马车前匆匆朝四处扫了两眼。街道上很干净,空无一人。 上一次出门是清晨时分,所以没人。这一次日暮时分,依然没人。 过年的热闹气氛,到不了这王府门口。 “进了宫,谨言慎行,乖乖待在本王身边。” 许苑堇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拘谨不安,蠕动了下唇瓣:“知道了。” 付笙瞥眼看她,没再出声。 “禀王爷王妃,咱们到宫门口了。”刘管家在车帘外稍稍提高音量朝里说道。 付笙懒懒出声:“嗯。” 要起身下车时,袖角受力,付笙回头,是许苑堇抓住了他。 “你会帮我吗?” 许苑堇的紧张和惶恐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不仅语气里满是乞求,连那双时常古灵精怪的杏眼里也全然成了害怕。 这里是皇宫,一会儿她要去骗里面的所有人。不管穿了多吗华丽的衣服,佩戴了多么金贵的首饰,都装饰不起许苑堇普通平凡的灵魂。 她没有办法不害怕,欺君之罪在来的这一路上就一直盘旋在脑中。凭许苑堇的认知,只知道这是砍头的大罪,她还不相死,好不容易重新活过来了,她不想就这么死去。 付笙视线从许苑堇那惶恐不安的脸上,移至自己被扯住的袖口。 第32章 限定呵护 他伸手覆住许苑堇那死死攥着他袖口以至于隐隐发白的手,施力将其从自己衣服上拿开。 “你是本王的王妃。”付笙没有明确告诉许苑堇会还是不会,但这一句已经完全表明了他的态度。 绝境之中,哪怕是想要至她于死地的付笙,也短暂地成为了许苑堇此时唯一的浮木。 “走吧,该出去了。” 许苑堇盯住付笙握住自己的手,温热的触感自手而蔓延至心里。她深深吸了口气,跟在付笙身后出了马车。 宫墙高耸,把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齐王爷。”一身着深蓝锦衣的中年男人上前朝付笙拱手行礼。 付笙颔首,态度平和,“田大人。” 许苑堇半掩在付笙身后,借着沿墙点亮的盏盏宫灯,再加上付笙这声称呼,才从脑海中搜寻出眼前这人是哪位。 “王妃万福。” 突然被点到名,许苑堇小小被吓了一跳,从付笙身后走出半步,也轻轻颔首,“田大人新年好。” 正陪在付笙身边尽职尽责扮演着齐王妃的艰难角色,许苑堇从面前几人的背后清晰地听到了那声她极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姐姐!” 一众人整齐停下交谈,全部转头看向身后。 赵孟暄目的得逞,边喊着“姐姐”,边从他们自觉让开的路上跑到许苑堇跟前。 “姐姐!新春快乐!”赵孟暄稍稍压低身体,躬身将自己那张俊脸送到许苑堇眼前,嘴角眉梢的笑在晦暗的夜色里也同样张扬鲜艳。 许苑堇避嫌地退开半步,但还是被赵孟暄的笑容感染到,心里许多的负担因为这张笑脸消解了一些。 “新年好。”许苑堇也弯起唇角,声音甜而脆地向赵孟暄恭贺新年。 付笙则突然伸手勾住许苑堇的腰身,把人揽进怀里,身形依偎,对着赵孟暄冷冷道:“令尊呢?” 赵孟暄不乐意地直起身,敷衍了付笙一句:“我爹在那边。” “那劳烦小侯爷带个路吧,本王有事要与令尊商议。” 赵孟暄下意识地就想逆他意而为,但抬眼看到周围零零散散的人,忍住了,一反常态彬彬有礼道:“好,我带你跟姐姐过去。” 许苑堇侧目,多看了赵孟暄两眼,没想到这小孩正经起来也还挺能唬住人。 “爹!” 一人闻声转身回头。 许苑堇看过去。那人虽年岁不小,但依然可见剑眉星目的模样,身着绸缎锦衣,通身威严气派隐而不发,想来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骁勇善战的一代名将。 “王爷新年好啊!”康平候没管自己儿子,直接满面笑容地跟付笙打招呼。 付笙也微微扬起嘴角,得体还礼,“新年好。” 许苑堇跟着贺礼,姿态不似最开始时紧张,可能是应付的人多了,现在也显出几分从容。 康平候这才把眼神落到许苑堇身上,目光灼灼,转瞬间就把许苑堇打量了个遍,心中有了些计较。 而许苑堇对此一概不知,只有付笙浸染官场多年,敏锐地觉察到了康平候的行径,却也没有点破。 简单聊了两句,康平候邀请付笙跟许苑堇同他一起入宫。付笙答应了,一路上跟康平候说说笑笑一些无伤大雅的闲话。 许苑堇亦步亦趋跟在付笙旁边,偶尔小心翼翼朝四周张望。 “那个是龙凤琉璃灯。” 赵孟暄没有陪在自己父亲身边,而是拉开半步跟在许苑堇身后。看到许苑堇好几次看向不远处廊檐上挂着的宫灯,小声解释了一下。 许苑堇扭头看他,表情疑惑,“琉璃灯?” “对啊,琉璃灯。”赵孟暄不看灯而直直地看着许苑堇,“这冶炼方法,还是姐姐你教给工匠们的。” 本来还存有几分追问的心情,一听到这,许苑堇不敢问了,只好尴尬地扯出笑,“是吗?我不记得了。” “你失忆了,不记得也正常,没关系。”付笙突然握住许苑堇的手,隐藏在衣袖下紧紧相牵。 康平候见状,笑呵呵道:“王爷王妃果真一如既往伉俪情深啊!” 付笙笑而不语。 “也不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什么时候也能静下心来成家立业。” 赵孟暄听到自己亲爹的话,选择沉默。直接扭过头端详起那棵光秃秃的树,似乎生出了无限兴趣。 许苑堇看到赵孟暄这习惯成自然的动作,低下头偷偷勾唇。 心想,其实赵孟暄的这股子孩子气,某些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迈进大殿门槛,众人成群各自聚着闲聊,气氛比许苑堇想象中的轻松了好多。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心里的紧张稍稍减少了一些。 “姐姐,你不用这么紧张的。”赵孟暄压低声音跟许苑堇说:“在你失忆之前,这里很多人都是你的朋友,别怕。” 付笙斜睨赵孟暄一眼,但没有说什么。 许苑堇点头,心里却苦涩无奈。应该都是许安瑗的朋友才对。 放眼望去,她认识的人,仅有付笙前几日每天下午安排她见过的几位。 许苑堇环视周围的目光停在了一人身上,那人似有察觉,停下了跟身旁之人的交谈,也直直地朝许苑堇看来。 见到姚毓晗,许苑堇自然而然地露出笑。 姚毓晗则是冷漠地看了她一下,又收回视线,继续跟自己周围那一圈官家世族女眷说起话来。 “坐吧。”付笙将许苑堇带到礼部安排的位置上,态度宠溺温和。 许苑堇还沉在姚毓晗那冰冷的眼神中,感觉到有人揽住自己的腰,回神才发现周围人都在看着她和付笙。 “嗯?怎么了?”付笙眉眼温柔,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许苑堇摇头,“没事。” 席地而坐,付笙搭在她身后的胳膊一直没有收起。 许苑堇被迫跟付笙贴得极近,任谁看都一眼可见两人间的亲密。 一道又一道的视线落到这里,许苑堇坐立难安。原先消退的紧张现在又如数重新回来,甚至随着时间推移,还在不断累积。 腰间的手稍稍抽离开了一点儿,许苑堇不安地抬头,只看到了付笙含着笑又显得无奈的眼睛。 礼部给他们安排的位置在右侧首位,付笙挪了挪身体就帮许苑堇挡住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几乎是给许苑堇与众人间隔出一道墙。 “这么害怕吗?”付笙语调轻而柔,低头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全部扑撒在了许苑堇怯弱难安的面庞上。 第33章 救救我救救我 “嗯。”许苑堇完全忘记了逞强,像看着救世主一样紧紧盯着付笙。 付笙失笑,温柔地牵起许苑堇的手,握进掌心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那只因为过度害怕和紧张而冰凉的手。 付笙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映出一层隐约的淡影,他不看许苑堇,宠溺安慰道:“你是我的王妃,我永远都会护着你。” 许苑堇猝不及防对上付笙抬起的眼,脑袋里一片空白,耳朵听到他说:“别怕,有我在。” 这样的付笙太有蛊惑力,许苑堇感觉自己好像真的不怕了。浑身的寒冷褪去,她不由自主地点头,乖乖应下了付笙的话,“嗯。” 宫殿门口,太监的声音一声一声传进殿里。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在这最该紧张惶恐之时,许苑堇反而无比镇定。 付笙依旧牵着她的手,将人带至席前,恭敬下跪,恭候皇上皇后大驾。 “别怕,本王在。”付笙在皇上皇后即将进殿前,又用极低的声音悄悄安抚许苑堇。 许苑堇没看他,只是稍稍将手肘向右探出一点,轻轻撞了撞付笙的胳膊。又很简单地小声“嗯”了一下,却也足够表达她的轻松和愉悦。 明黄的两道身影不知过了多久才从许苑堇眼前经过,等皇上皇后登上主位,许苑堇同身边众人一道高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殿空旷,许苑堇有幸亲耳听到这一朝天子的声音:“众位都平身吧。” 随即,太监传递皇命的尖细嗓音就在这殿里朝外飘荡而去:“平身——” 重新坐下之后,许苑堇时时刻刻谨记着张嬷嬷向她三令五申的话,不要随意地直视天子圣颜,殿前失仪,是大不敬之罪。 目光无所着落,许苑堇就只能一直垂眸看着面前的案几,连一丝大的动作幅度也没有,努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但该来的怎么都躲不过,一道从容而不乏威严的女声从殿上传来,“齐王妃最近可好?” 付笙轻轻碰了下许苑堇的胳膊,许苑堇立即面向皇后的方向,可头还是微微垂着,不敢直视那上面的人。 “禀母后,臣媳已大愈无恙了,谢母后挂念。” 皇后神色慈和,又道:“本宫听说,安瑗好像失忆了?” 一提那名字,许苑堇顿时战战兢兢,强忍着恐慌回话:“禀母后,是。” 付笙理了理衣摆,站起身拱手行礼,“回母后,安瑗几月前不小心伤到了头,这才失了忆。但儿臣请教了许多名医,他们都说安瑗迟早会恢复记忆,无需太过忧心。” 皇后与皇上对视一眼,才点点头,“如此便好,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太医院拿就是。” “谢父皇、母后。” 许苑堇赶紧起身,学着付笙模样,向殿堂之上的两位至尊至贵之人俯身行礼,恭敬道:“谢父皇、母后。” 一劫过去,许苑堇已经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坐在位置上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正心里着急祈祷着这场宴会别再点她名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只瓷杯,模样小巧精致。 “刚刚表现不错。”付笙压低声破天荒主动夸了许苑堇一句,还亲手拿起酒壶给她斟了杯酒。 许苑堇满心的情绪有了发泄口,她扭头在案几底下轻轻扯住付笙的衣服,劫后余生般小声道:“吓死我了。” 付笙把酒端起递到许苑堇眼前,笑着调侃:“有本王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许苑堇伸手接酒,见付笙如此,胆子又大了几分,唇边带笑闹着说:“怕你说帮我又是骗我的。” 杯沿才挨到唇边,许苑堇又被点名了。 “辞修哥哥。”姚毓晗突然在正对面提高音量喊了一声,“恰逢佳节,不如让王妃做首诗为大家助助兴,也正好再让我们开开眼瞻仰瞻仰王妃的诗才,辞修哥哥意下如何?” 许苑堇端着酒杯呆滞一瞬,姚毓晗这话,不仅让她为难,也顺带上了付笙,一石二鸟。 又回想起那日在王府,姚毓晗崩溃又阴狠的神情,许苑堇缓缓放下酒杯,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或许,对不起姚毓晗的人里,也有她吧。 这边付笙还没说话,一道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太子殿下到——” 大殿中的歌舞表演瞬间停下,分退两边让出中间的道。众人又是起身行大礼拜见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储。 “儿臣恭请父皇、母后圣安。”太子在阶下站定,撩开衣袍下摆,稽首行礼。 “免礼。”皇帝声音苍老而冷淡。 反倒是皇后,比起先前跟许苑堇说话时,多了几分真情,温柔向下道:“珩儿快起来吧。” 付珩起身,众人也一齐起身回到原先位置坐下。 “父皇,这是儿臣今日从外藩叫人特地取来的佳酿,据蛮人说是用荔枝酿成的。儿臣不才,只随意取了个‘荔枝酿’为名。父皇先尝尝,若是这酒能合了圣意,儿臣再命人想个好名字给它。” 付珩说着,叫身后的人把酒呈给皇帝身边的太监,再一级一级送上去。 眼下情况陡转,姚毓晗自然也无法继续刚刚的提议,只得愤愤不平坐下。 许苑堇暂时松了口气,这太子无意之举,算是救她于水火之中了。她偷偷抬眼看向那身着金黄蟒袍的太子,却只能窥见他的背影。 三千墨发尽数束起,身量高挑,身姿挺拔,如寒山青松百折难摧。单单站在那里,不怒自威的气场便环绕周身,满身自内而外的贵气,比起主位上已苍苍老矣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皇兄很好奇?”付笙出声,漫不经心。 许苑堇打量得入神,被付笙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视线,连忙否认:“不好奇。” 付笙勾唇轻笑,“害怕什么?本王能吃了你不成?” 你不会吃我,你只会杀了我。 这话许苑堇哪敢说,起码现在还有求于付笙的情况下,她是不敢说的。 “我没害怕,你看错了。” 付笙不揭穿她,淡淡吩咐说:“给本王倒杯酒。” 许苑堇听话微微抬起身去拿酒壶,酒水从壶口缓缓倒出,渐渐溢满酒杯时,付笙又闲话般说起:“本王好像忘了跟你说,你之前跟皇兄关系也挺好。” 许苑堇一个手抖,酒洒了出来。 第34章 好想逃,又逃不掉 不带这么吓人的,“关系挺好”是怎么个好法? 许苑堇着急忙慌放下酒壶,捏着帕子去擦案几上溢出的酒。 付笙看着她的动作,又贴心解释道:“你跟本王能认识,还多亏了皇兄从中搭线介绍呢。” 许苑堇完全呆滞住了。付笙这意思,岂不是说许安瑗跟太子之间发生过什么他并不清楚吗?付笙不清楚,要是太子来找她,那她不就完蛋了吗! 要不还是想个法子从王府跑了再说吧,记得前两天赵孟暄好像说过要带她翻墙出去玩来着。 许苑堇大脑飞速想着逃跑的法子,视线不自觉地瞄向在上方落座的太子。 说巧不巧,她偷摸瞟过去的目光,被付珩抓了个正着。 那是一张跟付笙神似的面庞。凤眼上挑,深邃有神,鼻梁高挺,不怒自威,薄唇红艳,故意地对着她轻轻勾起一抹不带感情的笑。 许苑堇一个激灵,立马收回视线。 这么对比之下,还是付笙相对好相处一点。那太子,长相俊美如神明,但许苑堇感觉他太危险了,不似付笙这种藏在温润之下的狠厉,而是那种刻进骨髓、深入灵魂的嗜血。 这太子不会吃小孩吧? 许苑堇是很认真地在这么想,因为她小时候听说过宫里有人会吃童男童女以求长生不老、容颜永驻。 “满意吗?” “什么?”许苑堇不明白付笙的意思。 付笙轻抿下一口清酒,“皇兄与本王相比,你更倾向谁?” 许苑堇语塞,付笙跟付珩,各有各的恐怖之处,她选谁都显得她不正常吧? “你。”许苑堇识时务者为俊杰。 付笙不吝笑容,眉眼温柔地看着许苑堇,周围的一切热闹与他无关,他眼里心里只装着这一人。“本王好在哪里?” 许苑堇头疼,这付笙怎么还没完没了了。真会问,好在哪里?好在你看着不像是会吃小孩的样子。 心里诸多腹诽,许苑堇当然不敢说出口,假装思考后,说:“模样俊朗,有气质有风度,性格好,特有才……” “嗯,然后呢?” 憋出那几个词对于许苑堇来说已经实属不易了,她说每一个字都感觉内心受到了谴责,但没想到付笙这厮这么虚荣,专追着人让夸他。 “然后……”许苑堇想破了脑袋也再想不出别的词了,上面那几个还是从院子里的下人们嘴里学的。 付笙依然低头专注地看着许苑堇,将她脸上藏不住的为难和鄙视全尽收眼底,却温柔地笑着,并没有责怪她。 半晌后,付笙结束了对许苑堇的“折磨”,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许苑堇抬头看他。 那人眉眼温润,用情至深,道:“我永远都只爱我的安瑗。” 许苑堇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付笙。忠贞的誓言还停留在耳边,她的脑子却失去了处理这话的能力,只是木然地将其印刻在脑海中。 付笙抬眼向殿上的付珩看去,笑容大方得体,薄唇轻启,把话说给许苑堇一人听,“本王希望你能终生铭记这句话。” 他发病了? 许苑堇沉默的表象之下,心里是对付笙的疯狂腹诽。 他啥意思啊?他爱许安瑗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干嘛突然向我强调?难不成是觉得我会对他动心? 想到这儿,许苑堇夹菜的手一滞,肉圆从筷子间滑下,掉进了碟中。 ……付笙应该没这么自以为是吧? 许苑堇偷偷瞄了一眼身旁跟别人推杯换盏的付笙,压住心里翻滚的波涛,重新把那颗逃跑的肉圆夹进自己的碗里。 付笙余光里一直注意着许苑堇的举动,看她那魂不守舍的模样,还以为他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断绝了去勾搭付珩的想法。 安瑗永远都是他的,他不会让给任何人,自然任何人都别想从他这里抢走许安瑗。 一场晚宴,觥筹交错,浮光掠影,许苑堇终于有惊无险挨到了结束。 其实场上最开始有不少人或明或暗地想跟她搭话,但都被付笙妥帖地一一带过,几次之后,明眼人都瞧出了付笙的意思,不再主动去讨那个没趣。 兴冲冲地离开那金碧辉煌的大殿,许苑堇趁着没人注意,在殿门口长长舒了口气。 可算是结束了,再待下去,她都快睡着了。 “你在这儿等本王一会儿。” 许苑堇停下步子,不明所以,可付笙也不是打算告诉她的样子,她就点了点头,乖乖站在廊檐底下等他。 人渐渐散去,转角处的宫殿门口已经安静下来了。 许苑堇敛了敛下裙,坐在了走廊的木栏上,朝外看着。 宫墙深深,忽明忽暗的烛火照着斑驳的红墙,显得冰冷又苍白。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许苑堇还以为是付笙回来了,立即起身转过去,却出乎意料。 “弟妹,好久不见啊!”付珩立在几步外,走廊挡住灯火生出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只留出半边俊颜。 许苑堇被他眼里冰冷慵懒的光色定在原地,心里着急地想跑也跑不了。她强撑起几分冷静,福身道:“参见太子殿下。” 付珩从阴影处走出,但没靠近许苑堇,只是站在廊亭边,像许苑堇刚刚一样看着宫墙。 “真失忆了?” 良久之后,正当许苑堇动了偷偷跑的心思打算悄悄挪步的时候,付珩声音毫无起伏地问她。 许苑堇立刻站直身子,“嗯。” “还记得什么?” 这个能说实话吗? 许苑堇一时拿捏不准,付笙没跟她说过这事啊! “我……”许苑堇踟蹰片刻,想先把付珩糊弄过去。 而付珩收回视线,黑得如同恐怖深渊的眼睛冷冷地望向她。 许苑堇一个激灵,“景和十一年之后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付珩神色淡漠,“五年啊。” “皇兄?”付笙的声音在走廊尽头响起。 许苑堇赶紧偷偷歪过脑袋朝那处张望,在一片漆黑中找寻这天籁的来源。 付笙步履平稳地一步一步从黑暗中走来,沿宫墙点着的几盏灯也渐渐地让微薄的烛光星星点点跳落到他身上。 付珩神色不变,依然是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模样。 第35章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付笙面带几分淡淡的笑,径直走过付珩身边,停在许苑堇身前,把人往自己身后挡了半边。 “臣弟跟安瑗有什么能帮到皇兄的吗?” 付笙语气温润如玉,言辞举动之间皆是为人臣子的恪尽职守,没有丝毫逾矩。但话里宣示主权的意味,任谁都能听得明白。 面对着胞弟,付珩像是给面子一般柔化了一点儿神情,道:“我是想问问弟妹有没有什么不适之处,让我能尽尽这为人兄长的职责。” 付笙颔首,“皇兄美意臣弟和安瑗心领了。府中大夫、药材皆具,皇兄无需分心来操心这些小事。” 许苑堇只是感觉这两人之间好像不是那么对劲儿,但更细节的东西她就品不出来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明早还需陪父皇祭祖,就先走一步了。”付珩说完话就转身,完全漠视身后两人。 付笙对着背影拱手,“臣恭送太子殿下。” 许苑堇要跟着行礼时,付笙扶住她胳膊一把拦下。 许苑堇疑惑看他,付笙却只是面无表情沉默地盯着那道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不发一言。 从付珩离开,许苑堇跟在付笙旁边往宫外去,到坐上马车,付笙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王爷,咱们到了。” 付笙下车,许苑堇赶忙起身跟在他后面。 “那个——”跨进大门,完全寂静的王府里,许苑堇这一声显得突兀。 付笙停步回头,冷着面容等许苑堇的话。 许苑堇不知道付笙这又是咋了,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说:“我先回去睡觉了。” 付笙垂眸盯她,依然不言不语,然后又转身走了。 许苑堇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啥意思?答应了吗? 许苑堇以为付笙是太累了懒得跟她费口舌,默认了她可以回自己院子睡觉了,于是乐津津地就打算回去找月儿分享今晚在宫里的见闻。 “王妃。”于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拦住了许苑堇的路。 “咋了?” “请您跟着王爷回房。”于一一板一眼说完。 许苑堇没忍住又皱起眉头,“他不是说我能回去了吗?” 于一恭敬回话:“王爷的意思是他有话跟您说,让您跟着他。” 天潢贵胄们的世界她不懂。付笙就那么瞪了她一眼就传达了这么丰富的意思吗? “你确定?”许苑堇真不想再待在付笙身边了。回来这一路,她都害怕付笙把她灭了。 “王爷等久了心情会不好。”于一提醒。 许苑堇不情不愿又跟上去,跟付笙待久了她心情也不好怎么没人管。 第一次进付笙屋里,许苑堇难免好奇打量了两眼。格局布置跟她那边差不多,就是更沉稳华贵一些,该说不说,这炉子烧得比她那边热。 冻了一路,许苑堇觉着自己都被冻僵似的没了感觉,一进来反而那股寒冷才复苏。她站在炉子跟前,烤着手百无聊赖地盯着丫鬟给他更衣。 才解了腰带,付笙就不甚满意地叫人下去。 丫鬟顺从退下。 “你们也都出去吧,没有本王的话,谁也不许进来。” “是。” 许苑堇懂装不懂,趁机就想跟着他们往出走。 付笙沉着脸色从等身的铜镜中看着许苑堇偷偷摸摸往出走的身影,出口的话比起寒冰不遑多让,“大过年的,你想被禁足?” 丫鬟仆役们充耳不闻,自觉装聋作哑加快了速度退出去,还贴心地把门给关严实。 许苑堇站在门口,无奈至极,又转身重新挪到暖炉旁站定。 “过来给本王更衣。”听付笙的语气根本听不出情绪。 许苑堇头大,这人怎么总这样喜怒无常,但脚下的步子还是一步不少地到了付笙跟前,只是那表情并不见得有多乐意。 脱人衣服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何况一共就脱过别人两次衣服,两次还都是同一个人。 “能稍微弯低一些吗?我够不到。”许苑堇踮了踮脚,还是解不开付笙脖颈处的錾花扣。 付笙瞧着她费劲儿的样子,并不配合,抬手自己解开了。 许苑堇没说话,安静地把他外衣扒下架在跟前的衣架上。 这不自己能脱吗?非得让我动手,今晚又是铁了心要为难我了? “里衣还要继续脱吗?”重新站回付笙面前,许苑堇问他。 付笙直接绕过跟前的人,从衣柜里拿了件玄色勾着金边的宽袍披在身上,撩开下摆气势十足地往紫檀木雕花椅一坐,态度并不友好地质问许苑堇道:“你跟皇兄说什么了?” 许苑堇一晚上待在那皇宫大殿里担惊受怕,身心早已经疲惫,听到付笙这话,也懒得跟他呛,只想赶紧说完赶紧回去休息。 “没说什么,他就问了下我忘了多少事,然后我刚跟他说近五年的都不记得了,你就过来了。”许苑堇一五一十如实告知。 付笙略略沉默思索了片刻,觉得许苑堇没作假撒谎的本事,也松了几分凌厉的气场,语气也变缓和了一些,道:“以后别跟皇兄说话。” “是他要跟我说的。” 付笙不管人间疾苦,强硬道:“他跟你说你不能不跟他说?” 许苑堇皱眉,简直不想跟他说话,“付辞修,你多少有点儿无理取闹了啊!” 付笙的意思是以后再遇上付珩,敷衍打发过去就行。可许苑堇理解不了他这么高深的思想,她就是觉得付笙这狗东西就是想尽了法子为难她。 看到许苑堇恨不能上来咬他两口的样子,付笙意识到自己跟许苑堇话说不到一起去。他只得妥协,换了种明白如话的说法:“反正就是之后能不见他就不见他,能不跟他说话就别说话。” 许苑堇没好气道:“我以后躲着他走行了吧!”正好她打心里也不想跟这个危险可怖的太子殿下有接触。 付笙看着许苑堇张牙舞爪,似觉头疼一般抬手扶住额头,“你回去吧。” 许苑堇出了屋子,想发泄一下把门不客气地甩上,结果力没用对地方,差点夹到手。 好气!又想想骂人了! 第36章 心比针眼小 “王妃,您回来了啊。” 许苑堇还没想明白今天的院门怎么被关上了,才缓缓推开一半,绿荛就从人群中起身朝她走过来。 后面一众人呼啦跪了一地。 “奴婢叩见王妃,王妃万福。” “奴才叩见王妃,王妃万福。” 这么大阵仗把许苑堇吓了一跳,嘴里赶紧说着“请起请起”,还动手想去扶人。 绿荛挽住了她的胳膊,“今天除夕,奴婢就把没能回家的人叫一起说聚起来过的个年。” 带着许苑堇在主位上坐下,绿荛叫人拿了个空杯子,斟了杯酒,继续道:“本来今早打算跟您说来着,结果事太多就给忙忘了,还请王妃看在大伙的面子别怪奴婢。” 绿荛这话又似撒娇讨好又似别有深意。 许苑堇乐得大家能一起过年,没把绿荛的话往深里想,抬手接过酒杯,笑着说:“能让大家伙儿一起高兴高兴,我怪你干嘛,还得多谢你想到了这一层,有心了。” 说罢,就端着酒杯站起身,很是潇洒热情地朝众人举杯,“祝大家都新年快乐!” 杯里的酒杯许苑堇一口饮尽,不同于皇宫里喝到的带着丝丝甜味果香的酒,绿荛给她倒的这杯,非常刺激,许苑堇觉得嗓子辣得发疼。咳嗽了两声后见大家都满脸喜色,愉快放松,于是叫绿荛给自己倒了杯水强忍下了不适。 酒过三巡,许苑堇被下人们连着敬了许多杯,脑袋昏昏沉沉的。 绿荛正跟别人正嬉笑闲聊时,察觉到衣角被许苑堇拽了几下,但她装作没有察觉,依然自顾自地跟旁人聊着。 “绿荛,扶我回房,我头有点儿晕。”许苑堇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压低声音含混不清地跟绿荛说。 绿荛根本不理。 许苑堇窝着气,现在醉意上头,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了,正打算借机发一通火,散散心里的抑郁之气,身后一个人扶住了她。 “王妃,奴婢扶您回去吧。” 这声音,许苑堇已经熟悉到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她堵在心间的火气一瞬间消散,软着声低哼,“嗯。” 借着月儿的力,许苑堇歪歪斜斜站起,对众人胡乱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会儿,你们继续,都吃好喝好啊!” 绿荛脸上笑着应下,心里却很是鄙夷许苑堇这副没水平的市井之语。 门一关上,所有热闹杂乱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许苑堇感觉自己仿佛走到了太虚之境,周围的一切都虚幻而不可捉摸。 “我去给您煮碗醒酒汤吧。”月儿扶着许苑堇躺下,见她难受,心疼地说。 许苑堇答非所问,“这是我及笄之后过的第一个年。” 月儿拂开粘在许苑堇额前散乱的碎发,哄小孩一样道:“您以后还有很多年可以过,之前的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咱们往前看。” “可是我好不开心啊。” 今晚明媚的月光被外面挂起的灯笼挡回了天上,许苑堇从眼角流进鬓间的那滴清泪,只被红艳的烛火舔舐,而无人得知。 所有人都祝齐王妃新年快乐,祝许安瑗新年快乐,没有一个人祝她新年快乐。 许苑堇清醒时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事,大家都不知道真相,祝福许安瑗是正常的。 可当酒精麻痹所有冷静之后,许苑堇心里的委屈蔓延成河。所有人都只看到许安瑗,没人还记得她。 还以为起床之后会被付笙拉着忙一整天,结果天都快要黑了许苑堇也没见到过人。 屋外的红灯笼被仆役们拿着蜡烛一盏一盏点亮的时候,刘管家罕见地过来找她。 绿荛把人带进来前没有告诉许苑堇,所以刘管家一进门,就看到许苑堇躺在摇椅里,腿上放着一盘瓜子,正慵懒散漫地磕着打发时间,好不舒服。 “刘管家,”许苑堇一见人,赶紧把那盘瓜子递给跟前的丫鬟,连忙从摇椅上起身,“您怎么来了?” 说着,许苑堇端正坐回会客时见人的木椅上,神色虽显得有几分热切,却并不过分。 刘管家没想到许苑堇会这样对他,要知道以往来见这王妃,她虽不发火,但神情举止之间,难掩轻视和冷漠,那是打心底里看不起他的模样。 脑子里想什么是不能露在面上的。刘管家拱手作揖,先是向许苑堇行了礼。后又唤前来身后跟的一小厮,从他手里拿走那份红色金边的册子,上前恭敬地涌双手递给许苑堇。 “这是您明天回娘家要带的礼物,王爷说拿来给您过目,看看有没有需要添减的地方。” 许苑堇要伸手去接的时候,突然想起张嬷嬷教她的话,刚刚招待刘管家的时候还记得,现在差点儿忘了。 她起唇,“绿荛。” 绿荛伸手拿过册子,许苑堇这才接到手里。她将册子展开,里面的字写得工工整整,跟书上印的一样。 假装端详了半天,许苑堇把册子合住,“就这些吧,可以了。” 本来明天就要回去了,现在才拿来礼物册子给许苑堇看实属不合理,但付笙授意,刘管家只能照做。 按照付笙的意思把东西准备好之后,刘管家发现礼物比起前两年少了一些,来找许苑堇的路上还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一切安然无恙。 刘管家松了口气,“既如此,那奴才就先去叫人准备明天回许府的各项事宜了。” 许苑堇点头,“嗯,你去忙吧。” 刘管家一走,绿荛就假装去收拾那份册子,背着许苑堇偷偷扫了一眼。 饭桌上,绿荛见许苑堇只吃肉不吃菜,拿起银筷夹了根青菜放她碗里。 许苑堇扒拉到一边,视若无物。 素了这么几个月,好不容易能借着过年的由头吃点儿好的,她才不去啃那苦得要死的绿菜叶子。 绿荛本就别有用心,自然也没把许苑堇这举动放在心上,而是轻轻放下筷子,随意道:“王妃,您不觉得今日刘管家送来的那册子,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许苑堇还在故作斯文地夹着鸡腿奋战,根本不想分出心来跟绿荛说话。 第37章 五年真的好长 于是忙里偷闲随便应付她说:“我觉得没有啊,都挺正常的呀。” 绿荛原想让许苑堇自己说出短了东西,好让她能接着发挥。 奈何许苑堇一心只有手里的鸡腿,完全不如绿荛的意。更何况她又不认识那册子上写的啥,只是听刘管家的意思这都是付笙安排的,那她还能有啥问题。 被许苑堇这么噎了一句,绿荛还不死心,直接把话撂明了说道:“奴婢无意间看了眼,发现比起前两年,东西少了几件。” 许苑堇继续敷衍:“嗯。” 绿荛忍气,继续误导许苑堇:“会不会是刘管家私下授意,故意这么做的呢?” 许苑堇啃完了鸡腿,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怪不得这绿荛把所有人都支走,自己亲手来给她布菜,合着用意在这儿呢! “刘管家还不至于这么……”许苑堇搜肠刮肚想整个高级点儿的词,最后开口:“肆无忌惮吧?” 许苑堇其实是在想这词她是从哪学来的,所以就只是稍稍侧头撇向绿荛。而绿荛听到许苑堇那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面前又是所谓还没失忆的许安瑗,一瞬间强大的威压直直压在她心头。 绿荛连忙垂眼,恭敬道:“是奴婢妄言了。” “给我剔一下那鱼肉里的刺吧,我想吃鱼了。”许苑堇吩咐道。 旁人都被自己支出去了,这活儿再费神,绿荛也只得照办。 许苑堇轻松自在地夹起另一根鸡腿继续奋战。 绿荛是真的觉得每个人都很蠢吗?刘管家就算要贪点儿油水,敢在这上面起心思吗?退一万步说,就算刘管家真敢,他会这么明目张胆拿这少了东西的册子给她看? 许苑堇不动声色在心里默默吐槽。 绿荛的心机,她猜了个全错,但意外地碰对了答案——她就是认准了没了记忆之后的许苑堇是没了脑子。 大年初一的晴天没能持续到初二。 醒来时,院子里已经积上了一层薄雪,像打在树上的霜一样轻薄又寒冷。 回家的路没有多远,但在付笙的安排下,许苑堇还是为了配合这齐王妃的尊贵身份,跟他一起坐着马车去许府。 路上人多,热闹嘈杂。许苑堇屡屡想掀开车帘看看走到哪里了,都被付笙制止了,说不能随便露脸。 许苑堇心下悄悄怼他,当时每天下午见那么多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也幸好许苑堇眼前的大事是回家,没把话说出口,否则付笙又要开始一番平民和皇族阶级差异的教导。 “于一。”付笙看许苑堇那一路坐立难安的样子,良久后施舍一般地替她开口问随行的于一:“还有多久到?” “回王爷,再有一里多就到了。” 许苑堇本就激动的心现在跳得更剧烈了。五年前,她用命换得的那几两银子,不知是否能让娘亲过得好一些。 “王爷、王妃,到了。” 付笙稍稍侧头看许苑堇,见她神色紧张激动,淡淡道:“扶着本王。” “啊?”许苑堇沉在紧张激动中不知如何是好,一时没明白付笙的意思。 “在你家人面前,你我是和睦恩爱的夫妻,懂了吗?” 许苑堇恍然大悟,光顾着她娘了,忘了还有这事。她连连点头,“懂了懂了。” “别露馅儿。” 付笙这么一搅混,许苑堇倒是冷静了一些,“知道啦。” 才一落地站稳,门口早跪了一地的众人立即齐刷刷磕头行礼,但唯有跪在最前的一人出声:“卑职许良恭请王爷、王妃万福金安。” “请起。”付笙声音亲切,但也仅限于此。 许苑堇则难以控制的冷脸看着那穿着官袍的人,这倒是第一次,她正大光明地将这人的模样看得如此清楚。 “安瑗。”付笙提醒。 许苑堇压下心里十五年来对这生父的诸多不满与怨恨,却依然装不出无事发生过的平和样子,冷着声道:“起来吧。” 门口众人不管男女老少赶紧爬起来分作两边让出大门的路,低头垂眸安静地等着这两位贵客进府。 许苑堇原神色不善地盯着跟在许良之后那个珠光宝气的丰腴妇人,那是许良的正妻,是她幼时百般为难娘亲和她的罪人。 可当那人站起后,许苑堇看清了她的下半张脸,却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她无意识地开口:“你……” 妇人稍稍抬头,眼泪涟涟,没有开口。 “娘亲……”许苑堇盯着她的脸,难以置信,“你怎么……” “安瑗。”付笙打断了她,“有什么话先进去再说。” 许苑堇像呆滞的人偶一样任由付笙牵着不知道往哪里走。 怎么会呢?娘亲怎么会变成爹的正妻呢?原先的大夫人去哪了? 进了厅堂里,付笙带许苑堇坐在主位之上,下面那生父生母没有允许只能长站而不敢有丝毫怨言。 付笙有意晾着他们,因此面上全是担心自己王妃的神色,似乎完全忘了还有旁人的存在。 “安瑗?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先去客房里休息一会儿?” 许苑堇闻声,扭头看向付笙,慢慢回过神来,“我没事。” 看着厅堂中间站着的那两人,许苑堇声音很轻:“娘。” 被叫到的人偷偷抬眼看付笙,比起女儿的这声“娘”,那里的态度才是她更为在意的东西。 付笙攥着许苑堇的手细细摩挲,温和开口对着下面两人道:“想必两位对于安瑗失忆的事已经略有耳闻了吧?” 两人面露痛惜之色,点头后想要说两句来装饰一下这种心情。 “所以还望两位说话时能体贴体贴安瑗的心情。”付笙懒得看他们演戏,直接把自己话说完。 “卑职遵命。” 许苑堇心情太混乱了,被许安瑗占据的那五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先前并不是很在意,但现在,她太迫切地想知道这五年间,自己家里发生了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爹娘对付笙这唯命是从又诚惶诚恐的样子是为什么? 太多太多的问题挤在脑子里,可她最想知道的,是娘亲身上发生了什么。 第38章 别用她的名字喊我! “娘。”许苑堇又喊了一声。 付笙拍了拍许苑堇的手后,起身离座,走向许良。“岳父大人,可否陪小婿出去走走。” 许良连忙躬身,“不敢不敢,王爷您请。” 总算只剩两个人了,许苑堇不再掩饰自己混乱的心绪,起身就朝许氏走去,“娘,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啊?” 许氏顺从搭上许苑堇的胳膊,与她一同坐下。 “就跟王妃您看到的一样。”许氏似乎并不愿意再回顾往事。 许苑堇皱眉,“我看到的什么?看到爹做了官,看到您当了正妻,看到你们对付辞修毕恭毕敬吗!”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离开这里吗?你不是说您对爹没感情了吗?” 许苑堇心情激动,又气又悲。 反观许氏,心情平静得可怕,对眼前这人跟对陌生人无异,“安瑗——” “您喊我什么?” “安瑗啊,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许苑堇猛地甩开许氏的手,“我的名字是许苑堇,我从来就没叫过什么许安瑗!” 所有人都将她认作许安瑗她可以接受,付笙逼迫她成为许安瑗她可以忍,但她接受不了自己的亲娘居然也看不出她究竟是谁! 怀胎十月,血浓于水,许苑堇近乎苛责地要求许氏必须一眼看出她到底是谁。 因为,这是她溺于深海之中唯一的浮木了。 “安瑗,别任性!”许氏面不改色,声音却严厉了几分。 许苑堇满眼是泪,不可置信地盯着许氏,开口的话颤抖破碎:“我要是许安瑗,我会这样吗?” 她把心脏剖明放在许氏眼下,而那人只是漠然扔出一条手帕将其盖住。 “我如今的地位是安瑗帮我得来的,我夫君的官位是安瑗让齐王爷给的,那个心如蛇蝎的周姨娘是安瑗和齐王爷杀了的,你既然是我女儿,怎么不是安瑗。” 许苑堇泪成串成串地坠下,她试图从灼热的眼泪里看清许氏的模样,却无论如何努力,她只能看到那些晃眼的金银首饰,而看不清那张本该熟悉无比的脸。 “您怎么能这样!”许苑堇紧咬着下唇,但始终没能咽下所有委屈痛苦的呜咽声。 许氏看着许苑堇痛苦的样子,柔化了几分神情,装作慈母一般道:“安瑗,人都是会变的。” “五年前你还小,天真不懂事,才觉得你我能离得开这里。但可喜的是你一夜之间长大了,知道权力地位才能让人高枕无忧。所以听娘一句劝,既然都忘了以前的事了,你现在就好好抓牢齐王爷这棵大树,这才是万全之策。” 许氏说着,又伸胳膊想去抓许苑堇的手,却只响起一声清脆的响声。 许苑堇拍开许氏的手,“那会儿您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骗我!” “娘亲不忍心看你伤心。” “呵。”许苑堇扯起嘴角嘲讽笑了,“所以您就忍心看我死了呗!” “安瑗。”许氏仿佛在喊不懂事的小孩。 许苑堇已然崩溃:“我不叫许安瑗!那不是我!” “我给周姨娘试药的事您敢说您不知道吗?” 许氏冷漠,“你没有告诉过我。” “是,我没告诉过您!”许苑堇心痛欲裂,眼前这人依旧不愿给她哪怕一丝一毫的爱,“当时周姨娘跟您闲聊时说谁愿意给她试药,她就给那人五两银子。” 许苑堇泣不成声:“隔天晚上我就去跟您说我能赚到五两银子,能带您离开这王府了。” “我不说,谁也不会联想到那五两银子是我要去给周姨娘试药才能拿到,您确实该不知道。” “安瑗。”许氏放软声音,试图让许苑堇冷静下来。 许苑堇退开两步,抬起袖子狠狠把脸上的泪全部擦去,磨得脸生疼。她如许氏所愿般地冷静下来了,却说:“谁说人都是会变的啊,您不就没变吗?” 一如既往的冷漠自私,一如既往地视至亲骨肉为工具。 “也不怪许安瑗那么厌恶您了。”许苑堇不管许氏脸色,继续道:“让她替我喊了您几年‘娘’,的的确确是委屈她了。” 说完,许苑堇拉开门没有丝毫犹豫地大步离开。 许氏在身后的叫唤她充耳不闻。 这个地方是地狱,是刀山火海,是滚油热锅,许苑堇除了逃别无选择。可人世纷繁拥挤,容得下“许安瑗”,却容不下“许苑堇”。 付笙在这边角处的破屋里找到许苑堇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漫天的雪还在飘飘扬扬被风裹挟着乱舞作一团,久久不愿落地,只玩乐般遮掩着视线和脚步,把人困在原地不得动。 听到脚步声,许苑堇依然背对门坐着。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许苑堇声音沙哑,带着厚重的鼻音,疲惫不堪。 “该吃午饭了。”付笙牛头不对马嘴地说, 许苑堇轻笑,“你不是最烦我提吃饭了吗。” 付笙不说话,踩着满地的腐朽潮湿的灰尘,静静地站在许苑堇面前。 要哄哄她吗? 看着许苑堇憔悴又可怜的模样,付笙还没思考出答案,话已经脱口而出了:“要吃糖葫芦吗?” 许苑堇红肿着眼睛,泪仿佛流干一般灼得眼眶酸疼,她嘴角抿着笑,轻轻摇头,“不吃,反正买来也只会被你扔掉。” 像是在撒娇。 付笙微微侧头垂眸看了下跟前的凳子,歇了坐下的心思。 “凳子我擦过了,但因为是别人不要的,这么多年也没人管,所以看起来很脏。”许苑堇安静地把目光着落在那个木凳上,“从小到大,别人都有玩伴,我没有,但我总觉得迟早会有人跟我一起玩,所以就总习惯把跟前的位置也擦干净,万一哪一天他就来了呢。” “可是,”许苑堇声音放得很轻,“这么多年,我只等来了你一个。” 付笙沉默着,不打断许苑堇。 “我以为最先来的,会是娘亲。她会跟我道歉,会承认我不是她。”许苑堇的话,付笙能听得明白。 自己生母都不愿承认她是许苑堇,许苑堇这一次可能真的没有依靠了。 是该高兴的。付笙告诉自己,他现在能更好地拿捏许苑堇了,因为没人还能帮她了。 但心底只有一份与开心完全无关的平静,还有一丝藏在平静之下,连付笙本人都无从觉察的怜惜。 第39章 惊喜 许苑堇抬头看向付笙,泪又流了下来,眼睛难受得厉害,却比不上心里万分之一的疼。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很愚蠢。” “从记事起,我每次哭都躲着她,怕她会心疼我,怕她会难过。可是十多年,我没有在哭的时候遇到过她哪怕一次。” 付笙想他大概明白许苑堇的意思了。 许苑堇弯了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是她太厉害,总是避让着不发现我。” 许苑堇哽咽着,“可我还是对她抱有希望。” 付笙没有办法安慰这个破碎不堪的人,也或许是不想,他冷眼旁观,把自己死死卡在底线之外,道:“现在醒悟还不迟。” 许苑堇轻轻摇头,“不能醒,醒了就真的没人爱我了。” “那是假的。”付笙不明白,残忍地向她言明这个事实。 许苑堇的泪缓缓在脸颊上滑落,她清醒也堕落,“假的,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付笙不知道在听到许苑堇这话之后心里的那股火气是从何而发,他冷冷地甩袖转身要走,撇下一句:“不可救药。” 许苑堇没有跟他置气,只说:“谢谢你今天陪我回来。” 年久失修的木门被风雪撞得吱呀作响,荒凉又孤单。许苑堇重新垂眼看着那个凳子,终究没能等到付笙坐下。 “下官府里清贫,没什么好东西能招待王爷王妃的,略备了些寒酸饭菜,承蒙王爷王妃不嫌弃。” 许良端起杯酒,起身朝主位的两位敬去。 许苑堇不理他,只低头吃着饭。对桌上的满汉全席完全没有兴趣,付笙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 付笙停筷,嘴角挂着抹笑,看起来很是人畜无害,端起酒杯,“请。” 许苑堇下首,一锦袍男人也顺势起身,拿酒去敬付笙。嘴上说着:“王爷大驾光临,是寒舍之幸,今日竟然也能蓬荜生辉了。” 一桌人笑呵呵地附和。 付笙这次却假意不知其意,回以一笑后,夹了块排骨放进许苑堇碗里。 那人伶俐,一看付笙这意思,立刻换了话头,举酒去敬许苑堇,道:“妹妹大病初愈,理当恭贺,是愚兄之错,没能早些去看望妹妹。今日哥哥给你赔个不是,还望妹妹能原谅哥哥的疏忽。” 许苑堇任他在那里演戏,不为所动。 付笙晾够了人,端起杯跟他说了两句场面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许苑堇从坐在这里的一刻起,就心中抑郁,吃饭更是味同嚼蜡。看着桌上一群人欢笑言语、推杯换盏的虚假热闹模样,胃里翻滚。 尤其是当看到娘亲言笑晏晏,对着那谄媚的爹照顾备至时,许苑堇真的忍不了了,她想离开,想现在立马起身离开。 “付辞修。”许苑堇在桌下扯了扯付笙的衣袖。 付笙没有应声,只是身体稍稍向她俯低,等着许苑堇的下一句话。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许苑堇顿了一下,知道自己的话没有任何意义,付笙不会在意的,可还是没忍住,“我不想待了。” 付笙重新坐直,许苑堇扭头看了他一眼,难受地垂下眸,不露声色。 下一秒,付笙换了跟许良的话题,“本王忽然想起,今日下午还有贵客要到府上拜访。” 许良的笑脸一僵,错愕道:“您是现在就要走吗?可这饭……” “如此突兀是本王考虑不周,还请许大人勿怪,改日本王一定向大人赔礼。” 付笙神态温和而谦谦有礼,但许良可不敢真把心里的埋怨说出来,只能应下,招呼人去备车马送付笙回府。 “安瑗。”付笙温柔地牵起许苑堇的手,“走吧,咱们该回去了。” 许苑堇从付笙说那话时就怔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不抱希望的话,付笙居然真的听了。 完全不介意下了这一府人的面子。 许苑堇顺从起身,偷偷攥紧付笙的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 雪下了一早,缓缓停住了。 从绵软厚重的积雪上小心翼翼踩过,许苑堇上车前,没再回望这座富丽堂皇的许府一眼。只是弯腰进车厢时,仍是不自禁地用眼角扫过了那个珠光宝气的丰腴妇人。 车上的空间比起在许府简直逼仄无比,可许苑堇仰靠在靠背上,却觉得天地都宽阔了。 “谢谢。” 付笙坐着,随手翻看着车里准备的书,淡淡“嗯”了一声。 “那里面的每一个人我都好陌生,记忆里他们明明都不是那样的。”许苑堇也不管付笙听不听,她有些话必须说出来,憋在心里太难受了,“他们打过我、骂过我,那时候他们也会笑,笑得很冷漠、很吓人,没有一个人像今天这样对我和和气气地笑过。” “这样不好吗?让你扬眉吐气了。” 许苑堇没想到付笙会听,意外地朝他看过去,但那人姿势都没变,仿佛只是随口敷衍附和许苑堇。 不知为何,许苑堇感觉轻松了许多,她眉眼弯起,声音也轻快起来:“不好。以前他们是明着对我坏,现在那样笑呵呵的,感觉还是不怀好意。” 像是来印证她的话一般,付笙捻着书页翻过,轻飘飘道:“你爹让本王给你那位兄长在吏部某个差事。” “哪个?”许苑堇不明所以。 付笙抬眼睨了她一眼,“给你敬酒赔礼那个。” “哦。”许苑堇恍然大悟,随即就坚决道:“不行,别帮他。” “为什么?” 付笙问得随意,许苑堇的回答也跟玩笑一般:“因为我讨厌他。” 付笙合上书,“但是他确实有点儿能力。” “他欺负过许安瑗。” 这一招奇怪,付笙还以为许苑堇会跟他据理力争。 许苑堇却像是得胜的将军,悠闲道:“从小到大,他每次有什么不快都会来找我麻烦,或打或骂。所以许安瑗的灵魂刚在我身体里醒过来的那段时间里,肯定被他欺负过,你怎么能帮你的仇人呢?” 付笙瞳孔漆黑,神色淡淡地看着许苑堇,不说话。 马车晃晃悠悠停稳的时候,付笙意味不明地做了回答:“你倒是还算聪明。” 第40章 平平无奇的发明家 许苑堇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借许安瑗来逼他答应,但她只猜对了其一。 付笙的另一层意思,是想用许家来牵制许苑堇,虽然好像没什么必要,但能多一个把柄就多一份保障。 在那间破屋子里,他确实对许苑堇那副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模样有过一丝出于人性的怜悯,但凌驾于那份微不足道的心疼之上的,是对许安瑗绝对的爱。 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许苑堇习惯性地喊“绿荛。” 过了好久之后,才有一个陌生的丫鬟进来,她规规矩矩行礼后道:“王妃,奴婢服侍您起床吧。” 许苑堇歪头,“你是谁?绿荛呢?” “奴婢名叫入画,是王爷身边伺候的丫鬟。绿荛按例放了假,初八回来。”入画边说,边扶着许苑堇起身。 “今天中午吃什么呀?”许苑堇很突兀地问。 入画不解,却恭敬道:“王妃想吃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 入画微微笑,“当然,您想吃什么都可以,下面的人会尽力去弄。” “嗯。” 午时,许苑堇坐在小矮凳上,灶膛里红热的火光映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依然干劲十足地在烧尽的灰中扒拉着她丢进去的番薯。 “月儿,你再去拿两个土豆来,一起扔进去烤。” “哎,好!”糕点摆了一半,月儿又放下手头的东西去给许苑堇翻土豆。 “您今天中午怎么来弄这些了?不吃饭了吗?”月儿把土豆递给许苑堇,不解地问。 许苑堇把丢进灶膛里的两颗土豆往深处戳了戳,道:“这就是饭呀!”又侧头仰起脸,笑着说:“今天吃点儿不一样的。” 月儿不明白,放着那么多鸡鸭鱼肉不吃,来烤这番薯土豆有什么好吃的。 “好甜的香味儿啊!”厨房门口响起一道男声,“姐姐把人都支出去,是在做什么呀?” 月儿赶紧行礼,“奴婢参见小侯爷。” “嗯。”赵孟暄敷衍应声,面对许苑堇的时候,却自觉地拉过一个小凳子坐在她身边。 许苑堇从火堆中边往出扒拉已经烤了很久的番薯,一边回他:“烤番薯,你吃吗?” 赵孟暄讶异,“那个光烤烤就能吃了?” “月儿,拿两张油纸来。”吩咐完,许苑堇才答了赵孟暄的话,“对啊,而且很好吃。” 衬着油纸,许苑堇把烫手的番薯掰成两半,先递给赵孟暄一半,又把另一半朝月儿递过去。 “王妃您吃就好,奴婢不饿。”月儿连忙拒绝,私下里还可以,有外人在,她不敢逾矩。 许苑堇没再说话,只是故作不悦地拉下脸,又把那半块番薯往月儿那里递了递。 月儿无奈,伸手接下,“谢谢王妃。” “姐姐对下人们还是这么好。”赵孟暄看完全程,照例发表看法。 许苑堇不理他这些,问他:“味道怎么样?” 手里色泽金黄的番薯冒着袅袅热气,赵孟暄张口轻轻咬了一块。“还行,稍微有点儿甜。” 许苑堇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稍稍瞪大眼睛,“这还不甜?” “没姐姐以前做的提拉米苏甜。”赵孟暄说得自然而然,另外两人面面相觑。 许苑堇想着赵孟暄说的那个拗口的词,艰难地重复:“提拉米苏?” 赵孟暄点头。 “那是什么?” “就一种很甜的蛋糕呀。” “蛋糕?”许苑堇更疑惑了,“那又是什么?” 赵孟暄见许苑堇迷茫的样子,才猛地反应过来,“我都忘记姐姐你失忆了。” 好了,不用赵孟暄多说,许苑堇已经明白了。什么提拉米苏、蛋糕,又是许安瑗造出来的呗,她还以为这是这五年间人们新做出来的玩意儿呢。 “你这次来,付辞修没把你撵出去?” 嘴上说着一般,赵孟暄还是非常给面子地一口一口吃着那番薯,道:“他去我家找我爹了。” “这种情况不需要我跟着吗?”许苑堇单纯好奇。 赵孟暄却敏感,以为许苑堇因为付笙这种漠视的行为难过了,立马软声哄她:“他跟老头子见面尽说些没意思的事,要我说,还没姐姐待在府里烤这番薯来得有趣。他没叫你一起去,算姐姐躲过一劫。” 许苑堇被逗笑了,“跟你爹聊天这么无聊啊?” “对啊!”赵孟暄毫不犹豫,“明明一个武将,天天之乎者也地唠叨我。姐姐你都不知道,我每天被人押着读那些经史子集,头都要大了。” 许苑堇配合点头,“那我确实不知道。” 一聊起这些,赵孟暄就收不住话匣子了,继续跟许苑堇吐槽他那老爹,“而且最过分的是,他自己都是习武出身,却总是说我舞刀弄枪不务正业,姐姐你说他这人讲理吗!” 这个许苑堇是真不知道,她对赵孟暄的了解太少,对康平侯的了解更少。 “这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我爹硬要把我跟姚毓晗凑一起!” 看赵孟暄说着这事黑了脸,许苑堇没忍住笑出声。 赵孟暄委屈喃喃:“亏他还是我爹,一点儿都不懂我。” 许苑堇饶有兴趣,问他:“姚小姐那么好的人你都不喜欢,那你喜欢谁?” 赵孟暄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盯住许苑堇。 许苑堇一时不解,直到那双清亮的眼眸中,跃动的光影深处出现她的身影时,才被吓到一般地了然了。 完蛋!忘了许安瑗还跟赵孟暄有一腿来着。 空气沉默得让人尴尬,许苑堇心虚扭头错开赵孟暄的视线,假装不经意地瞅了眼在案台前忙的月儿,庆幸她不在跟前。 “说起来,好像好久不见姚小姐了哈。” 赵孟暄黯然垂眸,不明白为什么打失忆之后,许安瑗对自己那么冷淡又避之不及。 这么想着,委屈便深重了几分,“你们前两天才在宫宴上见过,要不是太子突然来了,她肯定又铁了心准备为难你了。” “姚小姐在你们眼里一直是那样吗?”许苑堇随口一问,没抱什么能听到别的说法的希望。 在偏心许安瑗的人里,姚毓晗本身就是错误的。 “不是。”赵孟暄给出的回答倒让人意外。 第41章 逗猫日常 “嗯?”许苑堇惊讶。 赵孟暄正要细说时,门口传来声音,“主子,老爷叫您回去。” 许苑堇跟赵孟暄一齐转头。 “我不回去!”赵孟暄硬气道:“他跟付辞修聊就行了,我又插不上话,回去干嘛!” 小厮为难,苦口婆心,“主子,求您回去吧,不然奴才们又要挨老爷一顿打了。” 赵孟暄头往回一转,不说话了。 “主子……” 许苑堇看着那苦苦哀求的小厮,回头对赵孟暄说:“回去吧,我猜侯爷应该在等你一起吃饭。” “可是我想陪着姐姐,姐姐一个人不无聊吗?”赵孟暄真心实意。 许苑堇好笑地摇头,“不会啊。还要月儿陪着我,你快回去吧。” 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赵孟暄哀怨地撇了眼许苑堇,只得起身,不情不愿道:“那姐姐,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嗯,好。” 另一边,赵孟暄回了侯府,趁着他爹走开的间隙,没好气地暗骂付笙的卑劣行径。 “刚刚是你跟我爹说我去找安瑗姐姐了吧?” 付笙端着茶,悠闲啜一口茶,才道:“小侯爷错怪本王了,本王怎么会知道小侯爷去找本王的王妃了。只是见小侯爷在书房里待了一个时辰都没疲惫,向侯爷赞许了两句而已。” 赵孟暄恨恨盯着付笙,咬牙切齿:“阴险小人。” 付笙也不恼,依然笑得如沐春风,“小侯爷既然羡慕本王与王妃伉俪情深,不如也应了侯爷的话,早日跟姚毓晗定下婚约,择日成亲好了。” 赵孟暄少年心性,沉不住气,听完付笙的话,立刻气呼呼地扬声道:“这京城谁不知道姚毓晗喜欢的是你齐王爷!而且,我就算要成亲,也只会娶安瑗姐姐!” 付笙垂着眼皮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狠厉与寒意,嘴角的笑虽然弧度依然,却无端得让人胆颤,“看来本王有必要跟侯爷聊聊他的教子之方了。” 赵孟暄气血上头,完全忘了他爹收拾他时那不留情的手段,朝付笙嚷道:“你除了会告我爹你还会什么!有本事咱俩打一场看看谁厉害!” 付笙优雅地将茶杯放下,给赵孟暄会心一击,“君子动口不动手,安瑗最讨厌只会舞枪弄棒而不长脑子的莽夫了。” 没有绿荛处处软硬兼施的限制,许苑堇这两天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顺心。 付笙来找她的时候,许苑堇正形象全无地躺在软塌上,手里摆弄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破旧鲁班锁。 “本王不找你,你就不来找本王?” 许苑堇听到这声,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往枕头下一藏,坐起身来着急忙慌地穿鞋。 付笙不点破,也不催她,找了张在她不远处的椅子坐下。 许苑堇胡乱拍了拍衣服,步履匆匆走向付笙。 “闲了几天,嬷嬷交给你的东西都忘完了?” 许苑堇低头瘪了瘪嘴,忍住气立马换了步子,缓而不慢地走完最后几步,又端庄稳重地坐在付笙对面。 “你找我有什么事呀?”许苑堇脸上挂起乖巧的笑,甜着嗓音问付笙,希望他能少找自己点儿麻烦。 付笙一眼看穿许苑堇虚伪讨好的模样,顺势而为,同样温柔道:“本王没事就不能来看看自己的王妃吗?” 许苑堇轻而缓地点头,乖顺无比,“当然可以。”心里想的却是恨不能让付笙永远忘了自己这号人物。 付笙勾唇轻笑,“最近下人们总说你跟本王感情不和,你听到过没有?” 许苑堇摇头,她确实没听过。每天待在这小院子里跟被流放了一样,而且绿荛也一直跟在她身边,她能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可以说完全是由绿荛做主。 “虽然这些话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付笙顿住,抬眼看许苑堇。 许苑堇心里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 “今晚跟本王睡一起吧,你我都分房好几个月了。” 许苑堇被吓得手里的茶洒了一身。 付笙抬起胳膊撑着脑袋,歪头宠溺地看她,“不用这么激动。” “不是。”许苑堇顾不得衣服,绞尽脑汁想着应对之法,“你不是……” 许苑堇想把许安瑗搬出来,可是她突然意识到入画还在自己身后站着,无奈硬是把走在唇边的话转了个弯,“那啥我吗?” 付笙挑眉,故作疑惑,“什么你?” 许苑堇着急,实话又说不得,“就……我还病着,睡一起不好吧?” “入画。” “奴婢在。”入画朝付笙颔首。 “王妃今日中午吃了什么?” 入画略一思忖,道:“红烧肉、烧鸡、四喜丸子……” “行了,不用说了。”付笙打断入画,又看着许苑堇,意味不明道:“还病着?” 许苑堇无话可说,却还试图挣扎。 付笙直接下令:“入画,晚上带王妃来本王房里。” 入画眼观鼻,鼻观心,应下,“是,奴婢知道了。” 没再理会后面着急慌乱的许苑堇,付笙直接提步出了院子。 于一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几步,付笙神色平淡,问他:“是谁传的?” “绿荛。”于一干脆果断。 付笙轻笑一声,不再出声。 许苑堇从来没在意过天黑得是早是晚,但从付笙走后的一下午,她都祈求着今天的天不要黑。 当然这种心愿被实现的概率实在低得可怜。 “王妃,您收拾好了吗?”入画在门外出声问许苑堇。 许苑堇则是放下床帘,拿被子死死蒙着头装傻充愣。 入画半天得不到回应,便伸手轻轻把门推开道缝,进了屋里。一见那床上的帘子被放了下来,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她跪坐在床边,细声劝许苑堇,道:“王妃,咱们该去找王爷了。” 许久之后,许苑堇才闷声说:“不去。” “奴婢知道您如今对王爷难免还有些陌生,但他终究是您的夫君,多接触接触说不定您就熟悉了呢。” 许苑堇头疼又悲伤,“我跟他不可能熟悉。” “王妃。”入画继续软声恳求。 许苑堇虽然不想为难她,但这件事她真的不能听话。 “王妃,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那就先把初一躲过去再说。”许苑堇软硬不吃。 第42章 两小孩吵嘴 付笙坐在椅子上,烛火明亮,把屋里照得不亚于白昼。他含笑看着那不情不愿站在面前的人,并没有如许苑堇所料的责怪她,而是吩咐入画,“去准备热水,本王跟王妃要沐浴。” 入画平静应下。 许苑堇却被刺激得差点儿跳起来,赶紧拽住入画,“等一下。” 付笙故意歪曲许苑堇的意思,“王妃是想一起去浴池吗?”说着,付笙从椅子上起身,理了理衣袍,语气宠溺:“也行。入画,去叫人把浴池准备好。” 许苑堇顾不得入画了,脑袋一热,连忙冲上去把付笙按回椅子上。 付笙假装没防备,一勾手把许苑堇也带进了怀里。 两人一上一下,许苑堇扑在付笙身上,有些迷茫。 “舒服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许苑堇嘴上连连说着“抱歉”,又着急忙慌地往起爬。退回原位时,本该跟自己站在一处的人已经不见了。 “入画呢?” “刚刚看你跟本王撒娇,她就自觉退出去了。”付笙一脸单纯。 “撒娇?”许苑堇难以置信地重复。 “嗯。”付笙点头,“王妃想否认吗?” 许苑堇嘴张张合合,不知该从哪里回怼付笙这信口雌黄之人。 付笙也不急,非常有耐心地等着许苑堇。 可很快,入画就带着人抬着浴桶进来了。 许苑堇的思路被全然打乱,她木然地看着那些人安静地把浴桶放下,又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付笙起身,缓步至许苑堇面前,“承认了?” 许苑堇炸毛,“承认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承认!” 付笙不在意,“随你。”然后伸开双臂,轻轻拿下巴指了指许苑堇,朝她示意。 许苑堇烦躁,“什么意思?” “替本王沐浴更衣啊。”付笙一脸理所当然。 “不是。”许苑堇歪头皱眉,往后退了两步,有些生气道:“你明知我不是她,还这样,不算背叛她吗?” 烛光明亮的屋子里,付笙姿态悠闲慵懒,听完许苑堇这近乎指责的话,神色不变,眸里却涌起几分寒意。 “哦?”付笙放下胳膊,语气堪称温和,“你不是她?本王怎么觉得你挺适应这个身份的呢?” 说完,付笙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直直地砸在许苑堇身上。 许苑堇忍住最后的火气,把信封捡起来,抽出里面的信看了两眼。 付笙冷冷看着,薄唇轻启,“趁本王还有耐心,可以容你辩解两句。” 许苑堇也给付笙甩了一记眼刀,伸手把纸摊给他,恶狠狠道:“这写的啥啊?” 她这行为有点儿让人出乎意料,付笙垂下眼,“你自己写的你不认识?” 许苑堇窝着一肚子气,不想再跟付笙说话,提着那张纸径直走向付笙的书桌,随便捡了根毛笔蘸了点儿墨,就趴在那里照着那封信在新的纸上临摹起来。 付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许苑堇还没完事,屈尊走过去看她在干嘛。 许苑堇艰难地把着那笔尖绵软的毛笔,墨蘸了太多,簪花小楷是画不出来了,铺开的宣纸上,许苑堇一个字能占两个字的位置。 胡乱画完了几个字,许苑堇搁下笔,把那张黑乎乎一片的纸恼火地拍在付笙眼前,“我写的。” 洁白的纸被那几个难辨形状的字糟蹋得凄惨不已,付笙只看一眼,便再难为难自己去看第二眼。 “你不会写字?” 许苑堇真不想跟付笙这种明知道一切还非要逼人亲口承认不堪之处的人说话。 “是!”许苑堇气极,“不会写,也不认识!满意了吗?” 付笙绕开这话题,他知道许苑堇没有撒谎,就算能笔迹和行为能假装,可那股青涩和生疏是不能毫无表演痕迹假装出来的。 “这信是写给陈桓的,落款是你的名字,你觉得会是谁要害你。” 许苑堇已然忘了陈桓这号人物是谁,只是又气又恼地呛付笙:“讨厌许安瑗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谁!” 实际上,许苑堇目前已知真的讨厌许安瑗的人,只有姚毓晗。但正气在头上,许苑堇才不管那么多。 付笙脸色难看,“本王在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你最好识眼色些。” 许苑堇不给面子地笑了一声,嘲讽道:“原来在你这里,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别人叫‘好声好气’啊?” 付笙看着许苑堇张牙舞爪的模样,一阵心烦,“本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呵。”许苑堇不留情地讥讽:“是,只有你的忍耐有限度,我这种草芥就活该被扣一堆屎盆子了呗。” “许苑堇!”付笙咬牙切齿,这个女人居然敢用安瑗的身体说出这么粗俗的话。 许苑堇果然心大神经粗,一听付笙喊了她的名字,立刻转怒为喜,“你终于承认我不是许安瑗啦?” 付笙目光冷如泛着寒光的刀刃,“注意你的言辞,你是代表安瑗活着的!” 许苑堇才胜了一局,当然不依付笙这话,立马就又要开口回怼。 “闭嘴!去洗澡。”付笙厉声下令,“不然本王就请人做法灭了你。” 一声奏效,许苑堇抿住唇,心里暗骂付笙,步子却乖乖往屏风后面迈。 都走进屏风后面了,许苑堇又不放心地探出头来,朝着付笙的背影嘱咐:“你别偷看。” 付笙下意识就想跟她吵嘴,但太阳穴一跳,他忍住了,没好气道:“本王对你没兴趣。” 许苑堇开心,“你是王爷,要说到做到。”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付笙拿起丢给许苑堇的那封信。上面没什么要紧的内容,无非是几句恭贺新年的祝福,还有一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暧昧言语。 而且付笙很清楚这东西是谁写的,拿来试许苑堇不过是探探她的态度。 付笙按着太阳穴长长舒出一口气。 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着任何人都游刃有余,都风度翩翩,唯独对上这个许苑堇就跟被下了降头一样风度气质全不要了,只顾着逞口舌之快。 想不明白的,还有这人跟安瑗明明外貌一模一样,调教之下行为举止也相似了一些,可他从未能真正把她当做安瑗的替身。 第43章 二入宫 “好了。” 许苑堇从屏风后走出来,付笙闻声抬眼看过去。 原以为会看到一幅美人出浴图,可付笙看着许苑堇衣服穿得完整,依然湿重的头发不知道拿什么盘起来固定在脑后,还往上盖了一块儿纯白的帕子。 付笙眉头狠狠一跳,压着气问她:“你洗澡的意义在哪了?” 许苑堇也不知道是真单纯还是假单纯,无辜地睁大杏眼反问:“洗澡不就是洗澡吗?还需要意义?” 付笙下意识地就想跟她辩论一番,话将出口时忍住了,沉默地起身径直朝外面走去。 “你干什么去?” 付笙不理她,推开门,不知道跟入画吩咐了声什么。入画进了屋里,他自己反倒离开了。 “王妃,奴婢给您擦头发吧。”从架子上另取了一块帕子,入画走到许苑堇身边。 许苑堇在凳子上乖乖坐好。 从浴池回了屋里,付笙见屋里的烛火还通亮,略有些意外。他在浴池待了少说也有一个时辰了,因为边在池子里泡澡的时候,还一边看了些探子打听来的消息,一时忘了时间。 推开门进了屋里,付笙看到的就是许苑堇坐在铺到地上的被褥上,拿着从他书架上翻来的一本史书,昏昏欲睡。 “头都快埋进书里面了。”付笙提醒。 许苑堇惊醒,见是他,又放松下来,还顺便翻了页书,“你回来了啊。” “你坐地上干嘛?” 付笙解去身上那件玄色的遮风大氅,挂在衣架上。 许苑堇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棉被,理所当然道:“避嫌。” 付笙看向她,嘴角不自觉勾出弧度,“你与本王是名正言顺的夫妻,避什么嫌?” “你跟许安瑗是,跟我不是。” 夜深露重,付笙不愿再跟许苑堇纠缠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他坐在床上,拍了拍床沿,“上来睡。” 许苑堇不但不听,反而还很警惕地扯着被子往后挪了一点儿,义正言辞:“男女有别,不去。” 付笙耐心告罄,拽过被子盖上,扔下句:“要是染了风寒,治病的费用自负。” 许苑堇爬起来把灯都吹灭,才又抹黑躺回自己的被子里,蜷缩住身体,小声道:“才不会。” 付笙睡觉向来极轻极浅,可一晚上,也没被许苑堇惊扰到半分。 天隐约半亮时,付笙轻轻睁开双眸,侧头一看,许苑堇又是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掩在被子之下,仿佛广袤苍穹下极小的一颗草籽。 付笙掀开被子起身,站在许苑堇跟前,看着她拿背对着自己。心里想着:看吧,这人连睡着都不像安瑗。 安静站了片刻,付笙终是俯身把许苑堇从几乎没有暖意的地上抱起,又轻轻将人放在床上,扯过还有着自己体温的棉被给她盖上。 许苑堇似是觉得有些暖意了,稍稍舒展开了些,但被付笙平放下的身体,下一秒又侧了过去,双腿蜷在怀中,不安至极。 看着她这样,付笙想起了曾跟自己同床共枕的许安瑗。 那人睡觉时极不安分,满床乱跑,非得他圈在怀里才能安安稳稳睡一晚,这样时间久了,他居然成了许安瑗口中所谓的“专属抱枕”。 付笙不解其意,但“专属”两个字让他很是满意。他是许安瑗的专属,安瑗也是他的专属。 “娘亲。”许苑堇睡梦中不知看到了什么,轻轻唤了一声。 付笙记忆回笼,目光重新着落在许苑堇身上,眼里的温柔和嘴角的笑意瞬间全无。 为什么要逼许苑堇学成许安瑗的样子?为什么不直接做法请僧人道士驱逐许苑堇的灵魂,召请许安瑗回来? 因为许苑堇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只有等许苑堇的灵魂与许安瑗相似时,才能移花接木,在天意浑然不觉时转换灵魂。 能容忍许苑堇许许多多的冒犯和放肆,在付笙眼里不过是等价交换而已。 他面如冠玉,品性温良,谦逊有礼,不过是世人所观之表象,心硬血冷才是付笙最为真实的模样。 “为什么又要进宫啊?” 热闹大街上,匀速行驶的马车自成一道,行人纷纷避让。许苑堇满身抗拒贴着车厢,很是不情愿地问付笙。 付笙闲适自然,淡淡道:“你已经在府里窝了够久了,该出来见见人了。” “可除夕那晚不是才见过吗?” “你有空争辩这些没用的东西,不如想想待会见到皇后该怎么应对。”付笙换了话题。 昨晚冷静下来之后,他觉得从今天起,他要做一个理智的人,不能总那么幼稚地跟许苑堇互呛一堆没有意义的事。 许苑堇一想到这次要近距离接触当晚那个高台之上的一国之母,就一个头两个大。 要说紧张不安许苑堇还是有的,但可能是一回生两回熟,也可能是付笙这人关键时候还是肯帮她的。所以尽管这次比上次看起来更容易露馅,许苑堇却也没跟除夕那晚一样惶恐害怕到大脑空白了。 那日天色漆黑,就算烛火挂了一路,但比起此刻的白昼,光线仍然还是暗淡。 “好好走路,别东张西望。” 前面带路的公公规规矩矩走着,身后离得最近的又是府里带来的人,许苑堇就胆子大了一些,好奇地四处走马观花一样,拿眼睛扫过这富贵辉煌的皇宫里的景致。 付笙这微不可闻的一声不必想,自然是说给她听的。 皇宫重地,许苑堇没有不满,而是立刻听话的收回视线乖巧跟在付笙身侧。 她能分得清轻重。 “娘娘,他们来了。” “嗯,请进来吧。”皇后放下书册,将暖炉重又揣进怀里。 许苑堇小心翼翼跟着付笙,头一直低垂着没敢抬起来过。 付笙撩开衣摆,恭敬跪下,行礼道:“儿臣叩见母后,母后万福。” 这流程许苑堇倒是很熟悉,张嬷嬷当日耳提面命了她不知多少回。于是在付笙撩袍时,许苑堇也理着衣摆与付笙同时给皇后行了礼,恭恭敬敬道:“母后万福。” 皇后眉眼凌厉,从骨子里蔓延出一种不好欺惹的强大气场,但对上付笙和许苑堇,那股危险而压迫的气息散去,柔化成温柔的寒暄。 “快起来吧。”转而又吩咐身边的侍女,“绣桔,上两杯好茶来。” 绣桔双手交叠腹前,福身领命,“是。” “安瑗来本宫身边坐,让母后好好看看你。”皇后依然和善。 已经准备在俯身跟前坐下的许苑堇顿时心里一紧。 第44章 很难说这不是有意安排 付笙不急不缓,笑着道:“安瑗还病着,若是让您也染了病气,我们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一样,皇后轻笑一声,给了付笙免死金牌,“你这孩子,哪有这么严重。本宫今日若真叫安瑗连着病了,绝不追你们的责。” 笑剜了付笙一眼后,皇后道:“这可放心了?” 付笙配合,玩笑说:“母后都如此不在意了,儿臣哪敢继续阻拦。”语罢,还轻轻在许苑堇腰上推了一把。 作为事件主人公的许苑堇大气不敢出,温顺地垂首敛眸。被皇后轻柔牵住手后,低低出声:“母后。” 皇后拉着人看了又看,边柔声问话,边细细端详。 “前阵子不是说头疼吗?最近可好些了?” 许苑堇谨慎回话,“回母后,已经不怎么疼了。” 皇后莞尔,“那就好。”把人带着在身边坐下后,皇后摩挲着指下细嫩的柔荑,声音显得心疼,道:“真是苦了你了,这么好的孩子,偏偏遇上这种事。” 许苑堇抿唇含羞带怯地微微一笑,心里时刻提醒自己:我是许安瑗,我失忆了…… 付笙温声宽慰,“能被母后时时挂念,是儿臣跟安瑗的荣幸。但母后不必为此过分忧虑,该注意您的身体才是。” 许苑堇赶紧配合付笙,乖顺道谢:“儿媳谢母后挂念。” 皇后眉目舒展,不似先前般忧心,笑着轻拍了拍许苑堇的手,说:“你与本宫婆媳一场,不讲这些谢不谢的。你同辞修成亲时本宫就说了,你长得聪明伶俐,本宫很是喜欢,以后就跟本宫半个女儿一样,别学外人成天讲那些虚礼,怪烦人。” 这话许苑堇听着确实好听,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有些怪,一时踌躇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旁,付笙出声提醒,“安瑗,快同母后道谢。” 许苑堇照做,“谢谢母后。” 付笙含笑,不好意思地跟皇后说:“安瑗失忆之后怕是忘了以前的礼数,儿臣找母后请了张嬷嬷去教,可要学的东西太多,儿臣总不忍让安瑗劳累,也没教成个样子,请母后恕罪。” 皇后自然不怪罪,脸上的笑反倒真心实意了一些,开口调笑道:“你们夫妻恩爱就是好事,自家人间礼数不全也不是什么问题,外人跟前注意些就好。” “谢母后开恩。”付笙做足了为人臣的样子。 来之前说好了不在这里吃饭,可皇后顺嘴一提,付笙顺嘴一应,造就了许苑堇在位置上如坐针毡的痛苦难耐。 这饭吃的有多折磨不必多说,反正饭吃完之后,许苑堇胃里没啥感觉。 冬季的天暗得快,吃完饭又是一番闲聊之后,离开皇后那处时天色已经暗了些许了。 “齐王爷。”一太监从两人身后小跑着赶上来,气喘吁吁道:“王爷,皇后娘娘有件事说忘了交代给您了,烦请您再回去一趟。” 付笙面上无喜无怒,沉着声问:“什么事?” 太监抬袖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怯生生回话:“奴才不知,娘娘说要与您当面说。” 许苑堇察觉到付笙朝她瞥了一眼,立刻退开两步,跟他扯开一小段距离,“我在这儿等你。” 太监先一步预料到付笙的话,连忙开口:“王妃可以先去跟前的小阁楼里歇息片刻。” “好!”许苑堇积极,“你去找母后吧,她还等着你呢。” 太监侧身让出一条路,“王爷请。” 付笙一步迈到许苑堇面前,抬手给她拢了拢大氅,语调温柔亲昵:“别乱跑,等本王回来。” “嗯嗯。”许苑堇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付笙跟着那太监原路返回皇后宫殿里去了,许苑堇则一步一步跟在给自己带路的那小宫女身后。 天色已经全然黑了,墙边挂着灯火显得更亮了一些,却也只能隐约照亮脚下的小路。 地方越走越偏,许苑堇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还没到吗?”她试探着询问宫女。 明明刚刚那太监说阁楼就在跟前,怎么现在走了这么久还没到。许苑堇稍稍放缓了自己的步子,等着那宫女的话。 宫女先是不说话,直到拐过一个转角,才指着前面那灯火通明的秀气小楼道:“回王妃,那便是了。” 绰约树影摇曳掩映下,那两层的小阁楼除了秀美之外,又多了几分柳暗花明的意境。 许苑堇放下心,“好。” 越走近那小楼,周围便也越发明亮起来。上面屋檐上四角各吊着一大盏极亮极美的灯,许苑堇看着眼熟,即刻便想起来这是除夕那晚赵孟暄说的琉璃灯。不过这里挂着的四盏,远比当日的要大要亮。 宫女在门前停下步,轻轻把门推开半扇,恭敬垂着头对许苑堇道:“王妃,您请进去吧。” “哦。”许苑堇跨过门槛,见她要关门,下意识地伸手扒住门框:“你呢?不进来吗?” “奴婢要先回去回皇后娘娘的话。” “行。”许苑堇放下手,嘱咐了她一句:“你回去记得跟付辞修说我在这儿啊。” 宫女颔首:“是,奴婢知道了。” 宫女一走,许苑堇一个人要去找椅子坐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这里怎么没人? “那个……”许苑堇试探出声,稍稍提高音量朝里喊:“请问有人吗?” “无人。”身后传来的声音把许苑堇狠狠一吓,她迅速转身回头去看。 那人站在灯火最明亮之处,外面骤起的微微寒风从半敞开窗中吹进来,晃动着他倾泻于身后的三千墨发。 “有神。”他嘴角含笑,眸色深沉,语调轻柔如情人间最暧昧的呢喃。 许苑堇第一次为同一个人晃神两次。 “安瑗?” 许苑堇回神,立刻掩饰般地低头垂眸,“参见太子殿下。” 付珩笑容不变,语气玩味:“安瑗跟我这般生疏,好叫本太子伤心啊。” 许苑堇不知为何后脊顿时生出一股寒意,顷刻间冻结全身。 外面的风大了许多,付珩不看那窗一眼,径直向许苑堇走去。可与她相近的一颗。付珩没有停留,只是擦肩而过。 “为何不看我呢?”付珩坐在椅子上,声音轻而缓。 问句,却拥有了叹句的气势。 许苑堇僵硬转身,缓缓抬头看向主位上那柔美多过俊朗的男人,仿佛在与吐着信子的毒蛇对视。 第45章 平地响惊雷 窗外风摇树枝的声音现在听来显得恐怖阴森,偌大的楼里只有许苑堇和付珩两人,伴随着窗外狂风,也生出几分冰冷和胶着。 “景和十一年。”付珩等不到许苑堇的回答,或许也压根没打算等她的回应,径自又出声,声音低缓,仿若自言自语:“完完全全把我忘了……” 许苑堇听他那话,一时间想起付笙那晚跟她说的,他是通过付珩才认识的许苑堇。 “也不爱我了。” 付珩这话一说出口,许苑堇大脑瞬间停机,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一派慵懒又假意悲伤的付珩。 许安瑗,你这五年占据我的身体到底干了什么啊! 许苑堇心里翻起滔天巨浪,许安瑗跟付珩这太子的这种关系,已经不是她作为一个毫无演技可言的平凡女子能应对得了的了。 烛火摇曳,也依然将屋内照得明亮。 许苑堇的表情,付珩尽收眼底,眸中哀伤的颜色又浓重了好多。 “安瑗。”付珩轻轻起唇,缠绵哀婉,“看我。” 许苑堇死死低着头,心里哭天抢地,付笙怎么还没跟皇后娘娘说完话,她快要撑不住了。 繁复衣裙之下,许苑堇被这机密之事吓得双腿发软。 若作为一个看客,皇家辛秘只当做茶余饭后偷偷摸摸的助兴闲话听了,什么许安瑗嫁给齐王当了齐王妃,还跟赵小侯爷暧昧不明,又跟太子有过一段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除了跟别人唠闲话会说起外,跟她半毛钱关系没有。 可不幸就在于,她现在是那个混乱关系的主人公,这场辛密的中心人物。 这要是被皇上皇后之类的人知道了,她肯定难逃一死! 下巴处猛然触及一星点冰凉,下一秒,许苑堇的腰被人环上,头也被人扶着下巴被迫抬起。 付珩将圈在许苑堇腰后的胳膊稍稍用力,把人揽住向自己靠近了一步。 眼前放大的神颜让许苑堇呆若木鸡,更遑论付珩眼里化不开的悲伤和心痛对许苑堇造成的冲击力有多大。 “安瑗,快点儿想起我吧。” 付珩唇齿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许苑堇僵硬的脸庞上,她却如坠冰窖。 许苑堇唇角突然牵起虚假的笑,乐呵呵地伸手边把付珩往开推,边挣脱他的怀抱,说:“那什么,咱们先避个嫌,被人看到咱俩都会完蛋的。” 付珩放手,深沉难辨的眸中,猎人一般划过几分盎然的兴趣。 许苑堇终于退开出足够的安全距离,抬头重新正视付珩时,他神色又恢复成先前哀怨的模样,而许苑堇对此毫无察觉。 问题有点儿多,而且有点儿敏感,许苑堇不知道该不该问。 几番斟酌之后,许苑堇小心翼翼开口,试探问付珩:“咱俩,啥关系?” 付珩轻轻勾唇,淡淡的笑容不见分毫喜色,全是满满的破碎哀伤。 许苑堇赶紧抿唇住口,拿不准付珩是什么情况。 付笙有病,这付珩看着也不太对劲儿,是不是皇家的人都不太喜欢做正常人啊? 所有人都认为许苑堇不灵光、不机敏,她总是听不懂别人话里的深意,很不讨喜。这一点,许苑堇自己也承认,她确实不是世俗意义上的“聪明”,但她能分得清好赖,能感受得到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就比如,付珩在她眼前全然是为情所伤的痴情模样,而许苑堇却总是从心底涌出一阵寒意。 付珩真实的模样,要许苑堇来形容,就是除夕那晚她偷偷一瞥时,他端坐高位,眉眼带笑却冰冷如画,既纯洁仿若神明,也阴狠如同毒蛇。 “关系?”良久后,付珩终于从红艳如罂粟般的唇间吐出两个字,就是听来好像掺杂了些嘲讽憎恨的意味。 许苑堇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这地方她真待不下去了,付珩好像想吃小孩。 这边许苑堇刚小心地往后退了两步,企图摸到门的时候赶紧跑出去。那边付珩周身气场陡转,像裹着冰霜的尖刀一般竖了满屋。 “你要是扔下我走了,我就杀了付笙。” 许苑堇脚步顿住,心里无数悲哀。 果然,这两人不愧是兄弟,没一个正常的。 “是他骗你说你很爱他吧?”付珩见人停下来了,温柔了一些。 许苑堇还没想好怎么说。付珩自接自话,一副早知道的样子,“他从来卑劣如斯,抢了父皇和娘亲所有的爱不说,现在又来跟我抢你。” 不知该作何反应,许苑堇索性继续呆若木鸡了。 “安瑗,不要信他。”付珩想要去拉许苑堇的手,伸出手时却又克制放下,“他不爱你,他是骗你的。” “那他为什么要骗我呢?”许苑堇顺着付珩的意思开口。 付珩好看的桃花眼中各种复杂的神色纠缠,许苑堇表示看不懂。 “他想要这个太子之位,想要这天下。” 许苑堇听着他极为肯定的话,思考了一下,还是感觉付笙更可信一些。 但对话还是要继续的,许苑堇假意问他:“骗我,跟他想要你的位置之间,有关系吗?” 付珩盯住许苑堇,忽而莞尔,“失忆之后,安瑗你怎么变得这么单纯了呢?” 许苑堇没搭话。 行了,知道你其实想说我蠢,跟付笙一个德性。 “你懂得帝王之术,懂得君舟民水,还知道如何排兵布阵,满朝文武无一人能与你匹敌,所以付笙需要掌控你。”付珩稍稍一顿,不知为何有些伤心,又道:“那年你我一见钟情,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拦住你,不让你以身涉险去齐王府找他谋逆的证据。” 许苑堇沉默不语。 付珩终于没忍住,小心翼翼牵住她的手,动作轻柔至极,像是触碰着什么稀释珍宝一样。 “安瑗,我后悔了。” 入耳的声音哀伤又深情,足以让闻者流泪,许苑堇在脑海中好好梳理理解了一番付珩所说的全部话语。 付珩的意图她明白了,大概是想告诉她,她嫁给付笙是为了他。付笙说的什么爱啊喜欢的,都是假的,都是要策反她的骗术。 但是,许苑堇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有一件事儿想不明白。 “你能给我什么呢?”许苑堇看着被付珩握着的手,轻声问他:“我这么做,你能给我什么呢?” 第46章 居然是真的 付珩仿佛早有预料,在许苑堇话音落地一瞬,他道:“你会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许苑堇轻轻重复。 又是短暂的沉默,安静的房间里,听到窗外没有再响起狂风大作的声音,许苑堇才意识到,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平息了。 “你说的都很有道理,”许苑堇将手抽回,垂着眼不看付笙,“但我不能这么简单就相信了你。” 付珩胜券在握,耐着心哄许苑堇,“没关系,眼见为实,时间还长。” “齐王妃!”外面隐约传来几声呼喊。 付珩退开许苑堇身前。 许苑堇朝门口望了一眼,扭头告知付珩,“我先回去了。” “嗯。” 习惯成自然,许苑堇又行了个礼,才提步离开。 推开门,寒气扑面,许苑堇脑子彻底冷静下来了。 来找她的宫女还在喊着,许苑堇往前走了几步,应声:“我在这儿。” 还是刚刚那宫女,她提着灯笼走到许苑堇跟前,道:“王妃,王爷从皇后娘娘那里出来了。” “嗯,走吧。” 许苑堇这才了然,眼前的宫女是付珩的人。 走在路上,暗淡的灯笼被人提着晃来晃去。许苑堇忍住想长叹一口气的欲望,沉默着跟在宫女身后。 许安瑗啊许安瑗,我现在更讨厌你了! “安瑗。”不远处又有一灯笼在晃,许苑堇才看见付笙已经过来了,他走到许苑堇面前,自然而然地把她的手牵进手心里,温声道:“不是说在阁楼等我吗?” 许苑堇不合时宜地想到,付笙的手要比付珩温暖好多,而且坚毅有力。 “问了里面的宫女,她们说你快过来了,我就让她带着我也出来了。” 宫女还是安静地垂着脑袋,许苑堇装作无意瞥了她一眼。 付笙从他身后的太监手里要过灯笼,亲自给许苑堇照路,“小心脚下。” “好。”许苑堇难掩身心的疲惫。 回府的一路上,许苑堇都不言不语。付笙只看了她两眼,便也不作声了。 在阁楼里的事情太突然了,许苑堇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回想。但与其说她在想付珩的那些话,不如说她在想那个占了她五年身体的许安瑗。 虽然本朝女子不忌讳和离再嫁,大家对这事也算习以为常,但实际上多数人还是在意这种事情的。 付珩说许安瑗能以一敌百,付笙和赵孟暄屡屡言定许安瑗优秀至极,如果付珩所说是真的,许安瑗真的会为了与他的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把自己的名节搭进去吗? 如果付珩说的是假的,那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费心编造这些谎言根本没有必要吧? 躺在床上,许苑堇烦恼地翻了跟身,“好烦啊!” “烦什么?” 付笙这冷不丁的一声把许苑堇直接吓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 付笙神情自若,对着许苑堇屋里等身的镜子解开外衫的纽扣,道:“你既然不喜欢在本王房里住,那本王迁就你一下,搬过来住。” 许苑堇快疯了,“我在意的是住不住我的房吗?” 付笙不为所动,气定神闲,“本王说是,那便是。” “我今天见到太子了。”许苑堇突然坦白。 付笙没有如她所料一般的显出惊讶的表情,依然平静,“本王知道。” 许苑堇莫名不甘心,扔出重磅炸弹,“他说你要造反。” 付笙把衣服搭在衣架上,又去拆解头发上的装饰,回许苑堇说:“嗯,他说的不假。” 许苑堇往枕头上一栽,淡定道:“我就知道他说的——”声音突然止住,空气停滞了一刻。 下一秒,许苑堇又从床上翻腾起来,又惊又惧地瞪着那里云淡风轻的付笙,“他说的不假?!” 付笙悠闲慵懒的动作没有受到许苑堇丝毫的影响。 “你居然——”许苑堇声音极大,却吐出这三个字之后又立刻捂住嘴禁声,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到付笙跟前,手还是没敢从嘴上拿下来,极小声继续道:“你居然真的要造反?!” 付笙解完了发饰,低头看她,表情很是淡然,仿佛跟许苑堇正在说的不过是与吃饭睡觉无异的小事。 “你居然真的要造反?!”许苑堇又重复,她实在无法接受,这比付珩说的那一堆都来得吓人。 “嗯。” 轻松地哼出这一声后,付笙起身,把许苑堇推开,朝床走去。 许苑堇身体比脑子快,立刻转身就跟在付笙身后,又要说话时,付笙好像早有预料一般,先一步说:“去把灯都灭了。” 许苑堇照做,去灭门口和窗户跟前的蜡烛时,还都推开一道缝悄悄往外瞧了几眼。 回到床边时,付笙已经自觉地盖好被子躺在外侧了。 许苑堇这才想起上一个问题还没解决来着,她矮身蹲在床边,问付笙:“你睡这儿我睡那儿啊?” 付笙虽然跟许苑堇平视,但却舒服地合着眸,只动了动唇道:“里边,或者地上。” 许苑堇自动忽略前一个选项,试图跟付笙讲道理,“今晚再睡地上我真的要染上风寒了。” “你不是挺硬气的吗?” “硬气又不能抗寒。”许苑堇小声嘟囔。 付笙翻了个身,侧枕在枕头上,睁开眼看着许苑堇,“明天早上若本王醒得比你早,会再好心把你抱床上睡儿。” 没有月光也没有烛光的现在,许苑堇对上付笙那清亮的双眼,觉得好像整个世界一下子亮堂起来了。 可能是被付笙小小惊艳了一,许苑堇声音里难得有了几分羞怯,她道:“就算被你……抱床上,睡不了多久就该起床了。” “不睡地上,那你唯一的选择就是里边。”说着,付笙又懒懒地合上眼,重新翻身平躺下。 许苑堇看了会儿地板,又看了会儿被付笙遮挡住的半边床,纠结不已。 夜深露重,许苑堇只穿着单衣在床边坐了这么小半天,即使屋里点着暖炉也难免觉得寒冷。 “阿嚏——”许苑堇赶紧捂住嘴,怕吵到付笙。 付笙往上提了提被子,漫不经心道:“染上风寒自己掏钱治。” 许苑堇没再继续坐下去,而是站起来小心翻过付笙身上,朝床铺空开的半边的位置爬去。 同时,还不忘小声吐槽付笙:“你是真的很过分。” 第47章 有点儿自私 紧紧贴着床内侧躺下,拉着被子把自己盖严实后,许苑堇几次朝付笙看过去。 “今晚不打算睡了吗?”付笙终于受不了许苑堇翻来覆去产生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语气里带上了些微怒意。 许苑堇把头往下缩,用被子盖住半张脸,瓮声瓮气地小心道:“不敢睡。” “为何?” “怕活不过今晚。” 付笙听许苑堇这话,闭着眼蹙眉,“本王不杀你。” 许苑堇还有话能气付笙,她道:“我怕的是被株连九族。” 付笙沉沉地叹出一口气,睁开眼,侧头看向许苑堇。他从前也觉得这床大,因为怕许安瑗睡觉时不安稳地乱翻摔下去,他特意找人定制的,但现在却真实感受到了这床有多大。 他跟许苑堇之间隔出的距离,再躺进来一个人也绰绰有余。 黑暗之中,付笙只看到许苑堇那双亮晶晶看着他等他说话的眼睛,不设防,却也不怀好意。 这不是他的安瑗,安瑗从来不会故意让他吃瘪。 “谋反失败的,总会被斩草除根,你不怕吗?”许苑堇对上付笙的眼,轻轻地问他,生怕被其他人听见。 付笙回神,“不怕。” “但是我怕。”许苑堇几乎是在付笙刚落下最后一个音时就立即开口,“府里所有的人也都害怕,跟你有哪怕一点儿关系的人都害怕。” 许苑堇想问付笙是不是完全不在意这些人的性命,但最后,她问出口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在许苑堇看来,当一个王爷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了,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去抢那个位置呢?非得成为天下至尊才行吗? “因为,”付笙目光灼灼,无论何时,眼里总有许苑堇——或者称之为许安瑗——的模样,“本王要实现安瑗的愿望。” 许苑堇不明白,“她有什么愿望?” “成为一国之后,造福万民,名垂青史。” 付笙话说完了,许苑堇沉默良久,最后嗤笑出声。 夜色之下,寂静无声处,人的胆子会变得很大,或许是因为大脑总喜欢被黑暗麻痹。许苑堇觉得自己一瞬间怒气满盈:“那她怎么不干脆自己去当那个皇帝?” 付笙对许苑堇的指责不为所动,就像是被洗脑后不可救药的人,说:“做这些事情太辛苦,她只需要直接去拿最后成果就好,其余的有本王帮她。” 许苑堇把下半张脸从被子中探出,侧躺着与付笙面对面,故作无辜地讥讽道:“让我猜猜,你们之间应该也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吧。” 付笙顿时眼神凌厉起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许苑堇表情单纯,“最开始听到的时候觉得这挺让人期待的,但是跟每一个人都说就觉得太没意思了。” 付笙语气不善,想到了许苑堇今晚见了付珩,“付珩跟你说什么了?” 私下里直呼其名,看来这两兄弟也没什么真感情。 “他说,”许苑堇故意停顿,耗着付笙的耐心,见他心情越发不悦起来时,才慢慢悠悠道:“说许安瑗爱的是他,要一生一世的人也是他,说你现在说许安瑗爱你是借她失忆骗她的,实则她对你没有丝毫感情,只有利用。” 从始至终,许苑堇都将自己摆在旁观者的位置,仿若将灵魂从躯体中抽离,看着占了自己的许安瑗弄出的这一场闹剧。 “骗人的是他!”付笙突然翻身按住许苑堇的肩膀,将人死死钉在身下。 许苑堇一时不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付笙压在了下面,只与他有近乎咫尺的距离。 “付珩说谎,你是爱我的!”付笙面色狠厉,声音低沉嘶哑,一字一句道:“你是爱我的。” 许苑堇看着他的这副模样,在想付笙自己有没有感觉到他眼底闪烁的点点水光,有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有多么虚张声势。 本来,许苑堇从没有怀疑过许安瑗对付笙的爱,因为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说许安瑗是很爱付笙的。所以哪怕是那会儿付珩言之凿凿说她不爱付笙时,许苑堇也没信。可现在…… 付笙见许苑堇只是沉默地看他,仿佛想从他的眼睛里望见他的灵魂,他闭上眼,沉下头,轻轻抵在许苑堇的肩上,又一遍呢喃道:“你是爱我的。” 可现在,许苑堇开始怀疑了。是不是付笙从最开始时就在骗她,而付珩说的才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许安瑗听了付珩的话,甘愿嫁给付笙为妻呢?真的是因为付珩给出的承诺吗? 付笙还是保持着样子不动,一遍一遍低语:“安瑗,你最爱我了。” 许苑堇听着,真的感觉自己脑袋要炸了。许安瑗真是本事通天,能整出这么一堆事,得亏没有再跟赵孟暄也不清不楚去,不然许苑堇真的会做个小人扎她散气。 “安瑗……”付笙散去一身气焰,在黑夜中仿若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狗。 许苑堇可不吃这一套,但也不想再听付笙在耳朵跟前跟叫魂一样把同样的话重复个不停,于是抬起胳膊把手放在付笙背上,轻轻拍着,哄小孩一样,软声低语:“嗯,知道了。” 许苑堇边有一搭没一搭胡乱哄着付笙,一边预感自己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了。 如果只是配合付笙去假装许安瑗演几次戏的话,她勉强可以应付。可眼下事情一下子变得如此复杂,许苑堇开始把自己制定逃跑计划的任务提上日程了。 “于一,你怎么在这里?” “守夜。” 门外被有意压低的交谈声传进付笙耳内,他缓缓睁开眼睛。 绿荛被于一这言简意赅的回答噎住,只好重新问他:“我是说,你不是跟着王爷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于一不想搭理她,冷冷道:“你既然知道,问我干什么。” 这一下,本来还不清楚的绿荛一下明白了,她讶异向于一确认:“王爷在里面?还跟王妃睡了一夜?” “有什么问题吗?”于一毫不留情地反问,他早看出了绿荛对自家王爷的那点儿心思,厌恶至极。 绿荛不可置信地看着门,这消息于她而言仿佛晴天霹雳。她不过是回家放了个假,怎么才这么几天付笙就跟许安瑗又同床共枕了? 难不成……许安瑗恢复记忆了? 第48章 谍中谍,计中计 付笙侧头去看许苑堇,不出所料那人安安分分依然躺在昨晚躺着的位置上,蜷缩着身体背对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昨晚为什么没能控制住情绪,在许苑堇面前失了态,但许苑堇对自己的安抚他还记忆清楚。 “安瑗,你是爱我的。” “嗯,我知道。” 昨夜满目漆黑之时,这样的对话,付笙跟许苑堇进行了不知多少次。 “王爷。”绿荛推门进了屋里,朗声喊道。 付笙掀开被子起身下床,看着来伺候自己梳洗的一行人,吩咐:“声音都低些,王妃还在睡,别吵到她。” 绿荛看到付笙对许苑堇如此呵护关心,本要正常架放在架子上的铜制脸盆被她故意重重放上去,弄出一声极大的动静。 付笙不悦地抬眼看她。 绿荛赶紧认错求饶,“请王爷恕罪,奴婢太愚笨不小心没抓稳才……”态度诚恳,模样可怜。 付笙回头看了眼许苑堇,人还在安稳睡着。于是冷声对绿荛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叫入画进来。” 小心思落了空的绿荛只得忍下气起身退出去。侍女们见状,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付笙动作轻缓地抬起臂膀让侍女整理自己的衣物,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自以为这是他对许苑堇昨晚安慰他这件事的回报,却不深想他为何要为了许苑堇来难为自己这一早上。就好像他不去深想,为什么许安瑗对他说过的无数次“我爱你”,都不如许苑堇那几声“我知道”更让他心安。 “王妃,奴婢回来伺候您了。” 许苑堇收拾妥当,提着裙角快步出门要去厨房找月儿吃早饭时,被突然出现的绿荛拦在了门口。 “你怎么回来了?”许苑堇完全是下意识地这么问。 绿荛当然听出了许苑堇不乐意见到自己的意思,不仅不气,反而得意。“奴婢怕下人们手粗,照顾不好王妃,所以就辞别了家人,赶紧回来了。” 许苑堇不在意“哦”了一声,又要出去。 绿荛这次是真的拦住了她。 许苑堇低头看着横在自己身前的胳膊,瞥了眼绿荛,无声询问她是什么意思。 绿荛温温柔柔笑着道:“奴婢听人说,院子里的下人们胡闹,让着您自己去厨房找吃的,这不成体统。” 虽然隔了些时日,但许苑堇还没忘了绿荛那些招数,立即收起好脸色,问她:“你除了过年放假,什么时候还放?” 绿荛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不知道许苑堇这什么意思,规规矩矩道:“除了过年时王爷开恩会让奴婢们轮着回家待些日子外,再没有了。” 许苑堇皱眉,那她一年里岂不是没一天好日子过了。 “王妃?” 许苑堇冷漠转身回屋,“叫人准备早饭吧。” 反正她也准备从王府逃跑了,就先忍忍吧,好日子等出去了再享受也不晚。 许苑堇心里安慰自己。 皇宫里,御书房。付笙在李公公跟皇帝禀告后,带着他进了里面。 付笙本还在思量着父皇突然叫自己来是有何事,可进了屋里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一旁跟父皇轻声交谈着的付珩。 “笙儿来了。”皇帝首先开口,嘴角带着些慈和的笑。 付笙跪拜行礼,“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嗯,起来吧。”皇帝让人给椅子上加了张软垫,对付笙又说:“过来坐吧。” “谢父皇。” 付珩把茶杯递到皇帝手边,“您先喝口茶吧。” 皇帝接过杯子,衰老的脸上满是满意的神色。 付珩替皇帝说:“澍州官吏呈了份奏折,说年关过后天气回暖时,地方恐有大涝。父皇叫你我来此,是想看看有没有好的办法预防这一场涝灾。” 付笙看向皇帝。他放下茶杯,轻轻点头,“你们兄弟皆是檠天架海之辈,向来难分伯仲,这件事让你们一起想法儿,一定万无一失。” 付珩声音恭敬谦卑,“承蒙父皇厚望。” 付笙开口,“儿臣定当全力为父皇、皇兄效力。” 皇帝把奏折拿起交给身旁的付珩,“你拿去给笙儿看看。” “是,父皇。” 付笙看着付珩朝自己走过来,耳边听到的是皇帝满意的声音:“你们兄弟能如此和睦,父皇便放心了。” “辞修。”付珩眼角柔和带笑,毫无攻击性,似乎全然喜爱自己这个弟弟。 付笙神色半点不外泄,抬手接下奏折,温润道:“多谢皇兄。” 春寒料峭,御书房却被暖气紧紧包裹,融融暖意蒸腾,里面和外面仿佛是互不相通的两个世界。 付珩得体一笑,道:“你我兄弟,无需言谢。” 空气还是暖的,可互相对视的两人眼底,全无温度可言。 事情谈完,付笙先行告退离开。可他并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在一条岔路口换了方向。 “辞修。” 预料之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付笙回身,不带感情地道:“臣弟参见太子殿下。” 付珩缓步靠近付笙,逐渐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没有人的僻静之处,只有寒风、枯草和嶙峋的秃树,最鲜亮的色彩,是付珩身上明艳的杏黄,和付笙那身纯粹的玄色。 跟付笙只空余几步后,付珩停下了,秀气明艳的长相被他周身的气度衬得暗藏凌厉之感,可他出口的温度却柔和:“弟妹跟你说了?” 付笙皱眉,稳重俊朗的脸上一时显出几分孩子气的模样,他不悦道:“造反谋逆,不过是你我做戏演出来给旁人看,让人都觉得我们兄弟不合而已。皇兄为什么要把这事也告诉安瑗,她现在一直觉得我是想害她一起死。” 付珩抬手想拍拍付笙的肩膀,哪知付笙直接后退一步,继续埋怨:“而且皇兄你跟安瑗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又似是而非地跟她提起,这不是存心让臣弟与安瑗夫妻不合吗?” 被人甩了脸色,付珩也没恼,又上前一步,重新拍上付笙的肩膀,笑着致歉道:“这件事是我没考虑周全,我向你道歉。皇兄是想以后继承大统攻打进犯匈奴,还需要安瑗给支招,所以想试试她还记不记得这些。” 付笙散了气,脸色稍好转了一些,“若不是皇兄你提前来跟我商量此事才去实行,臣弟这次真的要跟你彻底不合了。” 付珩失笑。 第49章 拆台第一人 “王妃,今天外面太阳挺艳的,不如奴婢陪您出去逛逛吧?” 饭后,绿荛给许苑堇端上杯茶,顺嘴提议道。 许苑堇窝在椅子里换了个姿势,一口回绝:“不想动。” 绿荛一回来,许苑堇的伙食质量肉眼可见的下降,她中午都没吃饱,再出去一逛,饿得更快了。 绿荛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绕到许苑堇身后,给她捶肩,无心提起:“奴婢今早一回来看到王爷在您屋里睡着,一时间还以为走错地方了。” “嗯。” 许苑堇的敷衍没有堵住绿荛的嘴,她又继续试探道:“您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呀?” 许苑堇异样瞄了她一眼。 绿荛不紧不慢,说完后面的话:“从前几个月您醒来之后,可是一直不愿跟王爷同床,奴婢就想您是不是终于想起些以前的事了。” 落在许苑堇耳内的话听起来活泼又温软,似乎是真的希望自己的主子能恢复记忆般。可许苑堇莫名听着不顺耳,于是冷漠地回她:“夫妻同床还需要什么理由?” 许苑堇的声音是绿荛没有预料到的冰冷和刺耳。在许苑堇看不到的背后,她的笑容僵住,然后垂下嘴角,眼里全是厌恶和憎恨。 烛光初上,寒夜凄凄。 许苑堇无事可干,就叫人给她在外面折了枝红梅插进桌上的花瓶里,胳膊支在桌上撑着脑袋安静地盯着那花看。 许安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许苑堇试图站在完全客观的角度去审视这个人。半晌后,她把胳膊放下,上半身瘫着贴着桌子趴下,伸出手去抓那个细长皎白的瓷花瓶。 手碰上去,不出所料是一片冰凉。 许苑堇放弃了,她做不到客观。只要许安瑗这个名字不跟许苑堇彻底区分开来,她就永远不可能冷静地去看待许安瑗这个人。 “王妃呢?” “在屋里。” 门外有些熟悉的声音把许苑堇从繁杂的思绪中唤回,她坐直身体,提高音量朝外问了一声:“谁呀?怎么了?” “属下于一,来传王爷的话。” 许苑堇一听这话,不用看都能想起于一那副百年不见一变的面孔一定是冷漠又恭敬地说出这话。 “进来吧。” 于一推门而进,“属下参见王妃。” 许苑堇随意道:“付辞修又要说什么?” 于一没得到免礼的允许,就一直保持着原样,回道:“王爷让属下告知王妃,他今夜有公务处理,就不过来了。” “……你先起来吧。”许苑堇表情复杂,这个消息,她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怒。这付笙不会真的打算跟她以后都住一起吧? 王府确实大,但逛多了,也就这么点儿地方。许苑堇带着绿荛漫无目的经过大门口时,正巧碰到刘管家。 其实说是刘管家看见她们更准确,因为这个时候许苑堇正对着大门望眼欲穿,脑子里构画着离开王府的计划。 “奴才参见王妃。” 许苑堇被吓了一下,却没表现出来,乐呵呵地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刘管家道:“免礼,免礼。” “王妃您在这儿是……”刘管家人精一个,等着许苑堇自己说完,他照着去安排。 许苑堇随便朝四处看了看,才说:“随便逛逛,不知道怎么就逛到大门口了。” 刘管家点头。 “管家你是来干嘛呢?”许苑堇只是习惯性地礼尚往来,相互寒暄。 刘管家看出来了,却也照实道:“姚小姐下了拜帖,但不巧王爷今日不在府中,所以奴才需要出去跟姚小姐解释一下。” 许苑堇疑惑,转半边身朝来的方向指去,“我刚过来的时候在那边看到付辞修了呀。”就是没让他看见我而已。 后半句话许苑堇没说出口。 刘管家堆着笑脸,语气坚定,“王妃许是看错了,王爷今早就出去了,怎么会在府里呢?” 这下许苑堇听明白了。 不待她做出反应,就有个小厮从大门处跑进来,一看到许苑堇,又赶紧先咽下正事,给许苑堇行礼。 “起来吧。”许苑堇跟例行公事一样没感情地说完这话,才又好奇地问他:“怎么了吗?” “回王妃,是相府的姚大小姐来了。” 刘管家转朝许苑堇道:“王妃,那奴才就先去了。” 许苑堇摆摆手,让人先走了。 走开两步,许苑堇回头问绿荛:“你觉得,姚小姐来找付辞修有什么事吗?” 绿荛莫名,“奴婢不知,想来应该不是要紧是吧,毕竟她从来都是借由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来找王爷。” “要紧?”许苑堇选择性听自己想听的话,眼睛一亮,“万一是要紧事怎么办?” 说着,也不管绿荛了,转身就往大门那里走。 绿荛追在后面,试图劝下她,着急道:“就算是要紧事,刘管家也会自己去跟王爷说的,您不用——” 许苑堇可不理会她说什么,离着大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直接大声喊:“姚小姐。” 姚毓晗闻声,冷冷地瞥了刘管家一眼。 刘管家脸上还笑着,却显得有些尴尬。 许苑堇走到跟前,见气氛有些奇怪,问两人:“怎么了?” 姚毓晗不说话,她身后跟的小侍女规规矩矩道:“回齐王妃,我们家小姐来找人,管家说不在。” 许苑堇还记得刘管家的话,也没想拆他的台,配合道:“对啊,付辞修不在。” “我找的是你。”姚毓晗绣口轻吐,声音如珠落玉盘,虽然冰冷,却还是好听。 许苑堇心虚地偷偷瞄向刘管家,希望管家能明白她不是故意的。 “姚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许苑堇好声好气询问。 姚毓晗身姿挺立,端得一派大家闺秀的贵气骄傲模样,讥讽道:“齐王府的待客之道就是让客人站在大门口吗?” 事情已经这样了,刘管家侧身让出路,想着让姚毓晗跟许苑堇进去,他赶紧去禀告自家王爷。 结果许苑堇又出乎他预料,直接走过去轻轻拉住姚毓晗的胳膊,温声道:“那我请姚小姐去喝茶吧?” 刘管家呆滞地看着两人,觉得以姚毓晗的性子,绝对不可能答应。正要头疼怎么处理即将发生在门口的这场风波时,姚毓晗确实甩开了许苑堇的手,但下一秒,转身下了王府的台阶,朝马车走过去。 许苑堇被落了面子也依然笑呵呵的,临走前还跟刘管家偷偷眨了下眼。 刘管家一脸懵。 第50章 双标 许苑堇跟着姚毓晗上了马车,觉得刘管家一定明白了自己给他打好了掩护。 这要是进了府,姚毓晗再跟付笙碰上,他更尴尬了。 “谁准你跟进来的?” 许苑堇坐下的动作一滞,呆愣地看向满脸嫌恶的姚毓晗,听到这厉声指责的话,有些无措地嗫嚅:“我……” 姚毓晗一双美眸里不见丝毫善意,蹙着的眉头更是让许苑堇难堪。因为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看着什么很恶心的东西,比刚刚在门口时表现出的神情要明显数十倍。 姚毓晗眉头皱得更紧了,看起来已经连在了一起,“我们已经撕破脸了你明白吗?能不能别总在我面前演出这副小白兔的模样来恶心我!” 劈头盖脸的指责让许苑堇局促地紧紧攥紧自己的衣服,小声反驳:“我没有。” 姚毓晗脸色更冷了,“闭嘴!” 许苑堇小心翼翼抬眼看她,抿了抿唇,想问姚毓晗那还要不要一起去喝茶,终于还是没敢开口。 “不坐下是等我请你坐吗?” 许苑堇保持着半坐不坐的样子僵硬了一小会儿,姚毓晗才极为厌恶地道。 说不委屈是完全的假话,许苑堇心里的委屈挤得满满的,可是若说对姚毓晗的委屈和对许安瑗的怨恨哪个更多,她当然还是更讨厌许安瑗。 局促地坐在垫着软垫的位上,许苑堇垂着眸,轻轻张唇很低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姚毓晗冷着眸撇了那跟鹌鹑一样怯弱的许苑堇一眼,随即厌恶地扭开头。 王府里,刘管家没等马车开始走就立即跑着去禀告付笙。 “她请姚毓晗去喝茶?”付笙扔开手里的书,觉得头有些疼。 刘管家满头汗,“是。” “哪家茶楼?” “这……王妃没说。” 付笙起身,声音冷淡,“她要是能说出来就奇了怪了。” 这话刘管家没听明白,付笙就又说:“去查查她们去哪了,然后来告诉本王。” 刘管家领命退出去了,付笙重新拿起书,看了两眼又烦躁地丢下。 这许苑堇怎么这么能惹事,不是都三申五令告诉她别跟姚毓晗接触么! 桌上草青瓷釉染色的茶杯让人眼前一亮,杯口升起的氤氲热气融化了冰冷沉默的空气,温暖的屋里全然没有冬天一丝的压抑。 “抱琴,你先出去。”姚毓晗隔着飘散的热气与许苑堇对视,冷淡吩咐跟着自己的那个侍女。 许苑堇杏眼里迷茫一瞬,然后大概是意识到姚毓晗要单独跟她说话,于是也淡淡对绿荛说:“你也先出去吧。” 姚毓晗跟王妃撞一起会发生些什么,绿荛心知肚明,并且乐得其成。但面子功夫还是得做一做,她小心地抬眼看了下姚毓晗,十分担心地轻轻唤道:“王妃。” 姚毓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许苑堇依然看着对面的姚毓晗,重复:“没事,出去吧。” 绿荛只得起身,离开时还一步三回头,可拉着门框把门合住的一瞬,眼里却再不遮掩得意的笑。 “我以为你会把她留下来,毕竟你现在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女子。”姚毓晗素手纤纤,把茶杯缓缓端起,姿态大方而倨傲,只是说最后三个字时,有些咬牙切齿。 “因为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 姚毓晗轻笑,“我能有什么话跟你说呢?骂你的吗?”又是嘲讽。 许苑堇本想学着姚毓晗的样子,优雅矜贵地饮下第一口茶,可右手碰到发烫的茶杯壁后,她又轻轻抬手,用双手握住了那茶杯。 “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 姚毓晗一声嗤笑,“失忆真是个好借口,能免去所有的罪责是吗?” 许苑堇深深吸一口气,安耐住心里的不安,抬眼认真地看向姚毓晗,小心试探道:“姚小姐,如果我说我不是——” 姚毓晗打断她的话,饶有兴趣地挑眉,“不是什么?不是失忆,还是……不是许安瑗?” 许苑堇一瞬错愕,心想难道姚毓晗原来已经怀疑过这件事了吗? 下一刻,姚毓晗又字字诛心道:“不管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不管你是许安瑗或者不是,只要你还是这副模样,我们就永远是仇人!我就永远不会原谅你!” “许安瑗,你别妄想你那些龌龊肮脏的过去能仅仅凭什么失忆就彻底抹去,你忘了的,我都好好替你记着。” 许苑堇被这一番劈头盖脸之后,低下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姚毓晗端坐,神情极为冰冷的看着许苑堇。 抓着发烫杯壁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许苑堇长长舒出口浊气,眼里因为委屈而差点儿滴落的泪也重新退回,一切恢复原状。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许苑堇说完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刚刚说过,她又轻轻开口,补充说:“我是想问,你我之间的矛盾是什么?” 这个词,她记得还是付笙教给她的。 许苑堇抬起头,嘴角还保持着淡淡的弧度,清澈的杏眼里满是认真的期许。 姚毓晗啜一口清茶,不徐不疾接着嘲讽:“我嫉妒你呀。”出口的声音异常温柔。 许苑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嫉妒你比我优秀,嫉妒你天赋比我高,嫉妒你抢了辞修哥哥,嫉妒你讨人喜欢,嫉妒你轻而易举就能把我碾进尘埃里。” 姚毓晗最后又差点儿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立即停下话,撇开头朝被掩住的窗户看去。 许苑堇静静地摩挲着茶杯,温度已经凉下去了。她刚刚看到了姚毓晗不愿被她看到的泪。 一样的话,从付笙口里说出来许苑堇不相信。现在,从姚毓晗本人嘴里说出来许苑堇也还是不想相信。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会在说那些话时那么委屈。 很奇怪,许苑堇对许安瑗做不到客观理智看待,但却总愿意毫无根据地偏心对她只有厌恶的姚毓晗。 “姚小姐。”许苑堇不轻不重喊了一声,表情真挚诚恳道:“对不起。” 这声道歉,是她替许安瑗说的。 “王爷,查到了。” “备车。”付笙快步朝王府大门走去。 第51章 说干就干 门被“砰”的一声推开,正饮着茶的许苑堇和姚毓晗一齐转头看过去。 付笙面色不悦直直看向那边悠然自得的姚毓晗,正要开口斥责。许苑堇截了他的话头,抢先道:“是我先约姚小姐一起来喝茶的。” 付笙见人还全乎着,脸色稍缓和,走到许苑堇跟前,二话不说就弯腰拉起许苑堇的手,“回府。” 许苑堇犹豫地看向姚毓晗,欲言又止。 姚毓晗将茶杯从唇间拿开,轻放到桌上,脸上笑着,语气却不见得有多亲近,道:“辞修哥哥不坐下喝一杯吗?这里的茶还不错。” 简直是火上浇油。姚毓晗不出声还好,她一这么若无其事地邀请付笙品茶,付笙立即就冷声把最开始压下的话全扔了出来,“本王跟你说过,别靠近安瑗,你听不懂是吗?” 姚毓晗素手摩挲着杯口,没有着急说话。 许苑堇则是赶紧轻轻用力拽了下跟付笙牵着的那只手,说是解释事实,但听着更像是在维护姚毓晗。她道:“是我主动找姚小姐的。本来就很想跟姚小姐聊聊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 付笙垂眸,一个冷冽的眼神,让许苑堇不得已禁声。 重新看向姚毓晗时,付笙不带任何感情地下命令:“本王最后说一次,别来找安瑗,更不许伤害她分毫。” 姚毓晗终于抬头正视了付笙,粉唇微起,只回应了两个字,“我不。” “你——”付笙本要大发雷霆一番,哪知许苑堇先是一直拖延着不肯起身,现在却猛地站起来就拽着他往外走,直接把他酝酿起来的心情搅乱。 许苑堇扯着人往出走,还不忘回头跟姚毓晗告别,“姚小姐,我下次再找你玩,今天先回去啦!” 出门时,两人忙着互相拉扯,绿荛在身后的一声“王爷”没人听到。 “本王是不是跟你说过别跟她见面!”坐在回王府的车里,付笙恼怒质问许苑堇。 许苑堇乖巧点头,试图通过卖乖来息事宁人。 付笙并不买账,沉着脸继续道:“城里那么多家茶楼,非来这荒郊野岭干什么?” 许苑堇诚实解释:“姚小姐说这里的茶好喝。” 付笙盯着许苑堇那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都快要被气笑了。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再说话时,语气不自觉地轻柔了一些,道:“在这里,她把你埋了也没人知道。” 许苑堇又下意识地想说姚毓晗不会做这种事,可察觉到付笙的心情好像稍微好了一点儿,于是话在嘴里拐了个弯,乖乖道:“你肯定能在她埋我之前找到我。” 这服软和讨好很有效果,付笙肉眼可见地平静了,只是他知道不能这么简单地放过许苑堇,不然下次她一定变本加厉,便继续语气不善地警告她说:“不准再有下次,不然……” 许苑堇对他突然的停顿不解,但付笙的视线下移了几分,又停住了。许苑堇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那串珠链。 “不然,本王就把那东西也拿走。” 许苑堇立马把手缩进袖子里,觉得不放心,还用另一只手隔着衣袖紧紧捂住。 付笙确实很有本事,熟悉她最为致命的弱点。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尽管许苑堇依然没有一丝一毫能反抗得了付笙的能力,可并不代表她没有任何进步。 行进的马车在无人的路上跑得顺畅,带起的风轻松地把车帘掀开一道缝,许苑堇状似无意地懒懒盯着那里发呆。 屋外寒风簌簌,月冷星寒。 书桌边的烛光明亮,许苑堇在脑中细细回顾了好几遍今天走的路线,想把它画下来时发现弄不成。 照她的想法,这幅逃跑用的地图应该详尽细致还必须小巧一些,但一抓起这毛笔,许苑堇就觉得这个想法行不通。 还以为难处在于拿笔写字,没想到她拿笔画地图也画不成。 把被墨汁染得漆黑一片的纸抄起来揉作一团,许苑堇向后倚靠在椅背上,想着该怎么把地图搞出来。 逃跑大计,不能败在这一步上。今天都冒险跟姚毓晗跑出去了,可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怎么还没睡?”空荡的屋里,这突然响起的声音没有吓到许苑堇,因为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许苑堇不答付笙这话,转而问他:“你怎么来了?” “你在干嘛?” 这俩人,都一个模样。付笙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又直接发问。 许苑堇撇嘴,“睡不着,在发呆。” “哦。” 付笙进门后只是朝许苑堇望了一眼,并不好奇她在干什么,径自走向床的方向。 许苑堇吹灭桌边的蜡烛,也朝床走过去,“我回答了你的问题,该你说你来干嘛了吧?” 付笙不理她,掀开被子躺下合眸。来干嘛,不言而喻。 许苑堇今晚长记性了,先拿了张毯子裹住身体,才坐在床榻上要跟付笙沟通睡觉这个事情。 “咱们两个就不能分床睡吗?” 付笙闭着眼躺着不说话。 许苑堇又把语气放缓和了一些,试图跟他讲道理,“咱们两个睡一起挺不方便的是吧?你看你每晚还得千里迢迢来这里,天气还这么冷,把你冻坏了怎么办?” 依然没有回应。 行吧,这招行不通的话,只能拿出压轴的招数了。许苑堇清了清嗓子,道:“你也知道,我毕竟不是许安瑗,咱俩睡一起算怎么回事嘛?” 付笙好像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缓。 许苑堇不依不饶,继续趴在他耳朵跟前絮絮叨叨:“虽然许安瑗也不知道这事,但你不一样,你要这样,不是背叛许安瑗吗?” 躺着的人还是不为所动,许苑堇无奈,只好继续在脑子里搜刮能刺激到付笙的话。 还没等她想出来,还以为睡着了的付笙睁开了眼。 他坐起来,动作堪称轻柔地握住许苑堇那戴着安魂手链的手腕,然后借由施力,强迫许苑堇靠近自己。 付笙俯身低下头,跟许苑堇仰起的脸相差不过分毫,他语气暧昧,仿佛说出口的是情人间最甜蜜的情话。 “不想成为安瑗,那就消失。” 第52章 自作自受 许苑堇不知道从茶楼回来之后,到来她房里这段时间里,付笙又遇到什么事了,现在才这么恐怖。 付笙神情冷漠无情,松开许苑堇的手。 许苑堇被付笙那气场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居高临下的付笙。 空白的脑袋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付笙又发疯了。 重新拉着被子躺下时,付笙淡淡的最后说了一句:“上元节想出府玩的话,这个话题之后就别在提起。” 出去玩的诱惑力太大,许苑堇安静起身把灯都灭掉,又小心翼翼地跟那晚一样,贴着床最里侧躺下,跟付笙隔出好大一段距离。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下来了,付笙才在这静谧的黑暗中悄悄睁开了眼。 如果不是许苑堇提起安瑗的名字,他好像差点把这两个人分离看待了。这是不应该的,这世界上只能有许安瑗,而不能有许苑堇。 付笙反反复复提醒自己。即使他心底非常清楚,这两个人毫无相似性可言,但这个世界,只可以存在许安瑗。 又一晚,许苑堇看到付笙进来,缄默以待。 两人沉默相互对视一眼,气氛说不出的冷清。 付笙以为许苑堇是闹脾气了,实则是许苑堇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把付笙给惹毛了,然后他就不带自己出去玩,那就太亏了。 虽然出去玩她很期待,但最期待的是,可以趁机把京城里的主要路段摸清楚,看看跟前些年自己还没被许安瑗魂穿之前一不一样。 每天早上,绿荛都要亲自来伺候付笙梳洗打扮,即使心里很不满意这两人又睡在了同一张床上,但看在能和付笙亲近的好机会的份上,她也就忍着没在许苑堇跟前挑拨这事。 “王爷,奴婢伺候您穿衣吧。”绿荛说着,轻声从衣架上拿起衣服准备如前两日一样,借着给付笙穿衣服的时候,使点小手段诱惑一下付笙。 付笙从喉间“嗯”了一声,不经意朝床上扫过去。正巧看见许苑堇把被子拉起,把头盖得严严实实。 心思一动。付笙把抖开衣服要往他身上穿的绿荛挡下,在她疑惑的神情中,朝床那里点了点下巴,“把王妃叫起来,现在也不早了。” 绿荛心里一空,攥着衣服,垂眸小声道:“王妃昨日在红梅苑逛得很累——” 付笙哪里不知道她那些心思,只不过一直是看在她是安瑗的东西的份上给她两分脸面而已。 “叫醒她。”他冷声吩咐,显然已经不悦。 就算是安瑗亲自挑选并且带在身边五年的丫鬟,这两分脸面,给与不给也取决于付笙。 绿荛不得不从,把衣服塞给站在跟前的另一个丫鬟,故意踩出很大的声音去喊许苑堇起床。 付笙微微眯眼,看着绿荛那不服气,并且已经可以称作胆大妄为的样子,在思考是不是该提拔个丫鬟来治治她。 “王妃、王妃。”绿荛泄私愤一样地边用力推攘着许苑堇,边大声喊叫着:“该起床了。” 许苑堇迷迷瞪瞪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把眼睛强撑开一道缝看是什么情况。 “王爷在等你起床。” 刚醒来,许苑堇声音沙哑,可敷衍付笙已经是潜意识里铭刻下来的事了。于是她一开口就是:“还早,让他再等会儿,我困。” 绿荛自然懒得继续喊她,直接转过头看付笙。 刚刚的思考的事这一刻有了结果,付笙没分给绿荛一丝余光,所有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那在床上凸出的一团,不咸不淡地道:“今天好像是正月十五了,是吗?” 抱着衣服的小丫鬟自然不知道付笙这突兀的话是何用意,规规矩矩低着头应声:“是的,王爷。” 下一瞬,许苑堇掀开被子,动作利落地下床。 站到付笙面前也不过是分秒之间的事,她浑身还罩着睡意,却嘴角带笑,显得娇俏乖巧,问付笙:“王爷有什么吩咐?” 付笙眼底浮起不明显的笑意,没出声,只是朝跟前那小丫鬟怀里看了一眼。 许苑堇顺着看过去,起床那一下起得太猛了,脑子还有些没赶上趟,有点儿没理解付笙的意思,又疑惑地抬起脸看付笙。 愣了一下后,她才反应过来,连忙从丫鬟手里接过衣服,把姿态放得极低,恭敬道:“我服侍王爷穿衣吧。” 穿衣服比起脱衣服来说,对许苑堇可算是太友好了。几乎没怎么费时间,许苑堇就把衣服给付笙穿得妥帖。 但是梳头发戴发冠她就弄不了了,只好乖乖站在边上等丫鬟给他整理好。 一切停当,付笙从凳子上起身要走时,许苑堇才期期艾艾在身后问他:“那个……” “本王还有事要处理。” 功亏一篑般,许苑堇脸上控制不住浮出懊恼的神色。 从镜子里看到许苑堇这副模样,付笙眼神不自觉地柔软了一分,才又徐徐把后半句话补充完:“天黑之前把你自己收拾好,本王处理完公务回来接你。” 一瞬间,说许苑堇从地狱到了天堂也不为过。她脸上的后悔遗憾一扫而空,全部变成了兴奋和喜悦,就连出口的声音也被高兴浸透:“好!我等你回来!” 走到门口时,付笙收回已经跨出一步的脚,回身道:“对了,今晚你不用跟着王妃了,在府里待着就行。” 这话,针对的是绿荛。 绿荛面露错愕之色,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付笙才不管她,又跟许苑堇说:“安瑗,你可以重新找个丫鬟今晚跟你出去。” 于许苑堇而言,这简直是锦上添花。满王府里,除了绿荛,任何人都不会让许苑堇觉得不开心。 付笙一走,许苑堇等不得的就往厨房跑,一点儿都不理会绿荛那副委屈巴巴想从她这儿讨巧的模样。 “月儿!” 厨房里,月儿和一众帮厨正忙着准备这一天的吃食,一下听到门口的声音,所有人都一起转头看过去。 不出所料,一堆人赶紧放下手里的活,齐齐向许苑堇行礼。 虽然来厨房的目的是找月儿,可许苑堇先是言笑晏晏地跟厨房管事打招呼:“孙师傅,我可以把月儿带出去说两句话吗?很快就好。” 第53章 佳节美意 孙师傅受宠若惊,赶忙答应。 带着月儿出了厨房,许苑堇拉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月儿,你今晚有空吗?”许苑堇满眼期待,“咱们两个上街玩吧,付辞修答应的。” 月儿也是一脸惊喜,口里连连道:“谢谢王妃。”但旋即她脸上的喜色消去,显得为难,嗫嚅:“可是……” “嗯?”许苑堇歪头看她,不解。 “可是,绿荛姑娘呢?她才是王妃您的贴身侍女,奴婢也跟着您去,不太好。” “这个呀!”许苑堇还以为是什么大麻烦呢,开心道:“绿荛不去,在府里待着,只有你和我。”顿了一下,许苑堇补充被她一时忘了的那号重要人物,“还有付辞修。” 看到许苑堇这不乐意的模样,月儿捂嘴笑了出来。 许苑堇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笑,也没在意,嘱咐好她晚上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一起出去玩。 天色渐暗,许苑堇老早就开始跟刘管家询问付笙回没回来,眼见时间越来越晚了,许苑堇待在屋里心急难耐。 “绿荛,你去看看付辞修回来没。”来回踱步许久后,许苑堇没忍住又吩咐绿荛道。 绿荛站在边上,并不想答应,于是推脱说:“您刚刚才叫人去看过,再等一会儿吧,兴许过会儿王爷就回来了呢。”嘴上如此安抚,实际心里巴不得付笙有事耽搁了。 可惜许苑堇不听,可能是太期待了,以至于她感觉自己好像在这深宅大院里听到了街上热闹喧嚣的声音。 于是便自己转身出门,兴致冲冲地往院子外面跑去找刘管家打听。 刚跨过院门,许苑堇还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就径直撞进了正好也要进院子里的人的怀里。 被稳在怀里后,许苑堇头顶响起熟悉的话语声:“这么着急要去干什么?” 抓着付笙的胳膊从他怀里退出了一点儿,许苑堇满面笑容,灿烂无比,开心道:“你回来啦!” 新年接近尾声,宫里的杂事又多了起来,付笙作为一部分朝臣眼中的“储君人选”,自然忙得不可开交。 今天出去,又是跟那些人演着戏相互明里暗里的试探,付笙只觉得心情越发烦躁。 可低头看到许苑堇这般纯粹的笑脸,心头的郁闷烦躁好像被人拂散了一些,人也变得轻松起来。 “嗯。” 看到付笙这样冷淡的态度,许苑堇也不在意,立刻又着急地跑进院子里,拉着月儿的手出来,重新站好在付笙面前,开心不减地道:“那咱们走吧!我等你好久了!” “奴婢参见王爷。”月儿规规矩矩行礼。 付笙没有回应,只是目光如水,平淡地看着许苑堇,无喜无怒。 上元佳节,街边灯火密密麻麻排得看不着头和尾。热闹的人群中,许苑堇天天在王府里清冷惯了,一时竟然觉得耳边此起彼伏的喧闹声震得耳朵发疼。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兴趣盎然地在那些夹杂在排排明灯间的小摊前不停地看来看去。 都走出几步了,付笙见许苑堇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那个做着糖人的小贩,许是气氛使然,付笙在热闹的人群中开了口,对许苑堇说:“你想要的话,本王可以给你买一个。” 恰巧付笙说话时,两个举着糖葫芦玩闹的小孩朝他们撞过来,许苑堇见状,赶紧下意识地去护那个险些摔倒的小女孩。 小孩站稳后,努力把头扬得高高的,稚嫩的小脸被冻得通红,水灵的大眼睛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欢。 “谢谢姐姐!”小孩甜着嗓子清脆地跟许苑堇道谢。 许苑堇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也放柔的声音,甜甜地回道:“不客气。” 看着两个小孩又继续蹦蹦跳跳跑开后,许苑堇才直起身扭头看付笙,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付笙一脸平淡,“本王没说话,你听错了。” 跟在身旁,听力极佳的于一听到付笙这话,选择沉默。 记得成亲第一年时,付笙曾在上元节时问过许安瑗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许安瑗那时是怎么说的呢? 付笙视线落在站在首饰摊前挑挑选选的许苑堇,想起来那时许安瑗跟他说的是:外面太吵了,她不喜欢。 “你觉得这个好不好看呀?”许苑堇不知道付笙在干嘛,她也不在意,拿起根缀着细碎珠宝的簪子跟月儿依偎在一起,问她。 月儿看了一眼,诚实道:“没您头上戴的好看。” 不出所料,遭到了老板的一记白眼。 忽然间,人群爆发出一阵喧闹,全都不约而同地往一个方向去。 许苑堇赶紧把簪子放下,就朝人群里钻去。付笙眼疾手快先拽住了她,“你干什么去?”语气听起来不甚愉快。 他以为许苑堇想甩开他跑了,毕竟她有前科,现在趁乱更好跑。 许苑堇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往人潮里去,极兴奋道:“肯定是烟花表演要开始了!快走快走,要不然没有好位置了!” 人群拥挤,许苑堇拽着付笙在其中并算不得突兀。只不过,好几次两个人都差点儿因为太过拥挤而松开了手,最后一次被挤着险些散开时,付笙将那只一直任由许苑堇牵着而没有表现的手,弯着手指与许苑堇紧扣。 跑到了河边,许苑堇边嘴上连连对着周遭的人说着:“借过,不好意思”之类,边拉着付笙往前排凑。 付笙不明白许苑堇这般激动是为什么,也不喜欢这样被人挤来挤去,但四周太吵了,他想要出声反对也毫无效用。 终于,许苑堇拉着人挤到了最前排,虽然收到了一众人不悦的神情,但起码没发生冲突,还算成功。许苑堇乐颠颠的对所有人都不放在心上,可矜贵清冷惯了的付笙可没有过这种遭遇,在人群中显得僵硬局促。 “除了那座阁楼,站这里是最能看得清烟花的了!” 人群喧闹,许苑堇说这话时,是垫着脚大声喊出来的,看样子,是想附在付笙耳边说出的。 付笙注意到了她的不便,几乎是下意识地稍稍俯身凑近许苑堇。 第54章 分给你吧 “在这里许愿最灵了!”许苑堇这话是切实贴着付笙耳朵说出来的。 这样亲近暧昧的姿势谁都没有注意到。 付笙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现在的许苑堇,孩子气一样的幼稚也单纯。 大朵大朵的烟花骤然间在天上绽开,璀璨耀眼,瑰丽惑人。付笙抬头看着,手里的细嫩感一瞬间被抽离,他低下头,看到了许苑堇虔诚地双掌合十,闭上眼睛,嘴边挂着笑。 付笙往周围看了一圈,大家都仰着头目光不忍一错地欣赏着天幕中灿烂的烟花,可以说,许愿的人只有自己身旁这一个。 他在许苑堇说在这里许愿时就疑惑了,虽然这是他第一次站在这个位置看烟花,但这么多年,确实从未听说过还有对着烟花许愿的习俗。 目光重新回到许苑堇身上,又一朵绚烂的烟花在他的余光和众人的惊叹声中热烈绽放,付笙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许苑堇为什么这么做。 “于一。”付笙朝身旁喊了一声。 没人应声。 付笙这才注意到他和许苑堇跟那两人走散了。 许苑堇还闭着眼,不知道在许什么愿,那么虔诚又那么专心。付笙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热闹的烟花表演很快就结束了,当最后一丝花火缀着亮晶晶的尾巴朝下落去时,许苑堇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愿望还一如从前般,是希望有人爱她,年年不曾改变。 “嗯?”人群散开,许苑堇朝四处看去,没找到付笙,“人呢?” “安瑗。” 许苑堇闻声看去,付笙手里提着一盏花灯,逆着人潮向她走来。 周边的灯太多太亮,几乎把黑夜染成了白昼,可看到付笙手里的那盏,许苑堇一瞬觉得所有的灯火,都变得暗淡无光。 “你还真是……”付笙在她面前停下来,就听到许苑堇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付笙把花灯递给她,“走吧,去放花灯。” “你买灯干嘛?”她记得这个灯她那会儿问时并不便宜。 付笙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天灯,“祈福,许愿。” 许苑堇轻笑,不信付笙会有这闲情逸致,“你有什么心愿?” “很多。”付笙拿着从摊贩那里买来的炭笔,利落又认真地在天灯上写下一个“许”字。 许苑堇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心情微妙地失落了一下。 “给。”付笙把炭笔递出去,示意许苑堇接。 许苑堇摇头,“不用了,我已经许完愿了。” 付笙却罕见的不依,问她:“本王可以帮你写,说吧。” 许苑堇有一瞬间的惊喜,原来付笙知道她拒绝的原因啊。稍稍想了两秒,许苑堇最后还是诚实地告诉了付笙她的愿望,“我希望有人可以爱我。” 付笙异样地侧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地说:“不是永远都是‘许苑堇’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许苑堇连忙改了愿望,“那就改成希望有人可以爱‘许苑堇’吧。” 为什么重点一直是“被人爱”呢? 付笙没再问了,把许苑堇的愿望写在另一面上,然后把火折子给了许苑堇。 “我来点吗?” 看着许苑堇惊喜意外的眼神,付笙平淡回应:“你许了愿,得你自己点。” “那你不是也许了吗?” 付笙不悦,“不点的话本王就扔了。” “点点点。”许苑堇不问了,小心翼翼地把火折子凑近。 付笙垂眸看她,那人的脸庞被火温热照亮,澄澈的眼睛里也映着跳动的火光,是许安瑗从没有过的希冀和纯净。 许安瑗对一切事都游刃有余,都胜券在握,从来不相信什么愿望祈祷之类,人定可以胜天,付笙也同样如此。只有许苑堇会信这些虚无的东西,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只有许苑堇信呢? 答案对于付笙来说很简单,因为许安瑗和他都有能力掌控人生,有资本有后盾,而许安瑗一无所有,甚至连被爱都要乞求上苍,卑微又可笑。 “升上去了!”许苑堇仰头看着随风渐渐升高飘远的天灯,神色还是那般明亮纯澈。 付笙随她一同看去,灯往那个矗立河边的华贵阁楼顶上飞去。付笙莫名想到,如果明年许苑堇还要对着烟火许愿的话,他可以带她去那楼上,毕竟从前他也只在那楼上观赏过烟火。 那里视野很好,也很空旷安静,她许愿的话,神仙应该能听得更清楚吧。 回去的路上,许苑堇提着那盏灯轻轻地晃来晃去,还幼稚地踩着自己的影子玩。 “你小心一会儿摔倒。”付笙嫌她烦人,没好气地道。 许苑堇却不搭理他的阴阳怪气,只是蹦跶了几下之后,安静了下来,一步一步跟在付笙跟前。 “付辞修。”许苑堇冷不丁喊他,“新年快乐。” 付笙睨了她一眼,只冷淡地从喉间哼出声“嗯。” 可能是这一晚上付笙没那么狠厉冷漠,许苑堇也敢跟他稍稍玩闹打趣了,她瘪嘴,不满道:“你也还没跟我说过新年快乐来着。” 付笙不做反应。 许苑堇轻轻拿手肘撞了一下付笙的胳膊,提醒他:“过了今晚你就没机会了。” 未免有些自大,付笙勾唇嗤笑。 黑暗中,许苑堇没有发现他的表情。只是听到付笙终于说了那四个字,“新年快乐。” 达到目的了,许苑堇反而不开心了,但没有表现出来,遮掩着玩笑道:“肯定是给许安瑗的吧?” “知道就不必再问了。” 许苑堇眼神黯淡了几分,晃了晃手里的花灯,觉得突然间就不好看了,小声呢喃:“她已经收到很多祝福了。”而我一句都没有收到过。 后半句话她不说,这普天之下没一个人能懂,唯一能听明白的人,只在她身旁。 其实不想怜悯许苑堇的,可是她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喜,付笙最后淡淡地说:“那这一句,分给你了。” 许苑堇立马神采奕奕,“真的吗?谢谢你!” 付笙看着许苑堇手里的花灯在地上照出她傻气的影子,无情嘲讽道:“你是真的傻吧?” 第55章 棋差一招 “本宫有些乏了,安瑗来替本宫把这局棋下完吧。”皇后将指尖的白玉棋子放下,招呼许苑堇到她身边。 许苑堇正坐在一旁事不关己地喝茶逗鸟,被皇后这一声招呼吓得心漏跳一拍。 大早上的被接进宫里就已经够吓人的了,要不是付笙早她一步到了皇后宫里,她觉着现在她可能因为露馅人已经没了。 付笙眼睛不离棋盘,指腹缓缓摩挲着手中温凉的黑子,声音平淡的为许苑堇解围,“母后这马上就要赢过儿臣了,现在换安瑗来不觉得可惜吗?” 皇后端起侍女送来的茶,扫了眼棋盘,笑容慈和,“你棋艺高超,母后要想稳赢这一局,只能挑你的弱处下手了。” 说完,对着站在一旁的许苑堇笑了笑,“安瑗可不能让母后败在笙儿手下呀,这么多人看着,要是输了母后的脸就没地方放了。” 许苑堇给她保证不了,在会给她微笑之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付笙。她是一点儿棋都不懂啊,都不用正式开始,许苑堇觉得自己拿起棋子的那一刻恐怕就在皇后面前暴露了。 几声脚步渐近,皇后抬眸看去,许苑堇也下意识地转身往后看。 “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赶忙将茶杯递回侍女手里,起身去扶突然到访的付珩,“珩儿快起。” “谢母后。”付珩眉眼带笑,跟皇后一派母子情深的模样。 “参见太子殿下。” 付珩听闻许苑堇这声,走过她身旁时虚扶了一把,没有作声。 皇后在旁边瞧见,面上的笑多了层深意。 付笙从榻上起身,十分疏离地叫了声“皇兄”。 “母后是在跟辞修对弈吗?”付珩站在桌前细细端详着这半局棋,亲切地问皇后。 皇后点头,“下了一半,本宫有些累了,正打算让安瑗来把这后半局下完。” 付珩侧头看向许苑堇,才又转身对着皇后道:“不如让儿臣替您好了,正好也好久没跟辞修一起下过棋了。” “好啊。”皇后让开半边座位让付珩坐下,自己则揣着手炉悠闲地观起棋来。 本以为没自己事的许苑堇才刚放下心重新坐回椅子上,就被皇后招手唤到了身边。 许苑堇不敢不从,轻轻踱步站到皇后跟前。 棋盘上,付珩落一白子,付笙接一黑子。两人你来我往,看起来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安瑗。”皇后目光不错地看着棋盘,闲聊一般问许苑堇:“你觉得谁会赢呢?” 这许苑堇哪知道,别说棋了,其余琴、书和画她同样一概不懂。心里稍稍慌张了一瞬之后,看到付笙执棋的右手略略抵在下颌处,许苑堇才轻轻出声回了皇后的话:“太子殿下吧。” “呵。”皇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听起来心情还算愉悦。 许苑堇觉得怪,但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幸好皇后没再追问她为什么会觉得太子能赢,不然她真的演不下去了。 似乎是为了配合许苑堇的选择,付笙越下越慢,盯着棋局思索的时间变得漫长起来,连将指尖的棋子放在棋盘上的动作都显得迟疑。 许苑堇看不懂棋,觉得无聊时眼神便不自觉地扫到了付珩身上。她站的位置在付珩身旁往后一点儿的斜侧,所以才能把对面的付笙观察得那么清楚。但尽管是只能看到付珩的背影,许苑堇也感觉比起付笙,付珩似乎悠闲很多。 这是一种没办法解释的直觉,包括许苑堇能感觉到皇后现在越来越开心,她同样解释不出原因。 到付笙落子了,许苑堇看到他垂下的眸往起抬了一些,然后从棋盒里捡出两颗黑子放到棋盘上,出声打破了这长久的安谧,“臣弟甘拜下风。” “你们两这一局,倒真是酣畅淋漓啊。”看得出皇后很满意。 付珩端起桌边的茶,饮了一口后才笑着道:“辞修这棋艺不愧是闻名京城,要不是最近闲来无事翻看了几本棋谱,我也不能险胜你这一局。” “安瑗。” “啊?”许苑堇正看着这互相恭维的两个人发呆,因为想起了付笙说过他要夺了付珩这太子之位时,皇后又突然喊了她一声,赶紧回神后许苑堇立刻乖巧地喊道:“母后。” “绣桔,去把前两日皇上赏的玉镯拿来。”吩咐完下人,皇后牵起许苑堇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声音温柔慈祥:“刚刚你说珩儿会赢,其实本宫心下赌的是笙儿赢,所以本宫这输家得给你件奖励。” “母后——”许苑堇想推脱。 皇后不给她这机会,从侍女拿来的盒子里取出那只翠绿的手镯,“本宫都愿赌服输了,安瑗不能不给母后这个面子吧。” 话被说到了这份上,许苑堇救助的目光偷偷瞥向付笙。付笙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也不避让地直直相对,但却默不作声,完全辜负了许苑堇的一片期待。 付珩嘴角噙笑,附和了皇后,道:“母后送了镯子,那我是不是也该给弟妹送样东西感谢弟妹的信任呢?” 许苑堇转而看向付珩,敢怒不敢言地剜了他一眼。 “那天的时候本宫就想问你来着,结果忘了。”皇后拂开许苑堇的衣袖,看到了她戴在腕上的那条玉珠手链,眉头微微皱起,“你怎么戴了这么粗糙的东西!” 说着,皇后就动手想给许苑堇把那手链褪下。 许苑堇见这架势,赶紧伸手去捂,边说:“这个不能摘。” 皇后的手被反应过激的许苑堇拍开了,清脆的响声在屋里清晰无比,这无异于冒犯的举动惊呆了一众人。 “我……”沉默的空气让许苑堇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想解释,可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说。 付笙只看了一眼已经呆愣住的许安瑗,立即从榻上下来,立在皇后身边,低头垂眸请罪,“请母后息怒,安瑗她不是故意的。” 皇后收回那只手,看着被许苑堇拍到的位置,依然白皙,丝毫没有异样,声音听不出喜怒地反问付笙:“不是故意的?” 第56章 人活着就是要问为什么 付笙被这么施压,也丝毫不慌,道:“这手链,是安瑗醒来后去寺庙里祈福得来的。” 皇后没有言语,付笙便接着继续说下去,“安瑗失忆之前的日子就总发生些不好的事,虽不至于多严重,但终归有些不正常。那会儿她便念叨着说要去寺庙里礼佛上香,去去晦气,免得以后出什么大麻烦。” 皇后沉着脸色,许苑堇则是听到付笙这神鬼之说,生怕皇后给他定罪。 “虽然神鬼不可信,但而成与安瑗也只权当作是慰藉,求个心安。”付笙语气温软下来,“结果还没去,安瑗就伤了脑袋……失忆了。” 话说半分即可,说多了反而没有效果。 皇后听完,眼里流露出些许怜惜,轻轻揉按着许苑堇的手,半是责怪半是心疼道:“你这孩子,也不早说。” 这许苑堇哪敢说,怕是早说了早没命了,去晦气跟换灵魂这可是两个级别的事。 “儿媳错了,望母后恕罪。”许苑堇怯弱拘谨,好不乖顺可怜。 付笙听着,分神讶异了一下许苑堇这进步显著的演技。 皇后这下笑了,“母后心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说完,又叫绣桔把玉镯装回盒子里,换了对珍珠耳环给了许苑堇。 日薄西山,红霞满天时,许苑堇终于安然无恙地从皇宫里出来了。 “又活下来了。” 付笙侧目,“什么意思?” 人多眼杂,又是在皇宫跟前,许苑堇凑近付笙,扯着他的衣袖把他往低拽了一些,靠在付笙耳畔悄声道:“差点儿不就露馅了吗?” 听完她这话,付笙站直身体,抬胳膊拿开许苑堇那只手,不再放慢步子配合她,一人径直往马车走去。 许苑堇搞不懂她这句话哪里又让付笙不愉快了,但也记着这里是哪儿,没跟他当场吵起来,而是提着裙角小跑着去追付笙的步伐。“你等我一下啊!” “属下参见王妃。” 许苑堇放下手里的针线,抬头看这突然造访的于一,问他:“免礼。怎么了?” 于一依然一如往常般一板一眼给付笙传话,“王爷说,请您去书房,他有事要同您讲。” 这么多次了,许苑堇也习惯了,没再问于一付笙找她干嘛,点头应下后,又突然叫了他一声:“于一。” “属下在。” “为什么付笙老让你来传话呢?这种事不是都会交给跟前的丫鬟或者小厮干吗?”这个问题,许苑堇好久前就好奇了。 就算是前十五年在她那个不成规模的家里,她爹给各方姨娘传话都是随便派个小厮去的。怎么付笙回回都让于一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于一那贴身侍卫的名头是虚挂上去的。 “属下不知。” 怎么说呢,于一的回答算是在许苑堇预料之内,反正普天之下,除了付笙能跟他有问有答之外,其余再没人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来。 许苑堇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一会儿去找付辞修,你回去吧。” 于一拱手,“属下告退。” 书房里,付笙听完于一的回话,嘴角勾起抹笑,“她就只问了你为什么?” “是。” “为什么……”付笙呢喃,说起来,这根源于一件非常不美好的事。“本王要不要告诉她呢?” 付笙好像是在问于一,也好像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总让他去给王妃传话,于一也不知道,反正从某一天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了。但作为侍卫,于一没有许苑堇那么强烈的好奇心,付笙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而不像许苑堇,凡事皆求一个为什么。 提着灯笼来找付笙的时候,许苑堇见到他,第一句话不是问他找自己来是要干什么,而是——“你今晚是不是不去我那里了?” 许苑堇问出这话时,脸上全是期待。 付笙神色淡漠地瞥向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啧。”许苑堇泄气,自觉找了把椅子瘫坐下,毫无形象可言,“你找我干嘛?” “岁旦之后,本王对你是不是有些太纵容了。” 付笙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许苑堇摸不着头脑,她抬头看他,歪着脑袋反问他:“有吗?” 付笙冷下脸来,不悦道:“坐好。” 一听付笙那不对劲儿了的态度,许苑堇赶紧调整姿态,规规矩矩端坐在椅子上,跟那会儿张嬷嬷教给她的一模一样。 提到这个,许苑堇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付笙:“张嬷嬷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吗?为什么从过年到现在我从没在皇后宫里见过她呢?” “怎么了?”付笙不明白许苑堇怎么又提到了这件事。 “那会儿张嬷嬷还在王府的时候,我听到绿荛说她侄子生了重病,要很多钱才能治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许苑堇心里埋怨自己,“都怪我太粗心了,光顾着自己舒坦,把这件事给忘了。” 付笙这才了然,一下联想到了当时许苑堇的异常行为,“所以你那时跟本王要什么奖励也是为了这个?” “对啊,不然嬷嬷拿什么给侄子看病开药?” 许苑堇这般理所当然,倒让付笙无话可说了,便只能另找麻烦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忘了……”许苑堇气焰消去,变得心虚不已。 相互沉默了片刻,许苑堇见付笙不理自己了,咬了咬唇,心里纠结一番后站起身来轻手轻脚走到付笙跟前。 “你知道张嬷嬷现在在哪吗?”许苑堇轻声问他。 付笙停下笔,侧头看许苑堇。温柔的烛火把她眼里的期许和哀求照得透亮,不给她一丝一毫虚情假意的可能。 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付笙道:“过年的时候本王找人去看过她,那孩子的病已经治好了。” “真的吗?太好了!”许苑堇没克制住自己的开心,又问付笙:“是你找名医帮忙治好的吗?” “不是,叫人去看望的时候,那孩子的病已经在好转了。” 付笙说完话便住了声,脑中又想起张嬷嬷那日早上离开王府时跟他说的那些话。他当时不解其意,可现在,看着许苑堇那喜不自胜的笑脸,全都明白了。 第57章 有些错,犯不得 接近晌午,长天色如洗,晴空数万里,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刘管家将一切准备妥当,便派了个小厮去找王爷。 客室里,张嬷嬷向付笙禀告完几日以来许苑堇学习礼仪规范的各项情况后,小厮正好来报,道:“禀王爷,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付笙颔首,让人先退下。 “王爷。”张嬷嬷似乎有话想说,不等付笙表示,便径自开口:“王妃失忆之后,变了很多。” 付笙慵懒抬眸,看着她没有说话。 “比起从前,老奴更喜欢如今这位王妃。”张嬷嬷一直低垂着头,话也说得又慢又缓。 付笙眼神凌厉起来,语调依然平淡:“嬷嬷这是何意?” 张嬷嬷反倒抬起了头,神色温和地看向付笙,嘴角泛起一抹淡笑,道:“王爷不觉得,王妃现如今很像惠妃娘娘,不是吗?” 这个名字似乎犯了付笙的忌讳,他立即沉下了脸,但也没有发怒,只是加重语气,叮嘱张嬷嬷说:“嬷嬷,够了。” 张嬷嬷叹了口气,最后说了一句:“无论如何,她都是您的王妃,您有责任爱她护她。” “王爷,别让王妃步了娘娘的后尘。”话说完了,张嬷嬷朝付笙行了一礼,退了几步后转身离开了客室。 许苑堇心满意足地退开付笙的书桌旁,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还很惬意地拿了块儿糕点塞进嘴里,又要吃第二块的时候猛地想起付笙还没说把她叫过来干什么来着。 “你找我过来是要说什么呀?” 付笙回神,刚刚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聚集在许苑堇身上。温婉秀丽的面容是他熟悉的模样,可从脸上甚至灵魂深处表现出的灵动活泼却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嬷嬷说错了,她不像娘亲,娘亲是很温柔恬静的人,许苑堇跟她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 答案其实已经即将浮出水面,可付笙用恐怖的理智和冷静再一次用力地把它按进地底。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否则他将就此崩溃。 “付辞修?”许苑堇稍稍提高音量喊了那正在发呆的人一声,还晃着手试探他到底在看什么,“你怎么了?” “没事。”轻轻眨了下眼睛,付笙回答了许苑堇的上一个问题:“你回去休息吧,今晚没事了。” 许苑堇狐疑地歪头盯住他,“你看着不像没事的样子?真的不用喊大夫来看看吗?你脸色有点儿难看。” “不用。”付笙冷下声音,里面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濒临爆发的怒气,“出去。” 许苑堇觉得付笙简直莫名其妙,好心当作驴肝肺。她全数收起了自己的好心情和那点儿担心,利落地起身离开。 天气回暖,虽然万物还在沉睡,但隐约有了复苏的迹象。 许苑堇盖着毛绒毯子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耳边模糊听到几个下人的闲话声。 “王爷最近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是不是对王妃没感情了啊?” “应该不会吧,当年他们成亲时候场面那么盛大,八抬大轿,鸾凤齐鸣,王爷可是拿金山银山把人娶进门的,不至于才两年多就没感情了吧?” “我倒觉得王爷确实是对王妃没兴趣了,男人一向薄情寡义,就算是贵为王爷也还是一样的。” 许苑堇听着,心里没什么波动,也没想打断她们。可月儿出现了,哄散了那几个人,嘴里还义愤填膺地骂着:“主子的事哪容得下你们置喙,都没事干了吗嘴这么碎!” 几人皆是不满,还击道:“你不过是厨房的个粗使丫鬟,绿荛姑娘都没说什么,你在这里出什么头!” “就是,真以为王妃对你好一些你就升了天了不成!” 月儿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自然不会被这些人伤到,反而伶牙俐齿地把那几个怼得无话可说。 许苑堇刚刚还打算给月儿撑腰去,现在歇了那心思,安安稳稳躺在摇椅中乐津津地听着月儿以一敌三。 不过,这个腰不撑了,得换个法子把月儿的地位往高提一提。那三个丫鬟无处攻击,就逮着月儿的身份地位指责个不停,实在太过分了些。 院子那一角安静了,许苑堇闻到一阵清香,随即就听到了月儿的声音。 “王妃。”她蹲在许苑堇耳旁,声音轻飘飘的,但不知为何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意味。 “那些人的话您别往心里去,她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全是些背后嚼人舌根的长舌妇,您别听她们的。” 原来是因为这。 许苑堇睁开眼,歪过头朝月儿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能听到她们说了什么呀?隔得那么远,她们说得又不高,万一我听不到呢?” 月儿站起来给许苑堇把毯子往胸口处提了提,说:“您的千里耳别人不知道,奴婢还能不知道吗?” 许苑堇笑得更开心了,也不继续懒散地躺着了,坐起身来直接上手从月儿端来的盘子里拿了一块儿点心吃。 “放心吧,她们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的。” 要说付笙自那一晚之后减少了来这里的次数,而且态度越来越差劲,许苑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心里巴不得她最好自此以后就别来了。回回见面都要互相吵两句嘴,真的很烦也很累。 月儿细细观察着许苑堇的表情,见她是真的不在乎才悄悄松了口气。 “对了。”许苑堇突然问月儿:“你知道王爷现在在哪吗?” 春风拂过,还带着不容忽视的寒意,卷携了几片深红的花瓣停在了凉亭的桌上。 付笙提着画笔,仔细勾勒出纸上那一执伞女子裙角细碎的花纹,仿佛那无人在意之处也值得他百般用心刻画。 葱白的手指轻轻拂去纸边停驻的花瓣,付笙在落款处写下了画中之人的名字 ——许安瑗。 简单的三个字,付笙却写得极缓极慢,像是在用墨色的笔尖对那人诉说自己缱绻浓重的爱意。 “付辞修!” 红梅苑的门被推开,付笙所有的思绪被这从相互交叠掩映的树丛后突兀而起的一声彻底搅乱。 第58章 盛极必衰 “你在这儿啊!”许苑堇伸手稍稍把头顶的树枝推开,朝着付笙走过来,“在干嘛呢?” 这话说得极为顺口自然,像是朋友间的寒暄。 付笙没理会她,却也没着急忙慌地把画卷收起来,而是提笔轻轻蘸了下墨,把落款处缺少的年月日写了上去。 许苑堇凑到跟前,饶有兴趣地看着。端详了半天后,问付笙:“你画的是谁啊?” 付笙瞥了她一眼,觉得许苑堇是在装傻充愣,没好气道:“你不认识?” “不认识。”许苑堇摇头,表情真挚,“我应该认识吗?” 付笙不想再同她谈这些没意思的话题,转而问她:“有事?” “等一下。”许苑堇按住付笙要收起画的手,“这是许安瑗?” 付笙耗尽了耐心,可没防住许苑堇,让她把手里的画给抢走了。心情越发不愉快了,付笙伸出手,命令般地对许苑堇道:“拿过来。” 许苑堇充耳不闻,展开画踱步到凉亭边上倚着柱子把画展开细细看起来,还喃喃自语:“不应该啊,我怎么会认不出她呢?” 既然她跟许安瑗长得一模一样,准确来说许安瑗用她的身体活了五年,她不应该连自己的模样也认不出来才对。 付笙借着身高优势,趁许苑堇走神冥想的时候,把纸从她上方抽了出来,又问了她一遍:“找本王干什么?” “你真觉得我跟她一样吗?”许苑堇更想先跟付笙谈这件事,“我自己都觉得我们毫无相像之处,你真的能把我认作是她吗?” 许苑堇说得不明白,可这个问题付笙翻来覆去、自觉不自觉地想过很多遍——许苑堇跟许安瑗,除了模样外再无相同之处,两个人太过不同以至于长相上的相同都会被时时忽略。 付笙只能承认,许多时候,把许苑堇当做许安瑗的替身太过困难,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彻底驯服许苑堇,这里面有她的原因,也有自己那不合时宜的怜悯之心作祟的原因。 见付笙沉默不语,许苑堇往前追了一步,直直面对着付笙,直白发问:“在你眼里,我可以被当做是许安瑗吗?” “本王不想跟你谈安瑗,你要是没事就出去。”付笙面上端的一派镇定,可心里却对许苑堇的问题充满了莫名的恐惧,他不想回答许苑堇,也同样不想回答自己。 “行吧。”许苑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明了来意:“我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让月儿也做我的近身侍女呀?” 怕付笙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她又补充道:“跟绿荛一样级别的那种,行吗?” “可以,你直接去找刘管家,让他去办就行。” “嗯?”许苑堇疑惑,“你这么干脆让我有点儿不适应,不需要先吵一架吗?” 付笙这下看都不看她了,直接从她身边绕开,视许苑堇为无物。 目的达成了,许苑堇照理来说应该现在迫不及待地去找刘管家,但她没有,反而走到桌边,捡了片落在上面的花瓣,在指腹间轻柔摩挲着。 “你画上缺了样东西。” “什么?”付笙只是随口敷衍,并不好奇。 许苑堇将指尖的已经枯成暗红的花瓣伸前去递在付笙眼前,“这个。” 付笙这才第一次去正视这凋零的红色。 鲜艳如血般灿烂的红梅,在春来冬去的间隙里,因为开得太久而血色渐深,以致于最盛之际全然红透,层层红色堆叠累积,在他眼前成为了一种颓废的暗红。 没有了香味,没有了光亮,这一刻花的生命走到了最后,即使没有先前的那阵微风,它下一秒也依然会从枝头跌下,落在尘土中,消解破碎成不留痕迹的泥。 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和规律。 付笙心里猛然生出一阵惶恐和空虚,他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意思?”他问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带着连他都无从察觉的期许,期许许苑堇能给出他答案,能给他几分安慰。 这许苑堇可听不出来,也察觉不到,她的感觉唯一能告知她的就是付笙现在有点儿奇怪,至于原因,她不知道。如实回答说:“许安瑗不是最喜欢红梅了吗?为什么不在画里花几株红梅呢?” 原来只是这样。 付笙松了口气,心里那片刻的慌张一闪而过,在这一刻销声匿迹。 “画上去不好看,人物画中只会出现人物,人物就是这幅画的中心和一切。” 付笙这解释听着很有道理,许苑堇无可辩驳,但又不是特别服气,遂小声嘟囔道:“那你还画了伞呢。” “你说什么?”付笙确实没听清。 许苑堇松开指尖,那枯红的花瓣飘飘然落到地上,无人在意。付笙也只看到许苑堇离开的背影,她边走边说:“没什么,我去找刘管家了。” 许苑堇走后,付笙也拿着画往出走。 快到门口时,他拨开挡住路的一枝梅花,还残留在枝头的花簌簌落在了他的肩上,付笙没有在意,抬手掸了掸,花瓣几乎全飘落而下。 付笙跨出红梅苑的门,身后只剩零星的花朵还稀稀疏疏地留在了枝头,已经凋落的花瓣,在地上铺成一片暗红的绒毯。 “王妃。”绿荛闯进许苑堇的屋里,乍一看还颇有些气势汹汹的样子。 许苑堇其实都不想理她,这么些时间下来,院子里那些人敢那么光明正大地在背后议论她,她不相信没有绿荛在暗地里推波助澜。 身为主子的大丫鬟,任由闲话满天乱飞就已经是失职了。 “你现在见到我都不行礼了吗?”许苑堇沉下声音,看着漫不经心却暗含气势,“谁给你的权利?付辞修吗?” 绿荛紧咬住后牙,面从心不从地给许苑堇请安,“奴婢参见王妃。” 许苑堇没有赏眼看她,而是慵懒散漫地扭开头,从鼻子里轻蔑地哼出声“嗯”算作应答。 绿荛更恨了,一向作威作福惯了,这下便不再隐忍不满,极不尊重地质问起许苑堇来,“您为什么要让月儿那个粗人跟我平起平坐?她配吗?” 自去年冬天醒来后,许苑堇的退让助长了绿荛的脾气,要说起来,绿荛现在胆敢如此不客气地问罪于她,罪魁祸首其实该是她……对了,还有个付笙。 第59章 我有隐疾? “那你现在这样跟我说话,你就配了吗?”许苑堇的话轻飘飘的,没有分量,听起来好像毫无威慑力。 绿荛也这样认为,还颇有道理地反驳说:“奴婢跟在您身边五六年了,不说如何出生入死,但起码一直都是同甘共苦,您如今让月儿这么个外人掺进来,奴婢心里难受。”这番说辞可谓是被演绎的声泪俱下,让人动容。 许苑堇没想到她会如此出招,愣了一下,才又慢慢悠悠喟叹:“五六年了啊。” “对啊,奴婢还记得那日大雪,天寒风急……”绿荛哽咽,似乎委屈伤心到了极致,抽出手帕抹着泪,又继续边啜泣边艰难地把话讲下去:“要不是遇到了您,奴婢早就跟爹一样,被冻死在路边了。” 这话说完,绿荛泪水彻底决堤,猛地跪在地上,求许苑堇:“王妃,您当日说过要与奴婢情同姐妹,求您看在你我多年情谊的份上,别抛开奴婢。” 看着绿荛在这副费劲儿的表演,许苑堇都无奈了,“我把月儿提上来,又没有把你贬下去,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绿荛额头抵在地上,没人能看到的眼睛里全是被泪水遮盖的凶恶。 月儿这贱人一旦上位,许苑堇怎么可能还能任由她摆布,她还怎么借由许苑堇接近付笙,还怎么把许苑堇从齐王妃的位置上拉下来换自己坐上去。 “行了,你起来吧。”许苑堇跟绿荛纠缠累了,好奇月儿那里收到这消息没,于是打发绿荛说:“这决定也不是我一人做的,王爷他也同意了,所以就这样吧,你先下去。” “王妃。”绿荛抬起头,泪水完全浸湿了面庞,她膝行到许苑堇脚边,小心地抓住许苑堇的裙摆,不死心道:“奴婢如此不愿与月儿共同照料您的起居,担心您与奴婢的情谊会因此淡薄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原因是……” “什么?”绿荛故意卖关子,许苑堇便给她个面子,问道。 绿荛稍稍探身,压低声音,“您的隐疾。” 许苑堇低头,与绿荛四目相对。她重复那两个字:“隐疾?”心想:这说法倒是有趣,许安瑗能有什么隐疾? 感觉自己拿捏住了许苑堇,绿荛控制不住地眼里浮出些微得意扬扬的喜色,再出声时不免又变得趾高气扬起来,“但王妃您放心,这病能治好。只要别人无法近您的身,咱们可以私下里继续偷偷接着治,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许苑堇沉默了。 绿荛脸上的泪已经全干去,只剩斑驳的泪痕,但她心里却止不住地得意起来,她笃定这失了忆的王妃定然不敢叫别人知晓那隐疾,为了月儿这微不足道的货色搭上自己的秘密,稍微长点儿脑子的人都不会做。 可是,许苑堇不是一般人,良久的沉默后,她先是心思沉重地呢喃了声:“隐疾啊。”然后就抬眼去看绿荛,微笑着安慰她说:“没事,我不怕别人知道。” 许苑堇的回答让原本胜券在握的绿荛怔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发出声短促的“您——”。 “好了,你下去吧,这儿没你事了。”戏也由着绿荛演够了,许苑堇这下彻底没了耐心,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王妃!”绿荛被许苑堇这不照常理出牌的行径弄得慌了手脚,立即亮出底牌道:“您不能生育!” 一句话出,屋子里陷入的绝对的安静。许苑堇没去看趴在地上形象全无了的绿荛,而是目光直直地对上了把门推开一道缝,准备进来的月儿的眼睛。 许苑堇勾唇,“这下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绿荛慌张扭后头去,看到月儿跨过门槛,又把门紧紧合上,缓步至许苑堇几步开外站定,规规矩矩行礼,轻声喊道:“奴婢参见王妃。” 许苑堇笑得很开心,语气说不出的愉快,“月儿快请起。”摸着下巴细细打量了月儿后,夸她说:“你穿上这衣服真好看,很漂亮。” 一等丫鬟的衣服做工布料在奴仆当中是最为考究的,可以说是除了不比主子的华丽贵气之外,也不差什么了。月儿从那暗沉的粗布麻衣换成这素雅的绸缎棉服,自然让人眼前一亮,而且她模样也生得可爱,担得起许苑堇的一句漂亮。 才刚及笄,月儿还是小孩心性,被许苑堇这么真挚的夸赞羞红了脸,又是微微俯身行礼,跟许苑堇说了声“谢谢王妃夸奖”。 两人之间友好愉悦的气氛没有感染到绿荛,刚刚还不觉得,现在这个月儿往这儿一站,反倒显得她趴在地上的模样既狼狈不堪,又愚蠢可笑。 许苑堇有一箩筐的话想跟月儿说,看月儿的样子也是有许多话想跟她说。所以,许苑堇低头去看绿荛,得先把这个麻烦弄出去才行,待在跟前多少有些碍眼。 “你刚说,我不能生育?” 许苑堇虽然知道绿荛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但若这是骗她的,未免太恶毒;若她说的是真的,实在让人惊讶。 反正已经这样了,绿荛索性没了顾虑,几乎是完全威胁的态度,盯着许苑堇道:“王爷还不知情。” 言下之意,你最好小心点儿。 许苑堇笑了,如果付笙知道了,先该怪的是许安瑗当初不告诉他吧,然后发完脾气,再把自己休了,正好让她能顺理成章地离开王府,她许苑堇有什么好怕的。 “都不能生育,还能治好?”许苑堇也是因此觉得绿荛在唬她。 “大夫说您是服用了一味禁药,伤到了根本,但用药量不大,所以可以逐渐调理恢复。” 许苑堇连眼睛都不眨地看着绿荛说话时的表情,没从她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心里也不自觉地开始怀疑起来,绿荛难道说的是真的? 但是,“照你所说,那我是什么时候吃的那禁药的呢?” 绿荛还是跪着,却渐渐挺直了脊背,撑起一副尽在掌握的自信模样,道:“景和十一年。” 像是怕许苑堇定位不到正确时间,遂又补充说:“景和十一年冬,您生辰前后。” 第60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 景和十一年,孟冬中旬十六日,天大寒,雪纷飞。 “呀,阿菫来了。”一身素雅月白棉衣的女人从房里出来,看到院门口垂着头安静站着的许苑堇高兴地招呼道:“快进屋,外面雪这么大,小心冻坏了。” 许苑堇进了屋,因为在外面等了许久而寒冷僵硬的身体被屋里萦绕的暖气解冻,她没了知觉的手指艰难地稍稍蜷缩起来,朝女人行了个并不标准的礼,声音也似乎被冻住了一样,微不可闻道:“周姨娘好。” 被许苑堇称作周姨娘的女人拿手帕轻轻掸去肩上的雪,亲切道:“阿堇怎么今日来找姨娘了,有什么事吗?” 屋里的温度不低,许苑堇抿了抿唇,似乎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她在院门口其实已经站了很久了,肩上头顶的雪落了厚厚一层,而现在被暖气蒸得全部融化,浸湿了她的发丝和肩膀。 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周姨娘让下人拿了张绒毯过来,披在身上又安稳坐到软塌上后,才去正视那个站在屋子中央,极度拘谨不安的女孩。 “啧。”周姨娘突然一声,吓得许苑堇把头埋得更低了,她敏感地听出了周姨娘声音里的不满。 结果周姨娘却说:“看你这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脸色也蜡黄,你娘虐待你了?” 她的情况这府里谁人不知,许苑堇不想去恶意地揣测周姨娘对她的关心,但还是觉得,比起关心,周姨娘好像是像从她身上找乐子。 “娘亲对阿堇已经很好了,是阿堇自己不好好吃饭。”许苑堇嗫嚅着把这句话讲完。 果然,周姨娘皱起眉,说教道:“你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饭呢!今年都十五了吧?看着还跟那十来岁的小孩一样,这样可不行啊!” 许苑堇垂着头,面色麻木,“姨娘说的是,阿堇记下了。” “要是我是你娘,可得好好再说你两句才行。”周姨娘端起桌上丫鬟给刚刚端上来的燕窝,细嚼慢咽了两口,又问许苑堇:“你还没告诉姨娘来干嘛呢?” 许苑堇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知道自己再不开口的话一定会被周姨娘撵出去的,于是壮着胆子道:“您昨天说——” “你们先都下去吧。”周姨娘突兀地打断了许苑堇的话,即便许苑堇那声音几乎小声到听不清。 屋里的丫鬟都走了,周姨娘从软塌上下来,面色慈祥温柔地牵住许苑堇的手,随即便皱了眉,心疼道:“手怎么这么冰?” 许苑堇感觉到一种从灵魂深处生出的疲惫,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爱演戏,却不得不配合着周姨娘,把自己冰冷干枯的手从她那白润细嫩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抽离,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乖巧回话:“一到秋冬就这样,周姨娘不用为阿堇担心。” 周姨娘对许苑堇这动作似乎颇为不满,毫无威慑力地斥责了声“你这孩子”,语气好像很无奈,可许苑堇从中听到的却是因为她识眼色而觉得的满意。 “怎么说你也是老爷的孩子,况且你娘亲又是我的好姐姐,我哪能真的不担心你。”周姨娘边说,边取出一个小盒子,弯下腰在许苑堇面前打开。 很奇怪,黑乎乎的药丸却散发着一股不合适的清香,就像是春天时嫩叶抽芽时散发的味道一样。 周姨娘见许苑堇认真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药丸,放柔了语气,“这药也有治疗手脚冰冷的功效。” 许苑堇并不在意这话的真假,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我只要吃了这个,您就会给我五两银子吗?” 周姨娘笑容不变,“我昨天既然说了这话,自然算数。你只要帮姨娘试了这药,钱立刻就可以给你。” 许苑堇得到了周姨娘的保证,伸手把药从盒子里拿了出来。药丸的触感有些软,也有些粘,许苑堇盯着那药,很轻很轻地问了周姨娘最后一个问题:“我会死吗?” 盒子被“砰”的合住,周姨娘站直身,还在笑着,可眼睛里全无温度,温柔道:“当然不会,这只是颗美容养颜的药丸。” 这句话,许苑堇只信前半句。周姨娘害死她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她才敢来赚这五两银子。 吃药很简单,这药丸也不大,许苑堇放到嘴里,迅速就咽了下去,前后不过一眨眼的时间。 周姨娘从桌上抓了一把蜜饯放到许苑堇手里,许苑堇不去接,只是单调地吐出一个字:“钱。” 周姨娘抓起许苑堇的手,把蜜饯放到她手里,道:“那药很苦吧?吃两颗蜜饯压压。” 许愿就想说“不苦”,但看到周姨娘那不容拒绝的态度,明白了她是要确保自己真的把药吃下去了。于是从手里的那一把中,捡起一块放进嘴里,当着周姨娘的面动作明显地嚼碎咽下。 周姨娘这下满意了,从柜子里拿出了个荷包,递给许苑堇,“五两。” 许苑堇接过,迫不及待地解开口子细细清点了一下,确定够数了才又仔细地把口子系好,没忍住开心地跟周姨娘道了声“谢谢”就跑出去了。 雪下得太大了,密密麻麻挡在眼前,风又肆无忌惮地挂着,冰冷的雪花成了锋利的刀子,直往人脸上划。 许苑堇却逆着寒风往她和娘亲住的那间小破屋子里跑去,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笑着,脚步也轻快无比,仿佛这是温暖明媚的春天一般。 银子被她藏到了衣服最妥帖隐蔽的口袋里,一会儿回去就可以拿给娘亲,然后偷偷带着娘亲逃出府去,躲到远离京城的小镇里做点儿小生意,跟娘亲一起过安稳幸福的日子。 哦,对了!口袋里还有周姨娘给的那把蜜饯,她只吃了一颗,剩下的可以跟娘亲分着吃,也算一起为自己庆祝生日了。 许苑堇想着这些,越跑越快,刺骨的冷风吹散了她破烂的领口,灌进她的瘦弱身体,她却浑然不觉得寒冷。只满心觉得今天是自己这十五年来最开心的一天,既是自己的生辰之日,又是自己幸福人生的开始之日。 第61章 一命换一命……吗 细密如织的大雪之中,许苑堇看到小屋的木门就在眼前了,仔细听似乎还能听清夹杂在呼啸寒风中,木门“吱呀”晃荡的声音。 她心里越发喜悦和激动,全身的热血都好像同时涌向了心脏,心“怦怦”直跳。 “娘亲——”许苑堇再也安耐不住心里的兴奋,想大声喊娘亲出来,告诉她自己回来了,可这一声却哽在了喉头。 下一秒,从心脏奔涌而出的疼痛席卷全身,四肢百骸都在同一时间遭受到了酷刑一般撕心裂肺的剧痛。 许苑堇跪倒在地上,厚而绵软的积雪没有让她享受到另一种疼,却在瞬间把她用体温融化的冰水通过那层肌肤渗透进血液里。 身体的温度急速散去,许苑堇虚脱又痛苦地栽进在雪地里,蜷缩着身子死死按着腹部。 好疼…… 剧痛占据了许苑堇所有的感官,她再也没有余力去关注像是要把她掩埋的大雪,和呼啸着想把她撕碎的寒风。 身体的疼痛还在继续,许苑堇满头虚汗,她力气已经被疼痛耗尽,大脑似乎也已经疲倦,渐渐麻痹起来,不再告诉许苑堇她很疼、很难受。 许苑堇躺在冰冷的积雪里,却倏然觉得温暖,好似身下的是一张洁白厚实的绒毯。视线迷茫虚无,许苑堇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傻傻地睁着眼睛,看大雪像暴雨一样被泼洒下来。 身体所有的感觉都在这一刻消失,许苑堇缓缓闭上眼睛,最后一丝意识残存的大脑里,只想到了一件事——娘亲会不会记得我的生辰。 “王妃。” 一声饱涵关心之意的声音传入耳内,许苑堇怔愣着向那声源处寻去,看到了蹙眉无比担忧地注视着她的月儿。 身体里凝固的血液开始流动,散失了的体温也逐渐回温。许苑堇眨了眨眼,才终于从那濒死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呢喃了一句:“原来是因为那个啊。” 月儿见许苑堇还是面色苍白,一时忘了什么尊卑礼数,伸手包裹住许苑堇那冰冷得让人心颤的手,心疼道:“王妃。” 许苑堇稍稍勾起失色的唇,温柔宽慰月儿,“我没事,别担心了。” 视线重新落到绿荛身上,许苑堇平静地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绿荛毫不回避的视线直直对上许苑堇的眼睛,道:“当年拾壹月初,您在街上买了我,我就跟着您进了许府。” 许苑堇突然想到一件事,“买你花了多少钱?” “五两。” “呵。”许苑堇没忍住笑了,一下子搞不懂自己的心情了,“所以是一命换了一命吗?” 跟前两人听了这话,皆是一脸迷茫,不知道许苑堇是什么意思。 这次是真的疲惫了,许苑堇现在谁都不想见,也什么话都不想说了,于是轻轻将手从月儿温暖的掌心抽出,起身往床边走去。 “这什么隐疾不隐疾的,你想告诉谁就去告诉谁吧,我不在意。” 绿荛面上惊讶,以为王妃是被自己说的话刺激疯了。 而月儿则是上前一步追上许苑堇,难掩担心:“王妃,没关系的,绿荛姐姐都说这病可以治好,所以您——” “月儿,出去吧。”许苑堇背身声音又平淡又轻地说:“我累了,让我一个人歇会儿。” 月儿站在原地,拽着许苑堇的衣角僵持了片刻,终于缓缓松开,“是,奴婢遵命。” 其实有点儿想哭,可许苑堇躺在床上,却觉得眼里干得发疼,实在哭不出来。最后,所有复杂纷乱的心情聚集为一声轻叹,许苑堇轻启唇瓣,喟叹般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许安瑗……” 在我离开这具身体的五年里,你做过什么呢? 你从我的身体里醒来的那一刻,是否思考过我藏在口袋里的银子和蜜饯是怎么得来的,又是想要用来干什么的吗? 付笙正吃着饭,于一突然进来。 “王爷,绿荛说要见您。” 付笙细嚼慢咽地把口里的饭菜咽下后,才不疾不徐道:“问过她是来干嘛的吗?” “说是要跟你说一些王妃的事情。” 付笙拿起桌旁的手帕轻轻拭去嘴角并不存留的痕迹,才缓缓吩咐道:“让她去书房等着。” 于一拱手应下,“是。” 推门的声音打断了绿荛偷偷张望打量书房的动作,她立刻低头垂眸规规矩矩站在下面,等着付笙出声。 走过绿荛身旁时,付笙淡漠道:“如果是要说王妃院子里人员调动问题的话,你可以回去了。” 付笙一语中的,绿荛此行专为此事。虽然付笙都这样说了,她还是不甘心,试图劝回付笙,“王爷——” 可话径直被打断,付笙看都不看她一眼,道:“主子的决定,没有人可以质疑。这些年是安瑗对你太好了,让你连这点儿都可以不懂了吗?” 绿荛手中死死扯着那条手帕,对付笙这样冰冷不近人情的态度,生出丝丝缕缕的怨恨。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奴婢明白了,谢王爷提点。”可最后,她只能俯首作揖,顺从应下。 付笙从桌上拿起折子,“那就出去吧。” 绿荛大脑短路一瞬,“王爷!” 付笙漫不经心扫视着折子上的字迹,连敷衍应和她一声都没有。 绿荛咬住下唇,她刚刚差一点儿就被付笙刺激地把王妃生育困难的事说出来,幸好理智回笼了。 “奴婢告退。” 回去的一路上,绿荛冷冷漠视过那些朝她行礼的低等下人们,沉着张脸步履极快。 许安瑗隐疾的事还不能说出来,起码在她能稳稳坐上齐王妃之位之前,不能让付笙知道。虽然说出来可以喜闻乐见地看到许安瑗被付笙休弃,但她也就没有能接近付笙的机会和理由了。 至于知道这个秘密的另外两个人,许安瑗瞒了这么多年,肯定不会主动坦白。月儿那货色,一心一意向着王妃,自然也会守口如瓶。 所以说,人最怕的就是狂妄自大而不自知。 晚上,立在床头的那支蜡烛火光微弱而摇曳。 许苑堇盯着那映在地上的影子昏昏欲睡时,付笙轻轻推门而进。 第62章 想让你跟我一样痛苦 尽管只是短促轻微的响动,许苑堇还是被惊醒了。看清是付笙,才放松下来,拽着被子往上提了提,睡意朦胧地打了声招呼:“你来了啊。” 见许苑堇还醒着,付笙索性也就不收敛声音了,边脱去外衣,边回应许苑堇:“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 “有心事?” 灯光暖昧朦胧,柔化了黑暗中所有一切的棱角和锋芒。不知道付笙有没有察觉到过,最近的每个夜晚,他都温柔得让人觉得有些不适应。 可许苑堇渐渐接受熟悉了这种反差,倒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一如往常般平淡地道:“嗯,有点儿烦。” 付笙穿着轻薄的里衣,站在镜子前解头上发饰的时候,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大,领口松散开来,露出一片温润如玉的瓷白肤色。 许苑堇的眼睛早就适应了这种微弱的昏暗,付笙一转过身来,她的视线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片白润有力又半遮半掩的胸膛。 “别烦了,早点儿睡。” 面无表情地收回自己的目光,许苑堇不留情地吐槽他:“你这安慰人的技术真差劲儿。” 付笙也不给面子,如实道:“对于不重要的人,本王一向如此。” 果然,付笙所谓的温柔贴心,对于一身反骨的许苑堇,也就只能到这儿了。 “你知道许安瑗——”许苑堇话说出口,觉得不太对,又改了称呼,重新道:“你知道我——” 付笙掀开被子躺下,习惯成自然地恪守着与许苑堇之间的那道距离。 “啧。”许苑堇觉得换了种说法也还是很奇怪。 付笙吹灭了床头的烛火,“本王要睡了,你别出声吵。” “你知道这具身体不能生育吗?”许苑堇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说法。 付笙本就要合住的眼眸在许苑堇这句话之后还是平静地遮盖住了,只从喉头慵懒推出声“嗯”。 许苑堇反倒被付笙震惊住了,立马鲤鱼打挺坐起身来,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付笙,“你居然知道!” “不过你说错了,不是不能生,只是受孕困难而已。”付笙语气态度极为郑重,“两者有根本区别。” 许苑堇对这样的付笙彻底无奈了,不知道自己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喟叹了一句:“你到底是有多爱她啊?” 不说在这种年代里,普通男子尚且不一定能做到的事,付笙这个天潢贵胄的一朝王爷却给了许安瑗这样美好而珍贵的爱。 “很爱很爱,爱到不惜代价。”付笙说着话的时候平淡如水,却要比那种像是立誓般的语调更显坚定和可信。 许苑堇撇了撇嘴,忽略心里那份羡慕和嫉妒,拽着被子重新躺下,还是没忍住小声刺激了付笙:“那你还逼着让我当她的替身,看来也不全是真的爱她嘛。” 付笙这一次睁开了眼,侧头看向许苑堇,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你是本王用来换回她的工具,没了你无所谓,但没了安瑗本王活不下去。” “她是本王的生命。” 上午最痛苦时许苑堇没有哭,因为想哭但哭不出来;这一刻,被付笙用视线锁定甚至凌迟的这一刻,许苑堇不想哭出来向他示弱,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溃堤而出。 她以为付笙渐渐温和下来的态度,是把自己当做朋友了,可原来,付笙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对自己的态度,是她自以为是。 “你知道这具身体是因为什么得了这病的吗?”泪水滑过眼角流入鬓边的轨迹短暂无比,可许苑堇感觉到心上被自己的泪划出了一个极大的口子,痛苦和恶意从其中倾泻出来。 付笙没有回答,许苑堇也不在意他的反应,她只是想让付笙这一刻能像她一样痛苦就好了。 “因为我,因为我在十五岁生辰的那天,去帮周姨娘试药。那药是让女子绝育的,酬劳是五两银子。”说这话时,许苑堇嘴角还带着抹讽刺的笑。 “你胡说!”她的灵魂在深处呐喊,“这样对你不公平!你也是被周姨娘骗了的!你甚至还为此而丧了命!” 许苑堇的最后一丝理智想要从滔天恶意中救她回来,可许苑堇对心底的呐喊充耳不闻,因为她从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付笙眼底浮现出来的憎恶。 “别讨厌我付辞修。”许苑堇轻声呢喃,“如果我没有吃下那颗药,就不会死了,许安瑗也就没有办法出现了。” “你不能讨厌我,你应感谢我才对。” 心底的声音还在继续:“阿堇,求求你,求求你别这样伤害自己……” 许苑堇听到了来自于自己的苦苦哀求,可已经来不及了。 付笙目光冰冷,出口的声音却温和有礼,“确实,本王确实该谢谢你,谢谢你为安瑗留出了位置。” 许苑堇紧紧咬住下唇,鼻头酸涩,眼眶猩红,可还是逼着自己强撑出一抹笑,不想被付笙看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后悔。 付笙重新扭过头平躺着枕在枕头上,对许苑堇说了今晚的最后一句话,“希望到安瑗可以回来的时候,你也能这么想。” 笑容僵在了脸上,泪水连缀不停地滴落而下。开弓没有回头箭,许苑堇不知道付笙有没有过一瞬的痛苦,痛苦于自己挚爱之人的灵魂曾经装在这样卑怯丑陋的身体里。 但是她现在好痛苦啊……倒在五年前那漫天大雪的木门前时的剧烈疼痛,又好似卷土重来一般将她死死缠住。 许苑堇用牙齿死咬住唇瓣,拼命把所有呜咽声咽回肚子里,如付笙所愿般的,不发出一丝声响,只是安静地、痛苦地、委屈地将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直到鲜血从被咬破的唇上缓缓流下也没有察觉。 阳光透过纸窗照进屋内,付笙隔着薄纱床帘感受到了这些许柔和的光线,随即便睁开了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里面那人看去,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背对着自己,可杏色枕头上那滴滴已经干涸的血迹,却显得触目惊心。 付笙在坐起来想要探身去看许苑堇的一刻回神,眼睛里同阳光一样柔和的神色骤然散去,又重新回归了冰冷和漠然。 心底里提醒自己:许苑堇不值得他关心和在意。 第63章 增加一名得力干将 月儿如今地位不同一般,有了跟绿荛争执的权利。所以许苑堇看到那一桌的丰盛的饭菜,很是异样地斜眼瞥了下绿荛。 “王妃,您可以试试这个。”月儿夹了个极小的包子放进许苑堇的碟子里,眼里看着许苑堇唇上的伤痕满是心疼。 许苑堇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却不想提起自己的伤是怎么来的。只是执箸夹起那个小的可爱的包子,看向月儿,嬉笑着问她:“这么小,是怎么包出来的啊?” 或许是被提到了这个位置上,月儿在很努力地学习着去察言观色,她看出了许苑堇笑容下的悲伤和勉强,但也只能配合着她息事宁人的样子,笑着回话说:“孙师傅做的,他的手艺一向很好,只是之前没机会表现。” 许苑堇点了点头,可能是那个什么沙拉实在做起来让人抑郁吧,确实辜负孙师傅那一身本事了。 饭后,许苑堇闲着无事可干,就坐到了院门口,胳膊抵在腿上,下巴托在支起来的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来往的下人们,又在他们朝自己行礼时微笑着一一回应。 绿荛从偏房里出来,就看到许苑堇像个乡野村妇一样毫无形象地坐在那里,没有一点儿王妃的样子。像是先前受的气找到了发泄口,她端着好看的笑走到许苑堇跟前。 “王妃。” 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之一,许苑堇头都不回,冷淡地“嗯”了一声。其实要不是不想惹麻烦,她真想对绿荛理都不理,直接当做不存在那样处理。 “您这样坐在这里,有失皇家颜面,不成体统。”绿荛话说得轻而温柔,可听起来,怎么听怎么刺耳。 前一晚上受到来自付笙的刺激太大,许苑堇这次没跟她计较争辩,直接站起了身。 哪知从外面回来的月儿在远处望见这里,连忙提着裙摆极快地跑过来。在许苑堇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横插在了许苑堇和绿荛中间。 绿荛倒是双标得可以,自己如何不尊礼守规矩无所谓,但面对着有些放肆的月儿,她毫不遮掩地皱起眉,严厉道:“你这是干什么,没看到我在跟王妃说话吗?” 月儿的体贴只针对许苑堇,对上绿荛,她开口就是:“那绿荛姐姐又是在干什么呢?王妃还在这里,你就如此大声说话,是不把王妃放在眼里吗?” 直接针锋相对,没有丝毫让步。 许苑堇被月儿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后,听完这话,她心头一阵酸涩,眼眶也无意识地变得湿润。但她暂时忍住这些感动,向边上侧一步从月儿身后走出来,端出王妃的气势和贵气,平淡而威严道:“绿荛,有这回事吗?” 院门里外的下人们也或明目张胆,或小心翼翼地往这里看。 这帽子可扣得太大了,即使心里是这么想,但绿荛现在哪敢真的承认下来。立即熄灭那满身的嚣张气焰,垂下头,连声音也开始服软:“回王妃,奴婢不敢这么想,是月儿夸大其词,想要挑拨您与奴婢间的关系。” 许苑堇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不敢?那什么时候就敢了呢?” 绿荛想让许苑堇抓住的重点在后半句,可是许苑堇没遂了她的愿。许苑堇自己受委屈可以,但她见不得对她好的人因为自己受委屈。所以绿荛注定了从今日开始,地位一落千丈。 显然绿荛也知道这场纷争的严重性,她既气愤于许苑堇渐渐不受她揉圆搓扁,又气愤于许苑堇非要在这一众人面前针对她。可没有办法,现在只能先赶紧把这一页翻过去,之后再想补救措施。 “奴婢没有这样想过,从跟在您身边开始,这五六年里奴婢从没有这样想过,奴婢对您一直都忠心耿耿,请王妃明鉴。” 听完这番情真意切的陈情,许苑堇不说话,只是垂着眸冷冷地看着绿荛。等周围看戏的下人中传来些微不可闻的细碎议论声时,许苑堇才像大发慈悲一样,扔下句:“下不为例。” 绿荛心里恨得快把一口银牙咬碎了,但只能憋屈地笑着应下,“谢王妃,奴婢记住了。” 许苑堇拉着月儿的手躲进那花已全谢了的红梅苑里,放声大笑。 “终于报了仇了!”许苑堇唇角扬得极高,畅快到了极致,“她也有今天!” 月儿也舒展眉眼,乐许苑堇所乐,“王妃您太厉害了!” 笑够了,许苑堇转身很认真地看着月儿,郑重道:“谢谢你。” 月儿收敛了笑容。 “谢谢你来帮我。”许苑堇把话说完。 月儿斗胆重新轻轻握住许苑堇的手,也同样诚恳和认真道:“是奴婢该谢谢您才对。” 心里积攒了太多悲伤和委屈,许苑堇看着月儿那双清亮纯澈的眼睛,瞬间有了倾诉的欲望,她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痛苦会把她彻底压垮。 可是,不能说,理智拉住了她的冲动。说了又能如何,不爱她的人会漠不关心甚至取笑嘲讽她,爱她的人听了也只会跟她一样难受。所以,像小时候一样,把这些苦涩偷偷藏起来就好了。这样,就没人会因为她而不开心了。 “要不……咱们翻墙出去玩吧?”许苑堇眼里浮现狡猾的神色,偷偷撺掇月儿。 密林深处的空地上,刚练完剑休息的付笙从听到那阵银铃般的笑声开始,就分神关注于此处。因为那愉悦的笑声而无意识放松下来的心情,在听到许苑堇又要翻墙的计划时,瞬间变得有些不快。 付笙脑中骤然闪过上一次许苑堇从墙上跌下,忍着痛甩开自己的手时,那双委屈至极又痛苦悲伤的眼睛,里面满溢的泪水马上就要滴落,他似乎感觉到了那泪灼热的温度。 “为什么要翻墙呀?”月儿不理解许苑堇的脑回路。 “不然出不去啊!”许苑堇理所当然。 付笙听到这对话才又立刻从回忆中醒过来,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出了好几步,脚尖所指的方向,是树林后身影模糊的许苑堇。 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付笙赶紧转身往原先的位置走去。虽然着急之下没有弄出任何引人注意的声音,可匆匆的步履或许已经说明了一些事。 第64章 这有点儿巧 付笙不明白自己是在干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要疯了。就如同昨晚许苑堇流着泪说自己因为五两银子失去生命的那一刻,他最先感受到的是莫名的心疼,最后才是理智要求的憎恶。 那两人不知道这里还有付笙在,继续大声密谋着。 “如果翻墙的话,被发现了怎么办?”月儿问出了关键性问题。 这话也成功地让许苑堇记起了上一次不美好的经历,“如果被发现了的话……” “嗯?” 许苑堇无奈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妥协:“那就回来呗,还能怎么办呀?”但这只是出于一时的妥协,总有一天,她一定要彻底逃出这王府。 她的真实想法没人猜到,月儿听完许苑堇的话,失笑,心底松了口气。也不再逗弄许苑堇了,说道:“您想出去玩的话,直接去跟刘管家说一声就好。” 许苑堇歪头蹙眉,不相信月儿的话,“有这么简单?” “对啊,王爷并没有限制您的出行,只是不让您与姚小姐和小侯爷单独见面而已。” “你怎么知道?” 月儿看着许苑堇这满脸严重怀疑的神色,被逗笑了,解释道:“奴婢今早去找刘管家问的呀!您不是之前一直说想出去玩吗?正好今早有空,奴婢就去打听了一下。” 话说完了,月儿猝不及防被许苑堇扑了个满怀,她被冲地退了两步后赶紧稳住身形,伸手搭在许苑堇腰上,防止她摔倒。 “谢谢你月儿!”许苑堇开心地在月儿耳畔大叫,“有你真好!” 月儿不明白为什么许苑堇如此喜悦的声音里有着悲伤的底色,但她不会主动去问许苑堇,比起揭开许苑堇的伤疤,她更想让她的主子高兴。 只要高兴足够多,悲伤就不会有位置了。 付笙听着那不远处的欢声笑语,逼着自己不要去反思他以前那些对着许苑堇的恶劣行径。 不能反思,他没有错!他为了安瑗做这些是对的! 跨过王府大门的那一刻,许苑堇感觉外面的天空都比王府里的明亮。但因为要彰显地位之尊贵,齐王府门口很空旷,也很安静。 “王妃,王爷嘱咐您记得早些回来。”刘管家站在门内转达付笙的话。 许苑堇扬下声“知道了”就拽着月儿跑开了,绿荛则是在刘管家的眼神示意下,不情不愿地跟上前去。 “王爷,需要暗地里派人监控王妃的行迹吗?”于一从付笙从红梅苑出来后从暗处现身,向他请示 付笙把手里的剑抛给于一,道:“监控之外,保护好她。”他声音平静而冷淡,一如被理性劝慰安抚后的内心,只会给许苑堇不逾越底线的善意。 冬去春来时,街上还存留着几分寒意和空荡,行人不多,小摊小贩也零零散散,显得冷清无趣。但这已经要比王府里热闹很多了,足够许苑堇开开心心地恣意撒欢。 “月儿,你看这个!” 许苑堇从卖面具的小摊上拿了一个兔子面具盖在脸上,朝向她走过来的月儿兴奋地招呼。 还没看清月儿的表情,许苑堇就感觉到身后突然出现一股暖气,把寒风给她挡住了。她下意识地往后扭头去看,结果被那张黑面獠牙的面具吓得不轻,直接退后了两步。 月儿扶住了她,那人也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眉阔目深,明眸皓齿。 “姐姐,”许苑堇看到那张脸上全是懊恼和担心,接着又听到了声音,“对不起啊,吓到你了,还好吗?” 许苑堇松开月儿,规规矩矩打了声招呼:“小侯爷。” “姐姐。”赵孟暄空着的那只手想去抓许苑堇,不出所料的落了空,被许苑堇稍稍侧身避让开了。 “我没事,小侯爷请不用担心。” 赵孟暄看着许苑堇这样生人勿近的淡漠态度,浑身都散发着委屈和不满的气息,嘟哝着喊了声“姐姐”。 又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小摊上,却只是短促地嗤笑了一声,许苑堇闻声后抬眼看过去。 姚毓晗从腹前的毛绒暖袋中抽出一只白皙素手,漫不经心地从摊子上捡起个怒目圆睁的白面彩头面具,居高临下地随意端详着。 他们两个怎么会一起出现?这么巧吗? 许苑堇这边正疑惑着,赵孟暄随即就给出个思考的方向。他把面具扔回那小摊上,侧身不悦地扫向姚毓晗,“你什么意思?” 姚毓晗则跟他怒火中烧的样子不同,她轻轻将面具放回原处,把手重新揣进毛绒暖袋中,抬起眼皮,嘴角挂着抹似有似无的笑,高傲而不可侵犯,反问赵孟暄:“我什么意思小侯爷不应该不知道吧?” 脑子里还记着这是街上,赵孟暄收敛起怒气,收回视线,再不看姚毓晗,道:“今天也逛够了,姚大小姐该回去了吧?” 嗯? 许苑堇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赵孟暄是说今天陪着姚毓晗逛街了啊。下一秒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好像上一次赵孟暄来找她时,跟她说过他爹想让他和姚毓晗在一起。 姚毓晗没心情跟赵孟暄这种小屁孩斗嘴,她没理他,只是往前走了两步,越过赵孟暄,站在了许苑堇的正对面。四目相对时,她温声开口道:“跟你是逛够了,但跟齐王妃……还没开始呢。” 许苑堇看到了姚毓晗说这话时嘴角加深的笑,却如她的这一身黛紫色华服般,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尽管如此,许苑堇还是弯起唇角,展开善意温暖的笑,向姚毓晗颔首致意,“姚小姐想去哪里逛逛呢?” “快到正午了,不如我由做东,请王妃同去如意楼享用午饭,王妃意下如何?” 许苑堇点头,没有客套的说什么荣幸之类,只简单地笑说:“好啊,谢谢姚小姐了。” 被排除在这场对话之外的赵孟暄虽然还是嫌姚毓晗碍眼,却为了出于保护许苑堇不被她暗算陷害,插在两人中间,通知姚毓晗:“我也要去。” 姚毓晗睨了他一眼,彻底没了笑容,冷冷地道:“不如你也一起把辞修哥哥叫来好了。” 赵孟暄寸步不让,回以嘲讽:“那岂不是遂了你的意了!” 第65章 全程懵圈中 “王爷。” “去哪了?” 于一详尽如实道:“王妃在街上遇到了小侯爷和姚大小姐,现在正在如意楼吃饭。” 刘管家在旁边立了许久,现在适时出口询问付笙:“王爷,需要备车吗?” 这完全是出于对付笙总喜欢黏在王妃身边的惯性思维,刘管家虽还未得到付笙的回应,但心里已经思索起叫谁办这事能利索一点了。 哪知付笙只是将又一幅完成了的画提起,仔细摩挲着画上女子的面容,漫不经心道:“不用,叫人继续看着她,别出意外。” 于一领命:“是。” 刘管家一时讶异,抬眼去看付笙。不明白王妃一个大活人想见立马就能见到,他反倒在这里闲情逸致地盯着幅王妃的肖像画看什么。 “小二,把你们的菜单拿上来。”抱琴看到三位主子都已经在雅间里落座,走到门口招呼了声小二。 早就小心翼翼在门口候着的小二立刻应声,赶紧从怀里拿出那只会给贵客使用的精致菜单。 姚毓晗不急不忙地把面前的茶杯端起,示意抱琴把菜单递给许苑堇先看。 许苑堇正要伸手去接,被赵孟暄抢了先。她疑惑看他,结果赵孟暄直接把册子合住扣下,对着姚毓晗开口,语气十分冲地道:“这就是相府大小姐的待客之道吗?” 许苑堇不明白,眼神投向月儿,无声询问,但月儿也一脸迷茫,不知道小侯爷,是何意。 “齐王妃还没说什么,小侯爷未免太积极了些吧?” 赵孟暄沉下脸:“你别以为安瑗姐姐失忆了你就可以随便欺辱她!” 许苑堇看着两人剑拔弩张,察觉到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了。可是作为这两人矛盾中心的她,完全不知道这火气由何而生。 绿荛从侧面款款走出来,站到桌前朝姚毓晗和赵孟暄行了个礼,才温声向赵孟暄解释道:“请小侯爷息怒,前几日王爷叫人往王府送了一份王妃先前常点的饭菜,王妃吃过之后觉得味道不好,王爷便吩咐人把那厨子辞了,那时姚小姐也恰在王府。” 绿荛一番话,倒让姚毓晗对她斜去一眼。 许苑堇疑惑的目光在姚毓晗和赵孟暄身上停留过之后,这一次转向了绿荛。 她怎么不记得这事?有发生过吗?他们在说什么啊?完全听不懂! 长着嘴是用来说话的,许苑堇实在搞不明白这三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便直接开口问赵孟暄:“你们在说什么呢?” 赵孟暄立即侧过身看许苑堇,脸上的阴霾自然而然一扫而空,细心向许苑堇解释说:“姐姐你之前吃不惯这里的饭菜,说是油盐太重,所以就叫了个厨子专门在这里给你做饭。” 许苑堇听着,一时间难以评判许安瑗的这种行为。 这还不算完,赵孟暄继续说着:“后来你研发了几道新菜品教给那厨子,结果一下就成了这里的招牌菜。之后他除了负责你的饭菜外,专做那几道招牌菜。” 大概懂了一些,许苑堇眼里的不解稍微退去了些,问赵孟暄:“所以,我来这里只能吃那个人做的固定的饭菜?” “对。”赵孟暄点头,带着凌厉锋芒的眼神又射向对面悠闲自若的姚毓晗,冷声道:“所以姐姐你从来不用看什么菜单之类,某些小人也就是仗着你失忆才敢让你连顿饭都吃不好。” “嗯……”许苑堇有些无话可说。觉得赵孟暄反应好像有些太大了,倒也不至于严重到这种地步。 姚毓晗示意抱琴再给自己添杯茶,又缓缓朝赵孟暄道:“侯爷说你不机灵,心性单纯,怎么在我看来,侯爷说的似乎不太对呢?” “你有话直说,最厌烦你们这种一堆弯弯绕绕的人了,连个话都说不明白!” 姚毓晗脸上的笑意如数收敛,如赵孟暄所愿地表现出她最真实的态度,语气冰冷:“本小姐堂堂相府嫡女,身份高贵,想为难许安瑗这侥幸飞上枝头当了凤凰的小麻雀,用得着如此龌龊吗!” 赵孟暄嗤笑,“谁知道你呢!你做的这种事还少吗?” 战火一触即发,许苑堇赶紧坐起身越过赵孟暄去探那册菜单,调笑着企图抚灭两人的怒气,“绿荛不都说那个厨子被辞了嘛,正好我能尝尝看这楼里其余师傅做的饭有没有长进。” 赵孟暄会不给所有人面子,包括他爹,但唯独心甘情愿地会给许安瑗足够的面子,于是软下浑身竖起的尖刺,帮着她翻开那菜单,又是遗憾又是委屈地说:“可是他们都不会做你爱吃的沙拉。” 许苑堇翻菜单的手一滞,尴尬地笑了两声,说:“我现在不爱吃那个东西了。” 这边赵孟暄是被安慰好了,对面姚毓晗面色依然难看。许苑堇间或偷偷抬眼去看她,都被她满眼的寒意和恨意吓得心颤。 说起来,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姚毓晗这么痛恨许安瑗的原因呢,如果只是出于所谓嫉妒,也应该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正午一过,太阳西行。 从包间出来,下楼时能在门口处看到付笙坐在那里,许苑堇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王妃。”于一颔首致意。 就算再怎么不情愿碰到付笙,许苑堇也还是避无可避地走到了门口。到这个点,如意酒楼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吃个饭需要这么久?”付笙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淡淡地问道。 许苑堇明知道付笙是来找她麻烦的,但还是不能反抗,胡乱跟他解释:“点的菜有点儿多了。” 付笙认同地点点头,“也是。”随后轻轻将茶杯放稳在桌面上,抬头看着许苑堇,风轻云淡道:“所以这里下次别来了。” “你未免管得有些太多了吧?”说这话的是赵孟暄。 付笙站起身来,冷冷地扫了赵孟暄一眼,随后视线停驻在半步外的姚毓晗身上,没有表情却冰冷万分。 他威压太甚,姚毓晗敌不过,但也沉默地紧咬住后槽牙,死死扛着。 “走吧。”付笙将视线收回,完全没搭理赵孟暄,从于一侧身让开的路上先一步走出去。 “你——” “够了!”姚毓晗出乎意料地呵住赵孟暄,“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第66章 承认吃醋太难了 赵孟暄一记刀眼甩向姚毓晗:“我什么都不满!他付辞修有什么好狂的!” 许苑堇小声配合:“他啥也没有,别气啦。” 她的安慰,是看在赵孟暄刚刚帮她怼了付笙一句的份上。 一听这语气,赵孟暄立马气焰全消,软着声不开心地撒娇般喊了许苑堇一声:“姐姐。” 几步之外的付笙停下脚步,没有转身往后看,只是提高音量,不甚愉悦地喊道:“安瑗。” 得!付笙才是主子。 许苑堇伸手拍了拍赵孟暄的肩膀,“我先走啦,下次见。”都没有等赵孟暄反应,她就立即收回手小跑着追到付笙身旁。 刺眼的阳光照在两人并行的背影上,却无端显得柔和。 “感想如何?” 心里的酸涩和不平被姚毓晗一眼看穿,赵孟暄气冲冲地朝她扔过去一句:“不用你管!” 姚毓晗没有在意赵孟暄这一次的不礼貌,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相互依偎的两道背影走出自己的视线,才平淡地吩咐抱琴:“回府。” 赵孟暄觉得那两个人的身影相贴实在违和,很巧,姚毓晗也一直这样认为。 跟付笙一起走在街上,许苑堇朝左右望了又望,才疑惑地问付笙:“咱们要去哪儿呢?” 付笙不言。 “这不像是回府的路。”许苑堇补充道。 付笙轻笑一声,“你倒是把这路认得清楚。” 许苑堇猛的心里一颤,垂下眼不再乱看,万分狐疑刚刚是不是被付笙察觉到了什么。 “看路,摔倒了自己往起爬。” 片刻之后,许苑堇听到了付笙的话,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抬头,结果看到付笙先她一步进了一家店铺里。 许苑堇下意识地仰起头去看门上的牌匾,忘了自己还不认识字。 “王妃,王爷在等您。”于一尽职尽责,寸步不离地替他的主子守着许苑堇。 许苑堇瘪了瘪嘴。既然是要监视,那他干嘛把绿荛和月儿先撵回府里去,留下来多一个人替他看着自己岂不是更好。 腹诽归腹诽,面上许苑堇还是规规矩矩地跨步迈过门槛,陪着付笙进了店里。 看着柜台上摆放的各色布匹,还有周围挂着的各种款式的成衣,许苑堇知道这里是家小型布庄。 但是付笙来这里干嘛?他要买新衣服吗? 许苑堇安安静静躲在一旁发呆,下一秒就被付笙叫到了跟前,偷不得一刻的闲散。 “看看,喜欢这匹布的颜色和用料吗?” 许苑堇顺着付笙的手看下去,他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捻着那布匹的一边,与檀色的布相映衬,更衬得那手分外的美观。 “不喜欢?”付笙收回手,侧头睨向许苑堇。 “没,喜欢。”许苑堇赶紧出声,十分懊恼自己刚刚没出息地对着付笙的手出神。 付笙又踱步到一匹窃蓝色的纯色布匹前,先习惯性地上手抓着布料,在指腹间细细揉捻后,再一次出声把许苑堇叫过来,问她:“这个呢?喜欢吗?” 许苑堇这次学会了,为了避免再犯刚刚的错误,稍稍垂下脑袋,毫无主见地回付笙道:“喜欢。” 看许苑堇如此,付笙也不问了,只是平淡地垂眼看着许苑堇。 熟能生巧,于一察觉到了主子变得不悦的心情,也将头垂下,如等着付笙训话一样,即使此刻他站在了离那两人好几步开外的门边。 “地上有什么好东西需要你一直盯着看?”付笙语调平平,听不出是喜是怒。 许苑堇诚实道:“没什么。” “抬头。”付笙顿了片刻,“别让我说第二次。” 虽然头顶的声音淡漠如水,许苑堇还是根据以往经验得知下一秒面前的这火山就会爆发,便立即迅速乖乖抬头,与付笙四目相对。 “刚刚那两种布,喜欢哪个?” “都喜欢。” 付笙随手抓过一片艳红如血的布,冷着声问许苑堇:“这个呢?” “喜欢。” 这个回答完全激怒了付笙,他不再隐忍火气,猛地甩手将这布匹扔到了地上,“你除了这两个字不会说别的了吗?” 许苑堇很奇怪,某一瞬会害怕把付笙惹怒,可真正惹怒的时候,反倒无所畏惧,总是会火上浇油一般把这燃起来的怒火越拱越旺。 她漫不经心道:“可是我真的都很喜欢啊。” 付笙冷着脸,仿若刺骨冰霜,“你当本王是瞎的吗?” 许苑堇蹲下身,把撒开的布匹捡起来重新放在柜上,说:“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也该庆幸店里的伙计被于一早就打发到外面候着,不然齐王和王妃感情不和的事实马上就要人尽皆知了。 “还是说,我说喜不喜欢的根据不在许安瑗,而在你呢?” 又是这样的眼神! 付笙愤怒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许苑堇平静却坚韧不屈的神色。这说明,无论表面再如何假装屈从,许苑堇的内心始终都未曾向他动摇过一分。 许苑堇向他提出的问题,答案是一切以安瑗的意志为根本。 对啊,既然许苑堇扮演好了这个角色,他为什么还要生气呢? 付笙耳力极好,是从小习武练就的。他刚刚清楚地听到了许苑堇对赵孟暄的安慰,或许这才是这场火气的根源所在。 只是他不认为他的不满是因为许苑堇从来只会让他生气而几乎没如此安慰过自己,而是固执地认为,许苑堇作为堂堂齐王妃,居然做出与安瑗完全不一样的行径。 怒火平息在了完全错误的地方,付笙忘记了很多时候,许安瑗做得要比许苑堇过分得多。 “于一,把那老板喊进来吧。” 见付笙又莫名其妙熄了火气扯开话题,许苑堇很是一言难尽地撇了撇嘴,等着继续像木偶一样被付笙安排。 “用这匹布料给王妃制一件成衣,款式按那个来。”付笙说着,拿下巴点了点侧面一件样式简单的衣裳。 “好。”老板恭敬无比,“请问王妃的尺码……” “待会儿会有人把相关尺码写好送来。” 老板点头。 “下月初前做好送到王府。” 许苑堇看着付笙跟老板吩咐着,还以为来这里是付笙要买新衣服。但是她衣服那么多,没穿过的还有一堆,为什么又要买给她呢? 介于刚刚的不愉快,许苑堇虽然好奇,但一直没有问出口。 第67章 你看我像是想知道的样子吗 四月末时,树梢抽出嫩绿的新芽,两眼清脆的新绿只是看着也很让人愉悦。 许苑堇叫人往院门口搬了张椅子,午睡醒来就躺在墙外斑驳的树影下闲赏着春色,感觉从寒冬里回归到身体中的灵魂在此时此刻才真真切切地苏醒过来。 “弟妹好雅兴。” 悦耳低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许苑堇听着略有些陌生,转头一看。 “参见太子殿下。”她立刻着急地从椅子上起身,连忙朝踱步过来的付笙行礼问安。 付珩伸出胳膊扶住许苑堇,“无需多礼。” “谢太子殿下。”许苑堇站直身体,不着痕迹地退开一点儿,跟付珩拉开适当的距离。 付珩精致的面庞神色不改,温柔却暗含深意,“看来比起我,你更愿意相信辞修啊。” 许苑堇并不想跟他谈论这些又是情爱又是权势的事,沉默地站着,垂头不语。 嫩叶汇聚的枝头骤然响起几声清脆的鸟鸣,付珩鼻息中哼出一丝轻笑,坐到了许苑堇刚刚坐过的椅子上。 “六月时,陈桓要来,你知道吗?” 如付珩所愿的,许苑堇听他这话,把询问的视线落到他脸上。 像是被许苑堇先前享受的那份惬意吸引,付珩也将眼眸轻轻合上,仰着椅子靠背抬起脸,让从树叶间散落的阳光扑洒在脸上。 付珩半天不给自己答案,许苑堇只能顺从他的意思主动开口问询:“陈桓是谁?” “我还以为辞修跟你说过了。”付珩这次倒是回得及时。 许苑堇目光不离付珩,脑中却极快地搜索起付笙是否跟她提过这号人物。 “陈国的皇帝,有印象了吗?” 付珩补充般地说这句话时,许苑堇正好想起过年时付笙因为她写信给陈桓时大发雷霆了一次,那时她也不知道陈桓是谁。 但若要是说这人是陈国的皇帝,许苑堇可就明白了。刚醒来从般若寺得知魂归真相的那天,被付笙撇下,跟着绿荛回来的时候,她跟自己讲过。 付珩得不到许苑堇的回应,姿势没有改变,眼睛却缓缓睁开,对上了许苑堇那明显在走神的双眸,轻启薄唇,给出最后一击,“你的旧情人。” 无话可说,许苑堇唯一能给出的反应,就是疲惫又烦躁地长长叹出一口气。 许安瑗折腾出来的烂摊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意外?”对比许苑堇的这种态度,付珩倒稍稍有些异样,本来还以为会看到许苑堇震惊无比的表情。 早已经意外够了,现在比较重要的一件事是,“我跟陈国的皇帝分别之后,才认识的你吗?” 付珩可以那张精致得让人觉得不安的脸上,艳红色的唇瓣勾出弧度,露出抹妖冶的笑,“不是哦。” “你在跟陈桓还在一起的时候,就找上了我。”付珩顿了一顿,继续道:“同样,在答应跟我在一起后,又找上了辞修。” 许苑堇觉得自己贫瘠的大脑实在接受消化不了付珩嘴里的这番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但是没有关系,安瑗,我不怪你,因为我真的很爱你。” 现在的皇帝,虽说子嗣不多,但付珩能坐上这太子之位,多少还是有一些本事的。就比如现在,先把罪责一项一项安在许苑堇身上,然后在她思绪混乱之际,温柔安抚、诚恳立誓。 要说这一招算得上是拿捏人心顶好的一招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许苑堇并不配合。 “那你确实有点儿厉害。”病得不轻。 后半句话的意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许苑堇可不管付珩听不听得出来,反正她没说,她才不会承认。 付珩对着许苑堇嘲弄,没有恼怒,反倒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旁观者清。安瑗,等你入局之后,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许苑堇盯住付珩,那人一如既往地神秘又恐怖,即使春风温柔,阳光灿烂,许苑堇也不由得心底泛起缕缕寒意。 是她想多了吗?付珩的意思……应该只是说她现在失忆所以清醒吧? “皇兄。” 付笙的声音打破两人间莫名凝滞住的气氛。许苑堇朝付笙看过去的时候,付珩却只是敛眸起身,悠闲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并不凌乱的衣摆。 付笙走近二人,同样在树影下定住脚步,先把许苑堇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转头去看付珩,道:“刘管家说你在会客厅等臣弟。” 这没有丝毫遮掩的指责意味,连状况之外的许苑堇都听得明白。 付珩似乎一向好脾气,不好意思地笑着,对付笙道歉:“是皇兄的错,不该在你府里随意走动。” “皇兄言重了。”付笙担待不起这顶大帽子,稍稍颔首,“臣弟府里各处皇兄尽管随意,但安瑗毕竟是臣弟的王妃,皇兄多少需要避开一些。” 付珩此行之意已经达成了一半,还有跟付笙的一半没有完成,自然不能惹恼了自己的这位贤弟,于是上前一步拍了拍付笙的肩,示弱道:“皇兄知道了。这次来是有件事需要跟你商讨。” 付笙侧身让出半边路,“去书房谈吧。” “好。” 付珩先一步走开,许苑堇无所事事地盯着他背影看。结果付笙才一抬头,就狠狠瞥了她一眼。 许苑堇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不惯付笙这莫名其妙的烂脾气。 “王妃,晒了这么久的太阳,该渴了吧?”月儿在那兄弟二人走开一段距离后,端着杯茶从院子里出来,嘱咐许苑堇:“喝口茶吧。” 许苑堇接过杯子,对月儿道了声“谢谢”。 月儿都不知道纠正许苑堇这习惯多少次了,作为王妃,是用不着跟下人们道谢的,可许苑堇就是不改,到最后,她也没办法了,只好由着许苑堇去。 轻抿下一口热茶,许苑堇把杯子递给月儿,“月儿,等一下找人把椅子搬进去吧。” “这天气正好,您不再坐会儿?”月儿往树荫外的蓝天望了一眼,问许苑堇。 许苑堇摇头,“有点儿事我得回屋里想想,今天就先这样吧,明天再继续。” 第68章 真当我没脾气啊 “倒两杯茶进来。”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付笙顺嘴吩咐了外面的丫鬟一句。 茶被两个丫鬟轻手轻脚摆好后,付笙又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本王的准许,谁都不能进来。” 丫鬟福身,“是。” 书房的门被从外轻轻合上,付珩把手里随手从书架上取下的书又重新放回去,调侃道:“安瑗也不许吗?” 付笙嘴角平平,并不觉得付珩这话是单纯的打趣,“皇兄玩笑了。” “她手上同你我一样沾着血,这不是失忆就能洗干净的,你说是吗?”付珩永远都是笑着的,但永远都不会露出真正的笑。 付笙垂着眼,不想跟付珩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道:“皇兄此番前来,有何计划。” “计划倒谈不上,只是听说今年六月的时候,陈桓会来。”付珩端起茶杯,轻轻吹散了杯口氤氲的热气,“你安排在那里的人,是不是该开始干活了呢?” 付笙平静如常,“我会去安排。” “嗯。”付珩眼里全然是阴狠的神色,语调却温柔得让人胆寒:“差不多该考虑考虑父皇殡天的事了,你说明年五月初如何?草长莺飞、风和日丽,所有的生命都在苏醒,他的生命则走向终结。” 付笙脸上没有任何的惊讶,有的只是厌恶,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恶心的东西,他声音冷如深冬的寒冰,道:“换个日子,他不配死在春天。” “啧。”许苑堇在软塌上翻了个身,苦恼地把眉头紧皱。 许安瑗混乱的感情经历让她一如既往地头疼,但一直头疼这个问题也没啥意思,所以许苑堇现在苦苦冥思的是——付珩今天感觉起来有点儿不太对,付笙也是。 刚刚对上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了。 从第一次看到付珩时起,每一次遇上,他都是很整齐地把三千墨发拿金色的发冠如数盘起,穿着杏黄或者玄色的锦衣,显得尊贵至极。可今天他却只是拿一支玉簪盘着,虽然不至于散漫凌乱,却也觉得周身的气势被弱化了许多。而且,连今天穿的衣服都是简单的月牙色。 付笙也奇怪,不过他的奇怪不是从今天开始的,而是七八天前就是了。所有的锦衣华服一概被收了起来,餐餐都是素菜,每天黄昏时刻必去祠堂里待够一个时辰才出来。当然,让许苑堇关注到这一点的是,付笙从那一天起,都再没有晚上跑她房里睡觉了。这种好事发生的原因她肯定是要弄明白,好能在以后学习模仿呀。 许苑堇把胳膊垫在脑后,越想越觉得这两人的异样应该是有些联系的,但联系是什么呢? “王妃,于一说来给王爷传话。” 许苑堇听到门外月儿的声音,翻身从软塌上坐起,熟能生巧地在瞬息之间把自己收拾得体,稍微提高音量回应外面:“请他进来吧。” 于一刚跨步进门的时候,许苑堇也正正好在主位上落座,姿态端庄得体。 “属下参见王妃。” 许苑堇点头,“王爷有什么话?” “王爷说,后日卯时要带您出府。前些天做好的衣服今天下午会送来,您到时候要穿那件,其余装饰点缀之物不可太过华丽,请您早些收拾出后日出行的装扮来。” 许苑堇不得不把这则命令跟那两兄弟的异常联系起来,她试探地问于一:“为什么呢?” 于一则一如既往,“属下不知。” 把许苑堇堵得无话可说,她挥手,“行吧,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属下告退。” 许苑堇放松下来的视线不期然跟绿荛撞到了一起,随即就看到绿荛意味不明地朝她笑了笑。 许苑堇瘪嘴,立马把目光移开。 她清楚绿荛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是不好意思,她就偏不问她。 绿荛见许苑堇很是不耐烦地把头扭开,本有些许得意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到了付笙嘱咐的日子,绿荛趁着月儿在厨房盯着早饭事宜,先她一步跑进许苑堇房里,心里肯定那人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正好抓着这机会去付笙那儿告一状。 要是耽误了今天的事情,她齐王妃有再大的能耐也平息不了付笙的怒火,两人生了嫌隙,还愁离间不了这对夫妻吗。 绿荛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但她从来记吃不记打,或许是根本没在意过许苑堇这个变数。 “你来了啊。”许苑堇坐在梳妆镜前,正在那一堆首饰盒里乱翻着,企图找出一根朴素的簪子,“正好帮我找找看有没有样式颜色素雅些的头饰。” 要没有的话,她就直接拿白布条绑头发了。 心机落空,绿荛强忍住心里的愤恨,态度恶劣道:“您一向偏爱奢侈华丽的东西,所以从没给您准备过不合您心意的别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许苑堇停下翻找的动作,看向一边仿佛颇有道理的绿荛,威而不怒,“前天于一来传王爷话的时候,你不在跟前吗?还是人在心不在?” 要是放以前,许苑堇也就任由绿荛作威作福去了。但如今,先不说她越发过分而目中无人,就是单看在月儿不被欺负的份上,她许苑堇也不能继续放纵绿荛明里暗里地给她使绊子。 不给绿荛辩驳的机会,许苑堇加重语气道:“要是连这些小事都办不好,你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占着着王妃近身大丫鬟的名号?不如早些让给别人算了!” “我……” “要是再敢在本王妃面前自称是‘我’,不分尊卑乱了规矩,就让院子里的嬷嬷给你掌嘴,好好长长记性!” 绿荛心里滔天的火气快把五脏六腑都烧烂了,怒火之中,还若有若无地掺杂了些许委屈,逼得她在眼眶里蓄上了泪,“可当初明明是您亲口跟我说要同我做姐妹,同甘共苦的。” 那只能说明当时的许安瑗没脑子! 许苑堇冷了脸,越看绿荛越觉得厌恶,甚至心里翻滚着一股反胃的感觉。 这就是她拿自己的命救下的人啊!虽然并非出于自愿,可对于主动救过她的许安瑗,她现如今也是这样对待的。 情同姐妹就是处处想尽办法地为难她,同甘共苦就是现在让她这王妃吃尽苦楚而她自己享福。 “你也说了,那是当初。”许苑堇这一瞬变得跟付笙无异,将他那冰冷彻骨的无情模样学了个半成,轻飘飘扔出几个字:“现在的许安瑗,再不可能是以前那个会拿你当什么姐妹的许安瑗了。” “而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看着绿荛眼里失控的泪,和眼泪底下被模糊了的又惊又惧的神色,许苑堇心里居然品尝到一丝快意。 “至于原因,你没资格过问。” 第69章 复行般若寺 “王妃,该起床吃早饭啦!”月儿的声音突然响起,下一秒门就被推开了。 许苑堇盯着绿荛的视线没有因为月儿的到来有所变化,依然冰冷,依然气势汹涌。 月儿看到这主仆两人间尖锐的气氛,一时怔愣在原地,“王妃……” “去找簪子,没有就给我拿来条素色的头绳。”许苑堇淡然地抬起眼转身重新面对着妆镜,平和地吩咐了绿荛一身。 绿荛纵有再多话想用来反驳和指责许苑堇,也知道有外人在场不是时候,于是忍气吞声,说完“奴婢知道了”就出了屋子。 月儿把疑惑的眼神从绿荛的背影上转回来,走到许苑堇跟前,拿了件衣服给她披上,又苦口婆心地叮嘱:“早上天凉,您小心再生了病。” 许苑堇顺从地任由月儿摆弄自己,调侃道:“这不是有你吗?” “行行行,您最有理了。”月儿无奈。 从镜子里看着月儿还带着稚气的脸,许苑堇笑容散去,声音平淡:“你不好奇我刚刚为什么那么对绿荛吗?” “不是很好奇。” 月儿的话在许苑堇意料之外,她失笑,“这算什么答案啊。” “不好奇是因为奴婢知道肯定是她做错了事惹到您了,好奇呢是因为奴婢不想跟她犯一样的错。”月儿振振有词。 “不是很好奇的原因呢?” “因为奴婢有信心,一定不会惹您生气。”月儿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在立誓,脸上的稚气变得更为明显了。 可许苑堇却没有当作玩笑话去听,她看着月儿神采奕奕的脸庞,相信自己选择的朋友一定比许安瑗选的好千百倍。 付笙准备叫于一去催许苑堇的时候,对方正好款款朝他走来。即使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但许苑堇的每一步他都能从身影中看得出来,走得很稳重也很端庄,自然而然散发着大方得体的气质。 “我没有来迟吧?”许苑堇在付笙面前停住步子。 付笙垂下眼看她,一瞬后转开视线,冷漠道:“迟了。” 信你就有鬼了!许苑堇面上的笑不变,心里疯狂腹诽付笙这大早上的就挑刺,真闲。 没有人预先告知许苑堇此行的目的是在何处,坐上马车后,许苑堇有心想问问付笙,但看到那人一向冷峻的脸上萦绕着层悲伤掺杂着狠厉的奇怪神色,她歇了心思,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轻轻掀开车帘,许苑堇半是记忆着现在走着的这条路线,半是放松心情欣赏着这小窗限制不住的无边春景。 比起昨天,今天的日子更灿烂了几分。这路上,天然去雕琢的树木和花草,虽形态比不得王府里那些被人悉心排布照顾的,但那种自由且悠闲的感觉,是王府里的那些学不来的。 其实这几天付笙的异样并不难猜,又是素衣又是素食的,多半是在纪念于他而言很重要的人。但肯定不是纪念许安瑗,先不说许安瑗是在冬天离开的,付笙可还一直坚信许安瑗能回来,所以这份缅怀追思的心情绝对不是给她的。 生父尚在人世,那就只能是生母了。 当然也不排除是付笙的什么好友之类,但许苑堇有这个怀疑之后,去问了月儿。月儿没绿荛知道的多,但比起一无所知的许苑堇,她可算得上是知道太多了。 付笙和许安瑗成亲的那一年,守孝期刚满,因为三年前他生母——惠妃——仙逝了。至于死因,都说是染了恶疾,因病而亡。 但是这样的话,付笙的神色为什么看起来像是在恨着她呢?许苑堇不明白,月儿也没说那位后妃有虐待过她儿子呀。 “王爷、王妃,到了。”于一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又轻又低。 下意识地去看付笙,结果只瞟到了他起身下车时的侧脸。 许苑堇跟在他身后,刚掀开车帘,就看到了一片密林,层层掩映,密不透风也不透光。 “王妃。”于一压低身影喊了愣在那里的许苑堇一声。 许苑堇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树林很熟悉,下了马车扭头一看,这股莫名熟悉的感觉得到了印证。 付笙这一次依然没有等她,自己一个人,身姿挺拔,光是背影都显得尊贵倨傲,正一步一步稳稳地攀着那仿佛能通天的台阶。 但可惜,这漫长而陡立的台阶尽头,是上一次付笙差点恼羞成怒把许苑堇杀了的佛门圣地——般若寺。 “还是不能告诉我来这儿干嘛吗?”许苑堇盯着付笙孤傲的背影,偷偷问于一。 于一没有言语,直接伸出胳膊摆出姿势,示意许苑堇跟上付笙的脚步。 许苑堇无奈长叹一口气,希望这几个月的休养生息,能让她不至于爬这楼梯的时候累死。 明明来时还是一路艳阳高照,可走在这一级一级的台阶上时,许苑堇却觉得天有些暗了,不知是否是因为沿阶整齐分布的那一排排高耸茂密的树木使然。 事实证明,体力跟好好吃饭关系不大。 许苑堇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站在寺庙门口,再没力气装出任何王公贵族的姿态。 付笙冷着脸睨了许苑堇一眼,耐心告罄一般径直提步进了寺内,又把许苑堇扔在了身后。 许苑堇匀着气盯住付笙的背影,暗暗提醒自己,今天付笙很可怜,别跟他置气。 “太子呢?还没起?”皇后刚刚接受完后宫一众妃嫔的请安,立即就来了东宫,此刻锦衣华服,贵气逼人。 门口站着的两个奴才照实回话,“回皇后娘娘,已经起来了。” 皇后的表情沉的可怕,没戴上一贯温和慈善的面具,她冷着声音命令那两个拦路的奴才:“那你们堵着路是什么意思?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吗?” 两个太监立刻扑通下跪,“奴才不敢,只是太子殿下吩咐奴才们不准让任何人进去。” “任何人?本宫养了他二十几年,也成外人了吗?”不怒自威的语调,压得两人不自觉地把头埋得更低。 “让母后进来吧。” 听到屋内的声音响起,皇后如刀剑般锋利的眼神从那两个奴才身上收起,她将自己尖锐的下巴微抬,绣桔从善如流地上前一步把门推开。 第70章 入局 “贫僧拜见王爷。”住持手掌竖在胸前,颔首垂眸向付笙致意。 付笙没有理会,只是站在一片香火气的殿中,抬头沉默地看着那尊金身的硕大佛像。 “许小姐近来可安好?”住持看向许苑堇,微笑寒暄。 许苑堇点头,“又见到您了,谢谢您送我的手链。”说着,她抬着手腕转了转,眉目间都是温和的笑意。 “许小姐客气了。” “称呼她为齐王妃。”付笙蓦地插了一句话,并且及时地补充了不听话的后果,“如果您不想这里被夷为平地的话。” 许苑堇斜瞄了付笙一眼,对住持说:“我对称呼没什么在意的,您听他的就好。” 要不是今天付笙情况特殊,就冲他这话,许苑堇一定撕下这张笑脸跟他闹一番。 “东西呢?都准备好了吗?” 住持点头,“已经布置好了,您直接过去便可。” 许苑堇正一心等着付笙去办他的事,自己趁机会跟住持问点儿东西,结果付笙走到她跟前,停住了步子。 “跟本王过来。” 就冰冷地扔下这几个字,付笙擦着肩走过许苑堇身边。 原以为会看到什么牌位之类能显示身份的东西,结果跟着付笙进了一间禅房后,许苑堇就被勒令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直到午后出了门,她也不知道付笙在那儿打坐念经是在干什么。 贸然猜测在这种情况下属实不敬,许苑堇也就没再往深了想,规规矩矩跪在蒲团上,看着被供奉在案上的一尊菩萨像游神。 闲着没事干,能想的,只有身体里先前的那个租客许安瑗,以及她和那几个男人的关系。 王公贵族的生活都这么混乱的吗?不是他们最注重名声脸面吗?还敢这么搞? 许苑堇越想越烦,忍不住在心里把这些人挨个数落了一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苑堇又饿又渴,膝盖还疼,悄悄拿胳膊撑住地板想减轻一点儿膝盖上的压力时,撇到了就在几步外的付笙。 禅房很小,比许苑堇从王府醒来之后见到的一切房子都小。窗户也只有一扇,斜对着那狭窄的床铺。付笙此刻就盘腿坐在那里,双手合十在胸前,腰背直挺,双眸轻轻合着。 光从小窗的缝隙间挤进来,又在他身上铺散开。让他整个人一半照在光下,一半隐匿于黑暗。一时间说不出的违和,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合适。 许苑堇收回视线,在蒲团上重新跪稳,将脊背立直,于胸前合掌。 她虔诚祈愿众生安稳、无苦无难,包括付笙,包括他已逝的娘亲。 “母后。”付珩躬身行礼。 没有等到那句“免礼”,付珩收到的只有巴掌落在脸上的清脆响声和一层火辣辣的疼。 屋里缭绕的薄薄香火气对于皇后而言,就是浇在火上的油,她厉声呵责付珩:“你什么意思?谁准许你这么做的!” 付珩将被打得偏向一边的脸重新摆正,眼底毫无怨恨和恼怒,依然平淡如水,回应皇后的话:“是儿臣自己要这么做的。” 皇后眼神变得越发阴狠,“你是不是在这个位子上待得太舒服了,都忘了你能有今天是借了谁的光!” “儿臣不敢忘,也不会忘。”付珩语气不变,听来却显得谦卑,“儿臣能侥幸当上这太子,全凭皇弟和母后恩赐。” “你最好是真的这么想的!”皇后的怒气在甩袖将案上摆放的香炉和贡品掀翻在地上时,终于平复下来。 她站在主位的台阶之上,抬着头,居高临下地睨着付珩,用那温婉的嗓音道:“说说你祭拜那个贱人的理由。” 付珩还躬着身,还垂着眸,他看到了在地上滚落的那一堆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东西,此刻全都成了要被丢弃的垃圾。 可是他不能有任何表示,只能卑微恭顺地仰起头、抬起眼,去仰望那个站在高台上的女人。那个,他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将其挫骨扬灰的——仇人。 “行了,走吧。”付笙突然出声,把已经完全沉浸了的许苑堇吓了一跳。 她看向付笙,“可以了?” “嗯。” 终于能站起来了。许苑堇心里松了口气,说实话,跪了这么久,她膝盖都没感觉了。 用手撑住地板想借力起身的时候,许苑堇又猛地跪在了蒲团上,索性压根就没起来多少,这一下摔下去也还好。 付笙拉开房门,屋外焦急等候了好久的阳光兴高采烈地扑进他的怀里,然后又蹦跳着爬到许苑堇背上。 现在,两个人都完全被笼罩在温暖灿烂的春光里了。 “怎么还不起来?”付笙微微皱着眉,不悦地看着弯腰爬在那里的许苑堇。 许苑堇回头,尴尬地扯着嘴角,“起不来。” 付笙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把手伸出来递向许苑堇。 “谢谢啊。”许苑堇抬手抓住。 这一下,站是站起来了,就是—— 付笙胳膊圈在许苑堇腰上,另一只手撑住背后的桌子,对着爬在自己胸膛上的人问:“你是故意的吗?” 许苑堇想硬气点从他怀里退出来,但是现实不给她这个面子,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试探地跟付笙解释:“我说跪得有点儿久了,腿麻,你会信吗?” 付笙信了,但付笙不想体贴她。所以在许苑堇差不多缓过劲儿之后,他提步出了门,许苑堇则被逼无奈的假意顺从,跟在他身后。 “你就不好奇本王今天来这里做这些是为什么吗?”走了一段路后,付笙随口问起许苑堇。 这一路上空无一人,安静的只有丛林间传来的鸟鸣,和河流淌水的声音。 许苑堇摇头,“不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付笙这么问肯定是居心不良想把她拉进某个不可回旋的危险境地,她才不上当。 但是,付笙什么时候尊重过许苑堇的意愿呢。 他依然缓步慢行于廊檐间,扭头望向那周遭盎然的绿意,闲话般道:“安瑗曾经帮着皇兄和本王,杀害了上一任太子。” 不给许苑堇反应的机会,他又道:“而现在,你是安瑗。” 第71章 阴谋钩织的从前 “哎……”许苑堇长长叹出一口气,“你不饿吗?” 付笙停步回头,不解许苑堇为何是这种反应,“你不在意?” “我在意有用吗?”许苑堇无辜地盯住付笙,“没用呀。我连你想杀了我都毫无办法,你想利用我、陷害我,我又能怎么样呢。” 冲击力太大,许苑堇可能是处于一种应激的平静之中,但心里也更加坚定了要逃离王府的决心。 这浑水,她不想蹚,也不敢蹚。 付笙静静地看她,没有感情地吐出两个字:“很好。” 接下来的坦白,就毫无疑问了。付笙对许苑堇说:“付珩跟本王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他大我三岁,我出生时,他被抱去给多年无所出的皇后抚养。” 不需要许苑堇的回应,甚至都不需要许苑堇有任何表情,付笙自顾自地往下说:“本王幼时,父皇很宠爱母妃,所以皇兄在皇后那里的日子自然不好过,但面上暂且还能过得去。可当皇后终于怀上龙胎之后,一切都变了。” 许苑堇想她是很能明白付珩当时从天堂到地狱的那种痛苦,因为她也曾遭受过同样的绝望。 “皇兄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皇后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那个孩子更是天生的恶种。”付笙说这话时,语气有些嫌恶,也不知道是在厌恶谁。 说付珩危险,这许苑堇承认。但说那个总是温婉笑着的皇后也是一样的狠毒,许苑堇有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心情,怪不得她之前就老是在皇后娘娘身上感觉到一种违和。 “但这些,与本王无关。”付笙的眼神冰冷,声音也冰冷,不是那种发怒前的征兆,而是全然漠视让人心惊的冰冷,“皇兄过得如何,整个皇宫里只有母妃在乎,她说那是她的骨肉,告诉本王要尽可能地帮帮他。” “可是本王不想,后宫中所有人都过得如履薄冰,更何况皇后有孕之后,母妃就彻底被父皇舍弃了,都已经自顾不暇了为什么还要帮付珩呢?”付笙仿佛是在为下一句话做准备,他稍稍停顿一下,冰冷褪去,俊美的面容变得温和,他说:“但是她是本王的母亲,我尊敬她,所以我听她的话。” “付珩很多次明里暗里让本王帮他掰倒皇后和太子,本王没听,因为这已经超出母妃对我的要求了。” 许苑堇脑海中突然回忆起昨日这兄弟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那时觉得阳光将画面勾勒得温暖,现在却不知为何觉得好灰暗。 “本来是该这样的,可皇后千不该万不该用那些龌龊至极的手段,把母妃逼死。”付笙情绪稍微波动。 许苑堇看到他眼眶好像红了一点儿,但因为背着光,她并不确定。 “所以,她必须为此付出同样的代价。”付笙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她得死,她的儿子也要死。” 许苑堇对付笙的做法无可指摘,杀母之恨,确实只有陪上一命才能补偿。 “杀了皇后的儿子,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吗?”许苑堇觉得这个,是来源于付珩的恨意。 付笙垂眸认真地看着许苑堇,突然勾唇轻笑,“不是,是本王。” “因为,本王不想让皇后死得那么轻松,她要先痛不欲生,才能在悔恨和惊惧中死去。” “只有她的痛苦,才能为母妃超度。” 许苑堇彻底怔愣在付笙那骇人的微笑和温柔当中了,此刻她好像在付笙身上看到了付珩的阴狠,又好像是从付珩身上看到了付笙的温润。 仿佛说累了,也可能是故意为难许苑堇,付笙反倒提问起了她,问她:“接下来的事,不如你猜猜看。” 所有的事都很明了了,接下来的事,无非就是付笙联合付珩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了上一个太子,然后皇后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让付珩她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坐上了太子之位。 付笙听完许苑堇的话,摇了摇头,像是在对答错了问题的小孩表现出无奈的情绪,“你还忘了你。那时候,你可是名满天下的神医。” 许苑堇脑子懵住了,她无意识地缓缓睁大了眼睛,在付笙那宠溺的眼神里,呆滞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然后,眼泪一瞬间倾泻而下。 最开始她其实并没有完全明白付笙的话,她以为许安瑗在这场谋杀中起到的作用是出主意,因为所有人都说她很聪明。 但现在她才明白,不管当时许安瑗有没有为这兄弟两人出谋划策过,最后那个将人杀死的执行者,是她。 许苑堇在这一刻看到了她手上沾染的鲜血正在一滴一滴往地上坠,明明知道是错觉,但她还是极其恐慌地不停把手放到袖子上摩擦,企图擦干净这可怖的血。 付笙冷眼旁观,这是他想要的效果,虽然许苑堇此刻的反应明显有些过激,可他不准备插手。 “你说,她是神医。”许苑堇的大脑已经处理不了产生的问题了,她抬头看着付笙,“神医不是救人的吗?” “她跟那个人有什么仇呢?” 最后许苑堇问付笙:“为什么要拉上……我呢?” 许安瑗有多么强大的野心、多么恶毒的想法,那都是许安瑗的事。可亲手杀人,她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把她也牵扯进去。 许苑堇明白得太迟了——许安瑗从来没有认为过,她所寄居的身体是别人的。 “她怎么能这么过分呢……”许苑堇已经崩溃,但除了眼泪汹涌,表现得很平静。 她穷此一生,所求不过是一份安稳的日子,为什么要在她身上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不让她当时就真的彻底死了呢? 付笙的手不自觉地抬了一下,似乎终于动了心想擦去许苑堇的泪,可立即,那手又被放了下去。 “在动手的时候……她有没有……”许苑堇像看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看着付笙。 话没有说完,可付笙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平淡地回答:“有,因为这对于神医的名号无益,所以在最后,犹豫过一瞬。” 许苑堇把手缓缓攥紧,心里的痛苦减少了一些。 幸好,幸好许安瑗在用自己的手去杀人的时候有过犹豫,幸好她的身体还不是残忍冷酷的刽子手的工具。 第72章 许安瑗 付笙看到许苑堇松了口气的样子,转过身,将自己想要反悔的理智压下。 想起当时在那间屋子里,皇后趴在那已经断了气的人身上,哭嚎不已。他跟付珩站在门口,看到许安瑗上前,拿怀里纯白的手帕轻轻擦去那人嘴角溢出的鲜血,又抬手将他全是痛苦神色的眼睛合上。 “请娘娘节哀。”从许安瑗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很悲痛、很哀伤,仿佛对皇后的丧子之痛感同身受。 当时他在想什么呢?付笙忘了。但现在他回想起那个场面,想到的却是许安瑗当时眉目含笑,边与他闲聊,边熬制着能让人心肺衰竭的毒药。 要责怪许安瑗吗?付笙当然不会。他只是更清晰地认识到了许苑堇和许安瑗的不同,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不同而已。 许安瑗强大,所以任何时候都能谈笑风生;许苑堇脆弱,空有一堆妇人之仁……就像他那善良至极的母妃,善良到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那你跟太子殿下既然……有这层关系了,为什么还要篡位?”许苑堇整理好情绪,向付笙发问。 付笙平淡道:“做戏而已,为了让皇后更加尽心尽力去巩固皇兄的地位。” “这样啊。”许苑堇也是觉得,都共同拥有这么大的秘密了,这俩同胞兄弟不可能刀剑相向才对。 还没等许苑堇想明白那时付珩为何那样义正言辞地拿这件事欺骗她,付笙又开始刺激她了,他风轻云淡道:“不过现在本王背着他假戏真做了。” 许苑堇头疼,“你——”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为什么啊?” “本王先前已经告诉过你了,安瑗想当皇后,所以本王需要那个皇位。” “我不理解,之前不理解,现在依然不理解。”许苑堇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搞明白付笙的思维了,“就因为你爱她吗?” “只这一点,本王就可以为她赴汤蹈火。”付笙说得认真。 许苑堇还想追问,结果肚子发出了响亮的抗议声,话到嘴边便就换了模样,“什么时候能吃饭呀?我饿了。” 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就好像一笔烂账,怎么算、算多久,许苑堇也不可能算得明白。但她还是要算,能多算一点,就能对这些人多一点儿了解,成功逃跑的可能性也就可以增加一些。 “粗茶淡饭,希望王爷王妃不嫌弃。”住持看着小沙弥把饭菜摆好,对付笙说道。 许苑堇稍稍探前身去轻轻嗅了嗅,笑道:“看着挺不错欸!” “您能喜欢就好。”住持和蔼回应。 付笙全程不言不语,住持很早就离开了,许苑堇也没有心情活跃气氛,沉默地把饭吃完。 下午应该是还有什么仪式,付笙用完饭后就去禅房休息了,许安瑗则悠闲地在寺庙里乱逛,算作消食。 月儿和绿荛被留在了山下,于一守着付笙,按礼数沙弥不得跟女施主独处,所以这诺大的空间里,目前就许苑堇一人。 “住持!”寻寻觅觅后,许苑堇终于碰到了想找的人。 住持闻声停步,转过身对许苑堇行礼,“许小姐。” 这称呼取悦了许苑堇,她玩笑道:“您不怕王爷把这寺庙夷为平地吗?” “那也要让他听到才行啊。” 许苑堇轻松地笑了,提起了正事,她道:“我能问您一些事吗?” 住持似乎早有预料,侧身让出路,声音慈和:“当然可以,我们边走边说,今天天气很好。” 确实很好,午后的阳光也毒辣,应该是春天的缘故,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说不出的惬意。也是因为这份舒适,许苑堇在提起这些事时,心情才能一直平静着。 “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跟许安瑗产生这种关系的人会是我呢?”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遇上了这种离奇的事情。许苑堇一直想不明白,她并没有任何奇特之处,怎么说都不应该被选中才对。 “没有原因。如果非要一个解释的话,只能说是天意。”住持的话好像是在玩笑,可他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认真。 “天意?”许苑堇不明白,“真的存在这种东西吗?” “本朝禁止鬼神之说,但并不彻底毁灭寺庙道观,你觉得是为什么呢?”住持反问起了许苑堇。 沉思片刻,许苑堇踟躇道:“因为屡禁不绝吗?” 住持微笑,“那为什么还存在着皇家寺院呢?” 许苑堇从未思考过这种问题,以她现在的认知水平,还想不到更深层的东西,只好摇摇头,坦白自己不知道为何。 “物极必反,器满则倾。”住持缓缓解释道:“任何事,只要走向了极端,必然是走向毁灭。上一朝神鬼之说没有任何限制,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觉得神鬼能让他们获得长生、获得幸福,这就导致了国家成了没有地基的楼阁,稍有风吹草动,很容易就坍塌。” “这是一个极端,若彻底禁绝神鬼之说……”住持故意停下来,让许苑堇去思考。 “那便是另一个极端。”许苑堇接上话。 住持点头,“对,人活在世,需要有所寄托,所以神鬼成为了承载心愿的载体。” 关于这个问题,许苑堇听懂了,可是她不知道这个跟自己的问题有什么关系。没等她询问,住持继续道:“其中,许下心愿的人当中,一部分人实现了,一部分没有实现,这便是天意。” “可是我并没有希望过有人可以来帮我改变我的人生啊?”许苑堇还是不明白。 “若她有呢?” “她有?她为什么会有呢?”许苑堇皱着眉,“她不是有自己的人生吗?” 住持依然温和,他问许苑堇:“你完全满意你的人生吗?在最难过痛苦时,会不会想如果呢?” 许苑堇沉默了。 住持循循善诱,看透了她曾经出现过无数过的心愿——“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 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比任何人都活得潇洒恣意,我要欺我辱我之辈,都付出代价。 第73章 要让她失望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我希望我能出生在一个父母都疼爱我的家里。”许苑堇低语,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但她想知道,“许安瑗想要重来一次是希望实现什么愿望呢?” 住持的目光从许苑堇脸上越过去,看向她的身后,喟叹般道:“或许只是想活下去吧。” 这样的理由,恕许苑堇无法接受。她换了个问题:“许安瑗来自哪里呢?我是说,所有人都说她很厉害,而且她好像什么都会,还弄出一些别人听都没听过的新玩意儿,感觉应该来自一个很神奇的地方。” “你的感觉很正确,但谜底贫僧不能告诉你。”住持含笑,“天机不可泄露。” 住持都这样说了,许苑堇也不追问了,转而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她还会回来吗?”怕自己表达得不清楚,又补充道:“会再来占用我的身体吗?” 原以为住持会同样含糊回避这个问题,因为于许苑堇而言,这个问题要比前两个重要得多,但住持却很确切地告诉她:“不会。” 许苑堇心下松了一口气,无意识地摸上自己手腕间的那串手链,轻松地笑了,“那就好。” 许安瑗不会再回来了,那就够了,至于其中的理由之类,都无关紧要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问您。”许苑堇解决完自己的问题,又想起了付笙,“这里跟王爷的娘亲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问题,贫僧觉得,您不妨直接去问问王爷。” 住持的话音刚落,许苑堇就听到身后的声音,“安瑗。” 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住持朝付笙行完礼,提步走开。 付笙淡漠的眼神从住持身上转到许苑堇脸上,问她:“你们聊什么了?” “聊你的母妃。”许苑堇也不怕惹到他,如实道。 “那你现在知道什么了?” 许苑堇耸了耸肩,无奈道:“还没开始,你就过来了。” “她的封号是‘惠’,仁惠善良,不喜心机手段,更从未与旁人争抢过什么。”付笙边说,边往回走。许苑堇跟在他身后,静静听着。 住持说得很对,根本无需费心询问,付笙会主动说出来,“我很庆幸在后宫那样吃人的地方,她是我的母妃。名利场里,只有她是完全淡泊宁静的,小时候,她从不与我谈什么地位权力,也不谈什么要如何如何获得父皇的宠爱,只告诉我要行得端坐得直,不可手足相残,不要耍阴谋诡计,要与人为善,要心胸宽广。” “她想让我成为一个君子。”付笙声音变得低沉,“可我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这样的付笙显得有些可怜,但许苑堇没有想要安慰他的想法。或许谋杀上一任太子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争夺皇位不是,逼迫她扮演许安瑗也不是,说白了,付笙自私至极。 偏殿的门被付笙缓缓推开,烛火萦绕的殿堂里,什么都没有供奉。正中间,只挂着一幅惟妙惟肖的肖像画。 许苑堇随付笙走近那幅画,看得越清晰,就越不由自主地被画中之人吸引。 画中的女子,身着一袭素雅衣裳,被银簪简单挽起的发自耳畔轻轻垂落下几缕。似有微风拂过,墨丝飘动,但她并没有理会,只是专注地垂眸看着手里的书,玉手按着被风微微抬起的书页。 整一幅画,干净至极,除了画中之人,和她所坐着的那张石凳外,再无一物。连女人的面容,作画之人都没有勾勒出全貌,只描摹出半张侧脸——光洁的额头、垂下的眼眸、秀气的鼻子、红润的嘴唇,全都只能窥得半分,却也已经很惊艳了。 “她很爱看书,说看书能让人心静,能摆脱俗世纷杂。”付笙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好像也怕惊扰到画里专注看书的人。 都说相由心生,许苑堇这一刻算是真正领会到了这个词的意思。只看这侧脸,都没有人会不相信这是位至纯至善的女人。 付珩和付笙大概都随了父亲吧,不然这样美好的母亲,怎么会有这样两个心思阴狠的孩子。 “绣桔。”皇后放走怀里的狸猫,颇慵懒地喊了一声。 绣桔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走到皇后身边福了福,“奴婢在。” “太子最近干了什么?” “回娘娘,太子殿下前几天主要跟礼部尚书的嫡长子和科考新进的几位士人聚会游玩,其余时间都在圣上跟前侍候,昨日去了次齐王府。”绣桔把从皇后安插在付珩宫里的眼前那里打听来的情报,简单汇总后说给了皇后。 “礼部。”皇后喃喃自语,然后又看向绣桔,吩咐她:“想办法让皇上今晚来本宫这里。” “是,奴婢知道了。” 绣桔领了命要退下时,皇后又喊住了她,“把太子今天的一举一动都叫人盯好了,任何细小的举动都不要漏,明天让人来跟本宫禀报。” “是。” 天色渐渐暗淡,许苑堇坐在马车里,跟付笙相顾无言。按理来说,今天过到现在,付笙情绪应该要好一些了,可许苑堇看着,反倒觉得他好像越来越阴沉了。 再这么继续下去,许苑堇深觉自己应该不太会好过。 她掀开帘子,看到马车已经进了城里。各种摊贩店铺的灯笼沿着长路亮得看不到尽头,行人往来其间,不拥挤,但也还算热闹。 许苑堇看向付笙,笑着提议:“离王府也不远了,不如咱们两个一起走回去吧?” 没有得到付笙的反应,许苑堇也不尴尬,继续哄他:“坐这么久马车坐得屁股都要颠散架了,下去走走呗,外面看着还挺好玩的。” 对方依然沉默,并且不悦地合上眼睛。 许苑堇探身掀开车帘,对着驾车的于一道:“于一,你停一下车,我跟王爷想下去走走。”这声音,丝毫不避讳着付笙,说得非常清晰明白。 马车往前又走了两圈,于一没有听到付笙拒绝的声音,遵循沉默表示同意的原则,将马车停在了路边。 许苑堇展唇一笑,跟他道了声“谢谢”,就直接上手扯住付笙的衣袖,笑嘻嘻道:“走吧,下去逛逛。” 付笙睁开眼睛,与许苑堇含笑的双眸四目相对。 第74章 春季限定的汤圆 “不去。”问了这么多次,付笙终于给出了明确的回答。 许苑堇却没有松开他的袖子,只强硬地说:“反对无效。” 就付笙现在的情绪,放任下去不是他遭殃,就是自己遭殃,当然,极大可能是她当仁不让地成为这位爷的出气筒。 所以,许苑堇非得现在把他拽下马车,反正付笙也不敢在这大街上就跟她撕破脸。 许苑堇赌对了。 拉着付笙站在街上,许苑堇朝于一挥手,“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俩走着回就行。” 于一看着付笙,直到他在许苑堇身后对他轻轻点头示意后,他才应下许苑堇的话,驱车打算离开。 “等一下!”许苑堇突然松开拽着付笙袖子的手,朝另一辆马车跑过去。 “王妃。”月儿早就掀开帘子探头张望许苑堇半天了,满心想下车陪着她,但无奈一早许苑堇就勒令她和绿荛不准下车。 “月儿,你身上带钱了吗?” 月儿不明所以,说完“只带了二十文。”然后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来递给许苑堇。 许苑堇从她手心里把两枚铜钱拿起,“足够了。等回去之后我还你。” “不用——” 话被许苑堇打断,她笑着摆手:“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快先回去吧!” 两架马车从面前离开了,许苑堇又去抓付笙,但不期然地抓到了他的手,虽然只是攥住了两根修长的手指。 付笙低头看她,许苑堇迎上他晦暗的视线,硬着头皮假装自然,把他的手牵了个完全,“好了,可以去玩了。” 许苑堇走在付笙前面半步,两人牵住的手露在空气中,照在烛光下,明晃晃的。 “是不是该先去填饱肚子啊?”许苑堇没有扭头,只是四处张望着看哪里有好吃的。 付笙的视线从被许苑堇牵着的手上收回,虽然觉得许苑堇的话只是在自言自语,还是配合地简短回应了一声:“嗯。” “那就吃汤圆吧!”许苑堇把付笙拉着往前面一个热闹的小摊走,开心地做出决定,“据说吃甜的东西可以让心情变好。” 可是付笙不喜欢甜的,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咽下一大碗苦涩的中药,却总是在吃甜食时难忍皱眉。许安瑗知道这一点,所以从没有试图用这种办法哄好自己。 付笙的翩翩公子人设不允许他做出不符合形象的事,周遭嘈杂的人声不断,他虽然不喜欢,但也只能面色从容平静地隐忍着接受,和许苑堇面对面在这狭小的桌凳上坐下。 旁边几个坐成一圈的小孩子不知为何忽然爆发出一阵响亮又清脆的哄笑声,付笙的忍耐仿佛到了极限,眉头狠狠跳了一下。 许苑堇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受到付笙瞟来的冰冷的眼神,又赶忙抿唇将笑意隐藏起来,但上扬的嘴角并不配合她。 “如意楼的汤圆味道也不错。”付笙忽然开口。 这话什么意思许苑堇当然知道,但她杏眸无辜,“可是你不是命令我不准再去那里了吗?” 付笙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在这种小事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汤圆来喽!” 正当付笙想着怎么把话圆回来的时候,老爷爷端着两碗冒着腾腾热气的汤圆过来了。 许苑堇接过,甜甜地道了声“谢谢”。 “我元宵节的时候没见你吃这,怕你吃不惯,所以要了最平常的黑芝麻馅儿的。”许苑堇拿了个白瓷勺放进付笙面前的碗里。 软软糯糯有带着丝丝甜味儿的汤圆滑下肚子里,许苑堇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好吃!” 看到对面的付笙依然端坐着不动,许苑堇盯住他,又往嘴里放了一个,咽下后才问道:“你怎么不吃啊?” 付笙将碗推向许苑堇那里,挑了个最省事的说法:“不饿,你吃吧。” “可是刚刚你说你饿了呀?” “没有。” 许苑堇加重语气,肯定无比:“你有。” “本王不喜欢吃甜食。”付笙说完,又在许苑堇询问原因之前,先一步解释道:“腻。” “哦。”许苑堇不强求了,随口一问:“你以前吃太多了?” “从来没有吃过。”付笙语调平淡,“听安瑗说的。” 付笙的回答出乎意料,许苑堇听了,来了劲儿,立刻从自己碗里舀起一颗,探前身送到付笙唇边。 “她骗你的,甜的东西最好吃了。”许苑堇又是强硬又是期待地看着付笙,“你试试,特别好吃。” “不吃。”付笙拒绝,毫无商量余地。 许苑堇也不跟他硬碰硬,环视了周围一圈,低声威胁他:“你要是不吃的话,我就开始闹了,说你打我。” 付笙微微眯住双眸,神情危险,“你这么无耻吗?” “可是这个汤圆真的很好吃啊!”许苑堇完全不在意付笙的施压,“小时候我一年只能吃得上一碗,因为要攒好久的钱才能攒够,但就这样我还是要来吃,所以你能知道它有多好吃了吧?” 付笙还是不为所动。 “行吧行吧。”许苑堇服软,“我不闹了,你就全当是赏脸给我,就吃这一口就好。” 初春的夜晚还是微微有些寒意的,可付笙透过从碗中升起的氤氲热气看到许苑堇时,心里居然有股不知为何而起的温暖。 许苑堇把勺子往前递了一下,瓷白的勺子若即若离地碰到了付笙红艳的唇瓣,“就一口,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要说许苑堇为什么非要付笙尝一口这汤圆,无关情爱或者怜悯付笙之类的原因,非要说明的话,只能是此刻的许苑堇就像迫切想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介绍给别的小伙伴的心情。 付笙稍稍将头后撤。 许苑堇眼里瞬间被失望的神色占据,以为没戏了。 可下一秒,付笙唇瓣轻启,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眼睛与许苑堇相触,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情绪的转换只需瞬息,许苑堇立刻在碗里重新舀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汤圆,解释道:“那个冷了,热的才最好吃。” 小心翼翼喂到付笙嘴里后,她无比期待地问他:“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吃?” 第75章 是利用 黑芝麻甜香的味道在嘴里满溢,确实很不错,但如果吃多了也肯定会腻。所以,付笙折中了个回答:“一般。” 许苑堇听到,小孩子气地把下巴扬起,“明明就很好吃。”字里行间都在埋怨付笙没有眼光。 即便如此,许苑堇还是拿着勺子,将原属于付笙的那碗里的汤圆,舀出一些放到自己碗里,然后又把碗重新推到付笙面前,说着:“既然一般,那你就少吃几个先垫垫吧,一会儿再去找别的东西买给你。” 她说话时的表情有点儿不满,莫名显得委屈。付笙将视线从她脸上放到碗中,瓷白的碗底只剩下了五颗小小的汤圆,圆滚滚地躺在碗底,说不出的可爱。 等许苑堇付了钱,两人又一起在街上并肩慢慢悠悠闲逛着往王府走。 路过如意楼时,许苑堇又向付笙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什么都不吃吗?” “嗯。” 虽然问这个问题有点儿多余,但许苑堇还是问了:“是不饿,还是没胃口?” 付笙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探究意味地看着自己,似乎已经准备好了要劝说他吃饭的话。 “不饿。”付笙没让她的满腹说辞得到发挥的空间。 许苑堇不信,她凭直觉觉得付笙肯定是因为想到了母妃而心情不好所以不想吃饭,因为在寺里的时候,他也没吃几口饭就离开了饭桌。 正要追着问时,许苑堇不经意地瞥到了一个人,立马分了心。 “你没给许泽官位吧?” 付笙听到这名字,一时觉得陌生,稍稍反应了一下后才想起许泽是许苑堇的兄长,大年初二陪着许苑堇回许府时给她敬酒的那个男人,好像是许府的嫡长子。许苑堇骤然变得淡漠的声音让他难免觉得异样,故而付笙先是垂眸看她,才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去。 红色的灯笼高高地在屋檐挂了一排,门口热闹的打情骂俏声更是让那一处变得比任何地方都吸引人。 付笙看到那个穿着青衣,本该一派书生气的男人,现在却伸胳膊揽住一轻纱薄衣女子的细腰,贴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好话,惹得怀中的女子满脸娇俏。 “本来是打算随便给他一个的。”比起许苑堇的淡漠,付笙不遑多让,“但现在还是算了吧,毕竟本王还不想让自己的国家亡了。” 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可许苑堇却抓着他的前一句话,不满发问:“为什么是‘本来打算给’,你不是那个时候就答应我不给他了吗?” “因为你的好父亲,天天用尽各种办法来跟本王提这件事,很烦。” “许泽欺负过许安瑗。”许苑堇语调加强,非常明确地跟付笙强调这件事。 付笙其实可以更冷漠,更不通情理地告诉许苑堇,没有人能欺负得了许安瑗,她从来都是一报还一报,毫不手软。但许苑堇现在极为认真又严肃地盯着自己,目光一错不错,这个问题于她而言,郑重程度非同一般。 对视了片刻,付笙首先移开眼睛,又看向那花街柳巷处。有了夜晚的遮掩,那里热闹非凡,但许泽的身影,早淹没在了楼门之后。 “所以本王只想拿个虚名去敷衍他,但现在他连这个虚名也得不到了。”付笙最后给出了许苑堇明确的承诺,“许大人那里,本王也会回绝。” 许苑堇终于把头缓缓低下,呢喃着对付笙道谢:“谢谢你。” 付笙没有说不用,只是平淡地说:“回府吧。” 再逛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许苑堇显然已经没了玩乐的心情,但奇怪在了两人身份对调,现在隐隐想让对方开心起来的人成了付笙。 就像从前许多次一般,付笙没有思考其中的原因,甚至下意识地将这种感觉忽略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一定看出来了吧。”沉默的回府途中,许苑堇忽然出声,但话说得很轻,“我也同样自私。” 付笙道行极深,所以许苑堇说对了,两次都向他强调便宜了许泽是对许安瑗的辜负,看似是她为许安瑗抱不平,但实则是为了她自己。 许苑堇很清楚,她能拿来跟付笙谈条件的筹码,永远都是许安瑗,而偏偏她最讨厌的就是许安瑗。很可笑,也很无奈。 “我不想让他们过得太好。他们日子过得太舒服,我会觉得很痛苦,比杀了我还要痛苦。”许苑堇给出了她最真实的理由。 付笙不以为意,道:“这没什么,很正常。” 他说出口的话是如此,但他却没有意识到他的不正常,以往他最大的禁忌,就是别人利用许安瑗来跟他谈条件,逼他就范。 许苑堇不喜欢这种深沉的气氛,既然付笙都说没关系了,她也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了,于是又把微笑扬起,跟付笙调侃着说:“或许这也能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 说完,许苑堇又颇无奈地感慨:“果然是天意啊!” “什么天意?” “就是——”许苑堇差点儿把跟住持聊的内容一下子全说出来,赶紧立马止住。 付笙本来不在意,只是随口一问,见许苑堇如此吞吞吐吐,好奇心反而上来了,“嗯?就是什么?” “那个是姚小姐吗?”许苑堇在夜幕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惊讶起来,“这么晚她怎么会来王府?” 对比之下,付笙神情平淡,一下子也完全没了刚刚那份好奇。 距离王府还有十多步远时,姚毓晗也看到了他们,立即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有些气息不稳地开口:“辞修哥哥,你去哪儿了?” 姚毓晗上下仔仔细细看着付笙,脸上是不掩的担忧和关心。 “在街上随便走了走。”付笙不说话,许苑堇替他跟姚毓晗回话。 姚毓晗听到这声音,扭头才看到站在付笙侧后的是许苑堇,先前余光里只看到一袭素裳,她还以为是哪个丫鬟,毕竟她从没见过堂堂齐王妃穿得如此朴素过。 “从寺庙里回来之后,让于一先回了府,我跟他在街上逛了逛。” 见许苑堇又更详尽地解释了一遍,付笙不乐意了,“不用跟她说这么多。” 第76章 纯属是为了自己,绝对不是关心他 姚毓晗看到付笙这副没有礼貌的冷漠模样,却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说不清是褒是贬地跟许苑堇道:“失了个忆,反倒长了不少本事啊!” 许苑堇疑惑,听着这话,姚毓晗应该是嘲讽自己的,但看她那些微含笑的表情,又不太像。 “抱琴。”姚毓晗朝后提起音量喊道,“把东西给了齐王妃。” “这是……酒吗?”许苑堇艰难地抱住那一大坛子酒,一脸莫名。 姚毓晗看着付笙,难得地没有针锋相对,温声道:“我猜她应该不记得了,就自己去拿了一坛。” 许苑堇在这两人间来回看,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正想问时,姚毓晗叮嘱了付笙一句:“别喝太多,宿醉会很难受。” 语罢,姚毓晗深深看了付笙最后一眼,就带着抱琴离开了。 许苑堇提起膝盖,往上抬了抬那不小的一坛酒,问付笙:“姚小姐在跟你说什么啊?” 付笙不理会,“于一。” 许苑堇看着于一从自己身后冒出来,“你不是——” “把酒放到王妃屋里。”付笙没让许苑堇把话说完。 “是。”于一应道,然后走到许苑堇跟前,“王妃,把这酒给属下吧。” 许苑堇伸手递出去,“你今晚要喝酒?” 付笙提步进府,没有回应许苑堇。 “为什么呀?”许苑堇追在身后,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要把那一坛全喝完吗?” 还要说话时,付笙顿住脚步,不悦地低头看她,道:“你总有那么多问题吗?” “不知道的事情,不应该问吗?”许苑堇理所当然地反问他。 “安瑗没有你那么多问题。” 许苑堇也不高兴了,敷衍他:“行,不问了可以了吧。” 付笙转身往前走,许苑堇停在后面,小声嘟囔:“不识好人心!空腹喝那么多酒,醉死你!” 她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可付笙还是听到了,脚步稍稍一滞,但立即就又大跨步往里走了。 姚毓晗的异常是因为他的异常。一直以来,付笙总会在母妃忌日这一天喝得酩酊大醉,因为心里太多痛苦和愧疚让他只能像懦夫一样用醉酒来躲避。母妃被人陷害致死让他痛苦,心里日益滋生着滔天恨意,几乎将他淹没;但更让他难捱的是对于母妃的愧疚,她希望他成为正人君子,可他彻底违背了她的期许。 冷漠和狠毒于他和付珩而言,从来都只是本性使然。跟付珩满腹阴谋无所顾忌相比,付笙的温润公子形象是由母妃一手塑造的。他对这样的形象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但因为母妃喜欢,那么他便伪装起本性,扮演出翩翩公子的模样让母妃开心。 但是天不遂人愿,付笙原以为自己这样淡漠宁静的面具会陪伴他进入坟墓,可陡然生出的变数把一切假象都打碎了。他跟从前被母妃护佑的自己背道而驰,却无人能救得了他。 “你能不能慢一点儿啊,我追不上你。”许苑堇觉得她先前好不容易哄好的付笙,现在又有发疯的迹象了,而且还是冲着自己屋里去,她不得已只能在身后跟着。 付笙不说话,但却配合得放慢了一些。 虽然不想承认,可付笙心里很清楚,这样的自己,连许安瑗都拯救不了。甚至很多时候,他都怀疑过许安瑗是不是在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毁灭,但付笙从没有因此而对许安瑗有过哪怕一点儿的不满,因为许安瑗在陪着他一起向深渊走去。而这,只会让他更爱她。 所以,每当付笙在这样一个夜晚陷入自我厌弃的泥沼中时,许安瑗会做的,就是从城里的酒庄那儿拿一大坛最烈的酒回来。然后在安静的房间里,陪他喝到大醉,喝到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时顶着宿醉后仿佛要炸开的脑袋醒来。 虽然这样放肆之后,他会头疼难受好多天,但他也不在意,也从来不会在意除许安瑗以外关心着他的人。 “要不你还是先吃点儿什么吧?”许苑堇没忍住,又提起了这件事,“这样喝酒很容易醉的,而且明天起来一定会很难受。” “你喝醉过?”付笙突然开口问她。 许苑堇摇头,“没有。但是有人喝醉过,他们一旦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喝了酒,就会不远千里来找我的麻烦。” 她的语气是在自嘲,不想被任何人听出其中的心酸。 已经走到院子里了,付笙似乎没有听到院子里仆役们向他请安问好,只看到了暖黄的烛光不知从何处而来,模糊地照亮了许苑堇嘴边没有温度的笑容。 他不喜欢这样的表情,于是在大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后下达正确指令时,付笙听到自己说:“那就先吃饭吧,今晚本王不会喝太多酒。” “这可是你说的啊!”果然,许苑堇立刻露出满意的笑,连湿润的双眸里都沾染了喜色。 不管怎样,付笙别在自己跟前发疯就好。这是许苑堇的准则。 不给付笙反悔的机会,许苑堇立刻跑向厨房,招呼人赶紧起锅烧油。 付笙看着她背影,意识到了自己在干什么,但这一次由着心意没有反悔,似是无奈地勾唇显出微微笑意。 时时刻刻紧盯着付笙的绿荛自然也将这一幕看得清楚,她恨恨地扯着手绢,心里又开始盘算起来。 等到吃完饭,许苑堇胆子尤其的大,推攘着让付笙先去洗澡。 付笙也同样觉得许苑堇有些得寸进尺了,冷下脸来就要发火,许苑堇一句把他怼回去,她道:“洗完澡,喝醉了就能舒舒服服躺下直接睡了不是吗?这不比明早一觉醒来被自己满身的酒气冲到好?” 这话没有逻辑也没有道理,可付笙还是听了,大概是看在许苑堇确实有关心到自己的份上吧。 这么一顿折腾,付笙心里的沉郁之气早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了,或许可以往更早推一推——在许苑堇扯住自己的衣袖要把他带下车时,那从被掀开的车帘处洒进来的烛光和喧闹的声音,就已经把他从那个狭小黑暗的屋子里拽出来了。 今晚应该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付笙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许苑堇把门推开了。 第77章 嘴上不饶人 “俗话说,小酌怡情,大饮伤身。”许苑堇勾着脚把门关住,边说话边走到付笙跟前,把手里提着的两壶酒放下,又把酒杯分给付笙一个,道:“所以今晚咱俩小酌一点儿就行了。” 许苑堇说这些话的时候,全程都没有看付笙一眼,而付笙则仰靠在椅背上,如墨般漆黑的眸子打量着许苑堇,嘴边含笑,深不可测。 把酒给付笙斟好,许苑堇拿起自己的酒杯朝付笙那里举起示意,问他:“要干杯吗?” 付笙不予理会,只是稍稍歪头,搁在椅背上,“你不觉得你今晚有些……太放肆了吗?” 许苑堇撇嘴,一口将酒闷下,却被那刺激的辣味呛得直咳嗽,垂着胸口缓不过气来。 看着许苑堇被呛得眼眶红红的模样,付笙好笑地端起酒杯,啜了一口。 “咳咳。”许苑堇灌下一大杯水后,终于平复了一些,斜眼睨向那里风轻云淡看她出丑的付笙,含着怨气恶狠狠道:“这话你说了那么多次你都不觉得腻吗?” “本王认为对你这种不自觉的人,有必要多提点几次。”付笙轻轻摇了摇头,故意如此道。 虽然还是彼此牙尖嘴利地不肯让步,但气氛也不是以前般的剑拔弩张,仿佛一点就炸,反倒看起来有些和谐。 把两壶酒全推到付笙面前后,许苑堇抓过自己的茶壶,“那酒全给你喝吧,我喝茶。” 付笙不依,拿过许苑堇的酒杯,亲自给倒满,又伸手递过去,不容拒绝道:“不行。” 许苑堇往后躲了躲,用同样的方式回击:“不要。” “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又没答应说要陪你喝酒。” 付笙把酒杯又往前递了递,盯住许苑堇的眼睛,温柔道:“可是安瑗会。” 许苑堇听这话就已经习惯成自然地准备发火了。而付笙适时开口,声音更低沉了几分,显得温柔动听,实则暗含威胁嘲弄之意,他道:“你要是现在把本王甩开,岂不是半途而废、始乱终弃吗?” 如果许苑堇能说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来回怼付笙,绝对是势均力敌的对抗。但无奈,她只能极其不情愿地从付笙手中夺过杯子,指责他道:“你就会给我乱扣帽子,亏你还是个王爷!” 跟流氓无赖差不多。 付笙能听得出来她的潜台词,但假装不知道,微微勾着嘴角朝许苑堇摇摇举杯,待许苑堇脸色不虞地回应后,将微凉的杯口贴在温热的唇上,举止优雅地一饮而尽。 反观许苑堇,这次长了记性,满面被人所迫的愤恨表情,但只轻轻抿了一口,然后不适地皱起眉。 “这酒不好喝吗?”付笙把酒杯放到桌上,又倚进了椅子里,意思不言而喻。 许苑堇装傻充愣,假装看不明白。 付笙今晚的心情破天荒的好得不得了,也不气不恼,笑着给许苑堇扣帽子:“本王一饮而尽,王妃却只是轻抿一点敷衍过去,这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吗?” 许苑堇咬紧后槽牙,像是要把先前对付笙有过一丝丝同情的自己也一并斥责一番。给付笙倒酒的时候,许苑堇没忍住吐槽他:“外面是不是有特别多的人讨厌你啊!” 性格恶劣如斯,让人恨得牙痒痒。 “那你得失望了。”付笙心情甚好,“在这京城里,无人不钦佩景仰本王。” “哦。”许苑堇冷漠地把酒杯推过去,精准攻击道:“看来姚小姐不是京城人士啊。” 付笙笑容不变,眼神冷了一些,“本王觉得,要是没有安瑗替你这五年,你恐怕早把人上上下下得罪了个遍了。” “那还挺巧。”许苑堇抿了口酒,学着付笙特有的那种看似温和礼貌实则嘲弄讥讽的语调,道:“我也觉得,要是你不是什么王爷,恐怕也已经被人明里暗里骂过好几遍了。” “很好。”付笙含笑夸了许苑堇一句。 许苑堇莞尔,温柔端庄,“跟王爷学的,怎么会不好。” 付笙端着酒杯,发出一声轻笑。无疑还是对许苑堇的嘲弄,但其中隐藏的几分开怀却无人可知。 蜡烛越烧越短,可暖黄的烛光依然,乖巧地依偎在许苑堇的脸上,帮她轻柔地晕开有些绯红的脸颊。 让许苑堇替自己斟酒付笙是指望不上了,他看着她那呆呆愣愣的模样,既觉得傻气,又不敢承认地觉得她可爱。 “醉了?”这一刻,付笙连出口的声音也变得轻柔。 可已经醉得云里雾里的许苑堇听不出来,甚至都不知道对面的人在说什么,只能呆呆地“嗯”了一声,也分不清是答应还是疑问。 没再继续问下去,付笙安静地提起酒壶,自己倒了一杯,又悠闲地灌进嘴里。 许苑堇接受不了的辣度,于他而言,如水一般寡淡。 从前跟安瑗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从不会将屋里的灯点亮,也不会拿着这小巧精致的杯子一杯一杯慢条斯理地喝。只会在沉闷的黑暗里,举着碗沉默地不停灌酒,让这醉意以最快的速度去麻痹神经,将大脑搅得混沌。只有这样,才能把不快和痛苦淹没。 但其实,酒越喝越多,想醉却越来越难。说来也可笑,明明他和安瑗都是千杯不醉的人,却偏偏愚蠢到相信酒可以暂时救赎自己。 “付辞修,我头晕。”许苑堇的话慢慢悠悠地从唇齿间溢出,一字一字都带着绵软的尾音,好似委屈,又像是在撒娇。 眼前已经模模糊糊地晕成了一片,可许苑堇还是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准确找到她要对话的对象。 许苑堇以为自己的头在不停地随着视线乱晃,但实际上,她只是乖乖地,甚至是傻乎乎地盯着付笙一动不动。 屋子里太安静了,安静到付笙能将被火烧融的蜡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安静到他好像听清了自己心脏鼓噪的声音。 看着许苑堇迷离的眼睛,和她从脖颈蔓延到脸上的薄薄红晕,付笙在自己一下又一下跳得快而有力的心跳声中,想着,他是不是也醉了啊…… 第78章 欺骗自己的理由 仅仅是换了一个灵魂,以前千杯不醉的身体就会变得一杯倒吗? 仅仅是对面的人只有着跟安瑗一样的身体和容貌,他就会被蛊惑动心吗? 付笙觉得不会。 对面,许苑堇又喊了他一声,听起来可怜又无助,让人不禁心软。可付笙还是安稳地坐在椅子里,提起酒壶,满上酒杯。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可是,蜡烛燃尽了,屋里一瞬间变得黑暗。 许苑堇迷迷糊糊中看到了眼前骤然一黑,已经彻底罢工的大脑不会告诉她真相,只是催促着她出声呼救。 “付辞修!” 这绵绵的毫无威慑力的一声,却跟天幕里突然扔下的惊雷无异。被送到唇边的酒杯忽地一颤,半杯酒浸湿了唇,半杯酒顺着下巴流下去,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他将杯子平平稳稳地放在桌上,然后撑在扶手起身。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他看到在他往许苑堇那里走的时候,许苑堇紧紧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依赖和乞求。 这是安瑗,这是他的安瑗! 在清醒让位迷乱的一刻,在理智被心动压垮的一瞬,付笙唯一能做的,就是欺骗自己,而后信以为真。 谎言奏了效,接下来他做出的所有动作都变得自然而然且游刃有余。 被付笙拦腰抱起的一下,突然的失重感让许苑堇惊呼出声,然后不得不害怕地伸出胳膊圈在付笙脖子后面,以防自己掉下去。 后背碰触到了柔软的床铺,许苑堇也自然地松开手,就想踢掉鞋子翻身抱住被子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天亮。 可付笙在她左蹬右踢脱下鞋之前,矮身单膝跪在地上,轻轻抓住她的脚腕,帮她把鞋脱下又在脚踏上整齐摆好。 同样,在许苑堇迷迷糊糊地刚想要开口向他说谢谢的时候,付笙欺身而上。 吻来得猝不及防,许苑堇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就莫名收到了一个轻柔而甜蜜的吻。这吻太小心也太珍重,许苑堇恍惚间觉得她是对方是视之如命的宝贝。 唇瓣仅仅只是简单相贴,付笙就更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心脏在兴奋躁动。很难说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又像放过自己的释然。 “唔——”许苑堇迟钝的大脑还在反应着眼下是什么情况的时候,付笙已经开始不满足于那样稚嫩的亲吻了。 他加强攻势,逼得许苑堇手足无措。 反复挣扎而不得效果时,许苑堇才发现自己在对上付笙时有多不堪一击。她用力推搡的手被付笙轻而易举地捏住然后按在头顶,他对她的反抗根本不看在眼里,也或许只当作是夫妻间无伤大雅的玩闹。 低沉暧昧的声音在耳畔流连,来自付笙唇齿间的灼热呼吸喷洒在许苑堇脖颈上,温柔的亲吻和舔舐几乎可以让人自甘沉沦,放弃抵抗。 在付笙抛弃理智越陷越深时,许苑堇已经彻底清醒。她躲不开付笙热切的吻,也逃避不了他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深情地喊着“安瑗”。 但幸好,幸好她不爱付笙,她不会被他所伤。她感受到的只有为人鱼肉的愤怒和屈辱,而没有不得所爱的心酸与悲寂。 付笙擦唇瓣贴着许苑堇的下颌滑落,他轻轻啄吻着她光滑欣长的脖颈。许苑堇没有流泪,只是在终于不再被付笙逼迫着发出那些羞耻的喘息声后,极其轻极其冷地对着沉沦的付笙道:“别让我恨你一辈子。” 感觉到身上之人的动作一顿,许苑堇知道她这一次可以侥幸躲过了。 付笙松开捏着许苑堇手腕的手,沉默地将堆在里面的被子扯过来盖在许苑堇身上,然后他起身。 夜色太浓,没有月光也没有烛光的床铺间,许苑堇看不到付笙的神情。自然也就没有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懊悔和自弃,以及那嗫嚅着想要道歉的唇。 最终,付笙混沌的大脑,只给出了自己和许苑堇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他轻声道;“我醉了,以为你是安瑗。” 说完,付笙就往屋外去了,步履慌张。 “娘娘。” 皇后见绣桔回来了,立刻着急询问:“怎么样,皇上呢?” 绣桔福了福,道:“陛下从惠妃故居出来之后,本来是朝坤宁宫过来的,但半道上被淑妃娘娘拉走了。” 皇后眼神瞬间变得狠厉,语气也阴沉,“这个狐媚子,倒是本宫小瞧了她了。” 侍奉了皇后这么久,绣桔对自己的主子多少还是熟知的,她附和道:“娘娘说得对,这种人,也就惠妃愚蠢会把她当姐妹。” 脑子里有了计划,皇后脸色和缓了一些,她重新款款坐回软塌上,道:“当初她帮着本宫暗里弄死了惠妃,今天也该让她尝尝这滋味了。” 皇后招了招手,绣桔立刻上前俯身侧耳听着皇后的打算。 翌日早,在月儿的声声无奈呼唤中,许苑堇终于赖够了床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都怪付笙昨晚发疯,害她计划了半宿怎么能再快一点儿从王府成功逃出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许苑堇觉得自己必须要有点儿危机意识了,眼下比起她的生死安危,贞洁问题稍重一点儿。 虽然许安瑗拿着自己的身体跟付笙那些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完了,但她许苑堇的灵魂还是干净的,所以她的身体也是同样干净的。 如果某一天付笙完全没了理智,她对上他根本就是蚍蜉撼大树,毫无胜算。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在这一天来临之前,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另一边,付笙昨晚像是落荒而逃一样离开许苑堇的屋子后,被风一吹,再怎么想自欺欺人也该清醒过来了。 他不该在那一刻把许苑堇当做安瑗,也不该像懦夫一样用那样蹩脚的理由试图撇清责任。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在灯暗下去的时候,会想要把许苑堇当做安瑗呢?即使心里无比清楚她不是。 一如往常,付笙不想更深入地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觉得答案无关紧要。 “辞修哥哥!” 第79章 她怎么总想害我 听到姚毓晗的声音,付笙立刻回神,加快步伐想甩开她。 “辞修哥哥!”姚毓晗小跑着追上他,拽住付笙的袖子,气喘吁吁。 付笙垂眸冷冷一瞥,厌恶道:“手拿开。” 姚毓晗见付笙如此,虽心里明了,但还是难免觉得委屈。明明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敛了敛心神,姚毓晗缓缓松开拽着付笙衣袖的手,自己的侍女抱琴也恰好追到了她身边,“把药给我。” 抱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小姐。” 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瓷瓶之后,姚毓晗抬起头与付笙视线相对,语调平平淡淡地道:“这是解宿醉头疼的药。” 其余的话,姚毓晗没有说下去。付笙眼里的漠然和嫌弃太过刺人,她实在出不了声。 “本王不需要。”付笙毫无意外地冷言拒绝。 姚毓晗却仿若未闻,喃喃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姚小姐请回吧。”说完,付笙先转身要离开。 “这就是你作为王爷的风度吗?”姚毓晗突然提高音量,恢复一贯的高傲模样,道:“即便不需要,也该对别人的好心道声谢吧。” 付笙停步回身,没有丝毫被指责后的不悦,淡然无比:“那上赶着讨嫌就是相府大小姐的风度了吗?” 姚毓晗莞尔,却没有温度,“你这样对我,只会让我更厌恶许安瑗。” “所以,姚小姐更要注意别让安瑗出什么意外。”付笙眼神暗藏凶狠,语气却亲切,“不然,本王第一个拿你是问。” “小姐。”抱琴看着付笙走远,凑近姚毓晗身边,担心地呼唤了一声。 姚毓晗隐在袖口中的手紧紧攥着拳,平静地开口吩咐抱琴:“去打听一下,哪一家的千金最近在筹办宴会。” “是,奴婢这就去打听。”抱琴应下。 付笙拐过了街角,姚毓晗收回目光。十几年的情谊,付笙怎么会不知道她最讨厌被人威胁,既然他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正值午时,骄阳似火。许苑堇感觉热得难受,就把遮着脖子的领口松开,往外扯了扯,才终于感觉又活过来了。 绿荛端着一盘洗净的李子进来,只稍稍瞟了一眼,就看到了许苑堇那扯松了的领口处,有一点儿刺眼的红痕。 她将果盘放下,先对许苑堇行了礼,才状似无意地问她:“您屋里有蚊子了吗?” 许苑堇随手拣起一颗李子咬了一口,“没有啊。” 四月末五月初的天气,不太可能会有蚊子,她这么问也不过是心里尚存一份侥幸。 昨晚她没有值班守夜,还以为付笙跟许苑堇睡一起也不过是一如既往的平安无事。可哪曾想,她现在能在许苑堇的脖子看到一抹吻痕。 恰此时许苑堇伸着脖子去够桌上的茶壶,那被领口半遮半掩的要紧之处一下子暴露无遗。绿荛狠狠盯着那里,雪白之上仿若红梅般娇艳欲滴的痕迹,刺伤了她的眼。 月儿进来的时候,与出去的绿荛擦肩而过。她不经意一眼撇到了绿荛阴沉的脸色,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到自家王妃无拘无束斜躺在椅子里,领口完全扯开。 她无奈上前,提醒许苑堇:“您的脖子露出来了。” “嗯?”许苑堇抬手抹了自己的脖子一把,早忘了今早在镜子里看到付笙给她留下吻痕时,恨不得提刀宰了他的心情,看着月儿疑惑道:“怎么了?” “痕迹露出来了。” “啊!”许苑堇终于想起了这回事,赶紧端坐起来重新把领上的扣子扣好,又骂了一句:“付辞修这狗东西。” 月儿以为许苑堇是在打情骂俏,道:“您跟王爷都成婚两三年了,怎么还这么害羞呀?” 许苑堇立即炸毛反驳:“这叫害羞?我明明是在骂他。” 月儿不听,自己找了个说法,笑着道:“可能是因为您失忆了吧,害羞也正常。” “你别乱说,这跟我失不失忆没关系,就是付辞修欠骂。” 月儿拿起扇子轻轻给她扇风,妥协道:“是是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许苑堇假装生气,抓住月儿的手腕,“不准打趣我。” “好,奴婢保证下次不犯了。”月儿玩闹着回应。一下子想起了刚刚绿荛那阴沉可怕的表情,要不要跟王妃说呢? “王妃。”她还是开了口。 “嗯,怎么啦?” 月儿挑了个含蓄的问法,道:“您有没有发现绿荛刚刚有什么不对劲呀?” “不对劲?”许苑堇想了一下,“没有啊,就还是跟以前一样对我面服心不服的。” 心不服,不服在何处,会干出什么事,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月儿觉得许苑堇可能并不是特别清楚,心里替许苑堇觉得不安。 许苑堇敏锐,察觉到了月儿的忧虑,扭头笑着宽慰起她来,说:“放心啦,我会注意着她的,她绝对没有机会害我。” 月儿想多嘱咐许苑堇两句,可在不知道绿荛一肚子坏水是什么的时候,说再多也没什么作用。 于是,月儿点头应下了许苑堇的话,心里暗自下决心要替许苑堇查查绿荛憋了什么坏招。 晚上,许苑堇从于一口里收到了一件普天同庆的好消息——付笙最近不来她房里睡觉了。 让于一退下的时候,许苑堇都快开心地笑出来了。 虽然昨晚损失惨重,但这结果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安慰了。许苑堇猜付笙一定是觉得愧对许安瑗了,看样子有段日子得跟她互不碰面,躲着走了。 这个机会可得好好把握啊! 屏退一众人后,许苑堇点着灯,从书架上拿出一个放着书的匣子,又从最底下的一本书里翻出自己夹在里面的手绘地图。 把那张只画了几笔的纸在桌上铺开展平,许苑堇又拿起自己好久前从厨房偷偷捡来的一根跟毛笔差不多粗细的小木棍,用磨得稍尖的一端蘸了墨,把控着力度在纸上画了起来。 拿毛笔她画不成,经常一下子就把纸涂成了一片黑。拿小木棍当笔用,也是某一天拿着树枝临摹字迹时突然想到的。 把从京城到般若寺的路径补充完整,许苑堇提起那张画纸,放松地仰靠在椅背上。 “很好,离成功又近了一步。”许苑堇含笑,自言自语地给自己加油鼓劲。 接下来,该出去逛逛了。 第80章 居其位,谋其职 不巧的是,雨从半夜下到了早上,细细密密的,没有要停的意思。 阴沉沉的天气,彻底断绝了许苑堇准备出府探探路的计划。她郁闷地坐在软塌上,拿着棋子摆着乱玩,打发时间。 “王妃。”绿荛进了屋里,朝着许苑堇福了福。 许苑堇抬起眼皮懒懒扫过去,托着腮帮子问她:“有事?” “李侍郎家的嫡女刚刚差人给您送来了一份儿请帖,邀您十七的时候一起去府里赏花品茗。”绿荛边说,边把那张素雅精致的请帖伸手递给许苑堇。 许苑堇接过,翻开一看,里面的簪花小楷写得工整漂亮,很是怡人。如果她能认识这些字就好了,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许苑堇产生如此想法。 “十七……”许苑堇划拉着日子,“今天已经初九了。” 绿荛默不作声。 “需要给带礼物吧?送什么合适呢?”许苑堇记得以前还在家的时候,娘亲有跟她稍微提过一些这种交往之事。 绿荛敛着眸,道:“李小姐善棋,王妃可以带本棋谱或者命人做套棋盘棋子。” 许苑堇微微眯上眼,紧紧盯住绿荛,想看看她是不是在骗自己。但对方镇定自若,许苑堇于是放弃了,“行,我知道了。” 绿荛本事大城府深,她要是故意伪装,许苑堇也看不出来,所以她也不难为自己了,打算今天或者明天去问问刘管家,让他帮自己准备一下。 连绵了两天的雨终于在天色将暗时滴滴点点地止住了。空气潮湿黏腻,实在不是能让人心情舒畅的存在。 晾了绿荛许久,付笙才悠闲地进了书房,吩咐小厮把屋里的蜡烛全都点亮后,挥退了众人,让在门外候着。 “你有没有发现,你越来越胆大,也越来越放肆了呢?”付笙语调温和,出口的字也像被打磨圆润的玉珠,声音悦耳。 可话的内容却如锋利的刀剑,直指绿荛命门。他没给她回话的机会,随意列举着她的罪状,“本王跟你说过,别在晚上来找本王。还有——” 付笙眼神不藏锋芒,问她:“谁允许你欺骗安瑗的,嗯?”最后的尾音像钩子,勾得人心悸不已。 尽管心里的害怕被逼到了极致,绿荛还是强撑着为自己辩解:“奴婢,奴婢今早和中午都来找过您,于侍卫说您不在。” “所以你就有了理由去门口堵本王吗?” 绿荛把头埋低,“奴婢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这样……” 付笙撩开衣袍下摆坐在椅子上,眼神随意停在她身上,“那你来找本王,有何事?” 绿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然而付笙表情只是变得极不耐烦。 “奴婢求王爷,让王妃别再疏远奴婢了,奴婢……奴婢真的不想离开王妃。”她说得声泪俱下,情真意切。 付笙略略一想,“就因为王妃十七去李侍郎家不带你?” 绿荛哽咽,“不是,不是只因为这个。王妃自从提拔起月儿之后,就越来越厌弃奴婢,奴婢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般跟王妃亲近,更没有办法近身照顾王妃了。” 似乎悲伤至极,绿荛抬袖擦了擦流了满面的泪,继续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如果王妃这次在京城众小姐千金前露面时,只带月儿,将奴婢留在府中。那么……那么奴婢就彻底失去了跟王妃像以往那样相处的机会了。” 这话不难理解,说来说去,无非是错全在王妃,而她从头到尾都很无辜。 在付笙面前说出这样指责的话语,除非是闲自己命大,不然就是蠢。可绿荛不蠢,她一直在表达的意思,是自己一旦被王妃撇开,那么付笙就没了能监视控制王妃的工具。 付笙轻笑,这丫鬟确实胆大妄为,居然以为自己对他来说有多么的不可或缺。 “因为如此,你就骗安瑗说李小姐喜欢下棋?”付笙依然不咸不淡,平静道:“这就是你应对安瑗疏远你的办法?” 可绿荛不愧是绿荛,她立刻抬起头去看付笙,被泪水充溢的眼睛泛着点点光亮,秀气的脸庞显得柔软而惹人怜爱,她放轻声音,道:“若非如此,奴婢怎么能见到您呢?” 付笙笑了,眉眼舒展,温和俊美,非凡人能及的风度和气质只这一笑便展露了十足。他觉得可笑,这人荒唐得让他都快要没办法理解了。 不过她说的确实没错,骗了许苑堇,他迟早都会找她算账,站在她的角度看,确实是见到他的一种手段。这么想来,她这样不惜名节只为见他反倒显得有些用心良苦了。 但是,那又如何。 “安瑗不愿宠信你,是她的自由。而你,只能接受,这是你为奴为婢的本分。再有这类僭越之举,王府不缺你这一个下人。”付笙将话说得凌厉无情,一如他这个人一般,冷静理智。 绿荛没有想到自己都这样示弱请求了,付笙还依然寒凉如冰。 泪水涌出了眼眶,这一次是真心实意。你能对着许安瑗柔情蜜意、百般顺从,就凭此,我也要得到那王妃之位,得到你的温柔相待。 绿荛在心里暗暗发誓。 要不是许苑堇多个心眼去跟刘管家确认了一遍,还真要被绿荛摆了这一道。 “王妃,礼物已经准备好了,您要先看看吗?”刘管家按着付笙的吩咐,将一切处理完后,领着小厮拿着礼物来找许苑堇。 许苑堇起身,“是什么呀?” 刘管家示意小厮将东西拿出来展开——是一副山水画。 许苑堇抬手把下巴抵在手指上,细细端详着这画。怎么说呢,在她看来,跟以前见的山水画没什么大的区别,只是看起来更细致漂亮一些。 最后,她只故作高深地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很好。”成功唬到了所有人,谁让许安瑗从前才女的名头太过出名了呢。 刘管家贴心补充介绍:“这是前朝名家的手笔,如今也可算作是珍宝,送与李侍郎的嫡女正好。” “所以,李小姐的棋艺不好吗?”许苑堇还是比较想知道这个问题。 “善棋,不代表爱棋。”刘管家回话。 第81章 所料不错 到了该赴约的日子,许苑堇整装待发。当然,穿得还是那华美富贵、光鲜亮丽的裙裳,也好在天气逐渐热了起来,这衣服也不算太重。 “王妃。” 许苑堇闻声,却并不理会。绿荛这人太过阴险,她还是不接触的好。 “王妃。”绿荛又喊了一声,先是示弱求饶,“奴婢知错了,日后奴婢一定好好记着京城各家的喜恶,绝对不会再犯相同的错了,求求您原谅奴婢这次吧。” 记错了?许苑堇不信,从她被刘管家揭穿那日她就不信她这套说辞。什么许安瑗以前很少参加这种宴会,更厌恶人情往来,所以她才没记住给弄错了。 倒是挺有理有据,但许苑堇已经对她的印象差到了极点。绿荛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想相信。 料到了许苑堇不会这么简单就原谅自己,绿荛早就准备好了底牌,她放软声音,忧心忡忡道:“您不原谅奴婢,奴婢也不怪您。只是这一次参加的小姐们不少,其中关系错综复杂,您又失了忆,性格变得比以前柔软了许多,若是她们借此算计您,奴婢怕您没有防备反倒吃了亏。” 言辞恳切,拿忠心耿耿这四字形容也不为过。 许苑堇冷冷瞥向她,心里却纠结,要信吗? 片刻后,她启唇:“你不是说你不清楚各家的情况吗?” 绿荛轻松应对,“奴婢只是忘了他们各自的喜好之类的小事。”言下之意,对于世族大家们的利益关系她还是很清楚的。 京城小姐们间的聚会,带太多侍女丫鬟摆排场会惹人生厌,所以一向大家都只带一两个即可。 带其他人代替绿荛的作用也不是不行,但总归不方便。 于是,许苑堇做出了决定:“那你一起去吧。不过我先把话说到前面,如果你再欺骗我算计我,那我不会轻易饶过你。” “奴婢对您的衷心天地可鉴。”绿荛一字一句说得坚定。 许苑堇摆摆手让她退下。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的事。不管绿荛是不是真的悔改了,反正她近一段时间里是不会相信她一点儿的。 要出府时,许苑堇好巧不巧的在大门口跟付笙碰了个正着。本还以为要默契互相无视对方。 结果,付笙出了声,他站在许苑堇侧后几步远的地方,淡淡嘱咐道:“别受伤,早点回来。” 许苑堇脚步一滞,随后回身莞尔,“知道啦。” 一瞬间,付笙第一次体会到了“神奇”这个词的感觉,这么久以来郁结于心的纷杂情绪,就因为许苑堇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笑,就被安抚化解了大半。 许苑堇回过头继续往出走,嘴角的弧度降下。配合付笙演戏给大家看而已,免得又传出什么他们感情不和的闲话,再给付笙收拾她的借口。 马车稳稳停住后,许苑堇立刻就听到了月儿的声音隔着一层帘子响起:“王妃,到了,奴婢扶您下车吧。” 许苑堇探手拂开车帘,躬着身离开车厢。 下车的间隙,她就将这府邸外观打量完了。大门跟别的府邸一模一样,除了小了一些,应该是级别限制,其余也相差不多。要是跟齐王府比的话,就是这大门藏的不深,正对着热闹的街巷。 因为走大门不可避免地会跟里面的一些男眷碰面,所以下车后,都是由这府里的丫鬟带路从侧门进去。 “王妃,这里好安静啊。”月儿跟在许苑堇身后,在迈入那窄小的侧门后,小小惊叹了一下。 许苑堇放眼望向两侧,确实安静。一入门就是一条青石小路,路的两侧排着竹林,间或几声鸟鸣,附和着风过竹林的沙沙声,说不尽的心旷神怡。 “确实,很舒服。”许苑堇文辞平淡,遗憾道不出这其中万分之一的幽静。 前面引路的丫鬟见许苑堇对这里很感兴趣,于是开口介绍说:“这里是我们小姐亲自设计制出的景,还命名叫‘曲径通幽’。” 可以想到,这位李小姐一定是位极雅静的人,应该跟姚毓晗能比较聊得到一起去。 竹林一过,就是一片矮树花丛,许苑堇听到了从那里飘来的言语欢笑声。 果不其然,走过花丛,掩映在背后的热闹景象便一览无余了。 许苑堇出发有点儿迟,所以过来的时候这路上就她一人。很多人早她一步到了这地方,成群地聚着。 “呀!齐王妃可终于来了!”挨着花丛站的一个人刚一瞟到许苑堇,立刻出声。 众人的目光一瞬全部聚集过来,许苑堇身体变得僵硬。她不是许安瑗,没有办法自然而然地接受万众瞩目,眼下这种情况,上一次有付笙替她挡着,这一次她只能靠自己。 想不出合适的话跟她们打招呼,许苑堇就只含笑轻轻颔首致意。 “姐姐可让我们好等啊!” 凉亭中,姚毓晗将毛笔搁下,朝许苑堇看过来,说了这么一句。 在陌生的环境里见到熟悉的人真的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许苑堇努力地忽略掉其余人投向她的视线,朝着姚毓晗走过去。 正要提步踏上亭台的石阶时,许苑堇看到坐在姚毓晗身边的人起身对着她行礼,道:“王妃万福。” 许苑堇愣了一下,才道:“免礼。” 她求救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姚毓晗,可对方只当做没看见一般,冷冷淡淡地站着。 好吧,该习惯了。 许苑堇几步上了凉亭,态度友善地像那个面容恬静的女子问道:“不好意思啊,我失忆了,请问你是……” “刑部侍郎之女,李书瑜。”她简单告知完许苑堇自己的名字后,淡淡笑着,亲昵道:“姐姐唤我书瑜便可。” “书瑜。”许苑堇轻轻在唇齿间重复了一遍,“很好听的名字。” 其实名字不名字的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放以前许苑堇也会这样认为。但现在她被迫隐藏自己的名字,而顶着许安瑗的名字,就无比在意起了这件事。 “谢王妃夸奖。”李书瑜微笑道谢。 这凉亭当中没有别人,看来她的直觉还不错,姚毓晗和这位李小姐果真有些交情。 “哦,对了。”许苑堇想到了拿来的画,扭头喊道:“月儿,把礼物拿上来。” 第82章 说起来,这还是跟你学的 “这是前朝一位名家的画作,我猜你应该会喜欢,就带过来了。”许苑堇把卷着的画双手递给李书瑜。 李书瑜也亲自双手接过,“毓晗,帮我一起把画展开看看吧。” 许苑堇看不懂画,但对面两位可以,甚至水平不低。不知道两人的心理变化,但许苑堇看到了她们脸上的欣喜之意,松了口气,刘管家眼光果然很厉害。 “这名画我从前就很是想见见,也派人各处寻了许久,没想到是在王妃那里。”李书瑜眉目含笑,招手唤来了两个丫鬟,嘱咐说:“把我房里那幅江景图撤下来,换了这幅挂上去。” 这是很高的认同了,许苑堇也笑道:“你能喜欢就好。” “王妃请坐吧。”李书瑜语调温温柔柔,听着十分舒心,又侧头对伺候着的侍女道:“端杯好茶上来。” 跟她形成对比的,是跟前一脸冰冷的姚毓晗。 许苑堇心里暗叹一口气,又一次意识到只要她一直驾着许安瑗的名,就一直不可能被姚毓晗以礼相待。 拂去那点儿遗憾,许苑堇莞尔,朝姚毓晗问了声好:“姚小姐。” “嗯?” 李书瑜的这一声惹得许苑堇疑惑,她不解:“啊?” “没什么。”李书瑜轻轻摇头,“只是之前听惯了王妃喊毓晗的名字,一时听到这个‘姚小姐’,有些意外罢了。” 许苑堇的目光投向姚毓晗,对方却懒得搭理她,径直将视线瞥去别处。 她们之间的矛盾,在许苑堇知晓真相之前,永远都不可能被化解。可难就难在了她不可能知道真正的真相。 侍女把茶放在许苑堇面前,李书瑜含笑淡淡道:“这是陛下赏给家父的几两好茶叶,说是从陈国进贡来的。今天这赏花会里,能喝到这茶叶的,不超五人。” “那我必须要感谢李小姐的厚爱了。”许苑堇言谈端庄而亲切,客套的话经她口一出,倒听出来了几分真心。 李书瑜心下一悦,“王妃无需如此客气。” 凉亭里的气氛在这两人你来我往的交谈中一直和谐无比,直到姚毓晗煞风景地说出一句:“陈国的皇帝,应该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吧。” 如果不是姚毓晗针对性太强,许苑堇真的只会以为这就是一句闲话。 “我听太子说,王妃跟这位年轻帝王好像有些交情?”姚毓晗不疾不徐地又扔出一句。 许苑堇没觉得气愤,就是觉得无奈,看来这皇帝来了之后,自己应该不太好过。怎么一个一个都知道这档子事,反倒她这个当事人一无所知。 “王妃认识陈国的皇帝?”李书瑜的反应,也是刚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但即使如此,许苑堇还是个异类,就像不懂非要装懂的人一样心虚地道:“之前去陈国游历的时候,偶然认识的,交情一般。” “一般?”姚毓晗抓住关键词,嘴角有一点儿弧度,但全是嘲讽的意味。 不然还能怎么说呢?许苑堇心累,说跟那位皇帝有过一腿吗?关键那是许安瑗干出来的事,又不是她。 “嗯。”许苑堇点头,“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他可能都忘记我了。” 姚毓晗端起茶杯,在将抿下那一口茶时,别有深意地简短问了一句:“是吗?” 李书瑜一时向姚毓晗侧目,似乎察觉到了异样。 许苑堇根本无力招架,她不知道姚毓晗到底知道多少,万一她只是诈她呢。这么想着,许苑堇又不免稍稍责怪起了付珩,他没事跟别人讲这事干嘛,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其实有很多吧。 要真是这样,那许安瑗确实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眼见三人间的气氛就要走向奇怪又危险的地方了,说巧不巧湖边先是炸起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是重物跌进水里的“噗通”声。 所有人一瞬间都将目光聚集在那一处。 李书瑜立即起身,神情变得严肃,“那里怎么回事?” 一丫鬟急匆匆跑过来,声音紧张,磕磕绊绊道:“小姐,不好了!孙小姐、孙小姐摔进湖里了!” 李书瑜闻言,立刻加快步速朝那里赶过去。 许苑堇也起身打算跟过去,一眼瞟到了姚毓晗那里,她还在悠闲地慢慢细饮着那杯茶。 “你不过去看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姚毓晗话也说得漫不经心,“看来以后要用这招数,不能选冬天了,太亏。” 许苑堇皱眉,没明白姚毓晗在说什么。 “不是,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湖边,一个青衣女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使得许苑堇不用过去都听得清楚,“是她自己摔下去的,我是想拉她!我没有推她!” 这番辩解,加上姚毓晗的话。 许苑堇扭回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姚毓晗。她懂姚毓晗的意思了。 刚刚湖边的情况,应该跟她第一次在齐王府遇见姚毓晗时那出戏大差不差。区别在于,作为被害者,当时的她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责,只有姚毓晗这个自导自演的罪魁祸首吃尽了苦头。而现在,那个被陷害的青衣女子因为百口莫辩而着急委屈到声音都变得哽咽。 “你看到了?”这个问题,许苑堇完全没有问出的必要。刚刚凉亭中坐着她、李书瑜和姚毓晗三个人。 她背对着湖,姚毓晗与她面对面,李书瑜坐在两人中间的位置上。又联想到姚毓晗刚才露出的浅薄的嘲讽表情,许苑堇觉得,其中可能除了嘲讽她的掩饰之位,还嘲讽着湖边准备上演的“大戏”。 许苑堇揣着答案问问题,姚毓晗还是回答了她:“毕竟这种手段,我还是从你那里学到的呢,怎么能看不到。” 没有理会许苑堇听到自己这话之后变得凝重的神情,姚毓晗盯住她的眼睛,平淡道:“不过我还是觉得,把别人推下水的感觉更痛快。” 后背猛地发凉,许苑堇心漏跳一拍,姚毓晗像是在给她下战书。又一下回忆起那时候付笙跟她说过的话——“今天她只是陷害你,小心你暴露之后,掉进湖里的就保不准是谁了”。 第83章 谈崩了 “让王妃见笑了。”叫丫鬟带着那落水女子先去客房里换衣打扮之后,李书瑜重新返回凉亭,对着许苑堇微笑寒暄了一句。 “没事。”许苑堇神色平静,并无被扫兴的责怪之意。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重新缓和气氛时,一个丫鬟又来找李书瑜,道:“小姐,老爷找您。” 疲惫地合了下眼,李书瑜起身,先是对姚毓晗招呼一声:“毓晗,这里你帮我先照看一会儿。” 待姚毓晗点头后,李书瑜又跟许苑堇不好意思道:“我先失陪一下。” “嗯,好。” 应该是被这突发的意外毁了心情,不少人都在李书瑜离开后也纷纷离去。 凉亭里,许苑堇跟姚毓晗相顾无言了许久。刚开始许苑堇想跟她搭话,但奈何姚毓晗理都不理她一下,几次下来,许苑堇也敛了声。 “我去看看薛小姐,你自己在这儿坐着吧。”这话不是商量。 许苑堇人生地不熟,也只好应下。 “对了。”姚毓晗站起身走过许苑堇身边时又突然出声,垂眸睨着许苑堇,道:“我见天来没带丫鬟,把你跟前的分一个让我用用呗。” 跟刚才同样的语气,许苑堇也确实注意到了她身边今天没见到那个叫抱琴的丫鬟,于是她转头在月儿跟绿荛脸上扫过。 “绿荛。”许苑堇出声,“你陪着姚小姐过去吧。” 被点到的人神色平淡,福身应下,“是。”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时,许苑堇看的是姚毓晗,月儿看的是绿荛。又猛地想起那日不经意一眼看到的绿荛阴狠的表情,月儿蹙眉,觉得有点儿不安。 “哎。”许苑堇的短促的惊叹声让月儿侧目。 还没等她问,许苑堇就在指腹间捏起一枚殷桃,殷红的颜色衬得那手玉指纤纤。“好甜啊,你也吃一个。” 根本没给月儿拒绝的机会,许苑堇抬起胳膊探身就要往月儿嘴里喂。 躲避不得,月儿只好张口衔起那颗樱桃。主仆亲昵的往来,让还留下的几个人或明或暗地侧目打量。 跟着姚毓晗走着的路越走越偏,根本不像是要去客房的方向。可绿荛跟在身后,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跟着。 “行了。”姚毓晗停在一处假山旁,回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绿荛,双臂环胸,语气倨傲,问她:“可以说了吗?” “姚小姐果然聪慧过人。”绿荛微微抬起头,却仍不能正视姚毓晗,这就是身份的差距。 姚毓晗嘴角只扬起一边,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呵”。单这一声,说不尽的嘲讽。 绿荛惹不起眼前这位,面对如此轻蔑的对待,更坚定了她必须要把许苑堇除掉换自己当上齐王妃的决心。 “王妃在失忆之前还一直跟陈帝有联系。” 姚毓晗将唇边的弧度加深,饶有意思地问她:“你还留着证据?” “……没有。”绿荛的话变得遗憾。 “没有你跟我说这些干嘛?”姚毓晗语气不善,“难不成要本小姐自己去找吗?” 说实话,绿荛是这么想的。当初许安瑗虽然没有在她面前有多避讳过自己还跟陈桓书信往来的事,但送信一事却从来没有交代给她办过。 她当初状似无意地跟许安瑗提过,那时许安瑗看自己的眼神,温柔又戏谑。就好像,已经看出了她在打什么算盘一样。 “当时她都会托府里采买的一个小厮帮她送去城里交给别人,再由那个人转手送出去。”绿荛将声音放低,向姚毓晗提议,“您可以试着找找那个人,要是您出手的话,一定能找到的。” “哪个?”姚毓晗明知故问,却不给绿荛回答的机会,道:“你怎么不直接去找那个小厮,不是更方便迅速吗?” “那个小厮,王妃失忆前最后一次让他送信的时候,死了。”说到最后两个字,绿荛咬牙切齿,“奴婢那时找人跟踪他,他被人在半路暗杀了,最后没在他身上找到信。” 姚毓晗看着绿荛,“你只跟踪了那一次?” “是。” 绿荛愤恨的表情不加掩饰,姚毓晗想笑。许安瑗这什么烂眼光啊,选了这样不忠的人伺候自己,不过也还算长点儿脑子,最后还是看清了这个人。 真相很简单,无非就是当时许苑堇发现了绿荛的异样,暗地里调查之后将计就计,却让绿荛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栽了个大跟头。 但姚毓晗不打算告诉眼前这个愚蠢的奴才。许安瑗没杀她而杀了那小厮,就是还对绿荛留了两分情面,只是失了忆的她,肯定没想到这奴才狼子野心,不知悔改吧。 “没意思,本小姐不想参与。”姚毓晗放下手,说着话准备绕开绿荛往回走,“你要是喜欢你自己玩吧。” 绿荛原以为姚毓晗故意叫来自己一定是看出了她的意图,并且也想要同她合作对付许苑堇,没想到会是这结果。她一下着了急,一出口将窗户纸捅破:“您不是也见不得她好吗!这是最好的机会!” 姚毓晗顿住脚步,背对着绿荛。 “只要能拿到哪怕一封信,她再无翻身之地。”绿荛放轻语气,诱哄姚毓晗。 片刻后,姚毓晗轻笑,转过身来,脸上却冰冷得让人心颤。她开口:“来日方长,你看重的机会,于本小姐而言,扔了也丝毫不可惜。” 合作谈崩,根本还是在于地位的差别。 绿荛紧紧攥着拳,指甲也扎进了掌心的肉里。她好恨!等弄死这个王妃,她一定把今日之耻辱跟姚毓晗要回代价。 姚毓晗走得利落,她讨厌许安瑗讨厌得要死是不假,但她不屑于跟绿荛这种心思龌龊的人合作。今天她能联合她对付许安瑗,明日她就一定会联合其他人来对付她。 像恶犬一样,疯得没有限度。 书信的事,绿荛能知道,她不信付笙会不知道。作为王府的主人,付笙要是连这点儿异样都觉察不到的话,那她白景仰了他这么些年了。所以书信之事,要么就是付笙视而不见,要么其中他也有参与。 付笙都不管,她去惹那一身骚干什么。也只有那自作聪明的绿荛才会觉得这是什么扳倒许安瑗的利器,真是蠢得够可怜的。 第84章 风波将起 “薛小姐如何了?”看姚毓晗回来了,许苑堇随口一问。 姚毓晗瞥她一眼,无情嘲讽:“你不会真的撞坏脑子了吧?话都跟你说那么清楚了,你分不清谁使坏?” 许苑堇噎住,她就是随便问一问而已,要不面面相觑得多尴尬。 李书瑜作为宴会的主人一直没有回来,宾客们也走了不少,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许苑堇在姚毓晗走后不一会儿,也起身跟园子里伺候的丫鬟们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到了门口,看到姚毓晗站在自己马车附近,许苑堇下意识觉得她是在等她。 果然,姚毓晗微微挽唇,对着许苑堇轻声细语道:“希望下次再见到姐姐的时候,你能依然气定神闲。” 如果没猜错,许苑堇觉得姚毓晗说的是六月初时,跟陈国那位年轻帝王的见面。 许苑堇莞尔,心里附和:我也希望是。开口却友好地跟姚毓晗道了别:“姚小姐,我先走了。” 姚毓晗的神情她已经到了不看也能料想到的地步了,盯着自己后背的那道视线,一定是冷漠而讥讽的。 这一条路来时已经记熟了,许苑堇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厌厌地将头倚在车壁上,随着马车的轻微颠簸一动一动的,发愁跟陈桓的见面。 只希望许安瑗跟那位皇帝分开之后真的再没有联系过了。但愿望美好。许苑堇心里总有些微不好的预感。 夏季将来,万艳争相绽放,御花园里各色参差相映,很是热闹。 可花的热闹从来无法影响到人的孤寂,付珩站在百花丛中,形单影只,思虑深重。 弑父的大计他苦心积虑筹谋了七八年,如今终于快要走到终点了。陈桓来访一事,他必须好好把握机会。 “奴才参见太子殿下。”一小太监轻手轻脚走到付珩身后,小声道。 “何事?” “皇后娘娘有请。” 花丛中一朵红艳的牡丹开得最为盛大,雍容华贵。万花争艳,却没有一朵能敌得过它。 从来时付珩就一直看着它。现在,他勾着抹淡淡的笑,转过身对那小太监说:“知道了,退下吧。” “是。” 这牡丹开得再好又如何,它花期将近,再如何不甘,都值得让位于跟前时刻准备怒放的芍药。 许苑堇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迎面遇到了刘管家。 “王妃万福。”步履匆匆的刘管家停了步子,向许苑堇问安,又道:“您怎么回来这么早?” 许苑堇无精打采,“出了点儿意外,就散了。” 刘管家点头,主动向许苑堇说明:“王爷在校练场陪康平王练兵,派人传话让奴才把这把剑给他送过去。” 边说,刘管家边抬起胳膊双手呈给许苑堇看。 玄色的剑柄并无任何特别,只在与三尺长剑相接处,于深色棕木上用金色勾画出繁复的花纹制成剑箍。剑箍之下,锋利而冰冷的剑刃被完全封裹在棕木里,不显锋芒,却仍让人胆战心惊。 许苑堇只是不在意地撇了眼那把长剑,就收回目光,“那你去吧。” 她自己的事都够愁的了,没余力去关心付笙在干嘛。何况她和他还在冷战当中,反正许苑堇这样认为。 拖着疲惫的脚步回了自己院子,许苑堇就挥退了绿荛,吩咐月儿给自己拿点儿糕点瓜果来,她费脑想了半天之后遇到陈桓时不同情况的不同话术,感觉实在饥肠辘辘。 每每这时,许苑堇都会狠狠地在心里腹诽一句许安瑗真能惹事。 月儿把端来的糕点放到许苑堇面前,闲聊说起:“天气越来越热了,暑气再大些,您可以去湖心亭里坐坐,那里一向挺凉快的。” “湖心亭?”许苑堇抓到了关键字。 “对啊,您没失忆之前也总喜欢去那里坐坐。” 想到了要紧的事,许苑堇拉过月儿,压低声音,问她:“你会泅水吗?” 月儿一脸迷茫。 这个问题去年冬天的时候她也问过绿荛,不过因为外面水都结了冰,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许苑堇觉得姚毓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兑现她的诺言。其余话先不说,许苑堇得先把自己的小命保下来。 “泅水?” “对啊,我想学,你会吗?”说完,许苑堇补充一句:“或者你认识会泅水的人吗?” 月儿的不解更深了,语气也变得迟缓,她道:“奴婢会倒是会,但是……您学这个干嘛呀?这一般都是靠水吃饭的渔夫们要学的东西。” 解释起来有些复杂,缘由里也有不能说的部分,所以许苑堇选择了含糊敷衍过去:“就是……想学。”顿了一下,下面的话就顺理成章地被编造了出来,“热得厉害的时候,能下水里玩闹一遭不比坐在湖心亭里乘凉来得痛快吗?是吧?” 虽然听起来是有些道理,可月儿还是不松口。 “求你了我的好月儿……”许苑堇讲道理讲得都口干舌燥了,月儿就是不应,她只能拉着月儿的袖子放下身段苦苦哀求。 “您贵为王妃,若是在湖里泅水,被人知道可如何是好?”做了这么久的大丫鬟,月儿说辞也高深了不少,她回绝许苑堇道:“于礼不合。” 许苑堇恼了,撒开月儿的袖子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赌气道:“那你就天天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要是我哪天掉水里了你就救我吧!” 月儿被许苑堇这副模样逗笑,脸上严肃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温声道:“您又不是乱跑的小孩子,怎么会掉水里呢。” “要是有人像今天一样,故意这么做呢?”许苑堇是真的很担心这件事,推她的人不一定就会是姚毓晗,今天她就坐在那里,虽然无人与她攀谈,但各种意味的视线都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 就算作是她杞人忧天吧。在这京城中,想害齐王妃的人,绝对不止几个。 “给奴婢一点儿时间。”月儿在许苑堇说完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曙光在望,许苑堇眼里都是期许,“让你好好想一想?” “不是,让奴婢找个合适的地方和时间来教您。”月儿说得肯定。 许苑堇开心,“谢谢我的好月儿!” 第85章 步步为营 坤宁宫里,萦绕着淡淡的花香。 皇后将最后一子落在棋盘上,付珩端详了片刻,从棋罐里拿起两颗白子放在棋盘上,“又输给母后了。” 皇后莞尔,接过绣桔端来的茶,“就你心好,总是让着母后。” 付珩不说话,只是笑着。 “上一次你做得不错,现在皇宫内外都称赞你崇德向善,有一国储君之风范。”皇后一顿,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扫向付珩,“确实是成大事者。” 付珩颔首,谦卑道:“是母后教导有方。” “惠妃生而不养,有亏于你。如今能以她忌日为名宣扬你孝顺心善,也算是她对你的补偿了。”皇后说得冠冕堂皇。 “儿臣不过简单做戏,能有如今朝堂上下皆知而称赞的局面,是母后费心的成果。”付珩将话说得坚定,“母后如此恩德,儿臣定铭记在心。” 皇后抬眼看绣桔,示意她将屋里侍候的人先找借口清出去。 待屋里只剩心腹之后,皇后才道:“陈皇快来了,你是怎么准备的?” “据探子所说,陈皇似乎心心念念牵挂着一女子。儿臣打算待他来之后,将已经训练好的女子送给他,一来打听他的消息,二来也算给了他的人情。” “女子?”皇后意味深长,“为何不直接说他挂念的女子是齐王妃呢?珩儿觉得母后不知道这事吗?” 付珩垂下头,没有出声。 话说到了这份上,皇后也不隐瞒了,道:“你作为母后的孩儿,未来的君主,身边的每一个人,尤其女子,母后有必要帮你调查清楚她们的身世背景。” “儿臣知道。”付珩无奈妥协,没有了刚刚意气风发的模样。 对此,皇后满意微笑,“母后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付珩抬头看对面的人,没了主意,问道:“那依照母后的意思是……” “既然他想要的是齐王妃,咱们又不是找不到,为何要大费周章找一个替代品?” 这话已经很清楚了,付珩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任由犹豫,道:“可是安瑗是辞修的王妃,这样做一定会惹怒他,最后弄巧成拙。” 提到了付笙,皇后倒是不屑一笑,“他不是向来对许安瑗唯命是从么,如果这是许安瑗自愿甚至主动的,他又能如何。” 言语之间,都是对付笙的轻视。在她这里,这所谓声名天下的齐王毫无威胁力。 付珩还是犹豫不决,“王妃失了忆,按她现在的性子不会接受的。” 皇后凤眸扫向付珩,不怒自威,道:“究竟是因为她失忆,还是因为你舍不得,嗯?” 付珩一瞬间的慌张没有躲过皇后的眼睛,他着急掩饰说:“儿臣曾经试探过她,她反应很激烈,看起来很排斥自己跟陈皇有关系。” 皇后彻底冷了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当初既然能引诱她心甘情愿为你所用,如今又如何不能。”稍一停顿后,皇后不善道:“别跟本宫说是你对她动了心!” “儿臣没有!”付珩连忙着急反驳。 皇后没说不信也没说信,只是向他沉声强调,“帝王最忌讳的就是动情起念,你最好时时刻刻记清楚!” “儿臣一定铭记,”付珩俯首,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做一个无情的明君。” 皇后满意点头,以为付珩所说的“无情”指的是没有情爱。 夜色初上,月儿不知道去了哪儿,进来领着丫鬟们点灯的是绿荛。 许苑堇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于是眯眼歪在椅子靠背上,在脑中完善着自己的逃跑大计。 “王妃。”绿荛低声喊道,又说:“您不好奇今早那件事是怎么处理的吗?” 许苑堇眼睛都没睁开,哼哼唧唧地敷衍道:“不好奇。” 早上被姚毓晗那样羞辱之后,绿荛冷静下来之后也想了不少,性格更加渐渐深沉起来。没有被许苑堇的态度影响,自说自话:“最后孙小姐承认了是自己将人推下了水。” “这话的意思是,你也看到了当时的真实情况?”许苑堇懒懒掀开眼皮看她。 绿荛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如果姚毓晗和绿荛都能看得明白,在场的各位千金小姐们想来也没几个是完全单纯的,大部分也明白其中的曲折。 “是有人逼孙小姐承认了吗?”许苑堇觉得是这样。 “王妃,是墙推众人倒。”绿荛说完,趁许苑堇视线不在她身上,她抬头看着许苑堇,心里暗暗补充完后半句话——最后,你也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许苑堇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到了外面错落响起的声音,“参见王爷。” 一听到付笙来了,许苑堇下意识地皱眉,不欢迎。而绿荛则立刻转身朝向门口,神情难掩希冀。 付笙跨过门槛,就看到了许苑堇姿势不端地窝在椅子里,裙摆乱的纠缠成一团压在身底,白袜裹住的脚则摆在外面。可能是见得多了也习惯了,付笙只是随意一扫,就错开了目光,没有像当初一样去指责许苑堇。 “奴婢给王爷请安。”绿荛端庄福身,跟身后的许苑堇形成了鲜明对比。 付笙却连一眼都没分给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就让她退下。 可绿荛没照做,只是为难地看向许苑堇,似乎得得到许苑堇的允许才能按照付笙的话照做。但实际打得什么心思,她清楚,付笙也清楚。 见那人半天还杵在那里,他沉声,“怎么?本王说的话你是不准备听了吗!” “哪敢啊——”许苑堇抢在绿荛之前阴阳怪气地怼付笙,“我的话你说她不听到还行,你的话,她听得可认真了。” 桌边点着灯,付笙看清了许苑堇脸上的嘲弄,提议道:“要不干脆这的吧!她既然那么对你唯命是从,你不如把她调到你跟前呗,然后随便换个人过来替她,不替也行,我这里也不缺人。” 许苑堇的话说得不好听,但确实正正好戳中了绿荛的心,她期期艾艾地偷偷瞄着付笙高挑伟岸的身姿。 付笙朝许苑堇走去,语调漫不经心,“既然如此,那把她卖了就行,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两人同时看向付笙,一惊一惧。 第86章 又是争执 “你能舍得?”许苑堇勾着笑,并不相信付笙说的是真话。 付笙在许苑堇面前站定,挡住了所有照向她的光,把她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 后遗症有点儿重,猛地想起那晚被付笙压在身下,许苑堇瑟缩着想再往里缩缩。可付笙只是微微俯身,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扯出被许苑堇压在身底的裙摆把她露在外面的脚给盖住,嘱咐道:“多少注意一点儿。” 许苑堇被付笙这反常的举动弄得发懵,愣愣地回应,“哦。” 处理完这,付笙坐到了许苑堇身旁的椅子上,道:“你的奴才,你能舍得,本王又有什么不舍的。” 许苑堇眉头又皱起,扭头盯住付笙线条顺畅美观的侧脸。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付笙变得奇怪了,就……好声好气地让她觉得非常不适应。 绿荛知道付笙的话从不作假,这一下被吓破了胆,立刻跪下含泪抬头看着许苑堇,害怕地喊她:“王妃——” 知道付笙大概率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许苑堇没了折腾绿荛的心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门被关上了,屋里又剩下了许苑堇和付笙两人。 “有什么事?”许苑堇不情不愿先开口。 付笙扭头,越过暖黄的烛光看着她,问:“你今天早上在那里有没有受伤?” 问这个问题实在是多此一举,付笙早就弄明白了一切,过来找许苑堇只是想找个台阶。从那晚之后,两个人间的气氛和关系就变得僵硬又尴尬,他考虑到陈桓即将到来,为了不出意外,必须尽快处理掉他们之间的这种不和谐。 他的理智坚持如此认为,至于心里的想法,他选择直接忽略。 “没。”许苑堇言简意赅,且态度差劲儿,不想搭理付笙的样子不带一点遮掩。 面对如此模样的许苑堇,付笙冷下了脸,但也仅仅只是冷下了脸。似乎现在必须做出这样的反应才算正常,才是合适。 “陈桓要来了。”付笙提起了正事。 许苑堇依然事不关己地敷衍,“哦。” 付笙这一刻倒真的希望她能事不关己,可是事情发展到了如今这一步,想抽身根本不可能,“你需要想办法让他先去支持太子,待父皇驾崩后,再来支持本王。” “你说什么?” 许苑堇这一晚上皱起的眉应该是抚不平了。听到付笙这般平静如水地说出这话,许苑堇甚至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大惊小怪了,其实这谋权篡位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付笙面不改色,依然平静,解释说:“你跟陈桓有交情,先让他表面上帮助太子杀了父皇,然后在反水来帮本王。” 许苑堇脑子已经宕机,她听不懂付笙在说什么,只看到他的唇瓣启启合合。 “当然,鉴于你现在的情况,只要介绍本王和他认识,帮助本王取得他的信任就好。剩下的本王来做,你可以不管。”这是付笙想了很久之后的结果,说的是主动权在许苑堇手上,但实际上,只要他跟陈桓建立了联系,就一定要把许苑堇挡在身后。 如此打算的借口,他给的是——怕许苑堇搞砸。 “不是,你等一下!”许苑堇趁付笙停顿的间隙赶忙打断他,她头疼得厉害,“我能问一下,许安瑗跟陈桓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啊?” 这个问题换来了一屋子的沉默。 “许安瑗想当皇后,又说爱你,所以你因为爱她而去满足她,想方设法让她当上皇后。”许苑堇喃喃说着,梳理着自己的思路,然后抿唇安静地思考结果,最后放轻了声音,“她爱皇后的位置胜过了爱你——” “闭嘴!”付笙这下真的怒了,眼神狠厉地盯住许苑堇。 本来只是说给自己听的,谁知道会让耳尖的付笙听到了,对方还反应如此激烈。许苑堇一向遇强则强,尤其是跟付笙对上的时候。 她立刻仰起头不让步地回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她明知道这样做失败了会有什么后果,可她还是在你和后位之间选择了后位!这能叫爱吗!” “皇位是本王一直就想要的!就算没有安瑗,那个位置本王也一定要得到!”付笙不自觉地稍稍提高了音量,与其说是说给许苑堇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欺骗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相信。 许苑堇看到了付笙因为激动而微微沾染上绯红的眼眶,惊讶自己这一刻居然会觉得付笙有点儿可怜。 她把所有听过的话在脑子里理了无数次,许安瑗先是跟陈桓纠缠过,然后是付珩,之后才是付笙。而且付珩还说过许安瑗在接触下一个人时,并没有跟上一个人完全分开。 ……许安瑗真的爱付笙吗? 许苑堇一直疑惑这个问题。如果爱,怎么会舍得付笙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去跟付珩抢那个皇位,自己只是跟付珩简单接触过几次都察觉得出那个人绝对不好惹,许安瑗会不知道? 如果不爱,又为什么要嫁给付笙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理由说不通,其他的理由许苑堇又想不出来。 天天琢磨许安瑗,许苑堇都要疯了。她完完全全无法理解许安瑗一点,现在不理解的地方又增加了。 “你疯了。”许苑堇不想跟付笙争辩了,反正他跟许安瑗一样,不是她能理解得了的人,“跟许安瑗一样疯。” “我夹在你们中间,只觉得悲哀。为自己,更为你们两个。” 付笙冷静下来,盯着许苑堇不放,却不愿让她置身事外,“成为她,成为她之后,你就能明白所有的事。” 许苑堇那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偏偏这时候不想遂了付笙的意,非要触他霉头,一字一字坚定地道:“我不会成为她,也绝对不会理解她。这个世界的疯子,只你们两个就够了!” “只要你还想活着,你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付笙倨傲。 许苑堇这一次换了态度,不以为意道:“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任你摆布!” 一时半会儿付笙不会杀她,他还要等着把许安瑗的灵魂召回来,她要努力争取在这之前离开这王府。 只要离开了,一切都可以步入正轨,她的世界就彻底没有了付笙和许安瑗这些个人物。 除非她会主动放弃。 而这不可能! 第87章 这个自作多情的人不是他 许苑堇这番大逆不道的争辩,又成功地把自己禁了足。下命令的是付笙,执行的是绿荛。其余人还都以为是自家王妃又不肯出门了。 “王妃,这京城里奴婢没能找到一块儿能教您学泅水的地方。”月儿在城里跑了好久,北方不同于南方,压根没有多少人会专门去学这,自然也没专门的地方能用作这用途了。 许苑堇早就相中的是府里那片宽阔的人造湖,于是问月儿:“就湖心亭那块儿不行吗?” “不行,水太深了,很容易出意外。”月儿摇头,面色为难。 托着下巴思索了一小会儿,许苑堇歪着身子凑近月儿,悄声道:“你觉得,付辞修那个浴池怎么样?” 这倒是另辟蹊径,大概全天下也就许苑堇一人能思路如此清奇了。 月儿以前见过那个浴池,里面加满水之后,那个深度对于初学者来说也差不多,关键是那浴池非常之大。 端详着月儿犹豫不决的表情,许苑堇知道她这主意不错,又继续诱哄道:“反正那浴池那么大,留着也是铺张浪费,正好学完之后还能洗个澡,一举两得!” “可是,王爷会同意吗?”月儿被许苑堇说服了。 许苑堇根本没有考虑过付笙的建议,毫不在乎地道:“他用的时候咱们给他让出来就好了,这个不是问题。” 月儿觉得自家主子说得在理,于是欣然同意,问许苑堇:“王妃,那咱们明天就开始吗?” “这个嘛——”许苑堇高深莫测,对着月儿伸出根手指摇了摇,“不急。” 急的是先去找付笙。 晚上,许苑堇吩咐月儿想办法把绿荛从院子里调开一会儿。月儿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许苑堇趁那间隙,抱着厨房里早就让人熬好的一罐粥就提着裙摆往出跑。 一路还算顺利,既没有绿荛来追她要她回去,粥也没洒。总的来说,是个不错的开端。 “于一。” 刚从付笙书房退出来,于一就听到了许苑堇的声音,他将门合住,才转身向许苑堇行礼,“属下参见王妃。” “不用不用。”许苑堇探头向里张望,压低声音跟于一打听,“他在里面吗?” “在。”于一边回应,边留心听着书房里的声音,万一王爷不让王妃进去,他也能赶紧拦住。 “那我能进去吗?”许苑堇问道。 书房里安静无声,于一敛神,侧身让开路,还伸胳膊帮许苑堇把门推开,道:“您请进。” “谢谢啦。”许苑堇开心道谢,提步迈过门槛,身后的门被于一关上。 这地方许苑堇来得也不算少了,每一次的回忆都差得不想回想。 抬眼看过去,付笙还是那样,端正地坐在桌后,挺立着脊背,右手提笔蘸墨然后落下,不知道在写什么。 “我进来了。”许苑堇出声的意思是让付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赶紧藏起来,她可不想莫名其妙惹一身骚。 而付笙的手没有停顿,淡淡回应:“本王知道。”心下却觉得许苑堇一定是以为自己还生着她的气,故意用这样的方式逼他正视自己的存在。 虽然他不喜欢被人逼迫,但这一次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许苑堇看着付笙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也解除了自己的防备,直接走到付笙书桌前,先挪出一只胳膊探手在他桌上清理出一小块空位,然后把那罐子给他摆下。 等许苑堇安静下来,付笙才停下笔。他把笔搁下,靠在椅背上,微微扬起下巴点着那罐粥,无声询问那是什么东西。 许苑堇看到付笙那倨傲的表情就心烦,但无奈有求于人,她装出笑脸,道:“我听说你还没吃饭,就叫人熬了粥给你拿过来了。” 说着,许苑堇揭开了罐口的盖子,淡淡的甜香气味一下子蔓延开来,很是诱人。 付笙眼里露出些柔和的喜色,语气却还是不变,带着软刺,挠得许苑堇心烦,“听说?你听谁说的?” 一般天将黑的时候府里就开始张罗用餐了,现在夜色如墨,他都快准备安寝了而许苑堇说他没吃饭。 “我——”就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许苑堇没想到付笙这么多事,面上依然乖顺,心里又骂起了他。 “你能这样关心本王,本王甚是感动。”付笙嘴角噙着笑,许苑堇所料不错,付笙就是在故意为难她,“那就辛苦王妃盛一碗给本王吧,这味道闻着还不错。” 这要求正合许苑堇的心意。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付笙只要喝了她的粥,她就不信他能不答应她。 但是,许苑堇尴尬住了。 “本王还以为,王妃是把碗勺装在了别处,原来是没有拿啊。”付笙颇为遗憾,边从椅子上起身,边道:“真可惜,看来今晚注定无福消受王妃的这番心意了。” 都到这一步了,想让许苑堇半途而废是不可能的。她连忙拽住付笙,真诚道:“其实,这罐子也不重,也不是不可以当做碗来使。” 付笙垂眸,与许苑堇四目相对。 “来找本王有什么事?”再开口时,付笙的声音冷淡了很多。 “就是——”许苑堇正想着怎么说时,手里猛地一空——付笙把被她攥住的袖口扯走了。 不开心地瘪了瘪嘴,许苑堇对付笙这种没礼貌的行为表示严重唾弃。 “就是,你那浴池,能借我用用吗?”没成功让付笙喝下自己的粥,许苑堇感觉说话的底气都少了一半。 付笙意外,他还以为许苑堇是来跟他就上次的争执和解来了。 “你要干什么?” “学泅水。”许苑堇直白道。 付笙讶异,微微蹙眉,很是不解,“你学这个干嘛?” “保命啊。”许苑堇理所当然,“万一哪一天被人推到水里面怎么办,我总得在有人来救我之前先自救吧。” 付笙听到许苑堇的话,心里有种微妙的不满,但他没有察觉,只是道:“本王会一直在你跟前。” 言下之意,你没必要学这种东西。 “那天你可不在,要是那天被推下去的就是我呢?”许苑堇不屑一顾,觉得付笙的话简直自大得可怕。 第88章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付笙语塞。沉默片刻后,妥协:“那处让给你,你何时想用便用吧,本王不去。” 没有想到胜利的果实来得如此轻而易举,许苑堇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向付笙确认:“你刚刚说什么?” “浴池给你用。” “真的?”许苑堇眼里亮晶晶地盯着付笙看。 付笙心头微动,沉声道:“假的。” 许苑堇不乐意了,立马就冲到跟前要跟他理论。 付笙低头看她,“再问就真的是假的了。” 许苑堇抿唇,用行动表示自己绝对不问了。然后才又指了指门口,小心道:“那我先走喽?” 付笙不悦,“你来找本王就是为了这件事?”他还以为这只是步入正事的一个借口。 “嗯。”许苑堇迷茫,“不然还有什么事?” 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的自作多情,付笙立刻沉下脸来,冷漠道:“出去。” 许苑堇背身翻了个白眼。这付笙还是一如既往地的有病。 回了院子之后,不出她所料,绿荛果然又开始拐弯抹角地指责她违背付笙的命令。 “可是今晚他说了我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了。”许苑堇面不改色地道。 绿荛停下声,看着许苑堇,满脸不信。 许苑堇无所谓地道:“要是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那天的时候她就研究清楚了,付笙确实当绿荛是自己的爪牙,专门用来监视她,但是对于付笙来说,绿荛也还没到那么不可或缺的地步。 所以绿荛能狐假虎威,那她为什么不能借着付笙的名义假传圣旨。反正冲付笙那态度,就算自己这谎话被揭穿了,受指责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但是毕竟已经夜深,您出去不安全。”无可奈何之后,绿荛只能这样给自己找回面子。 许苑堇敷衍,“嗯嗯,知道了。” 翌日早,许苑堇吃完早饭就拉着月儿要出门。 “今天不开始学泅水吗?”月儿跟在许苑堇身后,问她。 许苑堇欣喜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王府大门,“不学,过两天再说,不急。” 可是刚开始的时候您可不是不急的样子。 当然,月儿没把这话说出口。对于她来说,也是出府玩要比待府里有趣得多。 “王妃,咱们要上哪里去玩呢?” 月儿站在许苑堇身旁,看她从出府之后四处张望着却一动不动,好奇地问。 差不多把王府正门对着的路打量完了一遍,许苑堇道:“今天咱们不去人多的地方,专挑小巷子走。” 说着,许苑堇就提步朝已经瞄准的那条小道里走。 月儿不明白,“您不是出来玩的吗?” “对啊!”许苑堇丝毫不心虚,“那些大街什么时候都能逛,这些犄角旮旯里的小巷子可不是。” 而且,为了增加可信度,许苑堇还专门停下步子转身对着月儿道:“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同理,巷子深处必定有好酒,咱们今天肯定能在这些小巷子里找到寻常见不到的好吃的、好玩的。” 这主仆二人,一个敢说,一个敢信。月儿没有很聪明,但人也是机灵的,唯独遇上自己这不靠谱的主子时,也变得不靠谱起来。 今天的奇遇来得很快,就在许苑堇跟月儿转过小巷里的两个弯后,成功地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小侯爷正在打算翻墙进王府。 “王妃,那是小侯爷吗?”许苑堇不想跟赵孟暄碰面,拉着月儿打算悄悄绕开他的时候,单纯的月儿发出了好奇的疑问。 练武之人的耳力无需置疑。果然下一秒,那人也不继续爬墙了,立刻扭过头开心地喊道:“姐姐!” 月儿的问题,这下不用许苑堇来回答了。 “姐姐,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欸。” 赵孟暄跑到许苑堇面前,束起的长发在身后荡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配上那张英气的面孔和灿烂的笑容,更是显得恣意张扬。 许苑堇皮笑肉不笑,“我也没想到。” “付辞修那家伙怎么愿意让你出府了?” “可能是他今天心情比较好吧。”许苑堇敷衍。 赵孟暄丝毫不被许苑堇低迷的心情影响,兴高采烈地挤开月儿,凑到许苑堇跟前,问她:“姐姐你计划今天去哪里玩呀?” “就……随便走走。”许苑堇有心编瞎话哄过赵孟暄,可人生地不熟,一时半会编不出来,只能这样说。 赵孟暄神情一亮,许苑堇的话正合了他心意。他向许苑堇提议:“不如,我带你去校练场骑马吧?他们最近又买回来了好几匹汗血宝马,我猜姐姐你一定会喜欢的!” “骑马?”许苑堇喃喃。 “对啊,那马跑起来跟飞一样,寻常马根本追不上。” 许苑堇抬头看他,“意思是速度很快?人也追不上?” 赵孟暄失笑,却并没有一丝一毫轻视嘲笑的意思,道:“非常快,谁也追不上。” 许苑堇心思一动,立即做出决定:“好,去校练场。” 自己的建议得到了许苑堇的赞同,赵孟暄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了。 许苑堇一边笑着回应赵孟暄那些闲聊的话,一边分心思在脑中重新制定起自己的逃跑计划来。 之前因为自己不会骑马,所以从来没想过出了王府之后可以选择骑马离开。但赵孟暄的话给她提了个醒,她趁这段时间学会骑马,以后就能买一匹马拴在城里,或者城里不行的话就拴在城外。这样逃跑起来要比坐马车方便得多,也快得多。 一时间,许苑堇仿佛看到了自己骑着马出逃的那个夜晚。寂静的夜里,没有人发觉她的离开,或者发觉了却怎么也追不上她。她骑着马飞快地奔驰在郊外的路上,把齐王府、把京城远远地甩在身后。 许苑堇没有察觉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么生动耀眼,但赵孟暄看到了,于是他换了话题,问许苑堇:“姐姐想到什么了?怎么这么开心?” “嗯?”许苑堇侧头看他,又毫不收敛地笑了起来,道:“想到了我骑着马在路上飞快地跑着,谁也追不上我。” 第89章 一颗头两个大 “那肯定呀,之前姐姐的骑术就很好。”赵孟暄夸完,三个人正好到了校练场门口。 赵孟暄这话是许苑堇根本没想到的。她之前,不对,许安瑗会骑马? 趁赵孟暄跟那个在门口站岗的士兵说话的时候,许苑堇把月儿拉到跟前,压低身影悄悄问她:“我之前会骑马?” 月儿点头,“您之前还总跟着王爷出去打猎呢。” “姐姐,可以了。”赵孟暄扭头看她,招呼道:“咱们进去吧。” 许苑堇艰难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应声:“来了。” 许安瑗怎么什么都要会啊!就不能少会上两样吗?许苑堇内心崩溃。这让她怎么在赵孟暄面前装出会的样子啊?失忆这个借口他会信吗? 正常情况下,许苑堇大概率一辈子也没什么机会能来校练场。但从被许安瑗魂穿那一刻开始,一切都不可能正常了。所以许苑堇现在看到了这严肃与活泼、紧张与从容共同存在的神奇景象。 大到看不见边际的场上,一侧集中安置着许多幄帐,大小不一,位置也错落分布,只是一眼过去很统一地集中在那边。而其余空出来的地方,都散布着人群,许苑堇不懂这些,只看到有人聚在一起射箭,有人则在那里拿着长刀对砍。 “这是皇上交给我们家管理的地盘。”见许苑堇惊讶又新奇地环视着这里,赵孟暄不由得觉得骄傲,“没有战争的时候,士兵们就在这里训练。” 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齐呼声,许苑堇没听听,但还是觉得震撼,问赵孟暄:“所有的士兵吗?” 赵孟暄失笑,“不是,一部分一部分轮流着来。因为这些人多数是从民间征上来的,不打仗的时候,他们要回家务农,赚钱养家。” “这样啊。” 这一下许苑堇可长见识了。从前总是待在许府里哪也去不了,闭目塞听,什么都不知道。幸亏赵孟暄没有借此嘲笑自己,不然她一定会因为自己这么无知而觉得自卑。 “好了,不看他们了,我带姐姐去马厩牵马吧。”赵孟暄低头,笑着对许苑堇道,转移了话题。 许苑堇也真心实意地回以微笑,玩笑道:“好,那就劳烦小侯爷带路了。” 校练场这种地方来往的都群粗老爷们,或者偶尔几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哥们,有女人出现可算得上是稀奇了。 往马厩走的一路上,许苑堇收到了不少投向他们三个人的视线,不夸张的说,基本每一个人都在看他们。 赵孟暄来惯了,对这种打量习以为常。月儿则难以适应,害怕地凑到许苑堇跟前。 许苑堇多少也觉得不适,但比起除夕那会儿在皇宫里被那些人心思各异地投以各种琢磨不透的目光,这些人的直白倒离奇地让她安心了一些。 好在现在处于和平时期,这些人的生活也跟寻常人一样,看他们三个只是觉得好奇而已,并无太多冒犯意味。 “进了那个门就是了。”赵孟暄贴心地提醒了一声。 说真的,如果许苑堇提前知道这个门后面会有不好的东西,她说什么都不进来。 “你怎么在这儿?”付笙脸色平淡,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不悦。 这该叫做出师未捷身先死吧。她还没在绿荛告发自己之前怎么逛来着,就直接自己送上了门。 “我那个……路过……” 付笙垂眸,冷冷看着许苑堇。要不是场合不对,他早就把脸拉下来了。又问她:“跟赵孟暄碰上也是路过?” 这话一出,周围一群被付笙气场压得不敢出声的人恍然大悟了,原来王爷冷脸是因为自家王妃跟小侯爷待一起,让他吃醋了啊。 这个原因他们表示理解,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接下来围观这夫妻二人间的冲突时,他们就没那么胆战心惊了。习惯成自然嘛,按照经验,最后这两人一定会发展为打情骂俏。 许苑堇重重点头,这个是真的,她能跟赵孟暄撞见,真的是因为路过。 付笙嗤笑一声,信与不信显而易见。 “你问姐姐为什么会在这儿,那你怎么不说你为什么在这儿?”赵孟暄往前一步,把许苑堇遮了半边身子在他身后,不忿地反过来质问付笙。 付笙伸出胳膊拽住许苑堇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旁,才轻飘飘地把话扔到赵孟暄脸上:“你爹请我过来的。” 一句话,把赵孟暄噎得无话可说。 正当赵孟暄没办法的时候,一戎装扮相的男人从马厩中出来,手里还牵着一匹枣红的马。 人穿着甲胄,却也可见其精壮有力的身骨。牵着的马虽步子悠闲,但四条腿和身躯都藏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这一人一马,可谓绝配。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胆颤臣服。 “你怎么也来这儿了?”那男人出声,边把缰绳递给侍从,边对着赵孟暄道:“我还以为你去跟那伙儿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们满处撒野去了。” “爹,我没跟他们在一起胡闹过。”赵孟暄不知道为什么反应有些激烈,康平候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他就开始反驳了。 说完,赵孟暄又朝许苑堇看过来,着急忙慌自证清白道:“姐姐,我从来没接触过那些人!” 许苑堇有点儿懵,不知道赵孟暄干嘛要跟自己解释,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嗯。” 付笙则不悦地把许苑堇又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对着康平候颔首示意。 “王爷也去选匹马吧,都是从西域送来的,比起中原的马,力量和速度上都胜了几分。”康平候没理会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招呼付笙。 付笙温声推辞:“多谢侯爷美意,晚辈骑术平平,还是不辜负那汗血宝马了,随意挑一匹普通的马便可。” 康平候含笑,“王爷太谦虚了,但你既如此说了,那就请随意吧。” “爹,我也想骑马。”赵孟暄不适时的出声,将这大人间你来我往的试探搅得凌乱。 康平候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又道:“别糟蹋我那些宝马,其余的你选一匹就行。” 本来还想仗着自己爹的名声出出威风,哪知自己这亲爹好像完全不把他当亲儿子。 赵孟暄不悦地皱起脸,试图说服他爹。 第90章 心不甘情不愿 “要么听话,要么别骑。”深知自家儿子属性的康平候,在赵孟暄张口之前就未卜先知地回答了他。 虽然看起来这两人气场不和,并不亲密,但体会过那种客气到疏离模样的亲情的许苑堇,看着那父子两人,心里生出无限艳羡之情。 那是她从自己娘亲那里得不到也盼不来的感情。 “那姐姐呢?你总该让她骑匹好马吧!”赵孟暄扭头看了眼许苑堇,又将视线转回他爹身上,道:“她的骑术可比齐王爷好得多。” 这个话其实可以不用说的。 许苑堇在接收到康平候的视线时,心里无限哀怨,这谎可扯大了,怎么圆才能不被这个目光犀利的侯爷发现啊。 “安瑗跟本王同骑一匹便可,她失忆之后,忘了很多东西,包括如何骑马。”付笙镇定自若,说得好像煞有介事一般,丝毫不见慌乱。 康平候的目光深沉,在那夫妻二人间来回打量。 赵孟暄突然惊喜,快步走到许苑堇跟前,问她:“姐姐不会骑马了吗?” 许苑堇点头。 “那我教你吧,我的技术比付辞修好一万倍!”赵孟暄无比欣喜。 “阿暄,你是怎么称呼王爷的!”康平候厉声道:“向王爷道歉。” 一时得意忘了形的赵孟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在他爹面前犯了错,因为迫于他爹威压,只得不情不愿向付笙赔罪,“请王爷恕罪。” 付笙伸手虚扶一把,眉目含笑,温声道:“无事,你还年幼,不过是无心之举。” 一句话,把自己的辈分提了一倍。 赵孟暄最讨厌别人把他当小孩子了,更不用说是被讨厌的人当做小孩。可康平候还在跟前,他除了忍气吞声别无选择。 “多谢王爷。”简简单单四个字,被赵孟暄说得咬牙切齿。 许苑堇瞟到了赵孟暄无奈隐忍的表情,一时觉得同情,因为在遇上付笙的时候,他俩是统一战线的战友。 “劳烦侯爷叫人给本王挑一匹性子温顺的马来,也好教安瑗骑。”付笙翩翩有礼,端得一派温润如玉的模样。 许苑堇在他背后抬头看他,很好奇他这么人前一副模样人后一副模样的演戏累不累,毕竟她演许安瑗的时候,回回都身心俱疲。 康平候点头,吩咐身边的侍从:“按照王爷的要求,牵匹马出来。” “是。” 赵孟暄瘪着嘴,“爹。” “行了。”康平候从侍从手里拉过缰绳,没好气地说:“去马厩里牵匹宝马出来,跟爹比比,输了回府关禁闭去。” 这巨大的诱惑一下子在赵孟暄心上挤占了第一的位置,他忘了最开始求他爹是为了让他帮自己治治付笙,立刻兴高采烈地钻进了马厩里找马去了。 许苑堇跟在付笙身旁,扭头看着赵孟暄骑着马跟康平候并行去跑马场的身影,低声喃喃了一句:“果然是小孩子啊。” 付笙从于一手里接过缰绳,一个眼神示意他先退下。偌大的草场上,只有他和许苑堇,还有身边那匹毛色纯白,不急不躁的高头大马。 “既然知道他还小,心性不成熟,就少跟他打交道。”付笙的语气里多少带了点儿嫌弃,“你本身就不怎么聪明,跟他混在一起,又得变笨不少。” 本性暴露的付笙成功地遭受了许苑堇的一记白眼,故意气他道:“我反倒觉得他洒脱真实,比起某些人来好了不知道多少。” “你知道你这么说话会有什么后果吗?”付笙语调平淡,似乎只是在跟许苑堇闲聊。 许苑堇听出了他的威胁,却无所畏惧,“随便啊,要不你也关我禁闭好了。” “你不说本王倒忘了。”付笙停下脚步,低头看她,道:“你怎么跑出来的?本王不是禁了你的足吗?” 许苑堇顾左右而言他,不想跟付笙讲实话,“就……用脚跑出来的啊。” 付笙一眼看穿了许苑堇的心虚,都不用怎么想就知道她是使了什么办法,无言地将视线从许苑堇身上收起,轻声地叹了口气,连他自己都无从察觉其中的无奈和纵容。 “下不为例。”他只对许苑堇不轻不重地提醒了这四个字。 自知理亏,许苑堇小声应和,“哦。” 付笙抬手摸了摸马的前额,正垂着脑袋吃草的马立刻歪头往他怀里拱,撒娇一般。 “上马。” 付笙说完,半天不见许苑堇有动静,回头一看,那人不知道在那里瞎比画什么。 “怎么了?”付笙看不懂她的动作,于是问她。 许苑堇停下左右比画着的手,看着付笙,不好意思道:“不会。” “上马也不会?”付笙不相信,“踩着马镫翻坐上去就行,它不会乱动的。” 许苑堇不相信的是自己,还没怀疑过这马是不是真的很温顺。临阵逃脱是不行了,付笙一直盯着她,而且说实话,她也很希望能学会骑马,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但让付笙来教自己,许苑堇心里还是排斥。她跟付笙可是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的性子,这要是在马背上起了争执,照付笙的人品,故意作弄她也不是不可能。 这边许苑堇还处在天人交战的折磨当中,那边付笙轻轻拍了拍白马的脑袋之后走到许苑堇跟前。 “本王扶着你,上吧,不会摔下来的。”语气难得的温柔。 许苑堇跟他对视一眼,抱着大不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就准备抓住马鞍施力往上爬。 付笙拽住了她抬起的胳膊,沉沉叹了口气,把缰绳收拢后,牵着她的手覆在马的鬃毛上,道:“抓住。” “抓什么?”许苑堇迷茫,“这毛?” “嗯。”付笙点头,“抓一把扯紧了,然后用右手撑住马鞍,左脚前掌踩这边的马镫子,先试试能不能行。” 许苑堇照做,第一次时还手忙脚乱地分不清左右。姿势别扭地要往上爬时,被付笙抓住了腰。 “手往后挪一挪。”边说,他边攥着许苑堇的右手手腕在马鞍上从靠前的位置移到了中间,“撑在这里更好用力,更安全。” “好了,再试试。”俯身松开握在许苑堇腰上的手,道。 第91章 毋庸置疑 艰难爬上马背坐好之后,许苑堇放眼望去,视野开阔了许多,连带着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好高啊!” 付笙紧紧牵着缰绳,仰头看她,“害怕?” “嗯?”许苑堇低下头,对着付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畅快无比,“没有啊,接下来该干什么呀?”她已经跃跃欲试了。 许苑堇的欣喜和激动在付笙看来就跟第一次学骑马的小孩差不多,无端地让他心里产生几分无奈和舒心。“坐稳了吗?” “稳了。”许苑堇又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身体的重心不偏不倚地落在马鞍的最中间。 付笙抬手摸着马头给这匹性格温顺的白马顺毛,对许苑堇说:“你往前坐一点。” 许苑堇虽然没读过书上过学,但尊师重道的礼貌她一直铭记,虽然不懂付笙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先听话地往前挪了挪才问他:“为什么呀?这样感觉有点儿坐不稳。” 下一秒,付笙用行动给出了答案。他手里紧攥着缰绳,踩上还留有空隙的马镫,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坐在许苑堇身后,与她紧紧相贴。 许苑堇原本舒展放松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紧绷起来,她动都不敢动地问付笙:“你为什么也要上来?” 付笙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却故作不知,又稍稍在马背上调整了一下坐姿,把手里的缰绳握住许苑堇的手重新牵上,“不上来怎么教你骑马。牵紧缰绳,缰绳是用来控制马的速度和方向的,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必须抓紧。” 手与手相触的温度炽热得过分,许苑堇觉得热气上头,把她的脸也蒸得发烫,但付笙确实是很正常的在教学,她只能逼迫自己适应,低声喃喃地回应付笙:“嗯。” “两只手都牵上。”他声音不平不淡,却把许苑堇彻底地笼罩进了自己的怀里,在旁人眼中显得亲昵无比。 许苑堇觉得付笙的话根本就是贴着自己耳朵说的,温热的气息扑在她敏感的耳朵上,一瞬间升起的丝丝缕缕的痒让许苑堇不自觉地别开头,试图跟付笙分出一点儿距离。 骑马是很危险的活动,对于初学者来说更甚,所以付笙做这样的动作说这样的话也无可厚非,但这胸背没有间隙的相贴,和近在咫尺的灼热呼吸里有没有掺杂他的私心,不得而知。 因为许苑堇歪头侧开脸,她白润又纤长的脖颈便在付笙眼下露出了一截。他自诩正人君子,也确实一向坐怀不乱,仿佛对美色没有任何兴趣,清心寡欲得像个和尚。一直以来,能让他破戒生出些绮念唯独他的王妃一人而已。 他记得,上一次借醉意乱情迷的时候,他很用力地吻过这段玉颈,还留下了吻痕,好像就是在这个位置。 “我牵紧了。”许苑堇抬了抬抓住缰绳的两条胳膊,“然后呢?可以让马跑了吗?” 许苑堇的声音惊醒了付笙,他慌乱地别开视线,喉结也因为心虚上下滑动了一下,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后才道:“骑马跟教小孩一样,得先学会走,才能学跑,不然很容易摔下去。” 这声音温和得让许苑堇觉得异样,付笙刚刚转瞬而逝的各种纷杂念想她一无所知,想扭头去问,但这个过分紧挨的距离让她只能作罢。 付笙为了断绝自己这些不知从何而起的不合时宜的思绪,立即用小腿夹在马腹上敲打了两下,白马抬起垂下吃草的头,迈开修长有力的四肢缓缓走动起来。 “它动了欸!”许苑堇惊喜。 这种一惊一乍的反应付笙本该是不喜欢的,但可能是这一次有利于让许苑堇忽视自己刚刚的异常,他也配合着道:“嗯,在慢走。” 不等许苑堇发问,付笙自觉讲解说:“要驱使马慢走的话,先调整好姿势,把缰绳放低,身子挺直,腿靠着马腹,按着节奏敲打推动,让它明白你想干什么。” 许苑堇边听付笙的话,边即使地调整自己的姿势。她挺直上身,却无意地把头靠在了付笙的肩颈间。 她一瞬间变得僵硬,小心翼翼地涌余光估量着自己跟付笙间的距离,发现只要他稍稍低头,她和他间的距离就会变为零。 “看路。”余光里,许苑堇看到付笙唇瓣微动。 她立刻回神,强迫自己忽略这种亲密的距离。或许比起忽略来,用“适应”更为合适。 难得的,两人终于步调协调了一次,都在极力避免会因为这暧昧姿势带来的哪怕一点儿尴尬。 “那俩人是谁啊?怎么骑着一匹马?”自己的马正低着头在河边喝水,一士兵无聊张望,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人。 旁边的人闻声抬头看过去,然后道:“像是齐王爷,我从马厩出来的时候他刚好跟侯爷进去。” “前面那个是个女的吧?” “这还用说,肯定是齐王妃。” 这百分百确定的语气没有惹来非议,那一人只是调侃,言辞却肯定:“那确实是,这京城谁不知道王爷为王妃守身如玉。” “要我说,得是这天下人皆知才对。” 也还没走多远,许苑堇就觉得有点不舒服了,主要是屁股被颠得有点疼,加上一直僵着身体,哪哪都难受。 “还要走多久啊?”实在忍不住了,许苑堇出声问付笙。 “你学会了?” “应该……好像没会。”在扯谎和实话实说之间,许苑堇犹豫后选择了后者。 付笙以为她是三分钟热度,道:“不想骑的话,现在回去也行。” “也不是不想骑。”许苑堇听出了付笙话里的那点莫名的失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就是感觉一直这么慢悠悠地走,有点儿无聊。”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有你在,限制我放肆撒欢了。 从许苑堇频频扭头看向跑马场里正在竞赛的那父子两人的举动中,付笙明白了她的真实意图。 稍一转念,他主动缩减完了跟许苑堇刻意保持出来的距离,俯低脊背,压住许苑堇,贴着她耳朵轻声道:“把重心放低。” 第92章 气氛正好 许苑堇配合着他把自己的上身压低,激动道:“是要跑了吗?” 为了保证安全,付笙完全放纵了自己那些隐秘的心思,把许苑堇紧紧护在怀中,唇瓣擦过她的耳廓,低声承认:“嗯。” 然后,付笙用力夹上马腹,收紧缰绳,扬声呵道:“驾!” 身下的马前蹄抬高,发出一声嘶鸣,刚一落地就宛如利箭般急速冲了出去。 周遭的景色接连转换,风从脸侧呼啸着擦过,有些疼,但特别爽。赵孟暄说得没错,骑马奔驰的感觉像鸟在天上飞翔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许苑堇享受这种感觉,在风声中开心地笑出了声,恣意的欢笑掺进风里,随着风的轨迹传遍了整个草场。 身后,付笙也被许苑堇的洒脱感染,不由得在唇边划出一抹淡笑,然后双腿施力,把缰绳拉得更紧,驱使马跑得更快起来。 康平候听到那随风而来的隐隐约约的笑声,拉住缰绳停下马向远处看去。 “爹,孩儿求您了,再跟我比一场呗,一场就行。”赵孟暄很会利用自己的长相,垂着嘴角目光哀求地看着康平候,委委屈屈地乞求。 康平候收回目光,看着自家这傻儿子,不留情面道:“都比了三次了,再来一次也还是你输,乖乖滚回府关禁闭去!” 赵孟暄不听,拽着缰绳骑马在康平候跟前绕了一圈,把他爹的表情仔细研究了一遍,然后恍然大悟,“爹,你是不是累了?” 康平候不想搭理他这蠢儿子,拉住缰绳调转马头,要回去。 赵孟暄立即赶上,走在他爹旁边,体贴道:“您要是累了先歇歇,歇够了咱再比也行,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你不累?” “不累呀!”赵孟暄果断。 康平候睨他一眼,嫌弃道:“我问你了吗?” 赵孟暄懵,“那您问谁?” “你骑的是我重金买回来的汗血宝马。”康平候强调出最后四字,然后无情道:“谁管你累不累啊!这马比你贵重得多,经不起你瞎折腾。” 赵孟暄不服,用腿轻夹马腹,快步走到康平候身侧,与其并行,“您的意思是我比不上它?” “你不用关禁闭了。”康平候道。 “啊?”赵孟暄对这突然转折的话题一时懵住,反应过来后惊喜不已,“真的吗?” 康平候语调平平,言论扎心:“已经够傻了,再关两天指不定又得傻成什么样。回去读书,经史子集通读一遍,读不完不许出府。” 还没高兴了几秒,赵孟暄瞬间陷入绝望,他痛苦道:“爹,要不您还是关我禁闭吧,关一个月都行——” 一阵强风吹来,压弯了地上肥美的绿草,荡起阵阵绿波。付笙拽着缰绳调转马头,用肩背为许苑堇挡住这一阵风。 两人的发丝在风中纠缠,付笙低头看着许苑堇舒畅的表情,柔声问道:“还要继续吗?” 飞驰的自由让许苑堇忘却了所有纷繁的俗事,她回头,眉眼弯起,声音里全是开心和兴奋:“要!” 付笙微笑,“好。” “王爷,您回来了。”照看马厩的士兵正给马喂草料,一回头看到是付笙骑着马进来了,怀里还带着一个女人。 仔细一看,他立即低下头,紧张道:“参见王妃。” “没事,哦不是,那什么……”许苑堇话卡壳,绕了半天后才说对了,“免礼。” 玩得太开心了,都忘了她还得回来演戏,心情一下子就不美好了。 “行了,下马吧。”付笙站在地上,抬头对许苑堇说。 说完,他就把缰绳给了迎过来的士兵,准备先离开一下。 “等一下!”许苑堇赶紧把人叫住。 声音有点儿高,这一下看向她的不只有付笙一人,周围几个忙着各自手里活计的士兵也一下全都看向她。 “怎么?”付笙问她。 要出口的话,在这好几个人的注视下,突然就变得不好意思了。 付笙又提步走近她,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许苑堇低头,小声喃喃:“我下不去,你没教我怎么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在作祟,付笙居然能从她这话里听出些许委屈的意思。心脏一下子变得酥软,他伸出胳膊,做好保护她的姿势道:“就像你刚刚上马的时候一样,把那动作倒着做一遍。” 许苑堇胡乱抓着马的鬃毛和马鞍,嫌弃付笙这种说了跟没说一样的指导。 右腿从马镫子里撤出后,许苑堇离开马背,小心撑住马鞍往下探。但没想到骑了太久的马,她腿已经肌肉酸软没了力气。 可想而知,左腿撑不住全身的重量,她腿一软,眼见着就要背身摔下马去。 都做好接受疼痛的准备了,可不期然地被付笙稳稳接在了怀里。耳边是他好听的嗓音,“睁眼。” 许苑堇听话把眼睛睁开,对上付笙那双含着无奈和笑意的眼眸时,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摆出的那姿势,就是为了万一她跌下来时能抓住她。她还以为付笙拽缰绳拽了太久,胳膊酸了,展开舒展舒展。 从付笙怀里起来,许苑堇腿还是软,她扶着马,跟付笙道了谢。又说:“你刚刚不是有事要忙吗?不用管我了,赶紧去吧。” 付笙多聪明啊,一看许苑堇那样,就知道她现在是强撑着。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明天再来或者叫人去王府找他都行,于是就想去扶许苑堇,想陪着她一起回府。 “王妃。”月儿气喘吁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您可算是回来了。” 付笙稍稍前倾的身体微不可见地重新归回原位,懊恼从心底涌上来,脸上的温柔和笑也一瞬间隐去。他刚刚在干什么啊!怎么能那么想呢! “奴婢参见王爷。”月儿跑到跟前,才发现付笙还在这儿。 付笙淡淡应声,吩咐她道:“先扶着王妃回府,本王还有事。” 语罢,他提步离开,仔细看还有些着急。 “月儿,快来扶我一把,站不住了。”许苑堇不装了,赶紧求救。 第93章 她的直觉真的很可靠 “小侯爷呢?”许苑堇撇着腿,姿势不雅,步履艰难被月儿扶着往出走,问道。 “在您跟王爷回来之前就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许苑堇松一口气,“那就行。”她还正提心吊胆怕再跟赵孟暄撞上。 出了校练场,许苑堇跟月儿面面相觑。 “所以,来的时候咱是走过来的?”许苑堇不可置信。 月儿点头,“对啊,您忘了?” 许苑堇万念俱灰,要不是这地方还有人看着,她现在就想一屁股直接坐地上了。刚刚还好,走完这段出来的路,她腿越发酸软起来了。 “就是因为没忘才不想相信啊。”出口的每一字都是许苑堇悲痛心情的写照。 没理明白许苑堇这话的逻辑,但月儿知道自家主子的艰难,于是道:“不然这样吧王妃,奴婢先回去找马车,您先去跟前那家茶楼坐会儿,然后奴婢叫人赶着马车来接您,怎么样?” 从王府到这里,走大路绕来绕去,少说得半个时辰。刚刚跟着赵孟暄在街巷里抄近道走都走了好半天才到。 许苑堇原本想坚强的说不,她觉得凭自己那非同一般的意志力一定可以走回去。 结果,拒绝的话还没走出唇齿间,她只往前挪了一步,没料到月儿刚刚已经车了一部分扶着她的力,一个腿软,膝盖一曲差点儿跪在地上。 “王妃!”幸好月儿眼疾手快,才没让许苑堇在校练场门口这几个守门士兵的注视下出了大丑。 趔趄的这一下,许苑堇好像听到了自己骨头作响的声音。面对这样惨淡的现实,她选择了妥协,倚在月儿身上,道:“辛苦你跑一趟了。” “没事,奴婢先扶着您去茶楼吧。” 校练场的入口藏在街巷的后面,但这只是一个相当于侧门的存在,正经的大门据赵孟暄说是在郊外,这里面的绝大部分土地在行政划分上也属于是城郊而非京内。 晃晃悠悠艰难踱步到茶楼时,许苑堇环视里面一眼,她好突兀。因为一整个茶楼里,只有她穿着这亮眼瞩目的华服,别人只是粗布短衣。 店小二一眨眼间就想明白了这回来的是个贵人,立马迎上前去,热情道:“客官是来喝茶还是吃饭呀?我们这儿好吃的东西不少,您看看您想吃点儿啥,现在就能起锅给您做。” “要一个雅间,有吗?”月儿问道。 “有有有,”店小二侧身指向楼上,“上面全是雅间,我领着二位先上去坐坐。” 都不用许苑堇有什么表示,月儿就已经很细心地考虑了个周全,出声拦住就要上楼的小二,道:“一楼没有吗?我家主子今天腿脚不适,不想爬楼。” 店小二止住步,面色有些为难,向许苑堇解释道:“一楼倒也有,就是平时都是拿给那些力气人聚一块儿吃饭用的,但是我们每天都仔细收拾着,您看……” “既然每天都收拾打扫了,那就去那儿吧。”许苑堇虽然腿快要站不住了,但面色不改,自然道:“左右也不过是歇会儿脚,没什么好挑的。” 许苑堇发话了,月儿照做,“劳烦小哥带个路,我把我家主子扶过去。” “好嘞。” 店小二在前面带着路,许苑堇和月儿在后面跟着。按理来说,既然只是给劳苦人准备出来吃饭的地方,应该是就简单在一楼的边角隔出一块儿地方就行,但这路绕了几绕,许苑堇心下生疑。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心里多了一分谨慎。 “好了客观,就是这儿了。”店小二停下脚,把包厢的门推开。 许苑堇往里探了一眼,里面的陈设简单朴素,布置也比较粗糙,而且一眼就能看全,确实又符合了她对这个地方的设想。 “这个隔间为什么没修到大堂边角里呢?”许苑堇由月儿扶着在屋里的凳子上坐下,问那小二。 小二从肩上扯下布子,在许苑堇擦过她要坐的凳子之后,又擦起了桌子,边说:“我们这店地偏,来吃饭的都是些粗人,或者进京出京过来歇脚的。别的人倒还好,那些使力气的老爷们要是聚在一起来吃顿饭喝点儿酒的,就容易叫喊起来,嗓门那叫个大,修大堂里怕影响别的客人,老板就干脆把这里收拾出来给他们用了。” 好像也有点儿道理。 但许苑堇心里还是不安,扯住月儿的袖子,想起身。 不速之客就那么出现在了门口。 “哟,来新客了啊!”付珩一身素衣,摇着把扇子倚在门框上,唇角含笑调侃道。 许苑堇看着付珩,一时没认出来,主要是见惯了他锦衣华服贵气逼人的模样,现在这一个发带简单将墨发束在身后,又粗布麻衣的打扮,实在让人有点儿接受困难。 “掌柜的。”店小二表情没有丝毫异样。 看他那模样,许苑堇都要怀疑自己了。 月儿也面色惊讶,但没有出声,只是无声地看着许苑堇向她询问。 “嗯,咱们店里鲜少有贵客来,这位客人我亲自招待,你去前面吧。”付珩说话还是那个语调,漫不经心又命令意味十足,怎么听怎么让人生厌。 以上,都只是许苑堇一人的想法。显然那店小二对付珩这样说话没有任何意见,立即应声出去了。 门被关上,付珩缓步走过来,道:“你这丫鬟倒是比之前那个聪明不少,不错。” 虽然是在说月儿,但付珩的视线一直盯着许苑堇。 根据经验,许苑堇知道遇上付珩总没好事,更不用说还是他主动来找自己,于是立刻搀住月儿的胳膊起身,对付笙冷漠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有陈桓快要来朝这件事重要吗?”付珩摇着扇子,惬意无比。 许苑堇怔在原地,沉下脸色,心里快要把付珩这货骂死了,对月儿道:“你先回府叫马车来,我在这儿等你。” 月儿不知道许苑堇跟太子之间有什么,但她能看得出来自家主子很不乐意见这个人,心里不免担忧,低声喊了许苑堇一句:“王妃。” 许苑堇弯起嘴角,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你先去吧,我等你回来。” “好。”月儿应声后立刻离开,她要赶紧把马车找来,把王妃带出来。 许苑堇回身低头看付珩,不悦道:“说吧,什么事?” 第94章 都是疯子 付珩轻轻将扇子收拢,就那样抬头看着许苑堇冰冷的眼睛,眸中浮出一层受伤的神色,“付笙是怎么跟你说我的?” 许苑堇无语,“咱俩谈正事行吗?” 真的是烦了一天天的跟这些人掰扯爱不爱的问题了,不仅没意思,而且烦,非常烦! 付珩收回目光,把扇子放在桌上,意味不明地哼出声“呵”。 腿软得不行了,许苑堇放弃形象,龇牙咧嘴地坐在凳子上。付珩看过来她也不收敛,想的是最好他能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别在喜欢许安瑗了。 任何人喜欢许安瑗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但受苦的成了她那就有关系了。 “失忆之后,你真的变了很多。”付珩也不装了,又用那种以往慵懒的调子对待许苑堇。 “陈桓来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许苑堇充耳不闻,只谈正事。 付珩拿起桌上的茶壶和杯子倒着茶,饶有兴趣道:“你这样比起以前更吸引人了,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许苑堇毫不避讳扔给他一个白眼,“你也病得更重了。” 这兄弟两个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毛病啊,这是正常人能说出的话?反正许苑堇觉得她作为一个正常人是没有办法理解这兄弟两人。 把茶杯推到许苑堇面前后,付珩终于说起了正事,“陈桓再有十多天就会来了,按照之前的约定,你去想办法让他答应帮助我杀了皇帝。” 槽点太多,许苑堇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眼睛瞟到了那扇半开的窗,许苑堇道:“要不你还是过去看看窗底有没有人吧,被听到了死的就是你了。” 付珩不以为然,还有心情跟许苑堇打趣,“还有你。” 许苑堇看向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妥协,但语气却认真,她道:“我真的很讨厌你们。” “失忆并不能抹去什么,只要你还是你,失忆就代表不了任何事。”付珩知道许苑堇话里的意思,于是他道。 这个局我们谋划太久,现在想抽身离开,不可能。 这是付珩真正要让许苑堇懂得的话。 许苑堇垂眸,抿住唇,反驳的话还是咽回了肚子里。她长舒出一口气,问付珩:“我想什么办法能让他答应?” “你是他爱而不得的人。”付珩只给出这么一句话。 许苑堇将刚端起的茶杯猛地落在桌上,难以置信反问他:“你什么意思?” “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付珩从来不会正面回答任何人的问题,没有例外。 许苑堇真的感觉要疯了,“你不是说爱我的吗?” 付珩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许苑堇。 片刻后,许苑堇勾唇发出一声轻笑,全然是嘲讽的意味,“也对,是你的话,这种办法也不是想不出来。” 都能为了皇位把许安瑗送给付笙当王妃了,现在再牺牲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这么一对比,付笙好像也稍微好了一点儿了,起码他跟她说这事时,勒令她不准跟陈桓接触太多。 “这事我不干,你爱找谁找谁去!” “你觉得,你有拒绝的选择吗?”付珩很是无奈,软下声来,“安瑗,我们数十年辛苦布局只为这一刻,不要任性了好吗?” 要不是尚有一丝理智,许苑堇现在就该把茶杯砸到付珩身上了,“我突然想到一个词,很符合你。” “什么?”付珩随口配合。 “人模狗样。”许苑堇厌恶至极,“让人反胃。” 付珩无辜,“可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何况,你也自己说,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不是吗?” “付珩,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可以胡说八道!”许苑堇怒了,付珩眼下的这种态度,就像捉弄傻子一样捉弄她,没有一点儿尊重可言。 付珩依然神情自若,完全不把许苑堇的激动放在眼里,平淡道:“你若是觉得是我骗了你,尽管可以去问问辞修,反正在你看来,他从来都不会对你说谎,对吧?” 对什么对!一点儿都不对! 所有人、所有人都在把她当傻子一样欺骗捉弄。许苑堇越想越气,眼眶都红了,可对面那个人,依然还是冷眼相待。 付笙要是真的爱许安瑗,那她许苑堇出门就被马车撞死! 气氛僵持不下时,身后的门被猛地推开,许苑堇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下一秒就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揽住了肩膀。 “皇兄,你逾越了。”付笙的话,暗含着怒意和狠厉。 他回府时在门口看到停着一辆府里的马车,还以为是许苑堇回来了,结果月儿就从府里冲出来,他本不想过问,因为这样会显得他很在意许苑堇似的。但看她着急忙慌的,还是拦住问了一句,才知道许苑堇又跟付珩撞上了。 付笙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但他出于本能地维护他的王妃。 这种孤立无援时候的帮助,逼得许苑堇鼻头一酸,差点儿流出泪来。可她忍住了,吸了吸鼻子,将那股酸涩的感动和软弱压下。 “我只是在跟弟妹商量如何对付陈桓的事。”付珩对自己弟弟这种不尊重的态度也表示不悦。 “我们既然说好了这件事由我说给安瑗,你无需费心了。”付笙没有让步。 付珩微微沉下眼皮盯着自己那要动怒的皇弟,最后勾唇,“你要是够心狠冷静,还用得着我出面吗?” “事关皇兄大计,臣弟自然应该对皇兄唯命是从才是。”付笙先礼后兵,沉声道:“但安瑗既然已经是我的王妃了,那么凡涉及她的事情,于情于理都应该交由我来决定。” “皇兄数十年卧薪尝胆臣弟心知肚明,定当全力协助皇兄成就大业。”付笙语气坚定,毫无谦卑之意,“故而也请皇兄能尊重臣弟,尊重我的王妃。” 付珩一时有些啼笑皆非,看到许苑堇那躲在付笙怀里瑟缩委屈的模样,故意道:“我要是不呢?” 气氛松懈下来,付笙也配合了他的玩笑,笑着随意道:“那就只能鱼死网破了。” 第95章 怎么可以每天都这么烦 付珩走后,许苑堇看了付笙半晌,才唇瓣嗫嚅着道:“谢谢你帮我。” “本王只是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已,不是帮你。”付笙冷漠地强调事实。 这样一来,许苑堇反而自然很多了,她摆出无所谓的表情,“随便啦,我就是觉得需要跟你说声谢谢,你不在跟我没关系。” “怎么又跟他碰上了?”付笙微微皱眉,语气不喜。 许苑堇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跟他说:“我猜他肯定是故意设计了这么一出。” “既然知道,以后别老往陷阱里跑。” 许苑堇惊讶,“欸,真的是这样啊?我就胡乱一说。” 付笙不理她了,直接转身往出走。 许苑堇撑着桌子艰难站起来。这腿怕是真的要废了,越休息越酸疼。等她两股战战地挪到门口后,付笙早就没了人影。 月儿匆匆赶来,看到许苑堇面色痛苦地扒着门框,连忙去扶,着急忙慌地担忧道:“您没事吧?” 许苑堇看到了救星,终于松了口气,倚在月儿身上卸下大半的力气,玩笑道:“你来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出事。” 对于许苑堇的有意宽慰,月儿却不想领情,严肃道:“这种时候,您就别开这种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呀,就是你来得很早嘛。” 月儿无奈看了许苑堇一眼,“就算这样,您也该感谢王爷他来得及时,马车没有骑马走得快。” 许苑堇敛了声,在月儿这样说过之后,差不多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心里对付笙的感激还是有的,但与之相平衡的是自己欠了他人情的低落心情。再还清这份人情之前,她恐怕都不怎么会跟付笙理直气壮地硬杠了。 毕竟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回府之后,许苑堇就疲惫到想上床睡觉,骑马累身,跟付珩斗法累心,总之她现在身心俱疲,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干。 只是搭了把手把许苑堇扶回来之后,绿荛就退了出去。许苑堇坐到床上狐疑地瞥了她几眼,觉得她不正常。 从那次赏花回来之后,绿荛就对她变得冷淡了许多,跟以前总往她身边凑的那种热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不得不让许苑堇多想:不会又是付笙授意给她的吧? “王妃,这马上就到用晚饭的时间了,您再撑会儿,多少吃一点儿再睡。”月儿对着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许苑堇苦口婆心地劝。 一沾了床,许苑堇感觉自己的精气神都被床吸走了。她有气无力地支起胳膊摆了摆手,“不饿,累。” 言简意赅。 月儿叹了口气,还想再劝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于一的声音,“属下来给王爷传话,请问王妃在屋里吗?” 很快,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丫鬟站在跟前,朝里面问话:“王妃,于一侍卫来了,说带了王爷的话给您。” 月儿低头去找许苑堇要回复的话,结果那人已经把眼睛紧紧合上,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假装借此想让于一回去。 “奴婢先去看看。”月儿心里满是无奈。自己这主子,有的时候认真严肃得让人心颤,有时候又任性可爱得像个孩子。 听到月儿起身出去的声音,许苑堇悄悄把眼睛睁开一道缝,又听到外面隐约的交谈声,她得逞地勾了个笑,翻了个身彻底放心地睡过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许苑堇再睁开眼时,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屋子里只点了不远处桌子跟前的几盏灯。 “醒了?” 许苑堇把看向桌边的眼睛眨了眨,觉得在这会儿看到付笙应该是她睡迷糊导致的错觉,于是又把眼睛闭上。 耳边听到几下脚步声,随即便是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睡够了就起床吧。” 许苑堇睁开眼,虽然看起来似乎清醒了,但脑袋还没完全醒过来。于是她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扯了大半卷进怀里,瞪着付笙,果断地道:“不要。” 刚醒的缘故,她出口的声音沙哑,瓮声瓮气的,像是在撒娇。 烛火晕染出的昏黄灯色被付笙留在身后,许苑堇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猜测他一定是双眸冰冷,沉着脸色垂眸盯着她。 但她错了。付笙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却也绝对不是冰冷。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两人隔着这段距离却还是相互纠缠的呼吸声。 “身上不难受吗?”付笙听到了自己心底叹息的声音,他也知道现在他不该如此,但可能是夜色太温柔,让他也受到了影响。 付笙不说还好,他一说完,许苑堇就觉得身上哪哪都疼,像是小时候刚开始时砍了一天柴那种腰酸背痛的感觉,现在还连带上了下面的两条腿。 “骑过马之后需要放松一下,那会儿叫于一过来就是想嘱咐你先沐浴舒缓舒缓身体之后再睡。” 许苑堇盯着付笙沉默,她还以为那会儿他派于一过来是要跟她说怎么设计取得陈桓支持的事。 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装睡了。 “现在去打水沐浴还有用吗?”许苑堇试探。 “你觉得呢?”付笙反问她,自己则转身去拿了一盏灯过来,放在床边的一个矮桌上。 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许苑堇这才把付笙看了个清楚,刚刚没发觉,现在细看之下怎么觉得他有点儿衣衫不整呢? 许苑堇瞬间有了不太好的联想,抱着被子把自己酸痛的身体努力地往后挪了挪。 “你干什么呢?”付笙的眼睛里的神色烛光照不亮,显得晦涩。 正因为如此,许苑堇一听到他这没有欺负的语调,心里更是警惕,“现在应该不早了吧?你为什么现在过来?” “本王……”付笙难得语塞。 该说什么呢?说他躺到床上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都是她今天以及之前那副逞强又不肯示弱的模样。然后心烦意乱地起身,披着外衣出了屋,原准备随便在院子里走走散散心,结果跟着月光一不小心就跑她这儿来了? 这话当然不能说,他也不承认。 “府里有各种势力的眼线,陈桓之事事关重大,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现在是最合适的时间。” 付笙言之凿凿,说得自己都信了。 第97章 自作聪明 说实话,他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许苑堇会如此排斥权力地位、荣华富贵,明明这些是绝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她借着许安瑗一夜间得来全不费功夫,却这么弃之如履。 “嗯,不用去了。”付笙搞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是该对许苑堇这高风亮节的品格表示赞叹,还是对她油盐不进的倔强表示气愤。 对许苑堇来说,这都可以算作是这些天来最开心的事了。她往前挪了挪,手还是紧紧抓着被子把自己裹得严实,问付笙:“皇上和皇后不会问吗?” 她又想起了过年时皇后对自己那叫一个青睐,也不对,是对她扮演的许安瑗,对许安瑗万分青睐。 付笙对她的主动亲近无意识地表现出一点儿满意,语气也温软了一些,道:“快到跟前的时候你装病,本王会跟他们说你病了,不宜露面。” 许苑堇了然地点点头,道:“果然还是你有经验啊。” 付笙不咸不淡看着许苑堇,觉得她是在暗讽自己。 “那我装什么病合适呀?” “随便。” “随便?”许苑堇纠结,“重病不好装也不好演,轻的又好得快也不好演,毕竟症状不明显。” 付笙看她在那里自己嘟嘟囔囔了半天,最后冷漠地打断了她,径直道:“中暍。” 许苑堇停下声音,抬头,“对啊,这个好!”脸上又是笑容。 可付笙却觉得她痴傻呆气,别过头不想再看,努力忽略掉心里那份掺杂着怜爱的无奈。 “那之后呢?之后我再该怎么弄?去哪遇见陈皇?怎么介绍你和他认识?” “这些还不急,到时候再说。”付笙不想再跟许苑堇单独待下去了,敷衍一句打算离开。 走出几步又记起了什么,强逼着自己往出走了两步,最后却还是停下,转身看着那里依然把自己裹得跟个球一样的许苑堇,没好气道:“天亮之后叫跟前的丫鬟给你按按腿和腰。” 本来还懵着不知道付笙这是要走了又停下来是什么意思的许苑堇,一听这话明白了,又礼貌又客气道:“好,知道了。” 付笙脸色不虞,离开了。 许苑堇望着被用力关上的门,只能感叹付笙真的是有点儿不正常。脸色说变就变,喜怒无常得厉害。 回自己住处的路上,付笙压着火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是气许苑堇对自己的不信任,还是气他会反反复复对许苑堇生出不该有的情绪。 “于一。”付笙刚进了门就沉声喊道。 隐藏在暗处的于一闻声后即刻露面,对付笙拱手:“属下在。” “去查查陈桓走到哪了。” 于一异样,不是前天才查过吗,怎么又要去查,两三天的时间他能走到哪儿稍微算一算就推衍出来了,完全没有去查看的必要。 虽心里这样想着,于一还是应下:“是。” 付笙在人前端的一副沉稳模样,实际上从他大晚上折腾于一的事上就看得出来他刚刚那自若的样子是假的,内里早就慌张起来了。 正是因为付笙知道自己如此,才更要找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夜太漫长,他怕自己会不由得想起许安瑗,和许苑堇。 午后时分,园中绿柳随轻风摇曳,绰约多姿,跟前的小湖中微波荡漾,粼光闪闪。 皇后陪在皇帝身旁,在这群芳争艳的御花园里慢慢走着。 美景悦人心是不错的,但皇后瞥到那挽着皇帝胳膊,亲昵依偎着的风流美人,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珩儿,迎接陈皇之事布置得怎么样了?”皇帝慢悠悠开口,声音沧桑,是如何装饰都掩盖不住的苍老。 付珩恭敬颔首,道:“回父皇,大小事宜都已经准备妥帖,陈皇明日一来,一切便都可以顺利进行了。” “那就好。”皇帝点点头,看表情全然是满意的模样。 那贴着皇帝的美人将这神情看得清楚,立刻识眼色得道:“太子殿下果然深得陛下风范,怪不得这皇宫上下、京城内外都说太子是青年才俊,有当年陛下的影子。” “这是朕亲自选出来的太子,自然不同寻常人。”皇帝越发高兴了。 付珩谦虚,“父皇过誉了,儿臣徒有虚名,不及父皇年轻时之万一。如今能得父皇宠爱,是儿臣侥幸得来的福气。” 美人凤眸中水光流转,掩唇一笑,贴着皇帝的耳朵娇气道:“您这太子可真是聪慧机敏。” 皇后看着那三人在那里言笑晏晏,而自己却被冷落一旁,心里气愤不已。本想抬出自己皇后的架势治一治那没眼色的浪荡小蹄子,但看到那人对付珩暗送秋波的模样,又另起了一番心思。 比起逞一时之快骂她两句,让她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岂不是更来得解气。 思及此,皇后微微一笑,面容端庄慈和,语调温柔:“珩儿能有如今的模样,全凭陛下教导有方。” 在其乐融融之时,皇后偷偷递了个眼色给付珩。 付珩当即心领神会,唇边勾起艳而不妖的笑,可脸上的冰冷连灼热的阳光都融化不了。心里想着:那女人可真该死啊!不过,她确实是快死了。 他向皇后轻轻点头,而后对着那美人稍热情了几分。 美人讶异一瞬,脸上魅惑的笑随即变得娇羞,也稍稍拉开了些跟皇帝间的距离,背着皇上含怯地看着付珩。 皇后看着两人间见不得光的互动,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是太子如何,之后当了皇帝又如何,这普天之下最大的权力最后都只能是她的,付珩从始至终都是个工具而已。 许苑堇躺在摇椅里,摇着扇子在树荫底下惬意乘凉的时候,付笙来了。 听到院子里仆役们行礼的声音,许苑堇连眼睛都不带睁的。因为就这五天里,付笙跟上朝一样定时定点地在她这里露面。一次两次她还有力气应付,这天天来,谁爱理他谁理吧,反正她不。 许苑堇这么想很对。付笙刚一进来,绿荛就立刻迎上去,还贴心地问付笙:“王爷,今日奴婢做了花茶,您要试试吗?” 第98章 狼子野心 “给他倒一杯吧。”许苑堇懒懒散散地哼唧,在付笙拒绝之前替他应下。 绿荛听到,喜不自胜,朝着付笙福了福后就赶紧去倒茶。 付笙脸色平淡,坐到许苑堇跟前的石凳子上,声色冷漠:“你不该替本王做决定。” 许苑堇不服地瘪了瘪嘴,嫌弃付笙这人又小题大做,没事找事。勉强耐心跟他解释道:“绿荛做的花茶很好喝,甜甜的,也不腻,喝了之后能解暑。” 这话许苑堇不是胡乱编的,绿荛的花茶的确很好喝,反正挺对她的口味的。就是她再想多要两杯的时候,绿荛会找各种理由推脱不给她倒。 现在她懂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不过也对,付笙才是她真正的主子,自己充其量也就是个由她替付笙监视着的囚犯。 “本王不喜欢甜的。” 许苑堇睁开眼,歪头看他,“这话我好像听你说过欸。” 付笙冷冷朝她递过去一眼,没有说话。 许苑堇想了一会儿,恍然道:“想起来了,那晚在大爷的汤圆铺子那儿。” 若不是许苑堇提起,付笙是不会主动从被他严密封存的记忆中翻出这一段的。 “你说你不吃甜的,最后不还是吃了么。”许苑堇摇着扇子,漫不经心道:“放心,这茶没有汤圆甜,你肯定能喝得下去的。” 付笙不满意许苑堇这样慵懒的模样,冷声向她强调:“那是你逼本王吃的。” 这罪责真是张口就来,许苑堇懒得理她,敷衍着应下:“是是是,我逼你的,我硬把你嘴掰开给你灌进去的。” 说话的这会儿,绿荛泡好了茶给付笙端了出来,站在他跟前,双手捧着茶,娇羞含怯道:“王爷请用茶。” 许苑堇早就又合上了眼睛舒舒服服地扇着扇子,听到付笙凉薄道:“先放桌上,你下去吧。” 这声冷漠的回应是实实在在冷得让人心颤,和跟许苑堇说话时那种带着其他情绪的冰冷不同,这里面什么都没有,空洞的只有陌生疏离和尊卑。 没管那两个人是什么情况,许苑堇正在偷着乐。 为什么要替付笙应下绿荛的话让她泡杯茶过来,就是因为据她多日观察,付笙其实挺不喜欢绿荛接近自己,而绿荛又很心碎她这真主子不重视自己。所以这不就巧了吗! 许苑堇把这两人硬凑在一起,然后看这两人互相不满,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很聪明。 “行了,你先退下吧,这茶我会逼他喝下去的,他不喝我掰开他的嘴给他灌进去。” 付笙不悦,“你——” 他才吐出一个字,许苑堇自觉接话:“注意我的态度是吧?行行行,我注意,我一定注意。” 付笙黑了脸,挥手让绿荛退下。 绿荛再不情愿,也知道现在不能惹怒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明天陈桓就到了。”付笙终于说到了自己前来的目的,“在我安排好之前,不准出府。” 许苑堇觉得他这话真的很多余,于是不客气地回道:“这一年都要过半了,我才一共出去过多少次,你说这话搞得好像我天天出去一样。” 付笙没有再说话了,他沉默地看着许苑堇。 好久都没有听到声音,许苑堇睁开眼,与付笙四目相对。 “本王发现,你是真的记吃不记打。”付笙很是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跟许苑堇玩笑。 许苑堇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这么就相处下来,她已经摸清楚了付笙一旦这样是要真生气还是假生气。立刻坐直身子,表情认真语气诚恳道:“对不起,我错了,你继续说,我一定闭嘴好好听。” 无意义的争执她可不想跟付笙再来几次,实在没有必要。 付笙又盯了她半晌,才稍稍收敛起周身锋利的气场,把话说完:“虽然那晚之后本王跟付珩讨要了说法,也达成了共识,只用由你介绍本王跟陈桓认识的方法。但是付珩一向心冷,无所顾忌又不择手段,所以为了不出意外,你待在府里,除了本王或者于一叫你出去之外,任何人的话一概不能信。” 许苑堇点头,乖乖听话,“好,我记住了,保证只听你和于一的话。” 事情说完了,付笙起身要走。才刚站起来,许苑堇就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付笙侧头,垂下眼看许苑堇。 “你把茶喝了再走呗。”抛开其他不说,许苑堇觉得这茶是真的挺好喝的,看在付笙这么关心自己安危的份上,她就不偷他这杯茶喝了。 付笙抽出袖子,许苑堇又拽住,“味道真的挺不错的,而且清凉解暑。”明亮的大眼睛里都是期许。 不能被蛊惑,说了不喝就是不喝。 付笙刚把“不”说出口,许苑堇就火速从椅子上起来,端起杯子戳到他眼前。 “一口,喝一口就好。” 怔愣一瞬,付笙低下头,抬起手接过了茶杯。然后给面子地轻抿了一口,红色的唇被茶水浸湿,变得润泽。 “没骗你吧?”许苑堇得意道:“很好喝的。” 留在舌尖上的甜味丝丝缕缕向里蔓延,确实有种舒爽的清甜。但付笙不说,把杯子放回原位,“还有事,本王先走了。” “啧。”看了眼付笙的背影,许苑堇又低头看了眼那几乎如初的茶水,“真浪费。” 她有点儿馋,但还记得这是付笙喝过的。于是忍着心痛,喊绿荛过来把杯子拿下去。 绿荛一看到丝毫未动的茶杯,瞬间失落又丧气。 不应该啊,这明明就是按着当初许安瑗教她的法子做的啊,王爷上次还喝,怎么这次碰都不碰呢? 许安瑗不喜欢甜的,但也没到厌恶的地步,所以曾经无聊时教过绿荛她从旁处学来的泡制花茶的方法。 可是跟以前许多次一样,许安瑗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反倒是绿荛很是热衷去不断地尝试。熟练之后,某一次她给许安瑗泡了一杯,却被付笙无意喝下,还夸了她句心灵手巧。当时的付笙语气太温柔,也是从那一次之后,绿荛才发觉自己对他有了些不一样的心情。 也是许苑堇不知道这是,不然她一定好好戳戳许安瑗的心窝子——你这挑人的眼光真的是差得够可以。 第99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妃,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学泅水呀?”月儿进了屋,顺手抬起扇子给许苑堇扇风解热。 许苑堇摊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想动,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我还得病一段时间。” 短短一句话说完,许苑堇感觉胸口闷得慌,她猛地抬头看向月儿,心慌道:“我不会真的中暑了吧?” 月儿不是大夫,不能确定,只是看着许苑堇略显苍白的脸颊,忧心道:“不如奴婢去给您请位大夫来看看吧?” “那还是算了。”许苑堇又懒散地窝回椅子里。付笙说的,装病这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这次接风宴的规格很高,这要是被发现了她装病不来,直接就可以扣一个无礼的帽子,影响到两国关系。 付笙嘱咐过月儿和绿荛,所以月儿一下就想通了许苑堇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但许苑堇脸色确实不太好,她道:“奴婢去找点儿解暑的东西来。” “好。” 月儿出去后,许苑堇长时间一个姿势摊在椅子上,身体僵硬的难受,尤其搭在扶手上的手腕处,那玉珠串成的手链已经把手压下了印子,有些轻微的疼意。 许苑堇翻身换了个躺法,想起什么似的把手腕抬到眼前。那皎白圆润的珠子在白日里泛着一层如水般透亮的光泽,似乎给人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暖意。 “奇怪,这珠子之前好像没这么亮啊……”许苑堇转动着手腕,看了半天也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远郊一处道观内,身着一袭朴素青色道袍的道士臂弯里携着拂尘,手中本该安稳不动的罗盘忽然指针乱转,最后指着一个方向停了下来,但指针仍然像受惊的小孩一样微颤着。 “道长。”一弟子模样的道士前来,拱手唤道。 指针还在不安稳地颤动,道长遥望指针所指的方向,“去看看京城里发生了什么?”出口的声音平和却不失庄重,但也掺杂了些令人不安的忧虑。 小道士领命退下。 高山之上,密林深处,供奉着金身佛像的大殿里,檀香萦绕。 小沙弥又往香炉里添了几炷香,住持则跪坐蒲团上,左手竖起在胸前,右手一下一下敲着木鱼。他面对着佛像,而佛像之下,是一串浸在水里的玉珠手链,赫然是许苑堇晚上所带那只的模样。 “王妃?”月儿端着一碗切成块的西瓜进了屋里的时候,许苑堇已经跑到了床上。 听到耳边的声音,许苑堇声音显得虚弱,道:“我睡会儿,有点儿累。” 莫名席卷而来的疲惫让她从身到心都难受的厉害。 “您看起来很不舒服,奴婢还是去请大夫过来给您看看吧。”月儿说着就要起身。 “月儿。”许苑堇叫住了她,安慰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累,睡一觉就好。” 话说完,许苑堇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今天是给陈国那位远道而来的帝王置办接风宴的日子,付笙一早就进宫去了,月儿想去找他出个主意也没有办法。 月儿心急。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实在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了,出去拿了些冰块装在盆里放到许苑堇床边,又把拿水浸湿了的巾帕叠成方块搭在许苑堇额头上,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旁边给许苑堇扇着风。 夜色如墨,在一番热闹的觥筹交错的晚宴结束后,皇宫也终于又安静下来。 “弟妹怎么没来?”付珩与付笙并肩而行,往宫门处走着。 “前些天贪玩,顶着日头到处乱逛,回府后便中了暑。” 付珩含笑,“失忆后她倒越发像个小孩了。”调侃之后,下一句话就显得用意颇深,“跟以前都快判若两人了,你说呢?” 付笙面色自若,只当付珩是在开玩笑,以同样的态度回道:“皇兄说的是,安瑗如今在外人看来确实跟以前差了很多,但因她从前在臣弟跟前就是如此模样,所以臣弟倒觉得也并无什么差别。” 这兄弟两人都非等闲之辈,付笙虽是玩笑之言,但实际什么意思付珩不可能听不出来,但这层窗户纸留着还有用,戳破了反倒不好看了。于是他道:“辞修跟弟妹伉俪情深,真的是煞羡旁人啊!” “皇兄尽早娶位太子妃回来,也就早日从这‘旁人’之列里脱身了,岂不为好?” “也就是你这种福泽护佑之人能说出这种话,遇上一个情投意合的人不比登天简单。” 付笙笑而不答。 到了宫门口,兄弟二人又是一番简短的寒暄,付笙风轻云淡的与付珩谈笑风生,没有丝毫异样。可等付珩一离开,他立即转身,脸色变得烦躁又凝重。 “王爷。”于一拱手行礼。 付笙上了马车,冷声道:“快回府。” 一晚上,从见到陈桓的那一刻开始,付笙就不知为何心猛地一悸,自那之后就心烦意乱。思来想去付笙不得其由,他清楚这并不是简单地所谓遇见情敌而产生的不悦之类的情绪。 他是实实在在地心慌,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一般。上一次这样是在自己的母妃被人下药毒害之前,那时危险悄然接近,而他却只能一无所知的任由心脏被恐慌和无力拉扯撕裂。 一路上,于一都赶着马车飞驰,硬生生将回府的时间缩短了一半。 马车刚停下,于一打算向里告知付笙时,那人已经着急地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管家在门口恭候着付笙回府,正估摸着这人应该在半路时,一抬头就看到了付笙大步流星地进了府,脸色难看。 他赶紧迎上前去,“王爷。” “王妃呢?”付笙浑身都被焦躁不安和戾气阴沉笼罩,十足的危险可怖。 管家不敢耽误,立即回话道:“在屋里,月儿说她睡了一下午,刚刚去问时还没醒。” 付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加快步子,一心只想立刻赶到那间屋子里。 千万不要出任何事,千万…… 人为什么会像神明乞求或者祷告,因为他们有超出自己能力的奢望,因为自己无可奈何,才会寄希望与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神鬼。 付笙从前肯定自己不会有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的一天,实际上在这一刻之前他也确实从来没有这样过。 但世上从没绝对之事,他乞求神明怜悯眷顾,今天只是个开始而已。 第100章 噩梦 付笙没有对院子里仆役们的请安充耳不闻,穿过那些人直直地走向点着烛火的屋子。 门被猛地推开一刹,昏睡了一下午的许苑堇睁开了眼睛。 “奴婢给王爷请安。”月儿和绿荛朝他行礼。 付笙不理,一步一步地走向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听到脚步声,许苑堇侧头。双眸不期相触,许苑堇面无表情,而付笙心里松了一口气。 “有哪里不舒服吗?”付笙将声音放得又轻缓又温柔。 许苑堇额上布着一层薄汗,没有出声,只是用一种极其陌生的视线看着付笙。 付笙又走近了几步,在床边坐下。距离被拉近,他看到了许苑堇头上的汗水,目光不离她,抬手道:“拿块帕子来。” 月儿机灵,立刻把自己手里拿着的布帕放到付笙手上。 “听管家说,你睡了一下午,怎么回事?”付笙说完,没等许苑堇开口回答,又自顾自地继续道:“头上这么多汗,做噩梦了吗?” 或许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付笙的头,他现在满心都是一种酸胀的感激之情,让他一向冷静的大脑也被搅乱,只知道眼前这人还完好存在就已经足够庆幸了。 许苑堇眨了眨发涩的眼睛。如果梦到许安瑗是一件坏事的话,那么她确实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绿荛,去请大夫来。”付笙轻轻擦着许苑堇额上的汗,扬声吩咐道。 许苑堇张了张干涩的唇,想跟付笙说她梦到许安瑗了。 “知道你难受,等一会儿大夫就过来了,再稍微忍一忍。”付笙根本不知道此刻自己的神情、语气和动作有多么温柔。 许苑堇看着、感受着他的这份体贴和关心。最后选择了合上唇,只稍显费力地从喉口推出声“嗯”作为回应。 还是别说了吧,说了可能就会被杀死。付笙这么聪明,只要自己把这件事说出口,一定会被他察觉的,察觉到——许安瑗也在等着他杀死她。 “王爷,大夫请来了。” “草民参见王爷。”提着药箱的大夫向付笙拱手行礼。 付笙起身,颔首致意。“劳烦您帮本王看看王妃是怎么了。她睡了一下午,而且脸色苍白,还发虚汗。” 月儿将床帘放下,只牵着许苑堇从帘子底伸出一只手,又用丝帕盖在手腕上,一切都无比妥当,这才让大夫近了跟前。 许苑堇似乎还沉在梦中,不言不语地任月儿摆弄。 她呆呆地望着床顶,眼前又浮现出了许安瑗的脸——那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比起新奇,许苑堇看到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仿佛要把她压垮的恐慌。 许安瑗看向她的视线,从始至终都不友善。许苑堇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许安瑗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太复杂也太冰冷,就好像是看着一个必死的戏子,满是轻蔑和凉薄。 “你就是我的替身?” 许苑堇惶恐不安时,听到她对面那个人从唇齿间吐出这么一句,尽管心脏因为无名的恐惧跳得极其剧烈,像是下一秒就能从口里蹦出来一样,许苑堇还是认真地道:“不是。” 许安瑗勾唇,只字未言,就把自己的不屑和嘲笑向许苑堇表达了个彻底。 这一幕何其熟悉,许苑堇看着对面那张脸,想起了付笙也总是这样笑,在她坚定表明自己不是他人替身的时候,这样嘲讽地对着她笑。 “承认我的名字吧,你的身体,只会属于这个名字。”许安瑗话说得轻松又肯定。 许苑堇紧咬着牙关,不是因为气愤,而是因为恐惧。许安瑗的气场太恐怖,阴冷得不似活人,更像从地狱而来的使者,用杀死别人灵魂的方法获取自己的新生。 她是想反驳的,就算自己的灵魂因为恐惧而不断地颤抖,许苑堇还是想反驳,可不管她如何努力地张口,声音都在唇齿间被消解。 “告诉辞修,我很满意他如此爱我。” 在这一句之后,许安瑗就消失了,在许苑堇的梦境中消失了。 “我是许苑堇!”她刚刚拼尽全力反复在口里凝聚的话在许安瑗消失的一刻终于得以脱口而出,可,只有环绕周身的一片虚无渺茫听到了。 这就是她跟许安瑗在她昏睡之时的交流,如此短暂,却让许苑堇感觉仿佛用了一下午的时间。 “禀王爷,王妃脉象稍有些虚弱,应当是中了暑气,吃几服药降降肺腑的火气便可。” “好,麻烦您了。” 许苑堇被这对话从回忆中拽回。 “绿荛,跟着大夫去取药。” “是。” “老夫告退。” 床帘被拉开了,许苑堇眼前明亮了许多,她心情复杂地去看付笙。 那人脸色舒缓了几分,拿着丫鬟递过来的凉茶坐到床边,说话时竟然带了几分宠溺:“要你装病,你还真病了。” 随后,就想把许苑堇扶起接进自己怀里。可这动作最终还是顿住了,他在触及到许苑堇那双眼睛时,清醒了过来。 许苑堇假装并不明白他的意图,顺着他的力靠着床背坐好,伸出手示意付笙把茶给她。 付笙垂眸,将茶杯递到许苑堇手里。也不往床边坐了,叫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 “我也没干什么啊!怎么就能中暑了呢?”许苑堇自然道。 付笙收起所有的情绪,平淡道:“天气越来越热了,别总出去晒太阳了。” 这话说得满是敷衍,许苑堇却假意没听出来,应声:“知道了。” 月儿拿着扇子站在边上给许苑堇轻轻扇着风,偷偷抬眼去看自己的主子,看到那脸上强撑出来的轻松模样,心里一阵酸疼。 “既然病了,好好休息吧,本王先回去了。”付笙的脑子现在也乱做一团,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都冷静下来认清了眼前之人并非安瑗,可还是想要去看她,还是蠢蠢欲动地想去关心她。 最后只能像懦夫一样,选择逃跑。 “不说陈皇的事了吗?”许苑堇问他。 付笙只淡淡地扔下一句“之后再说”就一下不等地离开了。 许苑堇双手握着茶杯,垂下眸看里面泛着波纹了水面。 被他看出来了吗?她的不对劲…… 第101章 病情加重 如果说前一天下午只是疲惫的话,许苑堇觉得从今天早晨还没醒的时候,她就跟快死了一样,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不难受的。 她掀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了扑洒进来的阳光。心里些微轻松了一些,好歹只是觉得快死了,而不是真死了。 月儿还不知道自家王妃已经醒了,依然在小心地放轻声音收拾着外面。 许苑堇觉得她好难受,甚至觉得自己呼吸都很费劲,感觉她的身体里好拥挤。 是她在试图把她从身体里赶出去吗? 许苑堇想着,在脑中又浮现出了许安瑗的模样。还真的是噩梦啊,每一次想起,都感觉痛苦不堪。 “王妃,您醒了啊。”月儿一转身,就眼尖地看到了许苑堇正睁着眼睛出神地盯着床顶看, 她旋即提步走过去,却在看清许苑堇的一瞬讶异无比,“您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许苑堇将沉重混沌的脑袋偏过去,看着月儿又是惊讶又是心疼的神色,心里发暖,勉强地勾起个笑容,“是吗?” 月儿看得出来许苑堇一定非常不舒服,她立刻扬声喊了两个丫鬟进来,嘱咐她们照顾好王妃,她去请大夫。 许苑堇想拦月儿,因为她现在这样,更多的原因她认为是在于许安瑗捣鬼。虽然毫无根据,但她相信她没有想错。 可月儿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眨眼的瞬息人就没影了。许苑堇无奈,只好把好不容易走到口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被叫来的两个小丫鬟尽职尽责地给许苑堇降温驱热,王妃中暑的事几天前就传遍了王府,还以为病了这么久也差不多该好了,结果昨天下午反倒越发严重了起来。 付笙刚下朝回来,才将朝服换下穿上便装,就听到于一在门外道:“王爷,绿荛来找您。” 付笙拽了拽袖口,直至毫无褶皱时才冷漠地开口:“什么事?” “她说,王妃病重。” 于一话才出口,面前的门突然一下就被打开了,他看到了付笙阴沉严肃的神情,“她人呢?怎么回事?” 绿荛此刻正站在几步之外候命,一看到付笙出来了,立刻快步赶上去。但就这几步的距离,她都走得仪态款款,连耳朵上坠着的小流苏耳饰都没怎么摇晃。 站到付笙面前,绿荛福了福,轻声细语问安:“奴婢参见王爷。” “王妃怎么的病怎么会一晚上就又加重?”付笙问她,声音里不掩饰着急和担忧。 绿荛犹豫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付笙冰冷地睨了她一眼,跟于一说:“于一,你去跟王大人解释一下,本王今日需要照顾王妃,重约个时间见。” “是。” 付笙话音一落,于一立刻应声,领命退下,没有丝毫的迟疑。 耐心耗尽,付笙提步走过绿荛身旁,快步赶往许苑堇那里。 绿荛一看,她也只是大早上被急匆匆从屋里冲出来的月儿命令来找付笙,许苑堇怎么了她确实根本不知道啊!付笙这样子,反倒像是在埋怨她知情不报一样。 她也只是想跟付笙多相处一会儿而已,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她的心意呢?而且王妃只是中个暑,就算症状严重了一点儿,又不会怎么样,昨天大夫不是已经开好药了么,都这么着急忙慌的干嘛。 付笙现在没心情也没精力去管绿荛在想什么,他心里只牵挂着王妃的安危。 绿荛也确实够幸运,幸亏付笙没时间理她,不然下一刻她就得被付笙下令逐出王府卖人了。 付笙急匆匆进来的时候,许苑堇正在被丫鬟喂着药。 “安瑗。”付笙走近,轻声喊了一句。 许苑堇一下子没了搭理他的心情,安静地继续喝着药。明明最不喜欢苦味了,可现在她盯着那碗黑黢黢的药,却好像丧失味觉和嗅觉一样,感觉不到任何味道,喝药跟喝水一样。 “碗给本王,你先退下吧。” 付笙看了半晌许苑堇那苍白到不像话的脸色,借由这是许安瑗要用的身体,他有必要好好照顾护的理由,终于向自己的内心妥协,跟丫鬟把盛着药的碗要过来,准备自己亲自去喂许苑堇。 即便如此,可付笙还是有所克制,只是坐到了刚刚那丫鬟在床边坐的位置,并没有把人亲昵地拥进怀里,让她能在自己的怀中更舒服地倚着。 瓷白的勺子中舀着正好一口的药,付笙稳住手把勺子送到许苑堇嘴边。 许苑堇这才赏脸看了付笙一眼,但下一秒就将脸别开,用行动拒绝付笙的照顾。 可能是许苑堇这副虚弱的模样实在让人怜悯,付笙没有不悦,耐着性子软下声哄她:“别任性,把药喝了病才能好。” 听着这话,许苑堇莫名鼻子一酸,委屈和嫉妒在心里翻滚。付笙哄的是谁,她和他都心知肚明。 “要我喝药也行,你喊一声我的名字,我就喝。”许苑堇忍住泪,跟付笙提条件。 付笙轻叹,温柔道:“安瑗。” 眼里的泪一下子失控,挤占了许苑堇的眼眶,声音带着厚重的鼻音,试图纠正付笙,“是许苑堇。” 付笙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一要哭那脸色就更苍白了,心里有些细微的疼,但他忍住了,权当做没有听到许苑堇的话,哄道:“好了,快喝药,喝了药给你买蜜饯吃。” 许安瑗不喜甜,自然也不爱吃蜜饯。付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自然地就说出了这话,但他希望许苑堇能听出他的让步。 “付辞修。”许苑堇看着他,拼着最后一点儿倔强,没让眼泪流出来,“我快死了。” 付笙与她对视了半天,把勺子放回碗里,侧身又把碗放到跟前的矮桌上。 许苑堇没有骗他,她现在感觉好煎熬,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疼痛要比身体的不适多得多。不管是杞人忧天还是庸人自扰,许苑堇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得到许安瑗在跟她抢占着这具身体。 她敌不过许安瑗的,只昨天一眼许苑堇就被迫深刻又清醒得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付辞修,我快死了。” 巨大的恐慌淹没了许苑堇,泪水决堤而出,她孤立无援。 第102章 求你,救救我 没有人愿意救她。 许苑堇回想起自己的人生,没有人爱她,也没有人会来救她。 灵魂在被切割,许苑堇疼得想要放肆痛哭,可最后她还只是一如从前般紧紧咬着下唇,把呜咽努力地吞回肚子里,不敢出声。 没有人在意,就算哭干了眼泪,别人也只会嘲笑你的懦弱和矫情。这是许苑堇在无数次的委屈中学会的道理,所以她的哭泣总是无声又沉默。 可这一次似乎不一样了,那个最该对她冷眼相待的人微微俯低身子,去找寻她被泪水模糊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然后伸手捧住她的脸,用指腹轻轻擦去她流下的泪。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有本王在,没人能伤得了你。”付笙的语气温柔得不似他本人,但他清楚,此时此刻的他很清醒。 许苑堇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看着他,“你会保护我吗?” “会。”付笙立即给出了答案。 你不会。许苑堇在心底揭穿了他的欺骗。 你想杀了我,许安瑗也想。你在除你们之外的人伤害我时,才会保护我。 想到这些,许苑堇将下唇咬得更紧了,一直苍白的唇瓣被她硬生生咬地泛起了红。 到此为止吧,这样已经足够了,不能再越界了。付笙心底的声音提醒着他,他的理智告诉他,该放开许苑堇了。 “好了,想哭的话放声哭出来就好,我在这里呢。” 可是许苑堇的模样太可怜了,整个人就像是坐在一汪看不见边际的黑水当中,如浮萍般没有着落,也无所寄托,仿佛真的如她所说一般,很快就会被淹没,很快就会死去。 付笙生出恻隐之心,将人温柔地揽进怀里,告诉许苑堇,害怕沉下去的话,可以抓住他,他一直在。 即便这样,许苑堇煎熬着的灵魂依然得不到一丝安抚,她痛苦至极。直到付笙宽厚温暖的手掌抚在她脑后时,许苑堇终于崩溃,将头抵在他的肩上,哭出了声。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许苑堇哭着,紧紧抓着付笙的衣袖,哽咽着无数次恳求。 付笙按着她的后脑,轻柔地安抚着,“好,我救你。” 月儿带着昨晚的大夫再一次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许苑堇靠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安静地不出声。 “王爷。”月儿轻唤一声。 付笙扭头,点头。 大夫轻手轻脚地靠近,要给许苑堇把脉时,有些为难地低声对付笙道:“王爷,还劳烦您让王妃平躺下来,草民好给王妃把脉。” 付笙配合。他扶着许苑堇的脑袋让她枕在枕头上,胳膊缓缓抽出,要直起身离开时,已经哭累昏睡过去的许苑堇在睡梦中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将他拽住,呢喃:“救我。” 付笙用另一只手覆在她拽住自己衣袖的手上,动作轻柔地移开,放在她身侧,“让大夫给你把脉。” 说完,他看了眼大夫,大夫颔首,“可以了。” 而他坐到床边,伸手又一次摸上了她的头,用这样的方式安抚着她怯弱不安的灵魂。 大夫把了半天脉,又仔细看了看许苑堇的脸色,表情越发沉重,抬手捋着自己的胡须,不得其解。 付笙神情也变得凝重,他出声问道:“如何?不是中暑吗?” “按脉象来看,是中暑不错。”大夫像是碰到了什么疑难杂症,显得很是棘手,“可是,暑气也不重,按理来说王妃的脸色不该苍白到如此地步才对。” 听完后,付笙低下头去看许苑堇。这人在睡梦中也极不安稳,惨白的脸上全是煎熬的神色,可想而知,等那双闭着的杏眼睁开时,里面又会是何等痛苦的模样。 “怎么样能让她好受一些?”付笙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许苑堇为什么会如此他现在无暇去思考,他只想知道如何能让这个人舒服一些,就算只有一点儿也好。 大夫也无计可施,但又不能把这话向付笙坦白,于是道:“尽可能地将屋子里的温度降低些,可以摆上几盆冷水、冰块之类,喂她些凉茶,滋阴潜阳,应该就能让王妃不这么难受了。” “好,本王知道,多谢您了。” 大夫虽早知道这齐王爷待人接物温和有礼,但这两次下来都被如此礼待,多少还是受宠若惊的,立刻起身恭敬拱手行礼道:“能为王爷效力是草民的福分。” “昨晚的药还是继续喝吗?”月儿出声问他。 大夫回身,点头,“不过得换一味阴性的药材才行。” “月儿是吗?”付笙道。 “回王爷,是奴婢。” “去跟着大夫抓药,千万细心,别弄错了。” “是。”月儿应下,领着大夫出去了。 绿荛则从始至终被冷在一边,昨晚付笙吩咐去抓药的还是她,今天就换了那个粗人。虽然她其实也不愿意做这些事,但被付笙冷落还是让她觉得不快。 “绿荛。” 她才刚怨念四起,付笙立刻就点到了她的名,她赶紧收起心思走到付笙跟前,“王爷。” “去叫刘管家把府里所有的冰块都拿到王妃这里来。”付笙早就跟丫鬟要过了扇子,此时正亲自给许苑堇扇着风。 绿荛呆住了,“所有的都拿过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向付笙确认。 “对,快点去。”付笙真不想跟绿荛说话,他觉得她很烦人,于是声音也冷了许多。 绿荛没有动。这天底下谁不知道夏季里冰块有多难得,除了王公贵族没人能用得起。何况就只是供给这些人,冰块都不够用。王府其实也并没有多少,这才六月,全给王妃用了,剩下的几个月怎么办。 她想要劝付笙,却被付笙一句话堵回去,“本王说的话你只需要去执行就好,这种情况再有一次,就算安瑗护你,本王也一定叫人把你卖了。” 绿荛表情一下子变得难看。 “还不快去,安瑗要是在这关头出了什么事,本王第一个拿你试问!”付笙已经是极其的不悦了。 第103章 换了个人一样 要说这一次昏睡过去许苑堇梦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之类,其实都没有。就像真的昏迷了一样,她沉沉地睡着,对一切都无所感知。 但灵魂深处的痛苦还在持续,她束手无策,这种我在明处敌在暗处,实力又天差地别以至于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太悲哀。 神识越发疲惫,许苑堇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越来越虚弱,似乎是想用这样的虚弱告诉她别硬扛了,没有用,放弃吧。可是她不听,就算痛苦至极,她也不想放弃自己。 这是她许苑堇的身体,只能契合她许苑堇的灵魂。 许安瑗再怎么强大,她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偷、强盗,无论她从前有多少苦衷,从她选择杀死许苑堇的时候,她就是罪无可赦的恶人。 许苑堇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向许安瑗强调这件事,她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会再给许安瑗抢夺自己人生的机会。 日头西沉,屋里所有的冰块也不断地在融化,变成水装在盆里。 “再那些冰块来。”付笙下令,声音稍有些疲惫。 刘管家站在几步远处,环视了一圈融化得不剩什么的冰块,无奈道:“王爷,府里已经没有冰块了。” “才轮了三次,就没了?”付笙不信。 刘管家叹气,虽然只轮了三次,但每一次要搬来多少您又不是不知道。这话他敢想不敢说,只能委婉解释:“皇宫里发下来的冰块每年就是这么多,平日里热极了才会搬出两三块使。今天用的有些多,所以没的就稍微快了些。” 付笙伸手给许苑堇拂开鬓边那被汗水略微沾湿的碎发,眼里眸色深沉不见底,他低声开口,语气却不容反驳:“去集市里买一些回来。” “现在一块儿整冰的价钱——” “多贵都买。”付笙把刘管家的话打断。 刘管家叹气,冰块倒不是王府买不起,主要是市价太高,一次性买太多回来,难免被人传言齐王铺张浪费、奢靡享受之类,于自家王爷本人而言没有一点儿好处。 他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但还是应下付笙的话,转身准备差人去买。 “唔。”床上传来一声虚弱的嘤咛。 “安瑗!”付笙神色眼见地变得欣喜起来。 许苑堇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付笙的这一声,无力地微动唇瓣道:“你是真想把我送走啊。” “王爷,冰块还……”刘管家见许苑堇醒来,问付笙。 付笙没有一丝迟疑,“去买,快点。” “是。” 身体里那种火烧火燎的煎熬感渐渐退去,许苑堇像是打了场大仗险胜归来的战士,心里涌着淡淡的喜悦。终于,赢过许安瑗了。 未来不可知,但今天她赢了,足以说明以后她也能赢。 “感觉怎么样?要再请大夫过来看看吗?”付笙轻声细语地问许苑堇。 许苑堇的眼睛里再不似之前般充溢着痛苦和无力,里面光亮的神采正在恢复,让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她嗓子干涩得有点儿发疼,声音还依旧难掩虚弱:“我想吃西瓜。” 西瓜太贵,许苑堇从前还在家的时候只见别人吃过,她和娘亲从来分不到一块儿,但那从红色瓜瓤中散出的清凉的甜味让她记忆深刻。 她不知道付笙会不会答应,说出来只是因为突然真的想吃而已,但付笙要是不答应也没关系,她不会失望,因为她不抱有希望。 刘管家这边刚张罗完去买冰的事,才进了王妃的屋门,又听到主子发话,“管家,去买两颗西瓜回来,快些。” 对比冰块,这个要求简单的过分,刘管家应下,又出去了。 许苑堇抬眼看他,语气有些开心:“真的要给我吃吗?” 付笙用帕子轻轻沾去她额上的那层薄汗,温声道:“真的,不够还可以再叫人去买。” “谢谢。”许苑堇扯出一抹笑,对付笙轻声道谢。 不抱希望的原因是不敢,但这一次,有人让她不用再习惯失望。 人已经醒了,看起来气色也在逐渐好转,按理说付笙该走了,可他没有,连他本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一直待在这里。 “王妃,药煎好了,该喝药了。”月儿在送完大夫拿着药回来的时候,看到许苑堇醒了简直高兴的不得了,还是在付笙的提醒下才急匆匆又赶去煎药。 月儿嘴里的话这么说着,却在许苑堇伸手接碗的同一时刻把药朝付笙递了过去。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药给我就好了,我能自己喝。”许苑堇先出了声。 月儿不动,看了看付笙,见那人没有表示,才把碗给了许苑堇,动作神色里带了点儿不情不愿。 她在想什么,许苑堇大概能猜得出来。之前自己和付笙在众人眼前的表现虽不算生疏,但也绝对不是亲密,他和她之间永远隔着一段距离,这是她和付笙不约而同达成的共识。 月儿没有问过她这件事,可这次看到付笙这样贴心照顾着她,大概以为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变得近了,所以才会在这会儿替她的主子觉得不开心。 “好了,喝完了。”许苑堇一口气干完这碗药,嘴里全是苦味儿,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还是笑着。 月儿接过碗,刚刚那不开心的神色还没有消失,隐隐约约印在脸上。 许苑堇失笑,月儿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了——付笙只是害怕一旦她死了,许安瑗的灵魂就没了可以盛放的容器,才会那样温柔体贴。现在她这个容器没事了,他自然也没必要再多关心了。 不过这样也好,付笙也同样永远不会知道,他刚刚差点儿就能跟许安瑗里应外合杀了她,把许安瑗召回来的真相了。 习惯性地用力把蔓延在口里的苦味咽了咽后,许苑堇问月儿:“什么时候能吃饭呀?我好饿。” “先等会儿。”付笙出声,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吩咐月儿道:“伺候王妃把衣服穿好。” “是。”月儿福身。 许苑堇没兴趣问他要干什么,于是沉默地看着他出去的背影。 门口传来说话声,好像是付笙在跟人说什么,但许苑堇没听清。 “去给王妃拿点儿蜜饯糕点进去。” “是。” 第104章 互相伤害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可为了保持屋里的凉快,门窗全大敞着,还在通风口上放了冰块。 许苑堇按着瘪瘪的肚子,弯着上身趴在桌上,苦哈哈地问给她扇着风的月儿:“还不能开饭吗?一天没吃饭,我真的快饿死了。” 月儿把桌上摆着的糕点让另外的丫鬟给许苑堇拿过来,安抚道:“您先吃点儿绿豆糕,再忍忍,快了。” 许苑堇推开那碟子,吃了半天糕点,她实在不想再吃了。“今晚是要做什么大餐吗?” 月儿想了想,最后给出个难让许苑堇满意的答案,“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许苑堇不开心了。 王爷亲自做的饭,不管是什么,按理来说应该都能算得上是大餐了。月儿这么想着,组织了一下话要给许苑堇说时,付笙进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许苑堇意外。 付笙的脸色一下变得冷漠,这许苑堇说话真的很不讨喜。 他示意跟在他身后的丫鬟把东西放下,然后对着一屋子的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人轻声退出去,许苑堇探脖子看那小丫鬟放下的碗里是什么。 付笙把碗朝她推近。 许苑堇不费力地看清了里面的内容。面条加荷包蛋,上面还撒了一点儿嫩绿的葱花。 很清淡,但很适合许苑堇目前的饮食。大病初愈,确实忌油腻辛辣。 “给我的?”许苑堇抬眼看付笙。 对方点头。 那就行。许苑堇这下放心拿起了筷子,把碗拉到跟前就准备开吃。她没想问付笙任何事,反正直觉告诉她不是什么她爱听的话。 “生辰快乐,安瑗。”可付笙不遂她的愿,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许苑堇动作一顿,但还是夹起一筷子面塞到了嘴里,吃相跟雅观一点儿边不沾,可只有这样,才能遮掩住她又酸涩了的眼眶。 付笙真的又讨厌又可恶,每一次都要往她心窝子里捅刀,一刀接着一刀,不给她一点儿喘息的时间。 “原来是因为这啊。”许苑堇咽下嘴里的面条,低着头呢喃了一句。 付笙没听清,“什么?” 原来这就是许安瑗昨天出现,今天又企图一举弄死她的原因啊。 但这话许苑堇怎么可能告诉付笙,她要他永远蒙在鼓里,要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多少次与许安瑗擦肩而过。 许苑堇承认这样的做法并不光明磊落,可凭什么只有她痛苦。 “许安瑗的生辰在今天?”许苑堇问付笙。 付笙点头,“嗯。” “可是这具身体不是在这一天出生的。”许苑堇好奇,“她改了这身体的生辰,没人怀疑吗?” 付笙想他明白许苑堇的意思了,他淡淡笑了,道:“有没有人怀疑,或者说有没有人在意,应该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理智命令付笙必须说这样的话,只要他的大脑还是清醒的,他就必须告诉自己他永远爱着许安瑗。 “呵。”许苑堇嘲讽发笑,不知道是嘲笑自己更多,还是嘲笑别人更多。 付笙对此缄默不言。 “娘亲会在意吧。”许苑堇又夹了一筷子面,却没有了吃饭的胃口,“毕竟好几次,她都在那一天大失所望。” “第一次在我出生时,她怀胎十月满心以为自己怀的是男孩,结果发现是女孩,在那一天失去了爹对她最后的一点儿宠爱。” “第二次在我十五岁试药时,我跟她说我帮周姨娘试完药拿到那五两银子,我们就可以逃出府去过新的日子,可我倒在了家门口,她的期待落空。” “第三次在去年我魂归时,从那天起,她失去了许安瑗这个贴心的女儿,生活大概又要变回一团糟了。” 许苑堇把筷子放下,面条落回碗里,她轻声又道:“所以,她应该会在意。” 这一刻,许苑堇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清楚她娘亲是什么德行,却还是有所期望。 付笙看着她垂头敛目的样子,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不知道,许苑堇从前过得这般痛苦。许安瑗睚眦必报,从来无人敢欺辱,所以即使是在他面前,她也从没有脆弱过,即使有,那也是她装出来的。她以为自己不会发现,实际上怎么会看不出来。 真与假的差别太明显了,坚强的人真正脆弱时身边的气场会变成像蛛网般的模样,看似接连不断完整依旧,实则全是裂口;又看似已经再难维系,却仍然牵连不断永不崩塌。 眼前的许苑堇便给他这样的感觉。而从前许安瑗对自己露出脆弱的模样时,他只能感觉周围是密不透风的墙,把他紧紧围在中间。 伤感够了,许苑堇悄悄深吸一口气,挑了几根面放到嘴里。 “这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突然想起来,许苑堇问付笙。 付笙赶紧收起自己那些不该生出的心疼和在意,淡漠道:“之前安瑗的生辰,本王都会给她做一碗面。” “看不出来啊!”许苑堇调侃,“你还是会做饭的人。” “只会做长寿面。”付笙坦诚,但神态自若,“小时候母妃也总在本王生辰时亲自煮面给本王吃。” “你母妃真好啊!”许苑堇喟叹,想起自己的娘亲,心里又是一阵难过。还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经许苑堇这么一说,付笙思绪游离,想到如果母妃还在世的话,是会更喜欢安瑗呢,还是……更喜欢他眼前这个人呢? “对了。”许苑堇打断了他的思索,问付笙:“陈皇是昨天来的吧,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现在能说了吗?” 付笙凝眸盯了她半晌,才问:“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许苑堇无语,这就是倒打一耙吗?明明一直最着急的人都是付笙吧。 “因为,我觉得该叫你回去睡觉了,但是你肯定又要说我不知好歹,所以,我只能这样提醒你。”话说完,许苑堇微微偏头看向他背后敞着的门,无声下着逐客令。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知好歹。”付笙腔调慵懒。 许苑堇皮笑肉不笑地回他,“毕竟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当然得记清楚了。” 第106章 好毒的誓言 这个对话的开展让许苑堇始料不及。 “如果你敢做一点儿对不起他的事,我一定杀了你。”姚毓晗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决心。 “呃——”许苑堇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不是都说姚毓晗是喜欢付笙的吗?那如果真的喜欢的话,不是更希望她能背叛付笙才对吗? 姚毓晗被许苑堇这犹豫的模样一下子惹怒了,她扬声,发狠道:“快点儿答应我!说你不会背叛辞修哥哥!” “你是说……你觉得我会跟陈皇再续前缘吗?”许苑堇差不多理明白了姚毓晗的思路。 姚毓晗猛地站起身,“你敢!” 许苑堇被吓一跳,看来她是猜对了。虽然还是不理解姚毓晗这么做的原因,但她顺从了姚毓晗的意思,道:“你放心,我什么都忘了,不可能再跟陈皇有关系了。” “忘了可以再想起来啊,想不起来心里也会有感觉啊。”姚毓晗越发冰冷了,可这冰冷更像是保护色,保护内里即将崩溃的情绪,“你忘了陈桓,你可以不跟他再接触,那太子呢,赵孟暄呢?” 许苑堇已经懵了。 “许安瑗,如果再来一次,我就算成为全天下的笑话,也绝对不会让你嫁给辞修哥哥!”姚毓晗眼里泛着破碎的水光。 许苑堇彻底迷茫了,谁能来告诉她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啊!每次都被这样措手不及地搞,她真的会生气。 可许苑堇还清醒,知道这气是该对着许安瑗那个罪魁祸首撒的,不该牵连无辜。 于是她放软语气,给了姚毓晗想要的说法,承诺道:“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背叛付笙,如果有,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誓太毒,月儿着急:“王妃——”剩余的话被许苑堇投来的眼神制止。 姚毓晗如了愿,扭过头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眼里的泪收回,恢复了平静。然后才又不掩狠厉地看向许苑堇,阴沉道:“记住你说过的话。” “嗯嗯,我一定时刻牢记。”许苑堇配合。 姚毓晗奇妙地被她那哄小孩般柔软的态度顺了毛,神色僵硬一瞬,甩袖快步离开。 许苑堇也不拦,提高音量嘱咐道:“地上滑,别走太急。” 姚毓晗当然不会理会,步子反而更快了。 月儿在姚毓晗刚出门后就赶紧走到了许苑堇身边,心急道:“就算大您肯定不会背叛王爷,也不该发那么毒的誓啊,万一……” “万一什么?”许苑堇歪头看月儿那皱成一团的脸,没忍住笑了,“没有万一,我不会背叛他。”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他,何来背叛之说呢? 付笙的王妃是许安瑗,不该背叛付笙的也是许安瑗,而她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跟付笙毫无联系的陌生人,发这种誓一点儿用处没有。她就是哄哄姚毓晗让她安心一点儿,毕竟她一直对姚毓晗挺有好感的。 这些无伤大雅的事暂且不论,许苑堇想到了那个出去给自己泡茶的人,声音冷了下来,对月儿道:“去问问绿荛,端杯茶过来需要多久。” 许苑堇这么一说,月儿也想起来绿荛被吩咐出去拿茶,都这会儿了还没回来,很不对劲儿,即刻起身应道:“是。” 月儿出去了,许苑堇放松地倚在椅背上,凝神想着绿荛的怪异。 被茶室的丫鬟告知绿荛是回王妃院子里去取她爱喝的花茶后,月儿缓步出了门。如果是从会客厅到王妃院子打一个来回的话,时间上也合理,可月儿还是觉得不对。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月儿。”绿荛的声音突然传来,“你怎么出来了?王妃不用侍候了吗?”语气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指责。 月儿视线落在她手上。 绿荛察觉到了,道:“我想着王妃爱喝这花茶,就回去拿了一趟。” “哦。”月儿笑道:“绿荛姐姐有心了。” 绿荛可不给她好脸色,质问般道:“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在这儿。” “姚小姐走了,王妃让我跟着去送送,刚回来。”月儿隐瞒了事实。 “走了?” 月儿一直盯着绿荛,自然也看到了她脸上一瞬间划过的惊讶和懊恼,但还是假装一无所知,应和道:“嗯,说了没两句话,跟王妃又吵了起来,就走了。” 绿荛脸色沉下来了,但旋即意识到月儿还在跟前,就恢复平常的脸色,道:“我去给王妃泡茶,你先过去伺候吧。” “好。”月儿神色温顺。 进了屋里,许苑堇看到月儿脸色凝重,好奇问道:“怎么了?发现什么秘密了吗?” 月儿反倒惊讶了,睁大眼睛看着许苑堇,凑到跟前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您都知道了?” “绿荛吗?” “嗯。”月儿轻轻点头。 许苑堇嘴角弯出一点儿笑,“感觉她不对劲,但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月儿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自家主子真的单纯不谙世事呢,幸好不是无限度的单纯,这说明她的王妃有起码的自保能力。 “奴婢上一次,就是您跟王爷春宵一晚后,脖子上留着痕迹那天早上,然后奴婢进去的时候绿荛恰好出来,奴婢看到她的脸色很恐怖。”月儿回想起那回绿荛阴沉的表情,心里不安,嘱咐许苑堇:“您一定要防着些她。” 许苑堇点头,没有一丝异样。 “您信我说的话?”月儿迟疑。 许苑堇直白道:“你说的很对啊,我也觉得她有问题,不防着她难不成还要信她啊!” “可她陪了您五六年,奴婢只有不到半年。”月儿有些难过,“您不会觉得奴婢是在挑拨您跟她的关系吗?” 许苑堇被月儿这悲伤的模样逗笑了,起身捧住她的脸不客气地揉了揉,笑道:“傻月儿,人都是会变的,五六年太长了,变心很正常。” 安慰月儿的是这话,许苑堇实则觉得绿荛从跟上许安瑗的那会儿起,就已经心思不正了。 月儿的脸被许苑堇捧着皱在一起,嘴也被挤着嘟起,可还是很坚定地向许苑堇承诺:“但是奴婢不会变心的,五六年很短,五六十年很长,但再长奴婢都会对您衷心。” 许苑堇看到了她那双澄澈眸子里的坚定,心脏又软又烫。她感动不已,但还是跟月儿开玩笑道:“真的吗?” “真的,”月儿抬起手发誓:“如果奴婢背叛了您,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许苑堇有点儿想哭了,她从未被人如此珍视过,可她不愿把气氛弄得悲情,笑着道:“刚刚还说这誓毒,你现在怎么又自己用上了?” “因为奴婢肯定不会背叛您,所以誓言再毒都无所谓。” 许苑堇最后揉了揉月儿的脸,忍着哭意道:“果然是我的好月儿。” 第107章 上了心 回相府的马车上,姚毓晗敛着眸思考着如果许安瑗说假话骗她,背地里继续跟陈桓不清不楚的时候,她该怎么收拾她。 “小姐。”侍女抱琴小声叫了姚毓晗一声,问她:“恕奴婢多嘴,您为什么要跟绿荛联合起来呢?她怎么看都……” “都会反水,是吗?”姚毓晗淡漠地开口,“本小姐不在意她是怎么想的,来当许安瑗的细作也好,想借助我的势力搞垮许安瑗也好,都无所谓。” 抱琴沉思一下,明白了,“您跟齐王妃的矛盾人尽皆知,若是她在王妃面前说漏了嘴也无妨。” 姚毓晗点头。 “可是,”抱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完,“可是这样对您的名声不好,齐王妃一定会夸大其词去诋毁您。” “那又如何?”姚毓晗满不在乎,“那些只听别人的话就认定本小姐有罪的人,不交也罢,正好乐得清闲。说是他们疏远了我,不如说是我疏远了他们,那种人根本不值得本小姐费心交往。” 姚毓晗说这话时,神态恣意张扬,是真真正正没有把会被谣言断送的友谊放在心上。 抱琴垂首含笑,她怎么能忘了自家小姐本就是一个如此高傲之人呢,说得也对,那些没脑子的人,不交也罢。 “不过小姐,绿荛那个人,您多少还是需要防着的。”抱琴深知自己的小姐口快心直,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不然也不会被许安瑗几次三番诋毁得不成样子,于是多操了一份心,提醒道:“如果她来投靠您这事是真的,那么她今天能借您针对齐王妃,明天就会再去借别人的势力针对您。” “嗯。”姚毓晗自然没有信过绿荛的一句话,但还是没有别了抱琴的面子,回应道:“我知道了。” 付笙回府之后直奔许苑堇的院子,他有事要跟许苑堇说。可是等他进了屋,却没找到人。 “王妃不在吗?”于一一路跟在付笙身后,对他在想什么再清楚不过了,随手拦了个小丫鬟问道。 “在小厨房,从见过相府的大小姐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小厨房里。” 付笙都不待听完,就冒雨快步进了那厨房。 于一看他那急匆匆的模样,向回话的丫鬟颔首之后,跟了出去。在付笙进了小厨房之后,自觉地守在了厨房门口。 “你见姚毓晗了?” 付笙那平淡到发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把许苑堇吓了一跳,放下木勺回身看他,不满道:“你走路怎么都没声?吓死我了。” 付笙沉着眸,没有理会许苑堇的这句抱怨,道:“回答我的话。” “嗯嗯嗯,见了,有问题?”许苑堇烦躁地瞥了他一眼,又背过身去忙刚刚手上的活儿。 付笙走近,“她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许苑堇莫名,不知道付笙说的什么意思。 “有没有对你不敬,言语间诋毁侮辱你,或者直接对你动了手?” 这话有意思,许苑堇侧目看他,对付笙这略微着急的神色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没有,她过来只勒令我,要我发誓说绝对不会背叛你。” 跟先前许苑堇听到姚毓晗的要求时一样,付笙也变得疑惑,但他先抛开了这个问题,问许苑堇:“那你就听她的话发了誓?” “对啊。”许苑堇想招呼人过来帮自己,结果环视了一圈,发现厨房的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现在就只有她和付笙在,“不过该发这个誓的是许安瑗,跟我可没有一点儿关系。” 付笙听懂了她的意思,心下稍有不悦,“怎么就跟你没关系了?” 许苑堇把盛出来的一盅红糖生姜水塞给付笙,“帮我拿一下。” 手里的温度骤然变得滚烫,可付笙忍下了,安静地看着许苑堇又从柜上拿了两个瓷碗,然后跟着她一起出了厨房。 于一听到渐近的脚步声,立刻转身,等许苑堇和付笙出来时,微微俯身恭敬道:“属下参见王妃。” “免礼。”许苑堇随口说完,要继续往屋里走时无意间看到于一被雨水淋得湿了大半的衣服,道:“你进去再拿个碗吧,我正好煮了一锅红糖生姜水,你也喝点儿,驱驱寒。” 于一正要婉拒,结果自家那位王爷先替他开了口,“他不喝。” “为什么?”许苑堇不解,“我专门加了红糖,很甜的。” “他不喜欢甜的。”付笙冷漠道。 许苑堇看向于一,不打算听付笙的一面之词,她问于一:“你也不喜欢甜的?” 于一垂眸,他敢说喜欢吗?当然不敢,只能配合付笙的话,恭敬道:“多谢王妃美意,但属下确实不喜甜味儿,就不浪费了。” “那进来喝杯热茶也行,你淋一身,这天气很容易着凉。”许苑堇吃过这苦头,才会不自觉地想去关心别人,何况于一跟她又没有仇,关心一下也没什么。 身后,付笙可不觉得这没什么,见许苑堇总抓着于一关心,脸色已经冷下来了,往前迈了一步,用胳膊抵着许苑堇的背把她往前推,“他有内力,淋这点儿雨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许苑堇对付笙这带有强迫意味的动作非常不悦,当即就要跟付笙好好较量一番,却被付笙的两个字不情不愿地灭了气焰,“陈桓。” 扭过头狠狠瞪了付笙一眼后,许苑堇才回头快步往屋里走,把付笙甩在身后。 进屋后,付笙把怀里的瓷盅放在桌上,对着屋里伺候的人道:“都下去吧。” 许苑堇坐在椅子上,揭开盖子往碗里舀着红糖生姜水,问他:“怎么你每次来都要让她们都出去啊?就指着我一个使唤了是不?” 付笙看着最后出去的人把门关上后,才坐到许苑堇对面,“你觉得咱俩说的话有多少是能被别人听的?” 许苑堇不乐意地瘪了瘪嘴,舀好两碗红糖生姜水后把大瓷勺放回瓷盅里,把其中一碗推向付笙。 付笙看着她,等着那只碗被送到自己面前,可它却突然停在了半路,接着就是许苑堇皱起眉大声道:“不对啊!” 第108章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什么不对?”付笙忽略掉心里那点儿微妙的失落,正色问许苑堇。 “我为什么要因为你提到陈桓就乖乖听了你的话啊?”许苑堇不高兴,“他跟我又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 话说完,付笙等不到许苑堇把那碗红糖生姜水递到自己面前,于是神色淡然地自己伸手拉过,似乎动作再平常不过。 许苑堇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他说了能算一样,要不是许安瑗,哪有这么多事。 “所以呢,你的计划是什么?” 付笙不急不忙先舀了勺红糖生姜水放进嘴里咽下,留在舌尖喉口的味道很奇怪,有点儿辣也有点儿甜,说实话一点都不好喝,但胜在能驱寒,于是付笙又喝了一口。 许苑堇算是悟了,越是该着急的事付笙越是淡定悠闲。本想催付笙两句,但她转念一想,这事跟自己确实关系不大,她着急成这样纯粹多此一举,也就一下子放宽了心,慢悠悠地尝起自己煮出来的红糖生姜水。 不过该说不说,付笙那时候的建议确实不错,生姜水里加上红糖,味道确实好了不少。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催得人心烦意乱,可屋内的两人静对而坐,各自喝着自己碗里的热汤,悠闲的模样看起来异曲同工。 “于一,你怎么在这儿?”门外,月儿的声音伴着雨声响起,立即又变得模糊,许苑堇竖着耳朵去听,听到月儿说:“王爷在里面,跟王妃?” “嗯。”于一寡言少语,极简单地回道。 “哦,好。”月儿表示明白,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屋里没有丫鬟怎么行?要是王爷和王妃需要伺候呢?”绿荛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开心,“你让开,我进去伺候。” “王爷有令,无论是谁,一律不准进去。” 许苑堇放下碗,前倾身体稍稍凑近付笙那边,调侃道:“这于一跟了你几年了?挺像你啊,说话这么冷冰冰的。” “不该好奇的别好奇。”付笙像是要印证许苑堇的话一样,冷着声道。 “这有什么不能好奇的?是什么大秘密不成?”许苑堇觉得付笙纯属是故意针对她。 “雨应该后天才停。”付笙扯开话题,“后天下午,去见陈桓。” “好,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比如你知不知道许安瑗和陈皇之间的些小秘密啥的,能拉近关系的那种。”许苑堇问得很认真。 付笙神色一下变得深沉,如墨般黑得浓重的瞳盯住许苑堇,“你想干什么?” “我先跟他把关系搞好,才能在介绍你俩认识的时候更顺利啊。” 付笙稍稍眯缝起眼睛,对许苑堇话依然存疑,道:“就这样?” “不然呢?跟他再续前缘,去陈国当皇后吗?”许苑堇看着付笙那种对她怀疑不已的神情就来气,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这是付笙的雷区,触之非死即伤,可许苑堇不在意,反倒蹦跶得很欢乐。她顶着付笙隐隐积聚的怒气继续大胆道:“不过话说回来,许安瑗既然一开始就想当皇后,要是那个时候真让她给当上了,是不是现在就没这么多事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付笙问得平静,看起来神色平淡。 许苑堇探身拿过他面前已经空了的碗,边给舀着红糖水,边顺毛道:“行了行了,你天天生气都不累吗?这次是为了还你个人情我才对这事这么上心,不然我才懒得管。要按以前,说不定你还得求着我别捣乱。” 心里的怒气被熄灭,付笙看着许苑堇的动作,思索了半晌后还是想不明白,“你欠我什么人情了?” “前天和昨天啊,你那么费心照顾我,我得把这个人情还给你。” 许苑堇那张苍白的脸在眼前浮现,付笙错开视线去看现在恢复过来的许苑堇。看到她面色是健康的红润时,松了口气,却不让许苑堇察觉,淡淡道:“你是本王的王妃,你病了本王于情于理都该照顾你,跟人情没关系。” 许苑堇又探身把碗稳稳地放到付笙面前,道:“许安瑗是你的王妃,我不是,你照顾她于情于理,照顾我就算我欠了你人情,这两件事不能混在一起,得分清楚才行。” “任凭谁来看这都是一件事。”付笙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加重。 许苑堇神色平常,先指了指付笙,又调转指尖指向自己,“可这些人里永远不会包括你和我。” “为什么不会?”付笙压着气脱口而出,直到看清许苑堇脸上的莫名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在许苑堇追问他之前,他赶紧道:“本王的意思是,后天让绿荛给你梳妆打扮,跟陈桓间的事也由她说给你,其余的你不用管,只要在遇到陈桓之后随便聊几句说他可以放心信任本王就行。” “你——”付笙说的太宽泛,许苑堇根本没明白,想问他时却被他打断。 付笙起身,“就先这样吧,本王还有些书信没看,先走了。” 甚至不给许苑堇起身的机会,付笙就快步出了屋子。 门一开,绿荛正好经过,看到付笙出来,她立刻欣喜想迎上去行礼问安,结果付笙径直离开,就连跟在他身后的于一也没有看她一眼。 “你最近挺忙啊,感觉我都很少见你了。”许苑堇不知道看了多久绿荛那眺望付笙背影的模样,才倚着门框缓缓开口。 绿荛一惊,转过身来想要解释,许苑堇不想听她编瞎话骗自己,于是没让绿荛出声,继续道:“明天给我讲讲陈国那位皇帝的事,今晚好好回想回想,越详细越好。” “是。”绿荛乖顺道。 许苑堇只看了绿荛那样一眼,就转身回了屋里。付笙可真会给她找麻烦,明天绿荛那假话里掺真话,真话里搅假话的,她哪有那个本事全分清楚。 被她抱怨着的那人,此刻终于在回书房的小路上渐渐放慢了步伐。付笙觉得自己刚刚那样慌乱实属不该,可究其原因,他又不知道。 第109章 从前 “王妃。” 翌日一早,绿荛在早饭刚撤下之后就来找许苑堇了。 许苑堇离开餐桌,坐到椅子里,随意道:“可以说了?” “嗯。” 许苑堇点头,侧头对月儿道:“月儿,过去关一下门吧。” 月儿应下,关门时作势要出去,被许苑堇叫住:“你不用出去。” 绿荛却更先一步反应,“王妃,这——” 许苑堇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语气也慵懒地道:“我都不怕丢面子,你操什么心。” 绿荛忍气垂下头,“是奴婢僭越了,请王妃恕罪。” 月儿征询的目光看向许苑堇,许苑堇轻轻点头,示意她过来。 “行了,说吧。”许苑堇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窝在椅子里开始听戏。 “景和十二年夏的时候,您说需要去陈国谈一笔跨国生意,就带着奴婢一起去了陈国。刚到时因为人生地不熟,有两个不长眼的壮汉企图轻薄您,陈皇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绿荛说着,偷偷抬眼去观察许苑堇的表情。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后,她继续道:“陈皇最开始时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只说是一位大人的公子,您没有怀疑。因为有陈皇在中间斡旋帮助,这次来陈国的生意谈得顺利的不得了,您也很感谢他,就日益与他……亲近。” 似乎难以启齿一般,绿荛将最后两个字说得犹豫又含糊。 许苑堇则神色如常,很是泰然自若,端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等了一会儿见绿荛不说了,还催促了一句:“继续啊,没了?” 绿荛拿不准许苑堇意思,心下谨慎了一些,又开了口:“您从前就跟奴婢提过好多次,如果您要成亲,对方必须对您一心一意,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然您就不嫁。” 许苑堇点点头,想着这许安瑗如此坚持追求这样的关系,但为什么自己却三心二意呢?有苦衷吗? 突然,许苑堇嗤笑一声,苦衷?她才不信许安瑗能有什么苦衷。 绿荛被许苑堇这反应搞得发懵,她还没有说下面的话,王妃应该还不至于能发现她的意图才对。 “继续。”许苑堇越发好奇下面的故事了。 绿荛再出声时,三翻四次去小心翼翼偷瞄许苑堇的反应,她道:“您那时觉得陈皇不过一家公子,对您也有意,肯定能做到这些。作为女儿家,您暗示过陈皇许多次,可对方就是不说,您为此烦扰了许久,不知道他有什么顾虑。直到一次官商宴会上,您看到了他,正要上去打招呼时,听到平日里有些交往的大人称呼他是太子殿下。” 许苑堇饶有兴趣,“所以一切真相大白了,许——我就跟他分开了?”听得太入迷了,差点儿说漏了嘴。 绿荛没听出异常,道:“不是,识破他身份之后,您当晚去问他为什么要欺骗您,不过当时去找他时您是自己去的,奴婢不知道他跟您说了什么,但是您第二天早上回客栈后心情变得很好。奴婢问您他是怎么跟您解释的,您不愿告诉奴婢,所以那晚上是怎么回事奴婢并不知情。” 晚上,孤身一人,心情好转,还不告诉自己的近身侍女,这些内容掺杂在一起,确实很容易惹人浮想联翩。许苑堇落到绿荛身上的视线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接着呢?” 被许苑堇那样看着,绿荛还是镇定无比,“后来您跟陈皇就越走越近了,通过他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一切都很顺利,您也信了他会娶您做他唯一的皇后的话,可最后他还是骗了您。您从结识的那些大人们那里听说了他要娶尚书府小姐为妻的消息,去问他时他说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他需要尚书背后的势力助他登上帝位,还说等他成了皇帝,一定休了那个尚书小姐,取您为妻。” “这次您没信他,跟他大吵了一番之后直接连夜离开了陈国,等第二天他再想找您时咱们已经出了城了。” 绿荛说完,便收了声,等着许苑堇的反应。 屋子里安静了好久,月儿听完了发生在王妃身上的这一段,完全没有想到会被灭口责罚一类的事,只是看着许苑堇面无表情沉默的模样,有些心疼。 “王妃——”她俯下身将手搭在许苑堇肩上,轻轻唤了一声,说不尽的担心。 “嗯。”许苑堇回神,朝着月儿笑了笑,轻松道:“我没事。” 月儿不信,只觉得许苑堇是在强装无事。这种事好不容易能忘了,现在又要从别人口中听到,任谁都要痛苦。 “幸好您如今嫁给了王爷,王爷又那么爱您,陈皇那种背信弃义之人忘了也好。”绿荛也作势轻言细语地安慰许苑堇。 许苑堇转头看绿荛,对方脸上担心又义愤填膺的神色不假,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绿荛的故事讲完了,要说她说的全是真话或者全是假话许苑堇是不相信的。说谎嘛,真假掺半才最能骗人相信。 反正她这样无事的样子这两人也全不信,那许苑堇索性不解释了,支起胳膊扶住脑袋,低沉着声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待会儿。” 月儿不放心自家主子这样,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绿荛拽住了胳膊往出带,用眼神示意她先跟自己出去再说。 月儿想挣开,奈何绿荛拽得太紧。几下沉默的纠缠后,月儿在看到许苑堇低落地把眼睛闭上后,终于妥协,不舍地又看了许苑堇几眼,才跟着绿荛出了屋子。 门被轻手轻脚地关上了,许苑堇一下拿开手臂,瘫坐在椅子里,头靠在椅背上仰着,姿态闲适恣意。 她给了绿荛一晚上的时间去加工许安瑗跟陈皇的这段经历,确实是方便了她在里面以假乱真,但这就是许苑堇的目的——绿荛想让她受骗的部分一定是在两人的感情上,而几乎不会注意到感情以外的部分。 许安瑗跟陈皇有什么感情纠葛确实弄清楚比较好,但如果按照付笙的安排的话,许苑堇就觉得这点无足轻重了。反正她就是给付笙搭把手而已,主要功夫又不在她这里。 第110章 你的意图 绿荛的话有多少能信?许苑堇想了半天,觉得陈皇救许安瑗是真,隐瞒身份接近是真,他答应娶她做皇后是真,但其余的可能就不完全正确了。 在梦里看到的、许安瑗那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浮现在许苑堇眼前。 她对许安瑗的所有了解都来源于道听途说,来源于不同人带有各自主观感受的评价,所以她不可能真正认识到许安瑗真实的模样。可许苑堇的直觉很敏锐,她相信许安瑗一定城府颇深,心思缜密。 “所以,你一定早在那宴会之前就发现了陈皇的真实身份,也一定不会只因为他要娶尚书小姐去争夺皇位就生气,你注重的根本不是这些。”许苑堇盯着眼前那道倨傲冰冷的幻影,喃喃自语。 “你或许对他有些喜欢,但那点儿喜欢根本不够你能对他那么在意。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那道幻影不可能给出答案,可许苑堇看着看着,似乎脑子一下清明了,她脸上也变得冰冷而深沉,跟那道幻影的神情有了五分的相似。“或许从陈皇救你的那一瞬间开始,就是你已经布好的局呢?让他喜欢上你,为你保留皇后之位,你只需要一个能让你当上皇后的工具,爱与不爱对你根本没有意义。” 差不多想明白了,许苑堇也放松了下来,她嘴角漾开一抹笑,跟幻影脸上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你为什么对这个皇后之位有这么深的执念呢?接近陈皇是,接近付珩大概也是,嫁给付笙是,那么……接近小侯爷也是吗?” “是不是在你眼中,他们都是工具呢?”许苑堇这一刻居然莫名替付笙觉得悲哀,“你说你很满意他那么爱你,你呢?对他有爱吗?” 早上渐渐趋停的雨又奇怪地下得大了起来,许苑堇听到了这急切的雨声,停下了自己的思绪。 “我想这些干嘛,你爱不爱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可怜就让他继续可怜好了,对付起我的时候他可一点儿都不手软。”许苑堇伸手挥散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幻影,呢喃着说完这话后,又满血复活。 “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了,辞修不如就在这儿把饭吃了再走吧?”付珩招来一丫鬟,示意她把棋盘拿下去,边对着付笙说。 付笙想也不想,恭敬道:“多谢皇兄,但臣弟答应了安瑗今天回去陪她吃饭,只得辜负皇兄这番心意了。” “从弟妹失忆起,我总能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是你俩感情不和。” 付笙垂眸,“皇兄也说了,是风言风语,都不过些无稽之谈,皇兄切勿轻信。” “只是现在这话能传到我这里,不保明天会不会就传进父皇母后……甚至陈桓耳朵里。”付珩意有所指说完这话后,又换了轻松的语气,“不过那是你们夫妻俩的事,我这外人就不操那份心了。” “皇兄提醒的是,臣弟明白了。” 付珩点头,含笑的面容显然是满意的神情。他扬声:“来人,把昨天礼部送来的那块儿翡翠拿给齐王爷。” “皇兄——” 付笙的话被打断,付珩道:“不是送你的,是要你拿回去给弟妹。她不是一向喜欢这些东西吗?打对耳环或者弄成手镯都行,说是上好的翡翠,能温神驱邪,说不定也有利于记忆恢复呢,是吧?”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付笙明白了,不再推辞,“那臣弟就先代安瑗谢过皇兄了。” 亲自把付笙送到门口后,付珩压低声音,“明天。” “都安排好了。” 付珩满意地点点头,将手里的伞递到付笙手上,像个值得敬爱的兄长一样细心嘱咐道:“回去路上小心。” 付笙拱手行礼,“臣弟告辞。” 雨丝连绵,斜斜地打到衣摆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湿痕。付笙说是要回府跟许苑堇一起吃午饭,但车在王府门口停下后,他叫来刘管家,让把付珩送的翡翠给王妃拿过去,自己则回了平常的住处,一直到临近晚膳时间才出来。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又湿润又凉快。许苑堇爱极了这样的舒爽,付笙来时,她又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悠闲地打发着时间。 太奇怪了,付笙在自己的步子不由自主放轻放慢之后,觉得自己太奇怪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像是怕打扰了许苑堇的这份宁静,这份让他也能平静下来的闲适。 “你是不是又打算吓我一跳?”许苑堇猛地睁开眼睛看他,不满道:“以后走路带点儿声,别总吓我。” 付笙有一瞬的无语,没给许苑堇好脸色,边走过她身边进屋,边说:“进来,有话跟你说。” “哦。”猜到了付笙要跟自己说明天见陈桓的事,许苑堇听话起身,还自己把椅子搬进了屋里。 付笙一转头就看到她那费劲儿的模样,稍蹙眉头,道:“你直接叫下人搬就行了,不需要自己动手。” “就这么几步路,顺手的事嘛。”许苑堇把椅子放好,又去关门。还没回过身时就问付笙:“可以说了。” “绿荛给你讲完了?”付笙手里握着那块儿被刘管家送来的翡翠,白润纤长的手指将那块儿翠绿的玉衬得更加贵气。 许苑堇这才想起来自己看过那翡翠之后就随手放在桌上了,因为绿荛说这东西许安瑗喜欢,所以她才不要珍视许安瑗喜欢的东西。又坐回那张椅子上,许苑堇笑道:“听完了,挺精彩的。” “是吗?” 许苑堇歪头去瞧付笙的脸色,那人却垂眸看着手里的翡翠,并不将情绪外泄示人。 探不到结果,许苑堇耸了下肩,靠回椅背上,问他:“许安瑗没跟你说过?” “没有。”付笙语调平平,什么都听不出来,“她说她只想要跟本王的未来,从前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就好。” 许苑堇品了品这话,好像有点儿道理,是许安瑗能说出来的话。她确实得把以前含混过去,不然她最开始为了皇后之位接近付笙的计划岂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了。 “她这么说,你就不问了?” 第111章 不受控制的心动 “本王爱她。” 得,许苑堇什么话也不想说了。以付笙的敏锐,她肯定他从最开始就将许安瑗接近自己的意图猜了个大半,但就这样他还是信了许安瑗,又爱上了她,为她所用,指哪打哪。 人家夫妻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一个外人还是闭嘴最好。 “明天呢?去哪见陈皇。”许苑堇提起正事。 “城南柳湖跟前。” 许苑堇点头,“中午还是晚上?” 付笙抬眼,眸色晦暗,“酉时。” “哦。” “别跟他纠缠太久。”付笙目光紧紧盯着许苑堇,“也别动其他心思。” “光你一个就够我受的了,我可不是许安瑗。”许苑堇不放过一丝一毫能向许安瑗报仇的机会,意有所指。 但付笙却罕见地没有跟她呛起来,他把手里的翡翠向许苑堇伸出去,问她:“不喜欢?” “喜欢啊。”许苑堇答得敷衍。 “扔在桌上就不怕丢了?” “这东西就算偷走也卖不了钱,是我的话我肯定不拿。” 付笙收回手,像许苑堇一样随意地把这块儿上好的翡翠直接放到桌上,问许苑堇:“你喜欢什么?” 不对劲儿,许苑堇看着付笙,觉得他今晚过分奇怪。一向三令五申要她规规矩矩做许安瑗替身的人今晚却来问她喜欢什么,有种说不出的异样。 “许安瑗喜欢什么我就得喜欢什么,这不是你说的吗?我挺喜欢那翡翠的,看起来能值不少钱。”虽然不懂付笙今晚又发哪门子疯,但许苑堇不想把事情搞复杂,照实回答。 确实,她规避了一场风险。 付笙听完她的话,仿佛像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神情有些懊恼。下一秒便起身要往出走。 许苑堇仰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心想付笙走之后,她就又可以在自己的院子里撒欢了,再见他就是明天了。 但这回事与愿违,付笙打开门后,看到月儿在门口等着,吩咐说:“今晚本王会过来。” 月儿心情雀跃,替许安瑗雀跃,“是。” 是什么是!不是! 许苑堇懒腰伸一半,着急忙慌地就往门口跑,试图拦住付笙让他改变心意。可跌跌撞撞到了门口,人早就没影了。 “王妃。”月儿扶住差点儿磕绊着摔倒的许苑堇,“您不用急,王爷晚上就又过来了。” 许苑堇看向月儿,有苦说不出,就是因为他晚上要来她才急的啊!她还以为自从上一次付笙借醉发酒疯之后就下定决心要跟她分清界限了,怎么才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就又要过来睡她屋子? 因为付笙这临时起意一般的决定,许苑堇一晚上寝食不安,饭都没吃好,躺在床上之后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得等着付笙过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屋里的蜡烛缓缓燃尽,而许苑堇也在等待中慢慢被困意包裹,沉重的眼皮渐渐地耷拉下来,最后安静睡去。 “参见王爷。”守着夜的月儿压低声音给付笙行礼。 付笙看了眼已经漆黑了的屋子,问她:“王妃睡了?” “嗯。”月儿又多说了一句:“王妃等了您好久。” 付笙敛眸,没有对月儿的这句话回应什么,轻轻推开门进了屋里。 从门口到床边的距离不远不近,可付笙却觉得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他该怎么办,才能断绝这份对许苑堇不该有的在意。 彻底抛开不闻不问不行,强制她去模范安瑗的样子不行,任由其张扬恣意更是不行。付笙想要的是原原本本的许安瑗,是那个他曾经一见钟情的许安瑗,而不是现在这处处逆反的不伦不类的替身。 他是这么反反复复提醒自己的,可最近以来,每一次、每一次都在她的古灵精怪下妥协。他会觉得她其实这样也挺好,没必要一定要跟安瑗丝毫不差。可这是不对的,付笙告诉自己,这是对许安瑗的背叛,他答应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答应过安瑗她会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妻子,就绝对不能背叛她。 付笙的脚步停在了床边。 窗户留着一道缝,雨后被洗净的月光如水般流了进来,在地上、床上洒了一片,可只有边缘的一点儿沾到了许苑堇身上。 许苑堇的睡姿很固定,永远都是侧身蜷缩着,把自己蜷成一团,只在床上占一小块儿的地。 付笙有几次想问她这样睡觉不累吗,但最后都没能问出口,因为问了就好像冥冥中改变了某些东西。 轻轻叹了口气,付笙俯身将被角给许苑堇往严实掖了掖。然后用手指小心地抚摸上许苑堇那在背后铺散开的墨发,用理智压抑住心里不该生出的各种心情。 这就是他的安瑗,也只能是他的安瑗,必须是他的安瑗。 理智碾压了一切,付笙状似清醒。 可是两个人从头到尾没一处相似,就连毫无防备时的睡姿也大相庭径,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把她们当做同一个人呢?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天亮得早,许苑堇一如往常般,扯着薄被把头一闷继续睡,对跟前的一切都无所知觉。 “王爷,奴婢伺候您穿衣吧。”绿荛小声说着,便自觉拿了付笙了衣服过来。 “不用。”付笙下了床,随手指了个丫鬟,“让她来吧,王妃今日要去见一位故人,你去准备。” 故人指谁,绿荛心知肚明,但仍不愿把亲近付笙的机会让给旁人,还想再争取一下时,付笙那双薄凉的眸子瞥向了她。 绿荛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垂头,“是,奴婢知道了。” 月儿要去叫许苑堇起床,付笙出声拦下,“让她再睡会儿吧,现在还早。” “是。”月儿轻声应下,动作小心地伸手把被子往低拽了拽,怕许苑堇蒙着自己。 许苑堇赖床的习惯付笙再清楚不过,之前他早朝都要回来了,这人还睡着不醒。要换做许安瑗,早起床去忙别的事了。 又想到了这事,付笙当即就想反悔,可状似无意地看了许苑堇正酣睡的模样时,忍了下来,假装眼不见心不烦地移开视线。 第112章 用心良苦 时隔许久之后,许苑堇终于又一次出了王府的大门。 付笙站在她身旁,用余光看清了她脸上愉悦的笑容,“去见他让你这么开心?” 许苑堇扭头,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影,“我前几天刚学会一句话,感觉说给你听挺合适。” “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许苑堇扔下这句话,看到马车过来了,就兴致冲冲地跑了出去。 “王爷。”刘管家过来,“您吩咐的都准备好了。” “嗯。”付笙点头,看着许苑堇钻进了马车,“于一,走吧。” “是。” 这次走的又是新的路,许苑堇坐在侧面,把车帘掀开一点儿缝隙,留心看着外面的情况,悄悄把这条路在心里刻画出来。 “外面有什么能那么吸引你?”付笙看许苑堇好半天都专注地看着外面,问她。 许苑堇一下变得警惕,但面上依然自若,边说着话边放下手,“什么都很吸引我,天天被关在府里,我闭着眼都能说得出来那府里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 “是吗?”付笙倒有了些兴趣,左右闲着也没事,就想考考她。 可许苑堇看出了他的意图,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假的,骗你的。” 付笙猜到了是这样,也没有被扫兴后的不悦。他轻靠在车厢上,合眸小憩,今早跟父皇、太子的一通周旋试探,让他疲惫。 按理来说,从做决定要夺下皇位让许安瑗当皇后之后,他天天都在四处跟各种人话里话外的试探勾结,这么久了也该习惯了,可还是忍不住疲惫,身心俱疲。 许苑堇察觉到了他的劳累,随口道:“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啊?” 付笙睁开眼看她。 “你看着好像很累。”许苑堇不情不愿道:“反正你做出的决定我也反抗不了,既然要过来睡那就早点儿,来那么迟还不如直接睡你屋里好了,何必多跑那一趟。” 付笙缄默不语,而许苑堇话说完了也就说完了,撇开头又去看外面,不关心付笙有什么反应。 “好。”车停下时,付笙才轻轻回应。 许苑堇假装没听见,先一步钻出车厢,让绿荛扶着下了马车。 一圈柳树绕湖而栽,纤长的枝条随风轻荡,悠闲自由。这里的树人们只管种不管修,所以虽然有不少柳树,但放眼望去,几乎姿态各异,各有各的模样。 “怎么感觉跟以前长得不太一样了?”许苑堇看着这片地方,小声自言自语。没被魂穿之前她也常来这地方,总感觉现在看起来有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绿荛听到了她的声音,解释道:“东边的树被砍了一片,建了座茶楼。” 许苑堇看过去,才恍然大悟,以前这里确实没有楼。 付笙也不知何时到了她跟前,见她隔湖望着那茶楼,道:“本王在那楼里等你,你跟他见面后说请他喝茶,把他引进来就好。” “行,懂了。”许苑堇朝四周环顾一圈,虽然现在人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人,要找陈桓可能还需要稍微费点劲儿,“那他长什么样子啊?我不认识他。” “绿荛认识,你听她的就行。”付笙道。 许苑堇了然,她说呢为什么今天不让她带月儿出来,原来是这事只有绿荛能给他干了啊。“行,知道了,还有事吗?没有我就先走了。” 虽然是这么问付笙的,可许苑堇压根没等他说话,自己就提着裙摆快步走开了,顺带把绿荛也甩开了几步。 付笙盯着许苑堇身影,语调平淡但掺着冰:“照顾好王妃,有一点儿意外本王都饶不了你。” 绿荛忍着怨低眉顺眼应下:“是。” “行了,去吧。”付笙说完,反而先一步转身走开。 绿荛看了付笙那冷漠的背影一眼,然后背过身去找许苑堇。小的意外你会来责罚我,那么大的意外呢?你是该责罚王妃,还是陈桓? 临近傍晚的天,阳光还在,但炙热的温度已经削减了大半,何况这里又挨着湖,也没有炎热到哪里去。 许苑堇刻意跟绿荛隔出几步的距离,自己一个人悠闲地在这傍水的林边悠闲散着步,偶尔停下来细细观察片刻后又满意地离开。 绿荛跟在身后冷眼看着,一点儿也不在意许苑堇究竟是在自娱自乐什么,她关心的是陈桓什么时候出现。 “许安瑗怎么看着有点儿疯疯癫癫的,不会撞脑子的时候也一起撞傻了吧?”姚毓晗坐在窗边,端着杯茶向下看了许苑堇半天,觉得那人自己一个一会儿笑一会儿苦恼的,像是脑子有问题的样子似的。 抱琴跪坐在茶桌另一侧,听到姚毓晗的话,停下泡茶的动作,往外望了一眼,看到齐王妃此刻不知道蹲在一棵树边是在做什么。 “你说,要是她真傻了,辞修哥哥还会要她吗?”姚毓晗收回视线把茶杯放到桌上,蹙眉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还不待抱琴说话,姚毓晗又自顾自地道:“算了,她还是别傻了,以前得罪了那么多人,要是一下子傻了不知道要给辞修哥哥添多少麻烦。” 抱琴目光温柔地看了眼自家的大小姐,无奈轻笑。 “小姐,那个人是不是陈国的皇帝呀?”抱琴不经意向下一看,恰好看到身着一袭茶白锦袍,青丝束起的男子正穿过层层如烟般轻薄朦胧的柳条帘幕,缓缓走向许苑堇。 姚毓晗赶紧扭头看去,距离稍远,她看不清那男子的模样,但从身型气度来看,是陈桓不错。跟她那晚在宫宴上看到的人相比,此刻这位皇帝少了几分威严霸气,多了些温柔内敛。 “那个绿荛是要干什么去?”姚毓晗扒着窗户,将绿荛悄悄躲开的企图看得一清二楚,“留着许安瑗和陈桓单独在一起,她这丫鬟怎么当的!” 眼见着陈桓离许苑堇越来越近,而绿荛却越躲越远,姚毓晗有些着急地喊抱琴:“抱琴,你赶紧下去看住许安瑗,别让她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抱琴赶忙放下茶具,“是,奴婢这就去。” 第113章 见到了 “这棵柳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许苑堇闻声侧头。 来人身穿白袍,领口处拿银线勾勒出繁复却不抢眼的花纹。面如冠玉,温和而含蓄,三千墨发规矩地束起,又平添了一种利落干净。 “我还小的时候它就在这里了。”许苑堇收回视线,想着这应该就是陈桓了,果然通身上位者的气息。 陈桓缓步走近,但在还距许苑堇几步的时候停了下来,语气熟稔亲近道:“你以前最不爱跟我提起你小时候的事了。” 察觉到陈桓想要叙旧的意思,许苑堇立马警觉地直起身看他,“我失忆了。” 四目相触,陈桓被许苑堇严肃的表情逗得一笑,他嘴边显出弧度,是真切的温柔,“我听说了。” 不知该作何反应,许苑堇莫名其妙地给出一句:“那就行。” 空气在这简短的寒暄之后一下子变得沉默,陈桓目光毫不避讳地直直注视着许苑堇,像是想说的话太多又不知该从何而起,于是只能沉默,只能相顾无言。 跟陈桓对视了半天,许苑堇越发觉得如芒在背,陈桓的眼神太深邃太复杂,让她这个冒名顶替的人惴惴不安。 “王妃。” 听到声音,许苑堇下意识扭头去看。 抱琴在两人的视线里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努力匀着呼吸,忽略掉陈桓,尽量平静地向许苑堇行礼问安道:“奴婢参见王妃。” 在这里遇见抱琴的冲击力对于许苑堇来说,要比遇见陈桓更大,她惊讶不已,“你怎么在这儿?” “绿荛姐姐让奴婢过来的,说她有点事儿要先去别处一趟。”抱琴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没有一点儿说谎时心慌气短的样子。 听抱琴点到绿荛的名,许苑堇才注意到这号人物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周围没了她的人影。 茶楼背面,人烟少至。许苑堇刚刚是随便乱逛着跑到这儿来的,只是为了沿着这块儿风景回忆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快乐,所以也就没注意到这里的静谧。 陈桓为什么偏偏出现在这没人的地方她不知道,但绿荛跑走的心思许苑堇差不多能猜到一半。 丫鬟不在场,孤男寡女就算没有发生什么,要是好巧不巧被别人撞见,她纵有十多张嘴也说不清,更不用说许安瑗跟陈桓的关系本就暧昧。 “绿荛,是你之前就带在身边的那个侍女吗?”陈桓站在许苑堇侧后,虽看不清她的神色,却敏锐地觉察到了她变化的情绪,适时出声问道。 许苑堇不掩饰自己不满的模样,微蹙着眉扭头转向陈桓,“嗯,这些年太纵容她了,总是如此由着自己性子胡来,让陛下见笑了。” “无事。”陈桓轻轻摇头,没有丝毫不悦。 抱琴一脸单纯,神色讶异,“陛下?” 许苑堇与她对视,一瞬间心领神会,这被姚毓晗不知道从哪里发配过来的小丫鬟是来帮她做戏的啊。于是点头介绍道:“这位是陈国的皇帝,前两天不远万里来了咱们这儿,我替王爷暂时接待一下。” 许苑堇刚说完,抱琴就立刻跪地行大礼,对着陈桓道:“奴婢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免礼,请起吧。”陈桓淡淡地说完这话,又去看许苑堇,“这些事不足为重,你可以不说的。” 许苑堇却不认同,严肃道:“还是说清的好,这丫鬟我也是刚领到身边,还不大懂事,要是冲撞了圣体你该治我的罪了。” 陈桓不说话了,看了许苑堇半晌,似是叹息般地出声道:“你变了。” 许苑堇也配合他,装出深沉的模样,“要是不变,岂不是对不起这五六年的时间了。” 抱琴偷瞄了一眼许苑堇,那人脸上的认真不似作假,但她总觉得有点儿奇怪。 许苑堇可不知道这些,她心底正高兴着自己的演技奏了效。只要这陈桓能承认她变得不同以往了,管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种变化,她都有了一层保护罩,要是之后哪里漏了陷,这就是个万能借口。 “王妃,奴婢照绿荛姐姐的吩咐,在茶楼要了雅间。” 许苑堇点头,“陛下,不如移步去里面坐坐?” “今天出来不打算暴露,安瑗——”陈桓猛地停住,顿了一顿后才又道:“王妃还是照以前一样,叫我元良就好。” 许苑堇可不管他心情多惆怅复杂,平静道:“好。” 一进到人群当中,许苑堇悬着的那颗不安的心也算是平复了一些。这个绿荛,她回去一定立刻马上去跟付笙告状。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这话陈桓似乎忍了很久,雅间的门刚被抱琴关上,他便问出了口。 许苑堇想了一下,“还行。” 对于许安瑗来说应该是还行吧,感觉除了自己魂归撵走她之外,她好像一直过得挺风生水起的。 陈桓却错解了她那一下的沉默,敛了眸,神情有些哀伤,“如果当初我能再坚定些,我们——” 这话可不兴说,许苑堇赶紧打断,递了一杯茶过去,道:“尝尝,据说味道不错。” 陈桓一下子惊醒,瞬间神色如常,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苦后回甘,确实不错。” 许苑堇刚刚的话是胡诌的,就只是为了打断他而已,听陈桓这么一说,她也好奇地啜了一小口。 苦确实有点儿,但回甘她没尝出来。 要再尝一口的时候,对面的陈桓又道:“国事繁重,我本不该来的,但是——” 陈桓这一顿,让许苑堇的心倒是紧了起来。千万可别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她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淳儿怀孕了。” 许苑堇一愣,“嗯?” 陈桓虚握着茶杯,盯着里面漂浮旋转的茶叶,脸上不自觉地透露出几分温柔,“我有孩子了。” 两人聊得牛头不对马嘴,但许苑堇也还是听明白了,扬着笑真切地祝福道:“恭喜!” 他口中的淳儿,想必就是那位尚书府小姐了吧。 “这几年来,我日夜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不能顶住压力拒绝了这门亲事,为什么要让你那样痛苦地选择离开。” 陈桓像是要吐露心事,许苑堇也不好打断,于是静静地听着。 第114章 释怀 “我悔恨了五年,像把自己困在时间的笼子里,自己不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陈桓说完,轻笑了一声,“之前我以为这是大丈夫所为,现在想来根本就是懦夫。” 许苑堇虽然听不懂,但也没插话打断陈桓。 “我用各种假设麻痹自己,安慰自己说如果一切重来一遍,我肯定所有都能如我所愿。我不敢去承认自己的无可奈何,不敢去承认那时候放弃你选择淳儿是因为我心里其实本身就是打算那样做的,因为比起情爱,我更想要皇位。” 陈桓顿了顿,但没有抬头去看许苑堇的神情,还是盯着那杯茶,“得到皇位之后,我又开始找各种理由,为那样面目可憎的自己脱罪,其中最无辜的是淳儿。” “我们在成亲之前根本没有见过几面,所以可以算作是完全的陌生人,丝毫没有感情可言。” 陈桓这次抬头了,他看着许苑堇,道:“在你之前,我以为成亲都是这样,门当户对即可。但你跟我说,没有感情的结合是在互相折磨。” 许苑堇颇为认可地点点头,许安瑗人品不咋地,但这大道理讲起来一套一套的。她跟付笙待一块儿是付笙折磨她,许安瑗跟付笙待一块儿是许安瑗折磨他。 这么看下来,她跟付笙还真有点儿难兄难弟的意味。 不过许苑堇突然转念一想,付笙于她而言确实是折磨,但许安瑗对于付笙来说就不是了,毕竟付笙对许安瑗让他做的那些事那叫个甘之如饴。 “所以在这门亲事中,最受折磨的一定是淳儿了,我从前只满心以为我是被迫娶的她,却从未想过她也是被迫嫁予我。”陈桓的语气里渗着丝丝缕缕的愧疚。 许苑堇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她在许府那种小门小户中后宅里都过得艰难,想必身在后宫当中的那位姑娘一定过得更加艰辛了。 “不过幸好,幸好她不爱我。”陈桓轻松道。 许苑堇疑惑了,不禁问出了声:“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她爱我,那么在知道我不爱她却还要牺牲她来夺取皇位的时候,一定会更加痛苦。”陈桓笑着解释完后正色看向许苑堇,“所以这次来其实主要目的是来跟你道歉的。” “道什么歉?” “我放下你了。”陈桓把话说得含蓄,但意思足够清楚,“沉溺在回忆和悔恨中的人是活不下去的,但是我有了更重要的人去照顾、去珍惜,所以只能把你从生活中剔除了。” 许苑堇愣了一下,皱着眉向他确认,“你的意思是,咱们两个从前的事……都一笔勾销?” 陈桓点头,“可以这么说。” “好啊!”许苑堇立刻舒眉笑着道:“这样再好不过了!” 这种事换做许安瑗一定不乐意,抛去感情不管,陈桓作为陈国的皇帝,无论如何都是她可以利用的一笔大资源,就这样放弃她绝对不愿意。可现在做决定的人是许苑堇,她巴不得能赶紧跟这些和许安瑗有着复杂关系的人分道扬镳。 “或许失忆和变化对你来说是件好事。”陈桓知道许苑堇脸上开心的笑容不是作假,“以前的你太固执,很容易受伤。” 许苑堇忙不迭地点头附和:“我也觉得是。” “但是我虽那样说,并不是要完全跟你老死不相往来。”陈桓跟许苑堇强调,“要是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许苑堇虽然对陈桓的承诺很心动,但她还分得清他这诺言是说给许安瑗的,于是也不打算放在心上,随意道:“不用了,我没有。”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陈桓稍显执拗。 “虽然是这么说吧,但应该不至于到需要劳烦你帮忙的地步。”她唯一需要人帮忙的就是从王府逃走这事,但无奈的是这不能给任何人知道。 陈桓见许苑堇依然有所顾虑不肯坦白的模样,于是道:“我在来的路上,听说你跟齐王感情不和,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陛下作为一国之君,也会听信这些风言风语不成?”凉薄却明晃晃露着不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付笙的突然出现,把这屋里的人都不大不小地吓了一跳。 “你——”许苑堇都不知道该对这人说什么了。 陈桓惊异一瞬,立即便恢复了神色,回敬付笙道:“是朕孤陋寡闻了,竟不知贵国的王爷居然有偷听别人说话的癖好。” “路过而已,听到有人诋毁我与安瑗的夫妻感情,我身为丈夫出面澄清既合情也合理。”付笙嘴上不饶人,边说着,边走到许苑堇跟前坐下,“反倒是陛下,不去殿上议论国事,跑来这里掺和别人的家事,实非君子所为。” “那王爷作为高风亮节的君子,不会不懂无风不起浪的道理吧?” 文化人对骂都这么有涵养。许苑堇听得乐呵,在付笙挤过来时不但不阻止,反而还贴心地给他挪出位置,等着两人继续。 抱琴可没许苑堇那么没心没肺,立刻出声道:“奴婢参见王爷。” 付笙这才有空去注意这屋里多出的人,但他没有当场问话,只是冷着声吩咐:“这儿没你事了,先回去吧。” “是。”已经料到了这结果,抱琴也没什么情绪,应声退下了。 她缓缓将门关上,看到于一抱着手臂在一旁守着,颔首打了声招呼,“于大哥。” “嗯。”于一点头,在抱琴要转身进跟前另一个雅间时,道:“王爷说,他代王妃谢谢姚小姐。” 门已经推开了一道缝隙,抱琴看到了里面坐着品茶的自家大小姐,笑着道:“好,我会转达的。” 看到抱琴回来了,姚毓晗赶紧放下杯子,边提着茶壶拿了个新杯子倒上茶,边对抱琴招呼道:“你怎么出来了?许安瑗那边什么情况?她是不是又跟陈桓勾搭上了?” 抱琴对这一连串的问题只有无奈,“小姐。” “算了算了,你跟着许安瑗肯定受气了。”姚毓晗又换了话题,义愤填膺地道:“先过来喝口茶,给我说说她怎么为难你的,我待会儿找她给你报仇去!” 第115章 争风吃醋 “所以,”许苑堇歪着脑袋看向对面的陈桓,“我们感情不和的事已经传得被这么多人知道了吗” 付笙一听,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侧身垂首不悦地盯住许苑堇。 陈桓的眼神在两人间游走,笑着道:“嗯,人尽皆知。” “那这样会不会被皇上下令和离呀?”许苑堇一想到有这个可能,脸上期待的神情藏都藏不住。 “不会,你想都别想。”付笙真的怒了,他对于许苑堇这副模样倍感愤怒。他自认为除了要求她当许安瑗的替身外,也没有哪里亏待了她,她至于抗拒到这种地步吗? 陈桓对许苑堇的这种异想天开的说法感到有些好笑,他无奈道:“除非齐王爷主动与你和离,不然谁也干涉不了。” 付笙瞥了陈桓一眼,还不等他对陈桓的识时务表示些微赞许,陈桓又立即补充道:“但是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让他被迫主动。” 被迫主动?什么意思? 许苑堇还没想明白,付笙脸色一瞬变得更难看了,而且已经隐隐带上了狠意,他道:“看来边境安定多年,让陛下都快忘了自己国力如何了。” “王爷说得对,安稳日子过多了,总难免觉得无趣。”陈桓气定神闲,刺激着付笙的底线。 听到这两人针锋相对的话,许苑堇才猛地意识到这两人的身份代表作着什么意味,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话说,你们两个认识啊?我还打算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来着。” 她只想着偷偷跑掉摆脱付笙,换回她的名字重新开始生活,和离不和离那事归许安瑗管,她不想掺和。而且——许苑堇偷偷瞄了这火气十足还互不让步的两人——万一他俩来真的,生灵涂炭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陈桓心细,为许苑堇缓解了尴尬的场面,配合着她道:“我只认识齐王,并不认识你的夫君。” 许苑堇对陈桓莞尔一笑,无声地表达了感谢。 付笙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思,收起了周遭一身的戾气,胳膊一伸把许苑堇的腰勾住带进自己怀里,冷着声对陈桓道:“安瑗如今是我妻子,还请陛下铭记。” 许苑堇被付笙这一手搞得猝不及防,外人面前太过亲密的距离让她倍感不适,在暗处伸出手悄悄推攘着付笙,试图把人推开一些。 付笙察觉了她的意图,非但不配合,反而施力将人揽得更紧了,还垂眸神色不悦地威胁许苑堇别乱动。 陈桓将两人间的你来我往尽收眼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变凉了的茶水。浓重的苦味充溢着口腔,但止于喉头,没有涌向心脏。 他面对传言,向来秉着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的原则,这是做皇帝形成的习惯。许安瑗跟付笙感情不和的传闻是他特意派人打听出来的,所以刚刚说这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是骗许苑堇的。 他想若传闻为真,那他就借此弥补四五年前对许安瑗的亏欠,也彻底了无牵挂问心无愧地放过自己。但现在看来,传闻多半是假的。那他就先继续欠着她这个承诺,等她需要时来兑换。 “回国之后,朕会进行封后大典,不知王爷可愿来参加?”陈桓放下茶杯,抬眸看着付笙。 付笙闻言,也同样沉着眸色定定地看着陈桓,片刻后才温声道:“陛下盛情辞修铭记在心,但家中还有妻子要照顾,只得遗憾错过。但为表心意,届时辞修必派人将薄礼献上。” 两个人之间的气焰消失得莫名其妙,许苑堇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一样,一脸懵地扭头看付笙。 “他不去,我可以去吗?”许苑堇问陈桓,眼里全是向往。 从京城去陈国,这一路上肯定要走不少地方,那她的地图不知道又会扩大几倍。多条路多个成功的可能嘛! 明明提前说好了不跟陈桓有别的关系,可这人现在的表现很难不让付笙多想。他将胳膊往上,揽住许苑堇的肩膀,把人扳着紧靠在自己胸膛上,然后低下头神情不悦道:“不可以,我在哪儿,你就得在哪儿!” 许苑堇对自己的大计心心念念,稍稍抬头用水灵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付笙,问他:“那你也一起去呗,反正你都要照顾我,在哪照顾不是照顾。” “不行,想都别想。”付笙的声音如同他此刻的脸色一般冰冷。 他想不明白,自己刚刚从两个人进了茶楼之后就一直在暗处盯着,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许苑堇对陈桓有了别的心思。 付笙把自己兜进了怪圈里面,以为许苑堇非要去陈国是因为陈桓的缘故。他确实有些慌乱,但没有给任何人看出来。 “行吧,我不去了。”许苑堇被付笙冷漠的神情浇灭了兴趣,扒拉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从付笙怀里退出,规规矩矩坐直了身子。 陈桓看完了全程,将视线从许苑堇失落的脸上移向付笙,意有所指道:“拈酸吃醋非君子所为。” 说好了要将往事翻过,陈桓就说到做到。他当然可以单独邀请许苑堇,但增加人家夫妻间的矛盾是大过,他不能做。 陈桓的意思,许苑堇不懂,但付笙听得清楚。 “你刚刚是不是要承诺说会帮我个忙来着?”许苑堇根本没把付笙的拒绝放心上,她就只是遗憾了一瞬,立马就恢复如常了。 陈桓以为她要说来陈国的事,看了付笙一眼后,对着许苑堇点头,“嗯。” “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不触犯陈国的利益,什么都可以。” 许苑堇换了个姿势,坐得更端正了,认真道:“那你可以跟他结盟吗?” 被许苑堇用平淡语气说出口的话,却让在座的两人皆是一惊。 “就他。”许苑堇扯住付笙的袖子,“你可以支持他吗?” 陈桓回过神来,盯着许苑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许苑堇答得极快。 按照付笙之前的安排,她把这两人相互介绍认识之后,所有的事都交由付笙自己去弄,她不必多插手。 许苑堇以为这是付笙防她的法子。 第116章 假君子,真小人 可实际上,付笙是不愿让她与这些事情牵连太多,导致最后难以脱身。 付笙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无用功,明明她既然已经是许安瑗的替身了,那么许安瑗从前做过的所有事都会被安在她头上,她已经身在局中不可能脱身了。但他还是想要将她排除在这些险恶之外,企图保全她的清白。 “我要答应她的话吗?”陈桓再出声时,问的是付笙。 付笙淡漠的神情宛如面具一般扣在脸上,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有多纠结有多慌张。 依然是良久的沉默,陈桓不催他,许苑堇也缄默。付笙低下头去看许苑堇的表情,发现对方平静无比,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就这一下,付笙做出了决定,他视线不离许苑堇,话却说给了陈桓:“只有她才能得到你完全奏效的承诺。” 陈桓看了付笙半天,最后点头,“说说吧,你的计划。” 付笙抬起头,也换了姿态,又变回了那个暗藏锋芒的王爷,气势不输陈桓,平淡道:“先助太子登基,然后帮我篡位。” 陈桓笑了,“齐王爷野心不小啊。” 付笙不置可否。 “朕怎么一直听说,王爷翩翩君子,无心皇位呢?” “那是从前。”付笙并没有因为自己这可以株连九族的计划而有任何畏惧或者心虚,依旧泰然自若。 陈桓的笑里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如若失败了呢?” 付笙眼神一凛,“不可能失败。” 陈桓转头看许苑堇,道:“你真的不用我逼迫他跟你和离吗?” “不用。”许苑堇摇头,看似完全支持付笙的这番伟业。 陈桓对许苑堇很是无奈,于是把矛头指向付笙,明褒暗贬道:“我鲜少佩服别人,但齐王爷我确实不得不佩服。你在所有可以施行的办法中,选出了最好的一个。” 付笙勾唇,真把他的话当做了对自己的夸奖,颇有礼道:“陛下过奖了。” 陈桓的意思他明白,借由许苑堇在中间做庄家是最省时省力也是最保险的办法,陈桓拒绝不了她,看在从前情谊上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帮忙,就算随便敷衍不肯出力,也一定不会反水来背刺她一刀。 但是这样,他就把自己的王妃放到了最危险的位置上,一旦失败,除了谋逆之罪外,她还会多一项叛国罪,登载于史书上,从此遗臭万年。 付笙是最清楚这一点的,在计划让许苑堇和陈桓见面之前,他就想得再明白不过,也下定了决心让许苑堇远离这场阴谋之外。可他还是背弃了先前的决定,无情地把许苑堇拽进这场纷争。 再详细的话不方便在茶楼里说,陈桓主动提出了分别,和付笙约定好之后见面的时间地点后就孤身一人先离开了。 许苑堇目送他出去,但没懂他最后看向她时悲哀又心疼的眼神。 想让付笙帮忙解读一下,但一扭头就是对方疲惫又自我厌弃的脸色。 这两个人咋了?许苑堇不解,她刚刚全程在场,怎么这两个现在的反应让她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一样。 “许安瑗。” 刚打开门,许苑堇就听到这一声。她往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瞅到人,知道付笙这会儿指不上,于是她疑惑地去看于一。 于一往边上跨了半步,将那个隐在自己身后的人露了出来。 “几天不见,你脑子不好使就算了,怎么连眼神都变差了。”姚毓晗一张嘴就是难听至极的话。 偏偏许苑堇不在意,她快步走到姚毓晗面前,没忍住抓起她的手,乐呵呵地道:“那会儿一定是你让抱琴来帮我的吧!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叫抱琴下去,不知道之后又有多少风言风语传出去。” 虽然刚刚抱琴说自己没被齐王妃欺负,但姚毓晗不信,认定了是这个面热心冷的女人威胁了抱琴不让她告诉自己,所以早在这里等着她要报仇了。 可许苑堇这猛地过来就是感谢的操作让她蒙住了,她僵硬地转头去看站在边上的抱琴。 抱琴嘴角含笑,朝她投去无奈的眼神。 “你怎么在这儿?”付笙走到跟前,把许苑堇拽回自己身边,冷眼看着姚毓晗。 这才是她最熟悉的发展,姚毓晗一下子如鱼得水一般,倨傲地扬起下巴不甘示弱地朝付笙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就是啊,她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许苑堇也扭头看付笙,对他的质问表示严重不满,“要不是她在这儿,现在街上一定到处都是我跟陈桓的谣言。” 付笙被许苑堇这倒戈的行径弄得头疼,但又微妙地掺杂了些无可奈何的情绪,放软了声音为自己解释:“我没有说她不能在这儿。” “那你什么意思?”许苑堇抓着不放,“我刚刚可是帮了你大忙,作为回报,你得对我的妹妹态度好一点儿。” “妹妹?”付笙疑惑。 姚毓晗也一脸莫名地看着许苑堇,不知道她这是整哪出。 许苑堇本来还很有底气,可被姚毓晗一看,瞬间蔫了一半,“她一直都喊我姐姐么,那不就是我妹妹了吗?” “我——”姚毓晗竟然时隔许久之后,再一次被同一个人搞得无话可说,只不过不同以往的是这次不是被怼得哑口无言,而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付笙也不太相信地去看许苑堇的神色,却被她满脸的认真和无辜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怎么样,这次都谢谢你啦,之后我请你吃饭。”意识到自己把气氛搞得奇怪起来了,许苑堇救场道。 见陈桓的时候就已经是傍晚了,现在外面的天色彻底变得漆黑。付笙于是也难得的对着姚毓晗和气道:“不早了,你先回府去吧,丞相该担心了。” “小姐,咱们回去吧。”抱琴适时出声,扶住姚毓晗的胳膊,轻声说道。 姚毓晗深深地盯了许苑堇一眼,转身下楼。 许苑堇不明白,扭头就问付笙:“我惹她不开心了吗?” 第117章 那个哥哥好讨厌 到最后,付笙也没有回应他的问题。 下了楼,许苑堇跟着付笙走了一段路,在先前下马车的地方看到四周空无一物,扭头就又问付笙:“没有马车,咱们要走着回去吗?” “累了?” 许苑堇摇头,“倒也不是,主要是怕你累,毕竟从这儿回府的路有点儿长。” 付笙充耳不闻,道:“先走一会儿,你要是累了直接说就好。” 借着从街上店铺里散出的昏暗烛光,许苑堇没能把付笙的神情看得清楚,就是感觉这人有些奇怪。 好奇呢也是有的,但还不足以驱使许苑堇主动开口去问,于是她也随意地回道:“嗯。” 今晚的夜很晴朗,走到人多的地方时,更有这种感觉,透着荧蓝的天被街上沿路点起的橘黄烛光照得失去了颜色。 周围人声不断,许苑堇支着脑袋颇意外地看着付笙,问他:“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 付笙故意回避着许苑堇的视线,将语气掩饰得平常,回道:“本王没说过不喜欢。” 正巧大爷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过来,许苑堇赶紧稍后仰身体,在大爷将碗平稳地放在桌上后,笑得甜甜地道:“谢谢爷爷。” “慢慢吃,不够再过来添。”因着许苑堇,大爷也脸上堆满笑意。 大爷走开后,许苑堇又看向付笙,“可是上次来的时候你可是嫌弃的不得了啊。” “你看错了。” 付笙话说得很认真,要不是许苑堇熟悉这人秉性,还真要因为他这不似作假的样子怀疑起自己了。 甜甜的汤圆在前,许苑堇顾不得跟付笙继续计较了,低下头舀了颗汤圆送进嘴里,浓郁醇香的黑芝麻在顺着被咬破的糯米皮流出,毫无意外地把她烫到了。 “唔!”短促的惊呼声重新吸引了付笙的注意。 他一抬头就看到对面那人虚捂着嘴哈气,眼里因为被烫狠了含着泪的模样,想说话,但最后只化作无奈的轻叹。 许苑堇也觉得自己有点儿丢人了,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可是嘴里的滚烫的热度还没散去,她眨巴了下眼睛,泪就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 她看到付笙起身离开,又走到煮着汤圆的大爷跟前,不知道说了啥,就拿着一个空碗过来了。 “要了碗冷水,喝点儿。”付笙站在许苑堇身侧,俯身将碗递出。 许苑堇赶紧接过,含糊不清地说了声“谢谢”,就仰头灌进了一大口。 “没有烫伤吧?” 许苑堇摇头,感觉舌头是有点儿发疼,但她想过一会儿应该就可以了。 付笙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在骗自己,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捏住许苑堇的下巴,在她挣扎之前出声道:“嘴张开,我看看。” 这能看出个啥啊? 付笙的脸已经凑上来了,许苑堇不想听他的话伸手就要推开他,可付笙好像早就察觉到了许苑堇的反应,冷下脸又说:“如果真的烫伤了,不及时治,把舌头弄坏了以后就别想说话了。” 这个恐怖后果的威慑力过大,许苑堇懂得不多,但看起来付笙不像是骗她的,想着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于是缓缓地把嘴张开了一点儿。 光线晦暗,许苑堇又只是把嘴稍稍张开,饶是付笙视力再好,也完全看不出个什么。 “唔!”许苑堇哼出一声,付笙立刻接收到了许苑堇极度不满的眼神。 他刚刚为了看清状况,无意识地用了些力迫使许苑堇把嘴张得更大,但是用力过度,把她给弄疼了。 付笙忍住几乎是立马就要脱口而出的道歉,语调平常地道:“刚刚烫到哪里了?”看不清,付笙只能对症下药地去找她被烫了的地方。 许苑堇不知道付笙有没有注意到他们越来越近的距离,反正她是注意到了并且极度不适应。想要快点儿结束这种奇怪的姿势,许苑堇果断地伸出舌头,含糊地道:“舌头左边。” 许苑堇说的这句话很正常,甚至因为大舌头还有点儿好笑,但意外就是发生的始料不及——她的舌尖不小心碰到了付笙的手指。 就这极短的一瞬,许苑堇察觉到了付笙的僵硬,连捏着她下巴的手也放松了力道。她生气地瞪了付笙一眼。怎么回事,她都还没有嫌弃他,他怎么好意思嫌弃自己。 明明是他要看的,又不是她强迫他的。 “行了,没事,别再烫着就好。”付笙迅速地收回手,对许苑堇说。 许苑堇已经百分百确定了他是在嫌弃自己,一瞬间就委屈涌上心头。她想起了小时候那些人对她无数的奚落,说她没娘养浑身都脏,说她是泥孩子,说她不洗澡好臭,说她衣服上都是恶心的跳蚤……全部都是在嫌弃她。 可她没有,她很干净的,她有好好洗澡,衣服虽然旧但她穿得都是干净的,但没有人听她的解释,他们只是为了嘲笑而不讲理地嫌弃她而已。 “娘亲,那个姐姐是因为哥哥刚刚亲她气哭了吗?”跟前一个小孩子软糯稚嫩的声音传到许苑堇耳朵里。 她转头要去看,却对上了付笙的眼神。她知道付笙也听到了。 温婉的女声压得很低,但还是被这两人听到了,她温柔地揉着怀里小孩的脑袋,轻声道:“对啊,所以小晓以后有了娘子不可以在外面这样对她,这对你的娘子是很不好,知道了吗?” 小孩子点点头,然后不客气地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对付笙小声喊了一句:“哥哥真讨厌。” 这个变故连小孩的娘亲都没预料到,她赶紧捂住孩子的嘴,把他护在怀里。 许苑堇难过的心情被这个小孩子可爱的样子抚平了,她回过身看付笙。昏暗的烛光照不亮他脸上的神情,可许苑堇就是很肯定他现在的情绪里没有生气的部分,于是不咸不淡地位为那个小孩脱罪道:“童言无忌。” “在你看来,本王就这么斤斤计较吗?”付笙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许苑堇又拿起勺子舀了颗汤圆,不过这次长记性了,她先把汤圆咬破一个小口,甜香的黑芝麻糊缓缓流出,她吹了两口气,才放进嘴里。 然后吃着汤圆含糊不清地道:“跟我是。” 第118章 更像谁 这她可没乱说,付笙这人在对上他的时候,小肚鸡肠的不得了。 付笙垂低的眼里划过一点儿笑,他觉得刚刚许苑堇埋怨的样子有点儿像撒娇。 今晚带她来这里的原因他不敢告诉许苑堇,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犒劳她帮了自己大忙。而是……他对她感到愧疚,愧疚于失去理智般地把她拉进这场没有回头路的争斗中。 在某一个睡不着的晚上,他想过要不要给许苑堇这个“无辜之人”留一条退路,到最后他想的已经是怎么给她留退路了。 是与非的抉择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他的心已经为他做出选择。 思来想去,他能给她留出的退路就是他的王妃对他想要篡位一无所知。以前只是私下里口头上跟许苑堇说过,到时候只要她咬定了她不知道那付珩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因为那个时候他早就把和离的休书给了她了。她与他陌路,又对逆反之事一无所知,那么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把她拉来做他和陈桓联盟间的保证,那么之后所有的事都少不了她参与。 他给她铺好了后路,却又亲手切断——像个恶心至极的伪君子。 放在以前他不会去想这些,但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变得他追不到根也溯不到源,他好像在逐渐地把许苑堇从对许安瑗的想念中剥离。 “你一口都不吃吗?” 许苑堇瞄了好几次搁那儿不知道在沉思着什么的付笙,到自己的碗都要见底了,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她才忍不住问。 思绪中断,付笙回神,抬头看许苑堇,道:“给你吃吧。”说完,就将碗推到许苑堇面前。 “你真不吃啊?”许苑堇向他确认。 付笙别开视线,“不吃。” “不吃你点它干嘛?”许苑堇把碗揽到跟前,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有这么不喜欢甜的吗?” 付笙心情复杂又沉重,他听到了许苑堇细碎的声音,但没有力气理会。 “喏,只吃一个总可以了吧?” 付笙转过视线看许苑堇,她探前身体把勺子戳到了自己跟前。 许苑堇稍稍晃了下手,勺子里白软小巧的汤圆也歪着身子扭了一下,“快点。” 付笙敛眸,微微将头前倾,张开唇瓣把汤圆含进了嘴里。咬开软糯的外衣后,黑芝麻的内馅还跟上次一样甜,还跟上次一样甜得直往心里钻。 喂付笙吃这一颗只是许苑堇为求心安理得的必做任务,他一口不吃,她怎么好意思把他那碗全吃了,所以分他一颗意思意思。 “我刚刚是拿你的勺子喂的你。”许苑堇手里边倒换着勺子,边跟付笙说。 刚开始付笙没理解许苑堇的意思,直到许苑堇吃了几颗汤圆后,不情不愿地道:“刚刚舔到你了,不好意思啊。”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以后要再敢嫌弃她,她一定捶他一顿。 但看在这碗汤圆的份上,她暂时忍让这一次。 许苑堇说过之后,付笙明白了。 “本王没有——”付笙话猛地止住了。 周围忽起的一道人声盖过了付笙的声音,许苑堇没听清,“你刚说啥?” “没什么。” 手指被许苑堇的舌尖碰到之后,他的僵硬和不自然都是因为那一星点的温热让他仿佛被灼烧,久违的亲密使得他对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儿接触都心动不已。 但这不能被许苑堇知晓,甚至连付笙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刹鼓噪的心跳是为许安瑗,还是为许苑堇。 心脏在边缘岌岌可危,可理智仍旧固守原地。 “昨天怎么样,顺利吗?”付珩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开口,那双多情的凤眸里真实地装载着凉薄的无情。 付笙倚在窗边,这间付珩建在宫外的茶楼是秘密基地,一巷之隔的做地下生意的花楼也是他的产业。 上次许苑堇来时还担心这扇窗之外会有人听到付珩的秘密,但实际上,这两座挨着的楼附近,暗卫无数,有人敢听,也得有命回去。 “嗯,陈桓答应出手相助了。”付笙视线盯着外面那斑驳的墙壁,声音平淡,“只是他要我们详细地把计划告诉他,他得以国家利益为重。” “既然是结盟,当然需要让他看到我们的诚意,这一点他不提我们也是需要如实相告的。” 付笙不出声,但是回头看了付珩一眼。 “你不喜欢他死在春天,那冬天怎么样?”付珩的声调还是那样随意,但一字一句间的渗着寒意的杀气实打实的存在,“年一过,就让他去找皇爷爷好了。” 付笙依然沉默,无喜无悲。 付珩起身,缓步至付笙跟前,笑道:“他要是知道因为你一句话,自己少活了几个月,肯定会伤心的不得了的。” 付笙神色冰冷,跟付珩满脸俊美笑容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要是他知道了自己宠爱的太子这么恨他,会更伤心。” “宠爱?”付珩挑眉,斜给付笙一眼,语气轻佻却恨意浓重:“我不过是他矮子里挑将军挑出来的罢了,哪能担待得起‘宠爱’两个字呢?若不是他还没胆大到冒天下之大不韪,这太子之位、这江山早给了那个见不得光的野种了。” “要是见不得光,也就没法儿喊你皇伯伯了。”付笙声音淡淡的,毫无感情色彩。 “是啊,我的侄儿实际上是我的兄弟,这比话本里编得都精彩。”付珩字字带刺,“我那位小皇弟摊上这样的父亲和妻子真是挺可怜的,媳妇和公公搞上生了个杂种,他还得高高兴兴替人家养儿子……呵。” 付笙神色不再淡漠,而是变得凝重又疑惑,“母妃竟然会爱上这样的人。” “是啊,她的眼光简直奇差,对这样的禽兽倾心,直到最后为他丧命。”付珩失笑,“愚不可及。” 听付珩这样说,付笙立即沉下脸色,“你不该这样说。”他容不得任何人诋毁他的娘亲,即使是胞兄也不行。 “人家都说,人的性子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不是像爹就是像娘。”付珩饶有兴趣地与付笙对视,“你说,我和你是更像母妃一点儿,还是更像那个禽兽一点儿?” 第119章 过程对,结果为错 付笙眼里晦暗不明,而付珩却一派轻松。 答案是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区别在于,一个承认,一个自欺欺人。 “我不会像他的。”付笙错开视线,认真道。 付珩莞尔,对自己弟弟这行为不置可否。 齐王府里,许苑堇在付笙上朝去之后,忍着困意悄悄翻身下床去完善自己的那份出逃地图,边画还边提心吊胆地怕有人突然进来发现她的秘密。 付笙一住进她的屋子,晚上的时间就再不属于她独自一个人的了,万般艰难抉择下,她只能瞄准这个间隙。丫鬟们伺候完付笙,他去上朝之后,在她平日睡醒的点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几乎不会有人进来打扰她。 惴惴不安地画完之后,许苑堇赶紧收拾起那几样东西,踮起脚轻声翻到床上躺下。 等她心跳平复昏昏沉沉又睡过去,醒来时竟然比平时还晚,晚到付笙已经下朝回来正坐外边等着她。 “你不忙吗?”许苑堇一切收拾停当,出来时正好丫鬟们在摆着早饭,她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的付笙,问。 付笙收起信,随意地放在一旁,平淡道:“有事跟你说。” 这话宛如什么神令似的,许苑堇一下静了声,挑了个他对面的凳子坐下。 饭都摆下了,付笙让所有人都退下。屋门一闭。里面就又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也不管付笙要说什么了,许苑堇直接拿起筷子就先夹了个包子吃了起来,吃相洒脱到仿佛当付笙不存在。 付笙看了她片刻,微微皱起眉表示自己的不悦,“你吃慢点儿不行吗?没人跟你抢。” 许苑堇腮帮子鼓鼓的,杏眼直愣愣地看着付笙,加快了咀嚼的速度,直到把嘴里的东西全咽下之后,才道:“这不是你说有事要跟我说么,我赶紧吃完咱们好谈正事。” “本王要说的事不急,你慢慢吃,吃饭吃这么快容易噎着。”付笙的话平淡的过分,像是为了遮掩什么而用力过猛一般。 许苑堇本想说这其实就是她正常的吃饭速度,从小就这样了,因为每天都有好多活儿要干,得吃快点才有时间去忙。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跟付笙说这些,于是刻意放慢速度,照着好久前张嬷嬷教她的用餐规矩慢条斯理地吃着。 对面付笙皱起的眉也舒展开来,看样子,是对许苑堇这样很满意。 “你怎么不吃?”许苑堇把自己喂饱了,才注意到付笙半天就是喝了两口粥,别的一概没动过。 付笙在许苑堇出声之后,连面前的那碗粥也推开了,道:“现在快中午了。”说完后,又在许苑堇怔住的反应里问她:“起这么晚,昨天累着了?” “没。”许苑堇低头舀了勺粥。 从刚开始时她就觉得奇怪了,但半天没想明白是哪里怪,付笙这么一问后她现在清楚了——付笙的反应很不对,他没事瞎关心她干嘛?就因为陈桓的事?不过那也该是许安瑗这个前人栽好了树,才有她这个后人能去乘凉啊。 这么想,许苑堇怎么觉得付笙这种关心不合时宜。 于是她饭也不吃了,搁下勺子,抬起头跟付笙四目相对,直白地问他:“陈皇的事,还需要我干什么吗?” “你怎么知道本王要说他?”付笙盯住许苑堇,声音微微有些冷。 许苑堇以为自己猜中了,颇有些小得意,“不是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嘛,我起这么晚、吃相又没照着许安瑗的样子来,你都没有骂我,说明肯定是有求于我啊,那就只能是陈皇的事了呗!” 付笙垂下眸,唇边勾起一抹笑,就是看起来没什么温度,他道:“你说得不错。” 许苑堇的这番推理演绎得到了付笙的肯定,一下子快乐了不少。 但立即,付笙就用自己那副天生凉薄音色的嗓子开口道:“但本王要说的是皇后生辰之事。” “不会又是宫宴吧?”许苑堇在问出这句话时尚抱有一丝希望。 但现实不留情面,付笙道:“这个月末。” “那我还能装病不去吗?”许苑堇眨巴着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付笙。 付笙脸上的笑多了一丝温度,他轻轻摇头,清楚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幻想破灭,许苑堇一张脸拉得老长。她真的不想去,虽然进去的时候她打扮得光鲜亮丽,但那么多目光明里暗里一直盯着她,会让她从心底涌现出自己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的不安和耻辱感。 最重要的是,在外面甚至在王府里,只要没有付笙特意要求,她都可以肆无忌惮又随心所欲地做自己,但在宫里,她就只能从里到外模仿许安瑗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假的做多了就成真的了,她怕弄丢了自己。 不等她在跟付笙努力争取一下,屋外月儿敲了几下门后,贴着门道:“王妃,绿荛回来了。” 许苑堇下意识地与付笙对视一眼,奈何对方一脸事不关己的可恶模样,只能许苑堇回头沉着声回应:“知道了,等会儿得空了我再找她。” “怎么不直接叫进来让本王给你主持公道呢?”付笙饶有兴趣。 许苑堇冷脸,“那是你的丫鬟,靠你主持公道,还不如——” “还不如如何?”付笙追问。 许苑堇紧抿住唇,别开头不出声了。要是说付笙还不如猪,她觉得今晚她就可以连夜出逃了。 “你想怎么惩罚她都可以,唯有一点,”付笙起身,但是视线仍旧停在许苑堇身上,他道:“你可以杀了她,但不能赶走她。” 语罢,付笙提步拉开门出去了,徒留许苑堇一个人呆坐在那里思考着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绿荛回来时见大白天屋门关着,就随手拉了个小厮问了一嘴,知道付笙在里面后又气又急。 正经人谁家青天白日里把门关这么紧。 所以就一直候在院子里,就等着付笙一出来她就迎上去打探情况。 “奴婢给王爷请安。”绿荛挡在付笙的路前,低眉顺眼又不失灵动气息,看着很讨喜。 付笙却直接漠视她的这份心机,道:“王妃说你胆大,本王现在也这么觉得。” 第120章 给你撑腰 绿荛一瞬便就明白了付笙的意思,但付笙没心思跟她废话,撂下那一句后直接带着于一离开,看都没看她一眼。 月儿从侧厢房里出来,就看到付笙离开的背影,和杵在原地神情低落又隐约惶恐的绿荛。 她暗暗记下这一笔,没有理绿荛,直接上了台阶进屋里去找许苑堇。 “王妃。” 月儿的声音打断了许苑堇的思绪,她还是没有搞明白付笙的意思,为什么他能允许她杀了绿荛,却不允许她把她赶出府呢。 “啧。”许苑堇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月儿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许苑堇,“王妃,怎么了吗?” 许苑堇摆摆手道:“没事。” “好。”月儿也很有分寸,没有追问,而是端起一个空了的碟子,问许苑堇:“你还要继续吃吗?” “不用了。”许苑堇起身,“你叫人收拾下去吧,还有,把绿荛喊进来。” “是。”月儿应下。 可能是知道自己错了需要表现的认错态度诚恳一些,绿荛这次出现得十分迅速。许苑堇刚吩咐月儿把人叫进来,她立刻就出现在了许苑堇面前。 “奴婢叩见王妃。”绿荛二话不说,先跪在地上给许苑堇行了一个大礼。 然后不等许苑堇沉声问她的罪,她就先发制人地道:“昨日的事,实在事发突然,奴婢知错了,请王妃恕罪。” 这话说的,直接把许苑堇想质问她的话全堵了回去。 因为事发突然,所以只有时间跑而没有时间告她一声?许苑堇都要被气笑了。还有这一上来就又是认错又是请罪的,把流程熟悉到这种地步,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了呗! “所以在你忙完之后,天都要黑了,你才终于记起来找人来王府说一声吗?”许苑堇压着火气。 绿荛诚惶诚恐,但演戏的成分居多,她怯懦道:“奴婢的娘亲一下子昏倒在家里,奴婢、奴婢实在心急,害怕娘亲一下子……才乱了分寸忘了您。奴婢知道就算其余的事再大也大不过王妃您,这次是奴婢错了,您无论治奴婢什么罪奴婢都认罚,绝无怨言。” 许苑堇听完这话,觉得浑身不舒服。绿荛不愧是跟许安瑗婚礼五年的人,伶牙俐齿颠倒黑白的本事让许苑堇大开眼界。 绿荛拿自己的娘亲出来压人,许苑堇要是罚了她,不明就里的人一定会指责她这个王妃冷血无情;要是不罚,名声不见得就会因此好上多少,但她心里堵着的这口气只能自己消解,非把她憋死不可。 许苑堇狠狠瞪了跪在下面垂着头等待发落的绿荛一眼,这人真是她的克星。 这次她可以让步,但随后一定会立马找个由头把她彻底赶出府去,她居心不轨已经是事实了,留着以后必有大祸,可问题就出在付笙不让她把人赶出去;可是直接杀了绿荛,许苑堇又觉得就目前她做出的桩桩件件来说,还罪不至死。她珍惜自己的命,当然也不愿随意践踏别人的生命。 “月儿姐姐,于侍卫来了,说要见王妃。” 门没关,许苑堇是敞着门在屋里问绿荛的罪的,就是为了借绿荛威慑下边的人,尤其是威慑某些唯绿荛之命是从的不忠的奴才。 月儿守在门口也是起同样的作用,防止下人们偷偷聚一起看戏议论,也帮许苑堇观察在这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们各是什么心思。 “让他进来吧。”小丫鬟的声音不高,但许苑堇正气着,神经高度紧张,于是就听到了她的话。 月儿点头,“是,奴婢去请于侍卫进来。” “王妃……”绿荛期期艾艾地喊了许苑堇一声。 许苑堇冷着脸,知道她的意思,但没遂她的愿,“他来妨碍你跪着了吗?” 绿荛立刻又把头垂下去。心里既恨又得意,恨许苑堇让她丢脸,得意在于一回去之后一定会跟付笙讲这件事,到时候王爷就会知道这王妃有多无情。 “属下参见王妃。”于一漠视绿荛,当她不存在,对着许苑堇拱手行礼。 许苑堇端坐身子,语气温和道:“免礼。” 于一过来肯定是付笙的意思,她倒是不担心付笙来干涉她惩罚绿荛的事,因为他都允许自己杀了绿荛了,还会阻止她用别的招数不成? “属下是来替王爷传话的。” 许苑堇点头,绿荛则暗暗支棱起耳朵。 “王爷说,他现在需要出府一趟,但会赶回来陪您用午饭。” 许苑堇没听明白,歪着脑袋疑惑不已,“没了?” “没了。”于一神色恭敬。 “行吧。” “属下告退。” 许苑堇颔首,“嗯。” 都要出门了,还特地叫于一过来跟她说这么一句,有必要吗?许苑堇想得头都疼了,她总觉得付笙应该不只是这么简单的意思,但更多的她又琢磨不出来。 月儿送完于一,再回来时见许苑堇还是皱眉不得其解的模样,失笑道:“王爷还真是对您上心呢,一顿饭而已,还想着赶回来跟您一起吃。” 许苑堇还是没听明白,看向月儿,用眼神无声求助。 月儿叹气,走到许苑堇跟前给她捏肩,喟叹道:“这王府里,属王爷最大了,他都这么在意您了,您还有什么好怕的。” 绿荛愤愤地侧头斜瞥了月儿一眼。 从最开始,全场唯一没有搞明白付笙意思的当属许苑堇,但是经月儿这么解释后,她懂了。 付笙是在给她撑腰。 寻常日子里一顿平平无奇的饭而已,他都可以紧赶慢赶回来陪她,这说明于付笙而言,没有什么能再重得过他的王妃。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许苑堇恍然,心里除了对付笙的感谢之余,还是没忍住腹诽了他几句。有话直接说不好吗?非整这些弯弯绕绕的。 被人撑腰的感觉就是好,许苑堇再看绿荛的时候都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那些因为她责罚绿荛而反过来指责她冷漠无情的人,付笙会一个个堵住他们乱嚼舌根的嘴,给足了许苑堇随心所欲的底气。 第121章 误解歪曲 开心归开心,但许苑堇也不想把事情搞那么大,没必要。 于是对着绿荛非常温柔地道:“既然你娘亲病了,那照顾老人要紧,你去跟刘管家说,我准了你一个月的假,府里的事一概不用你操心,先回家等你娘亲病好了再回来。” 说完,许苑堇抬手轻轻拍了拍月儿,“你去把她扶起来吧。” 月儿眼里含笑,她这主子呀!“是。” “要是你急的话,也可以先走,让月儿去帮你跟刘管家说。”许苑堇故意体贴绿荛的难处,声音温和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王妃,我——”绿荛脸色难看,想说话。 月儿将她紧紧搀住,特意扬高声音压住她的话,“王妃体谅你一片孝心,感谢王妃的事不急,绿荛姐姐还是先赶紧回家照顾娘亲去吧。剩下的事,等你回来再说。” 绿荛被月儿半拖半拽地出了屋。她几次回头看许苑堇,对方都是端着茶悠闲细品的模样,打定了主意不管她。 动静太大,又没人拦着,被月儿拖出去的一道上,不少人偷偷聚在一起指着绿荛小声议论。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许苑堇放下杯子,舒舒服服撑了个懒腰,神清气爽。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带着月儿整顿院子、清理门户了。这些下人们,都当她失了忆就是傻了,背地里听着绿荛的指使处处给她找不痛快。虽然都不是些什么大事,她平时能忍也就忍了,但奈不住积少成多,她肚子里攒了不少怨气。正好今天付笙亮明了给她撑腰的态度,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早饭吃得太晚,许苑堇一直懒洋洋待到正午过去,才在月儿的提醒下准备胡乱对付两口把中午饭解决掉。 “王爷。”月儿刚要去厨房,经过院子时就碰到了进来的付笙。不等他发问,月儿就自觉道:“王妃在屋里。” “嗯。”付笙点头,朝屋子里走去。 听到门口的响动,许苑堇把画本移开眼跟前,看到是付笙,难得地端坐起身子,规规矩矩像个大家闺秀一样。“你还真的回来了啊。” 面对许苑堇的惊讶,付笙平淡道:“本王向来说话算话。” 许苑堇扔开画本,提着裙摆在他跟前的椅子上坐下,胳膊搭在桌上,倾身好奇地问付笙:“你今天叫于一过来传话,是要告诉我不用怕的意思吗?” 付笙给自己倒了杯茶,声音淡薄:“你是王妃,在这个王府跟本王地位同等,本来就什么都不用怕。让于一来传话,只是想告诉你本王会回来吃饭。” 许苑堇瘪嘴,支起胳膊托住脑袋直直地盯着付笙。 “怎么了?” 许苑堇这才开口:“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嘴硬呢?” 付笙不解其意,斜了许苑堇一眼。 “既然帮了我你就承认呗,这样正好能让我欠你个人情,以后你就可以叫我还你人情,好好假装许安瑗,多好。”许苑堇堪称大公无私,把伤害自己的匕首递到付笙手里。 付笙脸色转瞬就变得阴冷,“本王没有帮你。”他心里因为许苑堇这番话涌起一股火气,烧得他难受不已。 早就知道自己在许苑堇那里没什么好印象了,可当许苑堇这样直白地说出这些话后,付笙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愤怒又悲哀。 见付笙一下子怒了,许苑堇不明就里,她好好跟他说话,他发哪门子火? 许苑堇放下胳膊,也拿过一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安抚着这阴晴不定的王爷,道:“好好好,你没帮我,是我自作多情了,可以不?” 付笙看着许苑堇脸上那满不在乎的表情,心里并不好受,却又无处宣泄,只能忍住翻滚的情绪,像许苑堇强调:“你是王府的王妃,跟本王平起平坐,谁惹你不快了你尽管惩处他,不用担心会有什么麻烦。” 确实,他那会儿临出门了还让于一过来传话,用意就是想告诉许苑堇凡事有他给她撑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需忧虑其他。 可于一回来之后,跟他说许苑堇并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好在她身边的丫鬟听懂了。 于是付笙就想着回来把这事直接明白地说给许苑堇好了,省得她笨笨地又怕这又怕那的。 “不对吧?”许苑堇抿了一口茶之后,歪头看付笙,“按照律法规定,王爷是高过王妃的,怎么能地位等同呢?” 付笙神情宛若寒冰。他错了,许苑堇什么都怕,唯独不怕他,回回都敢惹他,把他往死气。 深吸一口气,付笙耐着最后一点性子给许苑堇解释:“在府里,本王就是律法,说你可以与本王平起平坐就能平起平坐,谁也无权置疑。” “可是为什么呢?”许苑堇问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大的权力呢?” 付笙被问住了,他沉默一瞬,而后道:“因为你是王府的王妃。”这次说话的声音,没有了起伏,他又成了那个理智无比的王爷。 许苑堇还是没有厘清这些关系,但就是觉得付笙最后给出她的理由不够说明问题,还想继续跟付笙辩驳,可对方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让许苑堇收了声。 “我去看看什么时候能吃饭。” 跟付笙相顾无言的时候,许苑堇总会觉得气氛尴尬,让她浑身不舒服。既然付笙不知道又神游去哪儿了,她就先撤了。 “好。”许苑堇都跨出门槛了,付笙才轻轻地应声。 许苑堇问他为什么她能跟自己平等相处。如果是许安瑗问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因为他爱她;可发问的人换成许苑堇的时候,那一瞬间,他发现他无话可说。 他的理智提醒他,这并不是个好现象。他可以勒令许苑堇别问那么多问题,只要听话就好;也可以说因为她是许安瑗的替身,所以能享受和许安瑗一样的待遇……无论说什么,总归是有话可说的,但唯独不该沉默。 沉默代表着动摇,这很危险。 许苑堇本来想在吃饭的时候问问付笙关于皇后生辰的事,但对方凉薄的神色让她失去了开口的兴趣。 到付笙离开,他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122章 无意偶见 日头走过最高点,渐渐向西滑下,许苑堇挑了个不晒的时候带着月儿跑出了王府。 走在街上,阳光温煦,风和日丽,没有人的心情会不好。 “月儿,你看这个怎么样呀?”许苑堇拿起一支白玉簪子,问月儿。 月儿侧头看去,“还不错,就是感觉样子有点儿俗了。”说着,她拿起另外一支簪身白净,簪头上雕刻出荷花模样的碧玉簪子递向许苑堇,道:“这个就不错。” 许苑堇把两支簪子分别拿在手里,细细对比着看,虽然也直觉碧玉簪比白玉簪好看了不少,但好看在哪她又说不出来,于是疑惑地自言自语:“为什么呀?” “因为白玉簪上雕的是桃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白玉簪子从许苑堇手里抽出,“白玉性高洁雅致,桃花浮华烂漫,两者意趣冲突,搭配在一起自然怪异。” “你?”许苑堇面色讶异。 陈桓把簪子放下,面露微笑道:“昨天才见过,今天就不认识了?” “不是,只是奇怪你怎么会在这儿。”许苑堇往四周看了两眼,往陈桓那里稍稍挪近了一点,悄声问他:“你出来都不带侍从吗?” 陈桓也往自己身后看了下,才笑道:“带了挺多的,藏着没让你看到而已。” 许苑堇脸上惊讶,“那昨天……也是?” 陈桓点点头。看着许苑堇四处打量的模样,失笑道:“再看我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闻言,许苑堇赶紧收回目光看着陈桓,又回到了之前的问题上,“你也是来逛街的吗?” “不是。”陈桓笑容加深了一些,“刚好路过。” “那你要去哪啊?”许苑堇顺势问道,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去见我的盟友。” 许苑堇错愕又讶异,试探地问:“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就是你想的那样。”陈桓淡定地给出许苑堇肯定的答案。 许苑堇抬手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她怕自己一下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她得小心点。 陈桓轻笑出声,道:“最开始见你的时候你才十五六岁,比同龄的姑娘要成熟的多,现在失了忆反而有了那个时候该有的天真活泼,这样看来失忆未必不是件好事。” 许苑堇暗想,你要是知道现在这身体里装的不是许安瑗了,也就不会这么想了。 “好了,时间差不多到了,我先走了。” 许苑堇放下手朝陈桓微微颔首,“嗯。” 陈桓走开后,月儿才又重新凑到许苑堇跟前。 “你刚刚在边上干什么呀?”许苑堇打趣她,“我看你眼睛提溜转了半天。” 月儿回得很认真,“在看有没有人偷听您跟那位公子讲话。” 许苑堇意外,好笑地看着月儿,问道:“你就不怕我跟他有什么别的关系吗?” 月儿摇了摇头,“您和那位公子间,没有跟您和王爷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许苑堇好奇了,她自己对待陈桓和对待付笙的态度基本上是一样的。当然,她接触陈桓时会装得更像许安瑗一点。 月儿纠结了半天,最后只给出许苑堇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就是感觉您跟王爷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会更自然一些。” “哦。”许苑堇半懂不懂地点了下头,但立即抛之脑后,挽住月儿的臂弯,“咱们接下来去哪啊?你还知道有别的好玩的地方吗?” 月儿看着朝她和王妃这个方向跑过来的人,无奈道:“或许有人比奴婢更清楚。” 这边月儿的话音刚落,许苑堇就立刻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姐姐!” 许苑堇放开月儿,先叹了口气,然后扬起笑跟赵孟暄打招呼:“小侯爷。” 赵孟暄停在许苑堇面前,那张英气的脸上,一如既往还是明朗恣意的笑容,“姐姐,终于见到你了。” 这话不得不让许苑堇多想,“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倒没有。”赵孟暄弯着眼角,声音变低,微微透露着点儿不好意思,“就是感觉好久没见你了,有点儿想。” “奴婢给小侯爷请安。”月儿冷漠地给赵孟暄问好,试图浇灭他过分热情的心情。 赵孟暄看她一眼,但选择无视,继续追着许苑堇问:“姐姐你要去哪里啊?带我一起呗?” 许苑堇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转念想到了付笙早上跟她说的话。于是向赵孟暄打听:“快到皇后娘娘生辰了,我想送礼给她,送什么合适?” 赵孟暄瞬间神色张扬,高兴道:“这你可问对人了,我知道有个好地方,绝对能买到让皇后娘娘眼前一亮的好东西!” “那走吧。” 赵孟暄得令,带着许苑堇就往前走。 月儿跟在后面,严重怀疑赵孟暄真的知道送什么合适吗? “参见陛下。” 门一推开,陈桓就正对上了付珩朝自己行礼。 “太子殿下多礼了。” 身后的门关上了,陈桓缓步走到桌边坐下,光明正大地细细打量着这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的包厢。 付珩看出了他的想法,边为其倒着茶,边含笑道:“这里虽然有些简陋,但绝对安全。” 他们在密谋的事非同小可,陈桓没有轻信他,而是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付笙,漫不经心道:“过来的路上,我看到王妃了。” 付笙立即抬眸,脸上极迅速地划过一丝意外。 “王爷不知道王妃出府了?”陈桓说的是问句,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付笙淡漠道:“王妃出府本王自然知道,只是不知道陛下怎么走才会那么巧碰到她。” “从长隆街绕过来虽远,但最不引人注目。”付珩悠着语调缓缓出声。 付笙眼神冰冷,别开脸不再盯着陈桓看。 付珩将茶端到陈桓面前,温声道:“这是从宫里带来的茶叶,我上次见您多喝了两口,想来是合您心意的。” 陈桓看着付珩的眼神变得饶有趣味,同样彬彬有礼道:“殿下既为皇储,确实有过人之处。” “过奖。”付珩也不否认,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又道:“这建在人流来往处的茶楼,我当了五年的老板,不知这份诚意能否让陛下满意?” 都是聪明人,陈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付珩把自己的大本营暴露给他,确实胆子够大。 “我们该谈谈怎么助你继承大统的事了。”陈桓把茶杯轻轻放下,对付珩笑着道。 第123章 不出意外的话该出意外了 “怎么样,在这里挑礼品去送人,最合适不过了。”赵孟暄站在一片喧嚣嘈杂的人群中,努力地提高声音对着许苑堇道。 月儿小心翼翼避开跟前挤过的一个提着酒囊的醉汉,轻轻扯住许苑堇的袖口,凑在她耳边低唤了一声:“王妃。” 许苑堇抬手搭在月儿手上轻轻安抚,视线对上一脸等待被表扬的赵孟暄,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最后她牛头不对马嘴,环顾了四周一圈,道:“这里挺热闹啊。” “那是!这里我也是四处打听才找到的,里面有好多好东西!”赵孟暄说完,就想去牵许苑堇的手带着她往里走,但垂在身侧的手只是稍稍抬了一下,就又放下了。 他往许苑堇跟前凑了一步,兴奋道:“走吧姐姐,我带你进去玩!” 介于赵孟暄对许安瑗极大可能有着不该有的心思,所以许苑堇也有意地减少跟他的接触,但她不能否认,赵孟暄身上洋溢的那种洒脱自由的气质让她真的很喜欢。 他每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总是笑得很开怀、很纯粹,没有人会讨厌一个对自己言笑晏晏的人,许苑堇也一样。 “那就劳烦小侯爷带路啦!”许苑堇被这里热闹的气氛和赵孟暄兴奋的心情感染,也兴致盎然起来。 赵孟暄应下,先一步走在许苑堇前面,为她开道带路。 拥挤的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哄闹声,月儿受惊一般往那里张望,却被层层人墙挡在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这里太混乱了,十岁起就跟着父母举家搬到京城住的月儿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地方。 “月儿,快来!”许苑堇突然扬声招呼她。 月儿努力躲避着熙攘的人流走到许苑堇跟前,不待她出声,许苑堇就二话不说地把一支铜制步摇插进她盘起的发髻里。 步摇尾端镶着一颗水蓝的玉石,垂下的细碎流苏也都嵌着同色的碎玉。此刻太阳西沉,暖黄的夕阳缀在步摇的碧玉上,好像能看得到里面流动的水,漂亮得不像话。 许苑堇拿过小摊上的镜子照着月儿,笑着问她:“怎么样?喜欢喜欢?” 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再如何又能成熟到哪里去呢? 月儿抬起手小心地触碰着那支步摇,在镜子里看清了它的美,眼里不掩喜欢。 赵孟暄把月儿的惊喜尽收眼底,扭头就问摊主,“这个步摇多少钱啊?” 那面相精明的小贩伸出三根手指头,“三百文。” “三百文?”月儿惊讶,“太贵了吧这也。” “能便宜点儿吗?”许苑堇试图讲价。 小贩果断摇头,“小本买卖,不议价。” 月儿一个小丫鬟,日子不苦也没有富裕过,三百文买一个不能吃又不能喝的步摇,她宁愿不要。 “哎,等一下。”许苑堇按住月儿的手,“别拿下来,这步摇衬你,很好看。”说完,她就去翻自己的口袋,道:“我买下来送你。” 虽然醒来之后当了几个月的王妃,可那十五年窘迫贫苦的日子让许苑堇依然对钱非常俭省,三百文于她而言还是太贵。但她看得出来月儿很喜欢这个步摇,而且她也是第一眼就觉得非常适合月儿。 她提醒自己她现在很有钱了,三百文根本不算什么,迫使自己忽略掉那种像是偷别人钱花的负罪感和自责之情。 “我只有银子,你能换得开吗?”在许苑堇才刚要翻自己荷包的时候,赵孟暄直接递给小贩一锭银子,问了一嘴。 小贩立即眉开眼笑地接过,忙道:“能行的,您稍等我一会儿。” 月儿本来是要拦许苑堇的,这下对象猝不及防换成了赵孟暄,她着急向赵孟暄道:“小侯爷,这个太贵重了,您——” “我是给姐姐花的钱,本意不是要给你买。”赵孟暄打断月儿,没心没肺道。 许苑堇侧头看了赵孟暄一眼,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妃。”月儿求救似的把目光投向许苑堇。 许苑堇也不翻找自己的钱了,握住月儿的手,又抬起另一只胳膊去调整了一下她发髻中插着的步摇,温声道:“你帮了我那么多忙,就当是我想谢谢你才买来送你的,好不好?” 月儿还是想拒绝。 许苑堇直接放大招,装出蛮不讲理的样子,“你要是不想要,直接扔了就好了,反正我是送定了。” 月儿无奈一笑,“谢谢您。” “找您的钱,您收好了。”小贩把找回来的钱拿给赵孟暄。 赵孟暄接过,随意揣起,就又兴高采烈对许苑堇道:“前面那里也有好玩的,咱们过去看看吧!” 许苑堇牵住月儿,“好!” 万家灯火点起时,漆黑的夜里也依旧热闹。白日里闷热的暑气消散,夜晚凉风习习,街上尽是悠闲漫步的人。 “姐姐今天玩得开心吗?”赵孟暄手上大包小包提着好几样东西,都是一下午跟许苑堇一起买来的战利品。 许苑堇咽下最后一口糖糕,无比满足,“开心,太开心了!”然后她又转头去问陪了自己一下午的丫鬟,“月儿呢?” “奴婢也好高兴,好久都没这么痛快地玩过了!” 赵孟暄放了心,“那就好。” “不过咱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呀?”许苑堇看了看街道两边,不知道这是去哪的路。 双手不得空,赵孟暄于是抬起下巴指了指前面,“那里。” “金玉轩?”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月儿一下就说出了赵孟暄指的地方。 “嗯。”赵孟暄点了一下头,“城里的王公贵族们最喜欢来这儿买金银首饰了,里面应该也有适合送皇后的东西。” “那先前去的那里?”许苑堇不解。 “呵。”赵孟暄轻笑一下,侧头垂下眼睛看许苑堇,道:“是为了让姐姐开心啊。最开始跟别人去的时候就觉得姐姐一定会喜欢那里,正好今天遇到你,就带你去玩了。” 这下许苑堇懂了,心里一阵温暖,却故意做出被欺骗后生气的样子,“亏我还真的信你是带我去给皇后买生辰礼去了。” “我也没有骗你呀!”赵孟暄笑着替自己开罪,“这不是带姐姐来这里买了吗?” 第124章 让她像个小偷 这里不愧是京城里王公贵族们的首选之地。 刚一跨进门,许苑堇就被里面辉煌大气的布置深深震慑。她只在宫里见过一次的琉璃灯在这里却成了常见品,蜡烛点在琉璃做的罩子里,明亮得不可思议。 也是这灯,把每一件摆在案上的金玉器照得仿佛耀眼到要灼伤人的眼睛。 “小侯爷,齐王妃。”一老板娘模样的人从柜台后出来,朝着他们两人点头致意。 “嗯。”赵孟暄随意应声,往四周打量了两眼,问老板娘:“你们店里最近有什么新的东西吗?” “有从西洋运来的宝石,您要看看吗?” 赵孟暄把那一堆拿油纸包着或是粗布装起来的东西随手放在了柜台上,而跟前就摆着一个镶嵌着红玛瑙的纯金手镯。 许苑堇凑到他跟前,指了指那堆东西,悄声问赵孟暄:“把这些就放这里可以吗?老板娘会不会骂咱呀?” 赵孟暄漫不经心地睨了那金镯子一眼,满不在乎道:“要我说,这镯子还比不上一块梨花糖值钱呢。” “可是——” 她的话没说完,被拿着那西洋宝石的老板娘打断了。 “就是这个了,您看看。”老板娘揭去盖在上面的精致木盖,露出了里面的宝石。 良久之后,许苑堇才呢喃出声:“好漂亮。” 许苑堇从没见过这种宝石——好似有好多棱角一般错综交杂,颜色如水一般透明,但又在灯火的映照下散发出许多彩色的光芒,璀璨耀眼,熠熠生辉。 “您之前说,这叫钻石。”老板娘道。 许苑堇抬起头,没明白老板娘的话,疑惑不已:“我?” 老板娘点头,“三四年前吧,有个落魄洋人带了这些宝石过来打算卖掉换钱。在那之前没人见过那种东西,虽然这东西确实好看,但我还是觉得那个洋人要价太高,本不想买,可您那时正好路过,告诉我们这个叫钻石,价值高昂。” 许苑堇垂眸又去看那个被叫做钻石的璀璨宝石,心里却没有刚刚那么开心了。 “原来钻石这个名字是姐姐你起的呀!”赵孟暄也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一件事,“所以去年那条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饰的名字也是姐姐你起的吧?” 许苑堇默不作声。 “小侯爷说的是那条‘天空之眼’吗?” 赵孟暄点头。 老板娘笑道:“不止名字是王妃所赐,连项饰的样子也是王妃亲自设计。钻石本身很耀眼,但经由王妃设计后,成品更是璀璨了好几倍。” 赵孟暄惊讶,他从来没听许安瑗跟他说过这些,现在知道了,立即满眼惊叹地看向许苑堇,赞叹不已:“姐姐你好厉害啊!” 承担别人对许安瑗的赞美于许苑堇而言,除了悲哀和无力之外别无其他。可她不能对着别人露出她的情绪,只能强撑起笑容应付赵孟暄。 月儿心细,隐约觉察到了自己主子的异样,小声唤道:“王妃?” “不知王妃可否再赏光,给这颗钻石设计个样式、起个名字?”老板娘充满希冀地询问许苑堇。 心情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许苑堇出口的声音变得冷漠:“我不会,你找别人吧。” “姐姐?”这一下,赵孟暄也看出了许苑堇的不对劲。 许苑堇闭上眼睛,沉沉叹出口气后才勉强恢复过来,朝着老板娘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失忆了,不记得怎么设计这个……钻石了,你找其他会的人吧。” “姐姐——” 赵孟暄的话被许苑堇堵了回去,她道:“小侯爷,我有点儿累了,今天谢谢你带我去玩,我先回去了。” “不是——”赵孟暄还想说话,可许苑堇已经转身快步离开了。 月儿朝赵孟暄福了下身,立刻跑去追许苑堇。 许安瑗是魔咒,阴魂不散,但许苑堇避无可避,也无能为力。付笙的王妃是许安瑗,别人眼里口里无所不能的人是许安瑗,所有的夸奖和爱意都属于许安瑗。 这让许苑堇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可耻又可悲的小偷,顶着许安瑗的名义享受着这些。王府里吃穿不愁的用度她可以认为是付笙应该支付给她的报酬,但其余的不行,她承受得名不正言不顺。 就连那会儿想花钱给月儿买步摇,她都会觉得那钱她不能花,因为不是她的,而是许安瑗的,是付笙的。 许苑堇极力地想要在各种细节上跟他们划清界限,她不想跟许安瑗的人生有任何纠缠。她好恨许安瑗为什么要这么优秀,为什么要让她替她接受别人的赞美,就好像是在可怜她一无所有一样。 “王妃!”月儿在身后顾不得其他了,大喊了一声。 许苑堇充耳不闻,只顾埋着头往前走,像是要甩开什么似的。 她步履匆匆路过巷口,却突然被人攥住了手腕,耳边接着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走这么急还不看路,不怕撞到人吗?” 许苑堇不想去想付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没精力跟他纠缠,她现在只想迫切地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待会儿。 沉默地挣扎了半天,许苑堇也没能把手腕从付笙手里挣开。 月儿趁着这个间隙追了上来,气息微喘着先跟付笙问安:“参见王爷。” “王妃怎么了?”付笙将许苑堇抓得更紧了,声音微微带了寒意。 “王——” “我没事。”许苑堇抢在月儿之前开口。 她抬头看付笙,这处角落晦暗,没有灯火照过来,只留一片蒙蒙的光,什么也看不清。她又出声重复道:“我没事。” 付笙却看清了她眼里的难堪和悲伤,许苑堇说的是假话,可他不知道该不该把问题继续追问下去。 “放开我。”许苑堇低下头,轻轻在付笙的掌心里转了转手腕。 “你——” “姐姐!”赵孟暄在身后追来,高亢的嚷叫声淹没了付笙那本就微不可闻的短促发音。 丁零当啷的响声也在赵孟暄停住的同时停了下来。 付笙眼神不悦地盯着气喘吁吁的赵孟暄,他对这号人物越来越厌烦了。 第125章 我不用你还钱 付笙手上松了力度,许苑堇把手腕从付笙手里挣了出来。 “你怎么还追上来了?”再说话时,许苑堇已经恢复了最平常的样子。 憎恶许安瑗是她自己的事,不该迁怒不知情的人,许苑堇在心里提醒自己。 跑得太累,赵孟暄还在弯着腰喘气,但听许苑堇这么问,他抬起一只胳膊,“这些你没拿。” “那是什么?”付笙问。 许苑堇没管他,走到赵孟暄跟前把东西抱进怀里,温声道:“辛苦你还特意送过来。” 赵孟暄不记仇的性子,完全忘记了许苑堇刚刚对他的冷言冷语,又乐呵呵道:“没事,姐姐不要跟我这么客气嘛。” 月儿眼尖瞅到了付笙越发不善的脸色,垂着头小心给付笙解释说:“是傍晚那会儿,小侯爷带王妃逛市集的时候买的些零碎玩意儿。” “买这些东西的钱,我过两天还你。”一下午,赵孟暄都没给许苑堇自己掏钱的机会,美名其曰一个人付钱省事。 许苑堇也没跟他争,因为心底其实也不想花这些属于许安瑗的钱。但还是暗暗记下了每一样东西的价钱,准备回去拿自己攒下的钱——除夕前为了帮张嬷嬷跟付笙要来的赏钱——还赵孟暄。 赵孟暄一听这话,马上就不乐意了,委屈道:“姐姐干嘛跟我算这么清啊?那全都是我送你的,不用你还什么钱。” 付笙两步并一步站到许苑堇身侧,淡漠地瞥了眼她手里那堆看样子就简陋不堪的东西,沉声问:“多少钱?” 赵孟暄瞬间懂了付笙的意思,立刻往后躲几步,反应激烈:“我不要钱!” “多少钱?”付笙的态度缓和了一点,对着许苑堇问。 许苑堇想了一下,欠付笙的钱更好还,回去就能直接给他,于是道:“一两银子又四百五十文。” 许苑堇刚说完,付笙扭头就喊:“于一,拿钱还给小侯爷。” “是。” 月儿被从巷子最暗处突然出现的于一吓了一跳。 赵孟暄不可置信地看向许苑堇:“姐姐你为什么会记这些啊?而且一二两银子又不多,你为什么非得还我啊?” “因为我们没有亏欠别人的习惯。”付笙替沉默的许苑堇回答。 “小侯爷,这是二两银子,您收好了。”于一将掌心摊在赵孟暄面前,上面不多不少放着两锭银子。 赵孟暄退开一步,“我不要。” “小侯爷。”许苑堇喊了他一声,想劝他手下。 可赵孟暄一下子就爆发了,他委屈至极,“我带你去玩是想让你高兴,买你喜欢的东西也是想让你开心,你开心了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把钱还我?你这样让我觉得,好像我就是惦记你还我那两个钱一样!” 扔下这番话,赵孟暄立即转身就走。迷蒙的光影中,许苑堇看出了他的气愤和难过。 付笙却不予理会,直接吩咐于一:“把钱给送康平候府去。” 许苑堇没有见过这样的赵孟暄,心里觉得非常过意不去。可是不还钱,不就欠了赵孟暄人情了吗? 她不想欠任何人任何东西,因为有亏欠就会变得势弱。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再欠不起别人什么了。 “行了,回府吧。” 许苑堇又望了赵孟暄的背影一眼,心里向他道了声歉,然后转身跟着付笙一起往王府走。 月儿快步走到许苑堇跟前,小声道:“王妃,这些东西奴婢来拿吧。” 其实不等许苑堇应声,月儿就已经迅速地把东西从许苑堇那里夺过来,抱进了自己怀里。 “你什么时候出的府?”往回走的路上,付笙随意地问着许苑堇。 许苑堇知道付笙真正想问什么,于是干脆地全告诉了他:“酉时。出来没多久在长隆街碰到了陈皇,他说要去找你刚好路过那条街。随便聊了两句之后他就走了,然后就又碰到了小侯爷。我想让他带我去买能送给皇后娘娘的生辰礼,但他带我去了一个很热闹的集市玩到了天黑,这些东西就是在那里买的。” 说完,许苑堇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月儿。虽然她是我自己挑的丫鬟,但毕竟是你齐王府的人,不能骗你。” 付笙没有出声,消化着因为许苑堇对自己的不信任而隐隐升起的怒气。她为什么会觉得他不信她?付笙反倒觉得明明是许苑堇不信他更多一些。 “有人让你受气了吗?”付笙最想问的其实是这个,他先前抓住许苑堇手腕的那一刻,这个问题差点儿就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是理智阻止了他。 这样的冲动,实在离奇。尤其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愈演愈烈,让他都快控制不住了。 但这不对,不该是这样! 就像是所有看似坚强到不可摧毁的人一样,许苑堇所有的情绪只崩溃在这一人身上。明明已经安抚好了自己的心,一切都该翻篇了,可付笙这么淡淡一问,她就又立马变得委屈不已。 “没有。”但是那又如何,她能说什么?她能对着这个罪魁祸首说什么? “你刚刚不骗本王,是为了在这里说谎吗?”付笙怎么可能信她。 许苑堇倏然扯出一道极其嘲讽的笑,“不说实话,对我好,也对你好。” 她嘲讽的不止是付笙作为罪魁祸首的假惺惺的关心,同样是在嘲讽不成器的自己,就因为付笙的一点好就想着去依靠他、去对他剖白真心。 所以,不开心是因为安瑗吗?付笙想着,垂眸看了眼许苑堇。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因为安瑗而不开心呢? 付笙不解。他知道在外面许苑堇会因为没有他在而过的很轻松,赵孟暄也很能讨人欢心——即便付笙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按理来说她不该会因为安瑗而不高兴啊,因为不受束缚的时候她压根就不会想到安瑗。 宁静的夜晚里,回府的路上只有过路人偶尔的闲谈声,一些轻盈的风声,一些聒噪的蝉鸣。 可付笙因为百般不得其解而稍觉烦躁。他没有意识到,他心里的天平在逐渐的失衡,在逐渐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 第126章 分不清 回府的一段路不长不短,正好够许苑堇消解掉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恢复如常。 一进屋,许苑堇就背着付笙不知道在角落里翻找着什么。 付笙没有在意,坐下后让月儿把东西放桌上,先出去准备点儿吃食热水之类。 “喏。”许苑堇把找出来的银子放到付笙手边,自然而然地走到他对面坐下,边说:“还你的钱。” 付笙垂眸看着那两锭银子,在烛火光照下泛着冷冽的光。刚刚还在因为钱的事去气赵孟暄,结果现在就轮到了他自己。 “玩这种还钱游戏很有意思吗?还来还去不都是王府的钱?”付笙目光紧盯着许苑堇,开口字字珠玑。 许苑堇没有被刺激到,反而因为这钱是自己赚的而生出了底气,“这是那会儿你说我跟着张嬷嬷学东西学得不错,当做奖赏给我的银子,所以这钱是我自己赚的,不是你王府的钱。” “一定要分得这么清吗?”赵孟暄不用动手,就让付笙体会到了他刚刚那种无力又气愤的心情。 许苑堇理所当然地道:“我不喜欢欠别人。” 付笙按捺着火气,把那两锭银子推到一边,出口的语气因为掺杂着太多情绪最后只显出平淡的样子,“可是你就一定都能分得清吗?” 肯定不能。 但许苑堇说:“我尽量分。” 这件事再说下去免不了又是一次争吵,付笙最后忍住了。他彻底无视掉那两锭银子,拽过月儿放下的那一堆七零八碎的东西,随手拿出件油纸包裹的砖块儿一样的东西,问许苑堇:“这是什么?” “梨花糖。”既然付笙都翻过这一页了,许苑堇也乐得配合,答道。 许苑堇买的东西如果要去归纳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有趣,除了新奇之外,付笙找不出一点儿其余的亮点,全都那么朴素甚至透露着一种廉价。 “这个又是什么?”付笙提溜起一本像书一样的册子,但里面只字未着,他不知道许苑堇买这么一本空册子有什么用处。 “这个可神奇了。”许苑堇买完关子,就起身去了书桌跟前,拿了根干净毛笔走到付笙身边,又提着茶壶倒了杯水。 付笙也不催她,静静看着,突然真的开始好奇这本空册子的有趣之处了。 “这样,”许苑堇把册子从付笙手里抽出,平摊在桌上,“用拿水蘸湿的毛笔涂一下……” 许苑堇边说,边小心地用湿毛笔在纸上划过去,上面渐渐显出一行字,她眉开眼笑,“就会有字出现了。是不是很神奇?” 她低头问付笙。 付笙淡淡扫了她一眼,道:“是很神奇。” “对吧!”许苑堇更开心了,“这个好贵的,花了我七百多文,但是很值,这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了,跟画本里神仙施法一样,拿水涂一涂就有字出现。” 许苑堇捧着书,爱不释手。又拿起笔在那里小心翼翼又满是欣喜地涂了起来,站着不方便,她干脆就直接坐到了付笙跟前。 付笙侧头看着她,眼里不自觉沾染了些许温柔的笑意。不过是人们传密信时常用的法子,里面的道理粗浅得谁都能一听就懂,可在没有将谜底揭晓之前,许苑堇把它当宝贝似的珍惜着,有点儿幼稚,也有点儿可爱。 “夫妻……”许苑堇看着刚显现出来的两个字,嗫嚅地念了出来。 付笙稍稍探前去看了一眼,帮许苑堇补充完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许苑堇听他念完,又自己轻轻点着那几个字缓缓念过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付笙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时有些微妙的心动,他声音低沉了一些,像是想掩饰什么样一样,“这句话怎么了吗?” “嗯?”许苑堇抬头看他,随意一眼后又重新低头去看那行字,说:“没什么,就是我之前只认识‘夫妻’两个字,现在这一行字都认识了。”她的声音里含着高兴的意味。 付笙这才猛地记起来,许苑堇跟他说过她不认识字。 “你……”他嗓子变得干涩,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雪天许苑堇躲在红梅苑里总拿着树枝在雪地上乱画,他那时看到了却无所谓她在干什么,现在想起来,应也是在描摹某些字吧。 许苑堇偷偷瞄了付笙一眼,眼里藏着小心的期许。 “怎么了?”付笙调整好情绪,淡淡问她。 许苑堇抿唇笑着,不好意思地指着另一行刚刚涂出来的字问道:“这里写的是什么呀?” 付笙沉默着看她。 许苑堇以为他不想教,立刻指着其中一个字道:“这个是‘无’,我从许安瑗写的那副字上认的,你教我一遍就好,教一遍我就学会了。” 她想学认字写字,但为了不暴露,所以平日里即使想学也只能藏着掖着。现在看到付笙,她忽然想到如果不能跟别人学,她可以跟付笙学啊,反正付笙清楚她到底是谁。 “许安瑗的那副字我差不多都认下了,就是她有些地方写得太乱了,我分辨不出来。”许苑堇为了证明自己确实一学就会,不会烦付笙太久,赶紧道。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付笙声音发冷,但神情平淡,对着许苑堇道:“这句话是‘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许苑堇立即低下头,拿笔尖点着字,缓缓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然后她的笔尖重新回到开始的第三个字上,呢喃:“原来,这个就是‘我’啊。” 付笙心里发涩,但面上沉着什么都不显。他起身径直走向书桌。 “你要干什么去啊?”许苑堇抬头看他的身影。 付笙坐到书桌前,上面干干净净,砚台里还有着墨迹。许苑堇不会写字,用不到这些,就算每天都有丫鬟来擦拭桌子,砚台不用的话里面的墨是干涸的,但现在很显然,里面的痕迹很新鲜。 “过来帮本王研磨。”付笙视线从砚台上收回,边吩咐许苑堇,边拿了张纸平铺在桌上。 第127章 抓不到的人 虽然不知道付笙要写什么,但这是很难得的学习机会,他不管写什么,许苑堇都能学到一点,起码能知道自己现在认识的那些字该怎么写。 “好!”许苑堇立即兴致冲冲地应下,起身时又迅速瞄了眼刚刚学到的那行字,在脑中重复默念着朝付笙走过去。 月儿中间进来过几次,但都是轻手轻脚的没打扰到那看起来相处得不错的两人。 她偷偷瞄了那研磨的王妃和提笔写字的王爷,尽管两人都沉默不言,但月儿越看越觉得他们感情很好。 最后一个字写完,付笙习惯性地在落款处写下一个“许”。这个字让他一怔愣,无缘无由。 许苑堇见他不写了,扭头看了眼挂在那里的许安瑗的大作,又回头对付笙道:“那里好像有三个字。” 为什么许苑堇要说得这么不确定,因为许安瑗在写自己名字的时候,笔迹实在潇洒得过分。不说辨认字形,许苑堇就连认那是几个字都费了好大劲儿,最后还是从月儿嘴里旁敲侧击出来的。 “本王只习惯写这一个。”付笙把笔搁下,义正言辞的模样里看不出一点儿说谎的痕迹。 人都这么说了,许苑堇也不纠缠了,实际上她也一点儿都不喜欢看到许安瑗的名字。 “你为什么也写她的这首诗啊?”许苑堇放下墨条,偷偷仰着头去瞄付笙写下来的诗。 付笙的字比许安瑗的要规整得多,每一个字都方方正正、整齐地排在纸上,而且每一个字的笔画结构也都能看得很清楚明白。许苑堇有点儿想跟他把这张纸要过来。 “给你的。”付笙起身,没有管身后许苑堇惊喜的表情,冷淡道:“本王去沐浴,你叫人把这里都收拾干净。” 付笙态度恶劣,许苑堇却完全不觉得,她开心地应声:“好!” 然后又无比激动却又小心翼翼地把纸拿起,目光轻柔地将那些字一个一个抚摸过去,心里兴奋得的不得了,脸上全是无法平复的笑,仿佛手里的这张纸是世间无二的珍宝一样。 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地上,斑驳的树影成了长在水中的绿植,微风一过,就轻轻在月光里晃着。 付笙回想自己刚刚从起身去书桌到写完收笔的整个过程,他是冲动的还是冷静的? 可是想不明白,他注定得不出结果。那些举动若是要这个理由解释也是能够解释得清楚的,但要是说是顺心而为也同样合理——因为想那么做就那么做了,不需要任何理由。 面前一条漆黑的小路上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付笙站定,等着那人出现。 “王爷,钱已经送去了,小侯爷被气得不轻。”于一尽职尽责地将情况告给付笙。 付笙淡漠,“嗯。” 连他刚刚都被许苑堇气成那样,一向孩子心性的赵孟暄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但这也能说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位烦人的小侯爷不会来找许苑堇了,是件好事。 每一次付笙觉察到了自己的异样,就会躲开许苑堇跟前,这次也不例外。他本想搬回自己屋子,但一想到付珩又会来说他,而且那陈桓也还没走,就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可他还是成功地避开了许苑堇两天。 两天里,他在许苑堇睡着之后回去,又在许苑堇醒之前离开。 这让许苑堇不乐意了,她一直想感谢付笙来着,虽然不知道他给自己那张纸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既然对她有用,她的性格就要求她必须对付笙表示谢意。 傍晚时分,天边像泼墨一般铺着一片绚丽的瑰红。许苑堇无心赏景,坐在侧对着王府大门的一处台阶上,瞪大了眼睛捕捉着付笙的身影。 “王妃,您都在这儿坐了快一个时辰了,不然奴婢替您等着,王爷一回来奴婢就立刻回去告诉您,您先回去歇着吧?”月儿拿着扇子给许苑堇扇着凉风,生怕许苑堇再一个不小心中了暑。 “不用,我自己等。”许苑堇就偏不信这个邪了,她就不信她抓不到付笙。 许久未见的刘管家满脸笑容地走到她跟前,行过礼后才试探着道:“禀王妃,王爷说他今晚有事,就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许苑堇讶异,“连王府都不回了吗?” 刘管家点头,“是的。” “那我能去找他吗?”许苑堇问得颇为诚恳。 她想速战速决,就这么点儿事她天天想着也很心烦。 刘管家笑而不语,意思不言而喻。 “行吧。”许苑堇起身,“月儿,咱们回去吧。” 抱琴进来时,姚毓晗正倚在贵妃椅上翻着一本诗集,姿势慵懒,但神情却认真。 “小姐。”抱琴轻唤一声。 姚毓晗懒懒哼出个音应了一下。 抱琴上前,把从外面拿来的信呈给姚毓晗。 姚毓晗瞥了一眼,翻了页书,语调轻慢随意:“谁送来的?” “绿荛。” “啧。”姚毓晗面上尽是厌烦的神色,“你替我看看吧,看完了告诉我她要做什么。” “是。”抱琴拆开信,大致浏览完一遍,对着姚毓晗道:“绿荛说她被齐王妃撵回家里了,得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想求小姐找个法子把她尽快弄回来。” “呵,她自己作死把许安瑗扔在那种地方悄悄跑掉,还真以为许安瑗真就宠她宠到没脑子了?”姚毓晗言语嘲讽,“愚蠢至极!” 抱琴又道:“她还说,要是没有她在王妃身边盯着,您恐怕找不到王妃私通陈皇的证据。” 姚毓晗眼神一瞬变得冷冽,区区一个小丫鬟,胆敢来威胁她,真是愚不可及。“本小姐当初赏脸跟她联合,不过是借着她的眼盯着许安瑗,好在发现她跟陈桓勾搭时能第一时间告诉辞修哥哥。这没脑子的丫鬟还真以为她能借此跟我摆谱了不成!” 抱琴已经知道了姚毓晗的意思,道:“那奴婢去回她。” “不用。”姚毓晗拦住抱琴,“什么都不用跟她说,晾在一边就行。” “那齐王妃那边……” “就算许安瑗要跟陈桓见面也必然不可能约在王府里,派个机灵点儿的人去王府门口盯着,要是许安瑗是去跟陈桓见面立刻来告我。”姚毓晗冷静道。 “是,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办。” 姚毓晗点头。 抱琴出去后,她目光重新放回书页上。 许安瑗,趁着这时间赶紧把身边那些黑心的奴才都清理干净了,别到时候我还没出手,你就先被那些人弄死了。 第128章 荷包 太阳明晃晃地悬在西边,正午刚过不久,空气里依然都是燥热的温度。 “王妃,王爷回来了。”月儿端进来几瓣切好的西瓜,对着坐在软榻上绣着荷包的许苑堇轻声道:“给您拿了点西瓜,快过来吃吧。” “哦,好。”许苑堇光是嘴上说,但穿针引线的手一直不停,还是认真细致地绣着那个月牙底色的荷包。 叫不动许苑堇,月儿干脆把果盘端到许苑堇跟前。 从昨天傍晚回了屋之后,许苑堇就让月儿把前几天跟赵孟暄出去玩时买的那一小匹布料拿给她,然后又要来了针线。 从昨晚上到现在,许苑堇除了睡觉吃饭什么都不干了,就坐在这软榻上缝制这个香囊。 月儿把果盘放在榻上的矮桌上,凑近看许苑堇手里绣着的香囊。 月牙色的布料已经被做成了小荷包的模样,半个手掌大小,看起来小巧又雅致。许苑堇用颜色稍重的蓝线穿上浅蓝的珠子,缝在荷包开口的一圈,当作收口的开关。荷包底又缀着两条介乎纯白和蓝色间流苏,在顶端处同样穿了珠子。 虽然还没竣工,但光是现在这个模样,这只荷包就已经很好看了。 月儿不由惊叹:“好漂亮啊!奴婢都不知道您还会绣荷包。” 许苑堇莞尔,“小时候学的,好几年不弄这些,已经生疏太多了。” “您现在绣的这个是什么呀?”月儿看着许苑堇针底只绣了一点的花样,好奇不已。 “红梅。” 月儿歪着脑袋换了个方向才大致看出了红梅的模样,略有些可惜道:“您为什么不绣鸳鸯啊?” 许苑堇好笑,问她:“为什么要绣鸳鸯?” “这个您肯定是打算送王爷的,所以绣鸳鸯更好。”月儿说得理所当然。 “就是因为要送他,所以才要绣红梅。”许苑堇平淡道。 其实最开始许苑堇是想在上面直接绣上付笙的名字就好了,省时省力,但无奈她不会那两个字,只能选图形去绣。想来想去,最后视线落到许安瑗那幅咏梅的大作上时,许苑堇想到了红梅。 索性这荷包也是为了感谢付笙给她规整誊写《咏梅》才做的,就直接绣红梅算了。 反正许安瑗那么喜欢红梅,他又那么爱许安瑗,正好一举两得。 夜渐渐深了,付笙刚沐浴完出来,于一就在外面说刘管家过来了。 “让他进来吧。”付笙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了椅子上。 刘管家拱手给付笙行礼:“奴才给王爷请安。” “嗯,有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昨天下午王妃在门口等了您一下午,得知您不回府之后才回去的。”刘管家语气平常,仿佛就是在毫无私情地叙述事实一般,“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您说。” 付笙放下茶杯,神色晦暗不明。 刘管家继续道:“底下人说您回来之后王妃也没有过来找您,奴才想了想还是觉得需要把这事告诉您。” 片刻后,付笙才出声:“没了?” “回王爷,没有了。” “行,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付笙说这话时似乎认命了一样,有种异样的沉重。 付笙是忙,但若要说忙到连跟许苑堇相处的时间都没有那倒不至于。不见许苑堇,是他有意避开罢了。 到底该拿什么态度对许苑堇才是对,他不知道。他清楚他还是爱着许安瑗的,他依然在四处寻找着能让她回来的办法,但他开始有些不想用牺牲许苑堇的办法了。 一大早,许苑堇又是吃完了早饭就奔向矮榻,拿起针线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月儿招呼着丫鬟们把饭菜撤下去后,颇无奈地走到许苑堇跟前,“您这么起早贪黑地绣这个,眼睛能受得了吗?不如奴婢陪您出去走走,放松放松?” “不用,快完了。”许苑堇头都不抬。 “王爷又不会丢,您干嘛这么着急?”月儿完全不理解许苑堇这样紧赶慢赶是为了什么,就好像她想送出的不是一份心意,而是着急还别人人情似的。 “早点做完早点完事嘛!” 无意中,月儿猜中了正确答案,但她最后还是否认了自己的猜测,劝自己说王妃是太爱王爷才这么着急。 帝王之术可以在各种方面体现,包括国家思想的制衡上。 付笙迈进道观里,无视掉络绎上香的信众,径直往里面走去。 道观跟皇家寺庙相对而建,一北一南。 般若寺只是一个破落的小寺庙,如今还没有衰败以前靠的是惠妃,现在靠的是付笙。般若寺的住持早就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违逆天道之事他不做,所以在那之后付笙找上了道观。 在他看来,无论是哪路神仙,只要能帮他把许安瑗找回来就行。 不去找皇家寺庙帮忙,是因为般若寺的住持跟皇家寺庙里的住持有点儿关系,好像从前在一起修习过。付笙听他母妃说过,她去般若寺就是听皇寺的住持介绍的。所以付笙不得不认为皇寺的住持也同样会拒绝他的要求。 “贫道参见王爷。”身着素色道袍的道长朝付笙行礼。 付笙也客气还礼,“道长好。” “您来得正好,前些天,就是这个月初,齐王府的方向发生了异动,贫道猜想应该是原魂想归位,但被如今夺舍之人挡了回去。”道长语气严肃,表情认真。 “这个月初,哪天呢?”付笙在脑中搜寻了一圈,并没有觉得上月某哪一天有异常。 忽然,他的记忆停在了那一天上。 “六月七号。” 答案被印证,付笙一瞬间表情阴沉。 六月七号是安瑗的生日,那一天许苑堇突然病重,大夫说是中暑,她还说她快死了,要他救救她。 “原魂想要归位,被夺舍之人挡了回去。”付笙把道长的话轻轻重复了一遍。 道长点头,“是,应当是她有什么法器之类的东西在那时起了作用。” 所以那一天许苑堇昏迷不醒,其实是在跟许安瑗对抗,争抢着那具身体。 第129章 算账 付笙原本说服了自己,打算顺心而为。他想既然许安瑗有灵魂,那么就说明她应该也是有自己的身体的,他是想来问问道长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许安瑗连身体带灵魂一起带回来。 许苑堇的身体就让许苑堇的灵魂占着好了,他不要她的命了也不要她的身体了,除非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之前,他不会动她了。 他不怕许安瑗真实的模样会让他觉得陌生,因为他爱的是她的灵魂,无关外貌。不管许安瑗真正的模样是什么样,他都可以慢慢适应,在爱着她灵魂的基础上,爱上她的模样。 “许苑堇。”这个名字,付笙第一次承认它存在,可却说得咬牙切齿,仿佛恨不得将这人嚼碎。 为了避免再一次出现跟在般若寺一样的情况,付笙颠倒了事实。他告诉道观的道长,他的王妃被人夺了舍,说许安瑗才是那具身体的正主,许苑堇是可耻的侵犯者。 不过这确实给付笙省了很多麻烦,道长听他讲完后立即许诺会帮他解决问题,重新使得王妃的原魂魄归位。 “您怎么又站院子里了?”月儿从外面回来,就看到许苑堇又在院子门口站着。 许苑堇中午刚过就把荷包竣工了,她想赶紧送给付笙,这样才好毫无负担地去学他留给他的那张纸上的字。可去找付笙时又被告知人不在府里,她有点儿生付笙的气了,他就真忙到这种地步吗? 所以一下午,她学会儿字就跑出来在院子门口抓个人问问。 月儿见她心急,于是主动说去帮她找刘管家打听一下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结果往回走时又在门口看到了许苑堇,她倍感无奈,道:“天这么阴,要是突然下起雨您就得淋雨了。” 虽说王爷好几天不露面,像是故意冷着王妃一样,月儿也觉得许苑堇没必要如此心急地像是想挽回他似的。反正在王妃失忆之前这种事也有过几次,哪次不是王爷最后主动回来服软的。 “怎么样?他什么时候回来?”许苑堇拉住月儿,问得有些急。 月儿挽住许苑堇的胳膊,将人往屋里带,道:“刘管家说王爷去南面的道观了,可能得晚上才回来。” “晚上?” “对啊,您就别急了。”月儿试图劝许苑堇。 许苑堇却真的冷静下来了,没跟着她往矮榻那里走,而是松开她的手转了方向往书桌那里去,还说:“那我就能先安心学会儿了。” 月儿知道许苑堇一直拿着付笙誊抄诗歌的纸看,但没听懂她说的学什么,于是也没有顾忌,张口就问:“您要学什么呀?” 许苑堇停住步子转身朝月儿狡黠一笑,“不告诉你。” 月儿莞尔一笑,无奈道:“那奴婢不问了,去叫厨房给您准备晚饭。” “嗯,好。” 月儿笑着出了门,可才下台阶就迎面看到付笙脸色阴沉地进了院子。 付笙的脸色太恐怖了,像是要杀人一般,眼神狠厉冰冷,浑身都充斥着阴暗又嗜血的气场。就连身上那一袭月白的衣袍在这一瞬都好像变得黑红,可怖至极。 “奴婢参见王爷。”月儿大声给付笙请安,希望能提醒到屋里的许苑堇。 许苑堇正要把压在桌角那本书下的纸拿出来,忽然听到月儿的声音,手顿了一下,而后转身往矮榻那里。 既然人来了,那她的荷包也可以送出去了,了结这桩人情债。 “王爷。”月儿不敢离开,她追着付笙进了屋里,声音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 付笙出声,嗓音淡漠又凉薄,却不容置喙,“出去,把门关上。” 月儿觉得自己不能走,付笙现在的样子太危险了,她担心许苑堇。 许苑堇拿起荷包,转过身看付笙,一眼看出了他的异常,但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付笙喜怒无常的次数也不少了。 她温声安抚月儿:“没事,你先出去吧。” “王妃。”月儿不愿意。 “真没事,相信我。”许苑堇笑着看她,向她许诺。 付笙没有表态,就是那样带着一身的煞气,静静等着这主仆两人废话完。 月儿还是不愿离开,最后是于一抓住她的胳膊把她硬拽出去的。 门关上了,许苑堇听到外面的风变得有些急了,吹得院子外面的树沙沙吵嚷个不停。 “我还以为你晚上才回来。”许苑堇走到付笙跟前,眉眼弯弯地把手心朝上摊出,道:“这个荷包送你,我自己缝的,就当做是你替我还小侯爷钱和给我那张字的谢礼吧。” 付笙眼神晦暗而了无生机,他也不低头,就那样冰冷冷地盯着许苑堇,任由胸腔里滔天的怒火翻滚疯长。 他在想怎么处置这个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女人。 许苑堇的直觉向来敏锐,她隐约察觉到了付笙这次是冲她来的。 或许真的是肆无忌惮吧,许苑堇也还没有多害怕,因为她知道付笙就算生再大的气,充其量不过是跟她吵一架而已。 她把荷包又拿着往高抬了抬,道:“我缝了两天,时间有点儿赶,而且好久没做过了,东西看起来很粗糙。” 付笙这才终于稍稍低下头。 确实如许苑堇所说,小巧的荷包不算精致,但要用粗糙去形容也是不合适的。月牙色的荷包上绣着红梅,仿佛那抹红开在了雪地里,艳丽逼人。 同时,他也看到了她手上那些细小却不容忽视的伤痕。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 付笙现在不想管这个问题,他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一个让他快要失控的问题。 “为什么要骗本王?” 付笙语调平缓,可声音阴凉又低沉,许苑堇心中一悸。她不知道付笙说的是什么事,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莫大的危险。 强忍着心虚,许苑堇维持着脸上的笑,道:“没有骗你啊,这个是我——” 付笙不愿再跟她纠缠,直接打断她的话,盯住她的眼睛问:“你中暑昏迷不醒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许苑堇怔愣,抓着荷包的手无意识地蜷住。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你看到了安瑗。”付笙的话是从齿缝间硬生生挤出来的。 第130章 她是无辜,可我就有罪了吗 看着许苑堇沉默不语的样子,付笙知道自己说对了。他眼眶变得猩红,在这一刻对许苑堇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安瑗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就可以回到他的身边了! “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本王?”付笙的情绪彻底失控,他每一个字都是恨,每一个字都是狠。 许苑堇攥着荷包的手缓缓垂在身侧,她低着头不看付笙,“告诉你,然后让你跟她里应外合杀了我吗?” 她平静声音里的悲哀和难过,早已被愤怒蒙蔽的付笙再也听不出来。 付笙不管她说什么,他现在一心都是错过许安瑗的痛苦和怒火,“所以你就杀了她?” “我没有!”许苑堇猛地抬起头,厉声为自己辩驳,眼里因为委屈和激动染上了水色,她却没有察觉,只是努力地自证清白:“我没有杀她!是她要杀我!” “杀你?”付笙突然勾唇,像是从地狱而来的恶魔。 许苑堇在他脸上看到了跟那日许安瑗一模一样的神情——比无情更冰冷,比嗜血更凶厉。 “你本来就该死!” 许苑堇甚至还没来得及听清楚付笙的这句话,她的脖子已经被牢牢地扼住。 付笙的力道在不断地加大,如铁般坚硬的手指还在许苑堇咽喉处不断地收紧。 他将许苑堇因为濒临死亡而涕泪横流的痛苦模样看得清楚分明,可他仿佛失去理智一般,不管不顾地想要杀了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罪人。 在般若寺殿堂里发生过的事再一次重演,许苑堇的痛苦比起当时只多不少。若是那时付笙真的杀了她,她对付笙的恨意绝对没有这一刻这么大。 许苑堇面色涨得通红,她抬起手拼命想要扒开付笙那双想要杀了她的手。 荷包早就摔在了地上,还因为许苑堇的剧烈挣扎而被踩了几脚。月牙色染上了脏污,那红梅也变得黯淡。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又大又急,像是天破了个窟窿,雨像水一样被人一盆接着一盆地往下倒。 “我……恨……你……”许苑堇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那破碎不堪的声音付笙置若罔闻。 眼前这个人欺瞒他,让他与自己的所爱擦肩而过,他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怨?要不是许苑堇从中作梗,他早就跟安瑗又在一起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除了愤怒,再无办法。 许苑堇知道自己抵抗不了付笙,可她不甘心,明明她已经活下来了,明明她都对未来的生活有计划有期待了,为什么还要被杀死?她不甘心! 身体因为不能呼吸而变得虚弱无力,可许苑堇硬是拼上最后一点儿力,疯了一样地用双手共同使劲去掰付笙的手。 比起许苑堇流淌而下浸湿他手的泪水,唤起付笙理智的是许苑堇左手腕上那条玉珠手串。 他松开手,扯断了许苑堇的手串,白润的小玉珠散了满地。许苑堇劫后余生,在付笙松开手的那刻,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她用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眼睛,看到了那些在地上蹦着最后滚落到各处的玉珠,霎时间,心如死灰。 付笙再不愿意向许苑堇低头,他垂眸睨着她,声音冷若寒冰:“上次是这串珠子帮了你吧,现在你还能倚靠什么?” 许苑堇没有说话,她脖颈被付笙掐过的那处生疼,她开不了口。 上一次付笙这样试图杀时,抢走了住持给她的玉坠,这一次扯断了她保命的玉珠手串。 她鼻尖酸涩,眼里的泪怎么也流不完。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却压抑着,不断累积,无处发泄。 “若是你再看到安瑗,最好主动告诉本王。” 许苑堇撑着地、攀着桌椅,拼上所有的力勉强地站了起来。她看着付笙,突然觉得好笑。 这人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却对她残忍又无情。 她错了,她错在当日惠妃忌日,付笙说自己注定要让母妃失望时,不该心生恻隐,就应该承认有他这种虚伪又表里不一的儿子,是惠妃这辈子最大的污点。 吞咽的动作变得无比艰难,可许苑堇还是忍着剧烈的疼痛,声音嘶哑地对付笙道:“我要是不告呢?” 付笙没有被惹怒,语调反而变得轻松,“那你就祈祷别被本王查出来,不然今天的事,以后会无数次地重演。” 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冷漠又阴沉,许苑堇知道里面充满了杀意,可她没有回避躲闪,她直直地对上付笙眼睛,如呢喃一般道:“她回来了,我会死。”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有第二次,我真的会死。” 会神形俱灭,会永世不得轮回。 这是她从住持那里问到的,趁着付笙不在的时候。 付笙对许苑堇现在只有恨意和冷漠,从前那份不可名状的隐秘心情在听到道长话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他甚至觉得那个对许苑堇尚存怜悯的自己可笑得不像话。 “那又如何,你死与不死,那又如何?”付笙完全不在意许苑堇的痛苦,“可安瑗是无辜的,她必须回来!” “许安瑗是无辜,可我就有罪了吗?”许苑堇彻底崩溃,她嘶哑着嗓音朝付笙喊出这句话,“许安瑗无辜,那我呢?我就活该去死吗?” 付笙为许苑堇的爆发愣了一瞬。 许苑堇泪流不止,可泪水早已无法诉说她的痛苦和悲伤,她该流出血,该呕出心。 “付辞修,你告诉我,我做错什么了?”许苑堇觉得她好难过,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付笙凭什么要这样对她!许安瑗又凭什么这样对她!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要你们只有杀了我才能解恨?” 许苑堇的力气已经耗尽,她还是努力地撑住桌子,她不想在付笙面前败下阵来。 她没有能跟付笙对抗的东西,她从来都一无所有,她只有那一身不屈的自尊,那一身只会让她清醒着感受痛苦的自尊。 “那一天,是许安瑗想杀了我,她把我的灵魂架在火上烤,用匕首一刀一刀往我身上捅。”许苑堇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可就跟你杀我一样,我对她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付辞修,你告诉我,”许苑堇直视着付笙的眼睛,“许安瑗真的无辜吗?” 第131章 苦难都涌向一人 许安瑗当然不无辜,甚至可以毫不过分地说,许安瑗罪大恶极。 付笙一直清楚,许安瑗是阴谋家、是刽子手,她可以机关算尽,可以毫不手软地除掉每一个挡她路的人。 要说他为什么会爱上许安瑗,他不知道,他说不清楚。只是在他发现自己心意的那一刻,早已经对许安瑗爱得不可自拔了。 所以他接受她的缺点,接纳她的所有。并且说实话,他更多时候不认为许安瑗做那些事有什么过错,因为每一个跟许安瑗有同样目标的人都会那么做——说谎、杀人、利用…… 甚至他们可能会比许安瑗更残忍,起码许安瑗从来不在生理上折磨她的敌人。 这是付笙熟悉的生活,虽然他在母妃的教导下很少参与,但他对那些了若指掌。 在许安瑗之前,他把那当做保全自己清白的法子;在许安瑗之后,他把那些当做证明自己对她的爱意的手段。 不过是一个被动一个主动而已,在付笙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付笙没有遮掩这个问题,他回复许苑堇的话,直白得残忍,“安瑗杀你,不过人之常情罢了,换做是任何人,都同样会为了自己而牺牲其他人。” 不想再跟许苑堇废话,付笙扔下最后一句话:“从现在开始,规规矩矩做安瑗的替身,不管在哪里都必须扮演她的模样。” “不然,本王多的是手段收拾你。” 许苑堇没有把付笙的威胁听进耳里,她只听到外面的雨伴着风,噼里啪啦地排在门窗上,像在哭似的。 付笙离开了,许苑堇跌坐在椅子上。 被勒令都规规矩矩待在自己屋里的下人们不知道两位主子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付笙跨出院子的背影。 月儿在付笙带着于一刚离开的时候,立即冒雨从自己厢房里冲到许苑堇屋里。 她看到许苑堇凌乱的头发、红肿的眼眶、苍白的面容,和脖子上那一道被人用力掐出的红痕。 “月儿,把门关上。”许苑堇嗓音嘶哑,很轻声地吩咐呆在门口的月儿。 月儿像是没有了意识的人偶,木楞地转过身,缓缓将门合上。却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瞬间泪流而下。 “王妃。”她哭着站在门口,像不知所措的小孩。 许苑堇无奈失笑,但碍于身体的不适,只是简单地朝月儿扬了扬嘴角,抬手招呼她过来。 月儿跪在许苑堇跟前,被泪水沾湿的眼睛不离许苑堇脖子间的那道红痕,她不明白,她替许苑堇觉得难过、觉得委屈,“为什么呢?王爷不是爱您的吗?” 许苑堇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眼神平淡。 是,付笙一直爱许安瑗,这件事从来没有变过,所以才有了她现在的下场。 可这个原因,许苑堇只能沉默地将其咽进肚子里,不能告诉任何人。 雨还是不停,一颗接着一颗毫不留情地打在叶面上,它要让承接自己的绿叶感到疼痛,即便它也因此而粉身碎骨。 付笙在从道长那里得知真相的一刻,除了不可遏制的愤怒之外,还确认了一件事——让许苑堇扮演许安瑗,潜移默化当中改变她的性格习惯,让两个人越发趋同,许安瑗回来的可能性更大,也会更容易。 他最开始这样做只是因为一时无法接受所谓换魂的事实,接受不了自己的爱人会在他最爱她的那一刻离他而去,所以才会无礼又霸道地那样要求许苑堇。 但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一般,居然真的能帮到许安瑗。 “本王自己待会儿,你去别处候着吧。”付笙的步子停在了湖心亭里,他放眼远眺湖面上缥缈朦胧的烟雨色,语气平淡地没有起伏。 于一从来听话,立即道:“是。”而后转身走开。 所有激烈的情绪早在朝湖心亭走来的一路上散尽,付笙现在又成为了那个外表温润得体的贵公子,平静沉着的宛若亭子外面环绕的这一圈湖水。 雨声渐小,先前豆大的雨滴变成了细密如织的雨丝,随着风斜斜地落到湖面上,荡起圈圈微小的涟漪。 “安瑗——”付笙呢喃,从他唇齿间读出的这两个字,缠绵又温柔。 其实,他向所有人都撒了一个谎,包括许苑堇。 去年大雪时,许安瑗的昏迷不是因为撞到了头,而是毫无征兆地就昏迷了过去。 付笙记得那一天外面下起了雪,许安瑗等他忙完事从外面回来之后,硬要拉着他来湖心亭赏雪煮茶,过一过世外隐居者们悠闲又有情调的生活。 他劝了半天,跟许安瑗说外面太冷,等雪停了再出来赏景也一样。 许安瑗偏不,对着付笙撒娇生气各种招轮番上。付笙哪里舍得真的让她不如愿,于是叫人在亭子里烧起炉子,又给许安瑗把大氅系掩饰,暖炉毡帽全带齐全才陪着许安瑗来了亭中。 在发现许安瑗把煮茶变成煮酒的那刻,他也只是无奈,陪着许安瑗一杯一杯喝下肚。 两个人都是千杯不醉的人,可那一天,许安瑗没喝几杯就懒懒地靠在自己怀里。起初付笙以为她只是在跟自己撒娇,毕竟她总会对着他露出些小女儿的情态,他也很喜欢。 可后来,他说话再没人理时,才发觉许安瑗睡着了。 那个时候,付笙真的以为许安瑗就是喝醉了睡过去了而已,因为她面容平和红润,没有丝毫的不适,更遑论痛苦。 直到许安瑗昏睡到第二天还不醒时,付笙才察觉到了不对。立刻叫人请了一堆大夫过来,可没人能看得出王妃究竟是怎么了。 直到第三天,他在床边守了许安瑗一晚上,第二天心神不宁地去上朝。原打算结束后跟父皇说请一位太医去给许安瑗看看,结果刚一下朝,立刻就有太监告诉他王妃醒了。 付笙慌慌张张就立刻往府里赶,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担忧。 推开门看到他爱的人就那样坐在床上时,他有那么极短暂的一瞬,觉得那个人好陌生,可不由得他去捕捉、去深思那种异样的感觉,喜悦满溢心脏,催促他快步上前把人揽进了怀里。 第132章 她无人可以依靠 所以他宣称王妃是撞了头才失忆,一直都是假的。 不过—— 付笙抬手抚上被雨水淋湿的栏杆,凉意从掌心里蔓延,一点一点往心里钻。 这个谎言说与不说其实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从让许苑堇隐瞒自己魂归时起,就注定了他们两个会因为这件事撒更多的谎。 朦胧雨幕当中,付笙好像看到了刚刚许苑堇拼死挣扎的模样,看到了她的眼泪、她的痛苦、她的委屈。 似乎从一开始,许苑堇就总会露出这种模样,可是都被他选择性地忽视,他只记得她那些或明媚或狡黠的笑。他总觉得,许苑堇无坚不摧。 她就像田里惹人厌烦的杂草,挤占掉禾苗生长的空间,不需要怎么用心呵护就会放肆地长成一片。然后被除掉,然后再长出来,如此循环往复。除非连根拔起,才能彻底将其消灭。 那就这样吧。 付笙搭在栏杆上的手渐渐收紧,甚至隐隐浮现青筋。 杀了许苑堇,给许安瑗生长的空间。许安瑗是需要他呵护的禾苗,而许苑堇,从此刻于他而言,只是无足轻重的杂草。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许苑堇停了声。 月儿看着桌上那些质地细腻温润的白玉珠,焦急不已:“怎么办?短了一颗。” “没事,反正肯定是在这个屋子里,慢慢找吧,总有一天能找到的。”许苑堇小心地把玉珠收拢在一块儿,这话看似是安慰月儿,实际上是在安慰她自己。 手链被付笙扯断,到明年六月的时候,许安瑗再来杀她,她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许苑堇不知道短一颗珠子会不会影响到手链的法力,最保险的做法是重新去般若寺找主持求一串新的,可付笙绝对不会带她去的。 所以她现在只能尽量复原,乞求被修复好的手链依然能起到帮她抵御许安瑗的作用。 “奴婢去找根绳子给您先把这些珠子串起来。”月儿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跑开了。 许苑堇想拦来着,可最后还是放下了手。她在想这些珠子不能再串成手链带在手腕上了,可如果不带在手腕上,她又能放在哪里呢? 这串珠子保了她一命,许苑堇现在是万万不想让它离开自己哪怕一刻的。许安瑗杀不了她还有付笙会帮她,可她除了自己,再无可依靠。 雨在天黑后完全停住了,云层散开,天幕中闪烁着的星辰也似乎比往常亮了许多,像被洗过一样。 付笙又回到了这里。既然已经对许苑堇再没有了情面和恻隐之心,那他就没有继续体贴她和回避她的必要。 “奴婢参见王爷。”月儿看到付笙又来了,赶紧小心地请安。 付笙停下步看了眼还亮着光的屋子,淡漠问道:“王妃还没睡?” “睡了,灯是王妃给您留的。”月儿照实回答。 “嗯。” 付笙走到门口,于一抬手打算帮他把门推开。可付笙拦住了他,而是侧头看向月儿,眼神薄凉。 月儿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最后还是败下阵来,过去帮付笙把门推开。 付笙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跨进屋里。 这丫鬟真不愧是许苑堇一手提上来的奴才,对她可真够忠心的,当真以为他没看出她脸上的不情愿和埋怨不成。 拂开帘子走进内室里,付笙却在视线落到床上时愣了一瞬,但他掩饰得很好,没有让许苑堇看出来一点。 “怎么还没睡?” 付笙跟她说话的声音跟以前没有任何变化,平淡又漠然。可许苑堇能感觉到里面少了东西,少了那份会对她容忍的、本就微不可觉的温和。 直到付笙走到床边,许苑堇都保持着缩在床角抱膝坐着的姿势,不吭一声。 “在跟本王耍脾气?”付笙问这话时,周身的温度又冷了一些。 许苑堇把自己蜷缩得更小了,她想继续往床角缩,可已经退无可退。 付笙冷眼看着她。 在他再一次朝她发怒前,许苑堇缓慢又艰难地把头稍稍仰起一点,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床边昏暗的烛光也模糊不了那道红肿的痕迹。 付笙那如墨般漆黑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他伤害许苑堇的那一刻知道自己下了狠手,可是却不知道他原来狠到了这种地步。 暴露在他眼下的那道痕迹,艳红如血又肿胀无比。他忽然意识到,就算他那会儿确实没有对许苑堇起杀心,可她也确实离死亡就差一步了。 许苑堇不知道付笙站在那里一直不出声是在想什么,但也还是没把头低下来,只是很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行了,把头放下来吧。”付笙看到了她脸上极力掩饰的痛苦神色,说了一句。 许苑堇听话地将头低下,垂眸看着床铺。 她其实是能说话的,就是声音很沙哑,说话的时候喉咙那一块儿会很疼。但她还是可以说话的,只是,不想跟付笙说而已。 虽然对于付笙所施加给自己的痛苦许苑堇毫无还手之力,可她还是没有放弃反抗他的念头,哪怕这点反抗看起来微不足道,哪怕这点反抗甚至愚蠢可笑,她还是要反抗付笙。 她不要向付笙妥协。 付笙收敛起所有情绪,坐到床边。 许苑堇几乎是出于躲避危险的本能般,又努力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付笙看见了,但他依然冷漠。他问许苑堇:“你没叫人给你上药吗?” 话问出口,付笙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要是被下人们知道了这件事,他和许苑堇所谓恩爱的假象会直接暴露于世人眼前。 于是他换了个问法,“你那个近身丫鬟,叫‘月儿’的那个,没给你抹药吗?” 许苑堇看着付笙,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付笙看不懂她的意思,起身想给她拿纸和笔过来。可刚站起来,又重新坐下。 他忘了,许苑堇不会写字。 一股烦躁涌上心头,付笙眉头皱起。 许苑堇安静得仿佛不存在,她把自己紧贴在床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付笙,就像是防备着一头凶猛的野兽。 突然,付笙又一次站了起来,他垂眸盯着许苑堇。 许苑堇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躲,可再无退路。 第133章 虚伪的温柔 她以为付笙又要生气了,可对方转过身,掀开帘子出了内室。 许苑堇屏气敛神侧耳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可什么也没听到。 过了一会儿,付笙拿着一盒药膏进来了。 “过来,本王给你抹。”付笙拧开盖子,对许苑堇说。 许苑堇摇头,无声地表达着拒绝。 一个刚刚想要杀了自己的人,现在却来给自己抹药,许苑堇觉得付笙太虚伪,她害怕。 从小没尝过拒绝滋味的付笙对于这样不识抬举的许苑堇气不打一处来,他沉声道:“过来。”话里已经掺上了怒意。 许苑堇剧烈摇着头,动作牵扯到了脖子上的伤,疼得她想掉眼泪,可还是异常激烈地对付笙表达着拒绝。 付笙的眼神变得冰冷,可他把药膏的盖子拧了回去,抛到许苑堇跟前,“自己抹。” 许苑堇瑟缩地伸手把药放进自己怀里,再没有了动作。 “现在。”付笙要求。 许苑堇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手心里沁满了汗水,哆嗦了好久才拧开那个盖子。她挖出一点药膏,凉凉的,抹在红肿发烫的伤痕上一定很舒服,可许苑堇却一点都说服不了自己。 付笙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看她抖着手把药胡乱抹在脖子上,看她因为没收好力度碰疼了伤口流出泪来,看她因为疼痛和害怕越哭越凶却死死咬住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两个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出声,谁也不让步。 最后,是付笙先转身出去。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许苑堇终于再也无法忍受痛苦和难过,趴倒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哭出了声。 付笙并没有完全离开,他掀开帘子出了内室,然后站在旁边,跟许苑堇一墙之隔。 许苑堇在害怕他,他看得出来,或许对于许苑堇而言,他现在应该与阎王无异。但是,那又如何呢?许苑堇害怕他还是怎么样,与他何干?他只要许安瑗能回来。 哭泣是因为疼痛,是因为害怕,但许苑堇此刻的眼泪里还充满着对自己的厌弃。她恨自己,为什么付笙都这样对她了,她还会在他跟前觉得委屈。 下午的燥热因为前一天的大雨而匿迹。 付珩在御花园里闲庭信步,却正巧撞见了正在赏花的王美人。 身着桃色宫装的女人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抬头,隔着芳菲的花丛看过去,而后娇羞地垂下眸,怯怯问安:“太子殿下。” 付珩不吝笑容,盯着那张极具杀伤力的俊颜温声道:“美人好。” “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儿?”王美人看到付珩朝她走过来,柔声搭话 可能是因为自那天跟皇帝同行遇见付珩之后,两人总是偶遇。所以明知这样于礼不合,可王美人还是没舍得离开。 付珩将话说得模棱两可,他目光落到王美人身上,道:“听说园里又开了新花,过来赏赏景。免得错过了花期,徒生遗憾和悔恨。” “殿下——”王美人觉得自己明白了付珩的意思,正要回应时,自己打发去望风的侍女突然出了声,提醒她。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目视前方,充耳不闻,径直走过那个做贼心虚的侍女。 王美人闻声立即收起娇羞,端正神色转过身向皇后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嗯。”皇后冷漠应声,眼睛看向付珩。 付珩一副被扫了兴的模样,努力装出恭敬的样子,向皇后致意:“母后。” “陪我走走吧。”对着付珩皇后语气温和,但命令意味十足。 “是。” 皇后没有直接往前,而是又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经过王美人身边时,她终于赏眼看了下王美人,但没有出声。 王美人怯生生地把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付珩快步追上皇后,但却在经过王美人身边时假装不经意地碰了碰她的手。 王美人立即抬头去看,付珩背着皇后朝她笑了笑,温柔无比。 走出了一段路,四下无人时,皇后才慢悠悠开口道:“看来你对她没什么兴趣啊。” 付珩也露出意兴阑珊的样子,假意辩解:“父皇最近交代给儿臣的事情太多。” “什么事?” “陪陈皇在各处逛,顺便打听他有没有结盟的意向。”付珩如实道。 “这事确实最为紧要。”皇后也不回避,直接问付珩:“快成功了吗?” “借由安瑗的介绍,已经成功了大半。” “什么叫成功了大半?没成的那半是因为什么?”皇后略微不悦地斜眼看了下付珩。 付珩不言。 皇后忽地想到什么一样,问付珩:“陈桓要许安瑗?” “儿臣正在想办法。” “呵。”皇后听懂了付珩的话,“所以是你舍不得,还是……” 付珩立刻恭敬道:“儿臣对安瑗并无感情,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是辞修。” 皇后脸色变得难看,“这个付笙,平时聪明得不得了,偏偏沾上许安瑗的事就跟被人下了蛊一样,什么都不管了。” “母后放心,儿臣会想办法的。” “你能想出什么办法!”皇后的轻蔑之意十足,“就你那温软的性子,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干了多少阳奉阴违的事。之前让你解决的那个探子,你是不是又放了?” 付珩心虚:“儿臣割了他的舌头,他没法说话就不会把事情暴露出去,既然没有威胁了——” 皇后打断他的话,严厉道:“不能说,还会写,你就没有想过吗?” “儿臣……”付珩局促。 “你这些仁慈迟早害了自己。”皇后扭过头,嫌恶道:“许安瑗跟陈桓的事你不用管了,我找人去安排。” “可是……”付珩欲言又止,最后在皇后的威压下,只好妥协,“是,儿臣知道了。” “哼。”皇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付珩跟在皇后身后慢慢地走着,垂下的眼眸里全是冰冷的算计。 虽然付笙恨皇后,但谁知道这份恨意会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有所削弱。 所以,为了确保他的成功,付珩不介意再让付笙更恨皇后一些。 毕竟,自己这好弟弟对皇后的恨越多,他就有更多保障。 第134章 残忍 “脖子上的伤,”付笙放下茶杯,平淡道,“好些了吗?” 许苑堇点点头,嗓子因为最近几天很少出声,说话时沙哑又轻声:“嗯,好多了。” 月儿站在许苑堇身后给她拿蒲扇轻轻扇着凉风,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付笙对自家主子的态度。 从那日之后,不仅月儿,几乎府里的所有人都差不多察觉到了付笙对王妃的冷漠。而且直到今天,王妃还是不出屋一步,日日就待在那屋子里面,也只允许月儿一个人进去伺候。 付笙视线转到许苑堇身上,许苑堇习惯般地将头微微抬起,让付笙能看到自己脖子上那道渐渐褪色成淡粉的痕迹。 这是因为之前付笙每次问她伤什么情况时,许苑堇总回他说好的差不多了,可每一次付笙都不信,都要走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把头抬起,亲眼看过才算。 次数多了,许苑堇不用他动手,更主要是她不想让付笙靠近自己又碰触自己,所以会非常自觉地把脖子明晃晃地露出来给付笙看。 原以为这次也一样,付笙问过看过就算完事了。可付笙站了起来,还朝她走过来。 想逃已经来不及,许苑堇只能把自己的身体努力地往椅子里靠。 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付笙在她还没收拾好自己那一脸的紧张和害怕时,就站到了她的面前。 付笙稍稍垂头,幽黑得宛若深渊的瞳孔直直地注视着许苑堇,嗓音淡薄:“害怕?” 许苑堇摇头,努力冷静下来,“不是。” “是吗?”付笙语调放得温柔,他抬起胳膊,在许苑堇仰起的脖子上放下手,指腹一毫不错地按在了那些淡粉的痕迹上,完美契合。 许苑堇被迫直视着付笙情绪晦暗的眼睛,她不知道付笙想干嘛,只知道自己该冷静、该保持镇静。 可是付笙是起码两次真的想杀了她的人,现在又掐着自己的脖子,许苑堇不可能完全不害怕。 付笙感觉到了掌心在上下吞咽的许苑堇的咽喉,还有指腹触及到的温润细腻的皮肤,这一切都在向他说明,眼前这个人是活着的,而且非常害怕他。 他把目光从许苑堇身上收回,手也从她脖子上拿开,转身坐回先前的椅子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道:“本王之前应该有跟你说过,皇后的生辰。” 侥幸安然无恙地逃脱虎口,许苑堇赶紧把头低下,不敢再把脖子露出一点。她声音闷闷地的,“嗯。” “时间在大后天,按照你痕迹淡退的程度,到时候叫丫鬟给你拿香粉或者高领的衣服遮一遮。” “嗯。”许苑堇还是这样回应。 付笙侧头看她。他能够感受到她对他的排斥,对他想反抗却又不得不服从地憋屈,这没有什么异常,因为从最开始时就本该如此。 “昨天赵孟暄来找你了?”付笙漫不经心发问。 “嗯。” 月儿怕付笙又责怪许苑堇,在许苑堇那一声之后又立刻补充道:“回王爷,小侯爷昨天确实来过,但被奴婢拦在了前面,没进后院。” 付笙神色淡然,无喜无怒,“看来有必要见一见康平候了,教子无方,父之过。” 许苑堇不搭话,静静地低垂着头。 “他给你的那封信呢?”付笙似乎对月儿的话充耳不闻。 “小侯爷没有给过王妃什么信——” “月儿,”许苑堇轻声打断了月儿的话,“这件事你不知道,先出去吧。” 月儿不听,依然坚持立场,朝付笙道:“王妃昨天都没能见到小侯爷,根本不可能收到他的信。” 付笙也不恼,道:“于一。” 门开了一侧,于一进来,对着付笙拱手,“王爷。” “把这个丫鬟拖出去。” “是。” 于一上手抓住月儿的胳膊,许苑堇立即起身牵住月儿的手,对着于一极严肃冷漠道:“你弄疼她了。” 月儿瞬间就委屈地聚起了泪,她被于一抓住的时候确实疼得皱了下眉,可她以为没人能注意到。 许苑堇安抚似的捏了捏月儿的手,温声对她道:“没关系的,你先出去。” “王妃。”月儿这一声喊得委屈又难过。 “想吃徐记的糖了。” 月儿低下头,顺从了许苑堇的意思,“奴婢去给您买。” 见人都出去了,许苑堇还盯着门不看自己,付笙语气嘲讽:“有必要每次都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吗?” 许苑堇转过身,不想跟付笙说话,径直走向衣柜,去给他拿他想看的那封信。 昨天赵孟暄是没能见到许苑堇,但那天一起出去逛集市的时候,赵孟暄小孩心性一样买了只鸽子,然后在昨天傍晚时在鸽子脚上绑了张字条送来给她。 这件事月儿不知道,昨天那时候她正在外面忙其他的。 “一张空纸?”付笙佯装意外。 许苑堇不配合他,站在边上一言不发。 付笙拿起还剩半杯的茶,往纸上倒了一些。水把纸浸湿,却显出字来。 “姐姐对不起,我不该那么激动责怪你,我错了,姐姐不要怪我好不好。我又找到了个好玩的地方,下次带姐姐去,你肯定会喜欢的。” 付笙将那纸扫了一眼,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轻飘飘地抬眼看许苑堇,“不解释解释吗?” 许苑堇低头看那张纸,只问付笙:“纸上写的是什么?” “你以后少跟赵孟暄来往。”付笙不答她,用命令的语气要求道。 他已经料到了许苑堇会追问他原因,可这次出乎意料。许苑堇点头,“好。” 空气沉默下来,付笙不说话,许苑堇就不出声。 “对于送给皇后的礼品,你有什么想法没有?”最后,是付笙开了口。 这种问题没有问得必要。 许苑堇也这么认为,“我不知道。” “如果是安瑗的话会送什么?”付笙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许苑堇。 许苑堇也拿不准,但察觉到他的目光依然指向她,她只好道:“金玉轩的钻石,皇后娘娘应该会喜欢。” “钻石?” “嗯。” “可是,你会设计吗?”付笙的话直白得近乎残忍。 “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第135章 是羞辱吗 “让我成为许安瑗的替身,然后再说我不如她。”许苑堇情绪没有波澜,是哀大莫过于心死,“只有羞辱我,才能抵得过我骗你的事吗?” “当然不是。”付笙立即否认,“你骗本王的事永远都不可能揭过。” 至于羞辱,付笙回避不言。 “行了,夜深了,休息吧。”付笙边说,边起身。 许苑堇垂着头站在原地,将心中的难过和委屈悉数咽下。她知道的,她不该奢求太多,付笙从前对自己的容忍是随心的赏赐,迟早都会被收回去。 降低期望,才不会有太多失望。 许苑堇在慢慢地把自己对付笙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希冀扼杀消灭。 答应要买给王妃的糖那日月儿没有买成,隔了几日后把手上的事全交代出去后专门出王府给许苑堇买。 可是她没想到,又碰到了不想见的人。 “奴婢给小侯爷请安。”月儿手里提着包好的糖,敷衍地对赵孟暄行礼。 赵孟暄完全不在意,“免了。” 要是月儿知道这位小侯爷今天刚被康平候罚完禁闭放出来就又跑出来去找许苑堇,一定会更讨厌他的。 要不是这个人,那晚上王妃也就不用被王爷那样斥责了。 “姐姐呢?她没跟你一起出来?”赵孟暄四下张望了半天,没能找到许苑堇的身影。 月儿垂下眼,看似恭敬,实则眼里都是对赵孟暄的厌烦,她一个字都不想跟他多说,“没有。” “为什么?”赵孟暄一点儿都没发觉月儿对她的冷淡,“她不是每次都带着你吗?” 月儿不知道这人是装蠢还是真的蠢,耐心告罄,直接道:“奴婢还急着回府里,恕奴婢无礼先退一步。” 说完,月儿转身就走,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赵孟暄心急想知道许苑堇的情况,脑子还没想清楚时就已经伸出手去抓月儿。 可他的手被人拦在了半空中。于一松开赵孟暄,低头致意,“属下参见小侯爷。” 跟月儿总和许苑堇同时出现一样,赵孟暄的潜意识里认定于一也是跟着付笙一起出现的,他立刻警惕,“付笙呢?” “王爷在府里陪王妃。”于一照实回答。 月儿一惊,她刚刚走的时候明明听到刘管家说付笙不在府里啊,怎么会——不行,她得赶紧回去,不能让王妃一个人面对王爷。 “告诉付笙,他找我爹告状的事我不跟他计较,但是他不能像现在这样把姐姐关在府里谁都不让见,这对姐姐不公平!”赵孟暄言辞激烈,上一次付笙这么做的时候是姐姐失了忆,这次又这样,让他不得不多想是不是许苑堇又发生了什么意外。 月儿已经快步走开了这两人身边,于一余光觉察到了,但他不为所动,继续跟赵孟暄客气道:“这是王爷和王妃间的私事,侯爷跟属下都是外人,无权干涉。” 赵孟暄气急,“本侯爷不是外人!” 于一神色平静。 要不是看在付笙对这侍卫的那么宠信,赵孟暄早孩子气一样地要跟于一动手了。 “我不管,你不说就不说,我自己去说。”赵孟暄气呼呼地朝于一扔下这么一句,就错身绕开于一,自己一个人往齐王府冲了。 月儿走开不远,忽然看到赵孟暄超过自己往王府去,下意识地出声要喊他。 “没事,不用管,他进不去的。”于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月儿身后,先她一秒说出这话。 月儿停步,转过身看着于一,也不说话,就是用谴责的目光盯住他不放。 于一没错,只错在他是王爷最宠信的侍卫,所以月儿要把对付笙的怨气牵连到他身上。 于一看出了她的意图,但神情平静得没有一丝变化,他放缓步子走过月儿身边,道:“以后王爷要你出去,听话就好。” “不听,我要是出去了,王妃怎么办!”月儿气冲冲地跟在他身边,不忿道。 “可你不出去,就能让王爷改变主意吗?”跟了付笙太久,耳濡目染下,于一把他冷漠的语调学了个半分,“只会火上浇油。” 月儿气红了眼,“把王妃一个人扔下面对那么恐怖的王爷,我做不到。” “王爷不会伤害王妃的。” 一听于一这笃定的话,月儿立马就炸了,她不受控制地提高音量:“他怎么不会?” 幸好跟前没人,不然月儿这话还不知道要被传进谁的耳朵里去。 “你知道王妃为什么连着这么多天都不出屋,还只允许我一个人进去伺候吗?”月儿说着这些,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因为那天晚上,王爷差点儿把王妃掐死,他在王妃脖子上留了那么重的一道痕迹,又红又肿,王妃好几天疼得说不了话。” 月儿泣不成声,却忍着哭腔,没在大街上太过失态。 于一低头看她,从怀里拿出一块儿手帕递给她,“我知道。” “知道你还替王爷开罪。”月儿气愤地拍开他的手,“我不要你的手帕。” 作为除两位当事人之外,唯一知道真相的第三人,于一没有办法给月儿解释清楚,只能安抚她道:“但王爷那天绝对没有动杀意,他不会杀了……王妃的。” 于一说到最后,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下去了。据他所知,付笙不会消灭王妃的躯体,他只会抹杀现在住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 “难道不起杀意,不会杀了王妃,就能叫作没有伤害她吗?”月儿不想再跟这个不讲理的于一再多说一句话了,伸胳膊推开他,加快步子往前走。 于一看了眼手里被拒绝掉的手帕,无奈。 “手帕拿去吧。”于一注意到已经有两三个行人朝他们侧目看过来了,而且不出他所料,月儿快步走开之后哭得才更凶了。 “我说了我不要你的手帕!”月儿小声爆发地朝于一嚷了一句。 “你不收,我没有办法向王妃复命。” 月儿停下步子,皱着眉不解地看他,眼里还蓄着泪,看着跟被气到的小孩子无异,“什么意思?” 第136章 步步紧逼 “王妃吩咐我来找你,说让我跟你道歉。” 月儿更疑惑了,“道歉?道什么歉?” “昨天抓你的时候把你弄疼了。”于一依然表情平淡地宛若雕像。 许苑堇跟他说的原话是,月儿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想保护她,如果以后再有那种情况,她希望他装装样子把月儿带出去就好,不要下那么重的手。 于一应下。 他没有跟许苑堇解释说自己那么用力完全是因为那就是他正常的力道,并不是为了配合王爷威慑月儿才故意如此。 “你会听王妃的话?”月儿明显不信。 于一再一次把手帕递到月儿面前,“王爷对我的命令是,听从他和王妃的话,这一点起码到现在还没改过,所以我需要听王妃的要求。” 付笙下这种命令一定是在从前还跟王妃恩爱的那段日子,月儿想通了这一点,没好气地把帕子从于一手里扯过,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 外面骄阳如火,空气被炙烤得有了滚烫的温度,又闷又热。 可屋里却凉快,因为边上放着冰块儿,正透着丝丝凉意,让人心平气和。 许苑堇看着桌上的那颗钻石,曾经惊艳过她的光芒,在这屋里却变得黯然失色,不敌那晚的十分之一。 “想来想去没什么合适的东西能送,所以让管家去买了这个。” 许苑堇把盖子盖上,“嗯。” “叫什么名字好?”付笙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在为难许苑堇。 许苑堇神色平平,接受了付笙的嘲弄,“我不知道。” “如果本王非要你来起名呢?” 许苑堇抬头,“那么我们只能一起丢人了。” “呵。”付笙莞尔,放过了许苑堇。 一个小厮在门外高声喊付笙:“王爷,赵小侯爷在府外,说想见您。” 付笙想也不想,“不见。” “是。”小厮得了话,高声回了付笙一声,又匆匆跑出去了。 月儿跟于一快到王府门口时,果然看到赵孟暄被刘管家拦在门口,正跟刘管家斗智斗勇想冲进去。 “走后门吧。”于一收回视线,提议。 月儿不咸不淡,“嗯。”率先提步走开。 于一无奈随后。 “王妃!”刚进院子,月儿就高声朝屋里喊。 付笙歪头,看许苑堇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许苑堇起身,往门口走,似乎完全不把付笙放在眼里,可她停在了离门口还有四五步的距离处。 付笙弯起嘴角,他很满意许苑堇的顺从,虽然可能只是做样子给他看。 许苑堇现在会害怕他、会听他的话顺他的意,可付笙清楚,掩盖在这些或真或假的表面之下的,是许苑堇宁死不肯妥协的意志。 以许苑堇的性格来说,除非她自愿放弃这些坚持,否则他强来只会逼得许苑堇选择玉石俱焚。 “奴婢给您买回徐记的糖了。”月儿跨过门槛,把糖双手捧到许苑堇眼前。 然后才假作看到了付笙,着急忙慌地给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过了片刻,许苑堇还是没听到付笙让月儿免礼的声音,转过去看他。 付笙这才慵懒地从鼻腔中哼出声“嗯”。 月儿站直身,知道自己刚刚的把戏一早就被付笙看穿了。 “你那会儿罚了绿荛回家一个月?” 许苑堇大概猜到了付笙旧事重提的意思,立即道:“我没有罚她,是体谅她的孝心,让她可以好好照顾她娘亲。” “本王知道。”付笙神色平和,“只是算算日子,好像快过去半个月了。” 许苑堇沉默地盯着他看。 “过来。”付笙朝许苑堇招手,像在招呼自己养着的宠物。 许苑堇压住气,没有显露一丝怒气。凭着付笙,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她这忍耐的本事越发见长。 付笙挪开,让出半边位置。 许苑堇不情不愿坐下。 “脖子,本王看看。”付笙微微抬起下巴,用视线点了点许苑堇的脖子,示意。 许苑堇垂在身侧被宽大袖口遮掩住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她必须忍住。 付笙温凉的手指又按在了她的脖子上,上面那些痕迹现在已经微不可见了,可他还是准确无误地按在了从前的位置上。 许苑堇难以控制自己的紧张,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又像密不透风的网把她的心紧紧包裹,她害怕地不住吞咽口水。 “本王不会杀你。”付笙好看的眸子对上许苑堇的眼睛,被故意压低的声音仿若甜蜜的呢喃。 许苑堇再不压抑本性,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但是,想杀死她的意图也暴露过许多次了。 付笙明白许苑堇的意思,他确实没法反驳,因为那是事实。 月儿站在门口,虽然听不到两个人在说什么,但就冲付笙掐着许苑堇的脖子,还在不断把她往低压的样子,她就知道王爷绝对不是在跟王妃说什么甜言蜜语。 “王爷,许大人求见。”于一垂头出现在门口,朝付笙道。 月儿没有什么反应,还在时刻准备着冲上去救许苑堇。可许苑堇却清楚地捕捉到了“许大人”三个字,诧异地先朝门口看了一眼,又转回目光看付笙。 付笙把手从她脖子上拿开,坐直身理了理前襟,沉声道:“知道了。” “他来找你干什么?”许苑堇在付笙起身之前拽住付笙,有些着急地问。 付笙看了看许苑堇抓住自己手腕的手,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这是自那晚之后,许苑堇第一次主动靠近自己。 “本王还没见他,怎么会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事。”付笙拿开许苑堇的手。 “上一次他不是让你给哥他升官吗?你后来没有答应他吧?”许苑堇猛地想起这件事。 付笙觉得好笑,“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 许苑堇不被允许抓付笙的手腕,她又轻轻扯住了他的袖子,迫切地向他求证:“所以,你没有如了他们的意是吗?” “没有。”付笙立即给出许苑堇肯定的回答。 可是不等许苑堇松口气,他又道:“但这次或许会答应。” 许苑堇杏眸里满是被背叛般的不可置信。 “放弃一个能逼你就范的手段,似乎很不值。”付笙把话说的温柔,却如利刃,字字诛心。 第137章 故意 付笙抽袖离开,许苑堇上身半俯在椅面上,无力摊开的手缓缓攥成拳。 看着付笙出了屋子,月儿赶紧跑过去扶住许苑堇,担心不已:“王妃。” “月儿,想办法打听一下我爹他来找王爷是为何事。”许苑堇垂着头轻声说完这句话。 月儿没有一点儿犹豫,“好。” 去会客厅的路上,付笙问于一:“他来干什么?” “传话的小厮说,他来跟你商量为皇后娘娘庆生之事。” 付笙眼神中浮现出几分厌烦的神色。这个许良,都已经给了他一个不错的职位了,钱多事少,可还是不满足。 才刚走到门口,付笙就看到了许良满脸堆着笑朝自己快步迎上来。 “下官参见王爷。”许良拱手作揖,给付笙行礼。 付笙又拿出自己那温润谦顺的骗人模样,虚扶了许良一把,“岳父大人多礼了。” 而后又转头吩咐站在边上的侍女道:“把前些天父皇赏的茶叶泡了端上来。” 一直到付笙在主位上坐下,许良还是站着,神情恭敬又透露出些许谄媚。 “您请坐吧。”付笙假意体谅。 许良果然不敢,他一个小官,按照等级根本没资格在付笙跟前坐下。 付笙也懒得搭理,转而提起正事:“本王听下人说,岳父过来是要与我商量母后生辰之事?” “正是。”许良笑容扩大,言语间都是小心,“下官本不打算来烦扰王爷,可泽儿正在争取升迁,所以下官想拜请王爷将他一起带去,让犬子能沾您的光多认识些人。” 付笙一听,面上露出些困扰的神色,为难道:“岳父都亲自来本王府上了,于情本王自当立刻应允,但母后这次生辰更主要是想向陈皇展示我国实力,参席之人有严格规定。” “这一点下官明白,实不相瞒,在来找王爷之前下官已将各种法子都试过了,实在是不得已了才来烦扰您。” 说完这一句,许良悄悄抬眼去看付笙,见他态度依然坚定,于是垂下头无奈又自责道:“是下官无能,对不起膝下这些儿女,尤其对不起泽儿和安瑗。” 付笙温和的假象之下,厌弃和憎恶一闪而过,他假装中了许良的计,不解道:“岳父大人何出此言?” 许良嘴角挂起一抹得逞的笑,只要有许安瑗还怕付笙不帮自己办事? 隐去那笑,许良自责更深了,道:“因着陈皇来访,最近市井间总有人议论安瑗,嘴里不干不净地乱说。” 付笙脸色一沉,狠狠地拍在桌上,发狠道:“谁?” 许良心下更满意了,面上却着急忙慌劝付笙:“王爷息怒,都是些下等的刁民,下官抓住之后都已经关进牢里按律惩处过了。” “只是……”许良话开始变得吞吞吐吐。 付笙斜眼睨他,声音冰冷:“只是什么?” 许良拱手,惶恐无比,“只是官署同人间也有人背地里说闲话,怪下官与犬子官职低微,无法让他们住嘴。” 付笙的不耐烦已经达到了顶峰,不想再跟这个虚伪狡诈的岳父继续演戏了,装出被摆布的样子,道:“母后生辰宴在明日,您跟许泽一起来便好,其余的本王去处理。” 许良强忍住眉开眼笑的冲动,恭顺道:“下官谢过王爷。” 但他还不满足,又对付笙提了一句:“官署之中议论最多的是曹中书监嫡子。” 付笙深深看了许良一眼,“本王知道了。”嗓音淡漠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许良自以为付笙是压着火气,心里盘算着怎么收拾这个狂徒。他总算心满意足了,行礼告退:“今日贸然叨扰王爷,是下官之罪,还请王爷勿怪。” “嗯。” “那下官就不耽误王爷休息了,先告退了。” 付笙端起茶杯,默不作声。 许良退着走了五步,而后才转身离开。 茶水略苦涩,在舌面蔓延开来。付笙那副示人的假象消失,神色漠然地将茶杯放下。 他想着,或许以这一家人为筹码来控制许苑堇不是个好办法,因为他完全不想搭理这些狂妄自大的小人。 许良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觉得把安瑗抬出来他就一定会成为没脑子的废物任他摆布呢? 曹中书监之子—— 付笙嘴边划出抹轻笑。 他这好友这是哪里得罪这家子小人了? 许家靠倒卖油粮发迹才在京城立住了脚,这是在许良这一代发生的事,但说是发迹,也只是跟以前相比较。要说在京城里他家的位份根本不值一提,可偏偏许良没能耐还野心大,从前没有个合适的办法,现在自己那不受宠的女儿嫁给付笙这王爷,他就像是闻着肉味的野狗,智商全无。 许苑堇想着这些,心更是像被石头拽着往下沉一样,难受的不得了。 她知道付笙绝对不可能被自己那没脑子的爹摆布拿捏,可她怕的是付笙真的会如他所说一般,为了控制她故意那样去做。 许家欠她的太多太重,她从前有预感这样的家撑不了多久就会四分五裂,可有了付笙就不一样了,以他的本事,就算许府里全是废物,他也能让这个家繁荣昌盛许久。 这是许苑堇绝对无法接受的,明明那个犯下滔天罪恶的家很快就会死去,可偏偏有人为了报复她,硬生生把那个家救活,而且让它比以前还好。 这于她而言,真的与剜心无异。 “王妃。”月儿小跑着进了屋里,喊了许苑堇一声。 许苑堇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着急地问月儿:“怎么样?我爹找王爷是为了什么?” 月儿在许苑堇跟前站住,压低声音道:“许大人是来请求王爷,让他和许大少爷能去参加皇后娘娘明晚的生辰宴。” “然后呢?”许苑堇心悬着,“他答应了?” 许苑堇摸不准她爹意欲如何,但其中有一点一定是往上爬。这种规格的宫宴,能去的都是有权有势的大官,若是能巴结上一个,起码很长一段路都能走的顺畅无比。 月儿点头,“王爷答应了。” 许苑堇一滞。 这样的结果她早有预料,可她任存了一丝侥幸,乞求于付笙厌弃这些人。 可她还是注定要失望了。看来付笙对她的厌恶和痛恨,多过了一切。 第138章 示威 夜色晴朗,华灯初上。 许苑堇盛装下了马车,站在付笙身侧。 “不要出岔子。” 许苑堇听到付笙压低的嘱咐声,她点头,脸上全无情绪,“知道了。” 比起上一次除夕时进宫,许苑堇紧张少了许多,但与其说是她习惯了,或许解释为没有心思紧张更为准确。 心像死灰,提不起任何兴趣,所以没有波澜,不懂得局促不安。 “你现在的样子,像是一定会趁机给本王惹麻烦。”付笙突然出声。 许苑堇懒得与他争辩,淡淡回话:“没有。” 付笙还想说话,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赵孟暄打断。 “姐姐!” 许苑堇下意识地朝声源处看过去,看到赵孟暄提着一盏琉璃宫灯从侧面走来。 “姐姐,你怎么来这么迟啊?”赵孟暄撒娇似的抱怨。 付笙往前半步挡住赵孟暄还想挨过来的身体,“小侯爷悄悄跑出来不怕侯爷着急吗?” 面对付笙不善的语气,赵孟暄无所畏惧,“这是我跟我爹的私事,不劳王爷关心。” “因为找东西耽搁了一点儿时间,所以来迟了。”许苑堇启唇,回答了赵孟暄刚刚的问题。 “这样啊!”赵孟暄边说,边挤开付笙又凑近了许苑堇几步。 见许苑堇盯着自己手里的琉璃灯看,赵孟暄没有一点儿犹豫就把灯递向许苑堇,说着:“这个灯很好看吧?送给姐姐了。” “送我?”许苑堇没敢相信,这个灯看起来就跟除夕那晚挂在宫墙上的灯一样,她印象深刻。 手里的灯被人抢了过去,赵孟暄本准备好要说给许苑堇的话被迫变了样子,他对着付笙怒目而视,“你干嘛抢我的灯?” “既然小侯爷都说要送给安瑗了,那本王就替王妃先谢过小侯爷了。”付笙温和有礼说完这句话,然后扭头就把灯塞到了引路的太监手里,吩咐道:“你先替本王拿着。” 赵孟暄不服,要去把琉璃灯夺回来,被付笙不容分说地握住了手臂,可入耳的话还是翩翩有礼,“小侯爷,再不赶过去就真的迟了。” 赵孟暄自然想要闹,可许苑堇适时出声:“走吧。” 这一声显然是对着赵孟暄说的。 “哼!”赵孟暄挣开付笙的手,乖乖听了许苑堇的话,道:“好,姐姐你跟着我走吧,我认识去殿里的路。” 许苑堇眉眼温柔,“好。” 付笙冷眼看完这两人的对话,然后在许苑堇提步要走的时候,强硬地把她的手紧紧牵进自己手中。 许苑堇回头看他,眼里没有一丝温柔,跟对着赵孟暄时判若两人,手下暗暗使劲要把手拽出来。 付笙加大力度,让许苑堇挣扎不得。 “姐姐?”赵孟暄此时已经走出了几步,见许苑堇没跟上来,疑惑地回头。 光线昏暗,两人牵着的手垂下,被宽大的衣袖半遮半掩,赵孟暄什么都看不到。 许苑堇不忿地狠狠斜了付笙一眼,温声朝赵孟暄喊话回应:“来了。” 然后,付笙被许苑堇拽着跟在赵孟暄身后。 一路上那两人胡乱聊着一些无伤大雅的闲话,付笙听着听着分了心。他稍稍垂头看自己那牵着许苑堇的手,细细想了片刻,付笙回想起了上一次这样应该是自己母妃忌日那晚,许苑堇不由分说牵着自己下了马车。 许苑堇的手比较小,他很容易就能把她的整只手握进掌中。以前许安瑗还在的时候,其实不太喜欢跟他牵手,更不用说那种十指相扣的姿势了。因为许安瑗体热,总说这样会让她手里全是汗,粘腻不舒服。 “姐姐,你不怪我了吧?” 不知道两个人聊到了什么地方,付笙一回神就听到赵孟暄这么说。 许苑堇稍有些奇怪,“怪你什么?” 赵孟暄一向直爽,现在却略扭捏,不肯直说,提示许苑堇道:“就那天那张纸上,姐姐没看到吗?” 纸?许苑堇疑惑一瞬,而后想起了那张涂上水才能显字的纸条。 “看到了。” 赵孟暄脸上的笑又灿然了几分,甚至还有些莫名的骄傲,“我就知道姐姐你肯定能知道我的办法的!” 付笙默不作声,安静地观察着两人,尤其是许苑堇。 “嗯。”许苑堇分心地应了赵孟暄一声。她是看到了那张纸上的字,但认不全,并不知道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意思。 赵孟暄又问许苑堇,“所以姐姐不怪我了吧?”语气中掺着试探和期许。 许苑堇还是不知道赵孟暄说的是什么事,但她把最近所有跟他有关的事仔细回忆了一遍,而后嘴角弯起一丝笑,“不怪你了。” 赵孟暄虽然很多时候有些过分烦人了,但许苑堇还是必须承认,跟赵孟暄相处的时候是轻松的,因为赵孟暄是真的一心一意地想对许安瑗好。 而如今,她重回了她的身体,却只能被迫欺骗赵孟暄,卑劣地享受他对许安瑗的好。 付笙依然沉默,但看着许苑堇的眼神却愈发深沉。 “太好了!”即使是黑夜,赵孟暄还是明媚热烈地像太阳,他兴高采烈地对许苑堇说:“那下一次姐姐一定要跟我去那里玩啊!” 许苑堇正要出声,但被付笙握着的手却猛然被攥紧,她扭头看付笙,对方神色淡薄,可意味不言而喻。 “前面就是了吗?”许苑堇清楚此刻不该违背付笙的意思,可她又不想完全顺从他。于是扯开话题,对于赵孟暄的邀请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赵孟暄看过去,点头,“嗯,就是那里了。” “人应该都差不多到齐了。”付笙终于出声,平淡地说道。 赵孟暄附和,“确实,我出来的时候其实就都差不多全到了。” 所以付笙是故意领着自己来这么迟的,许苑堇想着。 她那会儿还奇怪为什么管家都来催,付笙还依然不急不忙地窝在书房里,原来是早就准备来这么迟了。 至于原因,以前许苑堇会问,或者会自己悄悄钻研一下。但现在,她完全不感兴趣。 付笙不值得她关心。 第139章 施压 付笙既然要求了许苑堇充当好许安瑗的完美替身,自然就会保证排除掉会被别人严重怀疑和戳穿的风险,除非许苑堇自己要搞事。 一进殿,数道目光几乎同时转向许苑堇,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许苑堇还是不免觉得不适。 付笙与她并行,脸上带笑,为她抵挡了一部分视线的扫射。 到两人在位置上坐下,付笙都一直没有把手松开。 许苑堇稍稍挨近他,压低声音道:“手能放开了吗?” 盛夏的夜晚闷热无比,许苑堇手心里被捂出了汗,粘腻得让她难受。 付笙侧过脸低头看她,将许苑堇眼里的厌烦的神色一览无余,他心里一时有些逆反的念头,可最后还是松开了许苑堇。 那样幼稚的自己,不该出现。 手终于获得自由,许苑堇立即从桌上拿起丝帕把手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付笙沉默地把她所有的动作看到结束。 殿门口一道尖细的声音传进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许苑堇还没忘记上一次该做的礼数,付笙分神注意着她的心,这一次没派上用场。 这场晚宴的主角是皇后,殿上众人忙着讨皇后开心,许苑堇总算成功地被绝大多数人忽视。 百无聊赖地看着众人献上的各色贺礼,许苑堇从一开始的惊叹到后来的平静,又一次被这些人滔天的富贵冲击到麻木。 “猜猜接下来被呈上去的是什么贺礼。”付笙贴在许苑堇耳边轻声道。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把许苑堇吓了一跳,要不是付笙紧箍在许苑堇腰间的手强硬地按着她,她可能早就躲开了。 即使如此,许苑堇还是尽可能地把头往旁边偏,避开付笙扑在她脖颈间温热的呼吸。 “齐王贺礼,翡翠钻石耳饰一对——”拿着礼单的太监高声唱完,免去了许苑堇回答付笙刚刚那个问题的必要。 耳环是被放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呈上来的,后来许苑堇才知道那是远渡西洋而来的无色玻璃,光那个盒子的造价,也快比得上钻石一半的市值了。 红色的丝绒垫上,整颗的翡翠青翠欲滴,那透亮的颜色不用凑近也能被看得清晰,细细观察下里面仿佛有水在流动。 许苑堇不知道付笙是怎么把那一整颗的大钻石分成那么小的碎钻的。 变小了的钻石虽没有那一晚耀眼绚烂,但它们围着翡翠镶嵌了一圈,光芒也分散开来,四面八方地撞进所有人的眼中,引得大家发出阵阵惊叹。 “笙儿这礼,当属今晚第一了。”皇后说这话时,连眉梢都透露着满意。 付笙立即站起,对着皇后拱手行礼,“这其实是安瑗的主意,她谨记着母后喜欢翡翠,钻石又深受世家大族女子们喜爱,于是就想着将两者合二为一献予母后,儿臣不过是担了个名而已。” 皇后的视线转向许苑堇。 许苑堇忙不迭起身,心里肯定这又是付笙的招数,明明她对此一无所知。 “安瑗,笙儿说的可真?” 许苑堇一时语塞。 “母后,儿臣最近听说,弟妹是上次金玉轩那颗‘天空之眼’西洋钻石的工艺师。”付珩似乎是在替许苑堇解围,对着皇后说了这几句话。 所有人的眼睛这一下全看向许苑堇,此刻的她,比起红丝绒上璀璨的翡翠钻石耳饰还要夺目几分。 “哦?这本宫倒是第一次听。”皇后饶有兴趣,又问起了许苑堇:“安瑗,是吗?” 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就算不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许苑堇根本别无选择。 “回母后,是臣媳。”许苑堇听到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她真的成了小偷,无耻地顶替了属于许安瑗的荣誉。 皇帝也悠悠搭腔,彻底让许苑堇深陷在了这潭泥沼当中。“朕听说,那颗‘天空之眼’,是被贵国买去了,是吗?” 这话是问陈桓的。 陈桓看着许苑堇的目光回移到皇帝身上,微微颔首:“买主是鄙国人士不错,但具体是谁无人知晓。” “齐王妃无所不通,本以为从前就已经够让人惊艳的了,没想到今天又如此让人眼前一亮。”皇帝夸完,吩咐跟前伺候的太监:“既然齐王妃对这些玉石珠宝有研究,去年下面献上来的那块紫玉就赏给齐王妃吧。” “是。” 礼官又唱起了下一件贺礼,这一页翻过,许苑堇被付笙拉着坐下。 “你故意的。”许苑堇话说的极轻,跟自言自语无异。 可付笙听到了,他没有任何遮掩,坦然道:“对,的确是故意为之。” 理由,许苑堇不问也猜到了个大概。 无非就是把“许安瑗”这顶帽子、这个名字牢牢地扣在她头上,她得到了属于许安瑗的所有赞誉,但却没有许安瑗一丝一毫的能力,为了自保,她只能依附于付笙。 揭穿真相的最好时机在她魂归的最初,一步步走到现在,她早已经进退不得。 想着,许苑堇扭头深深地注视着付笙。 她知道他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但他仍旧不为所动,端起酒杯,微张红唇,把酒送进嘴里,姿势和神态都轻松自然。 就好像,他对她真的问心无愧一样。不对,不是好像,是真的问心无愧。 他附加在她身上那些不该有的伤害,无论轻重,他从来都问心无愧。 皇帝和皇后还是照例在晚宴进行了一半后离席,陈桓也跟着一起离开。没有了来自天子的威压,众人也轻松了许多,大殿里的气氛一时变得自在起来。 从皇帝皇后走之后,许苑堇注意到付笙好像格外关注着时间。中间偶一次对上付珩投来的目光,刚开始许苑堇以为那人是在看她,后来反应过来付珩看着的是付笙。 拿了颗葡萄放在嘴里,酸甜的味道理应让人觉得快乐,可许苑堇心情宛若死水。 这兄弟两人应该是又在密谋什么了,但许苑堇没兴趣关心。 “本王出去一下,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别乱跑。”付笙嘱咐许苑堇。 许苑堇点头,敷衍地应下。 第140章 傲慢 “姚小姐呢?”许苑堇停在漆黑的屋里,问带她过来的宫女。 宫女也不进门,站在门口朝许苑堇恭敬回话:“请王妃稍等,姚小姐马上来。” 说完,不给许苑堇再说话的机会,直接关上了门离开。 许苑堇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立即过去拽门想打开,可毫无效果。 看来,是被骗了。 刚刚付笙走了不久,她看到姚毓晗似乎是被谁不小心弄湿了襦裙,满脸不悦地起身出了大殿。 随后一个宫女就过来她身边,跟她说姚毓晗也没带抱琴过来,想让她陪她去换件衣裳。 许苑堇想着干坐在这里也没意思,而且还得防着那些蠢蠢欲动想来找她搭话的人,不如去帮姚毓晗。 最开始她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后来越走越偏,她问那个宫女,宫女说主要宫殿都是给后宫的主子用的,客房就比较远。 许苑堇信了,因为宫女的话听起来没有错误,更主要是因为她对这里毫无了解,而且还莫名坚信这种场合之下没人敢作乱。 典型的平民心理。 “啊!”许苑堇没控制好拽门的力度,不小心一下子摔坐到地上,惊呼一声。 几次尝试之后门依然被锁得紧紧的,没有一点儿能打开的迹象。 屋里的蜡烛没办法点亮,许苑堇先前就找了半天想找火折子把蜡烛点亮,但同样无果。 窗户应该也是被锁上了,许苑堇推不开。 抹黑胡乱翻找了半天,许苑堇没找到一点儿能帮她从这里跑出去的东西。 所以她耗尽一半多力气之后,终于无可奈何,准备坐在门口扒着门缝喊人,看看这个笨办法能不能救她。 夜凉如水,蝉鸣聒噪。 许苑堇还没靠近跟前,就听到了错落的脚步声,应该是有两个人过来了。 她迅速地想了一下,而后把脚步放得极轻,慢慢往后退。 门正对着床,显然那里不是个好的藏身之处。 许苑堇借着穿过纸窗的模糊月光,环视着周围,在外面人拿钥匙开锁的同时,躲在了柜子侧面的阴影里。 “您先屈尊在这里歇息片刻,奴才立刻去叫人收拾您先前的住处。” 许苑堇听着,这声音应该是一个太监。 另一人似乎疲惫,只懒懒地“嗯”了一声,就提步进了屋里。 只这简单的一声,许苑堇根本听不出来这人会是谁,唯一能确认的是这是个男人。 门又被关上了,许苑堇这一次清楚地听到了外面门被锁上的声音。 男人走了两步,坐在了凳子上。 许苑堇不敢探头去看,只凭声音判断。她把自己的呼吸放得更缓更轻,尽量削弱被发现的可能性。 她现在手无寸铁,如果对方有意害她,她赤手空拳根本不可能获胜,所以只能躲,躲到有人救她……或者,她跟那男人玉石俱焚。 “要不干脆真的打一仗好了。” 安静的屋子里,许苑堇听到那男人呢喃的话语声,一时觉得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 男人似乎是提起了茶壶在给自己倒茶,然后许苑堇听到他说:“未免欺人太甚了一些。” 什么意思?许苑堇不懂。 一口凉茶被猛地灌进喉咙里,杯子重重落在桌上的声音把许苑堇吓得心里一惊。 紧接着,她听到了男人提高了声音,“不打算出来露个面吗?” 许苑堇呼吸一滞,这个人知道了她也在屋里,但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明明一直都没发出过什么动静。 “阁下是要我亲自去请吗?”不容许苑堇再想,这道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而且带上了她同样熟悉的上位者的腔调。 想息事宁人地继续躲下去看来不可能了,许苑堇突然想起自己头上还插着一支金钗,她抬手拔下,握着藏进袖子里,缓步从阴影中走出。 朦胧月光下,坐在桌前的男人轮廓分明,可面容模糊。 所以许苑堇在那人喊出“安瑗”两个字的时候,她完全是懵的,他是怎么隔着这么好几步的距离认出她的? “我还以为他们是想暗杀我之类,没想到用心更叵测啊!” 这一下,许苑堇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她轻喊出声:“陛下。” 陈桓无奈,“不是都说好了吗?叫我的字就好。” 许苑堇哪敢坦白自己忘了他的字,只好掩饰道:“那样不合规矩。” 陈桓长叹一口气,似是怅然,“你以前最不喜欢规矩了,说条条框框束缚了你的灵魂。” 说完,陈桓自己先轻笑了一声。 许苑堇却更为沉寂,“那是以前。” 陈桓的呼吸变得粗重,房间莫名浸染上了暧昧的气氛。 “你怎么了?”许苑堇问他,未沾情爱的她,对此不甚清楚,单是觉得怪异。 陈桓握着茶杯的手渐渐捏紧,拼命忍耐浑身翻滚的情欲,对许苑堇坦白:“我被人下了药。” “下药?”许苑堇不解,可陈桓在她反应过来的一瞬同时给出了她答案。 “春药。” 脑子还未下达指令,许苑堇的身体已经自觉地退到了最边上,背贴着门。 门还是被紧紧锁着,许苑堇打不开。 陈桓又灌下一杯茶,尽可能把气息调整正常,道:“这个锁,只能从外面开,或者你可以把门拆掉。” “你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许苑堇紧贴着门,没话找话。 陈桓眼底发沉,那是作为统治者的本能,是危险来临前的宁静,“原先住的宫殿里被人弄乱了。” “弄乱?”许苑堇不知道得乱到什么程度才让陈桓必须离开。 “偏房里走了水。”陈桓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 “可是,”许苑堇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让你去住别的宫殿呢?你身份这么尊贵,怎么也不该把你带这里来吧?” 陈桓嘲讽,“因为我国弱势微。” 日日的试探让陈桓越发厌恶这个傲慢的国度,但是为了不伤两国情谊,他做出了适当的让步。 没想到,就是有人给脸不要脸。 许苑堇直白朴素的思想认为,这不是陈桓该被这样轻视的原因。 “所以你刚刚才说要打一仗?”许苑堇问。 第141章 这一页永远翻不过 陈桓被药物作用带动的呼吸加重,他底下那张已经被逼出绯红色彩的脸,沉着语调道:“难道不应该吗?” 许苑堇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她认为不应该,因为打仗不是两个人的事,一定会伤及无辜。 “你能想出让咱俩出去的办法吗?”许苑堇背过身又用力推了几下门。 陈桓猛地起身,许苑堇被那动静吓得立即回头,然后分毫不错地对上了陈桓被情欲熏红的双眼。 当欲望占据了大脑,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许苑堇贴着门退无可退,却仍然试图再往门里挤上两分,跟陈桓再多出一点距离。 陈桓的眼睛死死盯着许苑堇,漆黑的夜里,在粗重呼吸的渲染下,他连眼神都具备了炽热的温度。 胶着又紧张的对视中,许苑堇不敢松懈,藏在袖子的手,把先前拿下来的那支金钗握得更紧了。 “呵。”陈桓勾着嘴角,一声轻笑扭转了屋里紧绷的气氛。 他转身走到窗边,跟许苑堇隔出一整个屋子的宽度。 “付笙没跟你说过他的计划吧。”陈桓肯定道。 “嗯。”许苑堇承认下来,她有预感陈桓会告诉她。 “明年春天,新年一过,我在边境发兵假意要与吕国打仗,待国内兵力赶至边疆,付珩发动政变,登基为帝。” 屋外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许苑堇把所有的话咽下,与陈桓对视一眼。 陈桓点点头,同意了许苑堇的想法。 许苑堇用力把门推开一道缝,拍着门朝着外面的人大喊:“来人啊!我被锁到这屋里了!来人啊!” “哪来的声音,吓我一跳!”正勾着宫女下巴调情的许泽被许苑堇突然的喊叫吓得清醒了不少。 宫女不舍得放过这个王爷的大舅子,拉住想过去凑近看看情况的许泽,撒娇道:“您不用管,容易惹祸上身,咱们去别的地方吧。” 皇宫重地,许泽被宫女一提醒,确实止住了步子。 陈桓隐约听得到外面两人的对话声,对着扒在门缝上看外面的许苑堇道:“他们两个要走了。” “啊?”许苑堇还以为那两人站在那里是打算过来的意思,于是又赶紧加大音量继续喊:“来人啊!我是被人故意关在这里的,求你们救救我!来人啊!” “您听,里面的人都说她是被设计故意关在那里的,咱们还是尽早离开吧,”宫女看出了许泽的犹豫,继续劝着,“要是因为她得罪了哪位贵人,您可就真的太无辜了!” “也是。”许泽认同了宫女的话。 但随即拂开宫女搭在他胳膊上的手,“万一里面关的就是一位贵人呢?” 他好不容易今晚能来这个宫宴,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一伙人间游说了半天,也没结交到一个能助他平步青云的人。 本来都要放弃了,但无意间给他撞上这样的事。要是里面被关的女子是哪个世族大家的小姐或者夫人,他于她有救命之恩,还怕拿不到什么好处? 在离门口还有几步的时候,许泽停下,装出一副好人的模样柔声问:“我是刑部主事许泽,请问里面的贵人您是?” 许苑堇一听外面的人自报家门,瞬间松懈了所有力气,平淡回应:“是我,许——安瑗。” 原来是他那个飞黄腾达了的好妹妹啊! 许泽也不装了,不出许苑堇所料地道:“是妹妹啊,那什么,为兄刚刚看到王爷已经在四下找你了,你等他过来吧。” 陈桓听着这话,看向许苑堇的眼神都变得奇怪。 “我还有事,先走了。”许泽转身离开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许苑堇放下扒着门框的手,跟陈桓说:“等付辞修过来吧。” 陈桓没应声,他望着那扇门,很想透过门看看刚刚那人。 从小在宫里长大,陈桓当然见识过许许多多的算计阴谋,也知道人情冷暖和捧高踩低。但他确实还没见过向许泽一样的人,不讲情也不讲理。 就算是完全出于利益考量,许泽也没有不帮他妹妹的理由。 “你以前从没跟我说过你的家人。”陈桓面上云淡风轻,可用力抠着窗框的指节已经泛上了白。 他必须转移注意力,屋里一旦安静下来,两个人的呼吸声实在会让他失控。 许苑堇别开头,“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了名字之后,你就好像没抱什么希望了?” “他不可能会帮我的。”许苑堇没有回避,“其实我也不懂,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看我遭祸。” 许苑堇跟许泽没有仇,但许泽就是无缘无故地对她有很大的敌意,不施加伤害已经属于幸运了。 “你真的变了很多。”陈桓得出这样的结论,“以前你从来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什么表情?”许苑堇感觉自己现在应该很正常才对。 陈桓一字一顿,“很勉强。” “有些人就是不讲道理的坏,你不要在意。” 许苑堇不看陈桓,坚持道:“我没在意。” 她不需要任何人这样的安慰,会让她长期建构起的伪装显得不堪一击。 “这么一想,还是以前的那个你好一点儿!”陈桓倚在窗边,玩笑般喟叹。 许苑堇猛地看他,神情凶恶,“不准你这么说!” 陈桓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怔了一瞬,才道:“怎么了?” “为什么一直要拿我跟她比较?”许苑堇控制不住地朝陈桓喊,“她是厉害,但为什么那要是我被指责嘲笑的理由!” “明明她错的是她!为什么总要贬低我!” 陈桓被许苑堇眼里的泪惊到了。 在大殿上,借由许安瑗的名义得到的所有赞美,像巴掌一样一下一下甩在许苑堇脸上。 站在那些艳羡目光中间的她,反抗不得,满腔愤恨和委屈无语言表。 “你——” 陈桓想说些什么,可外面错落的脚步声打断了他。 “安瑗!”付笙边走边呼喊着,一声高过一声,“安瑗!你在哪!” 许苑堇冷静下来,她抬起袖子胡乱将泪擦去,对着陈桓轻声道歉:“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陈桓还没来得及说没事,门外的烛光渐近。 第142章 你的确该不相信 “安瑗!” 许苑堇扒在门上,“我在这儿!” 付笙闻声,加快了步子。 “你往后退几步。”付笙走到门口,摆弄了一下锁后,对着许苑堇嘱咐道。 许苑堇知道这是付笙要把门踹开,听话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喊道:“好了。” 几乎是同时,许苑堇耳边听到铜锁落地的声音,眼前一片橘黄的亮堂烛光。 付笙看到许苑堇安然无恙,还没来得及缓和神情,随即就看到了靠在窗边的陈桓。 “多谢齐王爷施救。”陈桓出声。 付笙提着琉璃灯大步走向许苑堇,然后一伸胳膊把人拽进怀里,稳稳抱住。 “你对本王的王妃做了什么?”付笙语气危险。 陈桓无奈失笑,“王爷有时间在这里拷问朕,不如去查查谁才是幕后居心不轨之人。” 陈桓的忍耐即将崩溃,他没心情再跟付笙耗下去,直接快步从他身边出去。 “参见陛下。”于一候在门外,在陈桓出来时,向他行礼。 陈桓没搭理,步子匆忙地离开。 “于一。” “属下在。” 付笙声音冰冷,“拦着别让任何人来这边。” “是。”于一应下。 本想告诉付笙他从陈桓身上闻到了春药的味道,但看付笙此时的样子,想必他早就知道了。 被暴力踹开的门吱呀响了两下,许苑堇在付笙怀里挣扎,“放开我。” “他对你做什么了?”付笙仿佛忍火的火山,好像下一秒就要爆发。 许苑堇成功挣开了付笙圈着自己的胳膊,往边上退了几步后才道:“什么都没有。” “他中了药!”付笙咬牙切齿,“你们又一起被关在这里。” 许苑堇也怒了,“你既然不信我,又问我干嘛!” “本王没有不信你。”付笙冷着脸反驳。 许苑堇嗤笑一声,道:“是,你醉了酒都那么做,他中了药当然更控制不住!换我我也不信!” 这话让付笙一滞,他垂在身侧的拳紧了紧后又松开,可面上神色不变,“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许苑堇的衣服完好整齐如初,只有袖口处有些凌乱,应该是在门上弄出来的。头发松散了一些,但并不能说明什么;同样,微微泛红的眼眶也不足以说明什么。 可是,付笙怒火攻心,他说服不了自己,“要是你们没什么,你为什么头发都乱了!” 许苑堇被付笙这样没有理智的侮辱逼红了眼,她声音里仿佛带着血,把尖端染上血色的金钗狠狠扔在付笙身上,“付笙,我恨你!” 金钗摔落在地上,砸出一声清脆的响。 提在手里的琉璃灯正正好照着那支金钗,付笙垂眸就看到了那上面的血色。 安静的空气里,只有许苑堇咬唇忍下的哽咽声。 “本王——”付笙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他不知道该对许苑堇说什么。 许苑堇没奢望付笙的道歉,从付笙那晚掐住她的脖子时起,她就不愿意再对这个人抱有任何或好或坏的期望。 眼下最紧要的是,利用好这个机会,达成她的目的。 许苑堇抹掉眼泪,“那个时候,我是被一个宫女带过来的,说是姚小姐找我。然后门被锁住之后,我看到了许泽,求他放我出去——” 说到这里,许苑堇故意停顿了一下。她抬眼看付笙,努力掩饰住心里不情不愿的情绪,把话继续说完,“他不肯,说除非我能说服你帮他升官。” 真假参半的假话才最真。 这是好久之前张嬷嬷教给她的,许苑堇一直没用过,因为她不喜欢无缘无故地随便骗人。 但是现在她必须挑拨付笙跟许家的关系,绝对不能让许良和许泽如愿,也绝对不能让付笙借由他们来伤害她。 付笙神情沉寂又冷漠,没表现出信或者不信的模样,只是道:“为什么借姚毓晗的名义就能把你叫出来?” “因为我想跟她交好,”许苑堇坦然,“这不是你早就知道的事了吗?” 这一点,付笙承认。 “好,本王知道了。” 许苑堇知道她的招奏效了,无论最后付笙要不要继续查真相,许泽一定逃不过。 这就够了,她这一次只想要许良和许泽吃瘪。 坤宁宫里,香烟袅袅,烛火微微跃动。皇后慢条斯理地给怀中的猫顺着毛,看都不看下面被绣桔掌嘴的宫女。 似乎是听这清脆的噼啪声听烦了,皇后慵懒出声,“行了。” 绣桔停下手,收到腹前,恭敬垂首,“是。” “你是说,门最后是被齐王弄开的?” 跪在地上的宫女瑟瑟发抖,脸颊发红肿胀,火辣辣地疼,她却不敢去捂,依然努力稳着声回应皇后:“是。” “那陈桓跟齐王妃有没有?” 宫女俯下上半身,额头猛地磕在地上,似乎不觉疼痛一般,“娘娘恕罪,奴婢没有看到,想靠近的时候齐王爷的侍卫就过来了,奴婢怕被他发现,只能赶紧跑开了。”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皇后不表态,放任那宫女被巨大的恐慌吞没。到最后那宫女快要崩溃时她才漫不经心地道:“去确认,如果再办不成,你也不用活了。” 宫女连连磕头,脸上血和泪混成一片,嘴上不住地说着:“谢娘娘,奴婢一定查清楚。” 付珩从皇帝那里回了自己宫中,屋里伺候的小厮就立刻迎上来,“殿下,齐王爷在里面等您。” “哦?”付珩挑眉,“等多久了?” “早朝之后就过来了。” 付珩笑容玩味,自己这弟弟还真是不一般,昨晚才发生的事,今天就查到他这里了。 “辞修。” 付笙站起身,对付珩这温柔亲切的语调没有给一点好脸色,冷声道:“臣弟参见太子殿下。” “你们都先下去吧。”付珩侧头吩咐这一屋子的奴才宫女。 门被关上,屋内的光线稍暗了几分。 付珩走到付笙跟前,伸手扶他,“你我之间不用这些虚礼。” 但付珩话音刚落,下一秒,付笙就往他脸上狠狠砸了一拳。 踉跄倒退开两步,付珩撑住椅子的扶手,满脸不解地看着付笙,语气无辜又受伤:“辞修这是何意?” “昨晚的事,皇兄敢说什么都不知道?”付笙越发冷漠,与寒冰无异。 第143章 像个小丑 付珩怔愣,而后缓缓将脸别开。 “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过了良久,付珩才艰难地将话说出口。 付笙戾气不减,“还请皇兄明示,到了哪一步才能叫做‘来不及了’?” “我昨晚一晚上都在大殿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哪也不能去。”付珩试图让付笙明白他的苦衷。 对方并不体谅,步步紧逼,“你不能去,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又为什么不能找人去阻止?” “我能找谁?!”付珩再不收敛自己的火气,与付笙剑拔弩张,“我身边从里到外全是皇后的人,你让我去找谁?” 付珩的手紧紧扣着椅背,用力到指节泛白,他压低声音,像困兽般心有不忿而无可奈何,“辞修,在这种节骨眼上,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除了你没人会愿意真心实意地帮我。” “昨晚是我不对,只是皇后没有预先跟我提过这件事,事发突然,我毫无应对之策——”付珩说着,猛地停下。他抬头看那个不近人情的弟弟,无力妥协道:“你想我怎么办?” 付笙沉眸凝视着付珩。付珩一向狡猾,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付笙懒得去斟酌判断,只是这样的人,于他而言确实是位强敌。 “刚刚,是臣弟失礼了。”付笙平静下来,他的目光在付珩嘴角的伤口处最后停留了一下后转开,“臣弟知道皇兄有自己的难处,但是安瑗的安危重于我的性命,希望以后再有这种事,皇兄可以看在臣弟的份上,帮帮她。” 这是付笙服软的意思,付珩捏着椅背的手松了力度,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冰释前嫌地道:“皇兄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谢皇兄。”付笙拱手,“臣弟先告退了。” 付笙拉开门,外面灿烂耀眼的阳光一下子全扑了进来。 看着付笙离开的背影,付珩勾唇,唇上沾染的血色妖冶无比。 看到天边铺就的一片昏黄,许苑堇兴高采烈地跑进屋里,片刻不等地拿起火折子,让月儿帮自己把琉璃灯点亮。 “现在就点亮,会不会太早了啊?”月儿熄灭火折子,扭头看了眼外面,对许苑堇说。 许苑堇提着琉璃灯爱不释手,“不早了,天都快黑了。” 月儿看许苑堇那样,也不拦了,又提起了别的,“奴婢今天去找人拿东西的时候,听到他们一堆人都在夸您呢!” “夸我?”许苑堇疑惑,“夸什么?” 月儿含笑,脸上全是得意的神色,“昨晚的事今天一早就在市井里传开了,大家都说您什么都会,居然能做出那么好看的钻石饰品,把您夸得都快成无所不能的神仙了!” 又是这件事,许苑堇提起琉璃灯,声音平淡地道:“我出去逛会儿,你待着就行,不用跟。” “王妃。”月儿着急出声,可许苑堇走得更快,立刻就没了踪影。 皱眉想了半天,月儿突然记起那一晚许苑堇也是在金玉轩看到钻石的时候心情一下子就变差的。 她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懊悔道:“怎么能把这事忘了呢?又说错话了。” 黄昏一到,夜色也马上逼近。 许苑堇提着灯在王府里闲逛了半天,头顶的天空已经变了颜色,不是全然的黑,更像是一种蓝色,一种深沉的蓝色。 “阴魂不散。”许苑堇把仰起的头低下,靠在石阶旁的一根柱子上,拨弄着琉璃灯上装饰用的流苏。 “如果我回来的时候,遇到的不是付辞修,而是别的人,他们会不会逼我假扮你呢?” 许苑堇喃喃自语,空无一人的角落里,没人能给出她回答。 想了半天,许苑堇狠狠拍了一下晃荡的流苏。琉璃灯照亮的脚边,晃来晃去的流苏在地上映出同样不安稳的影子。 “肯定不会!付辞修就不是个好东西!”许苑堇偷偷骂着那个罪魁祸首,“你到底是看上他哪一点了?这么心狠手辣又虚伪讨厌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你在说谁?” “还能是谁!”许苑堇没好气地应声,等抬头对上付笙眼睛的一刻,她才反应过来,差点儿被付笙成功套话。 付笙漫不经心看了眼许苑堇跟前的琉璃灯,又问:“谁?” 许苑堇提着灯站起,平淡地回道:“许安瑗。”然后就要离开。 后面已经没有路了,许苑堇只能不情不愿地走付笙挡住的那条路。可从他身边经过的一瞬,她的手腕又被人牢牢地握进手中。 许苑堇怒了,她猛地扬起手把付笙狠狠甩开,“你有完没完!” 虽然没有料到许苑堇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可付笙面上依然神色如常,垂眸盯着她道:“这已经是以下犯上了知道吗?” 对于付笙,许苑堇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耐心,她毫不避讳付笙的视线,万般嫌恶地在衣裙上狠狠蹭了几下自己的手腕,又嘲弄道:“王爷不是说过,在这王府里我与你地位同等吗?你要是总说话不算话,那就不要随便许诺!” 话说到最后,许苑堇已经是吼出来的了。 付笙把她当可以揉圆搓扁的玩意儿,她的地位和尊严,全部都取决于他的心情。以前心情好,可以哄着她让着她,现在心情不好了就肆无忌惮地侮辱她玩弄她。 凭什么啊! 既然会变成今天这样,那最开始的时候就不要装出那种虚伪的模样啊! 许苑堇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付笙,然后自己提着灯快步走开。 从小到大,她几乎在许府里闭门不出,没有见过多少人。可就那些人中,没有一个会对她好的,他们从一开始就对她或是冷眼相待或是恶意满满,所以即使最开始时抱有期待,但最后希望落空许苑堇也没有怨过谁。 但付笙不一样,他对她的好与坏完全是随心而来。 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期望与失望中反复,然后被消磨掉人格和精神,或者变成无原则讨好他的奴隶,或者陷入绝望彻底崩溃。 第144章 外援 等两人再一次在饭桌上相对而坐的时候,许苑堇已经平静下来了。 付笙对她情绪的牵动作用太强了,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明天,能请姚小姐来府里吗?”许苑堇放下筷子,问付笙。 付笙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才道:“先吃饭。” 最近情绪波动太剧烈,而且许苑堇每天不停地想着怎么才能快点儿逃出这王府,根本没有胃口。 可是她有求于付笙,只能听话。 “王妃,喝碗汤吧。”月儿把盛好汤的碗放在许苑堇面前,小声道。 许苑堇拿起勺子,却迟迟没有别的动作。 汤熬得鲜美无比,光是这丝丝缕缕的香味就异常勾人,更不用说碗里那浓郁的奶白色。 “怎么?” 付笙这一声,惊醒了许苑堇,白瓷勺子落进碗里。许苑堇舀起一勺,然后又放下。 “刚刚,是我的错,抱歉。”许苑堇的声音很轻,可她知道付笙能听清楚。 付笙夹菜的手不停,也不说话,像是故意晾着许苑堇。 那会儿他确实被许苑堇那莫名爆发的火气惊了一下,但是非要说有什么被冒犯的情绪的话,付笙觉得没有。就连最开始指责许苑堇是以下犯上的时候,其实也只不过随口一说,目的无非就是逼溃许苑堇的心理防线而已。 无论是付笙对让姚毓晗来王府的请求,还是对她那会儿失控发火的原谅,一直到饭被撤下去,许苑堇都没能得到。 付笙睡的比她晚,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许苑堇听到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睁开眼的时候,付笙正在把衣服往光着的上半身上披。 察觉到背后的视线,付笙转过身。四目相对,许苑堇迷糊的脑子没有支持她做出及时回避的反应。 “好看吗?”付笙问。 屋里的烛火已经熄灭,只在床跟前留了两支,是许苑堇特意要求的,她时刻准备着如果付笙一旦来强的,她就跟他同归于尽。 许苑堇侧过头,闭着眼睛翻了个身,也拒绝回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的仇,一般当场能报则报,报不了的再说以后。 付笙把前襟慢条斯理地系上,躺在床上之后,才道:“给姚毓晗的请帖已经叫刘管家递到宰相府了。” 许苑堇睁开眼睛。 “但是用的是你的名义,她来与不来本王没有办法强迫。” 付笙说完这句之后,许苑堇就再没听到他的一点儿动静,应该是睡着了。 许苑堇扯着薄被把自己半张脸遮住,正好省了她说谢谢。 一大早起来,月儿就来跟许苑堇说姚毓晗说会过来,但是具体什么时候姚毓晗没说。 既然没说,许苑堇就只能一直等着。 快中午时,月儿叫人去打听,结果还是没收到姚毓晗来了的消息。 “马上就到用膳的点了。”月儿给许苑堇扇着扇子,脸上露出些被失约的不满神色,问许苑堇:“王妃,咱们还等吗?” 许苑堇倒是心平气和,坐在书桌前蘸着水在桌面上描摹着付笙写给她的那张《咏梅》,道:“等,反正今天时间还长。” 月儿叹气,王妃这脾气真好。她无奈道:“那奴婢去叫人准备午膳。” 外面太阳高悬,月儿吩咐人把饭菜都端上桌。许苑堇被余光里进进出出的人搞得有些分心,索性也不学了,把纸压回原处,起身往桌旁走。 正这时,一个小厮跑进院子里,喊:“王妃,宰相府的姚大小姐来了。” 许苑堇与月儿对视一眼。 “奴婢先把人请去会客厅吗?” 许苑堇往门口走着,说:“不用。”然后又对外面候命的小厮道:“把姚小姐直接请到这里来吧。” “是。” 月儿站在许苑堇身边扶住她的胳膊,小声道:“这样是不是不合礼数呀?” 许苑堇莞尔,侧头时余光扫在那些敷衍着摆饭的下人们身上,“一开始就是想请她来这里的,现在正好。” 姚毓晗走在被太阳炙烤着的青石砖路上,冷眼扫过跟前随行的一堆人。 “还要走多久?” 一听这主子快要发怒的声音,带路的小厮一个激灵,赶紧回话:“马上了,拐过前面那个弯就是了。” “抱琴。” 给姚毓晗撑着伞的抱琴走到她身边,把伞往她头顶偏过去,遮挡着阳光。 “王妃,她们来了。”月儿在院门口看了一眼后,跑回屋里跟许苑堇说。 许苑堇起身,“走吧,出去迎一下。” “您比她地位高,不用这样。”月儿劝阻。 “可是,我今天有事要请她帮忙。”许苑堇边说,边跨过门槛,与刚进院子的姚毓晗相对而视。 许苑堇迎上去,态度礼貌又谦卑,“姚小姐,终于把你盼来了。” 姚毓晗依然倨傲,漠视掉许苑堇想来扶她的手,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进屋。 月儿垂着头藏起自己的不满。 许苑堇轻笑一声,把手收回,吩咐其余人道:“没事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王妃。”月儿在暗处悄悄扯住许苑堇的袖子,眼神往屋里瞟了一眼,不言而喻。 许苑堇玩笑道:“你不觉得她现在跟以前比起来,已经客气很多了吗?” 并不觉得。月儿心里默默道,但还是收敛起神色,规规矩矩跟在许苑堇身后进了屋。 才刚进门,许苑堇就被姚毓晗劈头一顿指责,“你们王府已经穷到给客人备不起茶了吗?” 许苑堇刚要张口解释,姚毓晗完全不给她机会,又道:“还是说,姐姐嫌我来晚了,故意如此呢?” 不知道从哪一次撕破脸之后,姚毓晗彻底无所顾忌了,逮着许苑堇就嘲弄讥讽。 看到姚毓晗眼里又是自己熟悉的敌视,许苑堇无奈沉下肩,吩咐道:“去端两杯茶上来。” 站在屋子里伺候的丫鬟这才有了反应,福了福身,“是。” 许苑堇没往椅子上坐,而是走到饭桌旁,问姚毓晗:“你应该还没吃饭吧?要一起吃点吗?” 姚毓晗盯了她半晌,才屈尊降贵般地起身,走到桌旁。 “不坐吗?”许苑堇看她在那里站了半天还不坐,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