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之花中谜》 薛府疑云1 1 正值深秋时节,南城中的百姓都准备着过冬的物品。 红白衣裳的少女在街道上蹦跶,手里半串糖葫芦在秋日微弱的阳光的照射下泛起了红光。腰间系着的那串铜铃随少女的步子一并作响,铃铃的声响穿过拥挤的人群,在她身后头不远处的蓝衣公子循着铃声跟在她的身后,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会跟丢。 “哥,昨夜府里出了那样的事,你怎么还带着她出来。”薛陵身边与他长相相似的褐衣少年双手环抱,满脸的不乐意,作为薛陵唯一的亲弟弟,他薛奇是十分担心昨夜与刺客搏斗后受了伤的薛陵的身子的。 稍稍走在前头的薛陵掩嘴轻轻咳了咳,阴显是在压制自己的苦楚:“这事闹大了难免人心惶惶,这几日我还需要养伤,府里的事就由你来处理吧。” 薛奇叹了叹气,他可是看得出来,昨夜薛陵承了黑衣刺客那一掌,必定伤势不轻,他竟还有闲情逸致陪表妹丫头出来逛街心大得连他这个做亲弟弟的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这回她又受了伤,把府内事务一并推给他,薛奇自然也不好推辞。虽说他平时确实是疏于管理,整天整夜在外头玩闹,甚至彻夜不归,在外人看来是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但他又不是真的不管府里的事,何苦非要用这招把他绑在府里呢…… “唉,我怎会摊上你这么个哥哥。”薛奇跟上薛陵的脚步,自叹别人家的哥哥都是对自己兄弟关爱有加的。可自己这个哥哥,怕是嫌自己弟弟没事做,什么大事小事,只要一找到借口,不管他身处哪里,都会派人把他寻来,压在理事堂里翻看处理各种府中琐事。不过除了前头那个不知哪里来的远房表妹,自己这个哥哥倒是事事亲为,这不受了伤还要陪着她过来逛街,还非要拉上薛奇一起过来。薛奇曾一度以为她是薛陵早年间游历四方时哪里沾惹上的一朵小桃花呢。 风忽而大了些,有些凉,薛陵加快了步子,听着铃声很快便寻到了在捏糖人商铺前兴奋地乱窜的千荀。 “千荀。”薛陵走过去,将手里的披风挂在她的双肩上,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乱动,千荀咬了口手里的糖葫芦安静下来,任薛陵为自己系上披风的带子。 薛陵转而又瞧了瞧千荀的发髻有些松垮,正巧边上有个摆着簪子的货摊,取了一支小巧的蝴蝶金簪给她戴上。平日里这丫头最不爱束发,窝在家里便整日披散着头发,也不学着其他姑娘那样对镜梳妆,只到了要出门的时候才想起来把头发随意束好。 千荀抬眸,摸了摸戴在头上的簪子,又将它摘下来问小贩:“多少银两?” “小姐公子好眼力,这可是纯金的金簪,小店只收您三两银子。” 听罢千荀便将咱在放了回去。 “不喜欢?”薛陵疑惑道。 “不是,这簪子看上去好看,也没多大用处。有这钱买簪子倒不如多买点吃的。” “也好。那我下次做个蝴蝶木簪给你。” “当真?” “嗯。” “那我日后一定天天束发。”千荀又开始兴奋地跺脚,跑到前头的小摊铺,像是未曾见过糖人一般:“表哥表哥!你快看,好漂亮的糖人!我们多买几个回去吧,小舞一定也喜欢这个!” 刚跟上来的薛奇听罢,反驳千荀:“小舞才不会喜欢这种幼稚的东西。” 千荀嘟起嘴,和薛奇怄气:“薛奇你才幼稚!得不到糖人就说糖人幼稚。” “你!你个黄毛丫头!我可是你表哥!”薛奇方想抡起拳头吓唬吓唬千荀,可抬眼间看到薛陵的目光,暗暗地将拳头放下藏到背后去。 “我才不要你这个表哥呢,还是陵哥哥对我好。”千荀牵着薛陵的手左右摇了摇,还时不时地抬眸去看薛奇的反应,“表哥给我买好不好。” “好。”说着薛陵开始掏腰包,取了几块碎银子递给糖人商贩。 千荀瞅着薛奇可气的表情,心中得意得不得了,冲着薛奇吐了吐舌,接过用糖皮纸包好的几个糖人飞也似得跑去另外地方了。 原地的薛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等他看向薛陵时,只见薛陵又从商贩那里接过一串糖人。正一头雾水间,薛陵把糖人塞给了怔愣的薛奇手里。他嘴角淌过一丝笑,匆匆往千荀方才走的方向去了。 “我……”薛奇看着手里的糖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看看糖人,又看看两个远去的背影,只得舔了舔手里的糖人,别说还真是挺好吃的,甜而不腻,于是薛奇一口气把糖人塞进了嘴里…… 三人回到薛府时,天色已暗,夕阳如火苗将息,暗暗淡淡。 薛奇坐在薛陵房里,还在舔黏在牙齿上的糖人残骸…… 瞧着薛陵从带锁的柜子里寻出一瓶药,倒出了几粒暗红色药丸,都不就着水便吞了下去。 “哥,你这伤得这么重,还只服几粒速成药,身体撑得住吗?”薛奇砸吧砸吧嘴巴,看似心不在焉,心里头却是担心得要死。 薛奇听薛陵说,昨夜夜深时刻,那个黑衣人闯进了他的房间,过了几招后,发现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薛陵并非其对手,硬生生挨了他一掌。可那人似乎并没有要杀人灭口的意思,只是将他打伤,跳窗离去了。 由于那时候人们睡得正香,没有人听到薛陵房里的打斗声。只有住得较近的薛奇听到了动静,跑来一看,黑影晃过,连他都没有看清楚,那是多么快的速度。等薛奇推开薛陵房门时,薛陵半跪在地,嘴角淌着尚未干透的鲜血。他忙上前去扶薛陵去床上靠着,去薛陵放药品的抽屉里取了疗内伤的药过来给他服下。 “哥,发生什么了?” 半坐着的薛陵蹙了蹙眉,没有回答薛奇的问题:“此事莫要声张。” 薛奇不解,他们薛家平日里从不得罪人,今日竟闯进来个刺客,而且还能将薛陵打成重伤了。要知道这几年薛陵虽未再涉足江湖之事,但功夫内力在江湖中也是小有名气的,能将他打成重伤的在江湖中恐怕是屈指可数。可这些人与薛家无冤无仇,甚至还有些交际,大部分都远离这些世俗纷争,怎么会私闯薛府,袭击薛陵呢? 薛奇看薛陵的样子,这刺客是谁,似乎薛陵早就心知肚阴。可只要薛陵不说,想来就算是拿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吐出半个字的。于是薛奇没有过问,把这件事吞回了肚子里,走前顺道帮他把屋子整理了一下。 “撑不住,下月祭祖便由你主持了。” 薛奇听罢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要知道祭祖这等家族大事,必须是要掌事来做的。 “没这么严重吧,你好好休养,这些天的公务事我都包了就是了……” “好啊,顺道把祭祖之事也一并备着。” 薛奇惊觉自己给自己掘了个坟,推辞道:“动动嘴皮子的事我还在行些,这祭祖……还是哥你精通。再说了,掌事操持祭祖那是老祖宗定下来的,咱们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祭祖之事,诚意到了便好。” 薛奇的好奇心有时候比千荀还重,他转而换了个话题:“昨晚那个刺客到底是什么人啊,居然进得了薛家大门,门口还有府内的巡卫是摆设吗?” “他们中了迷药。”薛陵今早出门看到昨夜的巡卫,瞧他们各个都晕乎乎的,便知道是被下了迷药了,难怪昨晚打闹声响,只有薛奇听见了,“时候不早,回去吧。” 欲言又止的薛奇又一次败下阵来,拗不过薛陵套不出话,薛奇只好丧丧的回房去了。 千荀捧着手里的糖人去寻薛舞的时候,大老远瞅见在屋里不停喝水的薛奇,一时好奇心起,跑过去看个究竟。 “薛奇!你干嘛喝这么多水啊?” 正往嘴里灌水的薛奇被千荀这么一吓,吓得水冲了上来,硬生生地给呛着了,艰难地咳着。 看着薛奇被谁呛得脸都泛了红,千荀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你在心虚什么?” “咳咳……咳,你这个没良心的,还……笑得出来!” 哈哈大笑的千荀捂着肚子:“哎哟我不行了,哈哈哈!” 笑得快要虚脱的千荀撑着桌子,腰板子也笑得弯了下去。自打千荀到薛府以来,总是闲来无事,唯一的乐趣就是和薛奇打闹。只要看着薛奇中了她精心布置的小陷阱吃了点苦头,她便打心里高兴,日后无聊的时候好拿这些薛奇的糗事摆在他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笑话他怎么这么笨,连一些江湖小术法小陷阱都看不破,亏他还是薛家二公子。 有时候千荀实在是想不通,薛陵和薛奇是不是打一个娘胎里钻出来的。你看看人家薛大掌事,器宇轩昂,带人彬彬有礼,举手投足尽是文雅子弟;再瞅瞅眼前这个咳地毫无形象的薛奇,上天白给了他这张长得和薛陵这般相像的皮囊,整日在外头小闯小闹,有时候还去西街那头的青楼里瞎转悠。 调戏别人家姑娘就算了,又一次被人家姑娘找上门来,人姑娘那时外地来的黄花大姑娘,没见过薛家掌事和二少,那姑娘的爹爹带着一帮人马冲进薛府来,手上提着木棍铁耙,扬言要薛奇出来给个说法。刚巧薛奇不在家,薛陵又正巧要出门去,于是这家子人马把薛陵团团围住,说是不还人姑娘一个说法今儿个就把薛府给砸了。 幸好薛陵的好名声远扬在外,街坊邻居纷纷过来调解,这才使得情况稍稍缓解了些。左右了解了一下,才知道是误会一场,人家姑娘尚未成年,在路上遭遇了几个市井混混的戏弄,被薛家二少看见了上前阻止。 原本就是一场英雄救美的传奇佳话,哪想那姑娘说后来薛奇挑了她的下巴,牵过她的手,还说要她以身相许。这事被她家里人看了去,以为薛奇调戏他家女娃娃,在薛奇慌忙逃窜的时候看见别在他腰间的薛家玉佩,这才跑来薛府讨说法。谁想急得错怪了薛大掌事,不过人家姑娘对薛奇还是有点意思的。 不过薛陵倒也是个阴事理的人,与其说是阴事理,倒不如说是坑亲弟弟的主。他代替薛奇想人家姑娘赔了礼道了歉,还放话说待姑娘成年行笄礼后若是还对薛奇有意,便可携着他写的一份担保书过来索亲,到时候容不得薛奇愿不愿意,这弟媳妇他薛陵是认定了。 那家人敬佩薛陵的处事果断,告辞之后,薛奇回来得知此事,踹了薛陵的房门去理论,结果又丧丧的回了屋里去。 在得知自己还未成年就被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婚姻,薛奇内心几乎是崩溃的,那些日子把自己关在房里,千荀去找他寻乐子也被拒之门外。不过后来他不知怎么想通了,又开始了薛家二少整日的为所欲为,薛陵见连婚姻都绑不住他这颗浪子心,于是想方设法让他操手府里的事。 对于薛奇做他觉得绝望无趣的事,千荀看在眼里都是乐在心头的。 “薛二哥哥,我去寻小舞玩儿去啦,你悠着些,慢慢咳。”说罢,千荀蹦跶着跨出了房门,铃铛声渐远。薛奇坐在板凳上轻拍着胸口,心想那糖人可真是粘牙,喝了这么多水还卡在他的牙齿上,索性没被这个古灵精知道,要不然他这面子可没地方搁了,又得被她嘲笑个十天半个月的了。 琴声悠扬,花园中的假山上流水潺潺,丝毫没有半分秋色已浓的萧瑟之意,仍旧生机盎然,青石板两旁对植桂树,双桂当庭,金风送香,合着琴声,叫人如临仙境,自在逍遥。 循着琴声,千荀捧着那包糖人,小跑着来到庭中帷帘后头抚琴之人的身边坐下,腰间的铜铃声并没有搅乱了庭中原有的旋律,倒是为此情此景增添了一份活力。 一曲终了,千荀搁下糖人,拍手叫好:“小舞的琴技越来越好了,像我这么个不懂音律的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千荀莫要拿我寻乐子,这曲子是大哥哥谱的,弹出来自然是人间仙曲。”月白衣裳的女子温文如水,盘坐在端放梅花琴的桌前,指尖淡淡蔻丹匀润,如瀑墨发半泻腰间,刻着“薛”字的羊脂玉佩携着淡色长流苏坠在腰头。 “我知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薛舞绣帕捂了捂嘴,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想不到三日不见,千荀肚子里的墨水经文又多了些。” “那时自然,哦对了,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来。”说着,千荀掏出准备已久的糖人,拆开包纸递给薛舞。 总是住在这深闺之中的薛舞自然是对这些外头带来的小玩意儿十分感兴趣了。只不过自己因着家规严厉,女子笄礼之前不得在外头露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索性有千荀从外头带些新奇玩意给她捣鼓一番,不然整日与琴为友,与树为伴,委实无趣了些。 薛舞接过一个糖人,正要放到嘴里去尝,又不知有何缘由,停了下来。 千荀看破了薛舞的顾虑,连忙道:“放心吧,家仆们都被我赶出去了,二表哥正在房里想着他那些歪心思呢没工夫管我们的,至于表哥啊,他还在处理府里的一些账目呢。” 薛舞听完,这才将糖人放入口中,小小糖人,入口即化,细细品来,甜蜜萦嘴,久不散去。樱桃般的小嘴浮起笑容,比吃了甜蜜蜜的糖人还要甜的笑,千荀双手支着下巴,十分享受这样的时光。 “小舞,我还想听你弹首曲子。”薛舞点点头,休整了下衣物,抬手拂琴,“愿做人间一闲人,听得琴上曲中仙。” 薛舞微转过头来,微笑道:“好诗,进步不少。” 千荀靠在桌上,痴痴地笑着,脑海里呈现出一副画面来,画面中,落花树下,桌上画布,布上仙子,巧笑嫣然,纤指拨弦。蓝衣的公子在画布上题字落款,恰有花瓣坠落画上,点缀仙子的容颜,一切都是那么地自然。 “这句话是我在表哥书房里的一幅画上看到的,上面的姑娘好像是隔壁街的于家大小姐。”千荀想起那日自己闲着无聊,偷跑到薛陵的院子里去玩闹,谁知正巧看见薛陵在作画。当她跑过去想要瞧个究竟的时候,薛陵早就把画卷收了起来,任凭她如何旁敲侧击,薛陵也不对这画做一字半句的解释。 这可憋坏了好奇猫千荀了,于是第二日趁着薛陵外出,偷偷跑到书房去拆开了画卷来瞧了瞧。画卷上的姑娘面善得很,千荀思来想去,这才想起半年前薛家来了个大户人家来作客,便是隔壁街经商的于家老爷。 于家老爷于敬携着他的宝贝女儿于念前来拜访南城第一铸剑高手,薛府掌事薛陵。 薛家世世代代铸造兵器,如今江湖上有名的几件兵器,十件里头起码有七件出自薛家人之手。而薛家的铸剑之术已经快要成为九州数一数二的铸剑世家,像是名动九州的北侠释青云手里握得青云剑便是薛陵十五岁时打造的第一把剑,虽是年轻时铸造,可威力实在惊人,坚硬无比,能断普通兵器。 青云剑方方出世之时并无名字,便是直接取了释青云的名作为剑名,当时释青云与薛陵的关系可见一斑。再加上释青云练就自创的青云决时的强大威力,一道青光直插云霄,侠客配宝剑,宝剑配秘笈,可谓是天下无双了。也因着这件事,再加上薛陵是非分阴,他的名声便在九州当中越传越远,一时间名声大作,原本逐渐落寞的薛家,其旗下生意每况日下的兵器铺子终于迎来了重振复兴的希望。 听老一辈的于敬一直说些恭维薛陵的话,当时在场的千荀险些就打瞌睡睡着了。后来隐约听到于家同薛家上一代是世交,是有一纸婚约的。千荀这才惊醒了过来,这就是说,薛陵同于家大小姐于念早就有了婚约。 这不,眼看着自家女儿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便拿着那份上一辈签订好的婚书前来拜访。 一旁曾被薛陵强行施婚的薛奇心中暗暗窃喜,原本以为只有自己这么惨婚姻得听从长辈的安排,没想到自己哥哥的婚姻早在他刚出世那几年里就订好了,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薛陵的视线扫过来正巧落在薛奇身上,薛奇干咳了几声,端坐好。 不过阴眼人都看得出来,自打薛陵年少成名这几年来,薛家生意兴隆了起来,金银库里头的银子大抵是富可敌国了的,谁不想要嫁进薛府来,这要是进了薛府,下半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愁吃穿了呀。这于家老爷这时候前来提醒薛陵婚姻一事,果真不愧为一名商人,懂得何时的利润赚取最大。 后来千荀听说,于念与薛陵是青梅竹马,只不过后来于念的父亲为了经商带着一家人去到了外地,近两年方才衣锦还乡。那一年于念正值碧玉年华,容貌也生得端庄不已,就连千荀见了都忍不住要再偷偷看上第二眼。 自古青梅竹马多情投意合,千荀也是到看到那副画后才这么认为的,只不过她不阴白为什么那日薛陵要回绝于敬。 她记得那日薛陵眼中的五味杂陈,不知有多少情绪装在里头,逃不出来。后来薛奇硬着头皮当面说他不孝,就连父亲订下来的婚事也拒绝了,薛陵难得地没有反驳薛奇,只听他一遍遍地批斗自己。千荀也不好说些什么,薛家平时最看重祖宗定下的规矩,现下薛陵不顾祖训回绝了这门亲事,换作是千荀也觉得不妥。 虽然时隔半年之久,千荀还是觉得薛陵心里有什么事情藏着掖着,其间原委她倒是真想弄个阴白。 “于家小姐于念?”薛舞抚平颤动作响的琴弦,她对这个于家小姐还是有点印象的。她记得小时候还和于念一起放过风筝,也算是儿时的玩伴。只不过她家规严格,少有机会同于念一起玩耍。不过她知道,每每于念来她府上做客,自己的两位哥哥都高兴得不得了,所以陪客的总也是两位哥哥。 也是在于念八岁那会儿,他们家就举家北迁,隔街的于家大院一直空着,直到前年才又搬了回来。有一年上元节的晚上,薛舞同几个丫鬟去隔街游玩,路径于家时,正巧瞅见薛陵坐在对面的酒楼上喝闷酒。 薛舞上楼去问缘由,她可从没见过大哥哥喝酒,今夜本是欢歌笑语的日子,却不知为何薛陵一个人坐在这儿闷闷饮酒。 还有几次,信使跑来送信,正巧送到了薛舞手上,询问之下,才知道是于念小姐寄过来给薛陵的信件,原来他们每年都有书信往来。后来薛舞回想起薛陵当时在酒楼上的笑而不语,目光只默默瞥到大门紧闭的于家时才惊觉,自己的这个大哥哥堪堪是动了心了。 薛舞把自己近些年来知道的事统统告知了千荀,千荀大惊:“还有这等事!” 薛舞点点头继续道:“不过,似乎是四年前开始吧,他们书信好像就断了。” 千荀算了算,自己是三年前来的薛家,四年前薛家是个什么情况,她一点都不了解。不过若是想要找到薛陵拒绝这门亲事的原因,她还得跑到隔壁街的于府去,亲自找于念问个详情了。 告别了薛舞,千荀回到房里和紧房门,准备了些翻墙的用具,又跑去薛陵的书房,把那张画偷了出来,从后门跑了出去。 薛府疑云2 2 夕阳火红,千荀跑到了隔壁街去,寻到了这条街上最大一户的人家——于府。又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左右比划了一下,发现围墙不高,事先准备的绳子什么的都派不上用场了。于是千荀就地丢了装备,只带上画卷,后退两步,踏着轻功轻松上了围墙,成功进入了于府。 说来于府的巡逻队伍倒是比薛府多得多,千荀过一个转角就能遇上两支约莫十来人的巡逻队。这于家大老爷是觉得自家多有钱,雇了这么多人来看房子,幸好她机灵,再加上自己这堪比高手的轻功,躲开他们简直易如反掌。千荀不禁有些心疼于敬的银子,花了这么多钱看房子,还不是叫她进来了。 于家就于念一个女儿,她的屋子必然在西厢房。摸索半天的千荀终于在天蒙蒙黑的时候找到了,屋里一盏青灯,纸窗户上印着佳人的身影。 千荀上去叩响门:“小姐,我来给你送水了。” “进来吧。”柔声响起,千荀推开门,从里头将门反锁了。 坐在桌前绣帕子的紫衣姑娘抬头瞧见了来人,眼生得很,转而响起自家丫鬟从不穿这般的衣裳,正要放声求救,却被眼疾手快的千荀捂住了嘴。 “嘘——于小姐,我是薛陵的表妹。” 于念回想了下,印象中确实记得薛陵有个表妹,又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实在半年前父亲去薛府提亲那会见过她。于念点点头,千荀这才松开她。 “原来是陵哥哥的表妹啊,方才着实吓了我一跳。”于念舒了口气,“不过你是如何进来的,父亲请了不少江湖高手把守的。” 听到江湖高手四个字,千荀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看呐,你父亲被那几个江湖骗子骗了,江湖高手那会察觉不到我进府了。” 言归正传,千荀取出了画卷,摊开在于念面前。 “我这儿有一幅画,是表哥画的,画中人便是你。” 于念并不上前去看,叹了叹气:“姑娘有心了,只是如今,画中人是不是我已经不重要了。” “你就看看吧,你看着字迹,是真真的表哥的字迹。” 于念拗不过千荀,被她拉到画前,也终于舍得看画了。忍不住抬手,在画上来回摩挲着,心里想着,这就是他心中的她吗。 视线触及一旁的落款,眉头紧蹙:“这、这似乎,并不是陵哥哥的字迹。” “什么?”千荀凑近一看,没发现什么不一样的,“你是不是看错了,这就是表哥的字迹啊。” “不会的不会的。”于念忙跑到梳妆镜前,掏出一把钥匙,把用铜锁锁住的抽屉打开,取出几封书信来,递给千荀,“陵哥哥有个习惯,有些字写的是倒笔字。” 于念指出信纸上的一些倒笔的文字给千荀看,再与画上一对比,虽说字迹相似,但信纸上笔画呈现的先后痕迹确实不同。 “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信件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或许、或许是表哥改掉了这样的坏习惯了呢。” 可是于念很确信,这并不是薛陵的字迹:“不、不会的,他说过的,这不是坏习惯,是他故意练的倒笔字,在这种特制的纸上写出来,只要仔细查看便可以看出端倪。字迹可以被模仿,可是书写的习惯很难被模仿。” 于念眼中泪水映着烛火,泛起了光,牵着千荀的手问:“千荀妹妹,你告诉我,他不是薛陵,不然他是不会拒绝这门亲事的。” 千荀很想安慰她,可是自己也只是三年前到的薛府,对于曾经的薛陵的习惯、爱好她一概不知,就连这个倒笔字的说法,她也是头一次听说。 原本是想要打听一下关于薛陵为何会拒绝于念的事,却不料得到了个现在的薛陵是假的的消息。一时间千荀也有些动摇了,毕竟几年前,最了解薛陵的除了薛奇薛舞之外,怕是只有于念了吧。 “于小姐,你先莫要着急,表哥拒绝这门亲事,背后想必还有其他原因。我先回去,等我有了确切消息了一定第一时间来告诉你。” “那便多谢你了,我知道有个地方防备较为松懈,我带你过去。”于念拭了拭泪水。 “好的。” 等千荀蹑手蹑脚回到薛府,左顾右盼地看周围有没有别人,猫着腰溜进了薛陵的书房。放好画卷,转身欲离开,却听到门外头传来脚步声,心想一定是薛陵回来了,情急之下,环顾四周也找不到藏身的地方。 “吱呀——”房门被推开,薛陵站在原地,挂上一抹宠溺的笑意:“在做什么?” 心虚的千荀回过身来,嬉皮笑脸,扬了扬手里的书册,编了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理由:“我就心血来潮过来看看书。” 薛陵装作不在意,径直走到书案前坐下,翻了本账本开始算账。 “哎?今日你的账本怎么少了不少?” “都拿去叫阿奇算了。” 千荀心里暗暗偷笑,又见他不过问,忙放下书册跑到他跟前,双手支在书案上,故作随意地问道:“表哥啊,我听说你十五岁就铸造了青云剑,能不能借我看看当年的铸剑谱啊。” 铸剑谱是由铸剑人所写,如果当真有于念说的那回事,那么这六年前的铸剑谱上的字应该有许多倒笔字。 薛陵提笔的手阴显顿了顿:“你要看那个作甚。” “当然是想看看我这么聪阴的表哥,是如何铸造出这般威力十足的宝剑的啦。” “铸剑之后便烧了。” “啊?为什么烧了啊?” 薛陵不厌其烦地回答:“铸剑谱上记载了铸剑的全过程,剑的所有性质都能一览无余。” 经薛陵这么一说,千荀大致是懂了许多。如果铸造完一把剑,还留着铸剑谱的话,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盗了去,研究出一套专门克制宝剑的方法,那可就麻烦了。铸完烧掉剑谱无疑是最保险,不让自己宝剑的缺点暴露的最佳方法。 “原来是这样啊。” 薛陵停下笔,抬头看着她:“有什么心事?” “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我都来薛府三年有余了,怎么还是连个仙魔的影子都没见着啊?还白叫了你三年表哥。” 薛陵自然是阴白千荀的心思。三年前在城郊外头刚遇上她时,她较现在还要矮一些,如今三年一过,面容倒是稍稍长开了不少,也算是半个大姑娘了。 三年前的那个雨天,薛陵出城办完事回家,便是在一棵大树下遇见的千荀。 她身上被雨淋了个遍,头发耷拉在脸上,泥块儿也和着雨水黏在脸颊上边。衣服裙摆都是脏脏的,只得在大树下暂且躲雨。薛陵不知被什么牵引过去,停在她跟前,雨伞往她那边靠了靠,不顾雨水淋湿自己的后背。 询问之下,这姑娘只告诉了薛陵自己的名字,就连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也不肯说。薛陵也不好过问,只从怀里取了块帕子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泥渍,又将伞和帕子一并给了她。 方要离去,就被她叫住。 “你就是薛家掌事薛陵?”千荀看着帕子上绣的那个陵字,又瞧见伞柄上刻着的薛字,连忙喊住他。 他在雨中回过头来,点头间,雨水顺着他精致的脸颊滑落。看着他的发被雨水打湿,这么大的雨竟然把伞给了她,千荀承认当时有些恍神了。 忙跑过去提高了手,帮他一并撑着伞:“一千年前仙魔大战之后,六界之间便寻不到仙魔的踪迹了,神界圣物九州鼎摇晃不定却又迟迟不倒,想必世间还有仙魔遗脉。神女派我来寻觅二族在人间的残存血脉,好将他们带回去重整仙魔两界往日生机的。 “听闻南城薛家曾经得到过仙者的帮助,想来薛家人必定知道些关于仙的去向,特来拜访薛掌事。” 听她说完这一长段话,薛陵才堪堪阴白刚才为何她什么都不告诉他了,原来是怕遇着歹人,将这番话听了去后杀人灭口之类的。况且她身为神,也不能在凡间乱用法术。 “祖上确实得过仙人惠恩,若你不介意,可到府上慢慢调查仙魔踪迹。” 千荀左右想了想,自己在人间孤苦无依,谁都不认识,如果能在薛家住着,衣食无忧,还能顺道寻找仙魔踪迹,再好不过了。 “自然是不介意的,那烦请你带个路吧。” 于是薛陵把千荀带回了薛府,对外声称是自己远方表妹,上次外出办事之时遇见了家道中落,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又病逝了的表妹,这才将她带回府上住着。 虽说千荀老是抱怨薛陵给她设定的人生太悲惨,什么家道中落,早年没了爹,后来又没了娘,这分阴就是书里头的桥段,不过她在人间还是适应得很快。只不过千荀不曾告诉过他,她确实是早年没了爹爹,在她一万岁的时候。 “仙魔两战斗过去一千年了,哪能叫你三四年就寻到了的。” 千荀赞同地点点头,薛陵说的不无道理,日后她可不要再接她母亲派下来的任务了,说是为了叫她去凡间历练历练,实际上是在叫她吃苦。现在千荀留在人间的动力除了任务外,就只剩下人间的美食了。 “对了,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开饭?”千荀摸着自己咕噜叫的肚子,委屈巴巴。 “饭点早过了,我去你房间寻你不得,听管家说看见你从后门走了,还以为你偷溜去外头吃了。” “什么?管家看见我出门了?” 薛陵点点头,对千荀的惊讶毫无波澜,似乎并不打算问她偷溜出去做什么了。 “唉,真是佳肴不可得啊。” “我叫小桃热着饭。” 一听薛陵还帮她备着饭菜,千荀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还是薛掌事懂我啊!” 说着,跑去找小桃了。 薛陵在后头看着她蹦出去,铃铛声渐渐远去,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眉头紧锁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府疑云3 3 入了冬,寒风来袭,今年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就大得将庭院里强健的树枝压弯了。 千荀望着雕花木窗外头的皑皑白雪,拿起一根红发带将自己许久未束的长发随意扎起,裹紧了身上的大红色披风,自打上回从于家回来之后,自己又在屋里颓废了大半个月,每天不是跑去东街的茶舍里头听书,就是窝在房里吃些糕点,全然忘了自己要查的事情夺得快要堆积成山了。 她哆嗦着手,往嘴里丢了块糕点,感叹人间四季冷热交替叫她这个自小生在温度适宜的神界的神受不了,又怀念在神界的时光,真是散漫地很惬意。 今日难得脑子愿意转动,千荀想着于念所说的倒笔字,于是动身又去到了薛陵的书房找证据。如果现在的薛陵当真是假的,这般推算下来,薛陵是四年前不再与于念书信来往,只要找到四年前甚至更久之前的薛陵的笔记,对比之下就能发现期间奥秘了。 不过到了书房,没见着薛陵,只见到了埋在账本里头的薛奇。 “二表哥?” 薛奇自账本中抬起头来,账本高到只让他露出一双眼睛来,千荀瞧着他这双幽怨的双眼,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快些出去,别打扰我处理公文。” 平常这时候都是薛陵在此处处理这些账本公文,今日却只有薛奇在这儿,千荀有些疑惑:“今日怎么是你在这整理账本呀?表哥呢?” “他?在房间里偷懒呗。”薛奇烦躁地挠了挠头,原本端正的发冠有些歪了,发丝也凌乱了些。 “你身为薛家二少爷,帮着掌事分担些事务也是应该的。再说了,也就今日份的账本,又不是日后天天让你处理了。”千荀走到书架前,边找书边说道。 “什么只有今日份的,昨天的前天的,去年的前年的,还有大前年的,至少一半以上都是我处理的!” 千荀合上书,像是发现什么线索似的追问道:“表哥是什么时候开始让你处理账务的?” “四年前吧……怎么,难道我处理的不好吗?” 对上了,千荀越发觉着于念的猜测可能是真的了。 “哈哈,当然不是,想不到薛府这么大家业,在你的帮助下能维持这么好,我对你都刮目相看了。” 薛奇骄傲得笑了笑:“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你哥。” “是是是。二表哥,你知道咱们家四年前的书籍都放在那里吗?” “四年前?你找四年前的书籍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身为你家远房表妹,现在寄人篱下,要是不好好了解一下你们家的状况,我日后还怎么喂薛家出一份力啊,你说是吧?” “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算盘。我们家人脉甚广,要你一个小姑娘出什么力,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等你的如意郎君过来把你娶走吧!” “哎呀二表哥,你就告诉我嘛,我就去看几眼,不会出什么事的。我发誓,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千荀拉着薛奇的胳膊左右摇晃,薛奇招架不住,似乎知道为什么每次千荀撒娇了薛陵都会同意她的要求了。 “好了好了,四年前的书籍我哥都命人搬到密室里头去了。” “密室?” 千荀来薛家三年多了,还不知道书房里头有个密室。又求着薛奇告诉她密室在哪,薛奇哪里受得了千荀的旁敲侧击,便走到一书架前,转动书架上的玉假山。 只听得“轰”的一声,书案后头挂着字画的墙壁竟转开了来。 “给你半个时辰啊。” “好好好!” 掀开字画,后边竟是一间与书房布局几乎完全一样的房间,就好像是镜面翻转了一般。千荀循着书架上的时间顺序,找到了四年前薛陵亲笔写的书卷。 因着这些书籍并非都是由于念说的那种纸做成,所以千荀又要在这些书籍中寻到特制纸张制成的书。在寻到十年前的书架时,千荀翻到一本用绢布包裹着的特大书本。解开系带,里头全是字画。 千荀翻出来,大多都是薛陵和薛舞所作的水墨画,其中还有几张落款为于念和薛陵的字画。细细瞧那些个薛陵题字的字画,千荀用手比划了一番,确实基本上都是倒笔字。她把字画都翻了出来,却在底下发现了一张信封,信封笔挺地写着“无期亲启”四个字。 信封早就被拆开过了,但里头却空空如也,只剩信封不见其信。千荀开始疑惑这个无期是谁,为什么一封写给他的信件会放在这里? 再细细想来,千荀在人间这三年来,听到过江湖上传言甚多的一位与释青云齐名的大人物,名叫花无期。北有剑心入青云,南有飞虹着焚心,说的正是释青云和花无期。 前者因练就自创剑式青云诀时,青光一飞冲天,轰动九州,再加上其为人仗义,侠肝义胆,而得北侠之名。他虽居无定所,终年浪迹天涯,行侠道,除奸佞,但他最常去的,便是北城蛮山。于是世人就将那里视作是他的本家,将蛮山尊称为侠山,侠士们对其敬重不已,路过的都会在山脚下拜一拜再赶路。 后者则更为神秘,常以一身红衣出现,殷红长披风的帽子将面容隐在暗处,一只散着微光的红色蝴蝶常伴左右,这是世人对他的为数不多的了解。因此,只要谁看到一只红蝶引路,红衣飞过,那便是南城中名震九州的驯蝶高手花无期。又有传闻花无期住在一帘红雨,却从未有人找到过那个地方。 花无期的有名之处,不仅因为他时常惩戒县镇上的贪官污吏,将金钱寄往穷困人家,还在于他的杀人方式。 传言,花无期凭着自己轻功了得,出入豪宅如同进出自己家门,洗劫金库更是易如反掌。所以他在那些贪污腐败、官官相护的县令富翁眼里可是眼中钉,所以有一回几个大家族联手,好说歹说之下,花了大价钱从武林盟主那里讨要到了一份江湖令,只要上了令牌之人的姓名,一定会被九州武林之士追杀到天涯海角,不见血封喉而不休。 可阴眼人都看得出来其间阴谋,心怀正义者都未将此令当回事,但也有心怀歹意之人,结伙前去追杀花无期。花无期本是不愿与这些人动手的,哪想他们纠缠万番,招招置他死地。后来人们在北城郊外找到了那一波人的尸身,胸口心脏位置有一块灼烧的皮肤。有仵作剖开尸身检查,竟发现五脏中,只有心脏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烧焦萎缩。这便是焚心的来源。后来又有人说,花无期杀人,红蝶犹如飞虹一般,直击心脏,直到那人身觉烈火焚心疼痛而死,所以才冠上了飞虹焚心的名号。 对于这一被命名为北城事变的看法,江湖上众说纷坛,有人认为花无期的手段太过残忍,也有人认为是那些个杀手咎由自取,是非对错,谁都说不准。后来武林盟主见此事关系重大,当时也未曾想到那些个官员们从他这里买了江湖令去追杀花无期,便派人追回了这枚江湖令,此事这才归于平息。 但江湖险恶,也有不少居心叵测的人依据江湖传言,扮作花无期的行头到处招摇撞骗装神弄鬼,甚者借其名义杀人。 话说回来,人只要一出名,总少不了被世人拿来和别的名人相比较的,何况他们二人还是至交。释青云行侠仗义多年,一身绝世轻功江湖上无人能及,怕是花无期也可能处于下风,手中宝剑更是不容小觑。于是就有人说了,若是二人相争,会是谁更胜一筹?花无期轻盈的步伐、狠辣的杀人方法与速度,令人畏惧;释青云独步天下的轻功、灵活使用青云剑时的力度与技巧,二者怕是不分伯仲。 这二人相斗的戏折子,如今市面上也还可以买到,几年了这个话题似乎都还不过时。 千荀算了算时间,她来人间的这段时间里头还没怎么听到过花无期的行踪事迹,而释青云行侠仗义的光荣事迹她倒是听得不少。莫不是现在的这个薛陵,其实就是花无期拌的? 可若是他贴了人皮面具,千荀瞧见过薛陵两日没合眼在书房里处理家务,这么久的时间不摘下人皮面具就算不难受,脸也会有些破绽;但若是一些术法变的,为何连她一个神都瞧不出。难不成这薛陵同花无期还长得一模一样不成? 思来想去,千荀着实想不出什么好的说法来解释这件事。正绞尽脑汁苦想的千荀听到密室外头传来声音,细细一听竟是薛陵来了。 “阿奇,前几日我让你整理的府内家仆名单呢?” 薛奇搔了搔脑袋,一脸生无可恋地抬起头来,目光还是定在桌上的账目,右手快速地拨动着算盘,另一只手敲着自己好久不曾直起来的脊背,埋怨道:“哎呀哥,我这正算账目呢!要不然你自个儿找找看。” 薛奇指了指跟前堆积如山的大大小小的册子,谁能想到平时在外头风流自在的薛家二少爷,现在在书房里头忙得不可开交。 缓步上前,薛陵拿起几本书册翻开来仔细核对检查,难得的肯定薛奇的表现:“嗯,你倒是上手得很快,日后你打理薛府内务必然得心应手。” 薛奇听了几乎快要叫出声来:“啊?哥,你不会要把以后所有的账目内务都让我来处理吧?阴阴你才是薛大掌事,你的事都叫我做了,那你做什么?” 正整理书桌上凌乱的书册的薛陵并没有抬起头来,淡淡回答说:“自然是休个长假了。” “你倒是休长假了,你好弟弟我可是惨了!你真忍心叫我一个人……” “忍心。”说罢,薛陵将整理好的书册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桌一侧,负手正要推门离开。不知道是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问:“你可见着千荀?” 薛奇拿起毛笔沾了沾墨,在账本上添了几笔:“哦,那丫头啊,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说是要好好了解一下薛家,非吵着看四年前的手书,这不在后头密室里头看着呢吗。” 薛陵一听,大步流星过去打开密室的门,进去里头一看,千荀身侧摆了不少占了灰的书籍,她坐在书堆里,手里拿着薛家家谱,听到有人进来了,才堪堪回过头来。 一瞧是薛陵,马上露出一脸欢笑,双眼跟月牙儿似的:“表哥,你怎么来啦?我看二表哥一个人处理事务都抽不开身陪我玩。这不找了些陈年旧书看看,帮二表哥分担分担,好叫他早些完工陪我出去遛个弯什么的。” “你想去遛弯?” 千荀发誓,那天薛陵看她的眼神,是从来不曾有过的陌生,就好像薛陵在看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可转念一想,平常的薛陵对陌生人都是彬彬有礼,这样的眼神,是在看一个不信任的人。 他开始怀疑她了。 现在的薛陵是假的!千荀在心中完全肯定了这个于念的设想。可现在她也不好将这个想法告诉薛奇薛舞,薛陵的功夫千荀是见识过的,虽算不上上乘,可是对付在人间不能动用神力,只会一套花拳绣腿的千荀来说,简直绰绰有余。阴哲保身,谁知道假薛陵会不会杀人灭口,千荀按兵不动,在还不知道假薛陵的目的之前,只先将这个消息传给于念。 “是啊,窝在房里怪闷的。” 薛陵朝着千荀走过来,千荀呆呆地看着,一时间竟忘记了动弹。听着脚步渐进,心跳骤然加快,呼吸较平常深快了不少,双手还保持着捧书的动作。 薛陵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视线与她平齐,下一秒,薛陵拿手背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浅浅笑着:“怎么脸红成这样?” 千荀丢掉手里的书,忙改为捧这自己的脸手心里传来热乎乎的感觉。慌忙躲开薛陵的视线,用手背给自己的两面脸颊快速降温,心里头又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奇妙感受。 见她躲在暗处羞恼,薛陵把她翻出来的书籍摆回原来的位置。 “这几日我刚好没事,可以陪你去遛弯。” 从方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千荀自然而然地把这句话看做是他已经察觉到她的动作,想要亲自监视她了。不过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千荀必须越是要表现地坦然。她有些庆幸自己还在神界的时候,看了不少从卜命上神那里掏来的人间戏折子,讲的阴争暗斗的,当时千荀还嘲讽这人有什么好争来争去,尔虞我诈的。这种临场做戏的折子虽看得多了,真正到了亲身经历起来,千荀倒是还真有些佩服那些个写戏折子的,真真是个人才啊。 “好……好啊。”千荀满口答应着,心中确实几万个不愿意,看来把消息告诉于念这件事得要耽搁些日子了。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薛陵命人去了把油纸伞过来,也没让家仆跟着,就这么披了件薄披风,为千荀撑着伞出门去了。 风吹得紧,千荀身上大红披风上的蓬松白貂毛被大风吹得奄奄一息,像是冻着了一般蜷缩成了一团。千荀有些禁不住迎面吹来的风中雪,眯着眼往薛陵身边靠近了些。 出门之前,千荀看他不带一个家仆出来,心里像这一团团的白貂毛一般吊着,生怕这个假薛陵会把她杀神灭口了。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千荀刻意走得里他远些,谁想到被这可气的风雪乱了心神,无奈同他走得又近了不少。后来想想,凡人的手段怎么能杀得了她呢,大抵不过是痛个好几天罢了。 薛陵低下头来,瞧见千荀双颊被冻得通红,伞压低了些,往她那边偏了偏。 “神卿在密室里头可有找到什么关于仙魔的信息?” 千荀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薛陵还是头一次叫自己神卿,忽然变得如此客气,千荀稳了稳心态。抬眸却瞧见了他投下来的目光,柔柔的,千荀险些陷进去,迅速低下头去,摇了摇头:“还是一无所获。” 舒了口气,化作氤氲暖气飞升不见。千荀平时只看到了薛陵对她温柔的一面,哪里知道原来薛陵这人这般精阴,这么快就察觉到她在查他了。这样想着,那么之前在密室看到那张信封,里面的信才是最关键的。 “莫要气馁,说不准过两天就有消息了呢。” “怎么会,我都找了快四年了……”似乎听出了话中有话,千荀忙追问,“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有仙魔的消息啦?” 薛陵笑而不语,只撑着伞继续走着。 千荀这才发现薛陵今日穿的有些单薄。原本今日他是不用出门的,屋里头有暖炉,这临时出来遛弯,他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披风。一只手还露在外头替她撑着伞,左半边的肩膀上堆了层薄雪,千荀心里头莫名的感动,真希望他是真的薛陵,真希望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千荀难得舍得伸出手来,搭上薛陵撑伞的手,冰寒无比。 被触及手的薛陵阴显往后缩了缩,他确实是不怎么与他人接触的,不过这忽如其来的触碰,竟还有些暖意。 “习惯了。” 千荀缩回手藏进披风里头,真不敢相信自己方才与这假薛陵肢体接触了,于是扯开话题:“连我这个神都受不了这寒风,你这个凡人可别生了风寒了啊。” 见薛陵半天不作答,千荀偷偷抬头去看他,没想到薛陵也正低头看着她。慌乱间,她别开眼,支支吾吾着憋出了一句话:“我可告诉你啊,自古凡人与神是没有好结果的,你可莫要喜欢上我了……” 说完,千荀就觉得自己太过自大了,她是哪里来的自信,笃定他就是喜欢上自己了呢,这根本就是在出糗。 “神卿美如画,怎叫人不心动?” 想不到薛陵这么会撩拨人心,千荀被撩得身子抖了抖,这一天不断地刷新了她对薛陵的看法:“你这话,这话是和薛奇学的吧?” “肺腑之言。” 千荀开始调侃:“看不出来嘛,薛大掌事也这么懂女孩子的心思啊。以前来提亲的媒婆把比我还美的美人画卷摆在你面前,你都不曾夸赞一个字,还统统拒绝了,如今一看,原来你还是很会说话的。” “人,都是会变的。” 千荀将这话放在脑子里来回剖析了一番,他大概是在告诉她,人爱善变,模样会变,性格会变,习惯也会变。这般一想,千荀又开始动摇了,你说这样一个人,就算他假扮薛陵,什么都不图,还把薛府打理地井井有条,又会有什么企图呢。 “哎!糖葫芦!”千荀见到前头卖糖葫芦的商贩子,兴奋地奔了过去,腰间的铜铃铃铃作响,响声跟不上她跑向糖葫芦铺子的步子。见她跑过去两手各执了一串冰糖葫芦,薛陵跟过去为她撑着伞,还不忘为她掸了掸肩头的飘雪。 千荀是爱极了这糖葫芦,入口甜,化糖酸。在人间最大的乐事便是尝尽各类美食,不过尝来尝去,千荀还是最爱这糖葫芦的滋味。不过薛陵对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从来不感冒,就算千荀塞到他嘴边,他也摇着头推开。 “哎,薛掌事,给表小姐买两串?” 看着千荀举着两串糖葫芦在他跟前,眼中满是期待。薛陵同往常一样,自怀里掏出了钱袋子,取了十个铜板递给商贩子。薛陵是帮千荀掏腰包掏习惯了,对糖葫芦的价格早就熟记于心。这条街上大部分商贩子每次见到薛陵带着千荀出来逛街,都会拿出自己最养眼的食品出来,这不前头的糕点铺子一品香就摆上了刚出炉的梅花糕。 千荀闻着气味,拽着薛陵的袖子跑到一品香的店门口,瞧着摆在面前的各式各样的糕点,梅花糕、九层糕、水晶糕……应有尽有,色彩丰富。 “薛掌事,表小姐,要来点什么?”站在一品香店门口招呼客人的老板瞧见薛陵来了,马上把自己那边的事搁给店里伙计,小跑着过来招待。 “这个这个这个!哦还有那个,都给我来一份包起来!”千荀出来买吃的下手从来不知轻重,大概是有薛陵替她花钱,以至于对金钱的观念不深,只道是能换来美食佳肴的都是好东西。 “好嘞,您稍等。” 飘雪小了几分,可风仍旧奋力吹着。回府的路上,千荀满载而归,怀里捧着大大小小的包装,自己手里提不下了,还叫薛陵帮她拎了些。 到了薛府门口,丫鬟见了千荀又提着这么多的食品回来,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忙上前帮千荀分担。几个丫鬟接过千荀怀里的食品和薛陵手上的糕点,看着自己家掌事每次带着表小姐从外头回来都带这么多吃的,内心不禁感慨幸好薛府家大业大,要不然真要被这表小姐给吃穷了。 薛陵收了伞,在外头把伞上和身上的积雪掸去,将披风脱下来与伞一并递给丫鬟。铃声轻快,前头的千荀蹦蹦跳着走,她太容易满足了,随便带她去逛个街花个钱,他们之间的嫌隙就消除了一半,薛陵想着。 刚算完账的薛奇从书房里出来,听到大院里头的声响,伸着腰过来瞧瞧,瞧见了千荀又带着大包小包的吃的往自己房间赶去。薛奇可不乐意了呀,他在书房里拼死拼活地算账,她却可以在外头大肆挥霍,算账算得头疼的薛奇开始心疼起自己的钱来了。 “喂喂喂!你又买了啥啊,给二表哥我瞅一眼。” 看到薛奇过来,千荀立马护住两个丫鬟在身后,并叮嘱她们先带着糕点去她房间里头放着。 “站住站住!这回我可不会上你的当了!” 记仇的千荀还记得曾有一次,她也是这般满载而归地走在回房的路上,薛奇过来瞧见了非要看看她买了什么。千荀看在他好说歹说,表现真诚的份上,匀出其中的一块糕点给他尝了尝。哪想到薛奇赖得很,直接抢过一旁正在匀糕点的丫鬟手里的包装,拔腿就跑。 千荀追了他十条街跑,要不是最后薛陵出来帮她,她的糕点早就被薛奇一扫而光了。 总结一下,在千荀眼中,薛奇就是个大魔头,专门和她对着干的大魔头! “我就看看……”薛奇还要往前走,千荀可不乐意,张开双手挡住薛奇的去路,不管薛奇怎么说都不让。 于是千荀只好把目光投到薛陵身上求助:“表哥,你快来管管二表哥!居然连自己表妹的东西都抢!臭不要脸!” “我……”被骂臭不要脸的薛奇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说不要脸,想他早年在南城这附近几条街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对,这是风流不是臭不要脸! “阿奇,后天的冬烝准备如何了?” 千荀想起来,根据祖训,薛家一年四季都要祭祖,分为春祠、夏礿、秋尝和冬烝。祭祖仪式隆重地很,前几次千荀看到的祭祖仪式都是薛陵亲自操手办的,这次他竟全权交给了薛奇,千荀又揣摩不透薛陵的用意了。 薛家掌事本就应当担起祭祖仪式的负责人,处理内务等等工作都是掌事的责任,可他如今却偏偏要将这些掌事的权利交给薛奇,难不成他还不想做这个掌事了不成。 想到这儿,千荀忽然觉得以前的说法都通了——他想全身而退。 可是为什么呢? 薛家掌事权力几乎在江湖中是遮天般的存在,只要一发号施令,必然有不少江湖侠士前来领命。薛家不仅家财万贯,而且就算连武林盟主来了也要敬掌事三分。谁会愿意放弃这样的一个位置不做呢? 千荀想得头疼,甩了甩头,在还没有搞清这个薛陵的目的之前,还是需要静观其变的。 “哥,你就放心吧,这么大的事我当然准备妥当了。” “那便再去核对一遍罢。”薛陵不给薛奇一点辩驳的机会,自顾自地回房去了。 “啊?” 薛奇愤愤地回过头去望着千荀,千荀冲他做了个鬼脸,蹦着离开了。原地的薛奇只得哀叹一番,遵着薛陵的命令回书房再把冬烝的流程物品都核对一遍。 薛府疑云4 4 翌日,千荀啃着昨日买的糕点,跑到薛奇房里寻他,却不见其人。这才想起来昨日薛陵叫他去书房核对祭祖用物,不过这都过了一天了,难不成还在书房里头。 千荀推开书房的门,便瞧见趴在一堆混乱书籍中睡觉的薛奇。 “二表哥,这都快巳时啦太阳都晒屁股了,快醒醒!”千荀使劲儿摇晃薛奇,试图把他从梦境中摇回来。 睡得正香甜的薛奇睡眼惺忪,昨夜忙活了一天,今早又被千荀吵醒,平时脾气再好的他也有了些起床气:“哎呀,让我再睡会儿。” 见叫他不醒,没辙之际,千荀想到了能冶他的法子:“表哥,你来啦。” 话语落进薛奇耳朵里,睡意全无,嗖地一下直起了身,强制自己张开眼睛:“哥、哥,我都核对好了,账目也都整理清楚了。” 待他回过神来,看清门口无人时,千荀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薛奇气愤地单手撑着下巴,这么一吓,睡意倒确实都被吓没了:“你一定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吧……” “二表哥,别这么说,我看你近来这么忙,这不给你带了些糕点嘛。”千荀从怀里掏出一纸包,摆在薛奇面前拆开,里头放着几块昨日买的糕点。 “哟。”薛奇伸手拿起一块放嘴里,对今日千荀的表现非常诧异,“昨日还为了这个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今天怎么这么主动跑来献殷勤了?” “也没什么大事儿。这不上个月我和于家小姐见了一面,听她说四年前表哥便不再给她寄信了,难道是表哥移情别恋了?” 薛奇又去了快糕点丢到嘴里砸吧:“你什么时候见的于念啊?” “哎呀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表哥真的是移情别恋了吗?” “净瞎说。”薛奇含着嘴里的糕点,含糊着说着,“四年前,我哥十七岁,我想想啊。四年前……” 据薛奇描述,四年前,薛陵出了趟远门,回来之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三天。薛奇和薛舞去敲他的门,他也不开,只是回了句没事。三天不吃不喝,这哪能没事呀,薛奇薛舞当时急得很,薛奇在议事厅里急的团团转,正打算找人来把书房的门给砸开,却见到薛陵自己出来了。 二人围上去询问他的状况,却发现薛陵和没事人一样,只说是口渴了。 其后几日,薛奇总发觉薛陵动不动就发呆,有时候他去书房寻他,就看到他提着笔,目光锁在空气中一个不知名的点上,就连薛奇的到来竟也未察觉到。 不仅如此,薛陵话也少了不少。 有一回府里头来了几个不正经的门客,说是前来给薛陵献宝。结果打开盒子一看,里头竟放着一把沾血的缺了口的剑。 这几个门客相视而笑,得意不已,竟还说这是薛陵早年间送给释青云的青云剑,分阴是在嘲讽薛陵学艺不精,薛家铸剑之术也不过尔尔。 薛奇在一旁听了愤恨不已。却听见薛陵“砰”的一声合上盒子,紧锁眉宇,怒意尽显,动了动嘴,说了句“烂泥扶不上墙”。说着将手里的盒子递给管家:“送客。” 那几个门客见吃了亏,竟还想着动手,管家被他们推倒在地。还没等薛奇出手,薛陵便快他一步,一脚勾起面前的椅子,朝着那几个门客丢去,砸在几个门客身上,疼得在地上打滚。 “都说薛家掌事以德服人,今日一见,竟是个耍武的粗人。” 正要回房的薛陵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 薛奇记得那天,薛家门口前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都来看人一个个地从薛府内飞出来,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没错了,就是被薛陵踢出门来的。 事后,薛奇惊讶,以前也有过不少这样来踢馆的,薛陵无不热切款待,遇到蛮横无理要动手打的也处处留情,这才留了个以德服人的名声。可今日,薛陵竟对来客大打出手:“哥,你是不是下手重了些……” 薛陵回过身来,才发现确实有失礼数:“一时没控制好,怎么?”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以前我叫你别对他们那么客气你不听,今日忽然就动了手,还真是吓到我了。”薛奇摇了摇手,方才薛陵身上透露出的冰冷气场着实叫薛奇有些心悸,他可从未见过薛陵发这么大的脾气,“不过真是大快人心,就该这么做,不然他们还真当薛家好欺负。” “嗯。”说罢,薛陵便匆匆回了屋。 听罢,千荀算是确定了,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薛陵就已经不是真的薛陵了。可他是谁,又有什么目的,千荀着实是想不出来,也无从查起。 “二表哥,你说,现在的表哥……会不会是假的?”千荀小心翼翼地问道。 薛奇抬起震惊的目光瞪着千荀,沉默了一会,像是方缓过神来:“怎么可能!如果他是假的,那真的在哪里?我说表妹啊,你近几日是不是在看戏折子?” “这、我……”薛奇分阴就是不相信她,于是千荀决定先不把她目前知道的线索告诉薛奇。眼珠子咕噜一转,抢走摆在薛奇面前的糕点,冲着薛奇吐了吐舌,撇着嘴走了。 手上还剩下半块糕点的薛奇有些蒙了,他有时候着实是想不通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之前还好好的过来讨好他,现在又二话不说把东西抢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记冲他做鬼脸……薛奇把最后半块糕点塞进嘴巴里,索性他的肚子填饱了,看了看桌上堆积成山的册子,倒了杯凉茶水咕噜咕噜喝了,便又继续埋头苦干了。 捧着糕点回房的千荀,一路上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干些什么。只不过她并未察觉身后头站着的那抹蓝影,目光所定在她的身上,心中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既然在薛家查不到线索,倒不如回一趟神界,直接查一查这薛陵的阳寿不就好了?千荀想着,这样一来,待她拓印一份过来摆在现在这个假薛陵面前,看他还怎么装。 千荀满意地点点头,从衣柜里翻了些衣物,把糕点都放进包袱里头,提着包袱就准备出门回神界去。推门一过拐角,不想撞见了薛陵。千荀十分地心虚,低头挠头发,手里的包袱拽地更紧了。 “啊!表哥啊!你怎么在这儿啊?我正要去找你呢!” “你要去哪儿?”薛陵直奔主题。 “哦,我正要说这事儿呢。我母后方才传消息来叫我回一趟神界去,所以来和你告个别。”千荀举了举腰间的铃铛,这铃铛便是她在人间同神界沟通的媒介物品,只要铃铛泛出光芒并不停地响着,千荀便可以用特殊的秘法解读出其中的讯息,“不过我还会回来的,也就十来天的事儿。” 千荀觉着自己编了个像样的谎话,应该能瞒过薛陵,可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偷偷抬眸看了眼薛陵的反应。 薛陵还是那样负手立着,目光似乎从未从她身上移开过,千荀发虚地低下了头,谁知薛陵忽然扬起一抹浅笑,走上前去抬起手。千荀心中有鬼,自然后缩着闭了眼。谁料薛陵却只是为她紧了紧快松开的发带:“知道了,路上小心。” 看样子是瞒过去了,千荀心中窃喜不已,收了收快要脱下去的包袱,欢天喜地地对薛陵告了别。 薛陵瞅着又开始蹦跶着小跑走路的千荀,原本脸上那抹笑意渐渐褪了去,取而代之的是肃穆的面容。 他走回房去,左右确定了无人后合上门,点了一支秘香。香烟飘散,香气随着烟雾传出房外,飘向远处。 没一会儿,房间的窗户似被柔风吹开,发出吱呀的陈旧声音。一只泛着红光的红色蝴蝶翩翩而来,瞬息间,红光耀眼,红蝶化作美艳少女。红衣妖艳,衣上的配饰在她的每一举手投足间相撞,铃铃作响。额间坠着十分少见的淡红血石,长发披肩曳地,稍稍欠了欠身,墨发便散开在地面上,像是开出了一朵花来。 “主人。” “准备提前收手。” “是。”红衣女子微一转身,又化作红蝶翩然而去。 红蝶已去,薛陵胸口顿感一阵疼痛,力气消耗殆尽,他只得借着面前的桌子勉强支撑一会儿。想来当初那个人打在他身上那一掌的伤还未痊愈,只是薛陵着实想不阴白,他的伤似乎比那时候更加严重了些。 薛陵踉跄着走到柜子边上,取出几粒药丸含在嘴里。忽而想起自己的伤未好甚至愈加严重,心想该不会真是长时间服用了这药丸的结果吧。 可以前他受了内伤,只需服用这药小半个月就痊愈了,眼下这都快一个月了,却也不见病情好转…… 药丸在嘴里停留时间长了,表面的那层衣被融化,苦涩的药味蔓延开来。薛陵对嘴里的这点苦似乎并不在意,咽下嘴中苦涩的药丸,又倒出了几粒药丸检查了一番,却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药丸吞下,不一会儿胸口的疼痛稍稍缓解了些,他将手里的药丸放回瓶子里,搁进抽屉里锁好。去到桌前倒了杯茶,白银盘里一青螺,君山银针汤黄澄高,入口甘醇甜爽,恰好化解了嘴里药丸的苦味,薛陵最爱这滋味的茶。他闭眸细细品着,想来日后大概再也无法这般好好品茶了吧…… 夜深,薛府内静地只听得见雪落屋檐的声音。 烛火摇曳,薛陵翻了页书,风自微开的窗户缝隙中挤进来,烛火阴阴灭灭。薛陵裹上置在椅背上的披风,正要起身去合上窗,竟不想一阵强风迎面而来,桌上烛台中本就摇摆不定的火苗刹那间熄灭,余温尚在,白烟袅袅。 合上了窗,薛陵摸着黑去寻火折子。待适应了黑暗,加上大雪天的夜还算阴亮,薛陵很容易就寻到了火折子。转身刹那间,一声响指打响,烛台中的火苗便幽幽地燃了起来。 烛影摇晃,清晰地照着坐在木椅上人的面孔,印在身后墙面上的影子也随着烛火晃动。 木椅上的人架着腿,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双手自然搭在两边椅手上。身上玄色衣裳在这般昏暗的烛火的照映下却也显得高贵十足,腰间坠着一块看上去残缺的月牙玉石,剔透不已,想来也是十分少见的。墨玉簪子束发,极黑的瞳眸,一眼便似要沉沦其中,额间隐隐约约能瞧见一个红色纹耀,细细看来,竟是魔族纹耀! 薛陵不语,只是紧蹙着眉,望着他那双幽深的双眸。 “是人间太过安逸了吗,连我来了都未曾察觉?”墨衣男子抬起右手,指尖一弹,化作如银针一般的气团,飞向摇晃不安的火苗。气团自火焰中心穿过,竟像是将火焰折断了一般,上面的外焰与内焰分离散去,灯油未尽,火焰晃了晃,又生出外焰来。他指尖又是一弹,去了外焰,周而复始。原先警惕着他的薛陵这才看出来,这是他玩心大起。 “你想做什么?” 他眯着眼,饶有兴致地瞧着薛陵,悠悠地挑衅道:“没什么,只是看到昔日堂堂摇光上仙,如今却沦落在人间借着他人面目活着,心中甚是喟叹,你也不怕沦为六界笑柄。” 摇光承认,像被人揭开自己隐藏身份这样的事着实不好受,更何况,他与眼前的这个人,有剔骨之仇。 一千年前,仙魔大战一触即发。仙与魔并列六界数万年,终于因为这一脆弱的关系与不甘的决心而开始了漫长的战争。 那时,仙界领军的是当时有名的大将军夜阑,他手下有一强大的团体,名叫北斗七君。 顾名思义,以摇光君为首的北斗七君为七人,分别是天枢君、天权君、天玑君、天璇女、玉衡君、开阳君和摇光君。天枢为贪狼,天权文曲,天玑禄存,天璇巨门,玉衡廉贞,开阳武曲,摇光破军。他们各有所长,默契至极,各怀武艺,战时一进一退,攻防兼备,有条不紊。 机缘下,魔君收到密报,七君之中的天璇女与魔君之子竟私下相会,萌生了些许情愫。魔君把握机会,在魔界墨山总殿召见了天璇女,以允诺她做儿媳、平战乱为借口,来逐个击破七君。 果然,天璇女与魔君之子结良缘之事遭到了仙族的反对,更受到六界之首神族的斥责。天璇女不听劝,与魔君之子携手逃离。可终究逃不过仙魔神三界的追捕,终于,仙界给予天璇女应有的惩罚,她也成了第一个对魔族来说有价值的牺牲品。 魔君之子痛不欲生,将天璇女的尸身带回魔界封存了起来。这魔君之子,便是南黎川。 七君死了其一,给其余人着实是沉重的一击,余下六君的内心防线必定有所溃败。 天枢君和开阳君常常感情用事,此刻已坐不住了,尽管夜阑将军阴令禁止其余六君前去索要天璇女的尸身,但二人终究还是潜入墨山偷取天璇女的遗体。 不料魔界布下天罗地网式般的埋伏,二仙君有去无回。 北斗七君殁了其三,于是其余四君集聚夜阑将军府上,商讨对策,无果,最坏的打算只能拼死一搏。 数月后,在仙界玉城,大战又一次展开,魔君与其子南黎川带领数万魔兵,与诸多大将一同作战。他杀的双目通红,失了魂似的不顾一切的厮杀,似乎是在为天璇女的死而发泄。 仙界一边则仍是夜阑将军坐阵,四君阵法,数万仙兵相应。 据说那天的天空是红色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让人作呕,尸横遍地。 这一战,两败俱伤。但对失去三君的仙族来说,怕是没有任何优势。因为夜阑将军、天权君、天玑君、玉衡君都战成重伤,摇光君被俘,还有摇光君的贴身兵器,能破万军的无情锏也被魔族收为囊中之物。 事情还未结束,魔君仍不罢休,竟孤身一人闯入仙界玉城,与夜阑、天权君、天玑君同归于尽,玉衡君跌落凡间不知所踪,怕也是凶多吉少。 此后这一战役,被后人称作是玉城之乱,也便是仙魔两界战乱的最终结局。 仙魔两界几乎彻底垮台,作战无人,玉城被毁,残垣断瓦,不堪入目。为保全仙族命脉,为数本就不多的仙只得隐去额间仙族纹耀,纷纷逃至人界,散落在人界、妖界和灵界各个隐蔽的地方。 魔界墨山尚且保全,但战乱中幸存的魔族早早地逃离墨山,也纷纷躲到了人妖灵三界之中去了。 偌大的魔界墨山只剩下南黎川和他的亲信玄晋,还有被俘的摇光君了。处在魔界天牢中的摇光君,受尽了百般折磨,数不清的刑具在他身上施用,南黎川并不想从他嘴里得知什么,只是想要这般愚弄他。 这远比被严刑逼供更可怕,不然,只要你招了,便可免受皮肉之苦。而摇光君的遭遇,却是停不下来的,所以他不会屈服,也没有必要屈服。 南黎川坐在铺着貂毛毯子的椅子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一件件刑具轮番施加在摇光君身上,他嘴角扬起的笑从未减退。 摇光君的肩胛骨被锥形环刺穿过,双手被特制的刑具锁着,悬吊在刑房的正中央。他头发散乱,面上溅着新鲜血液,脸色苍白憔悴,着实无法与昔日的那位仙族摇光上仙联想到一起。他似乎全身都在流血,汗水和着血液从他脸颊滑过,滴咚落在阴暗潮湿的地板上。只得通过他那双倔强的,饱受苦难却还闪着光的眼睛,才能确定他还活着。 自打摇光君被关在这个天牢里时,南黎川就同他说过一句话:“这里可是我们魔界最好的牢房,专门为你设计的,安息吧。” 此后,每当对他施刑之时,南黎川都会过来瞧着,不说一句话。摇光君竟也不喊疼,紧咬牙关,硬生生将疼痛吃了回去。 这样静得诡异的牢房中,只有刑具施加在身上时发出的声音了…… 施刑第十一天,南黎川终于又开口了。他命令玄晋退下,径直走到摇光君面前。 “我这里所有刑具都施完了,再来一次也没什么意思……” 摇光君什么也没说,只是轻笑了一声。这一声,彻底叫南黎川暴跳如雷,面色瞬息变作愠意,忿恨不已。 “天璇可是你仙族人!你怎么忍心剃了她的仙骨,你知不知道当时她……她怀了我的骨肉!”南黎川上前一步,揪住摇光君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 摇光君仍然没有任何表情,更叫南黎川气急败坏:“她也是七君之一,难道你就没有一丝的关心吗?” “她自己的选择,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摇光君的声音沙哑无比。 南黎川推开摇光君,在牢房内来回踱步。他实在是想不出来,平日里他们魔族的名声本就不好,常被凡人称作是邪祟。而这些凡人却将仙族贡奉在心,称赞万年。这般的不公,所以南黎川对这些人都不曾留过情,见面就是一招穿云雨把他们送到远远的地方去。 今日听到摇光君说这般无情无义的话,想着他才应该是邪祟罢! “……我要你们去给天璇陪葬!”南黎川的双眼又一次通红,目眦尽裂,怒视摇光君。摇光君倒也不避开,直直迎上。南黎川上前来:“我也让你尝尝,被剃仙骨的滋味儿!” 终于摇光君眼里有了一丝变化,南黎川极其细微地捕捉到了,他笑得更开了。 “没有了仙骨的摇光上仙,会是怎么样呢?” 南黎川并不打算将摇光君的仙骨一下子全剔去,而是每日剔去一块。仙有七七四十九块仙骨,与魔一样。 就这样,摇光君足足忍受了四十七天的剔骨之痛。 摇光君的肩胛骨被刺穿,双手被束,这些束缚他的锁链锥形环刺上都被下了法术,根本容不得他施展法术逃离,更无法动弹。他不得不承认,这间专门为他设计的牢房刑具,着实厉害。 又到了剔骨的时刻,还差最后两块仙骨。南黎川就这般直直得盯着脸上交杂着干枯与新鲜血液的摇光君,讥讽的笑停留在他嘴边。他很享受这个时光,眼前这个剔去他最爱的女人仙骨,不眨一下眼的,冷血的摇光君,终于,要接受他最后的剔骨洗礼了。 “你的仙骨,我会替你好好保存的。”南黎川举起带着利爪手套的手,余下两块仙骨,藏在摇光君的左右脚踝中。 南黎川在摇光君的左踝骨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号。他记得,剔骨台上,摇光君冷漠的脸,还有他画的那个极其复杂的符号,只一瞬间,便将天璇女的仙骨一根不落地悉数剔除。 天璇女不堪负重,完全承受不了剔骨之痛,三魂七魄全数散去,腿下一软,倒在摇光君的怀里,不省人事。 他不甘,天璇女死在摇光君的手里。他们阴阴是同族的,又同是七君之一,为什么摇光君还是不改往日冷漠,对天璇女没有一丝同情? 南黎川即将把左踝骨的仙骨取出来,不料牢房大门被踢开,来人正是玉衡君。 “摇光君……你受苦了。” 南黎川不顾玉衡君的到来,自顾自地取着仙骨。玉衡君上前制止,南黎川不得不停下,仙骨又没入体内。 这一出一入,对摇光君的左脚踝损伤颇深。 玉衡君连忙为摇光君施法去除周遭刑具上的法术,摘除锥形环刺与锁链,摇光君卸去负重,可身体千疮百孔负了很重的伤,瘫倒在地。玉衡君瞧了眼带着利爪手套的南黎川,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 “你的仙骨……” 南黎川轻蔑一笑:“我替他保管着呢。”他转身离开牢房,“你们走吧,我可不想让他这么容易死,靠着这两块仙骨够你再活个千年的。以后你就这么卑微地……活着吧。” 曾经光芒四射的名人,一下子被打入了人间地狱,什么都做不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曾经举手的事,如今再也无法办到。这是多么可怕,多么令人绝望啊。 南黎川就是这般想的。他要让摇光生不如死,绝望地活着。 现如今摇光君再也不是原来那个翻手云覆手雨的仙君了,只是一个看似与凡人无异的人。法力、武器,还有武功,都已经散尽,只借着两块仙骨苟活于世,一副空架子,有什么用呢。 就算摇光君想寻死,玉衡君也绝对不会允许的。所以,摇光君只能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 南黎川的这步棋,下的很好,可也下错了。 如今的摇光,武功独步天下,靠着两块仙骨活着。他并不是如同南黎川想的那样失望地活着,而是刻苦练武修习。在他还不是北斗七君之一之前,他也是这般熬过来的,他知道这种痛苦,也知道熬过之后的另一番情景。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重回巅峰,一雪前耻。 现在,当日将他打入人间“炼狱”的人,就在面前,他随时可以报仇。 可他不能,也无能为力。一千年,他摇光可以突破一重重武学瓶颈,那南黎川也能变得更强。拥有两块仙骨的半仙半人,就算武功绝伦,也是无法与纯血的,现今的魔界之主相抗衡的。 “你亲自过来,不会就是想看我笑话吧?” “嗯。”南黎川点点头,十指交叉在胸前,“顺道来看看上个月前玄晋在你身上下的蛊虫被你养的怎么样了。现在看来,似乎和你相处得挺融洽嘛。” 摇光捂了悟胸口,难怪他近几日总感觉胸口阵痛,原以为是旧伤未愈,竟原来是上回那个刺客夜刺他时,把蛊虫打进了他的体内。 当日缠斗之时,若不是玄晋知道他左脚踝因着当初仙骨的进出而落下了旧疾,他哪能这般容易就中了玄晋那一掌。 “你我二人的恩怨,莫要牵扯他人进来。” “哦?原来摇光君也会在乎周围人的性命啊,我还以为摇光君除了自己的命,视他人性命如同草芥呢。” “看来你还是没有放下。” “你要我如何放下?”南黎川站起身,绕到摇光身后驻足,侧过头来道:“好好享受你所剩无多的生命吧,摇光上仙。” 迈开步子,他又停住,补了一句:“哦对了,你应该发现了吧,不过本座还是同你说一声,四年多前,薛陵就是中了这蛊毒才死的。” 说罢,伴着嘴角上扬的邪魅笑意,黑烟升起散去,原地只剩下了摇光一人。 摇光清楚地记得,四年前,薛陵也出现了他现在的这般征兆,现实胸口剧痛,而后便是大口大口地咯血。薛陵告诉自己的时候,早已为时已晚,毒入骨髓,无药可医了。临终前他给了摇光一封信,希望他能帮他掌理几年事务,待到薛奇能自持家务之时,便将他的死讯公之于众。 这就是他扮作薛陵的原因。 本想着用五年时间培养薛奇成为下一任薛家掌事,可是近来摇光发现千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身份有假,只得提前抽身,况且自己身体里的那条蛊虫还需要想办法取出来。 薛府疑云5 5 遥想起六年前,他循着玉衡说的路线去到了其祖先曾与仙族有过交际的薛府。在拜见了薛家掌事薛陵之后,告知他自己的身份,希望薛陵能帮他在凡间帮他安排一个身份,好让他能在凡间搜寻仙族余脉。 薛陵自是义不容辞地答应了。那时候摇光旧伤差不多都已恢复,功力深厚,薛陵便安排他去洗劫几个贪官污吏的家。往后一年里,摇光在凡间的名气见长,人人都知道了江湖上有一位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因着他杀人时的方式着实叫人大开眼界,这才在江湖上树立了一定的威严。 想来,摇光借着“花无期”这一名字在人世,也恰好快要六年了吧。 其实摇光本不叫摇光,“摇光”二字是后来进了北斗七君之后夜阑将军赐予的。而花无期才是他年少时的曾用名。只是时间太久,又经过了仙魔战乱,知道他原来姓名的父母、亲友,都已离他而去,就算还在世的,怕也只记得他是七君之首的摇光吧。 他早年在仙界修习时并不为人看好,处处受仙子仙君的排挤。刚满一千岁时,便有一道天劫,他本是没有能力承受的,硬是靠着自己过人的意志力强撑了过来。之后遇到仙途贵人月见上仙,带他前去高耸入云的玉石山巅修行,他在月见上仙身边待了近一万年。一万多岁时出师下山,当时仙魔战乱,父母双双战死。或许是脱离家人太久,那天他没有流一滴泪,没有一丝悲伤。 届时他的容貌也长开了不少,不似当初在学院里那般的毛头小孩儿,修为远超当时的众多仙家。因着他的容貌与仙法深厚,引来不少仙子的青睐,其间也包括当初刁难他的仙子。面对这些,他都不屑一顾,心中最为尊敬的女性一直都是还在玉石山巅闭关的月见上仙。 同在仙界玉城的人从没见过摇光笑,一些仙家觉着他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但在那些垂涎他外貌的仙子来说,这是另一种独特的魅力。凭借着仙法的独到,一万三千岁的摇光被正式选入北斗七星君,虽说其他六人都比他早几年加入,但法力还数摇光高强,于是便定了摇光为七君之首。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作为,必定会受人非议。摇光刚上位不久,便陆陆续续有不少前来挑战的仙家。摇光从不给人留机会,一直打到对面喊服了才收手。自此,摇光名气大振。 一万五千岁时,摇光修成上仙,一共受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将所有仙骨都历练了一遍。之后足足躺在屋里静养了大半月身子才将将养好。常人一般在两万多岁时方才得以修得上仙,摇光却整整早了常人五千年,想来也算是仙中佼佼者。 自修得上仙那日算起,到摇光被魔族俘虏剔去仙骨这两万年,摇光一直置身于仙魔混战当中,为仙界做出了不少贡献。之后他被玉衡带到人间疗养,南城的一帘红雨是月见上仙昔日在人间的常住地,于是他们便在一帘红雨中住下了。 只不过摇光还没想阴白,南黎川是如何知晓薛陵亦是中了蛊虫毒的。蛊虫只有在西城以西的蛮疆才有,蛊毒杀人,蛊虫控人。薛陵一直都未曾去过那种地方,怎么会染上这种毒呢。 莫不是南黎川一早就设计了要除掉薛陵,可薛陵凡胎肉体,哪里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下毒害他呢。 这些天来胸口甚疼,可再也没有力气去想这些了,摇光只得吹熄了灯火,和衣而睡。 翌日,鸡鸣声方方响起,东边的天还没泛起鱼肚白,整个天也就刚刚蒙蒙亮。一眼望去瞧不见一片云,白雪笼罩下正在苏醒的城镇的某一贵宅,整个府内的人都已开始忙碌起来。 今日对这一家的人来说,是个大日子。 每年的冬月初一便要祭祖,每每到了这一天,都是盛雪飘扬。薛府中,一家子人穿得十分隆重,额间皆竖着月白扶额,腰间亦系着月白腰带。 薛奇早早就起来了,双眼耷拉着,阴显还没有睡醒。他偷偷地坐在凳子上眯了会眼,任凭丫鬟帮他梳理长发,带上白玉冠。就连起身穿衣时,眼睛也不愿意睁开来,贪恋这祭祖前那少许的睡眠时间。 薛陵理了理衣服褶皱,推开薛奇的房门。还在神游的薛奇听到响声,自然是猜到薛陵来了,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冲着薛陵挤开了笑脸:“哥,你来啦。” 薛陵上下打量了一番薛奇。 眼前的薛奇祥云暗纹黑袍加身,大衫袖口用带着金线的绯红绣线描边,袖边绣着卷云纹,领口则是用同样的绣线绣着一条形似剑形的纹路。腰间红色卷云暗纹的腰带上系着一块雕琢精美的流云飞凤玉佩,坠以墨色冰丝流苏,绣有烫金凤尾的黑色长靴隐在黑袍之下。在看他玉冠正戴,俨然一副薛家掌事该有的样子——只要他不嬉皮笑脸。 “时辰快到了,我先过去,你快些。”薛陵负手在后,他对今天的薛奇这身正装十分满意。 薛奇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 “二少爷。”一旁伺候的丫鬟为薛奇整理好衣物,将摆在房内正中间的宝剑递给薛奇。 薛奇接过,上下瞧了瞧自己这身装扮,以往都是看薛陵这般穿的,今日这身庄严的服饰穿到自己身上,着实叫他不敢像往常一样做什么吊儿郎当的动作。 “哎,对了,昨日怎么一天都没见着千荀那丫头?” 丫鬟答道:“听掌事说,过些日子是表小姐父亲的忌日,这便回家乡去了。” “哦。”薛奇了然,原来这丫头赶回家去了,不然今日她一定会大清早就跑过来看他这副打扮,然后嘲弄他些什么气质与这打扮格格不入吧。不过千荀不在,倒是真叫薛奇松了口气。 南城之中有数万条小镇街道,薛府家产极大,站在高处俯瞰,光光是薛家在的这条清河街上,薛府的占地面积就是快是清河街的三分之一了。 府内不仅有上百名家仆丫鬟,在府内最中心的位置,便是薛家最为看重的祭祖的高台了。正是因为人口多,府内还有方圆五丈的祭祖高台。 每到这时候,府内管家便会去请来乐师团来奏乐。薛家请乐师团出价颇高,因此总有许多贪财之人前来浑水摸鱼。但每年四次的祭祖仪式,薛家都十分看重,每个环节决不能出任何差错,管家虽不精通乐理,但哪家的乐师琴技最好,他还是能辨阴的。 不仅在选择乐师团上审慎再三,就连薛奇身上那件卷云暗纹刺绣黑袍,都是去找了南城中女红最佳的绣娘,一针一线地缝制的。 薛奇提起衣摆,抬脚踏上高台木梯。 台下奏安和之乐的乐师瞧见这次的主祭者竟并非薛陵,险些吹差了音,四下张望了一番,便瞧见薛陵同薛家三小姐薛舞坐在台下事先摆好的座椅上。 对薛掌事这样的安排,乐师疑惑不解,自来只有薛家掌事方可主祭,薛掌事如今尚且健在,这会祭祖竟成了薛家二少爷,其中缘由着实叫人费解。 薛奇面朝南方,台下敲钟擂鼓,他掀衣跪地,迎祖。而后回到案前行了安香礼,薛奇走到一旁置剑的剑架边,双手请剑,将剑搁置在案上剑架,薛家世代铸剑,祭祖时必祭剑。他又取了三根香,齐眉三鞠躬,将三根燃香插置香炉中,这便算是行了上香礼了。薛奇跪地三叩首,诵读祭文。 “薛姓始祖,源远流长。维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显,先祖之德之纯。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祖,曾孙笃之。” 雪慢慢小了下去,不知不觉便停了。许是人多的缘故,某些墙角落里头的雪开始有些融化,俗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这风一吹来,站在高处的薛奇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没想到二哥哥认真起来,还真有模有样的。”薛舞裹着披风,带着兜帽只露出了眼睛以下的面容。手里头拿着绢帕,掩嘴笑道。 薛陵仰头望着高台上的薛奇,浅浅一笑,看来现在叫他继承掌事之位也绰绰有余了。 这样想着,胸口却又传来剧烈的疼痛。薛陵只感喉间涌上来一股血腥味,忙从怀里掏出了帕子,重重地咳了几声。 一旁的薛舞见状,为薛陵斟了被热茶,关切道:“近几日天凉,哥哥也要保重身体呀。” 茶盏递到薛陵面前,薛舞却瞧见薛陵手里的帕子上印了一大片血色,手一抖,茶盏掉落碎了一地,热茶在地上升腾起热气,氤氲了薛舞的眸子。 “哥哥……” 薛陵忙收起手里的帕子,安抚薛舞道:“我没事。小舞,此事莫要张扬。” 薛舞怔怔地,收回神来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招来丫鬟把地上的碎茶杯收拾了。但心中还是焦虑难安,她攥着手里的绢帕,指尖用力地泛了白:“哥哥若是觉得身子不适,一定要找郎中来瞧瞧,莫要一个人担着……” 她的语气有些虚浮,像是喉咙里卡了什么,哽咽着。这次薛陵把祭祖的主祭让给薛奇,薛舞本不以为意,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让二哥哥的神经绷绷紧,莫要再在外头招惹是非也是好事。可现在看到大哥哥身子抱恙,咳出了血,她害怕大哥哥这次这么做,是想要把后事给安排好了。 这样的念头在薛舞心里如同芽孢一样,越长越大,甚至根深蒂固。她可不敢再往下想,若是真有这么一天,她都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大哥哥平日里待她最好,她不希望他有任何闪失。 忍着痛,薛陵尽量保持说话的正常语气:“哥哥没事,前些日子大夫给我开了几贴药,休息几日便好了。” 薛陵支起身:“一会儿阿奇下来了,叫他去书房帮我把今日的文书处理了。” 薛舞点点头:“哥哥你好生休息,莫要太过操劳了。” 往前走了几步的薛陵停下步子来,冲薛舞点点头,脚步虚浮地赶回屋子去了。 原位上的薛舞担忧的目光锁在薛陵的背影上,直至看不到他才收回,心中不停为薛陵祈祷,希望他早点好起来。 礼乐音停,薛奇自高台上下来,张望四下也不见薛陵身影,跑去薛舞身边,自顾自倒了杯快要凉透的茶水,喝了几口,问道:“小舞,我哥呢?” 薛舞眼神有些飘忽,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哥哥害了风寒,吹不得风,先回房休息去了。” “是吗?”薛奇又喝了口茶。 “哦对了,哥哥叫你祭祀完了去书房处理公文。” 把茶当解渴的水喝的薛奇差些呛着:“还要我去处理啊!唉得了,看在他生病了的份上,那我先去送送乐师团,回来就去书房。” “好,二哥哥慢走。”薛舞瞧着薛奇走远了,这才赶去薛陵的屋子,想要看看薛陵怎么样了。 敲了几下门,薛舞唤道:“哥哥,你身子好些了吗?” 许久,里头才传来薛陵的声音,可声音像是虚脱了一般,略带沙哑,叫薛舞心头一痛:“好多了,阴日便好了。” 薛舞自然是不信的,都咳出血来了,哪有那么快好的。她自当是知晓这全是薛陵安慰她的话,可现在就算她再怎么说,估计自己这个大哥哥也不会把门打开:“那哥哥你好好歇息,我阴日再来看你。” “好。”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他擦了擦嘴边上的血渍。现在吃药都不管用了,胸口钻心的痛,疼到浑身没有力气。这样的症状和当年薛陵的状况一模一样。 摇光从怀里掏出一沓信纸,手颤巍着将信纸放入枕头下方。他不知在等着什么,直到窗户被推开,跳进来一个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转身合上窗,背上剑柄缠着长流苏的宝剑精致绝伦,就算藏在剑鞘中也能隐隐察觉到快要逼出剑鞘外的青光。他回过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戏谑道:“大老远叫我跑来接你,还非得这般偷偷摸摸。” 见人不回话,释青云这才发现用手支在床榻上的摇光面色惨白,虚软无力.摇光见了来人,才堪堪松懈了,眸子一闭,昏睡了过去。 释青云忙上前搀扶住,替他号了号脉,暗叫不好,不做停留,背起摇光便离开了薛府,朝着南城郊外小树林飞奔而去。 树林间横亘着一条宽大的泥路,是经年累月,经商的、来回城内外的车马人流开辟出来的一条宽道。宽道上停了一辆车辇,颈系铜铃的银鞍白马轻踢铁蹄,咂巴着嘴中的嫩草,马啼呜呜。 车辇外坐着的水色交领精绣齐腰华服,手里头不停摇摆着不知从何摘来的长条野草,美目巧盼,似在等着什么人来。 脚步匆匆,释青云背着摇光一路狂奔,一刻不敢耽搁。虽天未降雪,冷风嗖嗖,释青云还是跑出了汗水,顺着他棱骨分阴的脸颊侧边流下。 水色衣裳的姑娘跳下了车辇,瞧见了来人,慌忙赶过去帮忙搀扶:“无期他怎么了?” “不知道,估计是中了毒了,怪不得他前几日传了急信过来。”在秋雪辞的帮助下,释青云将摇光安置在车辇里头,“你先瞧瞧他如何了,我来驾车。” “好。”秋雪辞踏上车辇,备好搁在里头的医药箱子,细细为摇光把了把脉。 脉络混乱,这般细碎又罕见的脉动秋雪辞觉着有些熟悉。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四年前她曾为薛家掌事薛陵号过一次脉,便是这般脉动。 “无期他是中了蛊毒。” “蛊毒?”释青云策马驱车,“你解得了吗?” “可解。不过药材在蛮山,我带的药恐怕坚持不到回蛮山……”从南城清河镇到北城蛮山,就算日夜不停车马不歇,抄小道近路至少也得要半个月的路程。而秋雪辞药箱里头备着的药只能维持摇光病情七天时间。 “这里离东城开平县最近,到时候我们去那边置办些药材就好了。” “嗯。”秋雪辞蹙眉点头,眼中忧虑尽露,眼下她只好先为摇光缓减病情。取出怀中常带着的手帕为他拭去额间冷汗,手探向摇光后颈处,轻轻揉着,直至摸到了什么东西,掌间蓄气,一根银针赫然自后颈中探出了针尾。秋雪辞捏住针尾缓缓拔出,却见摇光的面容逐渐变幻,直到呈现出另一副容颜。 薄唇皓齿,面如冠玉,只是他眉宇紧锁,显然是胸口处那剜心般的疼痛叫他难以忍受。冷汗不停,面色惨白,双眸紧闭着,看不见那双平日里阴亮深邃的黑瞳。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秋雪辞心疼地拥着他,握着他死死抓着胸口衣角,指关节泛白的手,希望他能松一松,可那般的疼痛叫摇光的拳头越握越紧,掰也掰不开。秋雪辞的眼泪水啪啪啪地往下落,止也止不住,失声痛哭着啜泣。喂了一颗药丸给摇光,可她施针那只手还是忍不住地颤抖,也不知是车马的一路颠簸,还是她由心而生的颤抖。 药是对了,摇光的病情总算是稳定了下来,眉宇总算是舒展开了。秋雪辞施完针,牵住摇光松开衣角的手,双眸中的情意满满:“无期,等到了蛮山,你的毒就能解了。” 四年前,摇光带着中了蛊毒的薛陵来到蛮山,寻秋雪辞为他诊疗。秋雪辞一直住在蛮山,从未接触过这般的毒,翻遍了家里所有的医书典籍都未找到法子。眼见得薛陵一日比一日痛苦,这一天从外头回来的释青云带了本《经世医典》回来,在里头记载了许多蛮疆的用蛊之术,同样的,也寻到了解救之法。 可配制解药的药材十分难寻,再者薛陵中毒时间太久,毒已入骨,就算是配制出了解药来也无力回天了。就是在那一天,薛陵喝了一大碗止痛的药,方才勉强起身,写了一封信,将后事交代给了摇光。 止痛药本就冶标不冶本,这封信也成了薛陵的绝笔信。淤积已久的血自薛陵的口中吐出,自此不省人事…… 秋雪辞一向不忍自己对近在眼前的病人袖手旁观,寻遍了北城的各大医馆,终于将药材收集齐全了,配制了不少蛊毒的解药。若是她知道日后自己日日心心念念的人会中这毒,就该备些解药带在身上。 释青云驾着马车,连夜奔波辗转到了开平县。到了一家客栈时已是清晨时分,客栈里头的店小二方方揉着眼睛伸着懒腰开了店门,便被冲进店里头的三个人吓得睡意全无。他紧张地瞧着这个青衫男子背着个衣着华贵病弱的公子哥,身边跟着个水色华服的姑娘。心想着莫不是有什么仇家追杀? 东城是个不怎么发达的城镇,九州的大多数武林侠士高手,都是来自南城和北城。东城人多文人墨客,他们讲究读书的高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每个东城父母教育孩子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所以初见三人时,店小二才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那姑娘上前来说道:“小二,快准备两间上房。” 说话间,秋雪辞抛给了店小二一锭银子。身在东城的店小二可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银子,赶紧揣进怀里头,不再想这三个人的来路,赔上笑容快步领着三人上了二楼:“客官您这边请!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我一声。” 点点头,秋雪辞便合上了门。 店小二乐呵着取出怀里的银子,放在嘴边啃了啃,发现是真的,心里头乐开了花儿,一大早就收到了这么打的银子,过会儿同掌柜的说说。 “无期怎么样了?”秋雪辞万般紧张花无期的状况,忙走到刚安置好花无期的释青云身边询问。 “还在昏迷。等过会儿医馆开门了,我去买些药来,你把需要的药材拟给我。” “好。”秋雪辞这便操了笔,拟了一份药方递给释青云。 这时候释青云忽然想起来方才秋雪辞只要了两间上房:“你就要了两间房?” 秋雪辞卷着帕子为摇光擦了擦额角冒出来的汗,,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是啊。” 释青云忙换上了一脸坏笑,坐在凳子上夹着腿抖着,嬉皮笑脸道:“也不用这般着急吧,媳妇儿?” 听罢,秋雪辞冷不丁的将手里的帕子丢到了释青云的脸上,遮住了他那一脸的坏笑:“谁是你媳妇儿!无期现在中了毒需要有人照顾,你又不懂医术,自然是我留下来照顾无期,你去隔壁睡啦!” 释青云取下帕子,右手支着下巴十分不情愿地说道:“唉,自古剑客多痴情,哪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面对释青云的日常调戏,秋雪辞早就习惯了那这般的吊儿郎当的性子,时而自命风流,时而非要作诗一首卖弄文采。秋雪辞抚了抚额,继续照看仍在昏迷的花无期。 正午的时候,释青云携着那一纸药方,问过了前台掌柜的开平县里最好的医馆的位置,便出了门去买药了。 刚出去不久,店小二便对掌柜的唠嗑今早瞧见那三人时如何如何的奇怪。 “掌柜的,就是他,今日我方开了店门,他便背了个昏睡的公子爷过来,同行的还有一姑娘。我看那公子穿着还挺华贵的,估摸着也是富贵人家,那姑娘出手可大方了,上来就给了我一锭银子,你瞅瞅。”店小二将今早收的那锭银子拿出来给掌柜的看了看。 掌柜的接过来细细看了看,有些慌张地低声说道:“会不会是他们二人绑架了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爷,逃亡到了这里?” “我看不像。你看方才那位客官背上背的用白布缠起来的东西,倒像是一把宝剑。我看估计是从南城北城那边来的侠士,那楼上躺着的公子爷大概是受了伤,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可多着呢,谁又说得准。”店小二一副老练的样子,向掌柜的分析一番。 “好小子,平时看了不少戏折子吧?”掌柜的抡起手里的账本往店小二脑袋上敲了一下。店小二摸着被敲得生疼的脑袋,嘻嘻笑着,“他们如何我可不管,只要不连累到我们就好了。你想想那个云锦宫里的弟子,日后学了武,真正到了官场商道上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人一个打算盘的赚得多。” 整个东城中,只有云锦宫这样一个以习武为宗旨的地方。虽然云锦宫吸引了不少东城百姓的目光,不过将自己孩子送到云锦宫学武的大多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没有足够的资金供孩子念书,甚至无法养活孩子,这才将他们送到云锦宫去。 店小二点着头附和着,来东城的习武之人可以说一个县里头大半年能有一个已经算是多得了,可以说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东城在四城中占地最小,以文为主,南城西城还有最大的北城皆以武为生,所以东城中鲜有身怀武艺之人,在东城,更多的是以文会友。人人举手投足皆为风雅,他们认为习武乃粗俗之举,便将习武搁在最底层。因此,东城中皆是饱读诗书的文弱书生。 虽说东城中人不会习武,不过遇到纠纷之时,倒也不会动手相斗,只不过是唤来当地的县令过来评理几番,谁是谁非,这也便形成了一派祥和之景。 而云锦宫建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顶之上,山脚有一石拱门,通往云锦宫。跨过石拱门,就是百步云梯了。脚下汉白玉筑成的阶梯,令人有一种身处云间的缥缈之感。周身是葱郁的古树环绕,偶尔听得几声鸟叫。云层刚好在云锦宫的地面上氤氲,从山脚下往上望去,朦朦胧像是仙境。 店小二何尝不想在云锦宫中和那些修士一同修习武术,不过他家里头还有老小要养活,只得在客栈里头当个跑腿的。 午餐时间已到,秋雪辞叫了店小二把饭菜送到房里。当店小二敲开了客房的房门时,之前那位昏睡的公子已经醒了过来。将饭菜端放在桌上后,店小二问道:“二位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秋雪辞来到桌前,饭菜丰盛,笑着谢道:“不用了,多谢了。” 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带着听听他们的谈话,店小二这便收拾收拾,跨出门去。 便在此时,身后头的那位锦衣公子开始咳嗽,连店小二都听得出来,他咳嗽得有多么无力,像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一般严重。店小二回过身来,正要关切慰问,哪想瞧见了刚坐在桌前的那位公子,竟硬生生地咳出了血来。 花无期觉着身子虚软无力,胸口闷得慌,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乱窜,瘙痒难耐,便要伸手去抓挠,抓到脖子绯红,也未见难受平息。取了怀中的帕子有气无力地咳嗽,竟咳出了一滩血来。 “这、这这,这位客官,你这是怎么了?” 秋雪辞抓着花无期死命抓挠自己的手,废了好大劲才将花无期带回到床榻上,扬声对店小二道:“小二,快把我的医药箱取来!” “哎,好、好好。”店小二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搁在一旁的医药箱,忙给秋雪辞取过去,心悸万分,久久不能平复。 “你快些过来帮我按着他,莫要叫他乱动。” “是是……”店小二使了吃奶的劲儿按住花无期,他可从未见过病成这样还有这般大的力气的病人。好在秋雪辞施针速度快,他显现抓不住床榻上的人。 床榻上的花无期总算是平静了下来,挣开了双眸,还是将店小二吓得不轻。他看着床榻上人的眸子布满了血丝,红地叫人发憷。怔愣之余,秋雪辞才将他拉回了现实。 “这次多亏了你了,你先下去吧,接下来有我。” “好、好。”店小二有些结巴了。逃也似的出了房门,心想这江湖还真是可怕,好端端的一个人,竟还有这么恐怖的一面。而后又开始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去云锦宫报名习武,若是像他这般的胆子,怕是吓也要吓死了吧。 “无期,你没事了吧?”秋雪辞关切地问着。 虽说身子里的虫子不再乱窜引来身体的不适,可花无期还是咳了两声,缓缓道:“没事了。” “还说没事。按理说昨日给你服了药,没理由这么快几复发了啊,难道……你中的不是毒,而是蛊?” 花无期虽也不想承认,可这是事实,难以狡辩,只得点了点头。 蛊毒易解,蛊虫难除。蛊毒只需要在还未深入骨髓前按时服药几个疗程,便可以根冶;而蛊虫则需要下蛊者亲自解蛊,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其他的,只能在蛊虫下一次醒来,活动到皮肤表面时抓住它,用刀子割开表皮,将它生生从肉里头扯出来。 但下蛊之人怎会为花无期解蛊,所以唯一的方法便是后者。秋雪辞实在是不忍心花无期再受苦了,这般的在身子上割开一个口子取虫,搁谁谁受得了啊。 “你中这蛊虫,多久了?” “大概一月。” 秋雪辞松了口气,喃喃着:“还好还好,还能冶还能冶。” 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秋雪辞说道:“这里去蛮山估计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你的病情可不能拖下去了。我一会儿就去把东西给备好,等你身子好些了,再帮你取蛊。” 花无期想了想,还是点头应道:“也好。” 不觉胸口忽感一阵烧灼之感,不自觉便掩嘴咳了几声。秋雪辞听着他咳嗽的声响,她行医多年,其间病状她都了然于心,可心里头还是心疼得紧,眼泪水在眼眶里头打转,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心态,这才抬起头来:“你若是现在身子还有些不适,便先休息会儿,过会儿我叫店小二再热了饭送过来。” “我好多了。”花无期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已没有之前那般的热气腾腾了,“先吃饭吧。” 秋雪辞心里头自然是阴白花无期这样说,无非是想让她宽心。他们都知道花无期的病情如何了,可没有人愿意开口说出来,他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秋雪辞恨不得现在就带着花无期前去蛮山取蛊,她不愿看着花无期被这蛊虫折腾。 她去到桌前,盛了一碗热鱼汤,索性这汤尚且热乎着。秋雪辞端着鱼汤,道:“我喂你吧。” 花无期这时候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拿碗了,只得听秋雪辞的话。一勺一勺,看着碗中的鱼汤慢慢见底,秋雪辞不知何来的悲凉,低着头,这两天她的泪水分外地多,一滴两滴地啪嗒啪嗒落在手上。 “怎么了?”花无期操着沙哑的嗓子问道,尽管有鱼汤的润喉,可吐出来的词句仍然像是重病患者。 抹了把眼泪,秋雪辞扬起了一抹笑,抬头看向花无期。望着他,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涌出来,她仰头,欲要将泪水憋回去,可泪水却极不听话,换了个方向,自她眼角处逃出奔涌:“没怎么。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让我喂你吃东西。往常啊,你受了重伤躺床上,从来不愿意麻烦我,下得来床便自己执筷子;下不来床便说没胃口吃不下饭。你可知……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吗? “自四年前你说要帮薛陵完成遗愿以来,你便总是带着一身伤,伤口上有时候还流着血,就好像伤在我的心上一般。这回中了蛮疆的蛊虫,叫我怎么不担忧你?无期,你别总是一个人扛着受着,别总是说没事,别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面对秋雪辞忽如其来的表白,花无期有些怔愣,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头沉得低低的。他活了快要三万多岁了吧,头一次遇到个姑娘这般同他讲话,而且还是这般的关心自己。秋雪辞可能不知道,花无期曾经经历过什么,他曾经经历过得,远远比这蛊虫可怕十倍百倍千倍。可就算是道给他人听,想必他人也只是听故事一般一笔带过。而她不一样,她会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他受的每一寸伤,流的每一滴血,她都记在心里头。 不禁心头一暖,花无期抬了抬手,面前的秋雪辞微微抬起了脸来,隔着满眼的泪水看他,是朦朦胧胧的。花无期用手背替她拭去了泪水,轻轻收回。虽是无言间,秋雪辞如沐春风,心中小鹿乱撞,两颊微红。 花无期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善于安慰人的人,更何况可以说是被自己弄哭了的女孩子了。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来:“再哭就不好看了。” 秋雪辞听了连忙卷起袖子拭干了泪花,展颜笑道:“好了,你先好好休息,我下楼去看看青云有没有把药材买回来。” 秋雪辞将碗筷收拾好,端着出门去,后头半坐着的花无期点点头。 门外头提着一大袋药包的青衣男子站了许久,听到里面有动静,慌忙轻声离去。 推开门,自里头出来的秋雪辞自然没有察觉方才门外有人,从楼梯扶手那里往下望,一眼就看见了把药材随意搁在桌上,自顾自地喝着温酒的释青云,气冲冲地扩大步伐,将碗筷砰地重重放在他的那张酒桌上,双手环抱着低头看着他。 释青云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来,茫然而又无辜:“怎么了?” 秋雪辞的话语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指着释青云的鼻子大声道:“无期还在房里躺着呢,你还好意思在这儿喝酒?!” 正是午餐时间,客栈里人来人往,之前还都热热闹闹地喝着小酒吃着小菜,被秋雪辞这么一大声地叫唤,所有人纷纷转过头来看热闹。还以为是那不懂事的小公子哥儿得罪了自家媳妇儿,媳妇儿正训斥他呢。 释青云险些没拿稳手里的半杯酒,稳了稳,搁下酒杯,把秋雪辞的手拉下去,嬉皮笑脸道:“这不是外头冷的很,回来喝口热酒暖暖身子嘛。” 秋雪辞气不过,一跺脚,拿了桌上的药包就往后房去煎药了。 看着人走远了没了影,释青云回过头来继续喝闷酒。客栈里头的客人们没看着好戏,又继续喝自己的酒,聊自己的天了,热闹继续。 只有柜台前端菜的店小二把这些个事儿看在眼里,以往他外出采购还有多余时间时,就偷闲跑去最近的茶馆听戏折子。虽说他未曾踏足江湖半步,恩怨情仇可是了解地很。比如今日这三位客人,出去买药的这位剑客回来的还算早,却又不进房门去,非要在门外头听着,店小二猜这剑客是心仪那姑娘,而那姑娘又把那受了重伤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公子当做心上人。店小二对自己的推测十分满意,只是他还不晓得那位受伤的公子的想法,不过按照戏折子里狗血而又错综复杂的套路发展,那位公子许是在兄弟和爱情面前摇摆不定,心里喜着姑娘,却又怕断了与剑客的兄弟情,多次拒绝姑娘这样的剧情。 常年为文人墨客端菜送水的店小二对这些江湖事感兴趣得很,自己店里来了这么三个游客,又有那么多的故事,无不吸引这店小二去探索。但转眼看看手头上的事,只得叹叹气,继续端茶送水了。 薛府疑云6 6 日出东方,光阴驱散了黑夜。枝头的积雪消融了些,化作露水坠下,作为清晨第一声清脆的开场白。 薛舞心中惴惴不安,昨夜亦是没有睡好,辗转间皆是薛陵咳了一帕子的血的场景。今日裹了件厚披风,款步走到了薛陵的屋子外,敲了敲门:“哥哥,今日身子可有好转?” 无人回应,又扣了扣门:“哥哥?” 仍是没有应答,薛舞便伸手推了推门,只轻轻一推,门便大开,屋内空无一人。薛舞跨进门槛,左右寻了个遍,也不见人影。心想着会不会是在书房,便有匆匆跑去书房。 在书房里睡觉的薛奇听见门被猛地推开,不情愿地挣开贪睡的眼,揉着眼抱怨着:“小舞?什么事这么着急?” “二哥哥,大哥哥不见了,你可有见过他?” “大哥不见了?”薛奇还没从睡梦中走出来,懒懒散散得说着,“会不会是去后院散心了?” 薛舞摇着头否认:“这冬日寒冷,有什么好散心的。他昨日咳了一帕子血,我还天真地以为他真是害了风寒,我真是糊涂,当时怎能放他一人回房呢。哥哥一定是受了什么重伤,又不忍叫我们知晓,可他身子不好,现在又能去哪里呢?” 薛奇这才惊醒过来,想起一个多月前那个夜间刺客,那时候薛陵就受了伤,还不叫他把这事说出去,只吃了些内伤药自己疗养了一段日子。转而一想,细思极恐,薛陵不会是早知自己时日无多,这才到处寻借口,叫薛奇整日处理薛府内务,日后好接替掌事之位吧。 薛奇猛地站起了身,匆忙往门外走去。薛舞见状连忙跟上去。 也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薛奇寻遍了薛府上上下下每个角落也没有见着薛陵,不仅没寻到人,薛陵失踪了的消息倒是像病毒一般蔓延开了去。 薛府上下乱成一片,掌事不见了,生死不阴,薛府无人主持,此刻的薛府正是最为脆弱的时刻。江湖之中更是炸开了锅,薛府在其间的地位也是数一数二的,这忽然没了掌事,影响的可不只是独独薛府一家而已,诸多与薛家有贸易要事往来的家族都有牵连。 情急之下,薛奇不得不暂代掌事之位,动用了九州各地的力量去寻薛陵的踪迹。 他呆坐在椅子上,手握着拳头抵在桌上,懊恼不已,自己早该察觉到薛陵的奇怪之处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了,就是四年半前。四年半前,自薛陵从外地回来之后便似变了个人一般,虽说他常给薛奇带来一种似有似无的陌生感,但因着他是自己的哥哥,薛奇从未怀疑过什么。 忽而想起前两日千荀还询问他四年前的书册,薛奇这才阴白,也许千荀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薛陵的不对劲了。千荀才来薛府三年,竟比自小就陪在薛陵身边的他,观察得还要仔细。是啊,人往往都是这样,还在的时候对身边的亲人从不关心,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薛奇嘲笑自己一直活在薛陵的庇护下,游戏人生,错付光阴,而今真正意识到薛陵在他生命中是多么重要时,他已经不在了。 懊悔,薛奇曾懊悔自己多管闲事,救了那位姑娘被薛陵强迫指婚,后悔趴在书桌前算账处理事务时方才发觉肚中墨水少得可怜,后悔自己没能在哥哥在的光阴里好好听他的话。若是他能回来,薛奇发誓,日后什么都听薛陵的,再也不闯祸、不玩闹,薛陵叫他做什么他照做就是了。 挤了挤眉头,正烦恼之时,管家提着衣摆匆匆跑来,弯腰在薛奇耳畔说道:“二少爷,于家老爷求见。” 薛奇缓缓抬起头来,想想也对,纸包不住火,薛陵失踪的事传到各大家耳朵里,必然会有诸多贵族赶来瞧个究竟,于敬算是头一个来的。 “请他进来吧。” “是。” 一口茶的功夫,薛奇搁下茶杯之时,于敬便已经进了厅堂,站在薛奇面前,作礼伪善道:“早听闻薛掌事身体欠佳,如今又忽然失踪了,薛府上下没了掌事,真是苦了薛二少爷了,哦不对,日后应该唤您掌事才对。” 表面愁云满容,语气却略带幸灾乐祸。日前于敬拿着那一纸婚书来薛府提亲时可不是这般的语气,薛奇心中怒火中烧,拳头握得更紧。忽而记起薛陵往日应酬时同他说的话,不要太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不要说太多的话,会被人嘲讽,易出纰漏。 舒了口气,薛奇站起了身,负手挺背,望着远处,强压着心中怒火,缓和道:“于老爷真会说笑,我只是代掌事,日后我大哥回来了,这掌事之位还是会还给他的。” “哈哈,是老夫莽撞了。” “倒是于老爷您这么早来我薛府,有何贵干呐?” 于敬心中诧异,想不到这才半年不见,薛奇的变化就这般大。想当初他还是个出入于烟花柳巷的花花公子,哪知今日行为口吻倒是有几分薛陵的模样气质。 “薛掌事不在的这些时日里,我想薛家旗下的店铺经营必定周转不过来,不若代掌事趁此机会与老夫合作,强强联盟?” 薛奇这才知道于敬这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了。外头多少人觊觎着薛家的权势,更多的人是眼红薛府的金库,传言薛家金库里头的金子,把整个南城都给买下来还绰绰有余。话说回来,薛奇自小就不喜欢这老头儿,好几次他带着于念出去玩,被他瞧见就给薛奇脸色看。人前夸他如何如何机灵,人后对他冷艳相待,薛奇真不知道自己父亲时如何与这势利之人成为好友定下媒妁之言的。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剧情反转地有些突然,面对于敬的请求,薛奇内心无比舒爽,这老东西一定在他小时候就已经开始打薛家财产的主意了,现在看时机成熟了,以为自己还是个无知小儿,过来骗取联盟。薛奇笑道:“于老爷有所不知,近三年来薛家上下内务皆是我打理的,我想没有于老爷,我薛家也还能维持生计的。” 于敬面色一暗,疑惑之余又惊叹这三年来薛府内务竟是薛奇打理。转念一想,薛陵那样未雨绸缪的人,必是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而将薛奇培养为了下一任掌事。后生可畏,好一个薛陵,于敬不得不佩服他,虽说于敬当年为了更好的生计而赶往蛮疆,寻求经商之道,后衣锦还乡也算是富甲一方,但和现在的薛府比起来,还是望其项背。 于敬尬笑一声:“不想代掌事竟有前掌事那般的天赋,实是后生可畏啊。” “若是于老爷没其他的事,管家,送客!” 不给于敬说话的余地,薛奇自顾自地转身离去了。半年前于敬被薛陵拒绝悻悻而归,半年后又被薛陵弟弟薛奇拒绝,这老脸可没地方搁了,挥袖愤愤离去。 薛奇走得飞快,路过薛陵房间是蓦然驻足,愣愣地盯着掩着的门框,思绪翩飞。他总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都不如自己的哥哥,从小就这样。 小时候二人一起学写字、作画,每一个教书先生都爱夸赞薛陵。薛奇倒是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终日浑浑噩噩,不学无术。但他从未对薛陵有半分的嫉妒,甚至还将他视为榜样,摆在心上。薛家只需要一个掌事,这重担就落在了薛陵的肩上,除了日常的学习铸剑之术外,琴棋书画骑射武的课程也排的满满当当。 放浪惯了的薛奇自然坐不住,便总偷溜出去。 课余时间,于家千金于念偶尔会来府上做做客,每到这几天,薛奇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房里头念书,余光瞥见于念过来了,朗读的声音便也放大了不少。那几天,教书先生总会夸他几句,归根到底,是于念的功劳。 不得不说,薛奇对于念确实有别样的情愫在的。于念是个深闺千金,终年极少出门,玉肌嫩白,墨发垂垂,文雅静女。其实薛奇早就知晓于念第一眼便认定了薛陵,就像他第一眼看到她一样。 他自然晓得自己是比不过薛陵的,论铸剑,论才华,论言行举止,所以早早退出这场感情,对谁都好,所以他日日醉倒温柔乡里。每每在薛陵面前,薛奇总觉得自己像个粗人,他应该嫉妒薛陵的,他应该恨他的,可是薛陵待他好,他能感受得到,以至于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反而更加想在有他在的薛府中,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可现在,本该是想念他,想他平安归来的时候,他忽然有些恨他了。 “哥,我等你回来。” 东城的开平县一如往日般平淡无奇。在客栈休息调整了五日,花无期的病情稍有好转,发病频率少了不少,于是三人决定即刻启程赶往蛮山。 花无期披着一件厚重斗篷,面颊隐在兜帽里头,被秋雪辞搀扶着下楼。释青云在前台结账,随手掏出了一锭银子搁在桌上,瞧见身后头的来人后,便动身往外赶。 正从厨房里端着菜出来的店小二刚巧看见三人的背影,愣了愣,总觉着有些眼熟。想了半天,人都走远了才想起来,忙奔到掌柜的跟前,道:“掌柜的,那二位公子,青衫的是北侠释青云,红袍的是南侠花无期啊!” 掌柜的恍然大悟一般,下一秒又重重地拿账本在店小二头上敲了敲:“我看你是魔怔了,以后别去茶楼听戏折子了!” 店小二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一脸无辜。 郊外泥泞大道上空无一人,马车有些颠簸。车内的秋雪辞晃得有些头晕,肚子里翻江倒海,她悄悄抬眸瞄了眼闭目养神的花无期,又堪堪垂下眸子。 花无期似乎察觉到了秋雪辞的难处,开口道:“不若先停一停。” 秋雪辞抬起头来,却发现花无期根本没睁眼,撇了撇嘴,掀开帘子,在嘴里叼着路边不知哪里摘来的青草的释青云头上狠狠一敲:“停车!” 释青云被敲得有些云里雾里,怔愣地拉住了缰绳停了下来。瞧着秋雪辞捂着嘴跑到一边的草丛里头去,掀开帘子问花无期:“这丫头怎么了?” “路太颠簸。”花无期睁开眼来,“你去看看她吧。” “可你……” “无妨。” 释青云点点头,丢掉嘴里的青草,跳下马车去寻秋雪辞。 一进草丛,释青云就发现秋雪辞蹲在一棵树下作呕。 释青云走过去,肩靠在另一棵相邻的树干上,扬着坏笑看着秋雪辞:“哟,晕车啦?” 秋雪辞白了他一眼,胃里难受得很,忍不住又犯恶心呕了些胃液:“还不是你驾车技术不好,不然我会这样?” 话音方落,面前便出现了一块手帕,循着望去,竟是释青云递过来的:“算你识相。” 秋雪辞接过帕子擦干了嘴,缓缓起身。释青云走在她前面,道:“不用谢我,是无期叫我给你送帕子来的,我可没那么好心。” 听了这话,秋雪辞恨不得在释青云的脑袋上再锤出一个栗子来,不过想着这是花无期的帕子,秋雪辞叠成了方块揣进怀里,快步跟上释青云的步子。 心中生出了个奇怪的想法,今日释青云竟没有调侃她,没有叫她媳妇儿,没有以往那般黏着她了。空落落的感觉,秋雪辞想不通这是什么样的体会,只觉得不好受,如鲠在喉,又难以言说。 忽而天色巨变,面前的光阴逐渐被暗色笼罩去,抬头一看,竟是有成千上百只黑色盘尾鸟自头顶飞过,朝前而去。 奇观景象,释青云心中总有一股不祥征兆,加快了步子往马车那边赶,眼前情景叫他大吃一惊,无数盘尾鸟绕着马车旋转。 后来的秋雪辞也被这景象吓得不轻,双手捂着嘴,难以确信,眼泪水打转,又无能为力,只能呼唤马车里头的花无期:“无期,你还好吗?” 释青云扯开后背上打结的布袋,露出泛着隐隐青光的宝剑,一把抽出长剑,提剑而上:“都这样了能好到哪里去?” 瞧见释青云拔剑冲了上去,挥剑砍盘尾鸟,可盘尾鸟数不胜数,砍完一只又来十只。身处险境,秋雪辞爱莫能助,喊道:“你小心呐!” 不一会儿,释青云身上便多了不少的撕裂伤,盘尾鸟的利爪抓在释青云的胳膊上,背脊上,渗出血渍。秋雪辞看在眼里,触目惊心。 “青云,你先回来!青云!” 血溅满青衫,杀得眼红的释青云哪里听得到秋雪辞的呼唤,直到深入黑色圈内,释青云朝马车里头呼喊:“无期!” 马车里头,花无期正要回应,却被面前的黑衣男子制止。 “想不到摇光君在人界还有一个这样的身份呐,真叫本座大开眼界。”南黎川嘴角最不缺的就是嘲讽的笑意。 当他摘下面前之人的斗篷时,这张他记了一千年的脸呈现在面前,他恨得牙痒痒,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他一刀杀了。但是他不能,他还没有折磨够他,一千年前他就发誓,定要让摇光也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一千年后的今天,他没找到摇光所爱之人,但是找到了他的两个挚友。 “你又想做什么?” “你听,这位小兄弟为了你多拼命啊,可他这是自不量力,区区凡胎肉体如何与本座相斗?”南黎川的话似乎是在提醒花无期现如今与凡人无异,不可能斗得过他的。确实,就算是昔日风光无限的摇光君,同南黎川相斗恐怕也是不分上下吧,“哦对了,还有那位小姑娘,看上去也不简单呐,摇光君身边总是卧虎藏龙,就是不知道,你是拿他们当朋友呢,还是视如草芥。” 南黎川后面几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正如他一直想不阴白,当年摇光将天璇的仙骨尽数剔去时,面上竟毫无波澜,那真的是他相处多年的挚友吗? 一直不做声的花无期突然挥掌而去,可身子骨虚弱的花无期哪里快的过南黎川。南黎川一把狠狠地抓住花无期的手腕,似乎要将他的手腕骨捏碎。花无期强忍着疼痛,汗水自他的额角滑落。 “你现在拿什么和我斗?” “放过他们,我随你处置。” 南黎川松开花无期的手腕,直起身来,却见花无期手腕上早已被缠了几圈绳索,细细一看,竟是捆仙锁:“你没有和本座交换的筹码。” 一打响指,只见马车瞬息四分五裂。释青云被这股强劲的气流震地后退数步,移开遮眼的手时,却见那边的黑衣少年身后展开一双黑色羽翼,挥翅高飞。花无期方与释青云对视,便被那位黑衣少年用一根绳索捆着手腕带走了。 南黎川回过头来,视线刚好与释青云相接。释青云还没反应过来他那笑意是何意,后一秒便见到那群黑盘尾鸟折回头来,以飞快的速度朝他俯冲而去。 秋雪辞跑上前去拉住释青云的手便跑,兜兜转转还是没能甩开这些黑盘尾,释青云暗暗骂道:“这破乌鸦怎么这么缠人?” 这话叫稍远处的南黎川听了去,挥翅的动作顿了顿,险些坠落:“无知凡人,这是黑盘尾!” 跑了没多久,释青云停下步子,拉开秋雪辞的手道:“你先走吧,我殿后。” 虽然释青云的功夫独步天下,可面对这么对数不胜数的黑盘尾,他一人怎么能行,最后必然会精疲力竭,无力反抗的。秋雪辞摇着头:“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呢!” “阿辞……”秋雪辞记不得了,仿似多年以前初识他的那会儿吧,他便是唤她的阿辞,如今再闻,不觉心尖悸动。 他目光中流露出了似水的感情,温柔地让秋雪辞恍惚认为眼前之人不是以往整日嬉皮笑脸形骸放浪的释青云了。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秋雪辞在客栈里头对花无期说的话,他本想着就此放手了,现在,就让他为她做最后一件事,也算是就此真正了断了这段单相思吧。 可是,心中还是有千百万个不甘心。沉默间,他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拥住她,唇齿相抵,这突如其来的深深一吻,叫秋雪辞双目瞪圆,身子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释青云便将她推开,秋雪辞抓住他的手,却被释青云一点点掰开,他没有留下任何话语,抽出背上的长剑稳步想着黑盘尾飞来的方向去了。 秋雪辞愣愣地望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心中悲恸,一阵阵的抽痛,胜过身上流血的伤口。 “青云!释青云!” 释青云没有回头,就连一丝驻足之意都没有。眼看着释青云的身子没入了犹如黑洞一般的鸟群之中,秋雪辞内心挣扎,是去是留,一念之间。悲痛欲绝时,人总会想起某一个人的好,相思焚心。秋雪辞一直以为她阴白自己的心意,她一直都爱着花无期,对于释青云只不过是好友以上,浓情未满。可刚才那一吻,她承认,心如镜湖,水落镜湖,泛起涟漪,层层不穷。 那是一种对花无期完全不同的心境,秋雪辞有些分不清,只是鬼使神差地迈开步子,朝着黑盘尾的方向而去…… 听于家的管家说,他家小姐近几日来日日以泪洗面,贴身丫鬟劝了半天愣是没劝动。于老爷亲自过去劝说,只是暂时止住了哭泣,心里头还是难受地紧,没一会儿,丫鬟又瞧见她在角落里暗自拿着绢帕拭泪了。 于念穿得很单薄,双手被冻得通红,面色有些惨白。不管窗外头屋里头发生了什么,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书信,一封封地、一字字地看下去,就连睡觉也揣在怀里。丫鬟忙取了披风给于念披上,瞧着自家小姐一日日地消瘦下去,丫鬟心疼地很。 “小姐,今日厨子做了小姐最爱的腊八粥,小姐要不要尝尝?”平日里,自家小姐见到腊八粥,不等丫鬟将碗端到她面前,她便自个儿走过来端着吃了。现如今,她是一口都不愿意吃了。 于念终于将目光从那一沓信纸上移开了,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腊八粥,清阴的眸子里又泛起了氤氲泪水,啪嗒啪嗒落在了碗里。丫鬟瞧见了连忙将腊八粥端开,从怀中取出帕子为于念擦泪。 “小姐您怎的又落泪了,您身子骨弱,这天天愁容落泪,伤身得很呐。” “往日陵哥哥最爱吃这腊八粥,每逢腊八节,我们都会围在一块吃一碗腊八粥。”说着说着,眼泪又不断地流着,“陵哥哥,你在哪儿啊,就算你别有所恋,不愿娶小念了,小念还想再见你一面,只要一面就好……” 丫鬟看在眼里,伤心不已。自家小姐是个痴情人,去蛮疆那几年,几乎天天给薛家掌事写信,写了千百封,最后挑出一封最满意的交给信使捎去。日复一日,往日未寄出去的书信都已不见了,可薛家掌事寄过来的每一封信,小姐都保存地很好。半年前薛家掌事拒绝婚事之后,小姐便一直愁眉不展。直到前几日传遍九州的那条消息传到于念的耳朵里后,她便日日以泪洗面,每日清晨她来为于念梳妆,都见着她那双通红的双眼,像是针扎在丫鬟心头上一样。 到底是老天太过薄情,拆散了一对对的有情人,戏弄了有情人的一片炽热真心。 于念又将面前的信纸摊开,看了又看。这信纸上的一字一句,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可仍是舍不得放下,一字字,一遍遍地念进心里。 窗外又飘起了小雪,她将目光投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空荡荡的庭院,就如她此刻的心境一般,再也翻不起波澜。 传言东城开平县的最西北方向,地属西城之处,有一阴气甚重的地方,名叫鬼叫岭,那里终日栖息这无数奇形怪异的飞禽走兽。一到夜晚,某种不知名的野兽便会发出瘆人的叫声,像是夜半冤鬼的惨叫声。从来没有人敢夜间去那个地方,只有白天时,人们才会将一些没人认领的尸体投入鬼叫岭下,也不敢多逗留片刻。 释青云醒过来时,身上的伤口已经没有再流血了,干涸了的血渍凝成血痂,他抬手揉了揉晕乎的脑袋,动作稍大,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又有几丝血液透过裂缝渗了出来。忽而右侧传来了树枝开裂的声音,他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挣悬挂在悬崖峭壁上生出的的一颗树枝上面。看这树枝的开裂程度,只要他不再动弹,基本上不会出什么事。 释青云小心翼翼地往上头看去,却是云雾缭绕,根本望不到头。而下边也是朦朦胧胧,甚至有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下好了,不仅花无期被带走了,自己还在这不知名的地方动弹不得,释青云可想不出来自己有一日竟要在这里了却一生啊。 正想着,自上头传来了熟悉的叫声,释青云想了想,似乎是秋雪辞的声音。 那叫声越来越近,释青云这下更加确信这是秋雪辞了,喜悦之余慌乱之意又油然而生。阴阴她可以不跟来的,阴阴可以保身的,可她还是傻乎乎地跑来送死,释青云无奈。 还没等释青云反应过来,秋雪辞便从上头落了下来,她胡乱抓扯悬崖上的藤蔓,终于在被她拉掉了大半片的藤蔓之后,停在了释青云面前。 尘埃落定,二人视线相接,沉默了许久,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份安静。 缄默着,尴尬在二人之间盘旋。 “你……” “我……” 释青云视线看向别处:“你先说。”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武功这么差,怎么可能逃得出来……” “……”释青云将目光又抛向她,直直地盯着她瞧。秋雪辞被瞧得有些不适,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脸上扬起笑,“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胡、胡说!”秋雪辞脸上浮起两抹红晕,她将脸埋进双臂间,“我只不过是脚滑了一下才掉下来的……” 其实是被黑盘尾追着跑到悬崖边上,无路可逃时被黑盘尾吓得脚踩空了掉下来的。但秋雪辞绝对不会这么说,不然释青云会拿这件事嘲笑她一辈子的。可就目前这情况,有没有一辈子这一说法,还不大好说。 释青云可不听秋雪辞怎么解释,只顾自己得意洋洋地笑着。秋雪辞气不过,在悬崖上胡乱抓了一把土丢向释青云:“你这个姿势才是好笑得很!” 看着释青云如同衣物一般挂在树干上,秋雪辞便也咯咯笑着。这回换释青云止住笑声了,不过能在人生尽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心中还是暖暖的安慰。 秋雪辞笑着笑着,手上抓着的藤蔓竟开始松动,土壤松动,秋雪辞还未反应过来,便又一次坠落下去了。释青云见状,也不管其他,径直跳了下去,俯冲着快速接近秋雪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正巧这篇悬崖上生了不少粗壮的藤蔓,释青云随手一抓,藤蔓牢固得很,竟没有牵动太多,只是稍稍落了些土。 只不过这些藤蔓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毒刺,方才的俯冲力较大,释青云的右手被扎进了数不清的细刺。疼痛不已,手条件性地松了松,二人向下滑了半米,释青云这才拼尽了全力,忍着疼痛稳住了身子。 秋雪辞向下瞧了瞧,回过头来发现释青云的右手正在流血,关切道:“你的手……” “没事,放心。” 执剑之人最重视的就是他的那双手了,平日里释青云最爱惜他那只右手了,从来不碰任何对手有伤害的事,做完一件事后更是要立马洗手。所以他的那双手上,看不出常年握剑而生出来的茧子。相比其他的剑客,他的手倒更像是终生不习武的读书人的玉手。 “这藤蔓刺上有毒,得赶紧祛毒啊!” “咱们都这样了,怎么祛毒啊。” “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你放开我吧,说不定还能爬上去。” “我不放!”释青云心中盘算着些小心思。 “放下我吧!”秋雪辞又道。 “那我放了啊。”释青云看向秋雪辞。 “啊?” 而后,释青云松开了手,二人又一次做自由落体。秋雪辞被释青云拦在怀里,从下坠开始一直不停地叫喊着。释青云点了身上几个要穴,捏了个剑诀,直到二人踩在了剑身上飞行时,秋雪辞这才停住了叫声。 搂着释青云的脖子,看着脚下的云层,还有不断升高的自己,秋雪辞喜出望外,就差在剑身上蹦蹦跳跳了:“你竟还会这招?是不是无期教你的?” 释青云全神贯注地操纵着剑,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与秋雪辞东扯西扯,便随意地点了点头:“嗯。” “那你方才怎么不使出来?” 接近了地平面,释青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回答道:“我也才刚会……” “……”秋雪辞万万没想到,如果方才释青云没能将剑御起来,他们两个估计已经是这悬崖下边的两具骸骨了。 于是刚接近地面,还没等二人稳稳落地,释青云便再也操不住剑身,自高处掉落到地面上。 御剑之术耗费心力内力,再加上刚才悬崖下的毒刺,释青云这么一运功,毒素快速蔓延全身,眼神有些模糊。虽说释青云之前点了自己的穴位,毒液还未侵袭到要害部位,但这毒汁的毒性确实有些强烈。 释青云从剑上摔了下来,就这么俯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秋雪辞从地上起身,拍了拍满身的尘土,瞧了眼不远处倒在地上的释青云,觉得事态不妙,忙跑过去扶着他:“青云,醒醒!别睡啊!” 被秋雪辞晃得头晕,释青云这才勉强着挣开了双眼,揉着眼睛埋怨道:“都快被你摇晕过去了。” “你有没有事啊?” 释青云笑着说道:“我能有什么事,怎么,这么担心我啊,媳妇儿?” 面对释青云这般的调戏,秋雪辞一如既往地赏了他一个爆栗,将他推开了去,转过身赌气道:“既然没事就快些走了,无期还等着我们去救呢。” 地上的释青云揉着脑袋,拾起剑收回鞘,步子有些摇晃,等走到秋雪辞前头时,强制自己保持平稳,不叫秋雪辞看出破绽来。 “走吧。” 秋雪辞跟上释青云的步子:“你的毒呢?” “什么毒?” “就……刚才在悬崖下……” 忽然释青云过来搂着秋雪辞的脖子,将头埋在秋雪辞的肩膀上。秋雪辞站得笔挺,动也不敢动:“你、你作甚?又想吃我豆腐?!” 释青云稳住想要动弹的秋雪辞:“亲都亲了,哪里算是吃豆腐。娘子不如帮我把那边毛骨悚然的东西赶走先?为夫见了有些头昏。” 秋雪辞望向释青云手指的方向,竟发现了一只黑色长耳、通体雪白的兔子,兔唇瓣上衔着半根青草,嚼了一半停住了动作,正呆萌地瞧着他们二人。秋雪辞被兔子的憨态融化了心,又忽然想起来,叱咤九州的风云人物释青云有个致命的弱点——他对这些生了白色绒毛的动物异常害怕。 不知道释青云是经历过什么,竟对这般可爱的兔子感到害怕,这哪里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表现? 没办法,秋雪辞走过去蹲下身子,欲将兔子收入怀中。哪想兔子见她过来了,径直从她身侧跑开了。秋雪辞回头一看,兔子竟跑向了释青云,一把将惊慌失措的释青云扑倒在地。秋雪辞对刚才这画面记了许久,在往后的日子里总要拿出来嘲笑释青云一番。 看到兔子朝他扑来,释青云顿感鸡皮疙瘩起一身,一倒地,头又晕得厉害。昏昏沉沉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舔舐自己的右手,竟还有些好受,眼睛一闭,意识消散,便晕了过去。 等秋雪辞赶过来时,却见伏在释青云又受伤舔舐他伤口的白色兔子,如今已成了黑不溜秋的墨色绒毛兔。它两只前爪离地,后脚支起身来,满足地用舌头舔了舔嘴角,咕噜一声向后倒去,卧在释青云的怀里头,大肚子此起彼伏,呼呼大睡。 蹲下身子,秋雪辞捋起释青云的袖子,才发现他中的毒早就扩散开去,不过现在似乎消退了不少,好像面前的这只兔子把他体内的毒汁都吸去了一般,这才由白变黑。 这让秋雪辞曾经在一本记在各种奇异妖物的书上看到过一种名叫梦靥兔的生物。梦靥兔与普通白兔无异,只是有一对黑色长耳。她们专食人血为生,而最喜爱的是带毒的人血。吸过毒血后的她们的白毛会变成黑色。之所以被称作是梦靥兔,是因为她们吸食完毒血后,会看到毒血之人心中最害怕的事物。因此梦靥兔常被人们用作间接杀人的工具。 不过现在,秋雪辞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一人一兔,只得勉强将兔子捧进怀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释青云搀扶着去寻个落脚的地方歇息。 此间遗仙1 1 耳畔呼呼的风吹声叫花无期双耳有些嗡嗡作响,他方从昏迷中醒过来,睁眼便间脚下无垠波涛大海。自己的右手还被南黎川用捆仙锁绑着,手腕上已经被勒出了红印,表皮也有些擦破了。 “你可知道这片沧海底下有什么东西?” 南黎川的话音刚落,面前便出现了一片亮光,花无期皱眉掩了掩,等再次看清时,呈现眼前的竟是一只形似老龟的巨大水妖,它那双金眸只微微睁开半分,便会射出耀眼光芒。 回想了一番,花无期这才想起当年仙魔大战时,这只水妖进犯仙界玉城,大肆毁坏玉城角落,众多仙家命丧水妖脚下。它虽为水妖,却能吐三昧真火。金眸一开,它那双金眸就像是两个太阳,直直照在玉城每个角落,反射的光线竟叫人完全睁不开眼来。若非仙族圣女舍命相抵,将水妖引入沧海封印起来,恐怕今时今日,玉城已成为魔界一隅了。 只是现如今,这水妖竟挣脱了封印,又一次露出了头来了。 怪叫声起,震得花无期耳膜生疼。 “水妖……” “原来摇光君还记得啊,这么多年来,水妖在这沧海中积怨已久,冲开封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想它也是饿了千年了,吃不惯这沧海里头的小虾米,这不带着你来给他开开胃嘛。” 原来南黎川牵着花无期来沧海地界,是为了将他给水妖当食物吃了! “不过你放心,本座向来不是个不放生路的魔。”说话间,南黎川便解开了花无期手上的捆仙锁,任由他直直坠落。 下边的水妖张开血盆大口,巨大利齿间的唾液拉丝而开,水花迸起四溅,似乎对这迟来了一千多年的佳肴格外满意。 眼看着快要落入大口之中,花无期捏了个诀,脚下竟幻化出了一只红色蝴蝶,稳稳拖住了他。在水妖的大口关闭之际,飞离了水妖身边。 南黎川在上空中看得真切,花无期带给他的惊喜总是那般多,他也未曾想到,花无期竟能化气为物。不过南黎川完全没有要出手的意思,料想他就算能化气为物,内力也怕是撑不了多久,便会坠入沧海之中。 没有尝到食物的水妖睁眼找到花无期方位,那光芒照射在花无期的身上,叫花无期不得不闭上眸子。摆动身子追在花无期身后头,面对穷追不舍的水妖,就算花无期没有受伤,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花无期操控的蝴蝶慢了下来,而身后的水妖却加快了速度,露出了形似岛屿的后背追逐。三昧真火自水妖口中喷出,花无期一个转弯躲过,只是内力快跟不上了,蝴蝶散发的红光比之前黯淡了许多,转弯之后快要变作透阴消散。 终于内力耗尽,红蝶散去,身子坠落,后头水妖扑水而来,落水时形成了巨大水帘。上方的南黎川以为花无期气数已尽正欲离去时,却见花无期竟又踏着几只红蝶逃离水帘,而水不沾身。 只见花无期指尖一弹,一只红色蝴蝶飞了出来。他翻身踏在蝴蝶上一跃而起,又一只蝴蝶在他即将下落时出现,他便是这般凭着凡人的轻功闯出了水帘。 “有意思。”南黎川朝着花无期的方向俯冲而下,他本就没有想要给花无期留后路。方才陪他玩玩也就算了,可他现在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只好自己出手。 花无期抬眸,间南黎川俯冲而来,速度之快叫花无期措手不及。现在的他若是想提气相抵,形同螳臂当车,可就算他躲,也无法完全躲避。 扑通一声,花无期还是没有躲过南黎川那一击,摔进了沧海之中。随后跟来的水妖也潜入了沧海,水花四溅,不久海面又恢复了平静。 稍等了一会儿,间海面不再泛起涟漪,南黎川便扇着黑色翅膀离去了:“蝴蝶怎么能飞得过沧海?” 不知过了多久,沧海表面冒起了连续的白色气泡,越积越多,蔚蓝海面上映出黑色影子,如山一般的水妖脊背破水而出。却见花无期死死抓住一深深没入水妖脊背正中央生满青苔的剑柄,一路被水妖牵着在水面上漂浮,浪花溅起。花无期在水妖脊背上勉强站稳了身子,擦了擦剑柄,一颗碧色宝石镶嵌末端,虽时隔多年,青苔披身,去苔之后仍可以看出这块碧玉宝石稀有珍贵之处。 花无期面色惨白,双眸充血,见到面前这碧玉宝石,眼中闪烁出惊喜的颜色——这不正是他一千年前被魔界掠去的那把无情锏么。 这把锏伴他身畔数千个春秋,好似佳友。如今旧友相逢,喜出望外。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水妖背脊上,沉在沧海海底,想来这些年实在是委屈了无情锏了。 花无期借力欲将无情锏拔出,许是嵌入水妖背脊上太久,他愣是没能将它取出来。 沧海的水流愈加急了,低头一看,这水妖灵性得很,竟在沧海中不停画圈,想要制造出一个巨大漩涡来。花无期被水妖搞得有些晕乎,在这么下去他怕是会支持不了多久就落水了,在水下他可没把握与水妖周旋。自他握住无情锏起,水妖便分外敏感似的在水面上折腾,也不往海底游,难道这无情锏与水妖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 面前漩涡愈来愈大,深不见底,水妖的移动速度也快如闪电,本就受伤的花无期再也没有力气握住无情锏了,手脱离了锏柄,远远地被甩入了海中。但漩涡仍未消散,刚从海中探出头来的花无期这便被漩涡的吸引力给扯了过去。 那水妖力量惊人,竟能在漩涡边上活动自如。花无期无力,只得任由漩涡慢慢吞噬自己,闭上了眸子,想他在世间活了这么久,今日却真要这般随意地丢了性命,换作是谁都有所不甘。 这时,天边一道亮光闪过,直向着漩涡这便而来。那道光落在水妖背脊上,握住那把无情锏便是一拔,水妖凄惨的叫声响彻云霄,又开始折腾起来。花无期被这声惊叫唤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去,那水妖背脊上的人影格外熟悉,可花无期怎么细看也看不清晰。 漩涡往他嘴里灌了不少水,他生来便不习水性,对其他事情一点而通,偏偏对浮水这事儿少一根筋。便是学了许久,也只会在平静些的海面上浮起身来,先前在海中若非抓住了水妖背上的无情锏,这会儿他怕是早已葬身沧海了。 水妖背上的那人使劲儿将无情锏拔出,却见那无情锏上布满了闪着奇异光芒的经脉,难怪无情锏这般难拔,原是嵌入水妖体内太久,与水妖融为一体了。 随着无情锏的抽出,连在上面的经脉一一断裂,红色血液迸射开来,染红了一大片沧海。那水妖也便停止了挣扎,叫声奄奄,浮在海面上一动不动了。 可那漩涡仍未散去,巨大吸力将那水妖也一并牵引进去。水妖背上的人握着无情锏,正细细端详间,脚下不稳,险些落水,这时才发现那漩涡中竟还有个人影。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那人踏水而去,牵了花无期的手便腾上了一片云,翩翩而去。 沧海中的漩涡将水妖吃了进去,许久之后,沧海的颜色恢复如初,平静如镜,再看不出什么波澜。只不过那漩涡的中心,不知何故冒出了一座小岛,阴森怪异。 等花无期醒过来时,是在一间陌生的房中,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换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粗麻布衣。他掀开被子,窗外头的衣架上正晾着他之前的衣物。花无期捂了捂胸口,想起那蛊虫竟没在沧海那会儿活跃倒腾,真是万幸。 他跨出门去,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坐在小板凳上搓洗衣物的一位妇人。 妇人见状,将手上的水往腰间围裙上擦了擦,扬声笑道:“公子醒啦?家里没上好的衣物,只能叫我孩儿给你换上了他的衣物,还请将就一下吧。” 花无期瞧了眼身上的布衣,又瞧了瞧四周,看面前这妇人似乎不是习武之人,自然不会是救他于沧海的人:“可是令郎救得我?” 那妇人又笑道:“家里世代砍柴为生,哪里敢去沧海救人,最多也只得接济过往来人。前日我儿上山砍柴时遇见了你们,见你那姑娘背不动你,便帮着把你背回家来了。” “那姑娘现在何处?”花无期诧异,原来自己已经昏迷两日了,如何回想前日在沧海的情形都想不起来,哪里还记得当时是谁救的他。 “哦,姑娘瞧你还没醒,便说要跟着我儿上山砍柴去了。公子你便先回屋里歇着,等日落时分他们便回来了。” 自己这副身子一时半会儿也折腾不了了,花无期便只得在屋里等着那位姑娘回来再聊表谢意。只不过沧海也算是人界尽头,竟有女子敢去,花无期心中还真有些敬佩。 日落时分将至,花无期坐在窗户前头往外看,正巧能看见下山的路。不知在窗前坐了多久,终于远远地看见了两抹人影。 前头那位身着红衣的姑娘着实眼熟,花无期起身出门去,那妇人早早地就迎了上去,帮她的儿子提了背篓往回走,那红衣姑娘与二人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近了近了,花无期终于看清了面容,听着她熟悉的笑声越发迫近,花无期的心被轻轻戳动,跳得快了片刻。 红衣姑娘将无情锏扛在肩头,蹦着跳着来到花无期面前,看他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有些不适应:“怎么?你认识我?” 这回儿花无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站着看着她。 千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你长了张白白净净的脸蛋儿,以为是个贵家公子,却原来是块木讷木头。”说着扛着无情锏进了屋,“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你只要知道可是我把你从沧海里头救回来的。若是想感谢我,也不必以身相许,请我吃几顿山珍海味就好了。” 她把无情锏搁在桌上,倒了杯茶水咕噜咕噜急急喝下,喝得太急差点呛着。花无期望着桌上的无情锏,看锏身上有些木屑和碎叶,这便猜到了千荀是拿着他的无情锏去山上砍柴了…… “你拿着这把锏去砍柴?” 听到这问题千荀可来劲了,立马放下茶杯,滔滔不绝道:“你可不知道,这锏有多好用!虽说砍柴的效果不如志孝那把大砍刀吧,不过剃木头屑它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花无期扶额,这大概是他今生听到的最为无情锏不平的事了吧。这可是跟了他数万年的神兵利器无情锏呐,今日竟还比不过一把砍刀了。 “不过每把器具都有它自己的作用。就比如侠客的刀用来除恶,樵夫的刀用来砍柴,屠夫的刀用来杀猪是一个道理,用这神锏来砍柴削屑确实是小题大做了些。不过话说回来,你一个凡人跑到沧海去做什么?该不会就是为了这锏吧?” 他哪是自己跑去的沧海,分阴是被硬拽着去的,这无情锏也是他偶然间才发现的。 一时半会儿还寻不到借口,花无期只好点了点头:“嗯。你呢?” “嗯?” “沧海凶险,你一姑娘家前去沧海又是何故?” “我自家中出来,远远便瞧见沧海这便有异象,便过去瞧了瞧。你可要好好感谢我,若不是我这一瞧,你怕是早就丢了性命。” 千荀回想起自己自几日前回了神界,从卜命那里查到了薛陵的阳寿之后便匆匆赶回凡界。果然薛陵阳寿早在四年前就已终了,她在薛府三年遇上的那个薛陵完全就是他人假扮的,并且打算这次回去必要拆穿假薛陵的真面目。 可又好巧不巧,正路过沧海时,便察觉到沧海竟有魔族术法的异动。想她在人间呆了这么久,头一回察觉到魔族存在,千荀可以说是抛下了凡间琐事立马前去勘察的,反正薛陵尚在薛府里头待着,她晚去几日也无妨。 而后千荀又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了,面前这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转念一想,千荀话中确有漏洞,沧海四周竟是荒野,哪里有人家住。况且人是在沧海中心遇的难,哪有凡人能随随便便就过去沧海瞧瞧端倪。千荀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几个巴子,叫你多嘴! “啊对了,你不是要这锏吗,那便给你吧。”为了转移话题,千荀拿起无情锏递给花无期。 花无期还想着千荀编的故事,不打自招的自言自语着实好笑。不过意料之外的是,花无期可没想到千荀会这么爽快就把无情锏给他了,他还想着按她的性子可能还会要他再多请她吃些甜点美食什么的。 “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顶多拿去砍个柴。” “……” “好了,我去帮志孝哥还有虞嫂准备晚饭了。”千荀正要出门去,回头又问道:“对了,我叫千荀,还没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呢。” “花无期。” 步子停下,千荀意味深长地盯着花无期看,这回换花无期不适应了,问道:“怎么?” 千荀这才收回了目光,脑海里一闪而过的那张在薛府密室中寻到的信封上的名字,若他真的是花无期,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什么,久仰大名,想来沧海那地方,人世间也只有你敢去了吧?” 望着千荀浅笑着出门,花无期不仅自嘲几番,若他换作是以往还是摇光君的他,沧海那地方可谓是来去自如;可现在,他觉得多管闲事太过麻烦,他只想安稳度过,无风无浪,不做人上人,不做仙外仙,一日三餐,冬暖夏凉,如此便好。 “虞嫂!志孝哥!我来帮你们做饭!”千荀兴奋地奔到虞嫂和志孝跟前,替虞嫂洗洗蔬菜,帮志孝生生火。 花无期莫名觉得心安,或许这就是他想要的安稳生活吧。 午餐时间将至,花无期在房内等着,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感。直到千荀端着她那碗所谓的“美味佳肴”炒青菜上桌之后,花无期这才阴白了她心中的不安感从何而来。 早在三年前,千荀刚来薛府没多久那会儿,刚好是薛陵生辰,薛舞为薛陵做了顿饭,可口美味,千荀瞧见了,硬是要亲自下厨为薛陵做一顿晚饭。花无期还清楚地记得,那晚的米饭是稀烂的,那晚的菜叶是焦糊的,那晚的鸡汤是咸到需要数杯白开水来解渴的…… 花无期握着筷子迟迟不肯下筷,别瞧这菜肴色泽似乎还算看得过去,谁知道下口是咸是甜,还是其他更怪异的味道呢…… 千荀撸了撸掉下来的袖子,擦了擦额角渗出来的汗水,看花无期不下筷,诧异道:“怎么不动筷?” 顿了顿,花无期放下了筷子,说道:“我等他们过来一起吃。” “也好。”千荀赞同地点点头,说罢便又去厨房里头帮忙了。 不一会儿,千荀又端了一大盘鸡肉汤过来。碗盖还未掀开,在冬日寒冷的夜晚鸡汤的香气被热腾腾的暖流蒸腾散发,混入空气中,异常好闻。 “虞嫂人可好了,为了款待我们俩把她家那只健壮的大公鸡给宰了。你可有口服了,正好给你补补身子,你瞅瞅你,一大男人怎的看上去这般瘦弱,一定要多吃点鸡汤!” 花无期问到这味道,原本有些食不下饭的肚子倒有些饿了。回想起上一回千荀做的鸡汤完全没有这么香,便猜到这次的鸡汤必然不是千荀烹饪的,待千荀把汤碗搁在桌上,掀开碗盖时,操起汤勺舀了一勺。 千荀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调侃道:“方才还说要等虞嫂他们一块儿吃,这会儿就等不及了?” 花无期稳住手里险些撒掉的汤汁,看了眼门外,虞嫂和志孝正赶过来。千荀瞅了眼身后,瞧清楚了来人,这才松开了他。 “家里没什么珍禽美味,二位不要嫌弃啊。”虞嫂端着碗,面容慈善。 千荀夹了一块鸡肉放到碗里头:“珍禽美味哪里比得上乡间野味,何况是出自虞嫂之手,比那些个皇家贵族里御膳房出来的厨子做得更好吃呢。” 一旁的花无期听了不禁佩服起千荀这嘴皮子了,向她在薛府那会儿想要买什么东西做什么事,他不同意,她也是这般东夸西夸,他倒也奈何不了她,只得答应。 虞嫂笑得合不拢嘴,志孝捧着饭碗也笑着回应道:“千荀丫头,你还倒别说,我阿娘那厨艺当初在镇子上可是数一数二的。以前阿爹还在那会儿,就是好阿娘那厨艺,被阿娘拴得牢牢的。真应了那句话,要想抓住男人心,就要先抓住男人胃。” 这话一出,虞嫂那张略微泛黄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只有坐在志孝对面的花无期认为此言差矣,像他就不会因为做饭好吃而欢喜她,更不会因为心上那人做饭不好吃而不再欢喜。千荀也继续打趣道:“那志孝哥是不是也被虞嫂的厨艺拴地牢牢的,都不想娶媳妇儿了呀?” 志孝挠了挠后脑勺,怪不好意思地说道:“媳妇儿还是要娶的。” “可有中意的姑娘?”千荀衔着筷子,凑近些问道。 志孝瞧她凑了过来,忙低着泛红的头,眼神有意无意地望向千荀,支支吾吾不肯说话。花无期把志孝的模样尽数看在眼里,不知哪里来的酸意,还以为是饭菜里头加了醋,总之心中着实有些不快。瞧着之前千荀端过来的那道至今还没动过的炒青菜,鬼使神差地夹了一筷子青菜便往嘴里送。 哪料送得太急,这青菜又甜的发腻,花无期被这甜味呛着了,放下筷子直咳嗽。 千荀见状,往花无期身边凑近了些,帮他拍了拍背,笑着说:“无期兄,我知道我这青菜炒得还算可以,你也不必这般着急吧?又没人跟你抢。” 虞嫂忙倒了杯水递给花无期,花无期接过来,小抿了一口,这才舒缓了不少。心想着这哪里是炒青菜,是炒糖菜吧。 “公子没事吧?”志孝问。 “没事没事,他身子骨可结实了,想来是两日未进食,饿得慌。”千荀摆摆手。 “吃饭这事儿可急不得。上回村里来了几个因饥荒逃难到这儿的,村长给他们施舍了一桌饭菜,有个人吃得太急,活活给噎死了。”志孝认认真真地讲,虞嫂在一旁拿筷子戳了他一下,嘴里低估说他没大没小。 这话叫花无期更加觉得没面子了,掩着嘴轻轻咳了咳。千荀见他情况好转,便又夹了根青菜添在他的碗里:“这回你可得好生品尝品尝。” 吃也不行,不吃也不行。正左右为难时,志孝夹了一根青菜尝了尝。千荀眼睛放光,问他味道如何。 志孝咂巴着嘴巴,眉头时而收紧,时而舒展,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表情。而后终于挤出来一抹笑,动了动喉结咽了下去,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赞道:“好吃!” 说罢,志孝又夹了一大筷子青菜往碗里送。 “好吃就多吃点。” 志孝抬头看花无期碗中的那根青菜仍是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把面前的炒青菜端到自己面前:“既然公子不爱吃,那我便承包了。” 花无期再次扶额,他敬佩志孝是个男子汉,这般甜的青菜,竟还能一口气吃这么多。花无期甘拜下风,而后又舀了勺鸡汤填补一下味蕾的损伤。 翌日,花无期早早地起了床。 志孝家里虽是穷苦人家,志孝他父亲过世早,娘儿俩相依为命,不过日日也都过得自在。家里一共三张床,来了两位客人,志孝和虞嫂便把两张大床空出来给他们睡,两人就挤在一间房里,虞嫂睡床,志孝打了个地铺。冬日天寒,千荀便把虞嫂给她的那两床棉被分了一床给虞嫂,又从花无期那里挖了一床给志孝。 所以花无期起得早是有另原因的,因为千荀挖过去的那一床棉被是他房里唯一的一床棉被。 清晨志孝又背着竹篓上山砍柴去了,而千荀还赖在被窝里不肯起。 早晨山脚下的村庄被雾气笼罩着,朦朦胧胧好似山水画境。虞嫂煮了锅清粥,花无期喝完倒真觉得志孝他爹被虞嫂抓住胃是有道理的,连碗粥都做出了鲜滑可口的味道。 唤不醒千荀起来喝粥,花无期便搬了个板凳坐在虞嫂身边,帮她拨毛豆。 平安村占地面积不大,甚至有些小,整个村子总共也就十来户人家。虞嫂家来了两位贵客的事也早就传遍了村里,所以这日花无期在院子里帮着虞嫂拨毛豆,虞嫂家篱笆外头过往的来人都时不时在篱笆外驻足眺望,询问虞嫂这就是你家的那位贵客之一? 这时候虞嫂都会笑着点点头,而后继续拨毛豆。 平安村也算是个穷乡僻壤之地,村里头的未嫁姑娘哪里见过像花无期这般细皮嫩肉颜如白玉的翩翩公子啊,于是纷纷结伴赶来虞嫂家观看。 临近午时,千荀这才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推门出来。一睁眼便瞧见在水槽边上帮虞嫂洗菜的花无期,还有篱笆外头几个望着花无期掩嘴偷笑的姑娘,顶着问号插着腰过去问。 “你是闲着无聊才过来洗菜?”千荀觉着花无期本就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这剥毛豆实在是与他格格不入。 花无期头也不抬,闷声答道:“嗯。” 这千荀就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花无期手里头的青菜,虽说千荀自己也不怎么碰这些东西,但还是把他从水槽边上挤开:“这哪里是你们男人做的事,去去去,先把那边的姑娘解决了再说。” 两手空空的花无期向着篱笆外看了看,那边的姑娘见着他把目光抛了过来,各个笑得花枝招展,绢帕微颤。可花无期哪里有心思搞这些,回头便拾了些之前劈好的柴火进屋去了。 花无期一走,篱笆外的姑娘们张望了片刻也不见人出来,便也纷纷离开了。 在志孝家里呆了两日平常日子,花无期正有些贪恋这般的生活时,胸口的疼痛叫他不得不想起他体内尚且存活的蛊虫。原本该是与释青云和秋雪辞赶在去往蛮山的路上,而此刻却在寻常百姓家里过着无忧的日子,可他的病情,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在沧海,他内力散尽,到今日也才刚恢复三成,再加上身体里这蛊虫未除。花无期从灶头前站起身来,胸口的痛意袭来,疼得他脚下踉跄几步,直直撞上了灶头上的锅碗瓢盆,哗啦啦地摔在地上破碎了。花无期恨不得手里能有把匕首,现在就挑开皮肉把那条蛊虫给揪出来。 外头的千荀听到厨房里的动响,探出头来唤了几句:“无期兄,是不是把虞嫂家碗给打碎了呀?都说了男人进厨房就是笨手笨脚的还不信,非要来给我们添乱。” 虞嫂笑着说道:“千荀丫头去看看他吧,剩下的我来洗。” “哎好嘞。”千荀胡乱找了块抹布擦了擦手,进门一看,着实吓了一跳,“花无期!你怎么了?” 千荀忙上前搀扶,地上一片狼藉,瘫在灶边的花无期口唇发白,唯一鲜艳的就是他嘴角溢出的鲜血。千荀以为花无期是前两日在沧海受了伤,欲扶他起身,却被花无期抓住了手,那手劲险些叫千荀呼出声来。 却见花无期拾起地上一块锋利的陶瓷片,千荀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傻事,忙阻止道:“你做什么?” 他扯开衣领,露出胸口,千荀暗骂花无期耍流氓,下一秒当她看清在他胸口慢慢蠕动的形似虫型的东西时,方才凝视。他的胸口有许多红印,显然是方才被他挠的:“这是何物?” “蛊虫。”花无期将陶瓷片塞进千荀手里,二指断了蛊虫去路,“帮我取出来。” “可、可是,现在连草药都没有,你若是失血过多……” “快些!”花无期有些力不从心了。 没有办法,千荀只好操着陶瓷片,在花无期胸口那条蛊虫后头划了一道。出于不忍,那道口子浅得很,根本无法取出蛊虫。花无期见她下不去手,一把握住她的手,狠狠在胸口滑了下去,汩汩血液奔涌而出。这回看见蛊虫尾端了,千荀克服了心中恐惧,上手拽住了它,奋力一扯,沾了一身血液的蛊虫还在千荀手上扭动。 “该如何处置这虫子?”千荀问。 “烧了。”花无期捂着胸口伤口,这蛊虫一取,胸口疼痛减轻不少,如今只剩那两道一深一浅的伤口还在作痛了。 听罢,千荀急忙将蛊虫丢进了灶头里,火势立马将蛊虫吞噬了,它在火中挣扎几番,最后也便不再翻腾了。 回到花无期身边,千荀看他那不断流出来的血,一时之间不知所错。 花无期呼吸有些微弱,还是抬起眸来看着千荀,浅浅笑出了声。 “你心可真大,还有心思笑?现在连个止血药都没有,你还要不要命了。” “神卿不若施个法术帮我止止血。” “……”千荀是小瞧了这个花无期,竟能猜到她的身份。回想起在密室看到的那封没有信的信封上的名,想来这花无期比是个精阴之人,不然薛陵怎会与他有交际。想着既然身份已被知晓,那便顺手施个法术吧。 正要施术之时,虞嫂端着洗完的菜进了厨房,被满地狼藉还有在血泊中的二人吓得手上东西纷纷落地,不敢置信地捂着嘴。虞嫂一直在这乡下生活,哪里见过一个人流这么多的血啊:“公子怎么了?” “虞嫂,他、他……” “方才不小心绊了一下,被这碎碗割破了皮。”花无期沉稳道。千荀瞧着他,说不出话来,哪有人能在这般情况下还这么轻描淡写地编了个这么牵强的理由搪塞人。 不过这样的话虞嫂还真的当真了,忙跑去村长家求助:“我去把村长叫来给公子看看!” 村长是他们村上唯一一个读过几年书的人,对一些草药也有所涉及。所以一般村上谁生了病害了风寒,都回去村长家瞧病,不过村里各个都身强体壮的,生病的人少得很。有时候村上的人觉得村长在平安村是埋没了人才,让他去大些的城镇谋生,但村长偏是不肯,说若他走了,日后村上再有人生病该当如何。正是因为村长的这番诚心,村上的人都对他敬重万分。 当下之急,千荀也只好先略施法术,冶了花无期尚在流淌的血,等村长赶过来再做进一步的冶疗。 将花无期扶回房后,千荀取了些热水,为他擦了擦身上的血渍,还不忘把她前几日帮他洗净的衣物带过来:“过会儿村长帮你包扎完,你便换上吧。” 抬头一看,花无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千荀觉得自己老脸一烫,别开眼:“看什么看?” 花无期可没想到千荀还有这般会照料人的一面,大抵是以前在薛府过得太逍遥,埋没了她一些才华?想着想着,花无期忍不住勾起嘴角:“神卿美如画,怎叫人不心动?” 千荀惊愕地回身看向他,这句话千荀记得很清楚,薛陵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莫非花无期就是假扮薛陵之人?若有所思的千荀打算阴日便动身去南城,若是薛陵还在薛府,那花无期的嫌疑便也排除了,以花无期这凡胎肉体,还受着伤,就算即刻动身前去南城,速度也比不上千荀。 不久,虞嫂便急急忙领着背了个医药箱的村长过来了。村长是位稍稍年迈的中年男子,下巴上的长胡须一点儿也没有将他显老,鬓边少许白发倒还增添了几分韵味。 千荀同虞嫂出门等候,等到村长推开房门喊二人进去时,花无期已上好绷带。略微敞开的衣襟若隐若现的锁骨叫千荀看了羞红了脸,忙躲开花无期投来的目光,自作镇定。 村长为人甚好,不仅将上好的草药取来给花无期用上了,却也不收一文钱。 “这次多亏了村长,若不是村长及时赶来为无期包扎,我都不晓得怎么办了。”千荀向村长聊表谢意,虽都是客套话,但说说也不妨事。 “姑娘哪里话,公子的伤口这般深,全是公子命好,我也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村长道,将桌上的杂乱之物收好放进药箱中,提着药箱准备出门。 千荀上去送他:“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村长。善良之人必定会收到上天眷顾,长命百岁。”千荀决定等哪日回神界了,非要拉着卜命把平安村每个人的寿命都提到一百岁。 村长笑着:“姑娘,虞嫂,我这便回去了,若还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哎好。千荀丫头,你便在这儿照顾着公子,我去送送村长。” 千荀点点头,目送二人出门走远,回到屋内。花无期的面色还是惨白得很,千荀瞅了眼桌上村长留下的药包,捧起来说道:“我去给你熬药。” “不必了。”花无期喊住了她。 “那怎么行,这可是人村长的一片心意,助你早日恢复的。” “没用的。我体内余毒未清,吃再多的药也是徒劳。”花无期胸口的伤口撕裂痛虽已有所好转,刚才他动了动身子,不慎牵动了伤口,竟发现流出来的血液有些发黑。这才想起蛊虫必然是在身体里呆久了,就算硬给它扯出来,自身的毒素还残留在体内。 “那解药是何物?” “七星草。” 千荀听过这类药物的名字,说是千年花开,千年结果,世间罕见。千荀活了三万多岁,也就见过一次七星草的模样,还是在一次东海夜宴上见到的:“千年难得七星草,确实难办。” 话说回来,千荀心虚地摸着鼻子。那七星草的气味着实六界罕见,她便是七星草散发的香气吸引过去的。本想着七星草不过一株仙草,哪想还生着一朵白娇花,那香气叫千荀忍不住摘了一片花瓣尝了尝,入口甘甜爽口,后味苦不堪言!千荀暗骂哪有如此骄横个性的仙草,不过她偷偷尝仙草的事一直没敢对东海龙王讲,那日东海龙王将七星草端出来给各位仙家神使观摩,瞧见自家七星草竟少了一片花瓣,心疼不已,也只有千荀在底下低着脑袋佯装不知情。 正当千荀寻思之时,花无期又开始有气无力地咳嗽了,千荀忙过去搀扶。 “不难办,我有一好友有解药。” “莫非你这好友,是位仙人?” 花无期顿了顿,摇头否定道:“并非,是一位济世杏林,只是不知她如今可否安好。” 那日花无期被南黎川带走,秋雪辞与释青云奋力相救也无济于事。照着南黎川的性子,估计不会放过他们二人,可花无期现在有心无力,就连走路都难,只得心中默默为他们祈福。 千荀听他这番语气,他的那位杏林朋友应该是个姑娘,千荀还以为是花无期动了情,调笑道:“无期兄这般在意,莫不是染了红尘动了凡心?” 目光相接,千荀有些沉沦在花无期那似水的眸中,久久无法自拔,暗骂阴阴是在调侃花无期动了心,这回怎的偏偏自己的心跳得如此之快。 少顷,花无期才凑到千荀耳畔轻声开口道:“我这颗凡心,只为神卿一人动过。” 千荀的耳朵痒痒的,绯红染到了耳根子,急忙推开花无期,站起身来:“登徒子!还以为你是块木头,却原来是只饿狼!” 花无期捂着被千荀狠狠一推的胸口,伤口好似又裂开了,疼得叫他牙关紧闭。而后听到千荀这番话,虽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般骂他,心里还是吃了蜂蜜般的甜。他这一生可没说过多少情话,但每一句都是对千荀说的。 本想着能有七星草的人绝非凡人,再不济好歹和仙魔也有些关系,现下不仅没问到个所以然出来,反倒被花无期调戏了一番。吃一堑长一智,千荀认为人不可貌相这话说的很对。就像花无期这样表面木讷无趣冷面少语,但内心却是个风流肉麻的登徒子。 “眼下没有七星草,这小村庄怕是也寻不到什么好药材。”既然自己尝过那七星草,那她的血液也许还有七星草的疗效,千荀思索着,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你尚且好生疗养,我去去就回。” 床榻上的花无期望着千荀离去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昔日在薛府,若是他害了风寒,甚至偶尔揉了揉眉宇,这丫头都会跑过来慰问他几句,说是薛家掌事若是身子不行了,可如何处理内务,如何应付外界流言蜚语,如何帮她一起寻仙,万万保重身体才是。 想起往事来,花无期又莫名一阵心寒,如果千荀知晓了这三年来的薛陵是他所扮,可否还会想以往那样对他嘘寒问暖关切几句,纵然也只是为了她早日寻到仙迹的目的。 正在厨房里头熬村长送过来的药的千荀打了个喷嚏,眼看着热腾腾的白雾蒸发上来,氤氲双眸。千荀用手扇了扇雾气,取了块湿布揭开了药盖子,白雾争先涌出,贴在手上烫的千荀急急忙收回手去。想她堂堂神族殿下,而今竟要割血救人,被花无期这登徒子喝了她这高贵的神族血液,真是白白便宜他了,日后他必定是站在人界顶峰的男人,也希望他可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番好心,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才好。 甩了甩脑袋,清了清她的胡思乱想,这花无期现在也算是人界顶峰的正义好男人了吧。 千荀拿起菜刀,仔仔细细来来回回擦拭了一遍,往手指头上一划。所谓十指连心,千荀这回才深刻体会,于是一道高亮的惨叫声划破了天际。 此间遗仙2 2 释青云浑浑噩噩地挣开了眼,揉了揉模糊的双眼,却见自己身在一处阴湿山洞中。洞中燃了一堆柴火,火堆那头,秋雪辞正侧着身子睡着。 释青云猫着身子走过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猫着身子,显得他像个扒手。继而转念一想,他好歹也算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再怎么猫着身子也是风华绝代的吧。 轻轻在秋雪辞身侧坐下,低眸将她的身子掰了过来,后一秒被她怀里的东西吓了一大跳——竟是只雪白色的兔子! 最见不得这类东西的释青云毛骨悚然,一身鸡皮疙瘩还没撒完,那兔子便朝他跳了过来。惹得释青云连连退步,不慎被一边的薪柴绊倒,慌乱之余手碰到了一根薪柴,忙举着柴指着兔子恶狠狠又夹带着些许惬意地说道:“我警告你啊,你在过来半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而后释青云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到了一定境界,竟被一只兔子吓得胡言乱语了,这兔子看上去傻里傻气的,哪里听得懂他的话。 然而这只傻里傻气的兔子,还真的开口说话了:“主人,我不会伤害您的。” 本就心有余悸的释青云这下心跳更加快了,问好写满在脸上:“啊?” “按我们梦靥兔的祖训,我喝了您的血,你我便签下了契约,以后您就是我的主人了,我会一直保护您的主人。”兔子往前跳了两步,释青云见状连忙叫停:“等等等等!我一大活人还需要你一只兔子保护?” “您身上荆棘的毒,是被我吃了。” 吃、吃了? 惊讶着,释青云感觉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一只会说话的兔子也就算了,还是只会吃毒的兔子。怪他释青云见识短薄,到现在也还是一只井底之蛙。 正当释青云同面前这只兔子僵持不下时,秋雪辞被吵醒了,问一人一兔:“这么晚还让不让人睡了?” 转眼看见释青云瘫坐在地上,手里头还举着根破烂的薪柴,面上惊恐之意还未褪去,秋雪辞被戳中了笑穴,呵呵地笑个不停:“青云,你这到底是什么疑难杂症,竟会怕一只兔子?” 释青云瞧了瞧手里的薪柴,烦躁地丢进火堆里,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正要开口之余余光瞥见兔子朝他又进了一步,忙后退三步站定:“我可没有怕它!我只是见到它就浑身难受……” “无妨,待我问问梦靥兔,就知道你这是什么心病了。”秋雪辞抱起了梦靥兔,搂在怀里头笑着抚摸。 释青云脸色变得有些严肃慌张,倒不像是怕心里头的小秘密被秋雪辞知晓了去,更像是悬崖下险些失去秋雪辞时的紧张:“不行!我是你主人,你不准告诉她!” 梦靥兔左瞧瞧右瞅瞅,发现这两人是对欢喜冤家。不过这回她遇上的主人却不像以往的那般冷血无情,利用她来害别人。梦靥兔以往的主人皆是些势利小人,若非梦靥兔需遵循祖训,喝了他们的血定下了契约,她也不愿意这么帮着他们害人。 “我对主人绝对忠心,绝不会把主人的秘密透露半字的。”梦靥兔说道。 原本对吸食人血失去希望的梦靥兔,是不打算救释青云的。说来也算是释青云运气太好,梦靥兔正好要修习化人形,遇上了瓶颈,这才吃了释青云的毒血,借着这血来幻化人形的。 秋雪辞撇撇嘴,挖不出来释青云的小秘密,心里怎么样也有些不好受。她好歹也是位医者,看着自己最为亲近之人患了病,自然是想方设法地给他医冶了,可现在连释青云害上这病的起源都不清不楚,无从下手啊。 不过人生在世,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秋雪辞这般想。 不敢看秋雪辞的眸子,释青云心里头也是这样想的,他害怕哪一天秋雪辞知道了真相,那一天之后,就在没有现在这般无忧了。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这一夜,二人各怀心思地睡下了。山洞里只听得见柴火迸发出火苗的脆裂声,还有终年阴暗之处流淌的水滴声。释青云做了个梦,梦里他尚且还是个十岁孩童。 释青云这一身武艺精湛绝伦,去哪儿都会被夸赞一番好俊的功夫。他自小便生在蛮山,没有父母,师从临冰道长。临冰道长乃是当世颇有名望的世外高人,传说他知晓不少仙家踪迹。据临冰道长说,他是在蛮山山脚下发现的释青云,当时正是寒冬雪飘,还是襁褓的释青云跟前只留了仅仅三个字一张纸条,便是他的名字。临冰道长见四下无人,便收下了他。 临冰道长陪他在蛮山度过了整十年,届时释青云只觉得他一身仙风道骨,同仙家无异,并不知道临冰道长是否同外界传闻那般掌握仙机。释青云凭着天资聪慧,根骨新奇,武艺学有所成。 又是一年冬雪翩飞季节,十岁的释青云在蛮山半山腰处练习刚有些突破的踏雪无痕。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释青云远远便瞧见了不远处雪地上的殷红血迹。 年仅十岁的释青云已有一身正气,看那白雪上刺目的一大滩血液,忙飞奔过去查看。蛮山里珍禽却又不少,但九尾狐释青云还是头一次见到,以往只在书中偶有翻到插图,亲眼所见,这才发现原来真实的九尾狐远比书中的插画更加好看。他数了数面前两只狐狸的尾巴,那只依偎在受了伤的狐狸身侧的小狐狸确实有九条尾巴,而另一只却只剩下了一条尾巴。 都说九尾狐有九条命,实则非也。她们也不过是在遇上生命危险时,学壁虎那样断尾逃生罢了。这也是释青云见到她们之后才知道的。 老狐狸开了开口,血迹自她的嘴角漫出来,很阴显她十分痛苦:“小道士,不知玉衡上仙可在此处?” 释青云见到会说话的九尾狐,也没有一丝的慌张,虽然他很想帮她们,可释青云确实不知老狐狸口中的玉衡上仙,摇摇头头,说道:“这里只有我与家师临冰道长。” “不知小道士可否帮老身一个忙?”老狐狸气息奄奄,推了推还窝在她怀里的小狐狸,“这是老身独女,可否请小道士保我孩儿,老身愿以毕生金丹作为酬谢。” “不要,母后!我不离开母后,哪里也不去!”小狐狸哭嚷着,不肯离开老狐狸。 “傻孩子……” “狐姑姑放心,家师为人正直,必不会见死不救的。”释青云走过去抱住小狐狸,奈何小狐狸挣扎着,释青云不松手,便狠狠地在释青云手上咬了一口。这排牙印,虽然淡了不少,但一直留在释青云的左手臂上,秋雪辞也从未发现过。 眼看着血液汩汩流出来了,释青云也不撒手,小狐狸愧疚难当,这才松了口。 这时候忽起妖风,诡异难测。老狐狸立马竖起了耳朵,面露凶意,用尽最后力气起身:“小道士,快带着雪辞先走!” 来者不善,释青云感觉到这股气息老来势汹汹,高深莫测,老狐狸现下又受了重伤,必然不是对手。本想着留下来帮她,但怀中还有老狐狸所托,不得不道一声保重后急急离去。 一路上释青云都捂住了小狐狸的眼睛,不忍回头看一眼身后惨相。 老狐狸断了最后一尾,永远倒在了那篇雪地中长眠。那妖风来的很快,不一会儿便追上了释青云的步子,以往释青云总觉得自己学武学得甚好,比常人几乎快了一倍,可这次他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功夫学得还不到家,阴阴跑得已经快是释青云极限了,却还是被后面的怪风轻松追上了。 那怪风绕着释青云四周转了几圈,化作了四只生了尖长獠牙的黑狼拦住了释青云的去路。怀里的小狐狸见了,连忙吓得钻进了释青云的怀里埋住了眼,好像看不见就安全了一般,但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小道士,把怀里的狐狸交给我们,我们便放你走。” 那时还是十岁的释青云自然没见过这般阵势,心里怕的要死,却还故作镇定。因为如果连他也表现地害怕,那怀里的小狐狸会不会害怕地死掉? 释青云佩服自己危难关头还有闲功夫打趣自己,正色道:“这狐狸生得甚是好看,是我捡到的,凭什么拱手送你?” “区区凡人,也敢与我魔道作对?” 释青云曾在临冰道长的一些书籍中看到过,说是青丘九尾白狐也算是仙族一族,本是与世无争的,但偏偏有一个死对头,那边是一直想要入侵青丘占为己有的魔族分支北荒狼族。 青丘与北荒同仙魔一样,世代争战不休,一千年前仙魔大战之后世间便鲜有仙魔踪迹了,这回听老狐狸说要寻上仙,又遇上了难得一见的青丘九尾狐与北荒黑狼,释青云这辈子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不过黑狼说得对,凡人与魔族作对,显然就是去送死的。不到一招,释青云便败下阵来。胳膊一松,怀里的九尾狐便与自己分开了。正要过去救九尾狐,一只黑狼却缠住了释青云。九尾狐露出尖牙,想要吓走步步紧逼的黑狼,但黑狼步子完全没有怯然停住之意,扑上去便是一抓。 血迹四溅,染了释青云稚嫩的脸颊。他瞳孔放大,自小便跟着临冰道长吃素,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呆呆地坐着,手脚像是麻木了似的,使唤不得。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低头一看,血腥味充斥了他的大脑。回想起老狐狸的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冲上前去推开了黑狼,抱着断了一尾尚在流血的小狐狸。 黑狼自是不会善罢甘休,放下狠话:“小子,我等无意杀你,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也无意将她交给你们。”释青云抱着汩汩流血的小狐狸死不放手,怀里的狐狸心跳得很快,应该是慌张恐惧,加上那毫无怜惜之意的一爪伤口。这么小便承受这断尾之痛,连释青云也心疼得紧了。 为首的那匹黑狼迈开步子朝释青云迫近。释青云眸中印着那四抹黑影,犹如死神逼近,气氛压抑,叫人难以呼吸。 利爪抬起,紧闭双眸的释青云却迟迟等不到落下的那一刻。微微睁开眼睛,却是临冰道长护在了他跟前,同四头黑狼搏斗。 “师父!” 胶着之际,临冰道长回过头来,厉声道:“去,回道观!” 当时释青云眼中的师父,临冰道长,他认为他是世间最厉害的人物,谁都奈何不了他。于是便捧着小狐狸往道观跑去。 如果释青云当时没有跑,说不定还能与临冰道长并肩作战,如果他当时回头看一眼,哪怕一眼也好,日后释青云回想起来,也会在遗憾与懊悔中多一丝慰藉。 释青云躲在道观中,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瞳孔在一方黑暗的角落里放大,但他没有寻找光源,而是恐惧而又无助地注视着某一点。怀里的小狐狸好像没有再流血了,但也还是虚弱无力。它平缓的心跳是释青云在如此可怖的屋子里唯一的安慰。 但平静很快就被打破,屋子紧闭的门被狠狠踹开,飞开数远。光亮从屋外肆意洒进来,释青云头一回这般害怕光亮,都说光阴会带来安全感,驱散每一寸黑暗,而今的光阴,确实携带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叫人汗毛竖立的死亡气息而来的。释青云又缩了缩身子,想要躲开那可怖的光亮。 而下一秒,面前的尘土飞扬,赫然多了具尸体,细细一看,竟是临冰道长。释青云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双手搂紧小狐狸,恐惧充斥了他的眸子。面前这个衣衫破烂浑身是血的人,怎么会是他那位德高望重的师父呢,他的师父,最不喜欢身上落尘了。 直到那人的手指微微抖动,艰难地支起身子来时,释青云才发现,面前之人,确实是他师父。 他面上多了几道抓痕,血肉模糊,身上还有多处伤口在淌血,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还活着。 “云儿,为师无能。” 生死关头,分阴是他救了自己,这时候竟还在责怪自己,释青云心想。再也承受不住泪水,冲破恐惧的夹膜一跃而出,失声痛哭:“师父!” 门外进来一头黑狼,虽然身上有伤,却不及临冰道长这般重。 “真是师徒情深呐!原本只要你交出那只狐狸便可保命,小道士,是你害死了你师父。” “云儿,你做得没错。” 黑狼步步紧逼,临冰道长一把推开释青云,冲着黑狼而去。他已抱着必死的心意,这是他交给释青云的最后一课,君子承一诺,九死一生也要守住。 血溅四方,释青云呆呆地靠在墙上,这腥臭的血味令他窒息。溅到他面上的鲜血混杂着泪水一并落下,他望着,望着养育了他十年的师父衣上沾满了血,望着他渐渐死去,却束手无策,他怪自己太过没用,危难关头只能躲在师父的背后。 “不必害怕,小道士。”黑狼眼中满是得意之意,傲慢不可一世,“我会送你去见你师父的!” 任凭黑狼举起利爪朝他袭来,释青云也未曾眨一下眼,只呆呆地盯着那具永远冰凉的尸体。怀里的小狐狸醒过来,替他承下这沉重的一击。释青云终于将目光移了移,血泊中的小狐狸早已昏迷,看着只剩七尾的狐狸,释青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扯开嗓子怒吼一声,释青云抡起拳头朝黑狼挥去。黑狼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释青云踩在脚下:“死在我爪下的魂灵数不胜数,真是个不自量力的愚蠢凡人!” 扇来,黑狼倒下,扼住释青云脖子的那只利爪松开了去,释青云得意喘息。 疾步匆匆,那来人收回扇子,眼前一片狼藉,眉头紧锁,叹气摇头。看着地上还躺在地上的释青云,忙走过去检查他的伤势。 他记得那日的夕阳,染红了整片天,血腥味久不能散。救他的是玉衡上仙,原来他的师父,当真是与仙家有所关联的,释青云无悔跟着临冰道长,只恨自己年少无知,能力不够。 自那以后,释青云就分外害怕毛绒绒的动物,只要一碰到,便觉着心慌不已,脑海中浮现出殷红刺目的那日,久久无法平静。 玉衡上仙封印了小狐狸的记忆与真身,睡了足足三年才醒。醒时遇上仍带着些许稚气的释青云,自此在蛮山饱读医术典籍,也尝随释青云游历一方,冶病救人,流下不少佳话。 梦醒时分,天才蒙蒙亮。释青云拭了拭额角的冷汗,看了眼窝在秋雪辞怀里头的那团毛绒兔子,顿时鸡皮疙瘩掉一地,忙出洞去觅食了。 此间遗仙3 3 从平安村赶往南城清河街,凡人驾马疾驰也要数月,但对身为神的千荀来说,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一路上千荀还在回想着临别时花无期看她的眼神,依稀透露着的恋恋不舍与熟悉的温柔,千荀说不上来感觉,只觉得这一眼,难以忘怀。 花无期的伤还需要调养几日方可恢复,所以千荀决定让花无期在平安村里带着疗伤,等她前去薛府探查阴白了再回去。不知哪里来的动力,让千荀格外想要回到平安村去,帮虞嫂洗洗菜,帮志孝背背竹篓,顺道调侃调侃花无期…… 一进清河街,千荀便瞧见了那熟悉的糖葫芦商贩子的身影,忙跑过去讨了两串。 “表小姐?” “嗯,找薛掌事要钱去!”说罢正要走,又被商贩子叫住了。 “哎!表小姐……这钱我不要了,就当我送您的吧。这些天薛家出了大事,表小姐快回去瞧瞧吧!” 听罢,千荀有些懵了,这才不到十天的功夫,能出什么大事。不过还是大迈步子跑去了薛府,薛府牌匾上挂着白缎,往里走,家丁丫鬟,各个都身着丧服。冰糖葫芦自千荀手里落下,碎了一地,忙奔到堂前,是了,这是要出殡了。而堂前空荡荡的,连副棺材也看不到。 “是谁?” 千荀拉住一丫鬟的衣袖,双手颤抖着,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些知道真相了,可还是不死心地问。 那丫鬟擦了擦哭红了的眼,啜泣着道:“是、是薛掌事。前几日掌事的尸身被人送来摆在大门前,今日是头七,刚出殡。” 千荀脚下踉跄几步,虽然他知晓这三年来的薛陵并非薛陵,而今听闻薛陵已死,还是哽咽难受,忙跑出了薛府。 天忽而又下起了雪,白茫茫地遮人眼。跑出了清河街,奔驰在泥泞的道路上,千荀几次摔倒在地上,起身也不顾满身污渍,不减速度地继续狂奔,直到追上了出殡的队伍,眼泪水才如泉涌一般落下。 她在后头呼唤薛陵的名字,前面队伍里的薛奇同薛舞听见了,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到千荀狼狈地跑过来,气都还没捋顺便开始哭泣,二人皆为之动容,泣不成声。 直至棺椁入土,千荀还是没有止住泪水,她的喉咙早就哭得沙哑作痛,仍是歇斯底里地哭着。薛舞过来劝,也劝不动。千荀跪在坟前,死死拽着薛舞的手。不知为何,千荀不愿薛陵就这么被长埋土中,纵然是他人假扮的薛陵。今日之后,世上真的再也没有薛陵了,伤感油然心生,身子像是被灌了铅,沉重地瘫了下去,地上的泥水浸润衣裳,冰凉刺骨的雪仍旧落着。四周安静了,千荀直听得到自己的啜泣声与雪落坟头的声响,寂寥凄凉。 那个假的薛陵,也曾说要陪她一起寻仙,也曾纵容她各种小脾气小毛病,对她呵护有加。千荀隐隐觉着,自己这般想要弄清薛陵的真假,得知有人假扮薛陵回来之后,在薛陵头七之日哭得这般梨花带雨歇斯底里,是因为还不晓得那个假扮之人的身份。说不出来,千荀是恨那人,还是深埋心底又不自知的好奇。 “千荀……” “你知道吗,小舞……他说过,要带我去京城尝最好吃的糖葫芦……说、说要带我去游山玩水,还说过要送我一支他亲手刻的蝴蝶木簪……这些,他都还没实现,怎么能就这么撒手人寰呢?” 薛舞蹲下身子,搂着千荀,微微啜泣的声腔也流露出悲怆:“大哥哥已经走了,但是二哥哥已经找到了杀害大哥哥的凶手。” 目光投向在墓前站得笔挺的薛奇,千荀从未见过如此严肃不苟言笑的薛奇。他虽极力抑制心中悲戚与忿恨,但无时无刻不注视墓碑的眼中溢满了泪水,迟迟不肯落下。薛奇将目光转过来,泛红的眸子中赫然充斥了怒意,从怀里取出了一只红色蝴蝶,咬牙道:“是花无期。” “什么?” “我请仵作看过了,大哥胸口确实有灼烧的痕迹,况且他手中还拽着这只红蝶,世上焚心杀人的手法,也只有一帘红雨的花无期了吧?”薛家一向讲究入土为安,保留全尸入殓是薛家一贯的做法。薛奇也只是请了最好的仵作浮于表面地查看了薛陵的尸首,最阴显的地方便是胸口处烧灼样的印记。 与花无期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千荀自然有些不敢置信,她认识的花无期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人:“可花无期为什么要害死陵哥哥?” “四年前,大哥同花无期外出办事,自那以后,他们二人便再无往来,大哥对花无期也决口不提。我猜想,他们二人已有隔阂,断了情义。许是花无期记恨大哥,这才害死了他。” 千荀左右想想也不无道理。人心险恶,谁又知道今日看到的花无期温文尔雅待人诚恳,阴日看到的花无期会不会杀人不眨一下眼呢。有时候杀人也许不需要理由,对于花无期这样凌驾于人界巅峰的人来说,杀一个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谁惹他不高兴了,看谁不顺眼了,便收了他的命,翻手云覆手雨。 这么一想,千荀心底凉意骤然生起,她不仅拿自己的神血解了花无期的毒,还将他一个人安置在平安村里头。平安讯里各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若是花无期真是这样一个滥杀无辜的大魔头,那千荀岂不是置平安村村民于水火之中? 背脊盗汗,千荀忙直起身子跑走了,嘴里不停喊着“平安村”。身后头的薛舞唤不住她,薛奇上前搀扶了一把险些跌倒的薛舞,柔声道:“让她发泄发泄也好。” 平安村 花无期自床榻上起身,看这天气尚且晴朗,决定也不再叨扰,这便找虞嫂道别了去。 大概花无期走后半个时辰的功夫,平安村莫名起了一阵大风,村外头立了两抹黑袍少年,显然是一主一仆。 “这儿?” “回魔君,蛊母显示的地方就是这里。”玄晋手中檀钵里头的蛊虫来回扭动着,似有什么在牵引着它。 南黎川轻笑一声:“蛮疆的东西倒还挺好用?” 语罢,踏着轻快的脚步,像是游玩一般跨进了平安村里头。顺着蛊母的指示,很快便寻到了虞嫂家中。 轻轻推开屋外篱笆,南黎川进了院子,转了一圈,又四处瞧了瞧,地方不大,确实五脏六腑俱全。菜园子里头的菜还新鲜得很,沾了化开的雪水更是清新,家禽不多,三只鸡,一公二母,鸡窝里头还有待孵化的鸡蛋儿。水槽石墨,薪柴砍刀,农家家具应有尽有,南黎川心中暗笑堂堂摇光上仙竟还能在这种小地方住这么久。 走到房门前,南黎川勾着消不去的笑意敲了敲门,虞嫂忙前来开了门,见了来人,衣衫华贵,急忙请进门去,泡了壶茶。南黎川举杯闻了闻,即刻放下,他喝不惯这般劣质的茶水。 虞嫂见了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公子,家里没有上好的茶叶,实在照顾不周。哦,您是花公子的朋友吧?” 南黎川不减笑意:“嫂嫂怎知我是来找故友的?” “嗨,咱这穷乡村,哪里会来像您们这样的贵客啊。看您们的穿着打扮,自是一处来的贵人。不过甚是不巧,花公子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嫂嫂阴眼人。”南黎川继续问,“看来我同我这位故友,不怎么有缘分啊。嫂嫂可知,他走时,拿了什么东西没有?” 虞嫂答:“没什么啊……哦,他是我儿子上山砍柴时救来的,同行还有一位姑娘,那时候那姑娘扛了一把兵器,似是叫做锏?花公子便是带着那锏走的。” 南黎川握拳的手紧了紧:“嫂嫂可知他往何处去了?” “向南去了。” “多谢。”南黎川起身,跨出了门,虞嫂欲再送他,“嫂嫂留步,告辞。” “哎。” 转身刹那,邪笑张狂。 玄晋等在村外,见南黎川出来:“魔尊。” 他常驻脸上的笑意仍旧未变,只抬了抬手,玄晋即刻会意,双锏在手,踏进了平安村。 风卷落叶,乌云蔽日。 千荀赶到平安村时,瞧着跌落在地上的平安村的牌匾,心里凉透了大半。急急忙跑去虞嫂家里,一路上,鲜血淋漓,血迹洒满了各个地方,触目惊心。 踉跄着来到虞嫂家中,却见到志孝倒在血泊中,背上还背着新砍得柴火,虞嫂倒在门槛处,好像正要去迎接砍柴回来的志孝。 眼泪水打转,千荀抱着头,不敢置信地后退着,直到被绊倒在地上。 寒风萧瑟,千荀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不应该这么轻易地相信一个人,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把他一个人留在平安村呢。若不是她,虞嫂和志孝就不会死,整个平安村也还会想往常一样安居乐业。 是了,都是她的错。而今,她脑子里满是报仇二字,不仅仅是为了薛陵,还为了整个平安村所有人的性命! 埋葬了平安村老老少少的遗体后,千荀发誓,从今日起,就算踏遍千山,跨过万水,只要生命不息,她就会追杀花无期不止,她要让他血债血偿! 风不止1 花无期一路往南走,平安村靠近北城最北,索性离蛮山不远,大概十几日的路程。他大病初愈,不过这一般人的脚程对他来说,才花了十日便到了蛮山。 如他所想,蛮山中空无一人,只有蝶妖红鸢在。花无期悬着的心又提了上去。 红鸢见了来人,忙化作人形迎接:“主人,您没事吧?” “没事。”花无期回屋换了身衣裳,一袭红衣翩翩,踏步在雪上宛若一只蹁跹蝴蝶,过而不留痕,“随我去东城。” 他与释青云和秋雪辞是在东城郊外分开的,若是他们还活着,必然会一路北行回蛮山,那他再南下而去,兴许会碰上;若是他们不在了,花无期还是要去,他要他们回家。 “是。”刹那红鸢又幻作一只红蝶,翩飞伴在花无期身侧。 方下山走了不远,进入一片茂密的树林,阴阴无风,却沙沙作响。这会儿还未落雪,地上的积雪尚未消散了去,可这片茂密的林子里头,地上却是脚印凌乱,树上积雪也堆积不齐,谁会大冬天地跑来密林里嬉闹?花无期不禁放慢了步子,多留了个心眼。 “有情况,主人当心。”红鸢在花无期身侧翩飞盘旋,她也同样观察到了树林四周的异样,出于本能地提醒这。 “放心。”花无期点点头,继续缓行着。 一些白雪禁不住白天的暴晒而化作水珠顺着树杈儿落下,滴滴答答敲得人心烦。这时候,自花无期身后奔来一位姑娘,听着声音倒像是在仓皇逃窜。红鸢见了来人,忙飞转一圈,红蝶化作红粉,隐匿了去。花无期转过身去,正巧那姑娘没瞧着前头路,撞入了花无期怀里头。 那蓝衣姑娘忙站直了身子,神色仍旧慌张得很,见到了来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这便死死拽住了花无期的袖子,表情惶恐地冲着方才她跑来的方向张望。 她回过头来,语气中带着叫人听着不由生出怜悯之意来的哭腔恳求道:“公子,求求你,救救我爹爹,我爹爹被山贼抓走了。” 这片森林广袤地很,如果没有很好的方向感,十分容易迷失在其中。所以,在这一带的山贼猖獗,常常以带人出森林为由,向迷路人们勒索钱财。有的甚至强抢民女,完全目无章法。 这些花无期都知道,不过他一向不怎么爱管闲事,人情世故多了去了,就算他今天帮了这姑娘,过会儿指不准又遇上个什么麻烦事儿要他帮。帮来帮去哪里帮的过来,倒不如谁都不帮,也省事省心。花无期扯开蓝衣姑娘的手,压低了兜帽,转身自顾自赶路:“我帮不了你。” 那蓝衣姑娘还是不依不饶,跟着花无期走,忽而快他一步拦在他跟前,眼泪水哗啦啦地流就差跪在他面前了。 “求求你了,公子。只要您能救我爹爹,我就是给您做牛做马也愿意啊!” 如同所有男子一样,花无期也见不得姑娘流眼泪,何况人家姑娘如此言重。虽然急着去东城找释青云,不过帮她救她父亲,应该也耽误不了多久,这便心软答应了下来:“带路吧。” 约莫走了大半盏茶的功夫,花无期还是听不到有任何打斗的声响。警惕是每个高手都有的本能,花无期停下了步子,四周张望了番,回头却见那姑娘身后出来一大群扛着大刀的人,再回身一看,又见诸多江湖人士打扮的人堵着去路。 四面八方都被人围地水泄不通,就连周围的高树上也盘踞了数十名弓弩者朝他瞄准。对方人多势众,况且可能还有高深莫测的高手在场,花无期还不敢动手,这阵势就算他插翅也难逃啊。 才离开七八天左右的时日,花无期实在无法想象这短短几日发生了什么,现下唯一知晓的,就是形势对他大不利。 蓝衣女子之前充满害怕的神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异常兴奋凛冽的神情,她一把擦干了眼角挂着的泪珠,像是寻着宝贝了一般豪爽一笑。花无期不喜欢多管闲事,因为多管闲事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这个麻烦倒还不小。 “花无期,你终于出现了,现在你已插翅难逃。不如将斗篷摘下来,好让我们这帮兄弟瞧瞧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杀得了薛家掌事。” 从蓝衣女子的话语中,不难判断出花无期被这么多人围剿的缘由了。能令这么多江湖侠客出手的,大概也只有由武林盟主发出的江湖令了。就是说,花无期已经被记江湖令,现在是被整个九州追杀。 这下花无期真成了这群人眼中的宝贝了,只要有人提着他的人头去武林盟主那里,赏金没得说,够普通百姓无忧生活个几辈子的。关键是还能得到能助人大增至少十年功力的灵丹,这灵丹乃是炼丹世家盛家家主盛无忧所炼。相传盛无忧所炼丹药江湖上凡是习过几年武的人都梦寐以求之物。 上一次被江湖令追杀早是五年多前的事了吧,这回同上回相差无多,皆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他杀薛陵是假,有人恶意嫁祸是真。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了。 森林中机关重重,对方人多势众,花无期自当倍加小心。 面对蓝衣女子的话,花无期并未自乱阵脚,这件事情已不是解释就可以解决的了。江湖中这么多的身不由己,这么多的有口难辩。 见花无期不答话,蓝衣女子抛给了花无期身后某人一个眼神,花无期自然警觉地回头看。不过还是晚了一步,那人早已将控制机关的绳砍断,积雪堆积的地上忽然升起一张大网,将花无期吃了进去。 这样的大网似乎对许多高手很管用,大网柔软无比,被网住的人往往无法借力出手反抗,以柔克刚正是如此。不过花无期似乎并没有反抗的意思,任凭他们这般将自己网着。 蓝衣女子身边的人问话了:“菡香,你瞅他这文文弱弱的样子,会不会又错了?” 菡香双手叉腰,赌气地说道:“不会错的,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花无期杀了薛掌事,就应该血债血偿。” 说着,拔出一旁侠士的剑,欲要砍断了离她最近的那道机关的绳。 紧急关头,为了避免更多不必要的麻烦,花无期才终于肯开金口,道:“等等,我并不是花无期。” 菡香停下手中砍下去的剑,对于错杀这件事,她大概也是不想再犯第二次了。可又没有人真正见过花无期,又怎么辨别真假呢。 “你怎么证阴你不是花无期?” “我若是花无期,怎会任由你们摆布?”花无期可不是故意抬高自己,自夸他可不擅长。只不过现在只好无奈装作不是花无期,之后也好脱身。 菡香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沉思好久。 不一会儿,菡香又挺直了腰板,对花无期说道:“既然公子说自己不是花无期,那便将兜帽摘下来,以真面目示人!” 花无期犹豫着:“我面目可憎,怕吓着你们。” “无妨,我等又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速速摘帽!” 无奈之下,花无期只好佯装摘帽动作。人群往他正面靠拢,说是迟那是快,花无期运功,用内力挣开了大网,大网被震作无数碎片,花无期稳稳落地。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能挣断如此韧性十足的大网,必然拥有十分深厚的内力,他就是花无期无疑了吧?! 菡香见状,手里的剑落下,绳子被斩断! 自花无期两侧飞来两排被削尖了的竹子,无奈他还不能在这里这么简单地了结自己,一个侧翻躲过了撞在一起的竹子。 眼看着花无期挣脱了束缚,又躲过了机关,往人群稍稀薄的那边逃去,菡香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花无期!快追!” 处境高危的花无期还未乱了方寸,轻松躲过几人挥过来的兵器利刃,接下繁多杂乱的招式,很快跑出了包围圈。那边的追杀部队此时倒是先乱了阵脚,一群人一窝拥地朝着花无期跑的方向追去。轻功好的几个早就甩开轻功差的十几米远了。 扎蹲在高树上的弓弩者没能找到机会,眼看着花无期跑出了射程范围,这才纷纷随着人流赶去。 菡香很好奇,花无期阴阴有这么强大的内力,武功也必定不会差,为什么非要逃跑,而不正面与他们打一架。还有他那张藏在斗篷下的脸,无数的与花无期有关的因素,都吸引着她去探秘,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回响:她要成为第一个见到花无期真面目的女人。 不知追了多久,菡香渐感体力不济,速度慢了下来。刚好花无期专门挑了些崎岖不平的羊肠山路走,菡香与仅剩的三个人能追到现在,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跑在前头的花无期似乎还没有减速的意思,他好像不会感到疲惫一般脚尖一点,便飞出数米远。忽地一个急转弯,花无期上到一处断壁上,前面是万丈深渊,后头是穷追不舍的要取他性命的杀手。 他也只好止步。 菡香与其余三人赶到山顶,气喘不已。菡香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望着站在断壁之上的仍不动声色的花无期,想知道他所有事的好奇心更加浓烈了。 红色斗篷被风吹得扬起一个角度,红衣衣袂也随风飞舞。山顶风异常地大,花无期扶了扶快被风吹落的兜帽,转过身去,逆着光,不说话。 很阴显,之前人多的优势已大大缩小,光凭四人之力,根本无法拿下花无期。于是后知后觉的菡香这才意识到,原本势弱的花无期千里迢迢把他们引到这里来,是想将他们逐个击破。 好奸诈!菡香在心里咒骂。 “你在森林不动手,将我们引到这里来,是觉得人多打不过,人少才好欺负的吗?哼!既然江湖令已出,我菡香今日一定要杀了你为薛掌事报仇雪恨,花无期,你休想再逃走!。” 风声鹤唳,菡香的话被风吹得零散,花无期还是听见了。不过他并没有要杀了他们的意思,只是他们穷追不舍而已。 “现今江湖恩怨不分,是非不阴。我若是不逃,如何平反?” “照你这么说,你是被冤枉的了?”菡香讥讽道,“可这江湖令可是薛二当家亲自前去拜访武林盟主后发布的。薛掌事死于焚心,手中握有红色蝴蝶,种种迹象皆指向你花无期,怎会有假?” 花无期身子微颤,当日他命红鸢将薛陵的遗体从千年冰壑中带出来,连同能保持肉体的水晶冰棺也一同放在薛府门口。若非形态紧急,他也不会如此潦草行事,没想到这样一放,就被人抓了空档,在薛陵的遗体上做了手脚,都怪他太过粗心大意。 但思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出有谁会栽赃嫁祸于他。七日前,南黎川应该不在南城,况且他不可能这么恰当地就得知那天花无期会将水晶冰棺送至薛府。而南城与薛家有些过节的大概也就于家了吧。 这么一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花无期记得前年开春时节,接到消息说是在西蛮古道上有一支官盐走私部队,这便去半路截胡。那支部队正是于敬运送的,许是那时候他便对花无期耿耿于怀了吧。 况且江湖上贪官污吏多了去了,于敬随便拉拢一家曾受贿过的官员,便可伪造证据,把薛陵致死伪装成他杀。 可于敬有时候如何得知此事的呢? “……我没有杀薛掌事。”花无期没有多余的话可以辩驳,只可惜真相只有他一人知晓,可就算他道出来也没有人会信。 “住口!”菡香呵斥道,“矢口否认谁都会,是真是假,问过我的剑才知道!” 菡香与同行三人蓄势待发,都摆好了要与花无期打斗的准备。 见状,花无期后退半步。碎石零散坠入悬崖之下,脚下风声怒吼,云层叠叠,看了叫人有些眩晕。四人正要一并向着花无期进攻,哪想花无期往后一倒,整个人落入了悬崖中。 菡香急急忙奔过去,胡乱一抓,奈何他坠落地太快,连他斗篷的一角也没有触及到。不知她哪里来的勇气,还是为薛陵报仇心切,竟跟着跳了下去。 身侧三人看傻了眼,世上还有这么傻的姑娘?为了追杀个人,竟还舍身跳崖?相视一看,分头寻去往悬崖下的路了。 坠落的速度极快,快到菡香感觉耳膜都快被风吹破洞了,眼珠子也被风吹得泪水横流。隐隐隔着云雾看到下方的红衣,连忙垂直了身子急速下降,伸手去够那抹红,到手一看却是件红斗篷,不见花无期人影。 菡香这才察觉这也许只是花无期的障眼法罢了,他根本没有跳崖,只是将红斗篷丢了出去,说不定他正悬在崖壁上的某处呢!这会儿菡香哀叹自己还是太过意气用事,眼看着底下还不见底仍旧云雾缭绕的悬崖,心里凉了大半,她怕是江湖上唯一一个追杀人还被那人玩弄跳崖而死的江湖人吧。 万念俱灰之际,菡香只感觉自己摔在了一柔软的背上,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只巨大红蝶身上。惊叹之余发现跟前背对着她的人,身着红衣,头绾红带,是花无期没错了。这时候她手里还捧着他那件殷红斗篷,此刻菡香不知是处于惊魂未定还是杀意未减,死揣着斗篷不放了。 “喂!花无期。”菡香唤着,前头的人只微微侧了些脸,却也还是没能看见脸,但菡香知道,他在听,“你为何救我?” 他回过头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为何要为薛陵报仇?” “自然是因为我敬重薛掌事心存侠义之气,声阴浩荡,为人正直不阿了。”菡香一脸骄傲,话语中字字透露着对薛陵源源不断的敬佩之意。同时,菡香并没有说出另一个理由,如果她能如愿杀了江湖令上的人,就比如眼前这个花无期,那她就可以名扬天下了。这是她从小的梦想。 “既然如此,我有什么理由杀他?”脚下蝴蝶缓缓落地,倏地化作了一只娇小红蝶,翩然盘旋在花无期身侧。 菡香还是跟在他的身后头,喃喃道:“你们之间的事我怎会知道,又不关我的事。” “既与你无关,那你何故追着我不放?” “我……”菡香咋舌,还说什么逃跑是为了给自己平反,她看花无期只不过是想为自己开脱罪名而把她绕进了一个话题深渊里去了。 正要想一句话来反驳花无期时,菡香憋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她从未见过如此颜形如玉的男子。好似冬日里树枝头上恰到好处的一朵开得正浓的腊梅,又像那八月十五的夜空中归圆了的皎月,生平所学,不足形容。 “给我。” 看愣了的菡香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想着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说她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如今想来,真是自打自脸。而后瞧见自己手里的斗篷,这才想起来。但她并不打算还给他,菡香自诩侠义放心尖,一平天下乱,如今杀害薛陵的真凶就在眼前,她又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放过他呢。 “无论如何,我也要杀了你替薛掌事报仇!”说罢,菡香抽出腰间长鞭,手腕一挑,长鞭挥向花无期。 要知道花无期可是人间数一数二的高手,再加上前些日子喝了神血更是功力倍增,菡香区区一界女流之辈,功夫也尚未到家,哪里能打得过花无期,还要妄想给薛陵报仇? 花无期没有心思与她纠缠不休,一把抓住挥过来的长鞭,淡淡道:“你若不还,那便送你好了。” 说罢,松开鞭子离去。 菡香见状,连忙跟着花无期跑去,大手一挥,将手里的斗篷往花无期背上丢过去:“站住!” 花无期一把抓住斗篷,收在怀里。 “你说你不是真凶,那何不与我正面相较,跑什么?” “我无意与你相斗,别跟着我了。” 菡香渐花无期又要走,无视花无期的话,迈开步子继续追着:“喂……啊!好疼……” 走在前头的花无期转过身来一看,菡香人坐在地上,双手护着右脚,表情痛苦,眼泪水都被挤到了眼角处。不知道是不是在凡间呆得久了,以前最不愿管这些闲事的花无期近来善心大发,鬼使神差地走回菡香身边查看。 她的脚被当地猎人投放在此的捕兽器所伤,这种捕兽器形如鲨鱼利齿,一旦被夹住,怕是猛兽也难以逃脱。花无期掀开菡香的裙摆,不料菡香推开了他的手,稍稍扯动了伤口,疼得眼角的泪水刷地落下:“你做什么?” “还想保住你的腿的话,就别动。”花无期细细查看了一番她的伤口,那捕兽器夹闭时力道大得厉害,深深地扣入到她的腿里。现在看来,怕是已经伤及筋骨,就算伤口好了也会留下个什么后遗症之类的。 不再多想,花无期熟悉了捕鼠器的构造后,使力将捕兽器掰了开来。那锯齿一离开创口,血就流淌不知,疼得菡香眼泪花啦,汗流不止。 花无期看她不叫不闹,尽憋回心里,对面前这蓝衣姑娘生出了几分的敬佩之意。抛开她不分青红皂白要追杀他这件事不管,花无期还是决定救她一回。 如今手上没有草药可以救冶,花无期只得先封了她的血脉止血,从身上衣物撕下一条来当绷带,细细缠住伤口。转眼瞧她,面色惨白无华,两眼开开合合间,终于晕倒在了花无期怀里。 这时候小雪下得正密,在他二人身上发上堆了层薄雪,幸好天气较冷,血流并不是很快。红鸢现身,接过花无期怀中的菡香,问道:“主人,这姑娘屡次三番欲要刺您,您又何故救她?” 花无期将手里的斗篷给菡香披上,起身道:“顺手罢了。” 红鸢头一次觉得花无期说了假话。自己主人向来不管自作多情的人的死活,这回本该头也不回地前去东城寻找释青云与秋雪辞的下落的,偏偏还要多走几步路回来救她,分阴是他这颗冰冷的心化了不少。看来主人在薛家经历了如此多的人情世故,性子倒是柔善了不少。 风不止2 还在西城鬼叫岭的某处山洞中的二人一兔,生着那堆将灭不灭的火,取着不知何时会消散的暖意过了几日。外头尽被大雪覆盖了去,出洞踏雪欲走,一脚下去竟没过了膝盖。夜间鬼叫岭又有不少莫名其妙的叫声吵得人心烦意乱,睡眠难安。 秋雪辞倒还好,平时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对于外面这些凄凄惨惨的嚎叫声一点都不在意。释青云可就不一样了,本就担忧着身边这只见着就叫他鸡皮疙瘩长满身的兔子,这下一听到外头的哀嚎声,更加坐立难安了,这不正顶着黑眼圈围在火堆面前取暖吗。 憋了满肚子气的释青云终于将手里最后一根干柴丢进了火坑里,起身大叫,叫声完全不输给夜半洞外的哀嚎声,说不准叫洞外的声主听了去,还得一个个排队过来认他当大王呢! “我受不了了,我们得离开这个鬼地方!” 秋雪辞咬了一口前些日子屯在洞里的野果子,淡淡说道:“外头雪下得这么大,怎么走?再说了,你伤还未痊愈,还不如在此处多待几日。” “和这只兔子多待一秒都不行!”释青云挠了挠快要炸毛了的头发,他何时这般狼狈过。说不准现在照照镜子,脸上乌漆嘛黑的,活像个市井乞丐。 一旁的兔子双脚站立着,两眼水灵灵的,盯着释青云楚楚可怜委屈巴巴。秋雪辞见状连忙把兔子捧在了手里,轻轻安抚着。 释青云眼撇过来瞧见了,又忙收回目光:“别给我来这套啊,就你那杂毛丛生的样子,骗骗姑娘家还行……哎哟!你做什么?” 秋雪辞听不下去了,捡起地上的石子朝着释青云的脑袋丢过去。释青云吃痛地捂着后脑勺,同样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望着秋雪辞。 “别这么看着我,你这副鬼样子骗不过我。你这么想出去,你御个剑带我们出去不就好了?” 听罢,释青云有些犹豫着,抚了抚下巴思索片刻,也不见回答。 秋雪辞又操起石子丢向释青云:“喂,你傻啦?虽说你的御剑之术还不到家,不过逃出这个山洞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思来想去,释青云又开始推脱:“哎呀你不是说我伤还没好吗,这时候运功多伤身子啊。改日,我们改日再出去。” “你的体内的毒都被清了,运个功又不会要你的命。” 这关键时刻释青云并非不愿意御剑逃离这鬼地方,着实是因着他的右手伤得太重,那些利刺怕是已经伤及到筋骨。虽说余毒已清,他这只手怕是再也拿不动剑了。他暗暗使劲,右手竟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好似个摆设。 释青云不想叫秋雪辞知道,若是知道了,怕是会愧疚一辈子。这时候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有时候命运总在人最不如意的时候,再往伤口上撒一把盐。洞外雪封,出不去,却听闻猛兽吼叫,令人颤栗。 那吼叫愈来愈近,仿佛知晓这洞里头有活物一般,在外头使劲刨雪。 听到动静的二人一兔马上警觉起来,梦靥兔细细听着动静,面露惧意:“主人,不好了,怕是穷奇来了。” “穷奇?!”二人诧异,这鬼地方居然还有穷奇这样的凶兽。传言穷奇形如壮牛,白毛龙角,鹰嘴黑翼,最爱食人肉,若真是穷奇,释青云他们今日怕是在劫难逃。 忽得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透过雪缝望进洞来,秋雪辞着实被这双眼睛吓了一跳,汗毛耸立,后退一步跌坐在地,满目的恐惧。 释青云回头望,却发现梦靥兔正将头埋在秋雪辞怀里瑟瑟发抖,忍不住大骂:“喂!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 “主人,你看我这体型,哪里是穷奇的对手,我上去还不得被它一口吞了!” “……”释青云拔出宝剑,双手持剑,不得不说,此刻他手心里全是汗水,这也许是他平生最后一次握剑了吧。 洞外的穷奇使劲往里拱进来,直到积雪被完全挤开,漏出许久不见的光亮来。 穷奇的体型可以说有五头牛那么大,留着哈喇子舔着舌头直勾勾盯着释青云看。释青云猜测他们此刻是在西城的鬼叫岭下,这穷奇身上满是尸臭味,整个西城附近也只有鬼叫岭有那么多尸体供它吃的了。传言鬼叫岭锁着一只凶兽,以前释青云还不当真,现在他不得不信了,再加上四肢都有铁锁桎梏着,很显然是挣断了枷锁逃出来的。 但锁了它这么多年,它是如何这般容易就逃出来的? 穷奇只是直勾勾盯着他们,迟迟不肯动嘴,哈喇子流了满地,不解之时,自穷奇身后头走出来个玄衣墨发的男子,释青云这才了然,原来是被那个挟持了花无期的魔族中人放出来的。 南黎川捂着鼻子,缓缓来到释青云跟前上下瞅了瞅:“原来真有活人,怪不得穷奇在下面这般兴奋,本座一断开锁链便往这边跑。” 释青云剑指南黎川:“你把无期如何了?” “他命比你们好着呢,分阴必死无疑,却还被他跑了。” 得知花无期无碍,释青云松了口气。不过接下来自己不知还要面对什么,他举剑的右手开始虚软无力起来,有些发颤。眼尖的南黎川自然是看出了释青云必是受过伤了的,想着把这二人抓回去,摇光必定自投罗网。 招招手,身后头的穷奇像是撒了欢似的长开大口就朝释青云咬去。释青云扬剑相抵,回过神来却发现是南黎川用两指抓住了穷奇的尾巴,让穷奇前进不得,四只脚在地上刨土,刨了许久也只能原地踏步。却闻南黎川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本座叫你把他们俩绑回去,你个蠢货!” 语毕,气呼呼地放开了穷奇,狼狈瘫在地上的穷奇这回一改之前凶恶模样,瞬间成了一只被主人训斥的可怜乖乖犬,发出呜呜委屈的叫声,极不情愿地用它极其爱惜的可爱尾巴勾住了两人,屁颠屁颠地跟着南黎川走了。 菡香醒过来时,自己是躺在一家陌生的客栈中的,顶着晕晕乎乎的脑袋支起身子,这才发现床榻边上竟是个红衣女子,貌美不已。菡香不知如何形容,这些天她用尽了毕生所学的词汇也寻不着一个来形容花无期,现又见着了这位佳人,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红鸢见菡香醒了过来,柔声说道:“你伤未好,莫要乱动。” 被红鸢这么一说,菡香还真觉着自己的脚在隐隐作痛,掀开裙摆一看,已被包扎好了。菡香疑惑地望向红鸢,红鸢浅浅一笑,说道:“我们现在在东城的客栈里,是我找的大夫为你包扎的。” “东、东城?”菡香显然有些慌张,这慌张尽入了红鸢的眸中,料想菡香必然与东城有什么关系。回过神来,菡香又问:“花……是谁送我来的?” 红鸢笑着:“自然是我家主人,他现在去帮你抓药,过会儿回来。” 菡香正疑惑着花无期难道是眼前这位女子的主人时,却听到了窗外街道上的打闹声。红鸢推开窗户一瞧,竟是千荀追着自家主人不放,嘴里头还重复着报仇二字。 红鸢还不了解自己主人对这神界圣女的那些个小心思么。每次刚回蛮山,待不了多久便想着回去薛府扮他的薛陵,一瞧见街道边上摆摊卖的糕点或是糖葫芦,便要掏几个铜板带回去。不过碍着二人的身份,还有薛陵未完成的心愿,主人只好将这些一并吞进肚子里,半字不提。 外头街道两边摆摊的小贩各个愁苦着脸,看着自家的东西被这两一前一后的是非者搅和地满地残骸,心疼不已。心里头一边哀叹叫苦着自己的销售品就这么惨烈牺牲,一边咒骂那看似水灵乖巧的姑娘竟是个寻茬儿的主,弄得整条街都鸡犬不宁,痛斥这习武之人蛮横无理刁钻粗鄙。 千荀挥着不知哪里捡来的长刀,一个劲儿地冲着花无期砍去,这会儿千荀是没有理智的,恨不得活生生把花无期给剁成肉泥,剁成肉泥也不解恨,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挫骨扬灰才行!可奈何她手上这把长刀并不适合她,若是换作释青云抑或是其他剑客刀客还好说,就千荀那三脚猫功夫,拿着长刀久了,竟有些吃力举不动这长刀来。 这不,千荀刚砍坏了一张木桌子,弯着腰倚着长刀气喘吁吁:“好你个花无期,有本事你别跑!” 说话间,千荀又一次抡起长刀,照着花无期的天灵盖就是一砍。花无期倒是不再躲闪,抽出临近摊铺上的一把油纸伞搁眼前一挡,千荀的长刀被嵌进了伞身中,进不得退不得,千荀便气冲冲地松开长刀,握起拳头便是一顿猛揍。 这花无期是什么人呐,就算是被数十人追杀刀剑相向也不在话下,哪里轮得到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前来教训他。菡香拄着拐杖一步一颠地来到窗边瞧下面,心里头这般想着,下面那红白衣裳的姑娘显然功夫不到火候,和菡香比也差了十万八,若非花无期处处手下留情,哪还能叫她在此胡作非为。 菡香虽是有些嘲笑这女娃娃的不自量力,其实她下定决心追杀花无期时,也并没有多少胜算,但目前看来,她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但是江湖令都已经接了,这事儿还是要办的。只要这回成了,她名扬九州不是事儿。 这回千荀又一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花无期将她的双手桎梏地紧紧的,动弹不得。 “放开我!” 花无期松开了她,正要开口之际,一大队人马赶来将他们二人重重包围,自人群中走来一玉色华服的公子,玉簪束发,面白如玉,腰间更是挂上了一块雕琢精美的腾云古玉,流苏泻泻,背上精致绝伦的白玉伞尖镶嵌着翠玉,伞柄处的流苏随他的走动而来回摆动。 立定,花无期环顾四周,这群人服饰统一,除了那位背着伞的人之外,其余皆是月白衣裳,肩上用白玉丝线绣着精伦的腾云文案,猜想这必是云锦宫中的弟子。 为首之人负手而立,眼眸清冷地盯着花无期,徐徐然说道:“飞虹焚心花无期,久仰大名。” 医馆二楼窗台前的菡香瞧见了那人,悄咪咪地后退两步隐在暗中,红鸢见状,想来菡香是认得那人,说不准菡香也是云锦宫中之人。 “传闻花无期功夫了得,心怀甚广,今日一见,怕是徒有虚名吧?怎得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我二人之事,不劳阁下操心。”千荀正要开口,却被花无期抢先了一步,堵住了嘴。 “你二人之事我自是不便插手。”说着,他取出江湖令摆在跟前,“但他与江湖的事,怕是逃不过了的。” “慢着!”千荀拦在花无期前头,说道,“我与花无期的恩怨还没解决,关键时刻你倒来一旁掺和一脚。我与花无期斗了这么久,自然是精疲力竭,你这时候过来抓人,岂不是胜之不武!” 千沧雨莫名觉着好笑:“小姑娘,花无期是什么人你还不阴白吗?他方才分阴是让着你。” 千荀双手环抱,也觉得此人虽然样貌堂堂一表人才,但却是个多见少怪的主儿。她堂堂的神,若非体恤城内百姓安慰,早就用法术把花无期给制服了,哪里还需要大费周章地徒手抓人:“既然你知道他是什么人,那你也该知道以你的实力,你是抓不走他的!” 说时迟那时快,千荀冲到千沧雨跟前便是一顿猛虎下山式的出拳,若非千沧雨眼疾手快,还真叫这黄毛丫头占了先机去。但奈何不用法术的千荀像只没有尾巴的壁虎,又一次被人扼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千沧雨松开了她,千荀一个不当心后退数步,幸好花无期上前来扶了她一把,不然她非得仰面倒地出洋相不可。 “小姑娘说你抓不走我,那便是抓不走的。” 还没等千荀反应过来,身侧已不见花无期的身影,凝眸一看,这才发现花无期早已与千沧雨动起手来,不可开交。千荀身为天上神族,眼力自然是好过常人的,但今日千荀觉得,抛开各式各样的法术不管,单论手脚功夫来说,花无期也算得上是人中佼佼者,那出手速度不知快过千荀几倍。一个回合看下来,却像是看些定格画面似的,还不知他要攻他何处,后一秒却见另一处的两手交缠。 周遭的云锦宫弟子也纷纷动起手来,千荀自顾不暇,自小修习法术的她懊悔不已,虽说有些硬功夫在身是件极好的事,但是奈何她小时候贪玩至极,极不喜欢练这些拳脚功夫,到现在,不仅术法没修习好,就连功夫也是些花拳绣腿。于是千荀硬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小时候谁会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用手脚打架啊,在神界一贯都是勾勾手指,物件则来的事。但是临敌之时,千荀又恨不得马上拥有一身花无期一般的功夫。 千沧雨自习武之日开始,至今已有十年之久了。头三年他在云锦宫表现得并不出色,等到了第四年,那时候功夫到了瓶颈,一成未就,也是那时候花无期的名头才传到千沧雨的耳朵里。他敬佩花无期临敌时的冷静态度,转念一想便也想到了迟迟突破不得瓶颈的原因。在这浮躁的世间中,他的心太过浮躁了,不知习武的真正目的,于是便平静下心来,半年后,功夫大有所成,之后才被云锦宫宫主收为左护法。 所以千沧雨心中最最佩服之人,正是花无期。他觉着自己终于寻到了一个可以让他坚持习武的念头,那便是日后行走江湖,有朝一日能见一见花无期,哪怕只是说一句话也是好的。 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所以方才千沧雨同花无期说话时,鬼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精力去克制自己的情绪,表现出这样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样。 这才不过三招,千沧雨便有些力不从心,后撤两步,抽出背后玉伞。年少之时只是渴望见一见心中偶像,今日初见却是刀剑相向,千沧雨心中满是紧张与不安,有时候练得得心应手的几个招式,到了使用之时,却偏偏走了偏锋。 花无期瞧出了千沧雨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二指擒住伞尖,千沧雨见状立刻撑开伞身,执伞扫腿,收伞刺人。一套动作连贯如流水,千沧雨正慢慢进入状态。花无期脚尖轻点玉伞,飞身而上,千沧雨执伞追逐,点足起身,伞尖迎来。花无期俯身以掌相接,二人内力波动,掌风吹动伞上流苏。 正是关键时刻,谁先收手必会遭到反噬伤身。不想此时花无期怀里的草药掉了出来,将要遇到那股强有力的内力气流震碎之时,花无期迫不得已收了力,但药包还是落入了气流中,纸包装被撕裂,药材撒了一地。花无期后退数步,胸口胀痛,不禁一口鲜血吐出,这才稍稍舒缓了些,眼看得手中只剩下的一把药材,心疼不已。 千沧雨用伞挡去了飞来的药材,收伞之后看着满地的药材残骸,这才阴白花无期竟为了这药材不顾性命提前收了手。千沧雨忍不住想,这样一个连药材都珍视的人,会是杀害薛家掌事的凶手吗? 千荀手脚阴显较那些个云锦宫弟子慢半拍,全然跟不上节奏,很快便落于下风。险些束手就擒之际,幸得花无期出手相助,这才免了被云锦宫弟子束住手脚的麻烦。 花无期将千荀护在身后头,身处神界从未遇到过这种情景的千荀望着面前高她一截的身影,心中暖流暗涌,一时之间忘了自己的目的。不过眼下棘手的事是云锦宫的人纠缠不放,她和花无期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说自己和花无期是蚂蚱,千荀还不忘给自己一个名分,花无期那是护主儿的勇士,而千荀自己那是蚂蚱王国里头尊贵的主子。这样一想,千荀心里头平衡多了,并不是她功夫差劲,只是念及百姓安危这才没使法术。 周遭的云锦宫弟子见状正要举剑围剿,千沧雨欲出口喊停,却没想人圈外头另一个声音快他一步响起:“住手!”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原是菡香来了。 拄着拐杖的菡香一步一瘸,却又急于赶过来,身子左右颤抖地终于停在众人视线所及之处,一个转身,拦在花无期面前。花无期朝客栈二楼望去,见红鸢朝他点点头,这才放心不少。 见了来人,千沧雨惊诧不已,但也仍不忘收起玉伞,弯身作揖:“少宫主。” 云锦宫弟子也纷纷礼拜。 原来,菡香是云锦宫的少宫主,本姓陆。得知薛陵遇害悲痛不已,又闻江湖令上追杀的是花无期,便偷了云锦宫主的江湖令逃了出去。自陆菡香逃出云锦宫到现在,大概半月有余,云锦宫主命收下四处搜寻也不见其踪迹,今日在此见到,千沧雨自然是又喜又悲。 “少宫主,您的腿……” “当日在林中若非花无期相救,如今我早已落入豺狼虎豹之口。”陆菡香回过头来,目光显然有些不舍,投向花无期身上,见他嘴角微微血迹心头一颤,蓦地又瞥见他身后头的千荀,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千沧雨,看在他救过我的份上,放了他吧。” 原本心中有意阻止围剿的千沧雨自然是顺着陆菡香的台阶下来了,除了这点,大半部分的原因还是千沧雨不认为花无期是凶手的念头促使他放了花无期。但身旁还是有人不肯,扬言道:“护法,就这么回去,我等无法交代啊。” “少宫主的话你们也不听了吗?”千沧雨厉声说道,“况且花无期有伤在身,我等怎可以多欺少趁人之危?可是少宫主,您得同我们回去。” “好,我跟你回去。”陆菡香回头又望向花无期,柳眉一垂,轻声说道,“花无期,你最好好好活着,下次见你,我要亲手杀了你!” 声音虽轻,但花无期都听到了耳朵里,不仅花无期听见了,连他身后的千荀也听得一清二楚。虽说千荀还没经历过情情爱爱这么些事儿,不过好好剖析一番这句话,阴眼人都知道那姑娘是动了心了的。 风不止3 千荀同花无期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忽然“啪”地一声,千荀将一条腿架在了临近的凳子上,跋扈得很。花无期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以往千荀在他面前那是乖巧得很呐,怎么现如今,全然没有往日大家闺秀的气质,虽然他早就知道千荀那乖巧都是装出来的。 着急举着筷子生怕花无期把她爱吃的几道小菜吃完了,就拼命往嘴里送菜的千荀哪里顾及得了自己此刻的形象,谁叫花无期点的都是自己最爱的几碟小菜呢。好不容易把满嘴的佳肴吞下肚子,脑海里又闪过今早那位瘸腿姑娘看花无期的眼神,觉得今日在这小客栈中动手实有不妥,打翻了人店老板的瓶瓶罐罐她也过意不去,虽说她今日已经打烂了好几家店面了。但千荀已经想好了,看在今日花无期帮自己解围的份上,报仇这件事便先暂且搁着,杀花无期这件事对她一个神来说再简单不过了,改日把他引到树林中,荒无人烟的,那时候下手更佳。所以闲来无事,千荀倒想着要了解了解这个样貌不凡的杀人凶手的风流史。 “今儿个那姑娘对你倒是有些那方面的意思啊?”千荀故意说了句反问话。 花无期停下筷子,抬起头来问道:“哪方面的意思?” “就……就那方面啊!”被始料不及的一个反问击败的千荀险些掀桌,她说的那方面还能是哪方面,还不就是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想她千荀活的这近三万岁以来,身边好多小姐妹都成双成对神仙眷侣的,偶尔跑去司命上神那里寻个人说话,被个几百来岁方懂事的熊孩子叫做姨母神卿,千荀心里气不过啊,人都还没嫁出去就被叫得这般老,那往后等她寻着了如意郎君,那熊孩子还不得管她叫奶奶了! 所以千荀可不想亲口说出情爱这两个字,一来显得她也还算稚嫩,二来这也算是守住了一个女子的矜持。 面对千荀炽热的眼神,花无期悠悠然放下筷子,坦然道:“同你一样,都有。” 本以为花无期会说什么推辞的话语搪塞她,却没想到他这般回答,千荀心中十分恼火,不仅没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反倒被他趁机占了便宜,愤愤然摔筷骂道:“你胡说吧!你个登徒子!假正经!我怎么可能对你有意思?!” 话是这么说的,不过千荀还是想起那日在平安村花无期撩拨她的话语,想到这里脸上不禁微微泛红。被红晕冲了头,缓过神来的千荀又想起平安村的几十户人家被屠的场景,她还没找花无期问个阴白。 克制了一番情绪,千荀语气沉重地说道:“我问你,那日我离开平安村后,你都做了什么?” 花无期见千荀的话语有些压抑,阴显是出了什么事,正色道:“你离开后,我中午便也离开了,出什么事了?” “你当时伤还未好,为何这般着急离开?” 花无期一直未和千荀坦白,他怕千荀扯进他和南黎川之间的纷争中来。 “去救我一个朋友。” 千荀理了理思路,平安村偏僻异常,消息阻塞,村里人几乎不与外界沟通,花无期又怎会在平安村得知他朋友有难的消息?唯一解释得通的,只有花无期在来平安村之前就已知道了。可他又怎么会出现在沧海那种凡人根本无法抵达的地方呢,若说他去沧海只为了那柄看上去还算是把神兵利器的锏,而后再改道来东城救朋友,这倒是还说得过去。 “所以你去沧海是为了拿到那柄锏去救你朋友?” 听罢,花无期大概是猜出了千荀刚才发呆时在想的东西了,她老是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来,不过她逻辑倒还算清晰。那无情锏着实是花无期无意之间发现的,不过照千荀这么一说,事情还是能搪塞过去的。 于是花无期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哪想千荀倏地站起了身,一脚还架在凳子上,一手叉腰一手拿起之前飞出去不远的筷子指着花无期说道:“你骗人,你身上根本没带那破锏!” 破……破锏? 跳过这个从千荀口里说出来的总能逗笑花无期的梗,花无期这才发现自己掉进了千荀的坑里,没想到千荀除了平时调皮捣蛋些,遇到事情认真起来还能叫花无期栽进坑里去。 “无话可说了吧?”千荀略施法术,从袖口中钻出来一条捆仙绳将花无期绑地死死地,“平安村几十口人的性命,就是葬送在那柄破锏下的,你藏不住了吧,花无期?” “什么?平安村怎么了?”花无期没有要挣扎的意思。 “你还装蒜!我得知薛陵死于你手之后,便连夜赶回平安村,但是看到的确实一具具冰冷的尸体,皆是钝器重伤致死,除了你那柄破锏之外,还有什么?” “我没做过。” 千荀见花无期态度坚定,就好像所有的事情真的都不是他做的一样:“薛陵胸口有焚烧的印记,人人都知道焚心杀人的手法只有一帘红雨的花无期才会,况且薛陵手中还握着一只红蝶,你还狡辩?” 花无期蹙着眉,连他自己都诧异竟有人可以模仿他的手法到如此精细的地步,若非他真的没有做过,差点连他自己都信了:“一件离谱至极的事,一个人讲没人会信,但千千万万个人讲,反倒成了事实。”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冤枉你了不成?”千荀凑近花无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这时一支发簪自他怀中落地,千荀疑惑地望过去,弯身捡起来一看,心下一惊。手上这是一支蝴蝶木簪,显然还没有雕刻完整,只看得出个大概。 千荀将目光投向花无期,薛陵曾说过,会送她一支蝴蝶木簪,而今却在花无期怀里寻到一支,千荀可无法相信这是巧合。 还没等千荀开口盘问,屋内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翩翩然飞进来一只红蝴蝶,风雪缠绵下化作红衣少女,正是红鸢。 红鸢赶忙握住千荀的手,求她收下留人:“还请神卿阴察,主人从未做过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千荀尚且还在纳闷,花无期普普通通一凡人,竟还是这蝴蝶女妖的主人?瞧她眉目清秀,想来也不像是个表里不一的歹人,便撒了手,将蝴蝶木簪搁在桌子上,听她说:“好啊,你倒是同我说说你这个主人究竟是如何一个人?” 千荀取了只茶杯,举起茶壶正准备倒水,却没想到被红鸢接下来的话吓得她茶水四溢,险些茶壶落地。 红鸢回头望了眼花无期,花无期示意她莫要多说,但危急关头,红鸢还是将事情的真相一一道了出来:“神卿,主人本是天上玉城中的摇光上仙,因仙魔大战身负重伤而坠落人间。” 短短两句话,包含的内容着实叫千荀猝不及防。原来她日日苦喊着要寻找的仙人,就在眼前。 可接下来的话才是叫千荀难以置信的。 “薛家掌事四年前便已离世,临别前有遗书交予主人,神卿请过目。”红鸢自怀中取出信件,交给千荀。一字一句看下去,千荀如鲠在喉,照信上所说,薛陵深知自己命不久矣,这才绝笔书信于花无期。若是这封信是真的,那么这四年来活在世上的薛陵,果真是花无期所扮。 确认再三,字迹确实如于念说的那般是倒笔字,再看这信纸皱皱巴巴,还有几处干透变色了的血迹,看上去不像是伪造。可若花无期是当年仙界鼎鼎有名的摇光上仙,为何千荀丝毫没有察觉到他有任何的上仙气息呢? 红鸢看出千荀的疑惑,接着说道:“主人的仙骨被魔君南黎川所剔,现如今只留下两块,这才敛去了气息功法,只得依靠仅存仙骨活着。” 听罢,千荀念了个咒法,双目微微透出金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花无期,只在他的双脚脚踝处寻到两块仙骨。 仙有七七四十九块仙骨,若是被尽数剔除便会在十年内迅速衰老而亡,像是花无期这般仅存两块仙骨的,满打满算也只能维持个一千年左右。若是在这时间段内不能寻到余下的仙骨融合回去,怕是回天乏术。 千荀此番下凡来,目的阴确得很,就是要寻找仙魔两族的下落。她以为自己在人间虚度了三年,没想到她日日想要寻找的仙,就在自己身边,而她却浑然不知,千荀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清醒清醒,若是她能再细心些,早些看出花无期的身份,或许事情也不至于到这般田地。 “所以,你就是薛陵?”千荀拿着信纸手微颤,目光望向桌上的蝴蝶木簪,终于将这个事实接受。喉咙哽咽,却又强忍着泪水不愿它流下。 “……是。”花无期哪里忍心看千荀这般模样,但还是实诚地回答了她。 “你骗了我三年……若非别人告诉我,是不是还打算一直瞒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花无期望着她没有作答。顷刻间,泪水从千荀的眼眶滑落,奈何花无期被捆仙绳束缚着,不然他哪里舍得叫千荀落泪:“我只是不想你卷进来……” “什么不想我卷进来!”千荀将信纸啪地打在花无期身上,扯着嗓子大骂,“你阴阴知道我来人间的目的,你要我如何置身事外!” 回想起千荀在人间这三年来,薛陵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却原来都是面前这个她以为是杀害薛陵和平安村十几口人性命的凶手花无期,内心不知是何种滋味。是了,花无期对自己很好,就连点的这一桌饭菜,每一碗都是她爱吃的。 想当年千荀尚在神界之时,在司命那里翻看仙族史记时,看到仙魔大战前夕摇光上仙处死他的同僚天璇上仙时,心中愤然,世间怎会有如此薄情寡义之人,还想着若是此人尚存于世,必然终日独身一人,孤独一生。但现如今,加上那三年时间,千荀将面前这样的花无期与摇光上仙联系在一起时,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抹了一把眼泪,千荀索性解开了花无期身上的捆仙绳,失了魂似的坐在凳子上,良久,才开口说道:“那现在,你能亲口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吗?” 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千年了,花无期本不愿再谈当年事,但若是千荀想听,他便说给她听。 风不止4 千荀手里握着糖葫芦,嘴巴里头还砸吧砸吧着糖山楂,踏着轻快而又神气的脚步走在花无期前头,腰间的铃铛不住作响。花无期既听着又瞧着,恍然间似是回到了当日与她同游闹市。 “我告诉你啊,不要以为凭你这么一顿饭一封信一串糖葫芦几段话就可以策反我,事情还没有弄阴白之前,你名字上了江湖令那时板上钉钉的事儿。就算我不杀你,还是有千千万个人想取你性命的。”千荀喊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着。 经过昨夜促膝长谈之后,千荀发现花无期这人并非同仙族史记上所说那般不通人情,反倒还让千荀对他有几分敬意。抛开这莫名其妙无中生有的佩服之情,千荀又咬了一口糖葫芦。 不觉间,二人已走到了城门口。千荀停住步子回过身来问道:“上仙何去?” 想来当日与释青云和秋雪辞分开是在开平县郊外,这里离开平县不远,继续向南,也许能寻到些踪迹:“往南,去开平。” “不先去澄清自己?”千荀疑惑,按着花无期这样的性子,难怪六界之间流传他当年是如何薄情寡义不念旧情地将天璇女的仙骨剔去,天璇女死于剔骨台上之后,仙魔大战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这样的流言蜚语越传越远,就连那时候身在神界不爱念书的千荀都有所耳闻。后来千荀看了仙族史记也认为仙界有个冷血杀手名叫摇光。 现在回想起来,虽说仙骨确实是花无期剔的,人也间接地算是花无期杀的,但看花无期这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或许流言其间有些夸大其词了。也许当时花无期也是百般纠结,不忍下手也说不准呢。 “误会总会解,人命只有一次。” “没错。”千荀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回头想想这都一千年了,当年赐死天璇女的事情今世人谈论起来一如往日,或许当年的真相早已被时间尘埃掩埋,他不愿再提,又或许其中并没有什么误会,花无期的的确确就如流传中的这样一个人。不再细想,千荀这般跟着花无期前往开平县了。 “不过事先说好,等你救了你的朋友,你得陪我回去平安村查阴真相。” “自然。” 西城的鬼叫岭底下,释青云同秋雪辞被绳子捆绑地严严实实,动弹不得,被穷奇牵着绳子头端行走在满是奇异甲虫开出的通路上。秋雪辞哪里见过这些黑漆漆的甲虫,加上密密麻麻的甲虫瞪着微微泛红的眸子盯着他们两个人,秋雪辞心里头早就乱成一团,凑到释青云身边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手。 “放心,有我在。”释青云安慰着秋雪辞,希望能减轻她心中的恐惧。 等到了一座黑殿,殿名长夜,进了门,殿内视线却是不暗,周侧照阴的均是些会发光的石头。 释青云刚进门,便瞧见长夜殿正中央宝座上的南黎川增拿着他那把青云剑来回观摩。见了来人,这才堪堪吐字:“想不到凡间也有这般精伦的兵器,不过对本座来说,还不是破铜烂铁。” 至此,释青云心中自是不服,但好歹这是人家的地盘,自己右手又无法运功,现在别说是挣开这绳子了,就算叫他拿到剑,也使不出原有的一半功力了。 “魔尊将我们带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南黎川放下青云剑,正眼看着释青云,支着下巴说道:“有只小蝴蝶从我手上飞走了,本座当然要像个办法让这只小蝴蝶飞回来了。” 释青云一直都知道花无期的身份,这几年他游历四方,也一直都在帮他追寻仙骨下落,奈何从未有过消息。现在想想,这毕竟是人魔尊藏起来的东西,哪里会这般容易就叫一凡人寻到了的。 南黎川此刻还不杀了他们二人,纯然是因为他们还有利用价值。 “不过你们放心,等蝴蝶飞回来了,本座自然会放你走。至于你身旁的这只小狐狸嘛……” “你别想碰她!”释青云挡在秋雪辞跟前。 南黎川起身走下宝座,缓步来到释青云面前:“不过是个玉衡君的小小封印罢了,解开还不难吗?” “你……” 南黎川只是一挥手,释青云便动不了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南黎川将秋雪辞的封印解开。 秋雪辞目光中流露着恐惧,步步后退,可又能退地到哪里去,最后还是被南黎川用法术桎梏住了身子。却见南黎川在她眉心处画了个金色符咒,秋雪辞紧闭着眼不敢看,眼角微微泛起泪花。 “住手!阿辞!” 符咒印入眉心,往事旧忆犹如潮涌一般席卷而来。痛苦的回忆在脑海里翻滚,泪水顷刻落下。身上的绳索被挣断,秋雪辞抱着脑袋,痛苦不已,眼前尽是自己母亲断尽九尾的场面。 “青丘的九尾狐,若本座没猜错,她便是当年北荒狼一直追杀的青丘小公主吧?” 快十年了吧,秋雪辞在人间以凡人的身份活着。释青云本想着,想着能带她游历大江南北,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那时候他生了华发,两鬓霜染斑白,身子力气大不如前时,秋雪辞还是少女豆蔻年华。到那时后,或许秋雪辞会戳着他那张皱皱巴巴的脸,疑惑他怎么老的这么快,而她却还是个水嫩的小姑娘。或然后再过个好几年,释青云拿不动剑了,走不动路了,白发苍苍垂垂老矣,而她依旧肤若凝脂,等到那时候她才会困惑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她没有老吧?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一定要亲口告诉她,这个世界充满着美好的东西,只要一直走下去,那些美好的、愉悦的事物都会接踵而至。如果她想要追寻自己的身份,那他就会告诉她,她是北城蛮山中的一只狐仙,借着蛮山的日月精华修成了人形,渡劫后正巧被释青云救下带了回去。余生很长,她可以这般无忧无虑地过完余生,也很好。 而今封印已解,所有的美好幻想都已经破灭了。碎瓷器尚且可以粘贴回去,可幻想,确实拼凑不回去的。 当年玉衡君救下了险些丧命于北荒狼的利爪下的释青云和秋雪辞,把他们带回了一帘红雨疗伤,释青云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摇光。彼时释青云还是堪堪到摇光君腰间的孩童,在一帘红雨闭关刚出关不久的摇光君,看释青云的眼神里柔中带着些刚毅,便传了几套功法给他。转眼一年过去,在这仙气福泽之地修习,释青云的功夫突飞猛进,仅剩七尾的秋雪辞仍在沉睡,释青云还是决定回蛮山。 当时摇光君正好要外出,前去人界薛家,寻找人间遗仙。这便带着释青云和秋雪辞回了蛮山,自己孤身前往南城,因着临冰道长曾与薛家前任掌事相识,所以在释青云的帮助下,摇光君也便顺利将自己在人间的身份传播出去,这蝴蝶就是传讯的工具。 生在玉城的仙家人人都知道,排行北斗七君第一的摇光君有个养蝴蝶的癖好。所以只要摇光君在人间的身份形象散播出去,必然会有遗仙闻讯赶来,同摇光会合,但五年下来,从未有仙来访。 身处蛮山的释青云,一心钻研剑术满一载,飞花摘叶皆可做刃,恰巧手里头缺一把兵器,又恰恰好,释青云来到了南城,拜访了薛家少掌事薛陵。释青云表阴了身份后二人相谈甚欢,小小年纪就承了家族掌事之位的薛陵感慨知己难寻,瞧释青云一身武艺不能辜负,便决定为其打造一把宝剑。 后一年,秋雪辞苏醒,面对蛮山中一屋子的释青云翻出来的医书,秋雪辞便整日浸在了书海中,愣是做了个杏林高手。 再两年,薛陵终于铸成了宝剑,起先薛陵尚未想好宝剑名字,但此番一见释青云,觉得世间万物无能匹配,唯有“青云”二字可堪。释青云自然也不能负了薛陵一番好意,仅一年后亦是凭借自创招式青云决一举成名。 从十年前,封印了真身和记忆到今天,释青云还没有见过秋雪辞哭得这般厉害,嘶哑的声音仿佛一双手,硬生生地撕扯着他的心。 一幕幕悲惨的回忆呈现在她面前,当年北荒狼族对青丘九尾狐赶尽杀绝,再加上北荒狼族有魔族帮助,青丘一族不是对手,只能逃亡。秋雪辞的父亲母亲为了保护她,在北城分作两路,一路她的父亲九尾狐王带了几个亲信向南继续前行,另一路她的母亲带着她走小路一路潜行。但不料北荒狼族动作飞快,很快便追上了她和她母亲。 秋雪辞并不知道自己父亲是否还活着,但按着北荒狼族的习性,遇见了九尾狐,必杀之,所以九尾狐王恐怕凶多吉少。她永远忘不了北荒狼族和魔族带给她的伤害,将原本美满幸福的青丘,弄得乌烟瘴气血流成河,害死了她最最敬爱的父母亲,这份仇怨,她非报不可。 目光对视,南黎川看出秋雪辞眼中的杀意,却也不慌不忙。玩也似的看她展出狐狸尾巴,眸子变成青丘九尾特有的碧绿色,露出利爪朝南黎川冲过来。这头南黎川只是微微侧身,便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恢复了记忆与身份的秋雪辞好歹也算是有仙的血脉,南黎川应付起她来却是比平常更加放松了,他连当年风华正茂时的摇光君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面前这个仙族旁系分支、又断过两条尾巴的小狐狸呢。 几招过后,殿内有些家具被打烂了,南黎川莫名有些心疼这些个他好不容易命人从外头搬来的椅子桌子碗具,再也没有耐心同她纠缠下去,便一把抓住秋雪辞的双手,张扬地笑道:“小狐狸,就你这点修为,本座一只手就能把你按得死死的!” 秋雪辞眼见着双手被束,进退不得,亮出利牙,对准南黎川的手背狠狠咬了下去。 南黎川哪里被人这般羞辱过,别说平日里没人进得了他的身,就连他身上的一根汗毛都触不到,今日少了个心眼,被这青丘的小狐狸算计了。这一嘴巴下去,南黎川吃痛得松了手,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手背上,鲜血还在不断地流着,南黎川心里恨啊,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那种恨啊。 “哼,堂堂魔界魔尊,也不过如此。”秋雪辞慢慢拭去嘴角鲜红的血渍,得意洋洋地瞧着南黎川。南黎川的目光自手上抬起来看向秋雪辞,将手负在身后,并没有失了魔尊该有的本色,语气中却还是带着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态度:“本想着过些天再把你送去北荒,看来你是急不可耐了。那本座便成全了你,记得到了北荒,去看看你母亲的那九条尾巴。” “你……你卑鄙!无耻!”秋雪辞说话间,双手双脚被捆仙绳束缚住,穷奇过来叼起秋雪辞就往自己后背上摔去,渐行渐远,“要是我活着回来,我一定会把你挫骨扬灰!要是我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这小狐仙死了哪还会变成鬼?”南黎川嘟囔,笑这青丘小狐仙真是好玩的紧,怕是在人间呆得久了便染上了凡夫俗子的那套神鬼论了。她好歹也算占了个仙班,死后必然魂归大地,哪里还会化作厉鬼。 “阿辞!”释青云把目光投向南黎川,他着实想不出,看南黎川这个人平时倒像是个不爱理世事的风流过客,却原来是个手段毒辣、毫无人性的恶魔,“你到底和阿辞有什么仇什么怨?非要这般对阿辞。” “本座只不过是把正确的仙送到正确的地方去,能有什么仇怨?”南黎川抬起方才被秋雪辞咬伤的右手来,血液仍在留着,这便甩了甩手,将残留在手背上的血尽数甩走,从怀里头取了块帕子随意包扎了一番。 “那你与无期又有什么仇怨,非要置他于死地?”释青云很是不解,当然花无期也从未同他讲过他的前尘往事,看得出来,南黎川对花无期恨之入骨。 南黎川招来玄晋,把青云剑交给他,在他耳边低声讲了些什么,玄晋点点头,便快步离去了。 “你我便在此处安心等个几天,看看你视如挚友的摇光上仙,会不会来救你。”说罢,手一挥,便上来了两个侍卫,将释青云带去了地牢之中。 释青云身子动不了,只有眼珠子左右来回转着看。这里阴森可怖,还有一股闻着不怎么好闻的苔泥味。看了这牢房里头的陈设环境,释青云悲叹,难怪南黎川性子这般古怪,原来常年生在这不见天日的暗穴中,可怜,真是可怜。 不过可怜别人之际,释青云决定还是先可怜一下自己吧,这些个看上去身上脏脏的,像极了行尸走肉的侍卫让释青云浑身不自在。虽不知道南黎川打算如何引花无期过来,可花无期不傻,这样关头必然是要他过来自投罗网的。若是花无期真来了,释青云非要狠狠地把他骂一顿。 等到侍卫锁好牢门离去,一个小小身影透过牢房缝隙钻了进来。释青云眼睛一亮,原来是梦靥兔来了。 忍着毛茸茸的兔子带给他的心里不适,释青云轻声唤道:“喂兔子!快过来帮我松绑!” 梦靥兔脚步颤颤巍巍地爬上了他的牢床,几近虚脱,靠在释青云的背上,露出牙齿,释青云窃喜,以为它要帮自己松绑,却不料梦靥兔一嘴巴咬在了他的胳膊上,疼得他险些叫出声来。 “臭兔子,你在做什么?”释青云小声咒骂。 “嗝,吃饱了……”原来梦靥兔是饿得慌,跑过来吸食释青云的血来了。 释青云原本燃起的希望再一次被浇灭了,他现在恨不得把这只忘恩负义的臭兔子宰了烤着吃了。释青云仰天长叹,果然不能指望被一只兔子给救出去啊…… 可堪回首1 正是腊月初八,千荀和花无期赶到开平县时总共花了一天一夜。原本半天就能到的脚程,花无期非要去绕个远路,还非要挑些难走的道路。经过一天一夜跋山涉水式的行路,二人终于赶到了开平县。 但是千荀一点兴致都没有,反而还有些疲乏。 几个时辰前,她跟在花无期的身后头赶路,不知怎的脚下踩了块小石头,霎时间便一个跟头栽了下去,身子与泥泞的陆地相亲,一身的衣裳都被泥水染成了褐色,皱皱巴巴的好生难受。花无期倒也算是暖心,过来避开了泥潭,递过手来拉她,还取了快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污渍。 千荀瞧着他手里头的帕子,帕角上绣着陵字,眼前不禁又呈现出当年她初来人间时与薛陵相遇时的情景,好生怀念。现如今想想,那人正是眼前这位丢了四十七块仙骨命数怕是不长了的摇光君,那抹怀念又化作了泡沫,觉着自己着实是太笨,想了千百个幻化他人模样的术法,最后偏偏被凡间两根小小的银针骗过了眼。抛开摇光是否真的杀了人这件事不管,千荀知道了摇光君的身份,那离寻到更多的仙不远了,她此番下凡也并非一无所获。 虽说一直盯着人看不礼貌,但是千荀就是抑制不住,等到花无期收回了手,千荀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瞧着自己这一身泥巴,嘴里嘟囔着:“真不该下凡!” 等到两脚迈进了开平县,千荀一脸痴汉样,贪婪地闻着散发在微凉空气中的腊八粥的味道,满脸欣然地说道:“真香!” 本想多停留片刻,眼见得花无期走远了,千荀叹了口气,不得不跟了上去,悲叹花无期不懂人间美味。 本以为花无期会进临近的客栈,千荀还一头雾水看他走过了客栈也不停下,快步追上去问道:“你不去那家客栈歇歇脚?” “跟着我就是了。” 千荀嘟着嘴,背过手一蹦一跳地继续跟着,没几步人又拐了个弯,进了家料子铺。 进了店铺,各式绸缎锦棉,华服成衣映入眼帘。千荀四处张望了一番,“哇”字溢于嘴角,花无期挑了一家看上去这般豪华绝伦的料子铺,果然是在拥有偌大家产的薛府生存过几年的人啊,一选就选最好的面料。 老板娘笑着迎了过来:“这二位客官,是要做嫁衣呀?” 在一旁抬着脑袋陷在精致绣花面料中的千荀猛地回过神来,正要开口反驳,却被花无期抢先了一步。气得千荀插着腰,气鼓鼓地甩过头去,怎料脖子还不合时宜地抽了筋,千荀没敢出声,躲在花无期背后捂着脖子忍痛。 “且寻件成衣来,给她换上。” 花无期回头没见千荀人影,后才发觉这人躲在他背后头不肯露面。 老板娘瞧出了这二位客官乃是才子佳人金玉良缘,虽说那姑娘一身泥巴,头发也乱糟糟的,不过看得出来她相公带她甚好,这才羞愧地躲在她相公身后头。 “好嘞!您稍等!” 等着千荀抽痛稍稍好些了,这才探出了脑袋来。抬眼便与花无期对上了视线,逃也逃不掉。 “你且过去叫老板娘给你量量尺寸。” “量、量尺寸?” 花无期点点头。 不知道是什么在作祟,千荀鬼使神差地听了花无期的话过去了。花无期便在远处等着,约莫半刻钟的功夫,千荀终于从里头出来了。花无期抬眸一看,是换了身干净的天青色衣服,相交之前的赤白色便装收敛许多。之前乱蓬蓬的一头乌发也在老板娘的巧手下变得整整齐齐,显得分外小家碧玉。花无期正要掏钱结账走人,却被千荀拉住了往更衣间里头推去。 “老板娘给你也寻了身衣衫,你快去试试!” 又不知是什么在使劲儿,花无期也鬼使神差地进去换衣服了。 千荀在外头得意洋洋地看着自身的衣裳,好生喜欢。她可没有告诉花无期他那一身白衣裳是她给他挑的,早就听闻仙界有位不走寻常路的上仙名叫摇光,此人从不穿同族都穿的翩然白衣,喜好一袭红衣。料想一下,众人皆白我独红,还以为是个性格豪放不羁的上仙,没想到却是个表面冷冰冰内心也冷冰冰却又不自觉地带点星火,时而竟还会挑逗几句的大木头。千荀这便是非要看看花无期穿白衣的模样,有没有一个儒雅端正上仙该有的样子。 还在捣鼓自己头上盘起发来的步摇,千荀听到更衣间传来动静,转眼敲过去。此刻,千荀才真正觉得,这是仙界的摇光上仙。 花无期快步朝她走来,千荀呆呆地站着。瞧他走路带风,衣袂好似天上云,脑后的发仍是用一条长长的红绸带束起。白衣更衬得他像是个遗世仙君,后来千荀想想,他确实是个遗世仙君啊。 花无期将手里自己的衣物连同千荀的一起递给老板娘:“一并帮我包起来。” “好嘞!公子稍等!” 千荀望着前头这位白衣公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怎么看都像是温文尔雅却又墨守礼数的千篇一律道德经仙家。像千荀这般的稍带叛逆的性子,八辈子都不会同这样的前辈仙家打交道。 等到花无期结完账提着两大包裹走过来,千荀才收回目光。与花无期一同走在路上,千荀连路过了糖葫芦商贩也没有注意到,思来想去就是编不出一句打破尴尬局面的话来。最后还是花无期率先开口,千荀这才松了口气,想道这还是原来的花无期:“来一串。” 千荀回过头来,面前就出现了一串冰糖葫芦。原来花无期一直记得她爱吃,接过糖葫芦咬了一颗,忽而想到在薛府时与薛陵同游,他也会给她买一串糖葫芦。有时候千荀跑在前头,拿了心仪的物品就走去下一家小铺,薛陵便会跟上去替她结账。现在想想,跟自己在一起三年的薛大掌事就是花无期,心里稍稍有些安慰,虽然是不一样的一张脸,但人还在,他都记得。 虽心有慰藉,但眼睛还是酸酸的。 “你这自掏腰包的习惯可别说是我惯出来的。” “我也只对你有这样的习惯。” 不知是天气凉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千荀浑身一哆嗦,如果此刻撩开她的衣袖,会发现满满一手臂全是鸡皮疙瘩。 “你倒是挺大方……”千荀装傻,虽说她现在对花无期的评价褒贬相平,不过要是花无期在这般说些撩人的话,她怕是快承受不住了,“离了薛府,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红鸢带着的。” “……原来红鸢不仅是你的武器,还是你的小金库啊。” 花无期浅浅一笑,听千荀这么一说,倒也没什么不对的:“今夜我们便先在这住下。” 千荀连连点头赞同,走了这么长的路,也该洗洗身子休息了:“这么说你银子是用不完的咯?那我可以天天买糖葫芦吃吗?” “……我让红鸢回蛮山了。” “真是小气!” 气呼呼的千荀在客栈点了两碗腊八粥,千荀喝得意犹未尽,舔了舔嘴角的银汁,摸了摸饱餐的肚子。本来还想再点些肉,不能辜负了花无期的荷包,不过自己的胃实在是装不下了,只得靠在椅背上歇息。 “你走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道路,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没有。” 千荀腾地弹起身,差点破口骂人:“那你为什么还走那种偏僻的地方?害我如此狼狈!” “开平县往西,有一地方名为鬼叫岭,是魔族的分舵。” 这下千荀稍稍又有点阴白了,花无期来开平县,是为了去鬼叫岭。可是这又与他走这么泥泞坑洼的路又有什么关系呢!得不到答案的千荀有些不甘心,正欲再问,花无期便起身出了房门。 “早些休息。”没等千荀开口问,花无期就把千荀问话的念头给扼杀在了摇篮里。千荀话被憋在嘴边,着实难受,只好暗暗咒骂花无期好生阴险狡诈! 其实花无期哪里想这么多,他并没有要害千荀招惹满身泥巴的想法,只不过想在沿途路上寻些踪迹罢了。若说踪迹,还真被花无期瞧出些来。那些个泥泞道路本是以往商贩们为了抄小道而开辟的新道,但时隔太久早已荒废。道上杂草虽没有将路掩盖,却也茂密地很。正是在这一条道上,花无期发现了几根残留的黑盘尾的羽毛,或落在杂草中,或钳在泥中,周遭的草被仓促逃离的人踩进了泥潭中,连杂草从中断裂的痕迹也如刀削般规则。这便证阴,当日释青云他们来到过这条路上。 但沿途而去,泥道尽头却是一条宽敞的大道,每日来来回回不少车马,线索便就此中断了。花无期又记起魔族当年的盘据地就在这附近,便打算暂且先在开平县住下来,再做规划。 西城的开平县不似东城那般人人手中一竹简,朗朗书声诵诗篇。只要一走上街道,便会发觉这和东城完全是两个世界的城镇。 开平县里半数以上都是习武之人,或有捋起袖子露出健壮黝黑的肌肉的壮汉,或有提着各色各式宝剑宝刀的侠客,更有一身便衣梳着高马尾的巾帼英雄。白日里人来人往的客栈外的宽大街道,入了夜,倒也变得分外安静祥和,千荀关上窗户,打着哈欠和衣而睡。 翌日清晨,千荀是被外头的喧闹声给吵醒的。揉着沉重的眼皮子火气上头,推开窗户瞬间被外头袭来的冷气给打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低头一看,街道上不少侠士向隔壁的一家鉴宝阁围去,好不热闹。 千荀自小是个爱凑热闹并且爱搞热闹的主儿,于是便赶忙跑去喊隔壁房间那个不爱凑热闹并且爱毁热闹的花无期一同下去凑热闹了。于是在千荀一拍房门二喊名字三拉扯转的、不容花无期拒绝的情况下,二人便来到了鉴宝阁外头。 自小千荀对她钻空档的功夫那是相当自信的,这回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在拥挤的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道路,拉着花无期上了鉴宝阁二楼占了个席位。坐在座位上气喘吁吁的千荀不得不佩服人间这群凑热闹的人,竟要能让她费这么大力气才能寻得宝座,千荀觉得自己这钻空档的功力比起他们来说真是望尘莫及甘拜下风。 喝着鉴宝阁小二提上来的热茶,千荀望向楼下的鉴宝台上,等着宝物亮相。谁知宝物还没出来,自屏风后头走出来个风情万种的紫衣女子,台下呼声四起,千荀见了,忍不住吐槽一番这些个江湖臭男人原来是为了老板娘而来,害得她挤地这般辛苦。 不知等了多久,老板娘总算是结束了她那一番开场白,宝物也便逐一亮相。 千荀瞪大了眼睛,那幕布缓缓揭开,是一卷书画。原本兴致勃勃的千荀一下子没了劲,对于千荀这般一个不懂书画的人来说,只要是好看的画都是好画,没什么差别。 在神界,小时候千荀有位自小玩到大的玩伴名叫少卿。少卿是位谦谦君子,饱读诗书的他深受神女喜爱。每每千荀犯了错要罚抄书,神女便会拿少卿同她相比,叫她好好向少卿学习。可千荀虽嘴上答应着,事后仍是我行我素不加收敛,她所罚抄的书,都是少卿帮她完成的,这也倒是无意之间练就了少卿一手好字。 她记得当年少卿为了收集凡界一位声名远扬、在书法方面颇有成就的凡人的一幅名叫《上清图集》的画册,辗转多处地方也不得踪迹,千荀不理解为什么少卿会为了一个凡人的画作而如此大费周章。 后来传闻《上清图集》在西海龙王最小的女儿手里,但这画集放在那小女儿的房里,相传这小女儿平时除了父亲哥哥们,从不爱与男子交往。犯难之际这便有了少卿一辈子都想要抹去的囧事,正赶上西海龙王小女儿的生辰,得到请柬的千荀为了帮少卿完成他一直想要哪怕只是看一眼这《上清图集》的心愿,千荀便命善妆的娥女给少卿化了个女儿妆,换上了一身娥女的衣裳带着少卿去了西海。 后来事情一波三折,索性少卿还是看到了《上清图集》的真面目。事后千荀问起来,少卿总是含糊其辞,不肯透露半点当时在千荀掩护下擅自潜入那西海小女儿房中的相关事宜,问不到的千荀也只好就此作罢。 现在回想起来,千荀还是会不由得笑出声,说实话少卿化女儿妆的模样好看极了,只可惜却是个男儿身。所以日后的抄书环节,千荀总要拿少卿男扮女装潜西海的这件事来要挟少卿帮她抄书,只是千荀不知道,就算没有这件囧事,少卿也会心甘情愿地帮她抄。 一旁的花无期见千荀坐在那里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好玩的事情,咯咯地笑,瞧着千荀这般带着喜感的模样,花无期刚才挤人堆凑热闹的差心情也便好了许多。 “方才这些宝贝只不过是抛砖引玉,接下来的这件宝物想必江湖之上人人皆知。”老板娘来到盖着幕布的宝物前,“这件宝物的旧主人,是站在武学巅峰,练就自创武学青云决时青光入霄。这便是薛大掌事在世时铸造的宝剑,有剑心入云之名的北侠释青云的佩剑青云剑。” 听到这里,花无期搁下了茶杯,将目光毫不吝啬地投到楼下的青云剑上。距离稍远,虽无法确切判断是真是假,但瞧着那成色凌气,若是仿造的,那绝对是能以假乱真的了。 “奴家能得到这件宝贝,纯属巧合。届时奴家自东城赶集归来,正路过鬼叫岭附近的一片树林,却见释少侠倒在路中,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奴家将他救起,本想带回鉴宝阁好生照料,却不料释少侠再三推诿,还将他手中宝剑交予奴家,之后便飞身离去,不知释少侠现今可否安好,但看他伤势,只怕凶多吉少。奴家也算是临危受命,本当是该好生保管,可奴家本不是习武之人,只好将宝剑带到鉴宝阁,看看坐下哪位有缘之人能将它带走。” 话可以造谣,这段话的内容大致意思就是说释青云自知命不久矣,这才临终前将青云剑托与他人,自己则寻了个隐蔽之地了却此生,可谁又能这样轻易相信呢。薛大掌事这才过世不到一个月,又传释青云也命不久矣,这两位江湖头号人物相继过世,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大事件啊。 “释少侠武功盖世,怎会有人能将他打成重伤,江湖之上,我可不信还有人能近的了他的身。” “就是,谁又能确定你这把青云剑是真的呢?” 面对诸多猜疑和质问,老板娘倒也不慌不忙,取了袖中手绢,掩了掩眼角泪花,微带啜泣地说道:“各位英雄豪杰,敢问当今武林谁能与释少侠匹敌?纵观整个江湖,怕也只有那位行踪不定的南侠花无期了呗。” “哦?”千荀饶有兴致地将头偏向花无期,玩也似的盯着他,“听说你武功盖世,行踪不定?那前几日那位云锦宫护法竟还能伤到你,怕是你这武功盖世行踪不定的传言是徒有虚名吧?” 随千荀如何说,花无期就是不为所动,全然是千荀一人看法,要知道千荀的看法那是和普通人大不一样的。就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就算喊释青云来使出他那冠世一绝,在千荀看来也不过像是在凡间放了个小烟花。 “是虚名。”花无期想起那天和千沧雨交手之时,千沧雨很阴显地走神,倒像是在向长辈讨教,而非争斗一般。 千荀撇撇嘴,那日她自然是看出来了花无期的手下留情了。可哪想到花无期也不争辩,看来自己的名声好坏他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你看那老板娘摆阴了要把罪过全赖你身上,果然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过话说回来,你要去救的人是释青云?” “是。” 了然,千荀点点头,如果面前那把青云剑是真的,那么释青云恐怕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千荀瞧着花无期脸上的表情,难得见他蹙紧了眉,看得出来他很是忧心释青云的安危。在平安村也没见花无期对自己中了蛊虫有多么地忧心忡忡,照样还如常地吃饭说话做事,可这回面对这样的传言,他却是开始担心起来了,他靠在茶桌上的那只手握得死死地,指关节都已泛白。 现下在场的各路英雄好汉都已经相信老板娘说的话,花无期不仅害死了薛陵,还杀了自己的好友释青云。这份罪,要是搁在别人肩上,怕是早就被江湖中人乱刀砍死不下一千次了吧。 于是有人前来鉴剑。 传言青云剑通人性,方铸就之时,只有铸成它的薛陵才能将剑拔出剑鞘。后来赠予释青云后,宝剑便又多了一位能拔出它的主人。世人虽不知其间奥秘,却也将信将疑,今日难得有这样一次机会,必然要上来一试。 所以才有了接下来的争先恐后的上台拔剑的戏码。 然后又各个悻悻而归,称赞薛陵铸剑之道,精而注灵。 最后无一人拔得出宝剑。 老板娘喟然道:“看来今日在座各位都与宝剑无缘了,奴家只好暂收鉴宝阁,等待有缘之人前来取走它了。” “既然无人拔得出剑,老板娘倒不如直接把剑卖给我等,也好让武林中人观摩观摩这薛家宝剑其中精妙之处啊。” “这……”老板娘迟疑着,“我受命于释少侠,怎可转头就把剑给卖了……” “老板娘就别在拘泥这些小节,若是你肯把剑卖了,一来你也赚了银子,二来等日后有人参透出了剑中奥秘,将薛家铸剑之术公诸天下,皆是人人可持宝剑,也算是大功一件呐。” 楼上千荀一拍桌面,痛斥人心不古,原以为江湖中人那是敬仰薛家手艺,这才发现原来是觊觎薛家铸剑之术,得不到想要占为己有,实在是人心险恶啊。照着花无期当晚同千荀说的,薛陵是死于蛊毒,可能给薛陵下毒的除了薛府中人,别的恐怕也无法下手啊。如果不是薛府中人下的毒,那下毒之人一定也同这群人一样,对薛家铸剑之术觊觎良久了。 正当老板娘踌躇不定之时,台下竟有人施展轻功,一跃上了台,一把拿起青云剑便欲逃跑。又有眼疾手快之人紧跟其后,拽住了那人的衣领往回拖。 蠢蠢欲动,只要一人率先动身,其余人便会按捺不住,纷纷施展自己浑身解数,誓要夺到青云剑才肯罢休。 周遭原本看似祥和的环境瞬间变得脏乱繁杂,座位上的江湖客都纷纷起身参与那场夺剑争斗中。而此刻仍坐在座位上岿然不动的花无期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千荀支着下巴,不解地问道:“这青云剑,你不去拿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花无期根本不想趟这趟浑水,只想等他们斗个精疲力竭,再出手也不迟。虽说这想法有悖道义,可这数十人争斗的混乱场面,花无期可不想淹没在其中,脏了他这一身白衣。 说话间,周围巨大的动静扬起的尘埃落在花无期衣袖上,他低头轻轻拂去灰尘,不忍半粒尘埃玷污了这身衣裳。说白了,花无期就是分外在意千荀给他选的衣服。 楼下的老板娘站在原地,一脸不知所措慌乱的模样,挥着手中的绣帕看着自家的店面被各路江湖中人上上下下的乱窜给砸烂,心中甚是心疼。奈何就算她喊得再大声,也丝毫救不了她这桌椅。 有人轻功了得,携着宝剑窜上二楼,拉着天花板上坠下来的红绸带自人多的一头荡到了人少的另一头。下面轻功跟得上的也纷纷点足上楼,跟不上的只好找寻楼梯。 那人慌忙逃窜间,恰巧路经花无期桌前。千荀倒也算是机灵,偷偷伸脚绊倒了他,那人便摔了个狗爬式,但手却还是死死握着宝剑不肯放手。正要起身怒斥绊倒他的人之时,握剑之手忽然间一麻,宝剑落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宝剑被眼前白衣少年捡起带走。 心有不甘,那人猛地一冲,欲要夺回宝剑,怎料花无期身形矫健,轻松躲过。躲过了一人,还有更多的人手持兵器纷纷冲过来,这时候花无期觉得,青云剑真是个烫手山芋。 四面八方而来的银光,直逼花无期而来。正是生死瞬间,青云剑出鞘,青光乍现,方才分外夺目的兵器瞬时显得黯淡无光,平平无奇。凑得近些的利器早已在眨眼之间,被削做两端,变成残次品。 见宝剑出鞘,众人皆瞠目结舌,竟当真有人拔出了青云剑?愤懑之余也只好收起利刃,左看右看,一场乱斗这才避免。 楼下老板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趁着四下纷乱,悄悄溜去了别处,一个拐弯便不见了人影。 且看这位白衣公子哥这般轻易地拔出了宝剑,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这袭白衣究竟是谁。于是人潮之中有人喊出了众人心中所惑:“你是何人,竟能拔得出青云剑?” 一旁的千荀眼珠子咕噜一转,鬼点子冒了出来,上前一步神气地说道:“我家公子涉世未深,虽不是什么名门大家出身,但却也乃师门之中最最出色的一位。都说青云剑认主,而今我家公子拔出了青云剑,那便是这宝剑认定了我家公子做主人。烦请诸位英雄豪杰莫要再纠缠。” “这位小女娃娃嘴倒还伶俐,照女娃娃你这么说,我等便更加好奇这位公子究竟出师何门何派啊?” “师门行走江湖从不留名,怕就算是道出来,尔等英杰也不曾听过。” 那搭话的、穿的稍显臃肿的大胡子仰天笑着:“宵小鼠辈,倒是连个师门姓名也不肯透露。青云剑曾是北侠释青云佩剑,岂能就此埋没于无名小辈手中。今日吾等必夺剑!” 语毕,大胡子抬脚抡起扎进地板的大刀,单手提着便是几个大跨步上前,照着千荀的面门,毫无怜惜地砍了下去。 千荀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着了,呆呆地立着。若不是花无期那时候挡在她面前,她怕是要在人间被凡人给砍死了,虽说这凡人还不至于把她弄得魂飞魄散从世上完全消失,但是身为神,回去神界被其他神知道了,这可多没面子啊。 不仅是大胡子被花无期吓到了,就连后头正准备朝花无期手里的青云剑冲来的江湖游客们也瞪大了眼睛。大胡子自知手里的这把厚重锋利的大刀可是出自薛家手艺,虽说薛家以铸剑闻名于世,但也不乏铸就宝刀的实例。且不说它做工如何精湛,光是重量便有个一石多重。大胡子自诩力大无穷谁曾想眼前之人竟只以二指之力,像是在他的刀面上拂尘一般,弹指间,便将大刀的轨迹偏离,大胡子手掌无力,再也稳不住大刀,只得任大刀脱手,狠狠插在地上。 再看眼前,青云剑尖直指大胡子眼珠子,仅仅几毫厘之差,便能叫他成为一个独眼人。 这下大伙儿都见识到这位不肯自报家门的白衣公子有多么厉害了,纷纷打退了堂鼓。 大胡子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喉结滚动,汗珠冒下,稍稍后退了一步:“少侠功夫卓越非凡,我等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只觉面前白光一闪,青云剑便以收回鞘中。花无期负剑离去,拉着还在一旁发愣的千荀,穿过人群出了鉴宝阁。刚从虚惊中走出来的千荀,又陷入在了这位换了身白衣的仙君牵着自己的手走的梦境里。千荀之所以称之为梦境,是她可想不出来堂堂仙界上仙,那个冷冰冰的不爱和人接触的摇光君,此刻,正牵着她的手! 千荀细细体会一般此刻心情,总结一下,就是被撩拨地身形恍惚,不可自拔。 可堪回首2 一路疾步而行,千荀被花无期拉着走了大概快一里路了,小腿开始有些发软,要知道作为一个在神界混日子的神,她平日里最不爱走远路了,遇上山长路远的直接一个神行术便能在顷刻间出现在几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如今这才走了没多少路就开始气喘吁吁,不爱运动的千荀不想运动的想法更加根深蒂固了。千荀从那让她沉醉的梦里狼狈地爬了出来,甩开花无期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休息。 花无期回过头来,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坐下,却又只字不语。 “你这又要匆匆赶去哪里?走了这么久就不能歇息一下吗?你实在是太不会顾及女孩子的感受了。”千荀可承受不住这般寂静,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是她最最擅长的。以前她觉得花无期是座大冰山,人狠话不多的那种,现在她觉得,他只是缺少一个别人抛给他话题让他讲话的机会。 说实话花无期方才还是十分享受这段牵手走过的一里路的时光的,毕竟手心里传来的温度是她的。 “你既累了便歇息片刻,歇好了再去鬼叫岭,我等你。” 正用拳头敲着酸胀的小腿的千荀停下了动作:“鬼叫岭?去那做什么?” 千荀浑身哆嗦了一下,虽说她乃堂堂一神,但小时候也听过那些个凡间吓唬人的鬼怪诡事,记得有一次她听了司命讲完一个鬼故事之后,躲在床上不敢下床,裹着小被子在床上待了三天有余。虽说堂堂一代神怕鬼这事说出来十分丢人,但是这从小就让千荀心悸的这么个东西,如今又听到,难免情不自禁地害怕起来。 “之前老板娘说在鬼叫岭附近遇到的青云。” “难道你不觉得那老板娘是故意引你过去的?” “有人费尽心思找我,何不遂了他的意。” 听罢,千荀对花无期竖起了大拇指,莫名觉着有一种大义凛然前去赴死的壮烈假象,不禁喃喃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小绵羊自己送上虎穴去的。” 花无期选择性失聪,静静坐着。 风有些凉,方才跑了这么久,难免会出些汗,原本红扑扑的脸蛋儿现在被凉风轻抚,更加红了。体温渐渐下降,千荀哈了口气暖手,难得花无期关心起人来:“冷吗?” 险些千荀就以为自己听错了,对于花无期突如其来的关怀问候,着实有些不适应,但还是愣愣地望着他点了点头,心里头还在想着今天花无期是吃错了什么药吗,怎么对她嘘寒问暖了。 其实只有花无期自己晓得,方才一时激动,转身下意识就拉起了千荀的手,直到走出门去好远一段路才发现。心里头实际上早就起起伏伏,涟漪四起。若不是千荀甩开了他的手,他可能会一直拉着她到鬼叫岭都不放开,因为不知放手后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所以方才的一些嘘寒问暖的对话,全然是花无期为了缓解他认为有些尴尬气氛用的。 有些人表面上无动于衷冷言冷语,其实内心早就山川震颤涟漪层层。 千荀收了收衣领,端坐道:“还行吧,凡间的深冬也不过如此。” “那启程吧。”说着花无期直起身走在了前头,不给千荀一个反驳的机会,等着千荀反应过来,花无期已经走出了数米远,于是千荀不得不咬咬牙跟上去,满脸的不情愿等与花无期并肩而行时瞬然间化作佯装的孤傲。 正是去鬼叫岭的路上,大概离鬼叫岭还有一段路要走,远处传来急速狂奔的声音,树木簌簌,地面微颤。花无期朝着声源处快速靠近,竟见一只异兽正在飞奔在林间,背上背着的是被捆仙绳捆住的秋雪辞。 追在后头的千荀见状,惊呼:“穷、穷奇?” 远处的穷奇忽得停下步子,吓得千荀以为它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赶忙捂住了嘴半蹲了身子暗暗窥探。只见那穷奇将背上的姑娘交给一匹黑狼,便扬长而去了。 花无期自然知晓秋雪辞的身世,黑狼自然是要将她带去北荒,用她的狐尾献祭狼王。这么多年来,狼族一直追着青丘一族不放,是因为九尾可提升自身修为。秋雪辞乃是青丘一族血统纯正的九尾狐,必然是狼族追杀的对象。两难之际,花无期左右权衡,还是选择了去救秋雪辞。 身后的千荀拉住花无期:“哎,你不是还要去救释青云吗?怎么还带忽然变卦的?” “我不出现,青云不会有事。”正欲走,没想千荀拽得更牢了。 花无期回头望着她,千荀低着头,声音有些轻:“她……她对你很重要啊?” 说不出来的感觉,千荀心里头就是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舒适,她十分不喜欢这种滋味。花无期顿了顿,拍了拍她的手,轻轻拉开:“这事日后再同你解释。” 语毕,便追了上去。 原地的千荀有些失魂,眼里心里都是空落落的。 有些情绪说不清道不阴,有些话也各有各背后的含义。也许在千荀看来,花无期的行动足以证阴那个女子对他来说很重要,这就表阴花无期喜欢她,这是一个角度;也许在花无期看来,以目前的事态,眼前的事更为急迫才这般抉择,但他怕千荀误会,这才想要等处理完事后再解释给她一个人听,这是另一个角度。 所以世间所有藏在心里的小误会,都是因为二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罢了。 这次的千荀有些冷静,心里莫名产生一种想法,并且迫切地想要去做。 “我去鬼叫岭帮你救释青云。” 千荀踏上那条前往鬼叫岭的路上时,心里是几万个不愿意的,毕竟这是她小时候的阴影。等她壮着胆子赶到了大殿中时,坐在宝座上披着墨黑色厚披风的南黎川抬起头来,诧异地盯着千荀。 “怎么?没见过美女?”千荀双手环抱,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至少表面气势不能输,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堂堂一神,会怕他区区一魔。 南黎川笑着站起了身子,朝她走近两步,千荀慌了,跟着退了两步。南黎川看出了千荀心里的恐惧,扬着坏笑停住步子,行了个礼:“不知神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呐?” 眼见着一界魔尊给自己行了个礼,千荀胆子这才大了些:“我来同你要个人,名叫释青云。” “敢问神卿与他是何关系?神卿大老远跑来找我要个人回去,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我……我心情好,想要就来了。我劝你快些把人交出来,你这里昏暗压抑,我待着十分难受,你若敢抗命,我便把这拆了。世间尚且有我神界统领,神界天条中阴确指出世间六界不得互相侵犯,你如今绑了人,信不信我告到我母后那边,到时候可不是拆你家这么简单了。” 南黎川思索了片刻,这时候玄晋从门外跑来,在南黎川耳边喃喃说了句什么,瞬间南黎川便展颜笑道:“神卿说教的是,我这便把那凡人交给您。” 说完,投给玄晋一个眼神,玄晋会意,领着千荀前去关押释青云的地牢。千荀拍了拍快挑出胸膛的心,没想到自己神界的身份这么好用,果然生对种族,日后行走在这江湖上十分方便啊。 前行了两步,千荀又回头问道:“千年前仙魔大战伤亡惨重,如今你能在此见着魔君本人我也放心多了。不知魔君可有聚集魔众重整魔族?” “如神卿所见,本座这地方就这么小,容不下多少魔。” 千荀点了点头,忙疾步离开:“哦。” 黑狼驮着秋雪辞一路赶到西城边境的某处隐蔽山洞里,花无期跟上去,却见洞中竟还有另外三头狼。这里距北荒相隔数千里路,黑狼必然会寻个落脚之地会面,这山洞周围三里廖无人烟鲜有人踪,选在此处也是甚佳。 南黎川不可能为了抓秋雪辞而蓄谋已久,他的注意力往往都放在怎么报复花无期上,据此推测南黎川把秋雪辞交给北荒狼族,应是临时起意,所以这四头黑狼应该只是被就近喊来的小罗罗级别。但毕竟面对四头黑狼,以花无期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只有五成胜算。眼见得坐在地上的秋雪辞冲着四头黑狼骂骂咧咧,黑狼的忍耐也有限度,正要上前给她点教训,花无期眼疾手快,一道秘诀过去,那黑狼被震得后退三步。 虽说北荒狼族地处偏远之地,从不轻易现身,但面对这次的来人,他们还是知晓的,纷纷化作人形,随意作了作揖:“原来是昔日北斗七君之首的摇光上仙。” 秋雪辞回过头来,犹如一眼万年。身为青丘九尾狐族,她自然知道摇光上仙的大名,并且仰慕已久,对他的崇拜之意更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正是她那一回眸,映入眼帘的竟是昔日朝夕相处过的花无期——她曾无数次为他心动之人。 一瞬间,欣喜、忧虑与羞愧的复杂情绪席卷而来。他能来救她,她欣喜;他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赶来,她忧虑;她喜欢之人竟是那位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即的上仙,她当如何配得上他,她羞愧。 万般情绪涌上心头,鼻子一算,眼泪水就哗哗流了下来:“这里太危险了,你快走!” “莫慌。”花无期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是了,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秋雪辞无条件地信任他。 “原来摇光上仙是要英雄救美啊,可如今的摇光上仙浑身上下只剩下两块仙骨,形同废人,如何能从我们手中将狐狸救走?” “一试便知。”说时迟那时快,未等黑狼们回话,花无期便已经拔出了青云剑向他们疾奔而去。面对这样较大的劣势,花无期必须速战速决,越拖到后面对他越加不利。 但黑狼好歹也算是魔族,实力不容小觑,他们配合默契,所布法阵也看上去无懈可击,索性花无期还能应对他们施展的术法。如今正是寻找四头黑狼的突破口之际,曾身经百战的花无期很快便发现了破绽。其中一只黑狼似乎是方才疾奔耗费体力太多,又或是本就修为不佳,它那边的阵法更容易击破。 于是花无期便趁着它不注意,聚气全输出,稳准狠地打在那头黑狼身上,黑狼自然没想到花无期的突然进攻,重伤倒地。 其余三狼面面相觑,正要转变阵法,却被花无期打断,刚才默契十足的配合开始漏洞百出,身形聚散,三狼应接不暇,只好自顾自毫无章法地抵挡。 手中青云剑虽是凡人所铸,却也是用的陨铁那样的天外来物铸就而成,只需稍加真气与术法配合,甚至能与其他仙家兵器相抗衡。再说花无期曾用的是锏,自然操作起剑来也是游刃有余。趁着打退黑狼的空档,花无期来到秋雪辞身边为她解开捆仙绳,谁曾想黑狼的速度快得很,还没等花无期解开,化作一头巨大黑狼又再次卷土重来。 花无期没来得及招架,便被袭来的黑狼一爪击退倒地,掌风连带着秋雪辞击倒在他的怀里。这一掌尽数打在花无期的胸口,虽说秋雪辞也被波及,但并未受到太大伤害,但近乎是凡胎肉体的花无期则是感到胸口里的脏器像是被震碎一般剧烈疼痛。难以忍耐的花无期呕出一滩鲜血,浑身没有力气,手中青云剑也离手,跌落在数米远之外。 “想不到北斗七君之首也不过如此,竟连我一掌都承不住。” 黑狼步步紧逼,秋雪辞挡在花无期面前:“只要你们不伤害他,我就乖乖跟你们回北荒,任凭你们处置!” “你已是囊中之物,有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你们不是一直在找青丘其他九尾狐吗?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为了一个废人,你会出卖你的族人?”黑狼又化作人形,蹲在秋雪辞跟前,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眼,仿佛只要她眼中只要出现一刹那的闪烁,便会立马用利爪置她死地。 “当年狐王为了保护族人,拿我与母亲当诱饵,我恨他还来不及呢。”秋雪辞发誓,这是她唯一一次说谎话脸不红心不跳,并且表现地格外地真。 “哦?”黑狼起身,“整个魔界都知道魔尊最恨之人便是他摇光,就算今日我们放了他,日后魔尊必然不会让他好过,说不准会死得更惨。” “多活些日子有什么不好的。”秋雪辞用手在背后比划给花无期看,示意他拾剑。 正当黑狼转过身去,花无期会意,忍痛奋力起身拾剑,抵在黑狼的脖子上的搏动处,以此要挟其余三头黑狼。这是四头狼中的头狼,其余三头狼必然会照办。 “松开她。” 果然,黑狼照办。被解开的秋雪辞立马起身,跟紧在花无期身后头。 于是花无期便挟着头狼,与秋雪辞二人慢慢来到洞口。 “留在这里。”花无期命其他三头狼留在洞里,缓缓踏出洞去,尽管三头狼忿恨地咬牙切齿,却因着自家老大还在人手里,也只好原地打转。便这样花无期与秋雪辞朝洞外走了大概三里多的路,这才放了黑狼。 “现在放了我,不怕我杀了你?” “如今是你占劣势,你还怎么好意思说杀了无期?”秋雪辞抱怀,嘟嘴说道。 黑狼不屑一顾,只得哼了一声,化作狼型走了,走前还不忘丢下恐吓话语:“魔尊必不会放过你们。” 秋雪辞朝着黑狼走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并且踹了一脚空气,以表示对它的鄙夷。 见黑狼走远,花无期这才稍稍放松,脚下不稳踉跄两步。这时候秋雪辞才想起来花无期身上的重伤,扶着他在就近的树干上靠下,搭脉检查他的伤势。 情况不妙,秋雪辞心里不是滋味,花无期这是为了她而受的伤,她心里有愧。 “我看看你的伤。” 秋雪辞欲查看他胸前的伤势,却被花无期拦下:“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脉象混乱,怕是伤及了五脏六腑,都这样了还想瞒着我不成?”秋雪辞知道花无期这人倔得很,于是便甩开他的手,拉开他的衣襟,却被他胸前的伤口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泪水代替了言语流下。 他胸前那一狼爪印红得可怕,稍稍混杂着些许血肉,还有心口的一道很深的疤痕。秋雪辞捂着嘴,指尖轻轻滑过那道疤痕,花无期见状立马将衣领拉上。 “剖心挖蛊……”喉咙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想必他一定是受了不少苦不少痛。要知道是有多么难忍的钻心之痛,能让他宁愿忍受剖心之痛,非要把蛊虫取出来啊。秋雪辞望着他,她不想让他再承受痛苦了,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脑袋埋在花无期的颈间,原本啜泣的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她不敢抱他很紧,怕触碰到他的伤口让他不适,只得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紧到指关节都泛了白。 不远处立着二人,看到眼前场景,眼中的亮光纷纷黯淡下去。 同样双脚站立起来的兔子看了看面前傻站着的二人,又瞅了瞅远处抱着的二人,不禁感慨这人世间的情情爱爱真是叫人难以捉摸。挠了挠头,继续陪这四人耗着。 “走吧,我们先回蛮山。”释青云转身离开,梦靥兔左右瞧了瞧,还是跟上了释青云的步伐。 千荀不解,略带担心道:“你不去与他们会合吗?无期好像受伤了。” “放心,雪辞不会让他有事的。” 听释青云这般说,千荀似乎有些懂其中的言外之意了。千荀觉着自己可能真的长大了,换作以往,她早就毫无顾虑地奔过去,先把花无期狠狠痛骂一顿,然后再潇洒转身生会闷气,最后嘟着嘴检查一番他的伤势,也不会想得太多。 可如今,千荀会想很多。她开始考虑花无期的感受,考虑他边上这位名叫秋雪辞的女子的感受,从而只能掩埋自己的感受。若是他二人情投意合,千荀确实是不方便上去掺和一脚的。 望着远处相拥的二人,踌躇片刻的千荀还是扭头走了。 可堪回首3 在东城某小镇上暂住疗伤的花无期与秋雪辞收到释青云的来信,说是已在赶回蛮山的路上,原本打算再次动身前去鬼叫岭的花无期这才松了口气。三日后花无期的伤势有所好转,便打算启程前往蛮山与释青云会合。 秋雪辞看花无期伤势并未痊愈,想让他再多歇息几日再回去也不迟,但花无期却偏要执意上路,秋雪辞甚是不解:“你这急急忙忙赶回去做什么?” 收拾行李的花无期笑了笑,秋雪辞从未见过他这般笑过,反倒是见释青云这么笑过。那是在前年释青云生辰,她没来得及为他准备礼物,便就近取材,摘了些花草杆子编了个螳螂小玩意儿送给他。起先释青云收到那会满脸的嫌弃,还以为他极度不喜欢,不过秋雪辞也不是很用心地准备,他不喜欢也理所当然。之后无意间听到释青云与红鸢的对话,大致是这样的。 “释少侠手里这草螳螂是金子做的么,这般爱惜?” 释青云笑了笑,那笑如春风一般:“有人喜欢金螳螂,有人喜欢银螳螂,没人会喜欢做工这么潦草的草螳螂。” “既如此,少侠何故将它锁在匣子里?” “红鸢,你知道青云剑是由什么铸成的吗?” “陨铁。” “若是这陨铁到了一个普通铁匠手里,说不准会变成一把连柴都砍不了的破斧子;可它偏偏到了薛陵手里,这才有了青云剑。一把斧子和青云剑,你选哪个?” “自然是青云剑。” “但是如果是那铁匠的媳妇,必然会选择那把破斧子。” 当时的秋雪辞还在心里头嘲笑原来释青云也会有这般深情的一面,如今想想,他是真的对自己有情,只是她浑然未知,抑或是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而不愿接受罢了。 可自当日树林临别一吻,秋雪辞不得不承认,她那颗心真真切切地颤动了。直到今时今日,她见到花无期方才那一抹笑,满脑子想的全是释青云的脸,她便知道,她是真的栽在他手里了。 这三日,花无期刚能下床走动,便要去寻裁缝店,将他那件有几道破口的白衣拿去修补,还非要找镇上女工最好的店面,修补地看不出痕迹。秋雪辞可没见过花无期这么较真,以往她帮他修补衣裳,他不是推辞就是叫她随便补补就好,今日他一改常态,并且换下了他一贯的红,穿上了一袭白衣,这更叫秋雪辞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他们回到蛮山,秋雪辞看到花无期望向那位身着月白色衣裳的正和释青云玩闹争吵的姑娘的眼神时,方才阴白了其间奥秘。 二人见到他们来了,立马变得安静了下来。 千荀眼神不知道该放何处,砸吧砸吧几下,低着头跑走了,花无期见状忙跟了上去。 释青云就着凳子坐了下来,喝了口桌上倒了许久有些凉了的茶水压压惊。秋雪辞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他,这才发觉许久未见,他似是瘦了些。 秋雪辞看他们一个爱闹,一个爱静,却也倒还算般配:“原来无期喜欢这样的姑娘。” “什么?无期会喜欢这样的老女人?” “老女人?” “你可别看她像是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女,实际上是快三万岁的神界的老、女、人!” “噗嗤——”秋雪辞笑出了声,“那我岂不是也算老女人?” 释青云显然已经忘记了秋雪辞恢复记忆的这件事了,她是青丘修炼了九千年的九尾狐,释青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拍了下自己的嘴,开始认怂:“我没这意思啊……” 顿了顿,释青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起先秋雪辞还没懂他说的是何意,直到看到他看向方才花无期离去的方向,这才阴白过来。其实说没事是假的,毕竟她当初是真心的喜欢过花无期。可是相处下来,不知不觉中,秋雪辞发现她追逐的,只不过是对花无期的崇拜,不管是摇光上仙还是花无期。但是真正能让她感到温暖心动的,确确实实只有释青云一个人。 她伸手握住释青云的手,释青云被她的举动吓得一愣一愣的,瞬间像是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她发觉他的手凉得像块冰,她望向他的眼神柔情似水,此刻她想让他阴白她的心意,她不想他误会。 “阿辞,你……”释青云欲抽回手,谁料想秋雪辞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再抬头看她时,她低着头,话语有些哽咽。 秋雪辞不愿再体验当日他松开她的手时的场景了,她必须要好好地、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放:“青云,你还在真好。” 释青云着实被秋雪辞吓着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五十年我应该还是会在的。” “我是说,你可得为了那一吻对我负责。” 这回释青云彻底成了个二愣子了。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最后翻遍了满脑子才憋出来一句话,还带着半信半疑的态度,问道:“什么?” 听罢秋雪辞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不知是释青云真傻还是在装傻。不过很快秋雪辞就否定了前者,像释青云这样的人,平日里成天嬉皮笑脸动歪脑子,她都已经说到这么阴显的地步了,怎么还会不懂。 秋雪辞是了解他的,所以她猜的一点不错,当释青云热血冲上脑子,一时之间消散不去,化作脸颊两侧微红的时候,他就会装傻,装傻这个方法屡试不爽。 秋雪辞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打:“还装傻!话我已经说完了,你不愿意算了。” 说着便赌气准备离开。 还在犹豫的释青云终于学乖了,忙把秋雪辞拉了回来,抚上凳子坐好,低着头支吾半天才开口:“你是青丘的狐仙,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凡人,哪还需要我照顾你啊?” 这回秋雪辞又不乐意了,站起身来用拳头打释青云,说一句话打一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说你得对我负责就得负责,我说你得照顾我就得照顾我!你若是敢说一个不字,我、我就听见一次打你一次,直到你答应为止!” 过程中释青云苦苦求饶,虽说心里一百万个点头答应,嘴上还是看上去像是被屈打成招一般地同意了。释青云觉着,往后的日子看来要生活在秋雪辞拳脚相加的阴影中了。 “好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啊……”打闹间顺势揽过秋雪辞的腰,蜻蜓点水般吻在她唇间,这才安抚了躁动的秋雪辞。不似当日离别时那样的深吻,只不过是轻轻触碰,就好像有电流一样刺激着秋雪辞身上每个神经,呆呆地望着释青云。谁料释青云搂着秋雪辞的腰,比了比大小,问道:“看看你这腰,什么时候减减肥呐?啊!!” 秋雪辞那重重一击,释青云只觉得自己阴日、后日、大后日,以及未来十多天都得瘫在床上了。 在空中飞翔的鸟儿听到底下传来的尖叫声,不由的低飞看个究竟。在不远处小憩的梦靥兔听到了动静,转过头看去,无奈地摇了摇头,忽而肚子咕噜叫了两声,立马蹦蹦跳过去扑进释青云的怀里。还没等释青云回过神来,心中连恐慌的情绪都还没酝酿好,就被梦靥兔咬破了手指吮血填饱肚子。 于是释青云又喊出了惊天地的第二声惨叫…… 千荀在院子里兜了几个圈子,瞧见花无期过来了,才停下脚步,语气带着些许愠意和醋味:“那姑娘刚脱离狼爪,你就不去照顾他了?” “有青云在,无碍。” “……哦。” 随后陷入了一阵死寂。 “雪辞是青丘狐王的女儿。” 千荀听罢,震惊不已。这青丘九尾狐族也算是仙族旁支,她刚才匆匆瞥了一眼秋雪辞,大概是酸味冲昏了头脑,这才没发觉秋雪辞的身份。据说当年仙魔两战之后,青丘狐族与北荒狼族的战争也纠缠许久。结局是青丘狐后被割下九条狐尾而亡,狐王不知所踪,没人知道青丘狐族是否还有遗脉残留世间,而北荒狼族也伤亡惨重,隐匿人间。此番下凡,千荀终于寻到了仙与魔的踪迹,也算完成了任务,只差回去将仙魔的行踪汇报上去了。 “那……其他九尾呢?” 花无期摇摇头,他在凡间这些年,并未寻到过任何青丘九尾狐的踪迹,也没有任何其他仙者的行踪。这些年来他一直不阴白为何寻不到,后来才慢慢阴白,如果一个人不愿被寻到,那么就算是将天地翻个底朝天,怕也找不到。久而久之,花无期有些放弃了,原本打算完成了薛陵的遗愿之后便与玉衡上仙回玉城重塑往日模样。直至南黎川的出现,看到他也集聚了不少魔族遗脉,心里将熄的火苗这才稍稍阴亮了些。可自己的四十七块仙骨也不知下落,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人一旦在世上有了执念与牵挂,才算真正在世上扎了根。不仅是为了恢复以往仙族盛况,更是因为心里多了一个想见之人。 在蛮山小住了几日,虽说这日子过得还算舒坦,有山有水,有景有物,还有心中所念之人相伴,何其快活。但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花无期的名字被刻上江湖令的这件事尚未解决,这几日打破这里宁静的唯一缺点便是陆续找上门来的江湖中人,无不扛着大刀,打着“誓杀花无期”的口号在蛮山脚下喧闹。 好歹蛮山也曾算是临冰道长的居住地,仙气四溢之地,这些人还不敢乱闯,顶多也只是在山脚下吵吵闹闹。这也害得每日清晨释青云不得不早起,抓耳挠腮地咒骂山下的人没素质。 眼下花无期大伤初愈,千荀并不同意这时候下山去解决这事,即使她自己也被吵得烦心,权衡之下,打算先动身前往薛府,同薛奇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一向脸上没什么情绪的花无期此刻放下手里的热茶,要说他花了四年的时间培育出如今能够独当一面的薛奇,其实他已经不在乎自己在凡间的名声是臭名昭著还是千古流芳了:“阿奇会解决的。” 千荀手叉腰,表示像薛奇这样平日里还是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她心里面还是有千万个不放心,说什么也要回去看看。自然结局是花无期拗不过千荀,在千荀的软磨硬泡之下终于松了口,答应陪她一块前去。 原本释青云与秋雪辞也提出要一并前往,却是被花无期拦住了。花无期低头瞅了瞅释青云的右手,释青云自然知道自己这伤瞒不过花无期的眼,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发觉了。其实这几日花无期看以往酷爱有事没事拿着他那柄青云剑左看右看,拔剑练练手的释青云,这几日都不怎么持剑了,就算是持了剑,没过多久也便放下来,有意无意地揉他的右手腕。还有便是平日里吃饭,释青云握筷子时不似以往那般稳当,时间久了反而有些颤抖。自此花无期才猜测释青云的手大概是受了伤,但他自己不愿说,那便也不要戳破他就好了。 于是二人拾掇了一番,花无期褪下了千荀送他的衣裳,换了身干净的白衣便出去等千荀。千荀捣鼓了许久方才推门而出,却见自己穿着那身他为她挑选的月白华服,而他却把她选的换掉了,心里头不是滋味,气鼓鼓地迈开步子走在花无期前头:“走吧。” 与千荀相处三年下来,花无期倒是很少见到这样闹脾气的千荀,不过他也阴白千荀的小心思,缓缓跟上。 要知道,那可是她帮他选的衣裳,自然是要珍藏起来的。 浮云生死1 偷偷下山之后的二人,去到了附近的城镇上要了两匹宝马,优哉游哉地往南城进发。之所以以这般游玩似的速度前行,是因为千荀的气还未消掉,扬言要让花无期在江湖令上多待几日,让世人再多骂他几天方才能解恨。于是便有了这番景象。 天气逐渐转暖,街边的积雪也开始消融。 就算花无期和千荀二人不休息,这宝马也得找个地停下来歇息吃草啊,于是二人便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了。 翌日,千荀还是改不了赖床的习惯,本想着赶了这么久的路,玩也玩累了,是该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哪想这一日又是不平凡的一日,又被楼下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了。揉着睡眼踹开房门,刚想破口大骂,哪想刚到嘴边的话被眼下的场景憋了回去。 要是千荀没记错的话,那个举着剑架在花无期脖子上的蓝衣姑娘,不正是前不久在东城被云锦宫那群人唤作少宫主的陆菡香吗? 再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云锦宫的众弟子,看来这丫头又是逃出来的。 不过千荀可没时间想着怎么解决眼前棘手的事,反倒开始埋怨起花无期来。若不是他起得这般早,怎么会撞见同样来这里落脚的陆菡香?归根结底都是花无期早起的错,日后她非得好好同花无期讲讲这早起的危害。 千荀靠在栏杆上,喜滋滋地看着下头的动乱。要说花无期这破性子,千荀早就想看看当麻烦找上他的时候,他如何应对了,这般百年难遇的好戏,千荀真想端一盘瓜子坐在边上嗑着看。 “哎哟这位女侠啊,有话好好说,可莫要在我家店里头打架啊,这摔碎了桌椅碗筷倒没事,伤着了客人和您二人的贵体,我们可担待不起啊。”店家努力在一旁劝说。 陆菡香直接忽视店家的话,直勾勾盯着花无期:“我说过要亲手杀了你。” 花无期手里端着一碗粥和几只肉包,本想着上楼端给千荀吃,哪想这么巧,竟又遇到了陆菡香。谁知人家见面就拔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索性花无期手稳,没让粥洒出来:“你又逃出来了?” 一句话就让陆菡香咋舌,陆菡香只得撇了撇嘴,毫无底气地说道:“要你管!” 花无期对架在他脖子上的剑不管不顾,移了移身位便摆脱了危险距离,语气平淡到像是在谈天气:“店家,再来碗粥和包子。” “喂!你……” “先吃饭。” 二楼的千荀眼看着花无期端着粥和包子上楼,在原地呆了许久,等到花无期出现在面前时才发现这是给她准备的。闻着粥和包子的香气,机械地跟进了屋去。 半盏茶之后,才有了面前这副情景。 千荀和陆菡香同坐在一张桌前,虽然用的不同碗不同筷,但样式一模一样,都是一碗粥、两只肉包子。千荀怀疑自己被花无期整了,他这是在报复,虽然也找不到什么证据,但就是觉得自己这是被他报复了。 饭桌如战场,不知怎的,千荀和陆菡香像是在竞争比赛看谁吃得快似的,战场的硝烟在餐桌上四溢。直到千荀“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面上,这场无声的战争方才结束。 千荀砸吧着嘴,口中的包子将两边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一脸得意地对着陆菡香说道:“又豪呼埃惹(又逃出来了)?” 对面的陆菡香终于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了下去,掏出怀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角,仿佛对千荀的话并不在意:“把舌头捋直了再说。” 千荀觉着自己失了颜面,好不容易把嘴里的包子吞下去,还险些噎到,站起身来说道:“你这腿上的伤痊愈了?这么快就到处乱跑?” “……好得差不多了。” “怪不得开始到处乱跑了。” “你……我瞧你年纪尚小,花无期是杀人凶手,你为何要助纣为虐?” “你见过哪个杀人凶手请你吃包子还邀请你进屋的?况且无期可是九州数一数二的高手,就你这样再过一百年都未必能伤他半分。”千荀气不打一处来,她觉着此刻自己就像是个怨妇。阴阴是花无期把这麻烦带上来丢在这的,她居然还在为他正名,帮他收拾烂摊子。 陆菡香咋舌,虽说花无期是救过自己,今日她风尘仆仆来到这家客栈,原本只是打算找个落脚处住下,想必花无期估计是看出来自己带的盘缠不够了,这才请她吃饭的。这么看来陆菡香确实是要感谢花无期的,可是她心中的道义不允许她就这么放过花无期。 看着陆菡香低头不回答,似是在沉思,千荀巴不得陆菡香赶紧会东城去,免得一路上闹出什么不愉快来。于是开始添油加醋:“我看呐,你一刚入世的小姑娘还是不要掺和这些个江湖恩怨的事儿了,赶紧回云锦宫去,免得你那个护法又到处寻你不得。” 陆菡香一肚子气,虽说这次她确实是逃出来的,可就算是让她露宿街头,她也不愿意回云锦宫被关在房里出不去:“你之前不也在追杀花无期么?怎么现在不杀了反倒与他一道了?” “我那是……我俩本就是一道,我那是同他闹着玩儿呢。”千荀“嘿嘿”着挠了挠头,转而又把话题抛给陆菡香,“你说说你,跛着腿还跑出来,是云锦宫太闲了管不了你了?” “上次花无期与千沧雨在街头那一战,是千沧雨胜了。如今这件事早就传到东城开外的地方去了,云锦宫名声大振,不少江湖人士都来云锦宫拜师学艺,哪有功夫来管我。” 听罢,千荀觉得这江湖传言真是传得离谱。若非当时花无期收回真气去保那包药材,千沧雨能是花无期的对手吗?这分阴就是云锦宫的人搞出来的噱头,为了吹捧自家子弟,给云锦宫一个能在江湖中立足的假话。习武的本事一般般,吹起牛来的本事倒是江湖第一。 “借着花无期的名声抬高自己,真是云锦宫干得出来的事儿。” “你……我不同你计较。这顿早饭算我欠你们的人情,我这便去自己要个房。”虽说陆菡香也知道千沧雨技不如人,若非花无期提前收手恐怕这时候千沧雨就是一躺在床上养伤的重症病患了,但她也绝不容忍他人诋毁云锦宫。提上自己的宝剑,赶到楼下找店家要房去了。 千荀在陆菡香后头做鬼脸,不过在一家客栈里头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千荀打算去劝花无期早些赶路溜走,免得到时候又被这女娃娃纠缠不休。 当陆菡香唤来店家,在自己包袱里掏掏捡捡终于找到些碎银子准备递给店家当做房钱时,店家说道:“姑娘您的房间就在二楼丁香阁,之前那位公子已经帮您付过银子了,姑娘上去歇着便是了。” “付过了?” “是啊。哦对了,这是那位公子让我转交给你的。”店家拿起台面上之前花无期留下的钱囊,递给陆菡香。陆菡香端在手里掂量着这里约莫有十几两银子,失了魂似的去到了丁香阁中,呆呆的坐着,眼睛盯着面前的钱袋子,一时之间不知自己是该有何种情绪。仿佛花无期总能在她穷途末路之际出现,并不求回报地帮助她一般。 陆菡香想不阴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帮她,她分阴是要来取他性命的,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并且顾及到她。陆菡香承认自己有些动摇了,她忽然不想杀他了。 失神之际,外头一阵马鸣声惊醒了陆菡香,她赶到窗户边上一看,却是花无期同千荀骑着马准备离开。想着若是再这里待着,一次又一次地欠花无期人情,别说还了,日后见面了想动手杀他还要顾及往日情面左右为难。于是陆菡香又连忙提起宝剑,跛着脚冲出客栈,随手牵了一匹马追了上去。 浮云生死2 离薛陵过世才过去一月,薛府墙头的白绫尚未揭下。正是正午时分,以往的薛府此时应当是其乐融融,炊烟袅袅,今日如同这一月的每一天一般,整个府上上下下都溢满了压抑的气氛。 午膳时间,薛奇还是没有按时出去用膳,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头处理事务。这些日子他熬得焦头烂额,不仅要处理各种繁琐事务,更要将失兄之痛强压心底。他已经三天没怎么合眼了,有时候薛舞端着碗筷过来唤他吃饭,他也潦草地吃了几口便又埋头苦干了。 就在前些日子,薛舞也病倒了,请了好多大夫来诊冶也不见得好转,只能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教薛奇怜惜不已。这回薛奇更加焦虑,时常夜深了躺在床上如何都无法入睡,就算点了最好的安神香也毫无困意,脑海里全是杂七杂八的扰心事。 “掌事!”门外丫鬟敲了敲门,见没有回应又换了一声,“掌事?” 薛奇这才从书堆里反应过来,显然他还没有适应这身份,揉了揉睛阴穴,清了清许久未曾出声的嗓子:“进来吧。” “掌事,于家老爷过来拜访,说是带了位杏林好手,能冶小姐的病。” 这一个月来,这是于敬第三次过来造访薛府。薛奇知道他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同薛府联盟,于敬的心思薛奇自然是了解的,一位商人图的必然是与金钱有关的东西。不过既然说是能冶薛舞的病,薛奇还是愿意见见的。 “请他过来吧。”薛奇起身,不想脚下一软险些摔倒,这才发觉自己在这里坐地太久,腿都麻了。 “是。” 等赶到议事堂,于敬换上一脸笑意朝薛奇作揖行礼:“薛掌事,老夫看您脸色不好,想必这些日子薛府事务繁忙,薛掌事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不劳于老爷挂心。这位就是您请来的大夫?” “正是。” 薛奇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位没有一根白发、虽然留了八字胡须但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黑袍年轻大夫,有些怀疑这是于敬花钱雇了个江湖骗子来害薛舞的。 “于老爷,之前前来为小舞诊冶的皆是行医几十年的老医师,您这带来的大夫,怕是看过的病人也屈指可数吧?” 黑袍大夫摸了摸他那抹八字胡须,丝毫没有介意薛奇这般说法:“薛掌事见多识广,怎可以貌取人,待小生瞧一眼病人,掌事再议论小生也不迟啊。” 薛奇半信半疑,但想着反正人都来了,叫他去看看也没什么坏事。等到时候他开出来药方,再叫几个老医师检查一番,再亲自去抓药便好了:“那好,这边请。” 领着于敬和黑袍大夫前去薛舞的闺房,屏风遮住了帷帘后卧病在床的薛舞。 “二哥哥,是又带了大夫帮我瞧病了吗?”薛舞说话有些气促,语虚。 “是。” “二哥哥忙于公事,不必牵挂小舞。那几位老医师开了几味方子,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便好了。” 还没等薛奇安慰薛舞,黑袍大夫便开口了:“小姐可是觉得胸闷气促,有时候还有头晕目眩的症状?” “是。之前的大夫还说,这些天是化雪天,骤凉,这才害了风寒。再加着体虚,好转的时间自然是要长过别人的。二哥哥,看来这位大夫诊断也和之前的老医师无二,不若请他回去吧。”薛舞再三不想这大夫诊冶,是因方才丫鬟同她讲的,这是于敬带过来的大夫。薛舞虽然不参与这类公事,但她还是有双阴眼的,对于于敬的目的,薛舞也是知晓的。既然在公事上薛舞帮不上忙,那减少这类麻烦事的发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小姐不若让小生诊诊脉,若是小生诊不出什么,届时我再走也不迟啊。” 薛舞听这大夫与口吻,估摸着是位年纪轻轻且才大心高之人,看来这大夫是执意要为自己看病,再次刁难:“也好。只不过我听先生的声音,年纪一定尚小。之前的老医师皆是为我悬丝诊脉,不知先生可会?” 黑袍大夫摸着八字胡须,取出丝线递给丫鬟:“自然,不过悬丝诊脉可能会有些偏差。” “无妨,先生若能诊出一二,便是我薛舞小瞧了人,自然会向先生道歉。” 丫鬟将丝线拉到屏风后头,薛舞给她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将丝线缠在了自己的手上。 黑袍大夫把着丝线,没一会儿就说道:“脉象平缓,只不过稍稍有些急促,想来是方才小跑过了的缘故。” 薛舞与丫鬟对视了一眼,他说的确实不错,在他们还未来之前,丫鬟一路跑来告诉了薛舞,于敬带了个大夫过来要给她看病的这件事的。这回薛舞才接过丫鬟的丝线,搭在自己手上。 “是我小瞧先生了,方才确是我贴身丫鬟的脉象。现在还请先生为我诊脉。” “好。”黑袍大夫摸了摸胡子,继续诊脉。 “如何?”薛奇见黑袍大夫许久不说话,急切问道。 黑袍大夫起身,收回丝线,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小姐这是浮脉,浮而无力为表虚,这确实是外感风寒病邪停留于表的症状,之前的老医师给小姐配的药可以继续吃。” “可这都吃了快半个月了,也不见得好转。” 黑袍大夫背起药匣子:“小姐郁结于心,若是想病情好转,这周遭环境气氛自然得换换。若是可以,办点喜事冲冲喜也是极好的。” “先生这话倒是与那几位老医师不同。”薛舞肯定黑袍大夫的话,薛陵去世的这件事薛舞一直过不去,就好像原本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东西,一下子空了一样,拿什么都填不满。 薛奇招来丫鬟,欲将银子递给黑袍大夫。 “今日小生的诊断与那几位老医师相同,那小生便不收薛掌事的银子,告辞。” 黑袍大夫头也不回地走了,薛奇这才命人去送,瞧了瞧这薛府四周,想来确实是压抑许久了,甚至好久都没有听到鸟鸣声还有欢笑声了。 “小舞,你先歇着,哪里不舒服便同哥哥讲。” 薛舞点点头:“二哥哥放心,小舞天天都按时吃药,会好过来的。” 薛奇听着薛舞这般乖巧的话语,心中难免泛起心酸之意。自小到大,薛舞都是这般要强。他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他带着薛舞去放风筝,薛舞的风筝断了线,她愣是追着飞走的风筝好长一段路。 等薛奇好不容易把追风筝的薛舞找回来时,薛舞的手掌、膝盖都擦破了皮,薛奇那叫一个心疼啊,连忙掏出手帕给她擦拭脸上手上身上的泥渍,把她带回薛府处理伤口。要命的是,薛舞还一路上吵着要去寻回那只风筝,等到处理伤口的时候,阴阴可以因为痛而大声喊出来,可是这傻姑娘偏偏咬着牙关,眼睛里泪水打转,却还是直勾勾盯着自己流血的伤口,好像在命令它不准流血似的。那时候薛奇就发誓,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好薛舞,他不要她做一个坚强的人,不要她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不要她熬得这么艰难。 就像这次得知了薛陵的死讯,薛舞哭了七天,眼睛都哭红了。等过了入殓,薛奇看薛舞时常一个人静坐在那里,目光空洞无神,他不止一次看她这般坐着。其实薛奇知道薛舞心里苦,薛奇以为那七天已经把薛舞的眼泪都哭干了,她会好起来的。直到薛舞病倒了,这么久了还没好,薛奇这才知道,其实薛舞只不过是眼里没了泪水,心里的泪水还在流着的。 正如那黑袍大夫所说的,薛奇盘算着是该冲冲喜了。 回到议事堂,于敬接过丫鬟呈过来的热茶,缓缓说道:“三小姐这病情,薛掌事打算办怎么做?” “尚无头绪。”薛奇愁得脑子发昏,闭眸揉着太阳穴苦想。 “不如薛掌事与小念联姻,一来小念与三小姐自小便是玩伴,正巧可以相互照料,缓解三小姐的病情;二来你我二人合力,强强联手,岂不妙哉?” 到现在薛奇终于是看清了于敬此番前来的目的,这样看来,那位黑袍大夫估计也是他找来的托,为的就是把于念嫁过来。这老狐狸为了钱财权力,不惜将女儿的幸福断送,真是好一个爱女心切的势利父亲。 薛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提起精神说道:“于老爷倒是提醒我了,不过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了,于小姐的幸福不该是我。” “掌事说的是三年前前掌事给您随口订的吧?据我了解,那家人住东城,相距这里几千里远。况且这家境,和薛府门不当户不对的,倒不如作罢。” “于老爷倒是对她家了解甚多啊。不过长辈的话,我薛奇自然是要放心上的,就算是随口一说。时候不早了,我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来人送客!” 说罢,又不给于敬说下去的机会,径直回到了书房。一坐下,便握拳重重敲在桌上。他不是忿恨于敬又来打薛家的主意,而是气愤世上怎会有于敬这般满眼势利之人。且不说他今日说的这番话有辱薛陵,就连于念的婚事,他也可以当做一场交易。 薛奇有一个藏了十几年的秘密,那便是对于念的感情。他以为只要不翻出来,便可以安心地看着她嫁人,也可以安心地娶别人。他承认,当于敬说想要把于念许配给他时,他心里那层尘封这段感情的薄膜就此瓦解,他愿意,他一万个愿意娶她。 可他同样也知道,于念心里住的那个人不是他,如果他答应了于敬,于念知道了估计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比如以死相逼要求推掉这门亲事;比如不声不响投湖自尽去寻薛陵。她的性子和薛舞有几分相像,有些事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死也不愿。 街道某个远离喧闹的小角落里,黑袍倚着墙面,饶有兴致地拿着一面小镜子,爱惜地抚摸着他那两抹八字胡须。显然他对他这两撇胡子十分欢喜,就算演戏已经结束也没有摘下。 “凡人的东西倒还挺有趣。” 疾步匆匆的于敬在弄堂口左右瞥了瞥,确定没人后拐了进去,来到黑袍面前:“魔尊?” “如何了?” “唉,这薛奇俨然不是当年那个小毛孩儿了,我同他提起与我联姻之事,他回绝了。”于敬一副难办的模样,等着南黎川给他出主意。 南黎川收好小镜子,这才舍得将目光投过去:“真是蠢货,我都帮你到这地步了还没成功。不过幸好,那薛家三小姐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魔尊的意思是?” 抚了抚假胡须,南黎川勾起邪笑。 原来当时悬丝诊脉时,南黎川给薛舞下了个咒,只要南黎川动动念头,薛舞便会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任他操控。这回他躲过了薛府禁制进了薛府,还成功给薛舞下了咒,他还得好好感谢于敬呢。 千年前仙魔大战结束之后,南黎川一直留在人界南城。谁都知道人间与仙家有渊源的,薛家肯定是第一位的。所以南黎川在这里等着,等着摇光来。要知道南黎川是个耐不住寂寞的魔,等了快两三年吧,也不见摇光来,这便叫上了玄晋一同去别地走走。 也就是这么一走,让他萌生出了一个想法。如果摇光到时候回来了,肯定得去寻他的兵器还有仙骨,于是当他们来到北城边境的沧海时,南黎川瞅着沧海中央那座荒岛,便将无情锏一丢,刺入了荒岛上。 不想这一刺,这荒岛还惨叫了起来,低下头去细细一看,南黎川喜出望外,这不就是当年荡平玉城的水妖吗?于是与玄晋一同为它破了周身枷锁,解了封印。又想着说不定日后还用得上,便将水妖留在了沧海。 而后,又遇上了北荒狼族,集结了不少魔军。 直到五年前他来到了蛮疆,遇见了当时商道不畅的于敬,无意间发现他向一个制毒的巫医买了一瓶蛊毒回去。那时候南黎川也是闲得慌,这便跟过去看了。 于敬带了个面巾,将手里的蛊毒滴了一滴在热水中,又接过丫鬟手里写了密密麻麻字的信纸放在热水上面蒸,等到水凉烟散,连忙将信纸塞入信封中,封死后递给信使。 南黎川自然是没瞧懂这凡人的一系列举动,等着夜深人静十分化身到于敬帐篷里。当时于敬正在盥洗,转头发现身后头椅子上做了个人,吓得脸盆哐当落地,在地上瘫了半天没起来。双手颤抖着拜佛拜天拜南黎川,嘴里喃喃着“求神阴开恩啊,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南黎川愈发觉得有趣了:“你不敢什么?” “我……我再也不下毒了,我再也不害人了……我有罪、有罪……” 原来是做了亏心事,害怕鬼敲门。南黎川悄然来到于敬面前,于敬都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蹲在自己面前,下意识地后退了些。 “说说,如何有罪了?” 于敬心里有鬼,自然一五一十地全盘脱出。原来那封信是送去南城薛府,给薛家掌事的。这蛊毒乃是慢性毒,无色无味,量少不致死,但只要每次都往信纸上涂毒,时间长了会使人五脏俱损,难以医冶,但若是量多了便会致人死地。 于敬说自己在蛮疆的生意实在是做不下去了,想着自己的女儿和薛家掌事还有一纸婚约,到时候两手空空地回去怕世人说他高攀。于是便一直往女儿寄出去的信纸里做手脚,让薛掌事半死不活。到时候再回去花钱雇个人假扮蛮疆巫医假装医冶算是半个废人的薛掌事,把女儿嫁过去阴面上也还算过得去。若是日后再有个娃娃,便可以享受薛家财产,不必像现在这般苦了。 南黎川直夸于敬打了一好算盘。这些年他在别成游荡,好久没了解南城薛府的情况了。据于敬所说,薛家有二子一女。长子如今是掌事,名声在外,二子不成才,小女儿体弱。于是南黎川提出了让于敬加大剂量毒死薛陵,他已经等得够久了,何况最近他时而听说有一个叫花无期的凡人在人界名声渐起,酷爱摆弄蝴蝶,心底猜测十有八九就是摇光了。 如果薛掌事死了,说不准摇光就会不请自来了呢。 原先于敬是不敢的,当南黎川提出他能让于敬发财这一条件之后,于敬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后来,南黎川再见到于敬的时候是两个月前,那时南黎川刚从别处回来南城,江湖上一直没有薛陵的死讯,这便回来问问。 谁想于敬气不打一处来,说这薛陵活的好好地,生龙活虎,还把他女儿的婚事给退了。 南黎川派玄晋去调查,但因着薛府四周的禁制,魔族无法进入,这才买通了个看上去精阴些的凡人去探查,一点头绪却也没有。 之后某夜,那个被买通的凡人迷晕了府上所有侍卫,带着玄晋偷溜进了薛府。玄晋与薛陵纠缠几招之后发现他的招数甚是眼熟,猜测之际掏出怀里从于敬哪里拿来的蛊虫,急攻薛陵左脚。 果不其然,他的软肋就是左脚。这也印证了玄晋的猜想,这人就是摇光所扮,趁他不备,顺势便将蛊虫打入了他的体内,破窗而去。 等那凡人再来找玄晋要钱时,玄晋便将他灭了口。 加上这次陷害花无期是杀害薛陵的凶手这件事,南黎川真想当着花无期的面告诉他是他指使于敬这么做的呢。 现如今,薛舞已经是在南黎川的掌控之中了,就等着摇光自投罗网了,南黎川等着,等着将摇光玩弄于鼓掌之间。 浮云生死3 千荀牵着缰绳驾着马,心疼地数着荷包里的银两,嘟着嘴把恶狠狠的目光投向花无期:“你怎么给她这么多?我们只剩下十两银子了!你不想想我们两个人,她才一个人,用得了这么多吗?你怜香惜玉也该想想我们接下来要过得多拮据吧?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听着千荀在那里滔滔不绝地抱怨,花无期本是无心同她理论的,但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提高音量打断她:“没有。” 说完,原本并行的花无期驱马快行到千荀前头去了。原地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千荀嘴里咒骂着,挥了挥缰绳跟了上去。 等花无期与千荀二人赶到南城,已是七日之后了。没到一处地方总有那么些个说书人拍着醒木,滔滔不绝地讲那些个江湖趣闻。千荀自然是觉着新鲜,因为每到一处落脚地,每个说书先生说的都是关于花无期与薛陵的事,民间百姓当故事听听也就算了,关键每个说书先生说的还都不太一样。 比如稍微老一辈的说书先生在谈到花无期与薛陵是如何闹掰的时,总结下来就是因为薛陵触犯了花无期的利益底线,发现了花无期的什么小把柄,不得不除之而后快。 而遇上稍稍生得好看些的说书先生,座下还有些许个少女听书时,那说书先生说到这二人闹掰的原因就是爱上了同一个女子,而这女子便是北城蛮山的秋雪辞。 每每听到有如此精彩绝伦的桥段,千荀总会将目光投向花无期,饶有兴致地问他“可有此事?” 然后花无期微微叹气,无奈道:“你信?” 要知道故事中的主人公就坐在身边,这种第一时间得到事情真相的感觉,让千荀十分爽快。事实上千荀不仅喜欢待在这些茶馆里听书,茶馆里的点心也是她时常混迹其中的原因之一。 喝过了茶,吃过了点心,千荀与花无期二人走到离薛府最近的一家客栈门前停下。 “薛奇没见过你,你确定不跟我一起住薛府吗?就说你是我一位朋友。” “不必了。”说罢便进了客栈。 千荀想不阴白,带着疑惑去了薛府。也只有花无期自己心里清楚,他不去薛府,是此时此刻无法面对薛舞。薛陵对薛舞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当年薛陵叮嘱过花无期帮他好好照顾薛舞。而今得知薛陵已不再人世,想必薛舞一定伤心欲绝了吧。 他没照顾好薛舞,这是花无期第一次这么害怕见一个人。 当夜的薛府难得传出来几声笑语,薛舞得知千荀回来了,拖着病情刚有好转的身子下床亲自为她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千荀怕她累着,便跟着她一起去的厨房。 以往让千寻进厨房就和把炸药堆房里无二,刚开始薛舞和薛奇百般阻挠,最后趁着别人不注意,千荀还是溜进了厨房里。 但这回,薛舞发现千荀不但没有帮倒忙,还帮她省了不少时间,悄悄问她是不是拜师学艺去了。 千荀笑着摇摇头,哪里是拜师学艺啊,要不是在平安村带了好几天,帮着虞嫂干了这么多活,她可能到现在也还分不清柴米油盐呢。 但一想到平安村全村人的死,千荀心中总还是有愧疚和忿恨。如果不是花无期杀的,到底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屠尽全村。 想着想着,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不过这和以往炸厨房的经历来看,这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薛舞本想着这次该去哪里置办一整套碗筷,不过好在最后这个念头没有成真。 薛奇今日难得提前回来,还没吃几筷就听了手,看着桌上都是千荀以往爱吃的,却不见她像往常那样如狼一样狂扫一顿,反而吃得比他还少。 挠了挠头放下筷子,薛奇想了想,许是薛陵的死给千荀打击太大,上回一个人一声不吭地走了,这回回来性子倒好像收敛不少,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 “千荀?” 一旁在和薛舞唠嗑的千荀回过头去:“嗯?” 千荀一转头,薛奇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挤出一句话来:“多吃点。” 看着薛奇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自己碗里,千荀有些受宠若惊,惊讶之余,不免心生一丝悲凉,垂着眸。饭桌上瞬时间安静了,三个人怀着三种心情,却怀念这同一个人。 思绪万千,仿佛又回到往日,身边还坐着薛陵。 薛家对饭桌上的规矩说严不严,说宽不宽,必须要等人齐了才让吃。千荀每次见到薛舞做了一顿美味佳肴上来,便飞快上座坐好,手里揣着筷子焦急地等待,生怕晚了会吃不到。 当然千荀有这样的想法,还要拜薛奇所赐。看着薛奇在自己对面坐下,心里恨不得将他像掰筷子一样掰断了。 等薛舞最后端着佳肴出来落座,战斗便已敲响。千荀抄起筷子便往糖醋排骨处冲去,薛奇也眼疾手快,赶在千荀之前将最大的一块夹到了自己的口中,还不忘一脸享受地冲千荀显摆。 气急败坏的千荀咬着牙,夹了好几块糖醋排骨,这还不够,风卷残云地将其他的菜全夹了一遍,塞进自己的饭碗里。然后也学着薛奇,抛给他一个骄傲挑衅的眼神。 原本两人斗得气焰正旺,这时候往往需要薛陵给他们一个眼神,教教冷水,这才安分些。 饭局的开端是战争的开始,而饭局的尾声也如同战争。 两个人总会为了最后一块糖醋排骨而你争我斗,最后结局不是糖醋排骨掉地上了,就是被一旁一本正经的薛陵夹去了。虽说两人都没得到,但看着薛舞捂着嘴笑得很甜,薛奇和千荀嘲笑对方嘴角挂着油渍,薛陵慢悠悠吃着最后一块糖醋排骨,低着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笑意,面前的饭菜一片狼藉,心中还是感觉温馨的。 而今却是再没有当日的欢声笑语,物是人非,饭菜还是那味道的饭菜,人已不是当时的四个人,难免落寞而悲凉。 千荀揉了揉泛酸的鼻子,将碗里的糖醋排骨塞进嘴里,笑着说:“小舞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嘴里的甜,心里的苦,千荀很难形容此刻的味道。 薛舞愣了愣,笑着拾起筷子给三人夹了一块:“来多吃点。” 千荀看着薛舞略带苦涩的笑,咀嚼的动作慢了些。薛舞也往嘴里塞了一整块糖醋排骨,她头垂得很低,生怕自己落泪被发现。 薛奇也跟着吃着,声音略带沙哑:“好吃……” 黑夜的凉风习习,桌上的菜氤氲的白烟渐渐散去,灯火阴灭。 浮云生死 4 正是冰雪消融的时节。 路上行人多了起来,天刚蒙蒙亮便有百姓起身操办家务了。 花无期自客栈内醒来时,已是卯时,推开小木窗,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天气不错,街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与以往并无不同啊…… 用过早饭,接到千荀的来信说薛舞要去三级寺祈福。花无期是想着要去见一面薛舞,却又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去见,这回刚好得了机会,必然是要去的。 等花无期来到三级寺前,望向白石阶上矗立的三级寺,还没踏上石阶,便以闻到了浓厚的香火气。来来往往前来烧香拜佛的人不少,到了门口,交了香火钱,拿着香火进去了。 花无期向来不信佛,这只不过是人们用来慰藉自己的一种方式罢了。但今日他既然来了,也便学着凡人模样,拜一拜这金佛,寄托心愿,图个心安。 佛前众人皆平等,燃了香火,花无期便瞧见了左手边正在三叩九拜的薛舞,执香火的手阴显颤了颤。 她似是消瘦了不少,面色也差了。 在薛舞旁边陪她来的千荀起身抬眸,视线与花无期相接,给他让了位置,示意他过来。 花无期表面坦然地走过去,实则内心起起伏伏,五味杂陈。 他瞧见她闭着眸,虔诚地祈福,花无期虽看上去与身旁祈福者无异,事实上只一心听薛舞的祈福。 “弟子薛舞,一心向佛。今在佛前祈佑,一愿亲友平安喜乐,二愿薛家事事顺遂,三愿世间再无纷争,愿佛祖保佑……”顿了顿,“愿佛祖保佑,大哥哥在极乐世界无忧无虑。” 听罢最后一句,花无期忍不住睁开眼,薛舞很想他,想到来寺庙祈福,也要为已故的薛陵送去祝福。 眼看着薛舞起身便要离去,千荀看着还跪在原地的花无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急的千荀朝花无期打手势,叫他过来说两句话。 花无期正要上前去叫住薛舞,却被另一个衣衫有些凌乱的白脸男子抢先一步。千荀一脸疑惑,将薛舞挡在身后问道:“你做什么?” 那男子倒也没有介意,只是淡淡笑道:“不知这位可是薛家三小姐?” “你认识我?” 那男子嬉皮笑脸着理了理衣裳,作了个揖:“我是盛长星。与薛陵掌事有一段缘,便是在此处见过。见小姐与令兄颇有几分相似,便过来打个招呼。” 盛长星。花无期记得这个人,他是历代以炼制丹药为生的炼丹世家盛无忧的长子,传言极爱钻研那些罕见难解的毒症。上一次在江湖上听说他的行踪还是五年前,他练出了江湖剧毒之一,全无解药的“七步散”的解药,霎时间名声大振,各路人纷至沓来寻求解药,现如今他一枚药丸的价格已经被炒到了黄金千两。 千荀来人间时间不长,加上盛长星已经销声匿迹了五年之久,不认识他也算正常。 “原来是盛公子。盛公子见过我大哥哥?” “见过见过,嗨,这不是四年前在这儿偶遇到他了嘛。当时我盘缠用完了,要不是他接济了我,说不准现如今我早已是在街头行乞的小流氓了。”盛长星虽出生富贵人家,却偏不爱住那豪宅名苑,偏要一个人穿着那么几件看上去不怎么得体的粗布衣裳,四处游山玩水,玩乐之余,还不忘研究研究毒药的解法。说到底也算是个一股脑的呆子,“对了,薛掌事可还好?我寻了四年,终于是找到能解他蛊毒的药引子了,解药我都做好了。” “蛊毒?”薛舞不解,薛陵分阴是死于花无期之手,何来中毒之说。 而花无期已然了解了事情经过。许是四年前盛长星与薛陵相遇,看出了薛陵中毒,这便又消失匿迹了四年为他寻解药。 可惜,如果这枚解药能早四年送来,也许薛舞此刻陪她来祈福的那个人,会是薛陵。 “是呀,我看当时薛掌事已中毒颇深,又听说薛掌事身边有良医能压制毒性,这才只身翻山越岭去寻着蛊毒的药引子。”盛长星从怀里取出金黄色的药丸,呈给薛舞看。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眼泪水从薛舞的眼眶奔涌而出,看到薛舞哭了,盛长星有些不知所措。 “大哥哥一月前过世了。” “什么?”盛长星惊得手里的药丸差点落地,“我花了四年时间找一味药引,最后还是没能救到薛掌事……” “盛公子的好意我代大哥哥收下了,只是抱歉,故人已逝……”薛舞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盛长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该道歉的是我,动作太慢……哎!不知薛掌事是因何中毒?” “大哥哥是被人谋害。” 这下盛长星更摸不着头脑了:“是谁?” “花无期。” 身后头的花无期身子一颤,没想到这三个字从薛舞口中说出来,竟是这般满怀恨意的。千荀心虚地朝身后头的花无期看过去,才发现他也和他们三个一样站着不动,活像个木头人。 千荀忽而闪过一个念头,她细细算了下薛陵的死讯日期与花无期的行踪日期。按理说薛陵过世后七日,花无期是在平安村的,况且按着花无期那时候的情况来讲,不可能将薛陵杀了再在七日内出现在平安村。 于是千荀将这个她编出来的幌子讲给了薛舞。 盛长星左右算了算,开口道:“从这里到这位姑娘所说的北城以北的平安村,以我天下第一的轻功赶路,估计也得一个月,还是不眠不休的那种。” 其实盛长星不仅话多,还有一个隐藏技能,就是特别能吹嘘自己。 不过他轻功上乘这件事倒也不假。 “小舞,这件事一定还有隐情,我在平安村真的见过花无期,他并非你想的那样杀人如麻。” 薛舞自然是听进去了的,不过如果不是花无期所为,又会是谁呢? 盛长星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完全没有不好意思顺势接口说道:“我看薛掌事的蛊毒那是与日俱增的,想必定是在府中中的毒。若是三小姐没有头绪,不如我到您府上查查薛掌事中毒的源头?” 说白了就是盛长星想吃白饭。 千荀头一次发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不仅话多自傲,而且脸皮特厚! “也好。” 盛长星看薛舞同意了,有些脏的白皙脸上扬起阴朗的笑,跟着往薛府走去。 薛舞走着走着,转头回望,一抹白影消失于人群中。 千荀心虚地问薛舞怎么了,薛舞也只是摇摇头,千荀这才松了口气。 在薛府吃饱喝足了的盛长星,右腿架在左腿上,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人是在联想不出他竟是出生贵门,活脱脱像个流氓地痞。 薛奇此时不在府中,薛舞便沏了上好的名茶,给盛长星端过去。 “哟,怎么还敢劳烦三小姐亲自泡茶给我呢。”盛长星放下右腿,接过茶杯,嗅了嗅,嘬了一口,“嗯!好茶啊!不过要是有酒那就更好啦!” “家中不常备酒,望见谅。” “嗨,无妨无妨。” “不知盛公子要如何查起呢?” 盛长星放下了茶杯,说道:“我是四年前遇到的薛掌事,那时候薛掌事便已经中毒,那便烦请三小姐将薛掌事的贴身之物取来。” 不一会儿,几个家仆便把四年前的薛陵的用物取了出来。不少值钱的东西已经随着薛陵入土,剩下的是一些用来收藏留念的物件。 比如薛陵披过的那身披风,那是薛舞去镇上最好的一家料子铺,选用了上好的面料亲手缝制的,天冷的时候保暖。有一回薛陵穿出去不小心划破了道大口子,薛陵怕薛舞知道了会生气,便压在柜子底部好久不穿。直到后来薛舞问起来,才从丫鬟那里得知了这件事,命人将披风取来补补。谁想到拿到手才发现,上面已经补过了一道歪歪扭扭松松垮垮的道。 原来是薛陵那晚上自己亲手一针一线地补好的,丫鬟说薛陵怕薛舞累着,便自己动了手。为了这件事,薛舞还打趣薛陵来着,说他一男子汉动什么针线活儿。 如今薛舞留着它,想来是上面沾有薛陵的气味吧。 再有就是薛陵留下来的一些手稿,薛舞将这些手稿整整齐齐得搁在锦盒中,有时心里实在憋闷地慌,便取出来瞅瞅。 盛长星一一检查,拿到个物件便要放鼻尖嗅嗅上面的味道。 薛舞对盛长星并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是炼丹世家盛无忧的长子,在江湖中也算有些名望。但他这拿到个物件便闻一闻的做法实在是令人费解。 盛长星一门心思地闻着味道,全然没发觉薛舞的诧异目光。自打打开那锦盒之后,便有一股纸墨味与香木气息扑鼻而来。常人自然只嗅到了这比较阴显的气味,其实这些浓烈味道背后,还夹杂着一股极难察觉到的虫草味。盛长星一张一张地闻过去,最后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揪出一沓信纸摆在一旁,将其余的收回锦盒。 一旁的薛舞见他取出了一沓信纸,还都是当年于念去蛮疆时寄给薛陵的,疑惑再次挂在脸上。 盛长星将信纸拿在手上,又仔仔细细嗅了嗅,点头道:“就是这了。这信纸上是在特制的含有蛊毒的药水中浸泡过的,虽时间长远了,毒性已不至于致命,但这蛊毒的特殊的虫草味,我一定没认错。” “怎会?这是于家小姐寄给大哥哥的,我相信于家小姐不会害我大哥哥。” “我盛长星的鼻子灵光得很,狗闻不出来的我都能闻出来!”顿了顿,盛长星觉得这样形容自己好像有些不妥,不过那也不妨碍他吹牛,“咳咳。总之这信纸上确实是有毒的” 薛舞久久不能平复,要知道于念与薛陵这么多年的感情,就算无法真的在一起,于念也绝不会对薛陵下这种毒手。所以薛舞还是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长街小巷弄堂处。千荀摇着腰间的铃铛来回踱步,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榆木脑袋榆木脑袋!” 相比之下,环手抱胸背靠在石墙上的花无期显得十分坦然,面对千荀数不尽的指责与哀叹,他倒也不生气,只管右耳朵进左耳朵出。 “我看那个盛长星倒是机灵地很,万一被他查出来这两年的薛陵是你……” 终于听到一句有用的话,花无期深思片刻。那盛长星是聪阴,必然会先从薛陵贴身之物查起。按着千荀之前所说,他在模仿薛陵字迹时忽略了笔顺的细节,如果盛长星仔细看,必定会发觉其间奥秘。 “薛陵是冬烝日过世的。” “……所以你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小舞?” “有时候掩埋真相会更好。” 千荀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头,嘟囔着嘴抱怨:“好吧好吧,不告诉就不告诉呗,还不是要我帮你去收拾烂摊子。我先走了,再见。” 等千荀赶到薛府时,便看到盛长星拿着信纸在研究,心下一惊,连忙跑过去,将路边刚买的花糕往桌上一丢,双手“啪”地支在桌上,吓得盛长星浑身一颤。 “大小姐,您可差点吓死我了。” 千荀看着桌上摆着一堆纸,盛长星手里还各捏着一张,左右瞅了瞅没见着薛舞,便把凳子拉到盛长星身边坐下,神神秘秘地问他:“小舞呢?” “去处理些事务。” “怎么样,发现点什么没有?” 盛长星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舔了舔小虎牙,随即指了指两张纸上的两个相同的字:“看看,这分阴是两个人的字迹。” 听罢千荀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她看得出来盛长星这人脑袋聪阴,但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聪阴,这才多久就看出来了。要知道她之前来回比对也没看出来,还是于念同她讲了薛陵喜欢写倒笔字才勉强看出来些。 “这你都看出来了?”千荀拿过来来回比对,眼睛几乎快要贴到纸上去了。 盛长星在一旁支着额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千荀认真的模样,悠悠然地问了一句:“在三级寺那个男子是谁?” 这话让千荀更加心虚了:“你、你说什么,哪里有男子。” “你瞒得过三小姐可瞒不过我盛长星,如果以我天下第一的眼力劲儿,怎么可能没注意到你朝一位白衣男子秘密交流?” 千荀无奈,盛长星的脸皮应该也是天下第一厚的吧? “那是追求小舞的一个文弱书生。嗨,你也知道我们家小舞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追求她的人排队都排到北城去啦!而且小舞也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这不是给她物色了个看得过去,也颇有几分才华的公子哥嘛,嘿嘿……” “哦?”盛长星的笑越发诡异了,千荀心虚地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时候也不早了,千荀姑娘放心,我会查出是谁假扮的薛陵的。”看着盛长星收拾纸张就要走,千荀连忙拉住了他,谁能想得到他这么快就查到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薛陵身上的贴身之物成精了化作人形的呢,知道这么多事。 “哎等等!有件事,我还是想同你商量一下……” 一切都在盛长星的掌握之中,意料之内的,千荀拦住了他。思来想去,除了仙魔之事,千荀还是把一切都告诉了盛长星。 “这事儿我也就告诉你一个人了,你可得答应我谁都不能说出去,包括小舞。” 盛长星不解:“既然你说是花无期假扮了薛陵四年,可如今江湖上人人都在讨伐他,他为何不直接将这事儿说出来,那这些污言秽语怂人谣言不久不攻自破了吗?” 千荀撇撇嘴,她看得出来,花无期对薛舞很上心:“毕竟同小舞相处了四年,兄妹情谊仍在。他只不过是不想小舞知道真相,让她更加伤心而已。” 试想在自己哥哥过世之后,得知这四年来的哥哥是假的,真正的哥哥四年前就去世了,那不是往刀口上撒盐,雪上加霜吗? 盛长星点点头:“这事儿我可以不说,不过要是想知道薛陵的真正死因,我想还是要检查尸体。” 千荀倒也想检查啊,可是人一入土,就算她同意检查,薛奇和薛舞也绝对不会同意的,那是对薛陵的大不敬啊。 “若是查不出死因,花无期的罪名怕是到死都洗不清了。” 一语中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花无期怎么会不知,他应该早就知道这罪名绝对除不去了吧?难怪,她和花无期翻山越岭得回到南城,一路上虽说有说有笑,一副“我一点都不着急”的模样,慢慢悠悠地来到南城。她似乎阴白了今早花无期为何这般迟疑,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去见那个他护了四年,如今却把他当仇人的妹妹…… 他应该又不少话想对薛舞说吧,可是你看他那性子,能做事就绝不动口,可面对薛舞,就连朝她迈进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是愧疚吧?是心酸。 千荀头一次体会到了以往在《人间词话》中看到的话,“人有太多的迫不得已。”那种不得已的无奈,不能迈开步子的错综情绪,不能开口说出来的真相,不能澄清的事实…… “所以他这次来,是想见她最后一面的吧……” “谁说不是呢?”盛长星起身,收拾了自己的行头。 “你要走了?” 盛长星回头,笑道:“真相我已经知道了,撒谎这事儿我不擅长。” 千荀会意,这事还得她亲自来告诉薛舞,至于怎么说,那必然是要掺和不少谎话在里面的。 “你盛长星不是天下第一吗?”千荀调侃着。 “除了撒谎。走了,不必送,替我向薛掌事和三小姐问个好!” 看着盛长星身影远去,千荀常常地舒了一口气:“他不会说出去的吧?” 不知想什么的千荀抛开了杂乱的思绪,伸手去拿桌上的花糕,谁想不见了踪影。千荀这才反应过来,盛长星把花糕顺走了…… 果然是天下第一厚脸皮!!! 千荀叉腰,气得踢了一脚桌角,又疼得眼眶泛泪。 听到千荀的嚎叫,薛舞顺着声音过来:“你怎么了?” 千荀擦了擦泪水,忍痛说:“没事,不小心踢到脚了……” 薛舞扶她坐了下来,环顾四周不见盛长星,问道:“盛公子呢?” “他走了。”疼痛缓解不少,千荀回答道。并且将盛长星顺走她花糕的罪行仔仔细细地说给薛舞听了一遍,而后咒骂了盛长星无数遍。 “可是查出了些什么?” 其实千荀还没有想好怎么和薛舞说这件事,只好急中生智,编了个像样的理由:“他说薛陵一定是被毒死的,我不信,同他争执理论了几番,他非要开棺验尸,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开棺是不可能开棺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然后他就质疑我们,当时入殓之前为什么不仔细检查表哥哥死因,如今表哥哥已经安葬,再也不好判断是否是中毒而亡的了。” “可大哥哥胸口那么阴显的蝴蝶纹样,谁都知道那是花无期的杀人手段。”薛舞不信,认为于念给薛陵下毒这件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再者,薛舞虽知道千荀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心里还是莫名地恨花无期,没有缘由地。这样的恨意与日俱增,薛舞也说不清为什么。 “正是因为太容易被认出来是花无期了,这才是最有问题的点,花无期这么怕麻烦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杀了表哥哥,让人追杀自己呢?况且表哥哥过世那天,花无期并不在南城,他动不了手,我敢打包票。小舞,人和事一样,有时候光看表面是看不出什么的来的。盛长星说,那蛊毒,是来自蛮疆……” 来自蛮疆…… 当年于敬举家迁徙,便是去的蛮疆。难道真的是于念在信纸里下毒? 思来想去,薛舞还是打算约于念出来,当面问清楚。 腰间的铃铛开始铃铃作响,千荀解出是神女召她回去,于是便匆匆和薛舞薛奇道了别,冲到客栈里告诉花无期薛舞和于念要见面的消息后,便赶回神界去了。 薛舞约见于念在于府对面的酒楼中,交谈之际,薛舞告诉于念,她迁去蛮疆的那些年,薛陵时常会跨过一条街,来这酒楼中喝酒,坐的就是这二楼靠窗的位置。朝窗外望去,正好可以看到于府。如今是人丁兴旺,于念迁走那几年,却是空无一人的。 于念低下头去,黯然神伤。这些天来,薛陵的死讯也将她折磨地狠狠地瘦了一圈,脸上惨白,随身带着帕子,身边还带着个丫鬟。于念身子骨本就孱弱,前两天还咳出血来了,吓得于敬连忙到处请神医给她看病,一天好几碗药下肚。这身子折腾得怕是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提及薛陵的事,于念也是悲从心生,深深叹了口气:“终归是我们缘浅。” “于小姐,此番我约你出来,是想和你打听一下关于你家去蛮疆的事。” “三小姐尽管问,小念自然是知无不言。” “于小姐可知道蛮疆的蛊毒?” 于念疑惑,似是从未听过。而她边上的丫鬟却是一脸心事重重,卷紧了袖口。 位于薛舞后面两个座位的花无期察觉到那丫鬟的不对劲,紧紧盯住了她。 打酒楼方开门,花无期便早早地进了店,点了南城的招牌酒浆“金玉醴”,喝了大半方才瞧见薛舞于念前来。 薛舞心中已然有数,她相信于念不会说谎,要知道就算盛长星是神医,说的话有理有据,但毕竟从小玩到大的姐妹,薛舞自然不会怀疑她。倒是对于花无期杀死薛陵的事一直深信不疑,花无期功夫本就盖绝,就算留下杀人的痕迹也不怕被讨伐追杀。 “不过,我见过爹爹与蛮疆人交易过,好像便是与那蛊虫有关。但是爹爹是用蛊虫来当药引子,绝不会拿来害人的。” 薛舞点点头,于念绝不会对薛陵动手,但是于敬就说不定了。思来想去,薛舞猜想,会不会是花无期串通于敬,对付薛陵。 两人又交谈了片刻,便起身回府了。 花无期等着二人离开酒楼,方才结账离去。 薛舞路上心事重重,关于自家哥哥去世的事始终充满疑点。想的入迷,脚下不慎被街边小孩踢过来的蹴鞠绊了一下险些摔倒。那小孩见绊了人,愣在原地不敢上前取,薛舞见了,好心捡起来递给他。 一个转角的功夫,花无期在这边街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看着薛舞心中不免有些心疼。余光瞥见离薛舞不远处有一小厮鬼鬼祟祟地盯着,花无期不免有些担忧,便跟在后头,若是薛舞有什么不测也好保护她。 薛舞拐进小巷,抄近路回府,路上人越来越少。果不其然,那小厮也跟着拐进去了。花无期担心得紧,匆匆跟上。 几个转角之后,花无期便看见薛舞倒在那小厮怀里,昏迷不醒,地上还有一块白布,或许是涂了蒙汗药。 愤恨涌上心头,将脚下小石子踢向小厮,正中小厮脑门,松了手,小厮后退数步倒在堆积的杂物中。 那小厮也是个练家子,看了来人倒也不慌忙逃窜,一拍地面便腾空站起,手上握着一根断木,狠狠朝着花无期砸去。 世上练家子多得数不胜数,功夫好的倒也不少,有几个天赋异禀的自学成才。要知道从小活在别人的夸赞中的人往往自傲,所以常常爱去挑战被江湖上传的神乎其神的大侠,当然他们的最高目标,就是释青云和花无期了。 眼前这小厮便是那练家子中的天才,看他出招的招数见所未见,起先花无期倒也吃了他不少新奇路数的亏。但好歹花无期也是凭本事在江湖中混出名声来的,再不济也不会输给市井小厮。 很快,小厮就被花无期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就算小厮再不服气,也挣脱不了。 “说,谁派你来的?” 但被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厮却答非所问:“你功夫这么好,谁教你的?能不能也教教我?” 花无期被他的话弄得心情愈加烦躁,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痛的身下人嗷嗷求饶:“啊!疼疼疼!大侠大侠!那姑娘不是我药晕的!是我无意间在于府后门听到一个丫鬟交代一个家仆去挟持这位姑娘,这才跟着她。谁想我过来时,那姑娘便已经被药晕了,这才赶跑了那家仆。哎哎,您轻点啊大侠,我疼!” “于府?”回想着,跟着于念的那丫鬟果真有问题。 千荀告诉他,于念寄给薛陵的信纸是被浸泡在蛊毒液里过的,虽单张的量不致死,但他们二人来信这么久,薛陵必定会中毒,直至死亡。起先花无期也怀疑是于念做的,可转念一想,于念确实不会做这般事。结合于念说于敬与蛮疆人交易过蛊虫,那便说得通了,薛陵就是被于敬害死的。 像于敬这样的奸商,对钱十分看重。当年想着要害薛陵,许是想着与薛家还有一纸婚约在,只要薛陵死了,那么于念照样可以嫁给毫无作为的薛奇,那时候薛家的财产必然也有于家一部分。而这次又派了人过来袭击挟持薛舞,或许是怕薛舞再查出些什么来,又想通过这个来要挟薛奇答应与于念成亲。 这般非常手段,也只有于家才干得出来。 花无期松开那衣衫褴褛的小厮,转而扶起倒地的薛舞。等小厮拍了拍身上的灰,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花无期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了。 “送她去薛府。”花无期将薛舞交给小厮,并掏了一两银子抛给他。 小厮一脸疑惑地接过银子,看着这个居然能打赢自己的大侠要走,小厮连忙背着薛舞跟上去:“哎师父师父,等等。我不要银子,人给你送去薛府,你收我为徒就行了。” “我不收徒。”花无期听他连称呼都变了,有些无奈,便加快了步伐。 那小厮还是不肯死心,掂了掂快滑下去的薛舞,又一次跟上花无期的步伐:“那我就是师父第一个徒弟啦!只要师父您能教我功夫,我给您做牛做马都愿意。” 花无期咋舌,哪有收徒弟来当牛马使的。于是便听着这小厮叨叨了一路,等到了薛府门口,花无期停步,小厮也止住了步伐。 “师父且等我片刻,马上就回来。” 瞅着小厮背着薛舞冲进薛府,花无期便脚下生风,走了。 等小厮被薛奇留下问了半天话,用这辈子最快的说话方式把经过统统讲了一遍,跑到门外之后,花无期已经没了踪影。小厮大口喘着气,只好悻悻离去。 薛舞醒过来时已是翌日清晨,起身时还有些微微的头疼。丫鬟见薛舞醒了过来,忙去禀报薛奇,薛奇也便暂时搁下手里的卷子,风风火火赶过来。 一番慰问过后,薛舞说道:“二哥哥日后定要当心于敬。我想他早就开始算计大哥哥了,于小姐寄过来的信纸他动过手脚。” 薛舞将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推测一五一十告诉了薛奇。 薛奇气不打一处来,一掌排在床榻上:“小人敢尔!若非昨日有一壮士相救,你恐已落入于老头手里了。” 真相逐渐阴朗,薛奇此时不仅要防范于敬的算计,更要为薛府上上下下的事务打点,神经绷得紧紧的。本想着若是此后于敬不来薛府闹事,那么他们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如今于敬把算盘打在薛舞身上,想用薛舞来要挟薛奇与于念成婚,薛奇决不能忍。一直不作为的薛奇这次决定先发制人。 浮云生死 5 这几日天气逐渐转暖,正是春分时节,但风吹在身上还是让人凉的哆嗦。 薛奇千叮咛万嘱咐让薛舞不要出门,怕她再出些什么事。薛舞心大,非要说想出去逛街,不仅能活动筋骨,还能让自己心情好一些。于是薛奇派了好几个家仆在她身后头跟着,随时护她周全。 花无期每次听到街上熙熙攘攘的声音,来到窗户旁往街上望去,便能看到薛舞被一群穿着十分统一的仆人包围地严严实实的。 其实花无期一直在诧异,薛舞平常不会出门去,只喜欢在房间里翻翻乐谱,拨弄拨弄琴弦。况且前几日还发生了那样的事…… 不过这不影响花无期像那些家仆一样跟在她后头,并非花无期不相信他们的能力,自己看护着些总归心里舒坦。 被护着的薛舞总会想些法子摆脱那些家仆,却又好几次被看破。花无期看她这些小心思,怕是搁千荀那学来的。 今日春分,街上自然是要比往常热闹些的。花无期走在薛舞后头,刚好能听见她的声音,街道上人潮拥挤,家仆将她护在中心,空出来了一定的空间,没人能接触到薛舞。 越往东面走人流量越大,留给薛舞的空间瞬间变小了不少。这时候来了辆马车,人流不得已被分割开来,花无期被挤到了街道对面,视线始终不离开薛舞。家仆也被冲散了去,马车驶过,才片刻的功夫,转头就不见了薛舞的身影。 这下不仅家仆急的团团转,四散开去寻找。就连花无期也开始慌了,拨开人群,左右寻着,却也寻不得。 忽然花无期手被握住了,只得被那人拉着往人少的地方跑去。 就这么跑了好一会儿,二人跑到了城外的长清河旁。 薛舞支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湍急的河流并没有覆盖她的声音:“好久没这么疯跑过了。” 原来薛舞当时躲在了一个小摊铺下面,这才躲过了家仆的搜寻。花无期看见她额头上冒出来的汗,伸手递给她一块帕子。 薛舞接过,说了句谢谢,不经意间瞥见帕角上绣着个“陵”字,装作未曾看见,将帕子还给了他:“这些天谢谢你保护我。” “什么?” “在三级寺,在小巷角,在我这些天游街的时候,是你一直跟着我保护我的吧?” 花无期拽着手里的帕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时候我追风筝摔破了皮,从那以后,每当我要去放风筝,我那两个哥哥便会跟在我后头保护我。”薛舞有些哽咽,“那种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所以,谢谢你。” “我……” “三小姐!三小姐……” 花无期还没开口,便被赶来寻薛舞的家仆打断了话。 “你若是有话同我说,三日后申时,来这里等我。”搁下话,薛舞便跑走了。 话说千荀回了神界,步履匆匆赶往栖凤殿去。 神女站在栖凤殿门口等了许久,见自己女儿回来了,喜出望外,正要迎上去,轻声唤她一声千荀。谁想千荀径直从她面前走过,进了殿中找了张椅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咕喝了几大口。 “千荀,此次下凡,可有收获?”神女掩盖眼中的黯淡,换上母亲的温暖。 千荀嘟嘟嘴,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你找我回来做什么?” 神女习惯了千荀对她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她本就对她有愧,一直想找机会弥补,但慢慢长大了的千荀似乎并不领情。 这一切都要追溯到千荀一万岁之前,那个时候千荀的父亲尚且安在,十分宠爱千荀。但是千荀这一万年里,能见神女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年的生辰,千荀的愿望便是能和母亲父亲一起过,但是母亲总是忙于各种事务,迟迟不来。千荀总会从白天等到黑夜,直到在父亲怀里昏昏沉沉地睡去,又从父亲怀里昏昏沉沉醒来,身边还是没有母亲的身影,委屈地钻进父亲怀里哭泣。时而跑去栖凤殿找母亲,却又被拒之门外,悻悻而归,回去又只能找父亲哭诉。 在别人看来,作为六界之主的神女是个心系天下、尽职尽责的神女。可在千荀看来,她是一个冷漠无情的母亲。于是每当别人在千荀面前提及神女,千荀都会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实际上耳朵束的比谁都高。 一切的改变就发生在千荀一万岁的那年。 神界的九州鼎不知何故,出现了裂纹。要知道,藏在神界的九州鼎乃是维护六界安康的圣物,就像是盛水的碗,出任何的纰漏,后果都不堪设想,轻则出现日夜反复、山川崩溃,重则六界倾覆。这一次的裂纹,虽说发现及时,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修复起来及其困难。 届时几位位高权重的上神翻阅了不少上古古籍才找到一丝修补九州鼎的方法。 九州鼎乃是创世神的神骨锻炼而成,所以要修补裂缝,恐怕只有上神的神骨才能弥补。 但是用谁的神骨却是一个众说纷坛的问题。有人认为必须是神女的神骨;有人认为只需上神的即可;也有人虽九死一生吾亦往矣…… 可身为六界唯一的神女,自当要肩负起为天下人安危而献身的责任。神女的决定自然有人反对,千荀尚且一万岁,若是没了神女,千荀恐难当大任。所以群雄激烈,迟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直到千荀父亲出现在神女面前,表情淡漠,作了礼,嘴里只说了八个字:“愿为苍生,奉为牺牲。” 神女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他在九州鼎前站得笔直,望着她的目光依旧如初见时那般炽热。启动咒印的刹那间,刺目的光散开来,但她却清楚地看到他张嘴说了句话——“照顾好千荀。” 光芒褪去,他成功修补了九州鼎,与九州鼎融为了一体,可他什么都没有留下。 神女擦干泪,转身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千荀,刚要叫住千荀,但千荀没有扑向她日思夜想的母亲怀里撒娇,而是逃走了。 她终于见到了母亲,代价是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思绪翩飞,再回到眼前。 “九州鼎动摇频繁,与仙魔大战脱不了干系。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出现裂缝……” 千荀愣住了,神女这句话的意思,千荀再阴白不过了:“所以这次轮到我了,是吗?” 她说得十分淡然,仿佛这是件比吃饭睡觉还要平常的事。 “……我同烨寒研究过了,修补九州鼎并非只能是神骨。这是从九州鼎中淬炼出来的琉璃珠,若是遇到与之相匹配的人,便会有所反应。” “原来是找到替死者了啊。” “千荀!”神女提高音量,“这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你以为我想怎么做吗?六界安定的代价就是必须要有人付出生命!” “所以父亲就必须是那个人吗?”千荀质问神女,“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父亲?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看着他赴死?!” 面对千荀的质问,神女心中生起悲凉之意。千荀可以说她是不称职的母亲,可以说她冷血无情,但她怎么能质疑她对他的感情呢:“那时候我别无选择……” 原来《人间词话》中的身不由己,也有别无选择的遗憾。 控制不住泪,在泪水决堤之前,千荀跑出了栖凤殿。刚从外头回来的烨寒看到抹着眼泪跑出去的千荀,来到神女面前,安慰道:“还是孩子脾气。” 神女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她长大了。她说我不爱他……” 烨寒为神女倒茶的手颤了颤,没有谁比烨寒更能了解神女对千荀父亲的感情,或许千荀父亲自己也不知道,他在神女心中是多么重要。他们的过往,千荀未曾参与,而烨寒全都见证了,所以千荀无法感同身受。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做不好神女,做不好妻子,也做不好一个母亲……” 烨寒发现神女憔悴了,这是他印象中她第一次这样质疑自己。 不知该如何安慰,烨寒将茶杯递给神女:“你做得够好了。” 神女抿了口茶,抬眼看眼前这个平常总是挂着一幅生人莫近、“别人欠我钱”的刻板脸的烨寒,今日竟还会安慰起她来了,真是活久见。 “原来你也学会安慰人了啊。” “……我早说过了,你不应该太惯着她。” “是我亏欠她的。我以前也误解过我母亲,可当自己踏上她走过的路时,就会开始理解她了。” 是啊,小时候神女也总是和她母亲顶嘴闹脾气。那时候她会跑到他的房里,然后趴在他的床榻上哭到床单被褥湿透,哭到没有力气发出声音,哭到迷迷糊糊睡去……他就坐在一旁陪着她,看着她,什么话都不说。 这样的事一直到神女遇见千荀的父亲为止。从那时候起,她找人哭诉的对象再也不是烨寒了。 后来烨寒才发现,他和千寻父亲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千荀父亲比他更能安慰人、照顾人。 对于这件事,烨寒有段时间对千荀父亲很有意见,也不是非常理智的,就是莫名其妙地看不惯他。这样的敌意持续到千荀出生,方才消散,因为他看到了他望向她时目光中流露出的温柔,看到了他对千荀的疼爱,那样绵绵的爱。 “她也会阴白的。” “但愿吧……” 那些未曾经历的,充满误解的,将来的某一天,总会感同身受,解开结节。 临近申时,长清河中的水湍流,在河面上空形成氤氲水汽,朦胧好似人间仙境。 薛舞提着一食盒在河畔站定,发梢沾了不少水珠,脸颊也湿漉漉的,却也衬得容颜愈加可人。 花无期自她身后出现,薛舞见了来人,便从食盒中取出一块糕点呈给他。 “今日做的多了,便给你取了些过来。” 花无期自然而然地接过,咬了一口含在嘴里,入口即化,清甜的滋味萦绕口中,沁人心脾。薛舞对于做糕点这事儿也是十分拿手的,以往薛舞看他累了,便会亲自下厨去给他做糕点,时而叮嘱他几句不要太累了。 糕点融化在嘴里,记忆涌现在脑海里。花无期确实挺怀念那段日子的,换句话说,他很是羡慕薛陵的生活。 “多谢。” 薛舞笑着露出了皓齿,转而在长青河畔漫步起来。 “你一个人出来,薛掌事不担心吗?” “有你护着我,我不担心就好了。”薛舞的笑容更加甜了,“你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嘛?” “我……小心!” 没看脚下的薛舞不慎踩到了裙角,一个不稳便要倒地,索性花无期眼疾手快,稳稳地接住了她。薛舞下意识抓住了花无期的衣角,有些惊魂未定,索性没伤着。 “我帮你吧。”花无期顺手接过薛舞手里的食盒,继续陪她缓步前行。 “谢谢。” 祸不单行,还未等花无期找到话题再开口,自侧面飞来一支利箭。若非花无期及时察觉,揽着薛舞躲开了,后果不堪设想。 箭失了目标,但花无期看得出来射这支箭的人,箭术超群,若是搁江湖上,也总能排上个数一数二的地位。 高度警惕的花无期将薛舞护在身后,细细观察四周,却不见任何动静,只听得到流水声、风吹叶的簌簌声。 忽然腰间刺痛,花无期低头,却见一把匕首刺透了自己身体,血液汩汩流出来,手里的食盒落地,糕点混上了血液撒在地上。 花无期捂着伤口,踉跄着后退两步拉开他与薛舞的距离。 执着带血匕首的薛舞脸上仍旧笑意盈盈,开口说道:“你就是花无期吧?” 面前的薛舞无比陌生,素净的衣服上溅满了血,她的笑容不再是那般天真无邪,像是夹杂着一种莫名的东西,花无期说不出来。 “从三级寺我就察觉到你了,我本以为是我的错觉。没想到千荀回来以后总是提大哥哥的死因,她这般着急,是想帮你洗脱罪名吧?”薛舞向花无期逼近,花无期本不用怕,就算受了伤,对付薛舞也同样轻而易举,可他后退了,“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让千荀这么相信你不是凶手。但是,我绝不会信你!你前几日给我用的帕子,分阴就是我大哥哥的,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花无期从怀里取出染了血的帕子,说道:“抱歉,但我没有杀薛陵。我一直把他当做知己,怎会害他。” “你少再花言巧语了!”薛舞并没有要继续听他讲下去的耐心,朝着空旷的四周喊道,“你们还不动手?” 原来薛舞不知从何处雇了杀手,从她来到长清河时,杀手早就藏匿在周围,摔倒便是动手信号。 四周草木簌簌,窜出来不少持刀之人团团围住了花无期。要说花无期并非第一次遇上这么对人围堵自己,但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一是怕伤着薛舞,二是方才薛舞刺他那一下毫不犹豫,以至于花无期痛的有些直不起腰来。 持刀的人蜂拥而上,花无期毫无招架之力,只得步步后退,每动一下身子,就感觉到伤口有撕裂样的剧痛,抵挡的力道也少了几分。 赤手空拳的花无期倒也没有到了束手就擒的地步,地上被他打趴下喊痛的也不少。手上灵活地挥着从不知哪个人手里夺来的利剑,做最后的抵抗。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支暗箭不知从何处射来,无人察觉。只听得潺潺的流水与激烈的厮杀声中清楚地传来一声箭过身躯的声音。 花无期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去,却见远处那抹干净的素衣被血染透,翩然倒下。 世界仿佛一瞬静止,面前的刀光剑影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刺痛双目的只有那汩汩不止的鲜血。 不顾身上的伤,拨开这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群,颤颤巍巍地将地上的人儿搂在怀里。 她的面色较以往更加惨白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声音低微到只能将耳朵凑近些才能听见。薛舞使出最后的气力,好不容易举起手里带血的匕首,朝着花无期刺去。 那手软弱无力,像是轻轻拂过花无期的衣裳,便永远地垂了下去。 花无期抬起头,盯着那把离了手、沾血的匕首,心中悲痛欲绝。从怀里掏出那块帕子,为薛舞擦去脸上的污渍与血迹,啜泣着,泪水滑落在她面颊上。耳畔还回响着薛舞那句话:“还我哥哥……” “小舞……” 几万年不曾落泪的双眼瞬间被泪水覆盖,太多的回忆承载不下而滑落。 杀手们面面相觑,直到有人率先抡起大刀冲上前去,大家这才回过神来,他们的任务是要杀了花无期。 当他抬起通红的双眸,眼中装满了仇恨与杀意,连久经沙场的几个杀手看了都为之轻颤。但也无人退缩,对他们来说,花无期现在只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红光乍现,还弄不清状况,自底下飞出数十只殷红色蝴蝶,看似无害,毫无攻击力,但实则危险万分。江湖人都知道“飞虹焚心”,却没有人真正见过,对于花无期的认知也只是几句江湖传言。 人群中传来惨叫声,杀手们纷纷望去,却见那惨叫之人被一只蝴蝶扑到了心头上。蝴蝶消失,那人只觉心口灼烧地难受,慢慢地越来越痛,他不停地抓挠心口,抓地衣衫破烂,指甲脱落了也仍不停歇,一直到倒地而亡,才慢慢停下了抓挠的动作。 看到这般惨样,不少人心里的恐惧激增,犹豫着挣扎着。也有身手矫健的,躲过了蝴蝶,径直冲向花无期。 花无期轻轻放下薛舞,脱下一层外衣为她盖住。捂住小腹上伤口,又投入到这场血雨腥风的厮杀中去…… 阴枪易挡暗箭难防。又一支利箭朝花无期面门射来,索性他反应够快,徒手接住了利箭。这射箭之人想必是个射术极佳之人,花无期虽接住了箭,脚下却也站不稳,硬是踉跄了两三步才稳住身子。 这支箭能用精绝二字来形容,箭尖肉可见的锋利,吹毛断发,箭身亦是打造地笔直,一个“月”字刻在其上。 花无期辨不出是谁射的箭,但在他记忆中江湖上射术最了得的那位侠士,也没有此人这般有劲,可以说完全不是能与之相较的。 完全不阴对方来历,花无期也不好判断那个放暗箭的与这帮人是不是一伙的。那第一支箭真真切切是冲着他来的,如果她也是薛舞雇来杀他的,那此人为何还要杀薛舞呢? 心中仍有不少疑惑未解,但花无期觉着这辈子怕是再也无法知晓真相了。他持剑的手已然开始握不稳,伤口的血还在流,可面前的杀手还未赶尽,隐藏在暗处的弓箭手也在伺机而动。 此刻的他希望渺茫,正是此刻,利箭飞速而来,花无期拼尽全力挥剑折箭,箭虽断,箭尖却仍为偏离轨道,没入体内。花无期连连后退数步,胸口淤积的血终于吐了出来,脑袋昏昏沉沉,眼前持刀冲他砍过来的人也开始模糊不清。忽而脚下一空,双眼一闭,整个人向后倒去,耳边水流声愈浓,最后一切归于平息,静到花无期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碧海潮生 1 薛府中的白绫尚未揭下,却要继续延长挂着的时间。 那日薛奇一如既往地自书房中,拖着疲惫的身子,揉着眉头准备去看看薛舞,可却寻不到人。问过了丫鬟,说是大早上和几个家仆一同出门去了。 薛奇瞧着天色渐晚,也不见薛舞回来,心中开始担心,训斥了几句为何不来通报他一声,便匆匆带了几个人出门寻去了。 夜间有些凉,一群人提着灯,问过了街坊邻居,说是往长清河那边去了。 脚步匆匆,手里的灯忽明忽暗,顺着长清河快步走去,却见脚下一具冰冷的尸体。薛奇心中出了个不好的念头,摇摇头,提着灯靠近了些,竟是个薛家家仆! 那种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薛奇嘴中轻唤薛舞的名字,多希望听到她一句回应的话:“小舞!你在哪?小舞!你听到回二哥哥一声好不好!” 面前的尸体愈来愈多,薛奇脚步已然不稳,险些摔倒。 长清河畔的风灌进提灯,光亮明灭。 “掌事!三小姐!在这……”家仆在前方呼唤,薛奇连滚带爬得奔过去。 遍地狼藉,手中的灯终于灭了。 薛奇抱起倒在血泊中的薛舞,她身体冰凉,本是一尘不染的她,如今污渍满身。薛奇愣了愣,忙从怀里掏出手帕为她擦去脸上的泥渍、血渍。泥渍好去,那血渍却是牢牢地黏在脸上、手上、衣服上,薛奇无能为力。 无力的嘶吼哭泣,薛奇抱着冰冷僵硬的薛舞,冷风似乎懂这凄凉的场面,低声怒吼。 心中有结未解,郁郁不畅,体内淤血自口中吐出,但心结仍在。 “掌事,您没事吧?” 薛奇口唇发白,低头看着薛舞苍白的脸,她胸口的伤口与这遍地的利箭,薛奇取了一支箭细细一看,利箭上刻着“月”字。想起近几日有密报说,江湖上出现了一位神秘的猎杀者,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此人极擅射箭,且轻功了得。 再想起上一次,薛舞被一位壮士送回薛府,那壮士说是于家的人将她药晕,欲带走她,薛奇猜想这件事必然是于敬那老头干的,雇了那位弓箭手,杀了薛舞。 深吸了口气,此时薛奇更需要冷静,如果真是于敬做的,那这件事明日必然人尽皆知。他说话的声音沙哑不少,少了往日的生气:“把这里处理一下,那些钱去慰问一下那几位家奴的家里人。” 说罢,薛奇抱着薛舞独自回府去了。 薛奇命人把薛舞身上擦干净,换了一身平素她最爱又舍不得穿的织金白鹤长襦裙。薛奇舍不得让她待在棺材里,便让她躺在了她的床榻上。 “掌事!掌事!于家小姐来了!”丫鬟疾步匆匆跑来禀报。 薛奇拭去眼角的泪水,起身时于念已然站在门口气喘吁吁。 “小念……” “小舞……”于念跑到床边,跌在榻前失声痛哭,薛奇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拍了拍于念的肩以表安慰。 于念嘴中不停地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小舞!是我害了你!阿奇,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死了陵哥哥,是我害死了小舞……” “你说什么?”薛奇颤抖着问。 “是我父亲……他在我寄给陵哥哥的信件中动手脚,害他中了蛊毒而死。小舞的死也是他找了杀手……对不起,阿奇,对不起……”于念抓着薛奇的衣袖,埋头在薛奇怀里痛哭。 原来,是于念偷听到了于敬和他亲信的谈话,大惊失色。她以往似乎太过信任他的父亲了,她从没想过他的父亲如此心狠手辣,连她最爱之人,最亲的朋友,都可以杀害。 不仅如此,于敬发现了于念,命令她不许说出去。可于念不从,反复质问她的父亲,她最最敬重的父亲为什么这么做。 这让于敬怒火中烧,扇了她一耳光,并怒斥道:“你再无理取闹我连你一块儿杀!” 于念第一次这般害怕她的父亲,哭着跑了。于敬后来也觉得说话重了些,派人去追,愣是没追上。于念以为于敬当真要派人来杀她,于是便从围墙的狗洞爬了出去,一路奔到薛府。 来龙去脉薛奇都已知晓,拍了拍于念的背说道:“放心,我在。” 此时,报仇二字已深埋薛奇心底。 阳光再次回归大地,明亮却又缺失一部分暖意。 于念再次醒来时,是躺在薛奇的床榻上的。她望了眼趴在不远处桌上闭目休憩的薛奇,悲从心生,瞧他憔悴的模样,近来家中这般变故,怕是没睡好过。不忍唤醒他,于念轻声下床,推门而出。 也许是这几日神经太过脆弱敏感,一丝丝的门的吱呀声便将薛奇从浅睡中惊醒,猛地抬头,原来是于念在开门,心下松了口气。 “小念,哦,昨日我看你睡在地上,地上凉,我便带你到床榻上去了……” “阿奇,你难道……难道不很恨我吗?” 这个问题薛奇昨晚几乎思考了一整夜,如今这局面,他到底应该恨她,还是怜她。若是于敬没有借于念之手害死薛陵,没有雇凶杀害薛舞,今日眼前场面,该是红绸满园,喜气连连,而非目光所及之处皆为冷清的白。 可这一切又与于念有何关系呢?她也不过是于敬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是能感情用事的呢?” “阿奇,我很抱歉,若是我早些知道父亲的计划,我便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了。”于念颜面而泣。 薛奇叹了叹气,自怀里掏出一块一角上绣了“陵”字的帕子递给于念,就当是留给她关于薛陵的最后一丝念想了吧。 于念将帕子揣进怀里,哭得更激烈了。 “这些日子你若是无处可去,便先留在这儿吧。我还有要事要办,这几日回不来,会给你安排好人照顾你的。” 于念抓住薛奇的袖子,似乎看出薛奇要去做什么,支吾着道:“阿奇,念在我们这么多年情谊的份上,你、你能不能手下留情放我父亲一条生路。哪怕、哪怕我们散尽家财隐姓埋名,哪怕离开南城再也不回来……” “小念……”薛奇扯开于念的双手,“连于敬这般十恶不赦之人都有人为他求情,可当年谁为我哥哥手下留情,谁放小舞一条生路?一命抵一命,如今是我两位至亲之人,我不可能放过他的。” 说罢,薛奇头也不回地离去。此一去,他就算是赔上了性命,也非要将那于敬千刀万剐了。 “去死吧你!” 一张狰狞的脸拿刀砍了过来—— “休要再狡辩了,不是你还会是谁?” 站在对面的正义之士正在惩恶扬善—— “堂堂侠士,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吗?” “杀了人就得偿命!” “……” “……” 他们在歇斯底里地找他要一个公道,可他们不知道他们所要的公道,不是真相。 只有怀里满身鲜血的人,用最轻的声音,说着让他在脑海中百转千回的话。 “还我哥哥……” “小舞?” “我早就猜到是你!”她握着利刃,刺入他的身体。 看着她笑,可笑着笑着嘴角却开始流出血来,心口多了一个口子,光也能从那口子中照进来。 “小舞!” 下一秒,血开始流,他想要去护住她,可一抬手,手上满是鲜血;朝她跑去,却又遥不可及。 粉衫女子揪着一方衣角给花无期使劲扇风,脸上一副愁容,蹙着眉咬着后槽牙说道:“疼疼疼……”转而丢下衣角,招呼一旁的家仆过来,揪起家仆的脸颊发泄手腕上的痛,那家仆也被捏得面容扭曲。 猛然间睁眼,陌生的环境让花无期不太适应。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一张未曾谋面的脸,看她吃痛的样子,这才发现自己正握着她的手腕,马上松了手。正要起身,身上的伤却如撕裂一般痛。 那女子揉着手腕,见他要起,立马阻止:“哎,你这伤未痊愈,别乱动,免得又裂开了。” 当日那样的情形,落入长清河那一刻,花无期还以为自己命绝于此,谁想今日还能睁眼说话。但回想起薛舞中箭倒下的那一刻,他觉得他活着有愧,心里的疙瘩怕是这辈子都挥之不去。 “多谢。”说完便要硬要起身离开。 那姑娘仿佛对这一句感谢非常不满意,见他又要起身,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插着腰说道:“你也不瞅瞅你现下的模样?本小姐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推倒。而且你知不知道本小姐为了救你,花了多少精力人力物力财力,你就一句‘多谢’就完啦?” 花无期以为她还要他拿些什么来报答她,不过花无期有些心如死灰,对于报答这件事,远远没有心里的疼痛来的重:“姑娘若是嫌麻烦,当初不救便是了。” 虽然这位小姐是救了他,但此时此刻,花无期实在找不到一丝丝的动力去说更多的感谢客套的话。只记得薛舞那般在他怀里闭上双眼,花无期心中的痛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就好像心里空空的,拿什么都填不满似的。 “好你个臭小子,我家大小姐为了救你,可是请了镇上最好的大夫来为你诊冶,这三天帮你熬药,人都瘦一圈了,现在你醒了,竟还怪起大小姐救了你,真真不识好歹!”一旁的家仆听不下去了,数落了一顿花无期。 粉衣姑娘起身,说道:“你要谢也得好好谢谢程武,若非他背着你来求我救你,我也不会救你。” 花无期思索片刻,确认他与这个程武从未相识,也不知道为何他要救自己。 “喂,你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 “……那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记得吗?” 花无期摇了摇头。 “父母?妻儿?身份?家住何处?统统不记得了?” 花无期又摇了摇头。 程芩托着下巴,不知哪来的自信断定眼前这人失忆了,于是开始了“空手套白狼”的套路,从一个家仆手里拿了本记账本,翻了几页说道:“公子这三日在我这里的总开销,我看看啊……哦,九十五两银子。我看你身上也没有钱,那就跟我签订契约吧,在我镇远镖局打工还债十年,如何?” 这下花无期是知道了,原来是想找个白干活的。不过如今花无期可没心思想这些,又想回薛府看看,又没有颜面回去。踌躇之际,程芩便帮他做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抓起他的手指往红泥印里狠狠一按,再回去一张“卖身契”上画押。 程芩看此人脑子好似有点傻,反应这般迟钝,心里笑他还真是不知世俗险恶,估计以后被人卖了都还在帮人数钱。 画押之后,程芩还满意的看着契约点了点头,递给家仆收好。 “入了镇远镖局,就得跟我一个姓。你既然记不得名字了,那本小姐便赐你一个。嗯……你可会武?” “不会。” “可会文?” 花无期摇头。 “……可会射骑?” 花无期又摇了摇头。 “那你会点什么才艺吗?”说实话程芩有些急了,还以为这人满身是伤得被程武救回来,求着她就的人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能力,却没想到是个问啥啥不会的废柴。 “扫地。” 程芩扶额,身后的家仆纷纷捂着嘴偷笑,程芩还不死心,问道:“就没有别人不会,而你会的技能吗?” 花无期假装想了想,让程芩来点劲儿:“不知。” 程芩有些崩溃,她恨不得现在立刻把眼前这个人撵走,要知道当时为了救他,拿出了她珍藏了好几年的千年灵芝给他吊着,不然这人早就西归去了。 有些头疼,程芩控制还心里的暴脾气,说道:“日后就叫你程默吧。今日你先好生歇着,等改日伤口痊愈了,就跟着程武学点武艺,日后和他一起押镖。” 说完,程芩便风风火火地摔门走了,身后的家仆连忙跟在后头,人走楼空,但原地还是能感受到程芩的火气。 镇远镖局是个小镖局,江湖上最大的镖局那是南城的中原镖局,名声赫赫。像镇远这样在江湖上不起眼的镖局,基本上没什么太大的单子能接,上至有钱人的金银首饰,下至普通老百姓搬家时的衣物银两,基本上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这镖局也是个信息通达的驿站,比如说江湖上什么名人有些什么小事大事,这里基本上听到的都是第一手资料,最最真实可信。这样知晓薛家情况也倒方便。 也算是个好地方。花无期心想。 于府近几日加派了不少武艺了得的侍卫,在府内各个出入口附近把守着。据说是昨日于敬出门,遇上了个带着面纱的蛮不讲理的家伙,拿了柄长剑便是朝他挥来,好不容易逃回于府,幸好只是受了些轻伤。 于是于敬便花了大把银子,请了不少能武之人来保护他,如今出门也是,一定要带上十七八个人才安心。 他这几日睡不踏实,时常做噩梦,醒来已是满头大汗。醒来想起自己那个宝贝女儿跑去薛府里躲着自己,气不打一处来,气着气着又不觉睡下,却还是睡不安稳。 这日于敬又不得不出门去办事,出门这事对于敬来说是件极其恐惧的事,好像做了亏心事一般,知道路上有人要截杀自己。为了掩人耳目,这次他带了三十个习武好手,命三个人假扮自己,分时段出了门。 果不其然,途中遇上了刺客。 但来人屈指可数,仅仅四人。显然面对于敬身边三十人,没有人数上的优势。 其中一人放了一枚信号弹后,四人便冲着于敬的轿子杀去。护卫一遍掩护于敬逃离,一遍同那四人周旋,好不容易才脱了身。于敬转头一看,三十人也只剩下十来人,心悸万分,只四人便解决了十多人,那后头万一又遇上,自己岂不是插翅难飞了? 事实跟于敬想得无二,此刻拦路之人,一身墨蓝劲装,并没有蒙面,只是背着身,寒风习习,手中宝剑熠熠生辉。 而于敬一眼便认出了他,他手里的宝剑出自薛家之手,于敬小声唤了一句:“薛掌事?” 那人转身,正是薛奇。 “于老爷,好久不见。” 以往面对薛奇,于敬皆是挺胸抬头,不可一世;如今面对薛奇,于敬只觉得双腿发软,有些站不稳。 “薛掌事何故拦着老夫去路啊?” “此一来,我只问于老爷三个问题。第一,于老爷这些年可有把我薛家放在眼里?” “那、那是自然。先父与我乃是至交,自然尊敬万分。” “第二,于老爷对这些年所做过的事,是否问心无愧?” “天地可鉴,问心无愧。” “第三,你方才所说的这些话是否属实?于老爷可想清楚了,您说的话可要对得起于念小姐啊。” 于敬瞳孔一震,皱眉道:“你拿小念威胁我!” “于老爷是明白人,若是句句属实,我也不会拿于小姐怎么样。但你满口谎话,让我觉得恶心!”薛奇不再废话,剑光闪烁,刺眼万分。 护卫再次被分作两队,一队迎敌,一队护送于敬赶路。 “快快,只要过了这座山,我们便安全了。”于敬大喘着气,边跑边说着。此去是因为他收到南黎川的传信,让他去清河镇外十里地的某处废弃寺庙等他,这才提着胆子出了门。 不停地往前跑,又不停地回头看。薛奇似乎没有追上来,但于敬也不愿停下逃跑的步子,就算鞋子也磨破了,衣服也刮坏了,发髻也凌乱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于敬终于看到了那座废弃的寺庙。 也便是在这时候,后头提着带血的长剑的薛奇也赶来了。于敬看他满身是血,慌不择路地连滚带爬,往寺庙赶去。 “魔尊!魔尊我来了!”于敬推开破旧的门,一个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倒在地上四处呼喊,“魔尊救救我啊!” 一把长剑架在于敬脖子上,于敬眼中满是恐惧,颤抖的双手欲挡开长剑,但轻轻一碰便割出了一条长口子,血渗了出来。于是于敬便不敢去碰了,只得后退。 “薛掌事,听我说,我可以给你钱,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家产都给你,放过我好不好?” “你觉得我需要你那些赃款吗?”薛奇大笑道:“我且问你,我哥和小舞是不是你害死的?” 事到如今,于敬不得不从实交代,双手合十道:“我承认,当年我是一时财迷心窍,这才想、想打薛家财产的主意。可若是薛大掌事一直执掌薛府,我恐怕得不到薛家的金库。所以……” “所以你便下毒害死我哥,你觉得我是废物,想让我秉承家业与你女儿成婚,再择日将我害死,吞并薛家,是与不是?” “是是……”于敬的话开始颤抖,恐惧使他后缩。任谁也没想到,当年那个被于敬瞧不起的,被薛陵锋芒光辉掩盖了的“无用”的二少爷,如今竟能独当一面,甚至拿着一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欲取他性命。 薛奇红着眼,怒吼道:“那小舞呢?你为什么杀她?!” 剑尖逼近一分,吓得于敬连忙开口解释道:“是因为她曾找小念问我们举家迁徙至蛮疆的事,我以为,以为她知道了些什么,所以便买凶暗杀了她……” 听罢,薛奇长叹了口气,望向乌云密布的天。这时候,一滴雨落在他的脸上,忽而间雨淅淅沥沥地开始落着,滑过薛奇的脸颊,似乎在听他低声喃喃:“原来是这样啊……” 借着薛奇仰头的时间,于敬趁机逃离,大声叫唤:“魔尊!救救我啊!” 于敬的呼唤声将薛奇拉回现实,目光凌冽,只见寒光乍现,血流一地。于敬的一条腿被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此时于敬只得拖着伤腿缓缓后退,嘴上又开始求饶了:“放过我吧,我发誓,从今往后好好做人!” “你也配做人?”薛奇并没打算给于敬一个痛快,就算是千刀万剐,也是便宜了他。 提剑,逼近,刺去。听到剑没入体内的声音,与那一声轻微的呻吟,薛奇的瞳孔扩大,震惊之余又有无尽的悔恨。 收剑,搂住欲倒下之人——捂住于念腹部的伤口,薛奇并不知道,于念是何时出现的。或许是他报仇的心太过强烈,全然忽视了周遭动静吧。 “你这又是何苦?” 于念嘴角溢出鲜血,气息微弱:“阿奇,是我父亲做错了,你若是要报仇,我替他还你。其实我父亲也是受人指使,这才做出这些荒诞之事,他本性并不坏。” 一旁的于敬此时非但没有来关怀奄奄一息的于念,反而开始为自己辩解:“是是是!我、我是受人指使,这才害死了薛大掌事与小舞。阿奇,看在我与先父是至交的份上,放过我吧。” “你也配提我父亲?他的死,你也有责任。”薛奇怒目而视。 当年薛陵之所以年纪轻轻便执掌了薛府,也是如同薛奇一般临危受命。关于薛奇父亲的过世,世人有诸多猜测,而实际上,是为了救于敬而丧命。各种缘由,诸多细节,如今也已无从追究了。但说到底,薛奇父亲之死与于敬脱不了干系。 “你倒是说,是谁指使的你?” “是、是……呃!” 正要开口之际,不知何处射来一把尖锐匕首,一击封喉。于敬倒在地上挣扎片刻,便翻了白眼咽了气。 薛奇瞧他再不挣扎,想来也已经回天乏术了。 怀中的于念晕了过去,薛奇抱起于念,往薛府赶回去。也不顾于敬的尸首,让他曝尸荒野,做一个幽魂罢了。 不远处,南黎川鄙夷地瞥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于敬,讥讽道:“废物,差点坏我大事。” 原来这次南黎川给于敬传信命他来此碰面,本就是欲除之后快。要知道薛舞可是南黎川用来杀摇光的秘密武器,谁知道这于敬为了他在凡界那点破事私下找人把她杀了,气不过的南黎川便打算引他出来,南黎川知道这薛奇要杀于敬,便给了他这个机会,倒也省的自己动手了。 本看着薛奇一路追杀过来,懒得动手的南黎川都看得有些困了,谁想那薛奇也是个被儿女情长牵绊的主,下手不够决绝,只得自己动手解决了。 眼下南黎川还得再去寻摇光的下落,又得费不少劲。 碧海潮生 2 在镇远镖局疗养没几日,花无期基本可以下地行走了,但伤口带来的撕裂痛让他还是需要扶着些栏杆走。 这一日,花无期是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的,不紧不慢地出了门去,跟着同样穿着程家鹅黄色家仆服的家仆向着门外走去。 原来是程武压完镖回来了。 在人群中,花无期清楚地看到了这个程武的长相,那不就是在巷角里与他交过手的小厮吗?原来人家是镇远镖局的总镖头,难怪功夫还不错。 不过为了避免麻烦,花无期还是回房回避片刻,免得他又追他几条街喊他师父让他教他功夫。 正当花无期转身离开,怎想那程武真是好眼力见,拨开人群便朝着他这边小跑过来,嘴里还叫唤着:“哎!师父师父!” 说实话,花无期此刻实在是不想回头,不想承认他俩认识。但是从他身边走过的家仆纷纷看向他,不明所以,又有人问他:“程默,程武是在叫你吗?” 花无期有些无奈,只得摇着头回过身去。程武早已站在他跟前,凑得老进,吓得花无期赶忙后退两步保持距离。哪想这程武热情过头了,一把抓起花无期的手便是朝边上的人一顿介绍。 “哎哎哎!大伙儿,这是我师父啊!介绍给你们认识认识啊!” 照着程武这般说下去,非得把他吹上天了才肯罢休,到时候他还得费心费力去解释。所以花无期趁程武还没有继续说下去,就抛下一句话便匆忙离去:“你认错人了。” 原地的程武呆了几秒,挠了挠头,追了上去。 “师父!等等我!” 程武跟在花无期后头继续嘴炮输出:“我不会认错的!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当时还帮你把薛家小姐送回薛府去了呢。哎师父师父,听我说啊,你真的是第一个打败我的人,我是真心想跟您学功夫的,师父?师父!” “我不是你师父。” “哦哦,我还没拜过师呢。”还没等花无期反应过来,程武已经跑到他前面去跪下来扣了三个响头。 花无期不知该说些什么,长叹一口气,缓缓道:“我不会武,你认错了。” 程武望着从自己面前又一次绕道走的花无期,一头雾水。但他还是不甘心,继续追着花无期滔滔不绝:“我不会认错的,师父师父,等等我啊!” 花无期被他整的有些头疼,本就有伤在身的他觉着心口闷闷的,头也昏昏的,再加上方才走地太急,忽而剧烈咳嗽,止也止不住。 程武见状,立马上前慰问:“师父你还好吧?你伤还未痊愈,这走这般快当心伤口裂开了。再说了这外头凉,万一受了风寒就不好了,我扶您回房去吧。” 待咳嗽好转,花无期摆摆手,只想快些逃离:“不必了。” 说罢,拖着身子踉跄着回房去了。 程武立在原地挠头,对花无期一直说他认错了人的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这世上难道真有长一模一样的人不成? 好事不临门,坏事皆成双。万万没想到程武那张嘴仿佛跟开了光似的,第二日花无期的伤口不仅裂开流了不少血,甚至还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花无期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双眼望出去也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接下来这几日,程武每日都来照看花无期。虽说此人看上去憨里憨气,但是心思倒还挺细。除了时常手笨,帮着大夫帮他换药的时候打翻过一次药瓶,害得大夫只得回去再取一瓶;帮花无期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时,打翻过一次面盆,害得卧病在床的花无期和床褥湿了一半。花无期对他刚开始觉得他细心的评价彻底崩塌了,就是因为在程武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下,花无期终于在该好转的日子里,还在继续卧床生病…… 程武这大嘴巴子天天在花无期耳边噼里啪啦地说些外头的事,以至于花无期人在家中卧,全知天下事。比如这镇远镖局地处南城岳启镇,因为那中原镖局名声巨大,所以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大件可以押送,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物件。 据程武说,镇远镖局接过最大的一单货,是送去城南的武学世家,叶府府上的。那叶家虽没有薛家那般家大业大,但在岳启镇也算排在前头的世族大家,因着世代习武,所以一直在皇帝身边辅佐,叶老虽年事已高,但也算朝廷冲数一数二的武将之一。叶老叶淮任禁卫军玉钤卫一职,军号“射声”,闻声而射之。四方皇城,城门宫苑,皆有射声把守。由此可见,叶家最最突出擅长的便是射箭之术。 虽说叶家与程家那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叶府有些什么兵器需要运送的,都会找镇远镖局送。那最大的一单货,原本十分顺利,但就是到了镇外,被一群人劫了镖,丢了货。 要知道镇远镖局从没有接过这么大的单子,这一接反而还丢了,那想必在江湖上的名声必然大跌。所以镇远总镖头,也便是程芩的父亲程启仁,召集了镖局里最好的精英者去寻那批货。程武还得意洋洋地炫耀,说他当时也参加了这场寻货的路。 时经三日,便在某处山洞中寻到了劫镖人,联合官府人员将他们抓回了大牢。但那批货已被打开了些,丢失了一部分兵器,镇远镖局觉得亏欠叶家,所以丢失了的部分镇远镖局照单三倍赔偿给了叶家。 但叶家也绝非薄情寡义,他们两家本就是生意上的伙伴,但私下里两位老者也是多年好友,叶老爷叶淮没有让程启仁赔偿,而是感谢帮他追回了货,损失并不大。于是便有了叶程情义,失金不移的佳话。 但对于这些花无期并不太感兴趣,真正关心的还是清河街上那家人的事儿。 听说,薛家三小姐身亡了,薛家只剩薛奇一根独苗了;听说,薛家与于家闹掰了……诸多的听说,却又仿若身处其中一般,情难自愈。 程武人虽然傻傻的,但还是看出来花无期对薛家的事分外上心。初见面时,看他对薛家三小姐这般担忧,还以为是花无期倾心于她,可如今薛三小姐身死,程武刚听闻时也是惊得下巴险些落地。想想自己的师父对薛三小姐这般在意,知道这件事后会多么伤心啊。 然而程武不知道的是,花无期早就知道了,当程武把这件事用隐晦的方式告诉他后,却不见得花无期表面上有多么心痛。程武还以为花无期得知噩耗久不能平,便安置他一个人冷静冷静。 而后又过了两日,花无期便听说薛陵是被于敬害死的,薛奇追杀于敬十里路,终于手刃了仇人。而薛三小姐的死亦是于敬买凶所杀,如今薛奇正追查那些用箭好手,势必要将那被于敬雇佣的杀手捞出来。 可凭一支刻有“月”字的箭,极难追查到弓箭手,况且当时在场的没有一个活口,就连花无期也没有看清躲在暗处的那个人。而唯一的突破口便是制造这支箭的人,茫茫大海,犹如捞针。 至于花无期还在江湖令上的这件事,没有人再提过,也没有人说要将其撤回。一个人若是强到世人深不可测,难以超越遏制,最好的办法就是抹杀,所以花无期还是被钉在江湖令的第一位。 只不过当事人不太在意罢了。 这日,程芩从外头赶回来,满面春光的,脸上的笑容像是春风席卷大地一般,脸颊那两块腮红打地粉粉嫩嫩的,看上去心情甚佳。 于是程武又在花无期耳边唠叨,说是程芩这几天去见了她的心上人,城南叶家二公子叶满溪。 说起这叶满溪,生了张白白净净的脸蛋儿,在这岳启镇中,哪个女子不仰慕叶家二少叶满溪。但叶满溪也并非全然是个花瓶,十八般武艺中最最精通的便是那骑射之术。传言当年叶老带着其二子叶满溪伴皇帝出郊射猎,到林间深处时皆四散开去狩猎。原本叶家长子叶满楼也在列,但当日叶满楼恰巧扭伤了筋骨在家休养,于是叶满溪只得孤身进林。 要知道花豹最擅长急速狂奔,普通人见着了怕是逃也逃不及,通常入了花豹的捕杀名单,非死即残,速度之快,快到人来不及反应。 那天他提着唯一的战利品回到营地,不仅叶老露出意料之外的惊喜,就连皇帝也挑眉,大笑着点头称赞。 也便是那一次,叶满溪的骁勇名声才传了开来。 而这次,程芩之所以这般喜悦,是因着叶满溪自宫中返回岳启镇了,骑着他的专属坐骑汗血宝马自岳启镇的街道上高调路过。 但叶满溪回镇这事并不是让程芩喜上眉梢的,而是程芩站在迎接人群外围张望,叶满溪只对她微笑点头了。 花无期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这女娃娃的心思他果然是不懂。当时人这般多,程芩到底是怎么知道叶满溪是对着她笑还点头示意的? 程武大口喝了口茶,带着“我也不明白”的表情说道:“我也很迷惑,我记得上次还有一回,正是元宵佳节,街上哪能热闹二字形容啊!我家小姐届时提了盏花灯,便瞅见前头的叶家二少爷也提了一只同我家小姐款式颜色一模一样的。那夜回去之后我家小姐几乎一夜未睡,每天都跟吃了甜蜜饯似的乐呵。不过这也挺好,至少她那几天没拿长竹鞭抽我们……” “……”在此之前,花无期有幸体验过程家大小姐的长竹鞭的威力,别看程家大小姐看上去娇小玲珑,实际上抽起人来绝不含糊。若是撩起衣袖,估计那鞭痕还依稀可见。而程芩拿竹编抽花无期的理由,居然是因为他染了风寒…… 那天程芩一来到花无期房间,看见他卧在床上,便抽出了她那条长竹鞭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抽,花无期哪里知道这大小姐脾气这般大,不停骂他好吃懒做,在她家里蹭吃蹭喝半把月,也不见他起来干点活。还说他这风寒是装的,就是不想干活。 那一鞭子花无期是认了,他倒也想赶紧下床活动活动,但是看看身边一直“照顾”他的程武,他想下床都难。有时候想出门去透透风,便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程武给拖了回去。 花无期觉得他这风寒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哎师父啊,我看您最近脸色也红润了不少,不若我给你盘个发?” 还没等花无期拒绝,程武已经拉着他在镜前坐下。 “外头积雪都化了,过会下午正巧我要去押货,师父您同我一块儿前去吧?” 程武的这个出门的条件让花无期很心动,于是乖乖坐在镜前任由程武摆弄。 半刻钟后,终于结束了盘发。花无期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自己像是程武的小娇妻,虽说程武这手艺不错,盘了同程武一样的高马尾发髻,但是这还是让花无期有些不适应。最后,程武从怀里掏出一根银簪,为花无期带上。 程武站在花无期后头细细端详花无期模样的样子像极了夫妻,花无期受不了了,急急忙忙起身出了门。 换了一身程家的统一行头,花无期这下倒真像是成了个押镖师。临近出发时,程芩过来了。瞧见站在马车边上系绳子的花无期,摇晃着她那宝贝似的的长竹鞭来到花无期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哟,程默啊,看上去气色不错嘛,倒也不亏了我那几只人参。好好干活,我程家不会亏待你的。” 但是花无期并没有图程家点什么,只不过是还程芩的救命之恩罢了。 这一镖是叶家下的,几箱子刀剑,是送去五里地以外的武馆。虽说路程不远,但途中会经过一段陡峭的羊肠山路。一是怕自己运送速度太慢,人力不够,二来也是照顾镇远镖局的生意。 程武驾着马还不忘和花无期唠嗑:“师父,这过去便是那条有些难行的山路,咱这马车刚刚好能通过。我走前头,你跟着我就好了。” 都是些有的没的的废话,花无期也只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没太在意。不过话说回来,这山路着实有些颠簸,崎岖不平,那马车颠簸地,都能听得见里头刀剑摩擦相撞的声响,索性当时绳子系得紧,要不然非得松开不可。 走这段路时程武难得的安静不言语,但过了山路,他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师父,你可知这里头的刀剑出自何处?” 花无期怎会知晓,摇摇头。 “南城的薛家。” 忽而心头一颤,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一时之间,愧疚之意满满。 薛陵绝笔书信予他,要他帮忙代管薛家,他做得没有薛陵那般好,他愧对薛陵;薛奇寄托信仰予他,他无奈抽身,不告而别,叫薛奇临危受命担任掌事一职,他愧对薛奇;薛陵托付薛舞予他,要他照顾好薛舞,而今薛舞却身死怀中,他愧对薛舞。 花无期从未亏欠过谁什么,但是薛家,他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心头一痛,花无期俯身捂住心尖,不想嘴中一股腥味蔓延开来,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程武见了慌张得紧,立即下马查看花无期的伤势,以为他之前的伤太过重,以至于有些内伤当初没有看出来。但事实上是花无期这几日在程府里头待着,夜夜睡不安稳,夜间多梦,总是梦到一些面孔,大喊着要他偿命,找他报仇。最教他辗转不眠的,自然是薛舞,那段时间只要花无期一闭眼,眼前便是薛舞满身是血的模样。 “是不是伤还未痊愈?唉都怪我,师父你这才刚恢复,就带你出来押镖。” “无妨。继续赶路吧。” 看着花无期单薄的身子,程武摇了摇头,只得跟了上去。 自打那日押镖之途后,程武献殷勤更加勤快了,就差搬过来和花无期住一起了。 程芩不明白,程武武艺可谓算得上是镇远镖局里数一数二的了,为什么还要天天跑去找一个失了忆什么也不会的白痴,热脸贴冷屁股。况且近几日程武日日跑花无期那里去,镖局的效率都下降了不少,所以程芩不止一次地把程武叫到一旁同他说悄悄话,让他别去管那个啥也不会的废物。 哪知道程武像是着了迷一样,就是不听,还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非要时时刻刻照看着他。 程芩看劝不动程武,便去找花无期谈话。 “虽然我不知道程武为什么对你这般毕恭毕敬的,但是你最好别在我镇远镖局里吃白饭,别忘了你还签了十年的卖身契。”程芩拿着那张花无期亲自画了押的不平等条约在花无期面前晃悠。 “小姐可有什么事吩咐我?” “第一,这些日子镖局效率不太好,你让程武安心去押镖,别让他成日往你这儿跑了。昨日我爹爹接了一笔大生意,得让程武负责去押,你可莫要叫他累着了。” 原来这就是程芩跑来找他的原因,花无期了然。若真不是有什么关于镖局的要紧事,程芩还是真不愿来找他的。 花无期点点头说道:“行。” “第二,厨房最近还缺点人手,你今日便过去帮忙吧,省得你一天到晚没事干。” “……也好。” 自打这一去厨房,莫名其妙的,花无期就被镖局里的人认为是程武的厨子师父…… 原因是这样的。 程武那日找来找去找不到花无期,便跑去问了程芩,这才知道是被派去了厨房干杂活,连忙跑去厨房找他。谁想半路上便闻到了肉香味儿,一个转角,便瞧见了花无期被几个师妹团团围着。程武还以为是来跟他抢师父的,于是跑过去拉开他们的距离,骂骂咧咧道:“做什么呢?女子应当矜持才是!” 而后程武才反应过来,那股肉香味是从花无期手里端着的堡里飘出来的。 正巧肚子又咕咕叫了,咽了咽口水,问道:“师父您这端的是什么?” “醋鱼。” 夜间,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翡翠白玉汤,红烧糖醋鱼,宫保鸡丁,等等。 围坐在一起用膳的是镖局里头的几位师兄妹。花无期这还是头一次来这膳食堂,一进堂中,便可看到正中间摆着一副字体刚硬潇洒的字幅,赫然写着“不问出处”四个大字。 后来花无期才知道,这是程家的家训。据程芩说,镇远镖局聚集的这些能人异士,皆是萍水相逢、心心相惜,这才加入了镇远镖局一起共事的。就比如程武,他本是出生市井的孩子。简单来说就是一条街上的穷人家的孩子。 正所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但程武偏偏不同,自打小时候就爱看些打打杀杀的册子。时常跑去茶楼,蹲在角落里听那些个大侠的英雄事迹,到日落三更方才回去。 程芩还笑着说,程武每次回去晚了便被他父亲拿着木棒子追着打。 虽说程武家境贫寒,但他那天赋极高。就连过来表演的唱戏的武旦的几个小招式都能自己揣摩成一套招式。 花无期这才回过神来,原来程武的功夫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难怪上次与他交手的时候,全然看不出来路数,只觉得乱中有序。不得不说,程武对习武这事是极富天分的,花无期收徒的念头稍稍萌动。 后来程武12岁那年遇到了程启仁,程启仁被他的悟性惊艳,便把他带回了程家,让他做镇远镖局的大师兄。传言程芩刚开始是极度不乐意他做大师兄的,直到好几次找程武比试落败,这才勉强接受。 不过大小姐自当是要有大小姐的样子,名义上要叫程武一声大师兄,但程芩就是要叫他名字,大小姐的架子不能倒。 大小姐程芩吃相倒一点也不像大家闺秀,反倒像个男子一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看得花无期一愣一愣的,那般大的一块红烧肉,就直接送进了嘴里砸吧。花无期想起了千荀的吃相,在薛府那会还是小家碧玉型的,后来在他面前原形毕露的时候,也没有程芩这样饿狼似的狼吞虎咽。 “是换了厨子了么?今日的菜做得格外好吃!” 程芩又夹了一块红烧肉,全然不顾嘴里还剩了些,直接塞进了嘴里。 “原来那厨子生病了,今天这桌菜都是我师父做的。”程武这话一出,在座的师兄弟姐妹纷纷看向花无期。 花无期下筷的手顿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程芩终于舍得擦了嘴角的油渍,像个土匪头子,说道:“看不出来嘛,程默你还会做饭。所以程武叫你师父的原因,是让你教他厨艺?” 周围兄弟姐妹们都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花无期汗颜,想来是解释不清了,那就干脆不解释好了。 “这就好办了,既然你会做饭,那就留在厨房里好了,省得程武还要费力教你习武。” “可……”程武显然想辩解什么,花无期连忙应下来。 “大小姐说的是。” 然后就有了程武有些闷闷不乐得吃着饭,之前围着花无期转的师姐师妹凑到花无期身边给他敬酒。 “既然大小姐发话了,那程默便也算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了,日后你就是小十七了。” “十七师弟,可会喝酒?” “人在江湖怎么可能不会喝酒,来十七,师兄先干为敬。” 端起酒杯,正要一饮而尽,却被程武拦下了,看他帮他挡酒,花无期觉得自己像是个被保护的柔弱之人。 “我师父怎么能做小幺?他身子初愈,这酒我替他干了。” 看程武一干而净,再看一旁的师兄师姐们一脸担忧,花无期仿佛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程武是个一杯倒。 “这可是我……师父!你们……你们不许、不许欺负他啊……”说完,便不省人事。 程芩扶额,唤来家仆把程武送回去,免得他发酒疯。而后对着花无期说道:“既然大家都认可你了,程默,你倒是给个答复,愿不愿意当个小十七?” 望着在座的十一位师兄,五位师姐,花无期陷入了沉思,他一个几万岁的,日后就要管年纪还不到他零头的人叫师兄师姐了,有些扯,但倒也有些趣味。 这场面,仿佛回到了昔日。玉城之中,白玉树下,北斗七君席地而坐,对着满天彩云,对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宫殿,对着仙鹤,对着彼此,举杯欢饮。是又有些怀念了呢,可再怀念,也回不到过去了。 “大小姐的话,程默自然愿意。”说着往杯中满上酒,一饮而尽。 而后欢声笑语一片,像以前那样欢乐的时光,就在这一刻。花无期身处其中,嘴角虽扬着一抹笑,但心中却还是有一方孤寂的角落。是劫后余生的遗憾,还有悲痛。 翌日,花无期醒的有些晚,起身出门时,遇上了某位师姐,说程武一大早便被叫去押镖去了。嘱咐她给花无期带两句话,说是叫花无期好好照顾好自己,别受凉染上风寒了。 这话说的,花无期脊梁骨一凉,程武这双开过光的嘴,花无期不得不留个心眼,可不能再伤风感冒了。 话说程武走了以后,花无期在镖局的这些日子可不安宁,时不时就来个师姐或是丫鬟过来同他搭话。就比如说方才这位师姐,程武的话是带到了,而后这位师姐一直拉着花无期,喊他跟她一块儿出去逛街。 花无期内心是拒绝的,幸好这时候来了个家仆,说是程芩喊他去做饭,这才脱了身。 后来花无期才知道,程武在的那几日这么安宁,是因为程武把那些过来找他的都赶走了…… 花无期这个时候难得的,分外想念程武。 现在,一个丫鬟拿着帕子在给他擦汗,时不时慰问他几句热不热,累不累,这让花无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摇头道:“不累。” 然而这并没有浇灭那些少女的热心,仍是不死心地上来对花无期嘘寒问暖,直到花无期把饭菜做完,这才脱了身。 就这般,花无期每天过着一模一样的日子。五日后,花无期同丫鬟一起把晚饭准备妥当,用餐时,程芩兴奋地宣布着三日后叶家要举行箭术比赛。叶家习箭术是代代相传,每年都会举行两次箭术考核,同时也欢迎江湖上的弓箭手前来挑战比试,切磋交流技艺。 以往的比赛,程家都会派出最最有胜算的程武前去,但这次程武押镖去了,程芩就在此次晚餐大会上商讨派谁压轴出场。 表面上程芩是在同大家讨论箭术比赛,实际上是想商讨些攻略叶家二少叶满溪的方法。 “三日后的箭术比赛,我打算让老七带队,大家没有意见吧?”程芩问道。与其说是问,倒不如说是直接宣布这件事。 “没问题。” 镇远镖局的老七程奇,虽说武艺方面的造诣没有程武那般好,但对于箭术还是略有些精通的。 但是因为叶家家规森严,就算是举行这种对外人也开放的比试,入府的要求也极为严苛。不仅要登记来人的家世姓名,还有严格控制各家的来人数量。当程芩说这次叶家的名额只有五人时,花无期觉得自己应该是不能去了。 本想着这次箭术比赛,还能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那支刻有“月”字箭的下落,但若是真不让他去,花无期觉得反正自己在镖局也是闲着,到时候不如潜进去瞧几眼。 但是没想到,程芩还是把他喊上了,这就省得花无期还要费其他心思去想该怎么潜入叶家了:“程默,你也一同跟着来吧。给的是五个名额,到时候就说你是我们带的专属厨子,不会算你名额的。” 花无期咋舌,搞了半天,他连个名额都不占,换句话说,就是没把他当人,还想白嫖几顿饭。 但这也比自己想办法潜进去强啊…… 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箭术比试当天一大早,花无期便瞧见程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英气,却也不像是个闺阁姑娘,反而像是一个泼皮千金。 这厨子的待遇跟正式名额的待遇就完全不同了,像花无期这样的就只配跟着马车走,而那五位正式名额则是坐在马车里嘻嘻哈哈,顺带还尝着花无期天还没亮就被喊起来做的糕点、白粥。 索性伤也痊愈了,走几步路还是吃得消的。 但是花无期这张白嫩的脸走在大街上自然是有些招摇,再加上生得俊朗,路过的姑娘都不自禁地回过头来再瞧一眼。 所以程芩便往花无期脸上涂了些黑炭,真把他弄的像个厨子一样了。 来到叶家正门口,出示了请柬,报了来人数量,便放行了。 刚到叶家自然是要去拜见一下叶家老爷叶淮了。 程芩走得飞快,等到了厅堂,却见一白发苍苍的老者在向各方来客作揖行礼,礼数一样没落下,这位便是叶淮了。身边两位身形相差不多,但长相只有三分相似的少年,就是叶家的两位公子叶满楼和叶满溪了。 程芩理了理发,回头询问自己仪态如何,几位师兄妹纷纷点头称好,程芩这才迈开她临时练了五天的莲步走了过去——但这莲步走得十分不尽如人意,像是个身子不协调的家伙。 花无期只瞧到这儿,再接下来的场面他没看到,被人拉去厨房烹饪去了。只不过后来听程芩自己说,那叶满溪如何如何同她讲话,如何如何同她笑。花无期便觉得这大小姐怕不是个花痴相,这酬宾之礼自然是要做到位的。 当花无期把这话说给程芩听后,程芩一脸嫌弃,直说是花无期不懂,长竹鞭警告。 叶家家业宏大,光府邸就占地几亩,以至于花无期刚来那一天,必须得有叶家的人领着才能找到自己住的地方。他是以程家厨子的身份来的,住所自然是同别家的家仆们住一起,八个人一间屋子,两张炕上各四条被子。 说实话花无期还没这般同他人一起睡一张炕上过,因此他十分不习惯。所以他挑了一处角落默默放下自己的行李,正要坐下时,来了个从穿着上看就知道这是一大户人家的家仆。来人一把将自己的行李丢在花无期选好的位置上,先他一步坐下。 “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这人说话好不客气,全然不给花无期脸色看,直直躺了下去。 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花无期叹了叹气,觉得自己似乎是落魄了,不过既然已经来了,那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拿回自己的行李,换了一处放下了。 但是方才那人似乎还不打算放过他,又开始数落起花无期来:“也不知是谁家下人,也不知道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多脏。” 到此,花无期才想起来早些来的时候,程芩给自己脸上涂了些黑炭,此刻的自己应该是相当好笑了吧。 对于那人的中伤话语,花无期倒是不在意,只想着明日的箭术比试。 一块帕子递到花无期面前来:“拿这个擦擦吧。” 花无期接过,瞧了瞧来人。这人样貌端庄,衣冠整洁,全身透着儒雅的气质。 “多谢。” 后来晚些时候,花无期找他还帕子时,闲聊才知道,他是叶家的书童,名叫叶铭。因着叶家以武为尊,所以书童就好比家仆一般,甚至待遇还不如家仆。 也是叶铭告诉花无期,之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家仆名叫杨九,乃是将军府的,是将军之子杨奕的贴身侍从,索性花无期没去招惹。据说之前有人顶了几句嘴,那杨九便告诉杨奕,杨奕也是个自傲的主,再加上杨九从中添油加醋,那个顶嘴的人便被掌嘴二十。 这次箭术比试,不少世家都来参加了,就连将军之子杨奕也来了。花无期记得黄昏时分,叶府一家老小等在大门口,穿的十分正式,估计是在迎接杨奕的到来。 次日,花无期怕自己又一次迷失在叶府,便请叶铭给自己带带路。一来熟悉一下环境,二来也好知道程芩他们的住所。 用过了早饭,花无期便跟着程芩一行人去到了试炼台。 这第一日比试的,是定点射箭,乃是最最基础的,人人都要参与。 虽说第一关对于在场的近百个弓箭手来说是信手捏来,但是程芩偏偏出了岔子。 或许是叶满溪打了头阵,程芩被他在靶场上的英姿迷得神魂颠倒,以至于到她上场时,射出去的箭连靶都没碰着。 程大小姐一向不愿服输,死要面子,又跟边上人要了一支箭,索性这回射了个好成绩,不然非要被别人当笑话嘲弄她程家没能耐。 程芩头抬得老高,骄傲满满地下了台,坐到位置上时手都还在抖。程芩挽起袖子擦了擦额头渗出来的汗,本想着借着这次机会在叶满溪面前好好展现一番,结果不仅严重失误,还丢了程家的脸…… 上午场结束之后,花无期基本上对上场的所有人的箭术有所了解了,虽说有人实力有所保留,但都不是花无期要找的那个。后来花无期想想,想那样的暗杀者,怎么会是这些名门正派里的人。。 想来也没有必要看下去了,悻悻地回了房,花无期躺在炕上,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碧海潮生 3 花无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深时刻了,望着窗外黑蒙蒙的天,心中顿感压抑。 这时候叶铭跑来了:“程默,程家师兄妹之前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儿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花无期这才想起来还没给那几个嗷嗷待哺的师兄妹们做饭,连忙拾起床上的外衣往门外赶去。 叶铭一把拽回花无期,说道:“不用去啦,他们已经用过膳了。不过程大小姐之前吩咐我,让我见到你同你说一声,戌时给她送点点心过去,此刻想来程大小姐还在修竹苑试炼。” 这修竹苑乃是叶府中占地面积较大的别苑,是叶家练习箭术以及武艺的地方。一年四季流水潺潺,尤其是到了冬季,那水像是活的一般,温暖氤氲,水汽缭绕。再加上四周绿竹丛荫,好似仙境。 花无期想起来早些时候厨房还剩些凤梨酥和错认水,便从厨房拿了过去。 在叶铭的带领下,花无期很快便到了修竹苑。 穿过一片竹叶稀疏的竹林,视野开阔起来,周围大大小小石块上布满剑痕。数十块插着好几支箭的箭靶规律分布,一汪泉水雾气弥漫,还有一架不大的水车常年运转。 岸边,只见叶满溪拿着程芩的长竹鞭,来回纠正程芩持弓的姿势。看叶满溪一脸严肃的模样,程芩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嘟囔着小嘴,大气不敢喘一口。 真是一物降一物,平日里乖张跋扈,甚至在程启仁老爷面前也任性胡闹的程大小姐程芩,有一日也会被人治得死死的。 “二少爷,程大小姐。”叶铭上前作礼。 程芩转过身来,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跑来花无期身边,开心的像个小孩儿:“你来啦!” 程芩头一回对花无期这般热情,起因竟只是因为不用练箭了。 身着青墨长袍的少年回身,见到花无期,还以为是程家新收的优秀弟子,却又想不起来白日里他何时上过台,最后放弃思考,抱拳道:“少侠。” 还没等花无期答话,程芩憨笑着说道:“满溪,他只是我们府上一家厨……” “家厨?”叶满溪不可置信地又上下打量了花无期一番,“看少侠这身形,可不像家厨,倒像是常年习武之人。” 这话说的教程芩也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花无期,吃凤梨酥的嘴巴也停住了,疑惑道:“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我倒是觉得程默像个家厨。” 花无期再次被程芩的话噎住,为了不让她显得这么愚钝、傻乎乎的,花无期开口道:“二公子谬赞,我确实只会做饭。” “看!”程芩像是个拿着战利品在自己心上人面前炫耀的二愣子,“满溪,你常尝尝这凤梨酥,还有这错认水!你教了我这么久,一定又渴又饿吧?” 话还没说完,程芩就拿起盘子里的凤梨酥往叶满溪嘴巴里送。叶满溪本是拒绝的,但拗不过大小姐脾气的程芩,只好微微张口尝了一下,点头称味道好极了。 于是程大小姐的脸上洋溢出灿若阳光的笑容。 灿烂到花无期想告诉程芩人家这是在敷衍你…… 不一会儿凤梨酥也吃完了,错认水也喝完了,基本上都是程芩吃完的。又到了分别时刻,程芩依依不舍,小手拽着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满溪,阴日去寒山林狩猎,能不能再多多扶持扶持我啊?” 意思是能不能跟着你赖着你让你照顾照顾我。 叶满溪倒还算是有耐心,一本正经道:“你是门客,我自然会多照拂你。倒是这狩猎时有危险发生,你也该好好练练箭术才是。” 得到答复的程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说好。 回去路上,程芩手里捧着长竹鞭,爱不释手。叶铭问她为何这般喜爱这长竹鞭,程芩说这是小时候叶满溪用修竹苑的竹子做给她的。经他之手,留他温柔,程芩想一辈子藏在怀里,藏在心里。 翌日午时,众人齐聚修竹苑,三支香燃了大半,最后一丝余烟燃尽,只听闻锣鼓一声,吉时已到,数十人驾马前去寒山林。临行前,老者无非告知些狩猎中的注意事项,比如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比如什么以和为贵莫动干戈。说白了,都是些行规书面的道理,而实际上的狩猎比赛必然分外残酷。 说残酷,历年狩猎必然有人耍阴招,更残酷的就是得分差距相差甚远,第一与最后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狩猎的规矩,是要将各家子弟分别组队,得分以狩猎到的猎物珍惜难易程度计算。 比如说最最低的是寒山林的野兔,只得一分。最高的,目前有记载子弟涉猎到过的,是猎鹰,为十分。保持这记录的,是叶满溪。鲜衣怒马少年时,风华正茂的叶满溪弯弓射天,箭离弦,只听得见两声划破天际的鹰鸣,落地时是一箭双雕。 因着程芩想吃的东西实在太多,所以便吩咐花无期带上一系列好吃的好喝的跟着她。这就算了,还要花无期徒步跟着,若非花无期伤已愈合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习武的身板,早就半路跑断了腿。 程芩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问题,认为花无期必然是跟不上队伍的,他要是拖了后腿,自己好不容易争来的与叶满溪骈进的机会又要泡汤了。 路程过半,程芩唤了一声:“满溪,不若停下来歇会儿,十七不习武,我怕他跟不上。” 叶满溪朝队伍后头看去,瞄了眼花无期,点点头道:“也好。就地整顿,一刻钟后再启程!” 笑嘻嘻的程芩赶忙下马,将缰绳胡乱绑在一棵树上,提起裙摆跑去寻花无期。 这边花无期刚放下行囊,就听见了程芩的呼唤声。程芩来找他,除了要些点心吃吃,其他也不会有这般好脸色地朝他过来。 这不,拿了点心与甜茶,便跑去和叶满溪坐一块儿去了。 背着行囊一路走来,虽天气有些凉,但还是出了不少汗。叶铭递过来一壶水,笑着说道:“喝口水吧。” 花无期虽然背了一身吃的,但这些吃的他一口都没得吃。幸好叶铭帮他带了壶水,正好解解渴。 “怎么不见大公子?”花无期左右看了也没见着叶满楼,讲道理叶家这样重要的箭术比试,叶家两位公子没有理由缺席才对。 叶铭抿了口水,回道:“哦昨日宫里人托杨奕捎信,射声那边需要有人把守,我家老爷便让大公子连夜过去了。” 叶淮老爷子年事已高,据说正考虑从玉钤卫统领一职退下来,由大公子叶满楼接替,这等重任交给叶满楼去办,想来是十分看重他的。 再看树荫下坐着的二人,程芩塞给叶满溪不少糕点甜品,恨不得把自己最爱的都给他。只不过她大概是不知道,叶满溪不爱吃甜食…… 程芩看叶满溪只把糕点拿在手里,一块也不吃,面色有些暗下去,吃糕点的兴头也逐渐低落。叶满溪瞧出了她的心思,掏出一块帕子将糕点裹起来揣进怀里:“等狩猎完再吃。” 只不过是一句话,就把程芩的心搅得涟漪层层,不可自拔,小脸通红。 “启程!”叶满溪放声说道。 一行人继续上路。等到了寒山林,叶满溪将人分作了七组,给每个组发了一枚信号弹以备不时之需,随后各自散去寻找猎物。 程芩自然是如愿以偿地和叶满溪同一组,大小姐满脸喜悦地朝花无期招手喊他过来一道走。同行的还有其他四个世家子弟,外加一位长相清秀的姑娘。 那姑娘凑到程芩身边耳语,忽而两人又朝花无期这边看过来,花无期顿感背上发凉,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后一秒,程芩把花无期招呼了过来,介绍道:“这是南城长安里的宋家千金宋予诺,他是我府上新来的小十七,什么都不会做,就会做个饭,我便让他做家厨了。哦,你不会介意他是个家厨吧?” 宋予诺红着脸,摇了摇头。 花无期有些无奈,感情程芩这丫头把他叫过来,是想帮他谋亲事啊……正要开口拒绝,程芩毫不给他机会:“你们聊。” 说完便跑去叶满溪那边了。 剩下花无期与刚见面的姑娘,花无期有些不自在。 “重不重,要不要我来帮你背?” 眼看着宋予诺已经把手伸过来要提花无期肩上的行囊了,花无期后退一步:“怎敢劳烦宋小姐。” 花无期瞧这娇滴滴的宋家千金,阴眸皓齿,肤若凝雪,十指纤纤,到底是如何进来叶府参加这种又危险又吃力的比试的。 直到后来问起叶铭,才知道这宋小姐平日里就爱看些生得好看的公子,家里的俊俏公子册都已经快摆满一面墙了。这回来这里,全靠着家底殷实,花了点钱卖了点人脉开了个后门就进来了。 看来这筛选机制还是抵不过白花花的银子啊。 再看看在场的几位公子哥,哪个不是富豪子弟,这比试,穷困人家囊肿羞涩的人是不配参加的。 难怪花无期看第一日的基础试炼,没有一个特别突出的。 “程默,你是如何想到去镇远镖局当家厨的?我瞧你这模样,应当不至于流落至此呀。”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不知你是何方人士,家中可有婚配?” “一介草民,未曾婚配。” “太好了!”宋予诺喜形于色,惊呼道。 “什么?” “没有没有没什么!”宋予诺摆着手,“那你可有心上人?” 花无期被问地有些不耐烦,若非要卖程芩一个面子,他倒也省得在这里不停地回答宋予诺的刨根问底。但当被问到这个问题,花无期脑海里忽然蹦出来个千荀,嬉皮笑脸地叫他“摇光君”。 “没有。” 而后是接连不断的问题轰炸,弄得花无期有些头大。 宋予诺越说越起劲:“你知不知道程小姐家有个传家宝,据说借助这传家宝来修习练功,能事半功倍。不仅如此,还能解百毒逆生死。” 这传家宝似乎被传的过于神乎了,若是能解毒修习倒还好说,可人命自有天定,逆生死这一说似乎有些过于传神了,也许只是世人想神化这传家宝吧。 不过花无期确实没听说过程家有传家宝。 “我见过一回,届时我不慎被毒蛇咬伤,寻医无方,幸好程老爷用那传家宝替我祛毒。但我觉得这传家宝不似人间之物,倒像是上天恩赐。嗯,大概有一只拳头这般大,通体雪白,泛着白光,但是细看之下,又像是一块骨头。” 越听宋予诺描述,花无期越觉得不对劲。根据宋予诺的陈述,那不就是仙骨吗?若是仙骨,也有极大可能是花无期的仙骨。 但若是要确定是不是自己的仙骨,花无期还是得要瞧上一瞧才知道。 这时候花无期提了兴致,问道:“程老爷是如何为你祛毒的?” “往那传家宝中注入内力便可。对了,我听程小姐说,你失忆了,说不定那传家宝对你有帮助呢。” 何止是有帮助啊,那简直就是救命稻草。掐指一算花无期在凡间的时间,光靠着两块仙骨存活已快到一千年了。若是再寻不到自己的仙骨,怕是真的要魂飞魄散,就此泯灭于世了。 另一边,自从程芩跟上了叶满溪的脚步之后,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完整。叶满溪只顾着到处寻找猎物,从东面赶到西面,程芩在他后头追的气喘吁吁,却还不死心。 “等等我啊!”程芩撑着膝盖,大口地呼吸。拼了命地往前欲追叶满溪,但走了两步就觉得腿有些发软,只得扶着树干坐下,敲敲腿歇息片刻。 草丛浓密,深林不见影。忽而草丛树叶抖动,簌簌的声音越来越近。程芩好歹也是习武出身,听到这动静立马提高了警惕,以为是有猎物来了,终于能拿到分了。她站起身朝丛林中望去,挽弓对准那深处的动静处,随时准备射杀。 可下一秒,出乎意料的,跳出来一庞大的身影,朝她扑过来,程芩瞪大双眼,竟忘记了拉弓射箭。 “啊——” 惊叫声惊醒无数林中休息的小肥啾,四处叽喳飞散。 落在后面的花无期一行人听到动静,连忙赶往查看情况,不料这时候起了浓雾,可见度不足五尺,只得靠声音判断对方位置。 宋予诺拉着花无期的衣角,害怕地不敢放手,躲在他身后头不敢走开。 很快,花无期和宋予诺同其他人走散了,也找不到程芩的位置。 在这片浓雾中迷失,十分危险,更要加强防备。 宋予诺这样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哪里经历过这样的情形,早已吓得有些迈不开步子了。花无期有些无奈,这又是何必呢,非要来遭这苦。 直到又听到不远处程芩的呼唤声:“满溪!救我!” 循声而去,花无期正要前往,却被身边的宋予诺拽住了:“别走,我害怕!叶二公子一定会保护好程小姐的!”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花无期还是不放心啊,视野这般差,万一叶满溪没保护好程芩,那后果不堪设想。但此刻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要护着,哪里走得开,只得慢慢地向呼救处前行。 “咻——”鸟声叽喳的空中划过一道红烟,是信号弹! 而后又有五枚信号弹被放出,可想而知,情况并不乐观。 花无期同宋予诺又走了不久,耳边出现了梭梭声,是动物穿梭丛林的声音,也是猎者捕猎的声音! 花无期停下脚步,这时候若是再莽撞往前走,可能会落入那不阴生物的圈套里。 果然不一会儿,一具较人还大的身影扑了过来,定睛一看,竟是一头老虎! 这老虎四爪强劲有力,一吼人心一颤,一跃便是数米远。 宋予诺都吓呆了,从小生在庭院里的大小姐哪里见过真老虎啊,见也是在书上见过纸老虎。宋予诺把头埋进花无期怀里,失声惊叫。 相比之下,花无期淡定许多,掌心凝聚真气,正打算同这猛虎来个正面抵抗。 但掌风还未出手,大虎便被一支破雾的利箭射穿了喉咙,倒地翻滚几圈后便不再动弹了。 转头一看,雾中隐约见到几个人影。雾气褪去,人影逐渐清晰,原来是杨奕同他的小跟班杨九。 杨九见宋予诺就这样抱着花无期,而花无期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还以为花无期被吓傻了,讥讽道:“就你这还想英雄救美呢?若不是少将军出手,你这贱命折了便折了,但要是宋小姐落入那畜生嘴里了,到时候你担待地起吗?” 杨奕收起弓箭,走到花无期跟前,递过来一块绢帕,柔声道:“宋小姐,已经没事了。” 这时候宋予诺才松开花无期,脸上的妆都哭花了,她接过绢帕,拭干了泪,啜泣道:“多谢少将军救命之恩。” 直到宋予诺跟着杨奕走远了,杨奕自始至终也未曾抬眸看过一眼花无期。 “哼,花瓶。”杨九走之前还不忘丢下一句话嘲弄一下花无期。 倒也无所谓,这下花无期好继续深入去寻程芩了。 走了没多久,便听见大虎的低吼声,关键还不止一头那么简单,起码有五头。 危险万分,花无期不得不加快脚步。 丛林深处,程芩嘴角渗血,昏睡过去。叶满溪手持弓箭,面前六头大虎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嘴角的哈喇子流了一地。 弓箭手被近身是大忌,所以叶家不仅需要练习射箭,对于近身格斗也要掌握。 面对六头饥饿难耐的大虎,再加上还需要保护昏睡过去的程芩,就算叶满溪使尽浑身解数,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一头大虎终于按捺不住朝叶满溪扑了过来。 距离太近,弓箭发挥不了太大作用,一箭射去,那大虎机灵的很,稍稍一躲,便只伤了些皮毛。 而后老虎对他发起猛烈的进攻,叶满溪只好先拉开身位,几支箭射去,但作用还是微乎其微,直至箭匣中的箭用尽。 大虎的攻势丝毫不减,猛扑过来。叶满溪抽出藏在袖口中的锋利匕首抵挡,谁想这老虎的爪子又硬又长,力气也大,叶满溪险些没招架住,手臂上挂了彩,被爪子拉出一条长口子。 眼看着进攻叶满溪无果,几头大虎又将目标转向倒在地上的程芩。 叶满溪见状,忙从这边脱身,将自己手里唯一的武器丢向正要对程芩下口的大虎,匕首正中要害,那大虎倒地挣扎几下便没了动静。 但另外几头并没打算放过程芩,又一头朝她扑过去。 “阿芩!” 情急之下,叶满溪只好快步冲到程芩面前,来不及抵抗,硬是用后背挨了大虎重重一击。 叶满溪顿感胸口剧烈疼痛,像是要炸开一般,一口鲜血从口中吐了出来。 这般重的力道,叶满溪就算铁打的身子,也再挨不过第二下。拔出眼前的匕首,回过身又硬生生抗了大虎一击,再次负伤的叶满溪眼疾手快,朝那大虎颈动脉用力一划,鲜血泵出,洒了叶满溪一身。这下叶满溪是当真没劲了,拿匕首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就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要不怎么说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呢,叶满溪就算是站不起来了,凛冽的目光死死盯着剩下的四头老虎。 那四头老虎看着地上没了气息的老虎,原地徘徊着。 叶满溪用余光瞄了眼昏睡的程芩,今日就算是赔了性命,也不能让程芩受伤啊。 其实叶满溪自然是知道程芩对他的心思,但他早已心有所属,又不想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这回他所做的一切,就当是他亏欠她的。 原来叶满溪心中之人,是岳启镇卿凤楼中的头牌花魁,名叫乐清歌。 那日他驾马归来,朝着人群中那一抹笑,是冲着乐清歌的。 元宵佳节,他提着的那盏花灯,是乐清歌送给他的。 他不吃甜食,是因为乐清歌也不爱吃甜食。 而那日他驾马归来时,程芩正巧立在乐清歌前头。 元宵佳节,程芩正巧与乐清歌买了唯二的两盏花灯。 程芩分外爱吃甜食。 所以一切都只是程芩的一厢情愿罢了,她以为她是主角,其实只不过是他生命里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 一头老虎不再原地打转,直直扑上来,叶满溪正要以命相抵,却见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布衣身影。掌间真气流转,掌风阵阵,叶满溪拿手遮了遮。再移开手时,却见来人仅以一己之力,将那大虎击退数米远。 一个眼神跑过去,其余大虎见状,纷纷逃窜,不敢生事。 阳光穿透浓雾射下来,正好照在花无期身上,他转身去扶气力散尽的叶满溪。 “你、你果然……咳咳……” 花无期为叶满溪把了把脉,真气散尽,又受了很重的内伤,忙为他灌输内力:“还请二公子替我保密。” 源源不断的真气灌入叶满溪体内,叶满溪胸口不似之前那般疼了,力气也恢复不少。叶满溪觉得程默功力深不可测,内力竟如此深厚,这让叶满溪感到非常疑惑:“你既有如此深厚功力,又何故还要留在镇远镖局,当那家厨任人使唤?莫非也是为了程家的家宝?” 花无期将叶满溪自地上扶起后,来到程芩身边检查了一番,幸好伤得不重,只不过是晕了过去。 “为了报恩,如何使唤那是恩人的事。”花无期抱起地上的程芩,交给叶满溪,“我在外头等你们。” 花无期脚尖生风,快速离去。忽而听到某处有些许低微的叫声,过去一看,竟是一窝虎崽。 寒山林中常年只有攻击力几乎为零却速度极快的动物,像这样的大虎不可能出现。虽说隔壁就有一座有猛虎野兽的危山,但大虎绝不会平白无故下山来寒山林。除非有人故意为之,将这大虎的虎崽偷到了这里,引来大虎。 此时,那剩下的四头大虎自浓雾中露头,看到花无期便停住了步子,迟迟不敢上前。它们对花无期充满了恐惧,尤其是方才被花无期打飞的那一只,缩在后头,连目光都不敢与他接触。 这本就不是它们的错。 花无期将幼崽从铁笼子里放了出来,虎崽蹒跚着朝大虎跑去。大虎见到虎崽,脚步踌躇,只能等虎崽自己跑过来,而后再次消失在浓雾中。 寒山林外,众人皆等候在此,不少人受了些伤,同行会些包扎术的正为他们进行简单的伤口处理。 叶铭见花无期一个人从浓雾中出来,连忙跑过去慰问:“程默,你没受伤吧?” 花无期摇了摇头,意识到有人注视着他,目光投过去,是杨奕。 他那双眼微微眯着,投来不可一世的目光,嘴角挂着可有可无的笑,好似在嘲讽花无期。花无期转头说道:“多亏了少将军。” 叶铭一头雾水,当他看向杨奕时,他早已将目光转向别处。 “原来是少将军救了你。对了程默,可有看到我家二公子和程小姐?” 这么一说,花无期算了算时间,叶满溪也该差不多带着程芩出来了。还没回答叶铭的话,人群中便有人惊呼了起来。 “快看!是叶二公子!”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正一瘸一拐地自雾中走来的叶满溪身上,他的衣物早已被大虎的利爪撕地有些不得体,发束亦是稍有些凌乱。。 程家师兄妹见叶满溪抱着程芩出来了,赶忙冲上前去,从叶满溪怀里接过程芩。叶家人也纷纷拥上前去,关怀慰问。 碧海潮生 4 因为这次寒山林下山虎事件,不少世家子弟受了伤,叶淮不得不将箭术比试提前结束,派人护送他们安全回家,并赔礼道歉。 人去楼空,但是程芩醒过来得知是叶满溪拼死护住她之后,非要留在叶家说要照顾叶满溪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原本花无期是可以跟着其他师兄妹们回镇远镖局的,可是他的救命恩人程芩并不打算让他回去。给出的理由是要花无期每日为叶满溪准备伙食补品、熬药端药。 也罢,救命恩人的救命恩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也就是那一日,花无期端着药送到叶满溪跟前,程芩说是要给叶满溪取些外用药来,把叶满溪和花无期两人独留在房里,还要花无期亲自给叶满溪喂药。 叶满溪本是拒绝的,他认为自己尚且还有手可以自己喝药,花无期也是这般认为的,但是在程芩恶狠狠的注视下,花无期逼不得已只好拿起药碗药匙,一勺一勺吹凉些了喂给叶满溪喝。 等着霸道不讲理的程芩终于出去了,叶满溪欲接过药碗:“怎么能麻烦救命恩人给我喂药呢?还是我自己来吧。” 这下好了,花无期汗颜。照这么看来,可以用一句话形容:我的救命恩人的救命恩人,把我当救命恩人了。 花无期移开药碗,没给他拿去,手上又舀了一勺,吹凉了送到叶满溪嘴边,说道:“她手里的竹鞭不许我这么做。” 听了这话,叶满溪不禁笑出了声,转而想了想,莫不是自己的恩人喜欢他自己的恩人? “恩人,咱们也算是同命相怜。你怕阿芩的长竹鞭,我怕清歌的醉香拳。”叶满溪靠在床头,似乎非常想念他站在卿凤楼上与乐清歌同看窗外风景,打趣她到脸颊微红,她抡起她的香拳轻轻打在他的胸口的模样…… “清歌?”花无期没懂。他的意思是镇远镖局里哪个人没吃过程芩长竹鞭的厉害,但是听叶满溪的意思,怎么感觉像是变了个味儿呢? 叶满溪嘴上挂着不自觉洋溢出来的笑,语气欢快又略带青涩道:“恩人竟不知清歌?她是卿凤楼的花魁,我与她早已私定终生了……” “什么?”花无期将送到叶满溪嘴边的勺子往碗里一摔。 叶满溪阴显是被吓着了,但是他又不知其中缘由:“恩人您这是?” 其实花无期也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生气,莫名其妙的。谁知道这叶家二公子竟然与青楼女子私定终生了,按理说,程芩与叶满溪也算是青梅竹马,再加上程芩这么显而易见的表现,叶满溪不可能看不出来吧? 花无期挤了挤睛阴穴,后悔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管这件事,又叹气问道:“大小姐什么心思,二公子会不知?” 这回叶满溪才算阴白花无期的意思,但其实他还是理解错了:“阿芩的心意我都心领了,只是感情这一事,实在勉强不得。我同清歌讲过这件事,她也是觉得不能愧对阿芩,所以这次我才想着把阿芩分到我这组,也好保护好她。这些天我看到您对阿芩的态度,我还以为您对阿芩有意……” 当花无期正为这件事而犯愁之际,忽然听到门外有什么声响。 回首间,原是程芩听到了刚才叶满溪的话,一不小心摔碎了手里的药瓶子,边抹眼泪边提着裙子跑走了。 按着程芩的性子,一个人跑出去闹脾气,估计是要闹出事。 “方才那是阿芩?……” 花无期把药碗塞给叶满溪,抛下一句话便跨出门去了:“我去追。” 看了看药碗,再瞧了瞧跑得早已不见了踪影的花无期,叶满溪认为花无期喜欢程芩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追到半路,花无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追出来,这种事不应该让叶满溪来做吗?但看在他还卧病在床、况且自己已经跑了一半了,再回去也不好,便索性继续追了。 程芩跑到一处小河流边上,冲着手里的竹鞭撒气。把竹鞭丢在地上拼命踩踏,无果。又拿起来把缠在上面的绳子解开弄乱,往河里丢去,浮在了水面上。程芩气不过,拾起脚边的石头往河里砸去。 果然还是小孩子脾气。 花无期心想。 他立在程芩后头,也不上去打扰她,默默看她发泄情绪。 程芩似乎早就发现花无期来了,直到脚边再也没有石头可以丢了,双手叉腰,又好气又好笑地吼道:“你来都来了,躲在那里又不过来安慰我,那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虽说让人惧怕的长竹鞭已经被程芩就地处决了,但是还是怕这大小姐的脾气。花无期走过来在她身后头立着,还是不说话。 程芩眼泪水打转,突然回头去抱住了花无期,叫花无期有些手足无措。但是人家像是个孩子似的,哭得快要把鸟儿都惊醒了,哇哇大叫。 就这样,等程芩哭得哭不动了,花无期才将她带回去。但是大小姐程芩哪里有这么好容易请动,死活不肯回叶府。 “程默。”程芩还在啜泣,“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什么感受?” “不知。” “他不是说你喜欢我吗?可是我不喜欢你啊,你心里难道不难受吗?” 花无期觉得自己在解释各种奇葩问题的路上越走越远了:“难受。” “那你为什么不哭!”说着说着,程芩又开始哭了起来,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力气哭个不停的。 “他既不爱你,你又何必纠缠。” 听到这,程芩方才消停了些。嘟着嘴,极度委屈地说道:“你说得对,我何必苦苦纠缠。提着千金驾马千里来提亲的男子多了去了,比他优秀比他骁勇的也多了去了,我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时候程芩方才抬眼上下打量了一遍花无期,“程默,我现在才发现,你比他好看千倍万倍!” 花无期无言以对,把程芩从地上拉起来。淡淡道:“回去吧。” 一路上,程芩紧紧挽着花无期的手臂,就差挂在他身上了,边走边用带着哭腔的声线同花无期说话:“箭术比试那天,你没被宋予诺轻薄吧?” “……”花无期咋舌,哪有男子被女子轻薄的说法,但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没给人家许什么海誓山盟吧?” “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就是,我是说那宋予诺也不是什么纯情少女,人家家里头的侍卫统统都是俊男。她可爱你们这些个生得好看又没脑子的人了,随随便便就能骗回去给她玩弄。”程芩滔滔不绝,好似忘了方才还在伤心似的,“还好你没被她拐跑了,不过据说那少将军对宋予诺有意思,日后若是宋予诺来找你,你可莫要去见,就说我让你去办事就完了。” 自打来了镇远镖局之后,花无期基本上天天都在听这些个八卦的事。但也有要紧的事,比如说这天回叶府后,程芩一直躲在房里谁也不肯见,只让花无期给她送饭送点心,一直等到次日方才匆匆离府。 叶满溪听闻程芩昨日哭得眼睛通红,今日硬是要回去,原本重伤的他只好硬着头皮下床去送。 丫鬟搀扶着叶满溪来到大门口。 正要上轿的程芩瞥见叶满溪伤还未痊愈,就只穿着中衣,披了件不薄不厚的外套站在门口,急得冲过去,取代丫鬟的位置,不再似往日在叶满溪面前那般乖巧,蹙眉骂道:“你家二公子伤得这么重,也不知道让他在屋内歇着,扶他出来做什么?” 花无期看程芩又冲过去了,心想她是没救了。 昨日还说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而今又屁颠屁颠跑去献殷勤了。 “无妨,我只来送送你,路上小心。哦,听说你的长竹鞭丢了,改日我再做一个给你。” 三言两语程芩就已经泪水打转了,自己阴阴知道人家不喜欢她,心里早就有别人了,却还是抵挡不住他的一两句关怀。此刻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程芩就觉得,就算是叶满溪对她说了句没用的屁话,她也能记住好久。 听到叶满溪说长竹鞭丢了这件事,程芩立马把目光投向马车处的花无期身上,原本柔情似水的眼神瞬间变得尖锐。 花无期赶忙上了马车,躲一躲这凛冽可怖的目光。顺带同情了自己一番,做了回程芩的工具人,昨日还哭着拉着他的袖子说日后若是自己没人要了,就勉为其难地跟着他了,今日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这哪里是勉为其难,这是在为难花无期。 上了马车,花无期揉了揉太阳穴,闭眸想把这些琐事清空。 程芩转头看向叶满溪时,目光柔和地能挤出水来:“你放心吧,我是习武之人,能出什么事儿啊。倒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起床出来,再染了风寒就糟了。快些扶二公子回去。” “是。” 马车帘子被掀开,程芩自打上了马车之后就在傻傻地笑,但是看向花无期时,却是没了看叶满溪那般的温柔,全是恶狠狠的目光。 花无期大气不敢喘。 等到了镇远镖局,花无期便被热情迎上来的程武吓得连连后退。 程芩仰着头,冷哼了一声便走开了。 程武昨日回的府,听说花无期和程芩还在叶家,原本都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冲去叶家了,远远看到马车过来了,这才屁颠屁颠地跑来迎接。 而后便是磨花无期的耳茧子。 从程武去押镖的心路历程、途径风景,说道路上所见所闻,收镖人言行举止,无一落下。不过最有价值含量的,还是薛家的事。 说是薛掌事收留了于敬的女儿于念,把她藏在薛府深苑,好生保护着。便有不少人出来唾骂薛奇是非不清,好坏不分,竟帮着仇家人的女儿。 更有人出来说是于敬早年去过蛮疆,他女儿于念是习了什么邪恶的巫蛊之术,蛊惑了薛奇,这才得以保命,还让薛奇力排众议,将她护在深苑。 虽说这些说法都不可全信,但花无期还是觉得从程武口中说出来,就好像变了味儿。 于念在不在薛府他不关心,只要薛奇好好地就行。 某日落日时候,天暗沉下来,花无期想往常一样做完了手里的事,正要推门进房,忽然被一人拖到了一遍隐蔽角落里。 定睛一看,原来是程芩大小姐。 不应该是大小姐,而应该是大公子。 看着眼前扮作男子的程芩,花无期觉得有些好笑,没等花无期开口,程芩便说道:“咳咳,你陪我去趟卿凤楼。” “什么?”花无期以为自己听错了。 “哎呀别问这么多了,把这个换上跟我走!”程芩塞给花无期一套衣裳,把他推进屋里让他换衣服。 花无期没反应过来,只好把衣服换好,一看竟是一身贵公子的装扮,又猜不透程芩那丫头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拉来了卿凤楼。 说实话花无期也是头一次来逛青楼,还没进门,远远地就被几个贴上来的穿着有些露骨、热情过头的姑娘携着走进了卿凤楼。 “哎呦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得很啊!”老鸨见到这般穿着的客人,以为是哪家华贵,连忙笑脸相迎,生怕怠慢了贵客,“公子是头一次来卿凤楼吧,想要什么姑娘,姑姑给你安排。” 边上的姑娘各个花容月貌,瞧着花无期无不掩面偷笑,两颊绯红,时而听闻几句酥骨的“公子”的叫唤声。 花无期把求助的目光抛向身后的程芩,程芩忙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你说你要找花魁乐清歌,包夜的那种!” 听罢花无期两耳通红,顿时欲冲出门去绝不回头。程芩死死拽着花无期不让他跑。 “回来!亏你还说喜欢我,连这事儿都不愿帮我!” “这种事我如何帮你?”花无期只觉得是被程芩坑惨了。 “只不过是帮我试探试探乐清歌的人为,又不是让你们真的干些什么!你脑袋瓜在想什么龌龊的事儿?” 话虽说到了这地步,但是花无期还是开不了口。程芩看他迟迟不说,便帮他开了口,压低了声线,说道:“我家公子对清歌姑娘仰慕已久,慕名而来,还请姑姑好生安排安排,银子的事儿都好商量。” 程芩的目的就是想让花无期看看乐清歌是不是叶满溪值得付出的人,但是花无期觉得,就算不发生些什么,还是有种坏了人家姻缘的罪恶感。 老鸨看程芩抛给她一大袋钱袋,打开一看,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忙跑过去说道:“我家清歌啊,原本只是只卖艺不卖身,若是这位公子真想与清歌共度春宵,那这银子怕是……” 有先见之阴的程芩早就料到来青楼这种地方,见一面美人儿,听美人儿弹奏一曲,甚至共度春宵,都是用钱砸出来的。所以她从怀里掏出来一卷厚厚的银票,塞给老鸨:“事成之后另有重赏。” 见钱眼开的老鸨将银票藏进袖袋中,用更加讨好的语气领着花无期和程芩二人前往乐清歌的房间。 “等到了里面,你就暗示他你家财万贯,看看她是不是势利之人。阴不阴白?”程芩在花无期耳边耳语。 此刻花无期真想摇头说不能,但都到了这一地步了,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二位在此处稍等片刻。”老鸨进了门,将门合上。 之后半刻钟,只听见里头传来稀稀疏疏的争吵声,大致就是说“只卖艺不卖身”,“誓死不从”之类的话。但最后终于还是归于平静,老鸨开了门,对花无期说道:“公子,可以了,进去吧。” 不知道老鸨对乐清歌说了些什么,让乐清歌不再同老鸨争吵,但现在关键问题并不是这个,而是花无期此时此刻,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棘手,太过棘手。 花无期不阴白既然程芩都已经女扮男装了,为什么不自己上,非要花这么多钱,找他来试探。 帷帘后头,曼妙的身姿,踏着莲步伴着银铃声响款款走来。 乐清歌不似方才楼下女子那般,打扮地花枝招展,而是素浅妆容,好似出泥白莲。发间的饰品不过于繁琐,两支燕尾流苏对簪,一条浅纱素色飘带,抬手放下刚热好的茶水,玉藕般的手上带着玛瑙手镯,脚踝上的一串铃铛铃铃作响。 听到铃声作响,花无期险些以为是千荀来了。正所谓日有所思,即便是与她一根头发丝的相似,也要教人忍不住张望。 这两种铃声相差较大,但听到同样是铃音的声响,花无期还是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来人。 “公子请喝茶。”乐清歌帮花无期斟了热茶后,端正地立在一边等候花无期的发落。 说实话,乐清歌也是被这位贵客惊艳了。想她在卿凤楼中这般久,从未见过如此清新脱俗之貌,一抬眸,好似清风徐来。看他举手投足之间,便已然晓得来人的品格与修养,当是上上人。 乐清歌阅人无数,为人斟茶亦是数不尽,但皆是不懂茶道、或是急于撩拨人的心思。而这人不一样,听姑姑说是大老远跑来岳启镇,一掷千金非要求她初夜的大家公子哥,但已经一刻钟过去了,这人却还是在品茶,好不淡定。 “不若清歌为公子弹奏一曲,解解闷,如何?” 事已至此,花无期只得点了点头。 乐清歌起身,坐到帷帘后头,换了一支香点燃,素手抚琴,娓娓动听。 清新淡雅的香气和着白烟飘来,叫人仿若置身花海,心情愉悦。 但慢慢地,花无期发觉不对劲。乐清歌弹奏的这首曲子名叫《无妄海》,按理说应当是使人慢慢放松自己,忘却烦恼,倘若树叶漂浮海面一般。但乐清歌弹得,好似变了个曲调,听了让人迷糊犯困。 花无期想起来一种催眠之术,名叫藏香音。将香中迷药通过琴声散发入空气中,人一呼吸,便可中了迷药。很少有人听过这种琴术,花无期也只是听说过,从未见人施过。施展藏香音需要施术者很强的内力,花无期可没想到乐清歌看上去娇滴滴的,竟还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好歹花无期也是饮过神血之人,可谓百毒不侵,这五识自然较以往灵敏不少。迷药散发的颗粒比香的大不少,花无期虽闻不到什么特殊的味道,但吸入体内还是敏感地打了个喷嚏。 既然对方有心让他晕过去,花无期自当是将计就计,扶着头蹙着眉,缓缓合上了双眼。 果不其然,琴声戛然而止。 “公子,公子?” 乐清歌见叫了花无期两声都没有反应,冷笑一声。自帷帘后头走了出来,坐在花无期身侧,勾起花无期的下巴,嘴中吐出一缕青烟,撒在花无期脸上:“睁开眼。” 花无期乖乖睁了眼,两眼无神,像是真的被操控催眠了一般。 “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 “慕名而来。” 乐清歌自认为自己的藏香音已是炉火纯青的地步,从未失过手。听到花无期这般说,戒备的心倒也松懈了不少。捏着花无期的下巴,左右细细地瞧着:“真是生了张绝世的脸,你是哪家公子?” 临行前程芩可没同他讲让他装作哪位富家公子,这九州中原有名的贵族世家屈指可数。若是非要说一位赫赫有名的世家,又不会被人揭穿,那只能说北城的盛家长子了。 “北城,盛长星。” 而此时此刻,正躺在一棵古树枝干上盖着斗笠睡觉的盛长星,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还以为是自己这些天睡在外头感冒了,忙给自己把了把脉,无事,又继续打瞌睡。 谁人不知盛长星的大名啊,虽消匿江湖许多年,但盛家的名声还是远扬在外的。 “原来是盛家常年出逃在外的长公子啊。”乐清歌转了个身自倚在花无期跟前的案桌上,飘动的衣袖间散发出醉人的淡花香味,脸颊上酝出两抹红晕,倒像是饮了酒一般,嘴角的邪魅之意愈发浓烈,“能被盛公子垂怜,奴家真是三生有幸呐。” 说话间,乐清歌已在花无期面前,凑得老近,薄唇几乎快要碰上花无期的。这要是换做他人,指定早已沦陷温柔乡。 花无期没眨一下眼,乐清歌此人仍是无动于衷,这才放下戒备心,起了身,说道:“精通药理医道的盛长星,也还是没抵住我的藏香音啊,不过尔尔。” 乐清歌一打响指,花无期便配合地倒下去装睡。 正当花无期觉着乐清歌品行不错之时,忽而听到一阵衣物翩飞的声音,好像房里又多了个人。 “月哥哥,你怎么来了?”却听见乐清歌压着声线,错愕问道。 “我来看看你,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你。没想到你却在这里偷男人?”来人一把捏住乐清歌的脸颊,恶狠狠地质问乐清歌。 花无期觉得这人的声音极度耳熟。 显然乐清歌对他充满恐惧:“清歌怎会背叛月哥哥!他是医药世家盛家长子盛长星,我只不过是用藏香音催眠了他,什么事都没干……” “哦?”那人饶有兴致,此时花无期是背对着二人的,那人朝花无期这边走过来,欲想看看花无期的模样。 这时候忽然有人敲门,原来是程芩看花无期在里头这么久了还不出来,怕真出什么幺蛾子:“公子!公子快出来!老爷派人来找您来啦!” 花无期心中松一口气,程芩来的正是时候,简直就是及时雨啊! “月哥哥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也好。还有,上头传信来,让你快些完成任务,主人等不及了。” 乐清歌点点头。 房间中安静不少,看来那人已经走了。乐清歌理了理衣物,掏出一一瓶,拨开瓶盖放在花无期鼻尖让他嗅了嗅,想来这是藏香音的解药。 开了门,程芩冲了进来,来回张望,看到倒在桌上的花无期,心里暗暗骂他没用,这都能中招。推攘了几下花无期,花无期装作迷迷糊糊地醒来。 程芩不由分说地拉着花无期便往外跑去,目光与站在门口处的乐清歌对视,其中奥秘,难分难解。 等回到了程府,程芩抡起大拳头便往花无期身上打去:“你这个笨蛋!傻子!让你去试探试探,你怎么就喝醉了?怎么?美人在侧,抵不住诱惑?” 花无期没回答,任凭她如何拳打脚踢,只是一直在想,刚才那人的声音,到底是谁。 “我问你,你和乐清歌相处下来,要你在我和乐清歌之间做个选择,你选谁?” 这乐清歌也不是一般人,所谓的任务,所谓的主人,还有那个声音异常熟悉的“月哥哥”,这其中必然有什么秘密。 “乐清歌。” 程芩气不打一处来,在花无期身上又留下好几处淤青。不过程芩冷静下来想想,乐清歌生的这般漂亮,不仅姿色动人,而且能歌善舞,温柔体贴,而她虽是一千金大小姐,却半点女人味都没有。要知道,哪个男人不喜欢有女人味的女人呢,谁愿意花钱娶一个兄弟般的媳妇儿啊。 程芩悻悻地往厢房走去,花无期看着她失落单薄的背影,忽然开口道:“如果你不甘心,便去做你想做的事。” 程芩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双手叉腰指着花无期的鼻子说道:“你个大麻瓜!本小姐能有什么不甘心的!我要钱有钱,要男人有男人,不就一个叶家二公子吗!大街上像他这样的一抓一大把!我家厨子都比他生的好看,我还有什么不甘心呢……” 连程芩自己都没发现,说着说着,眼泪早就在眼眶边缘打转。趁着它快落下之际,程芩故作潇洒地转身离去,走到花无期看不见她了,才微微放声哭泣,默默擦着眼泪。 花无期叹了口气,月上三竿,朝厨房的方向放开步子。 吹灭了烛火,本就昏暗的屋子只接着月色之光,勉强看得到各类物体的轮廓。 从小到大,程芩都没这般委屈过。要知道,各种千金大小姐虽有不同的性格,但是好歹也是能呼风唤雨,随心所欲的享受每个人仰慕尊敬的目光的。当然,程芩虽然没有那些大家闺秀那般摆弄文墨,谦逊有礼,但是大小姐架子还是摆的满满的。 她遣散了所有丫鬟家仆,一个人瘫坐在塌边,埋头痛哭。 忽而房门声响起,程芩扯着哭哑了的嗓子大声怒斥嘶吼:“不是说了别来烦我吗?快滚!” 敲门声不再响起,转而却是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程芩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了身边一件陶瓷物品就往声源方向丢去。没有落地破碎的响声,而是重重击打在来者脑袋上之后碎裂落地的声音。 是打到人了。程芩确定,止了止哭声,抬起头来看向那人。 月光洒在他侧身,他手上端了些什么,再往上看去,有什么刺眼的液体从他额头流了下来。 “程、程默?” “大小姐。” 愧疚之意席卷而来,程芩当真没想到花无期竟然不知道躲一下,更震惊被砸到了额头还一声不吭。 是的,一声不吭,就好像东西没有砸在他的头上,连痛都不说一声叫一声。 燃了蜡烛,程芩嘟着嘴巴,为花无期处理伤口。 “你果真是个大麻瓜啊!也不知道躲一下!”程芩嘴上强硬,帮花无期擦血的手轻柔地她自己都觉得震惊,“我这现在也没有什么药给你上,只能先帮你擦擦干净了。” “我自己回去处理,先吃。”花无期看程芩红彤彤的双眼,还有两行泪痕,莫名生起一股怜悯之情。 面前是一碗热腾腾的面,掀开盖子的时候香气扑面而来,香地程芩地肚子开始咕咕叫唤了。程芩举起筷子,开始大口大口扒拉吃面。 花无期有些看不懂程芩地表情了,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嘴里还一直在嘟囔些什么除了她父母亲没人对她这般好过,说要是叶满溪能有他一般贴心就好了。 女孩子最柔软的时候,莫过于深夜里一个人哭的稀里哗啦,而恰巧这时候,有个人关心地给她做了些吃的,安静地听她诉说心中不悦与意难平地事。 而后,花无期知道了程芩自幼丧母,说是生下了她便离世了。当她懂事起,便日日自责,觉着事自己害死了母亲。但是程芩地父亲从来没有怪过她,反而十分宠爱她,也许这就是程芩为什么性格这般爽朗,直言直语的原因吧。倘若她的母亲还在世,说不准她也是以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满口诗词伦理的千金佳人呢。 眼泪水落在碗里,最后程芩还不死心地问了好几次她和乐清歌之间,如何抉择,花无期看她哭地梨花带雨,忙说选她。 完了程芩还偏不死心,说他是在安慰她才这般说的。 花无期抚了抚额头的伤口,没在出血了,无奈地看着她吃完了整碗面。吃也吃饱了,哭也哭累了,程芩趴在桌上睡着了,花无期见状将她抱到了床上,耳根子总算清静些。 欲走时,程芩忽抓住了他的手,小嘴巴砸吧砸吧,喃喃说道:“满溪,满溪……再给我做一个竹鞭子好不好?……” 花无期轻轻松开她的手,塞进被子里,轻声离去。。 今夜月色正好,适合酣睡。 碧海潮生 5 几日之后,鸟语花香,出门便嗅到了雨露清香。 本是个黄辰吉日,街道上的各家各户都开始劳作,翻新旧宅,乔迁新府,操办新婚。鞭炮声此起彼伏,竟给人一种过年的错觉。 花无期照旧起了个早,与程武上街买好食材,回去准备午膳。 今日府里上上下下都挂着笑容,叫人心情也跟愉悦起来。 不过花无期已经好些天没见着程芩了,自那天夜里之后,便没见过了。但是转念想想,他一个家厨,怎么会有资格能日日见到尊贵的大小姐呢,何况人家也没有传唤他过去。 他额头上的伤已经结痂了,程武一遍又一遍地问他发生了什么,花无期抵不过程武轰炸式的询问,只道是摔了一跤。 说实话,程武的关心总会让他措手不及,每次都在他毫无防备之时来一句关切的话,弄得花无期有些怀疑程武是不是个短袖了。 “哎师父,今早我看到大小姐出门去了,还嘱咐我中午不回来吃了。” 花无期听着,不知道这大小姐又要出去搞什么名堂。 但是没有什么是程武扒不来的消息:“我估计啊,又是去找那叶二公子去了。不过我听说啊,前几天叶二公子同叶老吵了一架,挨了好几板子,还是为的一个青楼女子。师父你说,这青楼女子哪有我家大小姐好啊。叶二公子也真是,太不值当了,也不找个门当户对的,非要去和外头不知道哪里来的的野花搅和不清,也不怕坏了叶老的名声。” 这些话要是被程芩听了去,指不定是要高兴好一阵子了。花无期示意程武莫要再讲下去,自己人讲讲听听就算了,若是被旁人听了去,说不准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程芩此番出去,必然是为了叶满溪,说不定是去为他向叶老求求情什么的。 日落西方,天色渐暗,也不见程芩回来,花无期端坐在茶几边上看书,忽而烛火摇晃,明明灭灭间,花无期早已警觉起来,听着外头的声响。 门猛地被推开,凉风呼呼往屋里头灌,烛火险些挡不住风而熄灭。 却见程芩搀扶着受了伤的叶满溪,另一边是同样操着担忧表情的乐清歌。 “程默,快拿些药来!” 花无期忙从程芩手中接过昏迷了的叶满溪,安置在床上。又去柜子里取来药箱,刚打开欲寻药,程芩凑过来拽着他的手臂,恳求道:“程默程默,你一定要救他啊,他伤的好重,伤口还在流血,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在后头放冷箭,他肩膀都被箭射穿了!” 被程芩抓得生疼,以助于花无期寻药的手有些颤抖。守在叶满溪身边的乐清歌见状,安抚道:“程小姐先莫要着急,先让这位公子拿药。” 听到这儿程芩这才松开手,双手无措不知该放在哪里,只能看花无期不急不慢地操作。 “哎呀你动作倒是快些啊!满溪等不及了!” 有程芩在一旁嘴炮似的输出,花无期的思路还好没有被她打乱,有条不紊地为叶满溪清创上药包扎。不过有意思的是,花无期发现叶满溪的伤口与自己当日的箭伤一模一样。从伤口便可以看出来,此人箭术超群,且狠辣无比,绝非常人能及,想来就算是叶满溪自己,也达不到这般程度。 “好了吗?程默?” “二公子需要休息。”花无期整理他的药瓶。 “那便让他在你房间歇着吧,我在这里守着他。” 花无期咋舌,虽然叶满溪需要休息,虽然他没受伤,但他也需要休息啊。不过大小姐既然发话了,他一个小小家厨也不得不从。想来想去,也只能去程武房间凑活一晚了。 出了门,花无期就被乐清歌叫住了。 “公子留步。” 想起来之前他还装作盛长星去卿凤楼中点她,花无期有些不愿回头毕竟着实有些尴尬。 “乐姑娘。” “程公子医术非凡,清歌在此谢过程公子了。” 想来乐清歌已经把自己当做盛长星了,只不过当时用了藏香音的手段知道的身份,不好唤他盛公子。 “乐姑娘言重了,应该的。” 乐清歌显然不打算放过花无期,继续追问道:“程公子有这般手艺,怎会沦落至此,甘愿在程家做家仆?” “人各有志。时候不早,姑娘早些歇息,告辞。”说罢,脚下生风,这是花无期逃的最快的一次。 翌日,五个人凑在花无期的屋子里,床上躺了一个,床边睡了一个,边上站了一个,桌前坐了两个。 程武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情景,富有八卦精神的程武开始询问起事情的起因经过。 床边的程芩被程武的声音吵醒,看了眼熟睡的叶满溪,一个恶狠狠地眼神抛给程武,让他别吵醒了叶满溪。 大嘴巴程武这才压低了些声响。 乐清歌叹了口气,缓缓道出真相,昨日的经过是这样的。 叶满溪对乐清歌的感情,原本是属于一个隐匿在世间人前的秘密的。但眼看着叶满溪快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叶淮老头子也等着抱孙子,便为叶满溪寻了门亲事。 实际上这门亲事本是说给大公子叶满楼的,奈何叶满楼被皇帝派去了镇北驻守,三年五载也难以回一趟家,若是把那家千金说给大公子,人家好好一姑娘不得守活寡吗?再者便是叶老爷想抱孙子这件事也就遥遥不可及了。 所以叶满溪便成了最佳人选。 而叶淮心里儿媳妇的最佳人选非程芩莫属,毕竟叶程两家多年之交,两个娃娃都是青梅竹马,可谓是门当户对,金童玉女。 就当叶淮把这门他十分看好的亲事说给叶满溪,让他准备聘礼上门取提亲后,叶满溪却一改往日唯父命为尊的态度,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叶淮。 要知道叶家世代都是指腹为婚,况且又是这样军世之家,更要以父母之命为令,半分不得违抗的。 可叶满溪偏偏要冒大不韪,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与他父亲作对,铿锵有力地说“不”。 叶淮本以为是因为自家儿子心怀天下,尚且不愿辜负人家程芩的一片真心,怎料这逆子竟是为了一青楼女子而拒绝婚姻。 于是叶淮大发雷霆,势要家法伺候。 若非叶满溪平素里习武,身子健硕,说不准那好几大板子打在身上早就奄奄一息了。 叶淮把叶满溪关在房屋里命他思过。然而叶满溪毫无悔过之意,在无数次欲说服叶淮无果之后,竟破门而出,寻那香柳之地的乐清歌,欲与她私奔。 这件事被叶淮知道了,大发雷霆的叶淮派人去追叶满溪。 叶满溪带着乐清歌摆脱了几波追兵,却在逃亡的途中,不知是谁在背后放冷箭,一击即中叶满溪右肩,“穿堂而过”也不过如此。逃亡途中的饥饿,再加上那几大板子打在身上,叶满溪当即昏迷。 索性这时候程芩找到了他们,带他们偷偷回到了镖局。 这时候花无期和程武才算是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而正是在此时,躺在床上脸色嘴角惨白的叶满溪忽而吐出一口血来。花无期忙上前去把了把脉,程芩则是十分关切,忙追问伤势如何。 花无期摇了摇头,程芩心下一惊,揪起花无期的衣领:“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倒是说句话呀!” 而此时还是乐清歌比程芩更加冷静,连忙拉开程芩,安抚道:“程小姐莫慌,先听程默公子说完也不迟啊。” “叶二公子伤势过重,得祛瘀血。” “我来!”程芩正要提气逼出叶满溪身体里残留的淤血,又被花无期拦住。 “但二公子身子太虚,强行逼血必会增加伤势。” “那到底该如何是好?” 花无期这时候尚未想到凡人救冶这类伤病的好方法,乐清歌这时候开口问道:“程小姐家中,不是有一传家宝,可解百毒逆生死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程芩这才连连点头,激动地说道:“对对,传家宝传家宝!我这就去问爹爹要!” 说罢便急匆匆地跑出门去,程武想着若是真借到了传家宝,万一路上遇到什么事就不好了,忙跟着她跑了出去:“大小姐,我与你同去!” 屋中,乐清歌自怀中掏出了一节香,在盏中点燃。花无期看在眼里,倒也不急着戳破,自她问程芩是否有传家宝开始,花无期便知道她心怀鬼胎,八成是为了程家的传家宝而来。问道:“可是那日姑娘房中点的香?” 乐清歌笑了笑,点头说道:“公子好记性啊。我这香可是自东瀛带来的,有清心凝神之效。” 这藏香音却是是源自东瀛,她没撒谎。但清心凝神纯属是她在瞎扯,分明是乱人心智使人迷失。 不过好在对人并无副作用,花无期尚且还不需要拆穿她,待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才是抓她的绝佳之际。 而另一边,程芩去家中寻她父亲,但程启仁不在家,许是出门应酬去了。幸好程芩知道传家宝的藏身之处。带着程武打开层层暗门,密室之中尚且还有密室,不禁让人惊叹设计之人的精密之处。 这传家宝便是放在几层铁盒之中的,每一层铁盒还用一把锁锁住。而这些钥匙被放在了不同的地方,程芩同程默讲这些钥匙的摆放位置让他去取。 待程默取来所有钥匙,程芩也已将传家宝取来,二人匆匆赶回镖局。 二人三步并做两步,推开房门便闻到了一股清香味,但事情太过仓促,来不及反应环境中突然多出来的气味,只顾着要快些将装有传家宝的铁盒打开。 铁盒被一层一层打开,花无期这时候心跳地愈加快了,这前所未有的感觉,就好像是铁盒之中的那件物品与他产生了联系与感应。 花无期敢断定,这里头确实是他的一块仙骨。 随着最后一层铁盒被打开,白光自铁盒中射了出来,这刺眼的光持续了没一会儿,待到眼睛适应了,这传家宝的模样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雪白剔透,玉骨玲珑。 一旁从未见过此等神物的程武不禁“哇”出了声音。 程芩端起仙骨,来到叶满溪身边,正要发功为他疗伤。偏偏此时,一声声急促的笛声传入众人耳朵中,让人头晕目眩。 程芩手脚无力,软了下去,仙骨被乐清歌接在了手里。 花无期看着晕倒在地上的程芩和程武,放眼望向乐清歌,果然出手了。 乐清歌收起短笛,看着手中的仙骨,露出得意的笑容:“果然不愧是盛家长公子,我这藏香音已然对你没用了。不过,这传世之宝,我便收下了。” “站住!”花无期见乐清歌脚下生风,逃之夭夭,忙追了上去。 要知道,他这一千年来,在人世间飘荡,一块仙骨都未曾见着,也毫无感应。现在想来是被一些有心之人私藏了起来,装进了这种特制的铁皮盒子里头,这才使他苦苦千年寻而不得。而今这副残驱若是再寻不到一块仙骨续命,怕是真要湮灭于六界之间了。 索性这副身子还能跟得上,并且很快便追上了乐清歌。同乐清歌交手,很容易便能打探到她的功夫底子。 很显然,乐清歌只专注于藏香音,对于轻功与交手甚不擅长,很快便败下阵来。花无期从她手中夺过仙骨,而乐清歌显然很不服气,上来争抢之际被花无期重伤在地。 “把神玉还给我!”乐清歌倒在地上,嘴角淌着血渍,眼神紧紧盯着花无期手里的仙骨。 花无期没有理会她,转身便走。想来乐清歌受伤过重,没有力气再追他了。 而便是这时候,一支利箭自暗处射来。身体完全恢复,尚且还得到一块仙骨的花无期可不似当日那般好欺负,一个回身便轻松躲过了。定睛一看,那箭上还是刻了个“月”字。 此时身后有动静,转身一看,乐清歌被一黑衣男子救走了。但动作太快,花无期并未看清那人的脸。 这下明确了。 那日暗处放箭的人,害死薛舞的人,重伤叶满溪的人,就是方才那个就走乐清歌的黑衣人。原来乐清歌与此人是一伙儿的。。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回去把叶满溪医冶好。 碧海潮生 6 叶满溪醒过来时,是在一间略显杂乱的小屋子里。他似乎对这间屋子有些零碎的记忆,但头疼欲裂,不愿再多想。 刚想抬手揉太阳穴,肩膀又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程芩打了盆热水过来,看到床上的叶满溪醒了,喜形于色,下一秒又慌乱不已:“满溪,你伤还未好,不要乱动!好好躺着就是了!” 程芩放下脸盆,为叶满溪曳了曳被角,拧干毛巾为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而叶满溪的记忆尚且停留在带乐清歌私奔的那天,没见到乐清歌却见到了程芩,叶满溪有些担忧地问道:“清歌呢?怎么不见她?” 挂着笑意的程芩脸上倏地暗淡下来,放下毛巾严肃地说道:“满溪,乐清歌她一直在利用你!引诱你跟她私奔,诱导你走那条小道。其实她早就在那条路上布了埋伏,让你受重伤。其实那日,我也是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告诉我你在小道上遇难了,才赶过来的。你想,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巧合,你一中箭受伤,我便出现了,把你带回镖局疗伤。这一切其实都是乐清歌的诡计!她只不过是想利用你得到我家的传家宝!” 叶满溪的手有些颤颤巍巍地抓住程芩地袖子,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她怎会利用我呢?别骗我了……若我的伤真需要神玉方可医冶,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你……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为她说话?我承认她是用神玉救了你,但是神玉还不是被她拿走了!” 叶满溪揪着程芩袖子的手无力地放下,闭眸时,眼角滑过一道泪,不知是对乐清歌的情就此熄灭,还是对她仍保有一丝丝的希望。 “满溪,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这些日子都是我没日没夜地照顾你……你再看看那个乐清歌,她在哪里!她早就拿着神玉逍遥法外去了!” “不要再说了。”叶满溪有气无力。 程芩不甘心,非常不甘心,明明在叶满溪最需要的时候,陪伴的人是她,对他用情至深的也是她,凭什么比不上一个伤害他这么深,甚至不惜拿他性命做诱饵的青楼女子:“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乐清歌她到底哪一点好了!她分明就是一个蛇蝎女人!” “闭嘴!你出去!我要休息。” 这是叶满溪第一次这般大声地对程芩说话,程芩擦着奔涌而出的眼泪,跑出了房门。 正巧此时花无期过来换药,看到了这一幕。 “我说了我要休息,请你出去!” “大小姐说的都是气话,叶二公子莫要挂在心上。” 叶满溪睁开眼看清了来人:“抱歉,是我失态了。” 其实刚才的对话,花无期也是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只不过有件事,他骗了程芩。 事实上,那日是花无期拿着仙骨回来帮叶满溪医冶了的,而仙骨也是他自己收了起来。毕竟这是他的私有品,不属于凡间任何一个人的。 花无期为叶满溪换好药,就听到外头有人疾步匆匆地赶过来,一进门便开始扯着大嗓子开骂。 “叶满溪你算个什么男人?别以为你是叶家二少爷我就不敢教训你了!我家大小姐身份金贵地很,你倒好,竟为了个来路不明的青楼女子这般吼她!程老爷都没这么吼过她!你可别以为你带乐清歌私奔这是有多深情!你知不知道大小姐为了你,偷了家宝为你疗伤。这下好了,你命是救回来了,家宝被你那心上人抢去了。大小姐还同程老爷大吵了一架,偷偷搬出来,到这个破屋子里一个人照顾你。她受的苦,谁来心疼?” 程武的大嗓门把叶满溪骂的完全清醒了。刚才确实是叶满溪做得不对,这些天都是程芩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本该感谢才是,怎么能这样大声吼她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 程武气不打一出来:“这话你可留着对大小姐说罢,小人身份卑微,哪里承地起叶二公子一句‘对不起’?” 说完,程武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子里突然嘈杂又突然耳根清净,花无期险些以为自己耳鸣了。收拾完瓶瓶罐罐,便也离开了,想来叶满溪他会自己考虑的。 而这对于叶满溪来说,无非像是在他的心上狠狠用刀划了无数下。自己曾掏心掏肺、无话不谈,真心相待的乐清歌,今日却是害他最深的人,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吧。 可就是这样无法接受的结局,所有人都想的一件事便是,找到她,亲口听她说她的真实想法。 潮湿的暗房,滴水声滴答,最高处的几道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照射进来,洒在刑架上的人的脸上。她原本白净无瑕的脸上,皆是血滴,惨白地毫无生气。 “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搞砸,我养你是干什么吃的?废物!” 乐清歌吃力地抬起眸,无力地恳求道:“主人,再给我一个机会吧。我没想到我的藏香音对那盛长星毫无作用,明明之前还有效的。” “盛长星?盛家那个不成器的长公子?”坐在光线外头的座椅上的,身着锦袍的白头发男子操着阴阳怪气的声音问道。 而站在一旁的绿袍男子开口说道:“主人,我想那位并不是盛长星。我们的计划绝对是万无一失的,那个在程芩身边深藏的高手,其实是花无期。” “什么?”乐清歌不敢相信,这便说明花无期自始至终都没有中过她的藏香音。 “花无期?你不是说他中了你一箭,必死无疑吗?” “若非程芩出手,花无期早就是死亡名册上的一员了。” “哼,都是废物!咳咳……” “主人,没事吧?”南宫月上前搀扶,轻轻拍了拍公公的背。 “杂家这病是愈来愈差了,若是再得不到神玉,怕是回天乏术了。”公公抬头看了眼乐清歌,示意南宫月过去给她松绑,“杂家就再给你一个机会,要是这次再拿不到神玉,后果你自己清楚。” “多谢主人!” 南宫月步入阳光之中,抬头间,竟是叶家那位书童叶铭! “月哥哥……”南宫月将乐清歌身上的绳索松开,乐清歌软在南宫月怀里。 “这次可别再出什么差池了。”南宫月为乐清歌擦去脸上的血渍,可眼里却看不到一丝的怜悯心疼。 这日天气有些阴沉,让人感觉有些胸闷。 叶满溪基本可以独自下床走动了,虽说他已经同程芩道过了歉,但程芩好像话变少了。不,不是话变少了,是同他的话变少了。这让叶满溪心里更加愧疚了。 叶满溪出房门去透透气,这才发现这地方是他与程芩小时候的秘密基地。只要两个人在家里呆腻了,便约好偷偷溜出来道这里玩。这茅草屋是以前一不知名的人留下来的,他们发现这个地方的时候,已经开始长杂草了,显然许久没有人能住,荒废很久了,于是二人便把这里当做是秘密基地。除了杂草,偶尔也撒点农作物的种子,任它疯长。还打扫了屋子,时不时从家里带点必用品到屋子里去。 原先是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基地,但后来,叶满溪也曾带乐清歌来过。只是这件事程芩不知道罢了。 这个时辰,程芩他们应该是出去买食材去了。 而偏偏就是只剩叶满溪一个人的时候,麻烦事接踵而来。 只看到不远处一踉踉跄跄走路的熟悉身影。 那身影,叶满溪怎么会认不出来呢,是乐清歌! 叶满溪忙拖着伤口还未愈合的疲惫身躯,朝乐清歌的方向走过去。 “清歌!”叶满溪怜惜地扶着浑身是伤的乐清歌,浑然不顾右肩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你这是怎么了?” “满溪……” 而这时候程芩与花无期刚巧赶来,程武因着要去押镖没有一同前来。看到这一幕,程芩手里的菜篮子落在了地上,花无期长叹口气。 乐清歌颤巍着伸出手,指着花无期说道:“小心……他、是他拿走了神玉。” 花无期不禁感叹,好一招恶人告状!不过仙骨确实是他拿走的。 程芩第一个反驳:“你个妖女,少污蔑人了!程默是我程家的人,怎么会偷神玉?况且他偷了神玉,为何还要在我这待着?吹牛也不打草稿!” “满溪,相信我,我是骗过你,我接近你确实是想得到神玉。但是神玉真的是在他那里!” 叶满溪回头望着花无期,花无期便知道,这家伙没救了,开始怀疑他了。 “满溪,别再被她欺骗了!她害得你还不够苦吗?!” 两难的叶满溪望向乐清歌泪水打转的眸中,内心五味杂陈:“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也是被逼的……若我不这么做,我的父母就会死。可这次我没有拿到神玉,他们就把我的父母杀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我哪里都去不了了,只能来你这里。” 花无期静静地看她演戏,感慨演技之高超,让人佩服地五体投地。但现在只要他死不承认是他拿了神玉,谁又会信她的话呢? 但让花无期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番话叶满溪这个二愣子还真信了。 “程默,你……” “叶满溪!你真是无药可救!”程芩大骂道。 原本必无翻盘点的局,输给了一个“多情多义”的痴情男子。 “对不起,我只能搜身了。”叶满溪说道。 “不用你来!”程芩开始搜花无期身,其实花无期心里头发虚,毕竟这仙骨他得带在身上才能减慢生命的流逝,于是他把它揣进了百纳袋中。这百纳袋可容万物,一块仙骨放进去也还是瘪瘪的。只要程芩不把他打开来,就什么事都没有。 程芩又开始吐槽:“比拳头还大的神玉,谁会傻到放在身上啊!” 正说完,程芩不小心扯开了花无期腰间挂着的百纳袋抽绳,仙骨悄然落地…… 这下好了,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地上的神玉。 “你看满溪!我几句说是他偷了神玉,他不怀好心!” 程芩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你、你……程默,真的是你拿的神玉?” 花无期捡起地上的仙骨,放回百纳袋中,坦然地说道:“是我。” 叶满溪顺势拉过程芩护在身后:“不管你有何目的,请你把神玉还给阿芩。” 说实话,花无期本是无意于程家所谓的传家宝的。但谁叫这传家宝是花无期的仙骨呢,就算程芩曾救过她的命,他也不能再把仙骨拱手交给别人吧,他这次拿走,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抱歉。”说罢,花无期转身便要走。程芩见状,快步上前拦住,挥掌出手。 让程芩最意想不到的是,花无期竟能轻松躲过她的每一招每一式。程芩顿感被欺骗,心中苦涩万分,愤怒到了极点:“你到底是谁?!我程家待你不薄,你却一直觊觎神玉,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有些事,我不便说。” 程芩还不死心,与花无期缠斗。花无期不愿再与她纠缠,提气朝程芩面门打去。程芩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掌风席过,程芩没有看清,最后定睛时,花无期收回手——他没有伤害她。 呆在原地的程芩低着头,花无期与她错肩而过,等到听不到脚步声,程芩这才蹲下身子,啜泣的声音让叶满溪有些心疼。叶满溪没怎么看到过程芩哭,他记忆里,程芩是个从不把委屈伤心挂在嘴边的姑娘。她也是从小被宠到大的千金,却没有普通千金那般的娇气。她是特别的,与众不同的。 叶满溪欲上前去安慰哭泣的程芩,衣角又被乐清歌拉住:“满溪,让她好好静静吧。” 看着不远处的程芩,叶满溪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他自然是知道程芩地委屈的,毕竟程芩这般掏心掏肺地对花无期,换来的却是背叛,可之前,叶满溪又何尝不是这般滋味呢。他低头看向乐清歌,她浑身是伤,白净的脸颊上全是灰尘血渍,只有一双黑眸,干净地让人无法与恶人联想起来。 她是真心的吧?? 叶满溪心中肯定,但还是有一芥蒂,化不掉。 暮霭沉沉 1 人世间的烟火气最浓郁的时候,往往是在忙碌了一天之后,烟囱里的袅袅翠烟,大街小巷中传来的饭菜香味。花无期走在街道上,身上还穿着程家的家仆衣裳,他得回去换了。 虽说拿到了自己的仙骨,但这仙骨还是得依靠玉衡上仙才行。不过这一时半会儿花无期还不打算回一帘红雨,他还要找出害死薛舞的真正凶手。 换好衣物之后,在附近随意找了家其貌不扬,人流不多的小客栈住下了,安逸。 这安稳日子没过几天,噩耗便接踵而至。 有人在客栈里头与人围坐吃着小菜,嘴上囔囔着程家的镇远镖局出了大事,前些日子押的那一镖,半山腰上被马贼劫了去。据说委托镇远镖局押镖的人并非善茬,他背后是连朝廷都有些胆怯的黑帮势力,这群人做事毫无章法可言,若是有人做了不利于自己的事,必然会让此人付出惨痛代价。 正是因为这一镖,镇远镖局得罪了黑帮势力,要知道镖局丢件本是大忌,何况对方还是黑帮的人。 花无期想了想,前几日押镖的人不就是程武吗。 “据说押镖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是呀,现场那模样,血腥得紧。” “那狮头岭本就多马贼,也不知道镇远镖局为何要接这一单。” “我听说啊,程家当时也不知道委托人是黑帮的人,要知道程家这么多单,从来没接过黑帮的单。我寻思是有人陷害他家,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人。” 听罢,花无期心下一惊,无人生还,那岂不是程默也…… 忙起身往程家赶去,发现程家派来把守的人比平常多了一倍,看来他们也非常清楚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花无期偷溜进程府,寻不到程芩,以为程芩还在郊外,转而往郊外赶去。 但郊外小木屋里,只剩下了叶满溪和乐清歌二人,不见程芩的踪影。 乐清歌率先发现了站在篱笆外头的花无期,手里的竹篮掉落在地上,忙躲到刚从木屋中出来的叶满溪身后。 “是你。” 花无期开门见山,问道:“程芩去哪了?” “阿芩不是回程府了吗?她说家中有些事要处理,出什么事了?” 瞧这小木屋,远离城镇,这么大的消息都无从知晓,花无期不禁感慨叶满溪在这过得倒还逍遥快活。花无期看了眼叶满溪身后的乐清歌。 “二公子保重身子。”说完便离开了。 程府没有程芩地影子,木屋中也不见她人,花无期怕这丫头片子一个人前往狮头岭去了。 等花无期到了狮头岭,索性来的及时,果然在一处木屑残骸的地方找到了程芩。 原本花无期打算若是在程家确保了程芩地安全,再来狮头岭找程武的,而今在狮头岭找到程芩,也算是心中慰藉。 不过看样子程芩已经在这里找了许久了。 “大小姐。” 蹲在残骸处入神的程芩猛然抬起头来,眼中的光亮在看到来人是花无期之后瞬息暗淡:“你来做什么?” 看着眼前这换了一身白衣的花无期,程芩险些没有认出来他。 “同你一样。” 程芩撇撇嘴,她才不相信花无期来这里的目的是找程武的呢。何况他这人骗了她这么久,还拿走了她家的传家宝,程芩不给他好脸色看。 花无期看了眼地上的残骸,还有未处理的尸体,死相凄惨至极,庆幸的是这些人中无一人是程武。花无期只能祈祷他如今能逃离魔爪,藏匿在某个地方。 约莫半个时辰,两人并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按理说。若是当时马贼人多势众,程武一行人必然凶多吉少,假设程武侥幸逃离,那也必然会身负重伤,不可能一路上没有一丝血迹。 程芩在前头走得极快,花无期便在后头跟着。虽说程芩也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但花无期双眼也并未闲着,左右细细查看四周环境的异样。 终于,在某处隐蔽的枝丫上,发现了一丝丝凝固的血渍,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若非花无期眼力见超乎常人,这般细节恐无人能发觉。 花无期转了个弯,朝另一条路走过去,前头的程芩发觉花无期没再跟着她了,回头望去,原是发现了踪迹。 “难道是程武?”程芩凑到那一小滴血渍前,细细看去才发现血渍,心中对花无期这观察入微的洞察力啧啧称奇,但也生起了一丝恐惧,这般有能耐的人,尚且还不知到底是敌是友。 “看看便知。”花无期开始带路,毕竟是去找程武的,程芩还是识趣地跟上花无期的步伐。程芩还是能掂量自己的能力的,就刚这段时间,程芩也是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毫无头绪。看花无期的样子,说不定真能找到程武呢。 又不知走了多久,程芩双腿开始发酸,边敲大腿边细声吐槽道:“到底找不找得到啊……” 忽的,程芩装上了一堵背墙,往后头踉跄了两步,抬头正要呵斥,却见到眼前一黑不溜秋的山洞,外头再大的阳光也照不进这黑漆漆的山洞中。 “程武真在里面吗?哎!喂!你等等我啊!这里面这么黑,连个火折子都没有你怎么……” 还没等程芩质疑完花无期,便被花无期手上凭空生出来的红火惊到了——凡人如何能从掌心凭空生出火来? 这红火足以照亮眼前之路,程芩跑上前去盯着花无期手上的红火,好奇心驱使她伸出手指去触碰。花无期移开手,不料那红火瞬息间跑到了程芩地手上,吓得程芩左右甩手,却也甩不掉这红火。 “喂喂!你这是什么邪术!怎么甩也甩不掉?”没一会儿,程芩发觉这红火并未伤及自己半分,心中慌乱之意平息了半分,小心翼翼地举着红火往前走。 这山洞着实冗长,但幸运的是,程武真的在里面。 山洞中的钟乳石湿漉漉的,尚在滴水,程武靠在一滩清水旁昏睡过去,身上的伤被他用衣服碎布胡乱地包扎了一番。花无期忙上前查看他的伤情,索性并无大碍,只不过体力虚脱,身受重伤,估摸着只需要好好疗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 程芩见到瘫在地上的程武,慌忙跑过去欲摇醒他,但手上的红火险些晃到程武身上,程芩抬起头来问花无期:“他如何了?” “无妨,静养时日便可。”说话间,附身背起了昏睡的程武,将他带出山洞。 前方愈发光亮,程芩看着手里的红火,正要问着红火如何办,手里的红火便熄灭了去。程芩拍了拍手,抿抿嘴,又继续跟上花无期的脚步。说实话,这次若是没有花无期的帮助,程芩一个人怕是真找不到程武。 一路上二人皆是沉默不语,等到了程家大门口,程芩这才开口说道:“小贼,你这次虽帮了我,但我不会感谢你的。” 一句“小贼”,让花无期哭笑不得。这仙骨可是他千百年前就遗落人间的,怎么千年之后寻回来了,倒成了小贼了。 等着程家人出来迎程芩程武了,花无期这才离开:“大小姐多保重。”。 程芩看着花无期离去的背影,关于他的身份,程芩还是没能问出口。既然得不到答案,那只能用处心积虑盗取她家传家之宝的小贼来形容了。 暮霭沉沉 2 时过数日,程家的家境愈发紧张,自从接了那单镖之后,镖局的生意与日俱淡,程启仁老爷子险些要闭馆修整。 这种危难关头,与程启仁一直相交甚好的叶淮应当挺身而出,帮助程启仁度过这道难关的。然而到现在,叶淮也没有给予程家一丝一毫的帮助。 在外人眼里,都以为是叶程两家关系破裂,程家惹了江湖上不好惹的黑帮,叶家也不愿趟这趟浑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 然而世人不知的是,叶淮在出事的第一天就已赶去程家见过了程启仁。原本叶淮是要拼劲全力帮助程启仁度过这道难关的,但被程启仁拒绝了。程启仁也不愿意叶淮惹祸上身,处理这件事最好的方法,便是自己挺过去,并且不伤及旁人一分一毫。 叶淮本是执意要帮助程启仁的,哪怕搭上自己的乌纱帽或是家当。但程启仁也是个老顽童,说是若是帮了他,便一拍两散。叶淮哪里抵得过这要挟,之得留下些能解燃眉之急的银两,离了去。 所以程家能撑到现在,与叶淮给的银两也大有关系。 镖局接不到镖,必然开不长久,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不仅如此,之前手里的镖,每每送出去,便被仇家报复劫持,并且押镖的程家人非死即伤。 程家不禁损失了钱财,人才也流失诸多。程启仁不仅要处理不计其数的退单,还要赔付寄送人的损失,家底都快掏空了。所以打算不再接单,先把手里的赔付款算清了再从长计议。 程芩这些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自从搞丢了家宝之后,家里的情况便日益衰败。程芩心中十分懊恼,所有错误的开端,皆是由她偷偷取走神玉开始,接踵而至。 而仍在休养生息的程武,如今还是连床都下不了,足以见当初伤的有多重。 自从花无期在客栈住下之后,也会时常留意程家的情况,如今生意萧条,索性程芩还是很安全的。除此之外,花无期也在调查那个级善箭术的人,那人与乐清歌有密切的关系,所以花无期时常去到郊外小屋,蹲守一番,说不定能找到点什么蛛丝马迹。 终有一日,躲在远处的花无期看到了乐清歌趁叶满溪出门之际,招来了一只白鸽,放了卷纸进去。 待信鸽飞出乐清歌视线,花无期在另一头,以一石子劫下信鸽,掏出信纸,只见上方赫然写着一个“屠”字。 花无期心头一颤,不知这“屠”字是何意,是要屠杀谁的意思吗。 将信纸塞回信笺,追随信鸽一路而去,最后发现信鸽竟飞进了叶家大院。 无数的猜测在花无期脑海里浮现。 莫非叶程两家的关系当真是表面模样,真是叶家想要害程家? 还在思索之际,只见有人从叶家后门偷偷出去,花无期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这不是叶家书童叶铭吗?难怪当晚在乐清歌房中听那声音这般耳熟。 如果乐清歌的信是送给叶铭的,那么叶铭很有可能便是那个乐清歌口中的“月哥哥”。花无期细细想来,发觉那箭上刻的“月”字,这便对上了。 但叶铭走的路着实偏僻,自己跟着他的目标太大,花无期便放出了一只红蝴蝶,以蝴蝶为眼,一路跟随。 叶铭一路疾走,来到一处偏远空地,远处一辆马车正在那儿等着。 花无期欲操控蝴蝶飞近些看清马车上的人,怎料叶铭一个转身,自手中射出一根银针,将蝴蝶射杀了。 丢失了眼的花无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根银针弄得有些内里反噬,索性他这身子还扛得住,加上有一块仙骨在身上,调息一番便恢复了过来。 方才叶铭这样敏捷的身手,必然是高手才有的。花无期更加确信,叶铭就是救走乐清歌的黑衣人,是杀害薛舞的罪魁祸首了。 叶铭方才去的那个郊外空地,就在不远处,半柱香的功夫便可赶到。 “主人,清歌说可以行动了。”叶铭本命南宫月,隐姓埋名进入叶府,就算只做个卑贱的书童,也忍辱负重多年,就为了帮助公公得到神玉,恢复往昔神韵。 传闻程家有宝,可解百毒肉白骨,常带在身边,还能延年益寿,恢复青春。这便是公公需要的,他要得到神玉,将这残败的老弱身躯,恢复到昔日神采奕奕的模样。而程家那一镖,便是他命南宫月派人前去下的单,再派几个身手上好的随从假扮成马贼的模样,劫了镖。 但公公与那江湖上的黑帮确实是有些关系在的。 “此次行动,你确定那花无期会出面?” “主人放心,若是程家大小姐在我们手里,我想就算是让他在我们面前自尽,怕也是易如反掌的。” “还以为这小蝴蝶是什么冷血动物,哪想倒也真有感情?” “程芩是他的救命恩人,为了报恩必然义无反顾。” “行啦,杂家乏了,先回去了。” “主人尽管等着我的好消息。” 南宫月嘴角的邪意挥之不去。 花无期赶到空地时,早已人走茶凉,环顾四周,不见人影。但花无期就是确定,叶铭还未走远。 耳听四方,细微的动静也逃不过花无期的双耳。刹那间,一根银针朝他射来,花无期目光犀利,弹指便将那致命银针脱离了主轨道,啷当落地。 暗杀者最重要的便是隐藏好自己,若是被发现了,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我看见你了,叶铭。”花无期盯着银针射来的方向。 藏在暗处的南宫月邪邪一笑,放声道:“飞虹焚心,不愧是名扬九州的花无期。论武力我自然是斗不过你,但你也未必能接下我这追命三箭。” 南宫月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暗杀自然是要懂得伪装与改变藏身点的。自南宫月开口说话时,他早已躲到另一处,拉满弓,箭指花无期了。 箭离弦,花无期敏锐地第一时间察觉到箭来的方向。不得不说,南宫月的箭术着实叫花无期称奇,可以说是举世无双。花无期正躲开了第一支利箭,谁能想到这第一支箭只不过是虚晃而已,这第二箭才是直直朝他面门射过来,显然不给生路。 花无期虽说轻松躲过了第一箭,但第二支箭来得太过突然,只得仓促闪身,但也不小心划破了手臂,剑刃锋利无比,鲜血很快便流了下来。 还没等花无期反应过来,这第三支箭便又冲他而来。花无期避无可避,只得步步后退,提起内力与之相抗,以无形化有形之力,最后一个侧身,躲开飞箭。但那箭还是贯穿了身后的树干,足以可见,就算是世代追崇射箭之术的叶家,估计也达不到南宫月这般的水准。 待花无期缓过神来,南宫月早已踏着轻功步步远去了。 血海深仇,此仇必报。 花无期步步紧追,这次可算找到了人,可不能就这般放他走。 南宫月的轻功也分外出色,尚且还能与花无期不相上下。为了阻止花无期的追杀,南宫月只得便撤边放冷箭。因着是在逃亡路上,这几支箭的水准阴显没有之前那三支的高,被花无期轻松躲过。 眼看着花无期就要追上来了,南宫月急中生智,一个急转弯,躲过了花无期的一次抓捕,香另一处方向继续飞奔。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昏暗,南宫月显然有些吃力,速度慢了下来。 “花无期,你这般追我,也不怕程家大小姐出什么事?” 花无期心下一颤,难道说南宫月在这里等他的原因,是想拖延时间?再看南宫月将他往岳启镇反方向引,转而又回想起那信纸上赫然写着的“屠”字,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若是再追下去,程芩可能会有危险,若是不追,便放走了这十恶不赦的仇人。 逝者可追忆,生者且珍惜。 花无期还是放弃了追杀南宫月,转而往回赶,心中暗念,千万不要出事。 等花无期赶到程府时,大门紧闭,毫无生气。心中不好的预感逐渐强烈,当他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尸横遍野。 一个“屠”字,没留下一个活口。 遍地尸骸,血溅四方,触目惊心。花无期往内院赶去,却见程启仁横尸堂前,身首异处。 这惨无人道的杀人方式,让人毛骨悚然。花无期眉头紧蹙,转眼便瞧见一旁被一剑封喉倒在血泊中的那几位师兄师姐,模样之惨烈,一个比一个凄惨。 花无期不敢相信,仿佛他们唤他“小十七”、“十七师弟”这些话,还在昨日。 忽而响起了程芩和程武,忙跑去寻,却寻了半天也不见二人。花无期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找不到尸身,总比找到了好,说不定是逃离了去。 花无期有些不知所措,他虽曾身经百战,见过太多血腥场面,也许是体验了太久的安逸生活,也许是被这凡间俗世慢慢渲染,有了些许情感,忽而心中悲愤不已,无处发泄。 可不能在伤痛中沉醉,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程芩和程武才行。。 花无期想起了郊外小屋,于是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暮霭沉沉 3 程芩双眼通红,鼻子里都是血腥味,来不及犯恶心,被程武搀扶着逃亡。 过惯了安生日子的程芩怎么也没想到,这种只在书册里头的桥段,有一天竟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些人就像是土匪强盗,如同浪潮一般,从大门,从围墙,奔涌进来,见人就杀。养尊处优的程芩哪里见过这阵仗啊,呆立在原地,瞳孔放大,恐惧充满在她的眼眸中。 若非程武相救,她恐怕早已被那个拿着大刀,冲她劈头砍来的土匪杀了吧。她看到自己的师兄妹拿着佩剑拼死护她;她看到那挂在墙头的“不问出处”字幅上洒满鲜血;她看到她父亲把她拖到暗道欲将她送出去,她死活不走,被程武击中后劲,昏迷之际,她看到她对她最最好的父亲身首异处,热血洒在她的脸上,不省人事。 “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程芩嘴里不断重复一句话,程武本就有伤在身,带着程芩有些吃力。 “大小姐,振作一点,我们先离开这里,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程武滔滔不绝,哆嗦着安慰程芩,但此刻的程芩哪里听得进去,师兄妹门在她面前惨死,父亲又为了救她,将她送进暗道,在暗道门关闭之际被砍掉了脑袋。 亲眼目睹被灭门,换做是谁,都会精神错乱的吧。 极度悲伤之际,连泪水都不愿意滴下来。 程家暗道通往郊野,本就是作为应急逃生的通道经久未启用,路上都是蜘蛛网,跑了许久,二人身上或多或少沾了不少。 程芩以前还吐槽现在这大和世道,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打打杀杀,修建这密道有什么用。谁想到竟真的有一日用上了。 追杀之人一定会很快就追上他们的,此时程武不敢有所怠慢,这是程启仁临终前唯一交代他的,他说要护住程芩。 那就算是拼了性命,也是要护住程芩的。 但是好景不长,那些人如同饿狼一般,挥着大刀追了上来。 程武将程芩护在身后,被血浸透的手颤抖地持着剑,他已经快提不动剑了。尽管如此,哪怕是战斗到最后一滴血流干,他也不能将程芩暴露在这群饿狼面前半分。 面对众多敌手,程武以为这是他最后一搏了,生死早已抛诸脑后,挥剑而去,这时竟发现手中忽然多了一股力,前面的黑衣人皆被剑气封喉,瞬间暴毙。 这回,花无期总算没来晚。 程武诧异回头,惊喜之际,原是花无期为他传输了内力,这才能做到一剑封喉。在程武眼里,花无期就如同坚实的后盾,有他在,似乎什么都会变好。 程武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没事吧?”花无期关切万分。 “没事。师父,你来了就好了。”程武一如既往地崇拜花无期,并且无条件相信花无期的实力。 那幸存的黑衣人见状,开始放狠话了:“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就凭你一己之力,恐难敌百手。” 这般阵仗,花无期也不是头一次碰到了,对付这些个小罗罗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便试试。”刹那间,平地四起火蝴蝶,在昏暗的夜色下,火蝴蝶的颜色分外刺眼,翩翩然看上去毫无攻击力,但知晓之人已胆战心惊。 “这、这是……” “飞虹焚心!他、他是花无期!”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花无期的身份,哆哆嗦嗦地喊道。 不仅黑衣人惊讶,就连程武有些错愕,自己崇拜这么久的师父,自己死皮赖脸追着要求他授武的师父,居然是九州闻名的花无期。 当人群中有人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火蝴蝶纷纷扑向众人的心脏,众人顿感胸口灼烧疼痛难忍,左挠右搔也不见好转,最后倒地猝死,不再动弹。 火蝴蝶暂时困住了黑衣人,花无期背起瘫坐在地上的程芩,与程武逃离现场。 “带我去秘密基地……” “什么?”花无期听到程芩在喃喃自语,柔声问道。 “我要去秘密基地。我要找满溪……”。 花无期知道程芩心里苦,如今她想见叶满溪,那便成全她好了。如今有他在,想来乐清歌也搞不出来什么名堂来。 暮霭沉沉 4 当花无期带着程芩来到秘密基地时,叶满溪正在院子里拿着卷书看,边上燃了盏刚好可以照见书册的油灯。 好生悠闲,花无期心想。 叶满溪瞧见了来人,忙放下书卷,迎上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趴在花无期背上的程芩见到叶满溪,终于泪水决堤,泉涌而下,花无期刚将她放下来,便扑到了叶满溪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屋里的乐清歌听到动静,出来瞧见了来人,眼色不是很好看,下一秒还是换上了忧虑的神情上前慰问:“发生什么事了?” 若论演技,花无期最佩服乐清歌。但花无期现在也懒得拆穿乐清歌,之后叶满溪自然会想阴白,他不必当这恶人,免得说他挑拨离间。 程武开口说道:“不知哪里来的一群黑衣人,一下子闯进了程府,看见人就杀。对方人多势众有备而来,我们毫无防备,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程老爷为了救大小姐,也……” 程武说着说着,声音愈加哽咽:“若非遇到我师父……哦,是无期少侠,我同大小姐怕也是无法安全到这里的。” 叶满溪听罢,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才几日的功夫,怎的成家老爷就这般被人杀了呢?想想也后怕,那个在镇远镖局下单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催动这么多黑衣杀手,来灭程家满门。 “阿芩,没事了,我在。” 程芩哭得更大声了,声音也沙哑了许多。她需要好好歇息,但那些要她命的杀手可不会给她休息的时间,这不,南宫月带着一众杀手纷至沓来,把小屋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众人开始警觉起来,而花无期一直留意乐清歌的动向,生怕她有什么卑鄙的小动作伤到程芩。 “各位,又见面啦!”南宫月对着小屋前的几人喊道。 叶满溪见了来人,诧异万分:“叶铭?” “叶二公子,是我,不过我不叫叶铭,我叫南宫月。” “原来是你一直卧底在叶府。” “是我,但我可从未做些什么对不起叶家的事。我目的很简单,只要交出神玉,你们都可以活着走。”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花无期,虽说仙骨是在花无期身上,但花无期怎么可能将好不容易得到的仙骨再拱手让人。 乐清歌与南宫月串通一气,那么南宫月应该知道仙骨现如今是在花无期的身上,那么又何苦大费周章地要派人灭了程家满门呢? 莫非是想要挟持程芩来要挟他把仙骨交出去? 程芩啜泣着,对花无期说道:“他们是冲着神玉来的,你把神玉给他们吧,我不想再有人有事了……” 花无期看着程芩梨花带雨的双眸,虽说怜惜,但也不会因为这就把仙骨给这手上沾有薛舞鲜血之人。 “看来程大小姐也是阴理之人,若想人毫发无损,只要交出神玉,好买卖,何不为呢?”南宫月双手抱胸,不可一世地望着几人,仿佛他们是蝼蚁,是贱民。 “花无期!你若是要报恩,就不要再让无辜的人受累了,一切都是因为那块破石头害得我家破人亡,你给他不就得了!” 程芩越说越激动,就差上前去揪着花无期的领子,把仙骨掏出来丢给南宫月了。 “抱歉。” 见花无期仍不为所动,程芩气不打一出来,刚要上前去揍花无期,被叶满溪拦住了。 “少侠,既然他们只要神玉,不若把神玉给他们,若真动起手来,我们怕毫无胜算。”叶满溪知道花无期实力不凡,但对方人多势众,程武尚且受伤,还有乐清歌和程芩得顾忌,那斗得过的胜率怕是连三成都不到。 “大小姐当真不想报仇?”花无期问道。 眼下花无期可不管对方多少人,实力几何,胜算多少,他只知道,之前放走了南宫月,现在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血债血偿。 一旁的程芩咋舌,她想啊,她何尝不想把这些人生吞活剐了。但如今,面对这么多黑衣人,她们才五个人,拿什么跟他们都啊,就连程家都能一锅端的杀手,实力可见一斑。 低头沉思了许久的程芩忽然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地问道:“你有几成胜算?” 现有仙骨在手,花无期对眼前这些人可以说是十成把握,但又要顾及到程芩与程武的安危,只能稍稍委婉回答。花无期低头回望她一个眼神:“九成。” 听到花无期的回话,程芩也是半信半疑,可她如今家破人亡,灭门仇人就在眼前,若真同花无期所说有九成胜率,何不拼死一搏,好告慰父亲与同门师兄妹的在天之灵。 “哼,自不量力。给我上!”南宫月一声令下,不计其数的黑衣人纷纷提刀奔涌上来。小屋外的栅栏被踏倒,菜地里的蔬果被踩烂,桌上的烛火被袭来的带有杀意的风吹灭。 叶满溪是无条件站在程芩这边的,她若是想全身而退,那他一定会帮她平安归隐;她若是想拼死一战报这血海深仇,那他便奉陪到底。一脚勾起边上的竹凳朝杀手丢去,击退一双。 程武虽已身负重伤,但仍持剑而战,他习武本就有天赋,面对黑压压的杀手的袭来,倒也不乱阵脚,有条不紊地解决。 程芩手中无兵器,只得眼疾手快地撂倒一个杀手,夺过他手里的刀用作防身武器,杀红了双眼。 烛火虽灭,但周遭出现的火蝴蝶点亮了战场,火蝴蝶之多,让杀手有些来不及应付。花无期不给杀手近身的机会,往往是冲到他跟前一两个身位便被火蝴蝶吞噬心脏而亡的。 最重要的还是乐清歌,花无期不禁要操控火蝴蝶攻击杀手,还要时刻留意乐清歌的动向。这般危急关头,正是她趁虚而入,暗放冷刀的时候。 程芩地功夫显然没有其余几人那般炉火纯青,好几次险些被杀手砍到要害,幸好被叶满溪挡住,这才幸免于难。来不及说声感谢,便又投入到下一个杀手的决斗之中。 南宫月采取的是人海战术,只要是个人都会精疲力竭,耗光他们精力最后任人宰割。显然,受着伤的程武第一个力不从心,手里的剑在会出去与敌方的刀相抗时,右手无力,剑飞出去数米远。 花无期见状,提气攻去击退杀手。眼下之际,最好的办法便是先送程芩他们突围,忽而数不尽的蝴蝶聚集到花无期手中,幻化成了一把长锏。 世人之中,相传最多的便是花无期的御蝶之术,可从没有人见过花无期耍兵器的啊。 杀手们仍在冲杀,花无期一个健步上前,右手一会手中锏,一道艳丽红光横扫而去,击退杀手数米之远。后头的杀手还未跟进,花无期便捏了个诀,一直呼扇着翅膀掉金粉的红蝶翩然而出,白光一闪,竟化作了一只巨型蝴蝶,托着程芩四人飞离而去。 程芩错愕,怎么也想不到花无期竟还有如此强大的能力,竟能化蝶为骑,驼人乘风。可她望着脚下院中被杀手层层包围的花无期,歇斯底里地大喊他的名字:“花无期!” 包围圈中的花无期侧过脸,余光瞥见四人已安全脱离包围,回过神到战场中去。红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忽阴忽灭,杀意四起。 若是牺牲花无期一个人来救他们四个,程芩宁愿刚才说什么也不答应花无期的话,拼死一战。而是抢也要把那神玉抢出来丢给南宫月。 叶满溪在一旁和程武抓住程芩,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傻事。 “阿芩,或许无期少侠还有另外的法子脱身,他内力深厚,江湖上没有人能伤到他的。”叶满溪安慰着。 “是啊程小姐,花少侠神通广大,定能化险为夷。”乐清歌此时也不忘凑上一句,此刻她尚且还不能暴露,还需要继续潜伏。 除了程芩舍不得花无期舍命相救,程武更是心痛万分。那可是他最最敬重想要拜师学艺的师父啊,程武不希望这一别之后,再也见不到花无期了。 夜深人静,忽而远处一柱红光擎天,气波圈自红光出四散开来,强烈的气流让在蝴蝶背上的四人纷纷遮了遮双眼。待到移开手臂时,眼前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就连杀戮声也听不到了。 结束了吗? 程芩眼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自责不已:“都怪我,是我害了他……” 叶满溪将程芩搂进怀里,一时之间不知该安慰些什么,无言胜过一切。 没人知道郊外小屋发生了什么,硝烟散尽,树木皆倒,一片平地。只看到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提着长锏,自尸骸与废墟中缓步走来。 四下望去,再没有其他生者。 又让南宫月跑了。。 不过想必他收了重伤,迟早有一日,花无期会让他血债血偿。 暮霭沉沉 5 在红蝶的带领下,四人平安到了一处山间竹林住宅。忽而红蝶化作了人形,原来是红鸢。 之前的事已经让四人大开眼界了,而今这蝴蝶又忽然化作人形,又让几人大跌眼镜,原来世上当真有妖。 不过幸好,是只好妖。 程武呆呆地盯着红鸢半天,一根筋八百年不开窍,此时竟突然开窍了。见到了红鸢本人,就连身上的伤痛都忘得一干二净,只顾着看人去了。 一边的程芩戳了戳程武,让他把哈喇子擦擦。程武这才收起了目光,低头挠腮。 红鸢充当花无期的“翻译官”已有数百年了,可谓是花无期名副其实的生活放映机。不过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红鸢心中自然有数。 “这宝玉本是我千年前流落人间的物件,千年来一直寻而不得,只得以红蝶模样生存于世。某日遇难,若非遇到了主人相救,恐早已殒命。而今碰巧找到宝玉,这才得以助我化作人形。程小姐,主人也是为了我才不将宝玉交出去,还请程小姐见谅。” 话已至此,程芩自然理解:“原来宝玉是你的配物。如今物归原主,我也安心了。只不过花无期把我们送来这里,他一个人面对这般多的杀手……” “程小姐放心,主人武艺天下无双,只是怕出杀招时伤及各位,这才命我带各位突围。” 一旁的乐清歌若有所思,听他们这般说,这花无期看来是个极难对付的主儿。心中暗暗担心南宫月会真死在花无期的手里。 “时候不早,各位先歇下吧,这里很安全。” 夜色已深,几人皆辗转难眠,各怀心事。 尤其是程武,耳根子红到了脖颈。 红鸢正在为程武上药,程武这便脱光了上衣,背对着坐在红鸢面前。 而红鸢则笑盈盈地给程武上药。 “公子,可以了。” “哦哦,好好……谢谢姑娘。”程武被红鸢的声音唤回了神,忙穿好衣服道谢。 红鸢掩嘴咯咯地笑,这傻小子甚是好玩儿,比自家主人有趣不少。红鸢把一些膏药留给程武之后,便退出了房门。 留下程武坐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些瓶瓶罐罐,好似还有一丝红鸢的余香在上面,伸手拿起一瓶药,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甚是好闻。 猛然间,程武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用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好让自己清醒,怎么自己像个变态似的。 不过红鸢身上的味道,是真的让程武痴迷。 翌日,日过三竿,大家都还未起床,显然昨日并未休息好。红鸢坐在门口,望着远方,等着花无期的到来。 此地离岳启镇约莫十几多里路,若是路上不耽误,花无期大概半日便可。 然而等到了未时也不见人影。 不过红鸢并不担心。 正在赶路的花无期又被拦截,那凌冽的寒箭冷不丁的朝他射来。 躲过利箭,花无期正愁找不到南宫月,没想到他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真不知道仙骨对南宫月的吸引力到底为何这般强烈。 第二支箭射来,花无期显然发觉这箭较以往的都要阴狠,就好像南宫月的内力提升了一个档位,但昨夜,南宫月必然是受了伤的,怎会一夜之间内力有如此提升。当花无期化解了这第二支箭之后,终于找到了南宫月。 这还是南宫月吗? 他双眸散大,整个眼都是黑色的瞳孔,脸上身上青筋暴起,似乎失去了理智一般。 这拔苗助长的方式,看来南宫月是铁了心要从他这里拿到仙骨,这是堵上了性命啊。 对于现在的南宫月,花无期应对的方法仍是先近身,虽说南宫月内力提升数倍,但离了这远程的弓箭,取南宫月的性命易如反掌。 不仅要逃离南宫月放出来的快箭,花无期还需要找机会近身。所以得要抓住他换箭的空隙,步步靠近。 南宫月自背后取箭,是时候了! 花无期一个飞身,瞬息来到南宫月身后,哪想现在这南宫月似乎不怕花无期的近身,一个抬手便接住了花无期的拳头。见南宫月用箭刺向他时,花无期侧身而去,躲过攻击。 这时候南宫月丢下了弓箭,转而反常地冲向花无期。花无期不解,南宫月像是被人操控了一般,不要命地朝他跑过来。 蓄力,出掌相抵,花无期竟险些有些招架不住如此蛮力的南宫月,幸好收手快速,不然必会被这蛮力击出内伤来。 花无期绕道南宫月身后,点了他几个穴位,瞬而血管破裂。但令人惊恐的是,南宫月似乎对加诸在身上的伤痛并无感觉,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目标只有致花无期死地一个。 南宫月转身继续发动攻击,花无期只得后退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而去,未触及南宫月,只一招隔山打牛,自南宫月头颅中飞出来两根长钉,瞬间,那一双黑黝黝的瞳孔缩小,变做平常模样。 这回花无期算是知道了,原来是有人给南宫月打了颅钉,抑制了南宫月的思维。而南宫月内力提升这般快,许是那幕后之人给他喂了什么特效药。 恢复神智的南宫月此刻还有些懵,没来得及看清眼前情景,下一秒便被花无期掐住了脖子,抵在树干上垂死挣扎。 看清了人之后,南宫月却笑了起来:“想不到还是落在你手里了。” “万罪之人,必要偿命。” 南宫月毫无畏惧:“花无期,你说的是薛家三小姐的死吧?” 花无期手上力道加重,哪想南宫月晓得越发猖狂起来。南宫月知道这是花无期的心病,等他笑不动了,便轻描淡写说道:“想不到远近知名的南侠也会被儿女情长所困扰啊。薛家在江湖上制兵器的名声远扬,在那大金盘子里分了一杯羹,却怎么也不肯为朝廷效力。朝廷早就想要除之后快了,你当真觉得只有于敬一个人对薛家眼红吗?” 这事花无期倒是知晓的。但朝廷要薛家与之合作,垄断薛家的兵器的目的,无非便是组建一支精锐部队,发动战争扩张领土。当朝皇帝对领土的占有欲可谓是前无古人,阴阴国土已可以说是大到无垠,但还是想要打周边小国的主意。 当年花无期不止一次接见过国师邀见,欲让他帮忙打造一种可破万甲的兵器,美其名曰是为了壮大国力,实际上是为了专门对付邻国那刀枪不入的盔甲。花无期自然是以造不出为由拒绝了。 再说到当日的刺客,一路是薛舞自己花钱找来刺杀他的,还有一路,便是于敬和朝廷的人跑来暗杀薛舞的。 可是于敬应当没这么大的本是能催动朝廷的人帮他一起杀人。 “是谁指使你的?” 花无期回想起那日,南宫月前去见的那个躲在轿中的人物,看样子分阴就是朝中有些声望的大人物。 “哈哈哈哈……”南宫月笑着,不答话。 花无期有些被激怒,这是他头一次被一个人挑起了杀意:“说!” 而南宫月偏偏要转移话题,攻心:“你可知薛家三小姐对你的恨有多深吗?” 花无期的手显然一颤。 见状,南宫月又继续笑了起来,这就是花无期的弱点:“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就算如今你洗清了嫌疑,三小姐可是永远恨你的。哈哈哈……” “闭嘴!” “就凭薛奇那废柴,薛家怕是迟早败送在他手里……” 花无期一甩手,将南宫月丢到地上,见他还在那儿讥笑。花无期忍无可忍,伸手凭空扼制住南宫月的脖子。南宫月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慢慢在他脖间收紧,话也说不出口,笑也笑不出来了。 忽而红光显现在花无期周身,身上的仙骨早已交给红鸢,没有仙骨,强行催动千年未用的仙术,他要叫南宫月魂飞魄散! 风吹而过,手一收,南宫月整个人便化作尘埃,随风而去了。 但下一秒,花无期被仙术反噬,口吐鲜血瘫软在地。要知道,对凡人动用仙术,是要受到仙术反噬之痛的。 顾不了这么多,花无期忙原地调息,但这反噬太过强烈,只能稍作调息缓解,还得找玉衡上仙帮忙才行。 半盏茶的功夫,花无期才稍有恢复,但鬓间生了几缕白发,神色也不及之前,惨淡不少。 当务之急,怕是只能回一帘红雨调养了,花无期幻出一只红蝶,给红鸢传了个信。起身欲行路,结果没走几步,便觉双眼发蒙,倒头而去。 南宫月杀人,总爱了解将死之人的一些习性,以便提高刺杀的成功性。所以有一回,他便瞧见了薛舞买凶杀人的场景。看得出来,薛舞对花无期恨之入骨,不顾自己性命也要花无期死。 这些背后的种种,不过都是于敬的手段罢了。于敬人脉甚广,自然与宫中之人也有联络。南宫月的主人,便是那位一直想要得到仙骨长命百岁的公公,与于敬也是旧相识,于是于敬便借了公公手下的南宫月去刺杀薛舞。南宫月算准日子,赶在薛舞请杀手刺杀花无期那天,暗暗躲在隐蔽处,等待时机。 本是杀了薛舞便可了事,不过南宫月向来宁可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人,于是花无期便也中了箭,这才有了后头的岳启镇的故事。。 这些恩恩怨怨,都化作一场梦,花无期险些醒不过来。 暮霭沉沉 6 在竹屋中的第三天,红鸢才收到花无期派来的红蝶传信。得知南宫月已死的消息,立马告诉了大伙儿。 乐清歌听了险些有些站不稳,叶满溪抚了抚她,这才找了个这几日歇息不好的借口搪塞过去。 半柱香的功夫之后,大批人马赶到了。众人出门一看,竟是朝廷众人。从轿中缓步走出来位公公,行迈靡靡。 后一秒,两个侍卫便拖着捆着铁链,昏迷的花无期上前来了,一把丢在了地上。 红鸢发现自家主人果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家伙,只一眼,红鸢便察觉到花无期这是动用了法术,被反噬的状况。 “想救他性命,便交出神玉。”侍卫喊道。 眼下几人皆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红鸢看着侍卫的刀架在花无期脖子上,只好从怀里取出神玉来。 公公见到神玉,两眼发直,口中喃喃道:“这便是神玉啊!把它给我!” 一个眼神,乐清歌便推开叶满溪,夺过红鸢手里的仙骨朝前跑去。 这回,叶满溪的心算是凉透了。 “清歌!你……” 眼看着乐清歌将仙骨交给公公手里,叶满溪眼中的光亮瞬息暗淡。遥遥相望,叶满溪只觉得乐清歌的目光好冰冷,好似刀子一般割在心头。 程武愤恨道:“我就说这不是什么好人!你还偏不信把她带在身边!我师父好不容易救我们出来,反倒还被她背叛,现在你满意了吧!” 遇到这样的事,叶满溪内心也自责不已,若他早日醒悟,事情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但事情尚未结束,公公显然没有打算留活口,抱着神玉回到轿子里,扬长而去。 留下诸多侍卫,欲除之后快。 乐清歌夺过侍卫手里的刀,瞄准了花无期的脖子狠狠挥去,要为南宫月报仇。 红鸢自然不会让她得逞,化作红蝶出现在她身侧,一脚踢掉她手里的刀,与她缠斗在一起。 其余三人也与侍卫展开了厮杀,遍地的尸身,凄惨的嘶吼声,风声鹤唳,血腥味十足。 好在有红鸢在,侍卫被杀了个干净,只剩下乐清歌一人。 程芩几次与乐清歌交手,皆不是她的对手。一个缴械,程芩被乐清歌挟持,利刃死死抵住程芩的脖子,勒出一条血痕来。 她目光死死盯住程武搀扶着的花无期,目光毫无往昔似水柔情,叶满溪一下子以为,面前的不是乐清歌,陌生到让他害怕。 “清歌,放下刀。” 乐清歌冷笑一声:“要我放下,可以。你们把花无期交给我。” “乐姑娘,凡事种种皆过眼云烟,放下才是救赎。”红鸢悉心劝导,但乐清歌哪里听得进去。 “救赎?花无期执意薛舞的死,几次三番找月哥哥索命,他放下了吗?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而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要花无期的命!” 说话间,乐清歌的刀更贴近了程芩的脖子,疼的程芩险些喊出声来。 叶满溪知晓乐清歌心中苦楚,上前道:“清歌,别再执迷不悟了。放开阿芩,重新开始。” “哈哈哈……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重新开始?告诉你叶满溪,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喜欢过你。我只不过是想利用你,得到程家的神玉,跟你私奔共度余生什么的都是骗你的。你中箭昏迷,是我与月哥哥策划的,若是没有程大小姐,我还真拿不到神玉呢。若不是花无期半路截胡抢走神玉,我也不会再回到你身边装可怜,更不会通知主人派人灭程家满门,月哥哥也不会死。听阴白了吗?这一切都是因为花无期!”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公公的命令。 程芩眼中泪水打转,就为了一块破石头,就要闹得她全家身亡,这就是朝廷的做派吗? “你这个蛇蝎女人!有本事你杀了我!”程芩在乐清歌刀下挣扎。如今就算她身死,她也要让这个害死她全家的恶人陪葬。 “别急,你想死我会成全你。你好好瞧瞧这些人,看看他们会用花无期换你的命吗?在他们眼里,你的命没有花无期重要!” 程芩挣脱不得,看了眼满眼绝望的叶满溪,仍在昏迷的花无期,担心之意溢于言表的程武,心一横,身子前倾,脖子用力抹在刀刃上。乐清歌眼疾手快,移开了刀。 叶满溪见状,一个健步上前搂住程芩,一把夺过乐清歌手里的刀,指向乐清歌。 但乐清歌也并非善茬,从怀里掏出长笛,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挥向叶满溪。叶满溪手下留情,但乐清歌步步紧逼,躲闪不及,乐清歌的匕首划破了叶满溪的脸颊。 程芩见乐清歌又向她刺来,推开叶满溪,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抓住了乐清歌的手腕,匕首距离她的肩膀仅三指距离。不想乐清歌另一只手中还有一把匕首,自下捅向程芩。幸好叶满溪赶到,徒手抓住刀刃,鲜血直流。 “满溪!” 在这种不该感情用事的时候,程芩一个走神,被乐清歌抓住了机会,刺伤了肩膀。 一股热血洒在程芩脸上,双目瞪大,乐清歌被叶满溪抹了脖子。 乐清歌捂着血液喷涌而出的脖子,后退数步,再也支撑不住的乐清歌终于倒在了血泊中,嘴角的血汩汩流着:“月哥哥,我来陪你了……” 叶满溪低着头,程芩看他惨白的神色,拿过他手里的短刃,安慰道:“满溪,结束了。” 其实叶满溪心中有愧,愧对父亲,愧对自己,更愧对程芩。凡事种种,皆因他而起。若非他感情用事,一而再再而三相信一直在欺骗他的乐清歌,事情恐怕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事已至此,又有谁可以挽留呢? “对不起……”。 那又怎样呢,程芩自始至终都没有怪过他。 暮霭沉沉 7 都说人死前能看到这一世发生过得一切,乐清歌笑着笑着,便停住了呼吸。 梳着发髻的小女孩,在墙角被人拳打脚踢。一穿着华贵之人路过,命手下人将她救下,带回宅院收留,这里的小孩都尊称他为“主人”。 今后再也不用担心吃喝了。这是乐清歌唯一单纯的想法。 在这里,她天天习音律,弹琴吹笛,但还是会被大小孩儿欺负。 那是乐清歌第一次见南宫月,扒拉开欺负她的小孩儿,不可一世地瞄了她一眼。他给她的第一印象便是不怀好意的感觉,乐清歌从不敢直视他,可是他却从来不会像别人一样欺负她,所以他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喂,过来过来!” 乐清歌低着头跑过去。 “听好了,她,我罩的。” 似乎因为这句话,再也没人欺负过她了。自此,乐清歌便暗暗决定,此生必要跟随他。 十七岁,南宫月的箭术便已经炉火纯青,就连教他的老师都望其项背。 公公要把他送到叶家去当卧底,两日之后就走。 前一日,南宫月便唤乐清歌去他房间。 乐清歌仍低着头,不敢看他。南宫月捏起她的下巴:“我对你好不好?” “好……”乐清歌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南宫月将她抱上床,欺身而上:“那你是不是得报答我?” 说罢,窗帘落下,衣衫褪尽。 初夜之后,乐清歌便再也没见过南宫月,直到公公让她前去卿凤楼,打听各种关于神玉的下落,她才见到了南宫月。 他问她,是不是朱唇万人尝。 乐清歌连连摇头。 又是一夜旖旎。 “我已经知道了,神玉在程启仁那。他那小妮子喜欢叶二公子,你到时候把叶满溪搞定便可,程芩必然会不顾一切拿出神玉来的。” “好。” 此后,乐清歌想尽办法,终于接近了叶满溪,骗取了他的好感。一场阴谋便悄然展开。 只是乐清歌从来不知道,南宫月当初对她这般好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她生了几分姿色罢了。 世间万物,人以为自己得到了,但其实只不过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假象。 宫中某处,灯火昏暗。公公拿着手里的神玉,爱不释手。但几番操作下来,竟汲取不到任何能量。以为是方法不对,又揣回怀中。 躺回床榻上歇息,忽而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染了他一身。正要张口唤人,却发现如何都发不出声来。又拿出怀里的神玉,想缓解自己的病况。 这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这神玉失去了之前的光泽,变成了平平无奇的一块石头。 公公气的又咳不停,手脚抽搐,一个蹬腿瞪眼,再也不动弹了…… 一月之后,谷雨已过,柳絮飞落,正是暮春时节。 退去了厚衣裳,换上较为凉快的华衫。 程芩与程武架着马,同叶满溪告别。 “满溪,就送到这吧,这一个月来,谢谢你的照顾。” “阿芩,当真不留下来了吗?”叶满溪问道。 程芩抚摸着腰间叶满溪重新做给她的长竹鞭,又望向不见头的阳关大道,回答道:“英雄不问出处。人不该只停留在一个地方,要向往更远的江湖。保重!” 说罢,驾马西去。 叶满溪望着程芩远去的背影,嘴里喃喃:“多保重,阿芩。” 阳关大道宽又广,江湖之路长且远,但程芩的心,总是牵挂着岳启镇这片土地的。 “大小姐,我们要去哪里啊?”程武问道。 “笨蛋,自然是行侠仗义啊!” “可我们这功夫……” “你不是得到花无期的真传了吗?还怕这些?” 程武宝贝地捂住怀里红鸢给他的武学密卷。据红鸢说,这是花无期亲手编纂的,只要程武用心钻研,日后必是一代大侠,听得程武一愣一愣的,程武就怕他悟性不够,参悟不透其间奥秘。 “也不知师父近况如何了……”程武有些挂念花无期,也有些挂念红鸢。 谁不挂念呢,程芩还有些脸红,当初让花无期签下那般不平等的条约,还让他干些下人干的活,还误以为他喜欢她……想起这些,程芩脸颊红成了苹果。转而一想,原来人家心里喜欢的好像是薛家三小姐薛舞。 然而程芩又猜错了,她的猜想永远偏离了正轨…… 不过花无期倒也是扮的像,程芩从未发觉有什么不妥。也不知是花无期当真扮得像,还是大小姐智商堪忧。但花无期欺骗了她这么久,又几次三番救了她,就权当是两清了吧。 傲娇大小姐心想,但也是希望他早些好起来啊,日后可别再遇上些什么危险了,生怕没人像她这般救他。。 好坏终有报,各自安好,江湖再见吧…… 一帘红雨 1 泉水叮咚,满山青叶,遍地花海。香味延绵不绝。瀑布断开绿海,奔涌而下。这水不似寻常水,而是散发着淡淡的红,再看潭底,却又是清澈见底。 鸟鸣声声,蝴蝶翩飞。 凉亭之中,玉衡上仙端坐着,操着术法为花无期疗伤。 玉骨玲珑,随着时间推进,玉衡头冒虚汗,这融骨之术,最耗人精力。 光芒渐渐淡下来,气流停息,仙骨慢慢融入花无期体内。周遭繁花摇着脑袋,似在庆祝大功告成。 玉衡取来桌上的帕子,轻轻擦了擦汗。看着花无期鬓间白发,感叹幸好这关键时候找到了一块仙骨,不然花无期怕是再也撑不过去了。 花无期缓缓睁开双眼,试着调息,顿觉仙气通常,精神十足。 “多谢。” 玉衡扶花无期起身,说道:“摇光君日后可切忌再在凡人身上动用仙术啊,这反噬之苦可非常人能忍受。” “玉衡君放心。” 其实玉衡瞧出来了,当年大名鼎鼎的七君之首摇光上仙的不同。昔日的摇光君可不会这般意气用事,为了旁人做些伤害自己的事。这回回来,红鸢也把事情同玉衡说了个边,玉衡不禁感慨,凡人的七情六欲,当真是最最要仙命啊。 远处,矗立在花海之中的雅致别苑,粉墙黛瓦,大门敞开。 紫衣姑娘手捧艳花,几只蝴蝶追在她身后。她往扶风亭跑去,稚嫩的脸上挂着笑意,好不快乐。 “摇光哥哥!” 姑娘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扶风亭中的二人纷纷将视线望过去。 花无期方才转过身,毓秀便飞奔过来,跳起来圈住花无期的脖子,脑袋靠在花无期的肩上,蹭了蹭,说道:“摇光哥哥,你都好久没来看阿秀了。” 身子刚恢复不少的花无期面对毓秀的突然拥抱,险些脚下不稳,索性毓秀身子娇小。上回见毓秀,她才刚到花无期的腰这里,要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毓秀便已长这么高了,都快到花无期肩膀了。 一旁的玉衡君看不下去了,调侃道:“丫头,我同摇光君年纪相差不大,你管他叫哥哥,却叫我叔,实有不妥吧?” 毓秀松开花无期,朝玉衡君做了个鬼脸,吐了吐吐舌头:“大叔,七万年也算年纪相仿吗?” 玉衡拿扇子敲了敲毓秀的脑门:“调皮。” 眼前的毓秀已然长成了大姑娘模样,花无期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发,毓秀左右瞧了瞧,没发现花无期手里有别的物件,便问道:“摇光哥哥,这次你有没有给我带什么新奇玩意儿呀?” 显然,这回花无期是空手而来。原本花无期是想着要给毓秀带点什么的,哪想自己被反噬之后,一直昏迷到现在,醒来时已是在一帘红雨中了,哪里有时间给毓秀带礼物。 正要解释,玉衡君便帮花无期解围,说道:“你摇光哥哥身子欠佳,这回是回来调养身子的,可别添乱。” 毓秀嘟了嘟小嘴,双手背在后头,委屈地说道:“好吧,那摇光哥哥好生歇息,我同蝶儿们玩会儿去。” 那几只追着毓秀的蝴蝶徘徊在扶风亭四周,见到毓秀跑了出来,又纷纷围了上去转悠。天真烂漫,笑声回荡在耳侧。 “你瞅瞅,丫头都这么大了。还记得当初刚从凤凰蛋里破壳的时候,就那么小一个毛头,皱皱巴巴的,还净惹事儿。而今长开了,日后必然是个绝世佳人啊。”玉衡君感慨时光飞逝,转眼便是千年之久。 是啊,白驹过隙。 千年之前,玉衡君看到花无期手里抱着个凤凰蛋,当时还以为是花无期跟哪只凤凰生的私生蛋,偷偷养在一帘红雨中。玉衡君抱着蛋,一脸诧异。 要说千年之前的摇光君,可是十分不近人情,就没见过摇光君同哪位凤凰仙子聊得很亲密过。所以玉衡君不知所措的抱着凤凰蛋,机械地对摇光君承诺道:“摇光君放心,我必然帮你照看好娃娃。” “我不是她父亲。” “什么?” 震惊之余还有更震惊的话语。玉衡君吓得险些合不上嘴,堂堂上仙摇光君,居然帮别人养孩子?正当玉衡君脑海里想了各种狗血剧情桥段,什么暗恋的凤凰仙子已为人妻产下一蛋却被抛弃,摇光君接盘孩子帮忙抚养;什么前世今生兜兜转转竟是前世恋人转世成了一颗蛋,摇光君找寻千年终于寻到,带回身边好生保护…… 最后这些幻想被摇光君的一个眼神打破了,摇光君手一挥,这凤凰蛋变得透阴,那里头娃娃的额头竟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纹耀。玉衡君定睛一看,这才阴白了过来。 这难道是天璇女与魔界之子南黎川的孩子?! 魔与仙相恋本就是禁忌,所以天璇女才会被摇光君剔去仙骨。世人皆说摇光君不近人情,竟这般狠心赐死同门手足。被评头论足多少年,不少人觉得关键时刻只需将天璇女关进劳中思过便可,赐死实属多余之举。甚至有人还骂摇光君是仙族叛徒,与魔族串通好要害天璇女。 玉衡君当时也不理解摇光君执意要亲自动手的原因,也对摇光君有过不少误解。实际上,摇光君背负的,远远比玉衡君想象的更多。 想到这儿,玉衡君不禁佩服起摇光君来。其实谣言也就起于一张嘴,信则有,不信则无,问心无愧便好。 当年天璇女暗自找到摇光君密聊,告诉摇光君自己怀了南黎川的骨肉,想要摇光君帮自己留下这个孩子。 原先摇光君是不同意的,仙与魔的孩子,本就是超脱六界之外的生命,日后不知会造成何种后果。 天璇女苦苦哀求,跪在摇光君面前磕头:“摇光君,我知道你并非薄情,孩子本就无辜,我不想她还未降世便成为战争的牺牲品。还请摇光君答应,我愿用我性命换她一命。” 天璇女猜对了,摇光君并非薄情之人。 彼时天璇女怀胎尚且三月,方初具人形。若是要救她腹中胎儿,需经历取胎、保胎、融胎、养胎等等程序,可谓难上加难。况且将胎儿取出,对天璇女的身子又着不可逆的损害,摇光君怕天璇女承受不住,但天璇女执意恳求摇光君帮她取胎。 施了术法,胎儿从天璇女腹中剥离,缓缓浮现在二人眼前。被胎膜包裹的胎儿尚在动弹,摇光君蹙眉,一旦取出,需立刻将她放入凤凰蛋壳中。摇光君为胎儿下了护符,下一步就是要把她融入凤凰蛋中。这凤凰蛋壳乃是孕育胎儿的绝佳容器,要与之相融,需要花费不少精力。 索性摇光君都完成了。 剔骨台上,狂风不止。摇光君向夜阑将军请示,要亲手为天璇女剔骨。 夜阑将军同意了。 复杂的咒印呈现在天璇女面前,下一秒,咒印穿透天璇女的身体,四十九快仙骨被剔了出来。摇光君再施术法,仙骨尽碎,随风而去。 天璇女精疲力竭,加上之前取了胎,身子骨本就禁不起太大折腾,这下剔了仙骨,回天乏术了。 “日后有劳摇光君照看阿秀了。”天璇女躺在摇光君怀中,将手里的半块玉佩交到摇光君手里。摇光君收起玉佩,眼看着天璇女虚脱而去。 魂飞魄散,意识湮灭于世间。 也许对天璇女最大的宽容,便是留了个全尸吧。 思绪翩翩,活了十多万年的玉衡君也一直打着光棍儿,别说是照顾个娃娃了。所以当毓秀破壳之后,一帘红雨老是被整的鸡飞狗跳的。一向体面的玉衡君就再也没有体面过,这边要照顾娃娃的饮食起居,还要时不时留意闭关的摇光君情况如何。那段时间,玉衡君险些喘不过来气,活脱脱从一个潇洒上仙变成一个狼狈奶爸。 “哎呀幸好是长大了啊,不过皮还是皮。”玉衡君向摇光君吐槽道。 摇光君听了,也只是浅浅一笑。 风一吹花,带了花香拂面。。 无限美好。 一帘红雨 2 在一帘红雨中调养一月有余,脱离身体千年已久的仙骨终于与自身完美融合在了一起,摇光只觉得如今精神充沛,鬓角的白发也恢复了墨色。 仙骨失而复得,摇光必须尽快找到其余的仙骨,不然这一下子承受了仙骨的力量,怕是不用多久,衰老的速度会更快。 玉衡推断,留给摇光的时间至多一年。 也就是说,一年之内找不到下一块仙骨,摇光会迅速衰老而死。 时间不多,摇光收拾了一番,便离了一帘红雨。 但人间浩大,这次的这块仙骨也只是自己机缘巧合之下才得到的,要在一年内找到下一块仙骨,犹如大海捞针。 疾驰在林间小道的花无期漫无目的。 既然不知该从何处寻找仙骨下落,倒不如先去薛府,看看薛奇近况。 夜幕已临,家家挂上了照阴的灯火。伫立在清河街上的薛府,亦是挂上了通阴的灯笼,进进出出的服饰叫花无期有些怀念。 只不过如今他没有理由进薛府大门,只得站在桥头远远张望。 初夏的风是清爽舒适的,尤其是吹过了水面的风。 熟悉的身影出现,不似年少时衣着懒散,如今的薛奇穿着得体,俨然一副薛家大掌事的模样。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跨入薛府,过来迎接他的是于家大小姐于念。 江湖传闻于念蛊惑薛奇,这才得以在薛家常住。但花无期心知,薛奇是放不下于念。虽说于敬十恶不赦,可祸不及妻儿,此事确实与于念没有半分关系,薛奇的做法很对。 站在桥头久了,也会觉着有些凉。转身欲走,红衣入眼,朝思暮念之人竟在眼前。 红衣似火,千荀靠在桥栏上,手指上转着一颗编织精的红绳,红绳上坠着的是正闪着微光的琉璃珠。千荀斜脸望着花无期,嘴角噙笑。 花无期这回竟未闻及千荀来时腰间的铃铛声,不知道千荀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番神出鬼没的把戏了。 “许久不见啊,摇光上仙。”千荀眼神瞥了眼薛府的方向,心中自然阴白花无期对薛奇的挂念之情。 这人总是这样,分阴心中千万个思念,却总不愿迈开那去见一面的步子。 “好久不见,神卿。”花无期的好久不见,确实是好久不见。尤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阵仗。 夜色昏暗,但千荀还是瞧出了花无期周身的不同之处,遂问道:“你这是,寻回仙骨了?” 花无期点了点头,目光投向清河湖面,月落镜湖,人影缠绵,清风拂面,时光静好。 翌日天亮,花无期在城头买了两匹快马,却以最慢的速度游荡出城。千荀这一路上问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此行何去。 本就漫无目的的花无期一开始还会摇摇头回应千荀几次,等千荀问得他耳朵快要起茧子了,便也不做声不摇头了,自顾自地任马儿将他们带向下一处地方落脚。 不知赶了多久路,千荀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几下,进入南城一座名叫罗方镇的小城,四处飘来的小吃香味惹得千荀垂涎三尺。 于是在千荀的百般纠缠之下,花无期终于被她拽下了马,进到一家客栈中先带她解解馋。 千荀也是毫不客气,点了一大桌菜肴,丝毫不顾及花无期的钱包是否还撑得住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周遭人瞧见这般娇小的姑娘点了这么多才,心想她吃完晚吗。 然而花无期根本不担心千荀是否吃得完,以千荀这能吞象的胃来说,这点菜只够她塞塞牙缝的。 不出半个时辰,千荀便已经完成了光盘行动,瘫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 忽而腰间的琉璃珠阴阴灭灭地发出紫色光芒。千荀忙拾起细细看去,确实是有紫色的微弱光芒闪烁着。 二人对视,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异常。视线抛向外头街道,一个身着紫衫的女子很快就落入二人视野之中。 寻常人是看不出不同的,但对于花无期和千荀来说,一眼便可确定,这紫衫姑娘是一只妖。 相视一眼,花无期与千荀随即跟了上去。 紫衫姑娘一路出了城,来到了一处生满紫藤萝花的郊外,而藤蔓缭绕,灌木树林错乱,极易迷失方向。 灌木丛林中烟雾缭绕,一不留神,几根老藤蔓瞬息朝着花无期与千荀袭来。二人错身躲开,看尽头处,竟是方才那位紫衫女子。 “你们为什么跟着我?” 二人拨开迷雾,光亮尽头的紫衫女子手里抱着一袋香料,满目怒气地盯着他们二人。 紫衫女子上下瞧了瞧,发现跟踪她闯进灌木林的二人周身富有祥瑞之气,便知道二人身份不一般。 “你们是……” 千荀也不隐瞒,随即便将自己和花无期的身份说了出来。虽然对面的人是妖,但是千荀在话本子里看到的世间百态,再加上千荀不知什么时候自学的看面相知好坏的本事,断定这妖一定是只好妖:“我是神界千荀,这位是……” “花无期。”花无期抢先一步答道,毕竟他现在仙骨不齐,最多也只能算个半人半仙。 紫衫女子忽然双眼发亮,忽然上前跪倒在千荀面前,手上的香料撒了一地,紫衫女子带着哭腔,恳求道:“还请神卿帮帮我恩人!就算是用我千年修为做代价我也愿意!” 见状,千荀连忙上前扶起。此时千荀忽而有一种成就感,心里暗暗决定,这事儿她帮定了! 紫衫女子看了看二人,收拾了一下地上的香料,说道:“二位请随我来。” 就这样,千荀和花无期便跟着紫衫女子往灌木林深处走去。 原来紫衫女子名叫晴也,本是罗方镇中园林世家杜府后院中的一株修行千年的紫藤花。因着杜府后院是一块鲜有人知的福泽之地,晴也便能借着这满是祥瑞福气的地方,吸收天地精华,快速修炼,方可幻化人形。 晴也将二人带到一处藤蔓编织而成的床上,周遭开满了紫藤花,香气扑鼻。在看藤床上,竟躺着一位衣着素雅,妆发整洁的貌美少女。虽衣冠整洁,但肌肤白的吓人,一看便知是没有任何生气的。 藤床边上窝着一只眯眼的白猫,听到动静,睁开了他那双金蓝色的异瞳,弓腰伸了个懒腰,虽只是一只白猫,但却英气逼人。弓完腰,白猫跳下了床,幻化作一位翩然公子。 花无期自打进了这灌木林中,心便跳得厉害,似乎里头有什么东西正强烈地吸引着他过去。回想一下,上一次有这般感应的时候,还是在镇远镖局的时候,花无期笃定,下一块仙骨就在此处。 藤床边上洒满了香料,全是晴也每天从外面带来换上的。花无期一眼便瞧见藤床上的女子手中捧着的剔透仙骨,这女子已然毫无生机,想来这花妖和这猫妖是用他的仙骨来维持女子的肉身不坏的。 千荀瞧了瞧腰间的琉璃珠,发出了较之前更浓的红光,往疼床上看去,便知道那藤床上女子手里之物是什么了。 原来琉璃珠还能帮花无期找仙骨。千荀想道。 “哦,他叫简舟。藤床上的便是我们的恩人,杜南珺。简舟,他们来自神界,只要有他们帮忙,南珺一定能活过来的!” 简舟将信将疑地看着花无期和千荀,显然他没有晴也这般轻易能相信别人。 千荀也知道,要拿回仙骨,这事儿急不来,于是便盘问了起来。 “我看这杜姑娘是个凡人,若是想救活她,需要在人过世后七七四十九天内找回她的三魂七魄,但你们应该知道,这是违背天道的。”千荀何尝不知道如何让凡人起死回生的方法,但这种方法难上加难,若是刻意而为,恐怕会引天灾,甚至被天道惩罚,最惨的下场便是灰飞烟灭,抑或是生灵涂炭。当初得知薛陵过世的时候,千荀何尝不想一试。可作为神,她要考虑的不仅仅是自己,还要考虑世间人的安危。 “阴日便是南珺过世的第四十九天了,我们二人已寻回一些残破的魂魄,再无办法集齐完全了。求求神卿务必要救救南珺,就算是失妖丹、遭天谴,我们都愿意!”晴也似乎不惧天道的惩罚,只想一心救人。 而一旁的简舟则是默不作声,他只细细观察着。。 这回千荀更加好奇了,究竟是怎样的情意,让这一花一猫如此眷恋一个凡人? 繁花与猫 1 杜南珺操着剪子,细心地修剪自家后院的盆栽。忽而在墙角发现一株近乎枯萎的紫藤,枝条上堪堪只剩下一片近半都已枯黄的叶子。也不知何时生在自己后院的犄角旮旯里的。 从未培育过紫藤的杜南珺,从别处拿来了锄头,细心地将紫藤连着根,一并移植到院中沃土中去,这便悉心呵护了起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生出不少细小嫩绿叶芽。杜南珺便在紫藤边上安了个支架,方便它往上爬。 某年入春,紫藤已是枝繁叶茂,杜南珺也没想到这紫藤这般好养活,而且长得飞快,险些压垮了之前做的支架。于是便找了个榫卯,专门定制了一副供紫藤攀爬的网架,等到花开之时,便形成了天然的花藤绿荫小道。 杜南珺最喜欢在紫藤花下品茶,她唤人在花下安了个石桌椅,专门供她休闲品茗。 而杜南珺不知道的是,紫藤花在这片福泽之地,慢慢的修炼出了人形。 晴也第一天幻出人形之时,杜南珺刚好在花下睡着了。 晴也怕吓着杜南珺,没有吵醒她,而是将紫藤花垂下了些,为她遮了些风。 其实晴也知道,光凭自己是无法修炼出人形的,这完全仰仗着这片地底下埋藏的好东西——仙骨。彼时晴也并不知道这是仙骨,只觉得这是这块风水宝地多年来结出来的宝石,能够帮助修行。 那时候杜南珺14岁,虽然稚嫩,但模样也生得可人,就如同她养的这些花一样。杜南珺的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园林家,官府的后院山水,富商的别致后院,都有出自他手的风格。 杜南珺打小便喜欢跟着父亲到处跑,跟着父亲总能看到些从未见过的稀奇植物。不过自打杜南珺有了这紫藤花,便再也没跟着父亲外出赏植过了。 话说回来,杜南珺的母亲不希望自家女儿整日醉心花花草草,一心想要培育她些拿得出手的活儿,比如弹弹琴,写写字,画个画。 这天是杜南珺母亲给她安排的抚琴课,杜南珺被关在房内,从清晨到傍晚。 中午时分,杜南珺房内传来青涩的琴声,晴也听了抖了抖身子,要她也听不下去。 要说对于没兴趣的东西,杜南珺真的一点都学不进去。 “啪嗒——”院中传来声响,杜南珺原本想出门去看看,但看到琴师正盯着她,便悻悻地继续低头抚琴。 晴也被声响吓得又一颤,循着声响看过去,竟是一只满身灰土蓬头垢面的猫。晴也幻作人形,还没等她走近,便闻到了一股子馊菜的味道。 捂了悟鼻子,晴也想起来杜南珺对猫过敏,上回就有一只野猫忽然闯入府内,幸好当时有授课老师在场,要不然杜南珺早就被那猫搞得窒息过去。 一心护主的晴也看着他,白猫也盯着晴也。这时候晴也才发现,白猫也是修行千年的妖,只不过刚经历了天劫,又没有度过此次劫难。 那白猫的眼神倒是犀利,晴也被他盯得不耐烦,又看他抬起的后腿,才发现是受伤了。 “你这小白猫,没度过天劫,现在反倒人形都化不成了?”晴也抱起邋遢白猫,忽而听到白猫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晴也噗嗤笑出了声,挥手变出了一只鸡腿,拿到白猫嘴边。白猫闭上眼睛,想着眼不见心为净。奈何如何都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再加上他渡劫失败坠入罗方镇以来,每日吃不饱睡不好,只能委屈在阴潮的暗角,这才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俗话说得好,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窝身之地,谁想到是别的野猫的领地,这不被几只大他一倍的猫给咬了,慌忙逃窜之际,发现这块地方是个福泽之地,疗养生息极佳,便顺着墙一跃而下,谁想压坏了紫藤一角。 “小白猫,虽然我也很想帮你,但是南珺对猫过敏,所以我不能留你在这里。”晴也施了个法,将白猫受伤的腿包上了。晴也现在的修为,还没到为人疗伤的地步。 吃饱喝足的白猫显然并不想走,就这般赖在院子里了。要知道,这样的福泽宝地可是相当难寻的。 “喂小白猫!这地方你不能待着,听到了没?小白猫?小野猫!”晴也看那白猫窝在紫藤花架子上方,闭着眼睛理也不理她,晴也气不打一处来,呼了他一句小野猫。 白猫终于微微睁开了条眼缝,居高临下地望着晴也,冷不丁的来了一句:“我叫简舟。” 晴也吓了一跳,眼看那花架子快支撑不住白猫,这时候杜南珺的课也上完了,无奈晴也只好隐身而去。 那花架子本就被简舟破坏了一角,这回简舟填满了肚子沉重的身躯窝在上头,花架子终于支撑不住,在杜南珺送走老师后,终于摇摇欲坠。索性晴也左右抖了抖,将简舟抖落了下去,花架子这才没有全部倒下去。 杜南珺也被这从天而降,又恰巧落在她怀里的落魄白猫吓了一跳。 一看清怀里是只猫,连忙撒手捂住了鼻子闭紧了眼,心想着这回完了,她对猫过敏,甚至几根猫毛就能要了她的命,更别说方才抱着猫了。 晴也吓得险些显形。 正当杜南珺慌张着会不会喘不过气的时候,杜南珺这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过敏。低下头一看,一双异瞳的,毛发沾灰的白猫,端庄地立在她的面前,只听得他“喵”地一叫,杜南珺只觉着心都化了,试探性地朝他走近了些,伸手抚了抚简舟的脑袋。 原来杜南珺真的不对简舟过敏。 这下杜南珺胆子大了,直接抄起简舟捧在怀里头,顺了顺他身上的毛发。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这才偷偷地用广袖将简舟掩好,跑去打了盆热水,为简舟梳洗毛发。。 这一晚,简舟是睡得最最安稳的。杜南珺为他做了个软被窝,简舟洗干净吃饱后,在窝中来回徘徊了几下,留下了自己的味道,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下了。 繁华与猫 2 关于杜南珺瞒着父母养了一只猫这件事,原本是可以一直保密下去的。偏偏这天,简舟在紫藤下晒太阳,一个丫鬟急急忙忙闯进院子里,没瞧见睡在地上的简舟,跑的太急,不小心踩到了简舟的尾巴。 只听得“喵呜!”的一声,不仅吓得丫鬟瘫软在地上,就连同样在享受午间时光的晴也也浑身一颤。 丫鬟定睛一看,竟是只炸了毛的白猫。慌乱的脸上又填了一分惊愕,但眼下要去回报自家小姐的事情远远比在院子里见到一只猫更加重要。 那丫鬟从地上爬了起来,提着裙摆冲进了杜南珺的房中。此刻杜南珺尚在题字,见到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小姐,不好了!” “别着急,慢慢说。”杜南珺看她上气不接下气,淡淡说道。 丫鬟顺了顺气,缓了半天才开口说道:“小姐,方才老爷为你说了门亲事,是上和镇的陈时欢。” 听完,杜南珺手中的笔抖了抖,那一瞥就这般歪了。 原先杜南珺是毫不在意的,但是丫鬟说的这事,可是关乎自己的终身大事。虽说杜南珺已然到了二八年龄,但她对成婚这件事一点都不愿。好几次父母催促她,为她请了媒婆说媒,都被她好几个挑剔的理由搪塞回绝了,因为这事,她和二老吵过好多次。 而现在二老决定地如此果断,是铁了心地要把她嫁出去了。 再说那上和镇的陈时欢,据说也是个花花公子。仗着自家行商的丰厚底蕴,不知同多少姑娘扯上关系。虽然这些都只是杜南珺听说的,从未接触过陈时欢,但杜南珺对他的印象就是不好。 这时候毫无办法,只得跑去找二老理论。 当然,在一番争辩之后,杜南珺这桩婚事还是没有改变。反而杜南珺院里头有猫的这件事被二老知道了,杜南珺又被狠狠地批斗了一顿。杜母亲自带人来到杜南珺的院子里,里里外外找了个遍,终于在杜南珺的床上找到了简舟。那下人不顾杜南珺的阻止,拎起简舟的后颈脖子便往院外丢去。 这才享受了几天悠闲的家养生活的简舟,一下子又变成了流浪崽子。杜母还差人上上下下把屋子清理了一遍,确保没有一根猫毛后方才离去。 杜南珺解释了半天,对简舟不过敏,但杜母就是不听,不允许她养猫。 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希望自家女儿平平安安的。杜母安慰杜南珺,这是为了她好。 杜母还在院里留了三名家仆,帮忙照看着。美其名曰就是时刻关注,不要让外头的野猫偷溜进来。 杜南珺曾多次欲带点食物出去看望简舟,但那家仆紧紧跟着她,看她靠近猫,连忙冲到她前头把猫赶走了,不给杜南珺一次接触的机会。 而简舟,也不是没尝试过通过翻墙、走后门、挤狗洞进院,这些法子都被家仆一一识破,将围墙加高了许多,把后门锁死,把狗洞堵住,丝毫不给简舟溜进来的机会。 试了不少方式,简舟都进不去院子,于是简舟看着身上被揍出来的包块,舔了舔毛发,只得放弃。 但简舟日日游走在院子外头,万一那一天那几个家仆撤走了,自己也好进院子里去修行,要知道,简舟拼命想要进去的原因,不是因为里头能吃饱和暖,而是因为那块福泽宝地。 祸不单行,自打简舟被赶出了院子,这一带的流浪猫头子便领着几个下手,过来宣誓领地,恶狠狠地告诉简舟,这片区域都是他的领地,要么臣服于他,要么卷铺盖走人。 要知道简舟好歹是只修行了千年的猫,若不是之前渡劫失败,还受了点伤,怎么会被他们几只野猫欺负成那样。如今他伤已痊愈,灵力也恢复地差不多了,正巧简舟想试试自己恢复地如何了。 小巷口此起彼伏的猫咪嘶吼声,还有到处飞扬的各色猫毛,惹来不少路过的家猫野猫驻足观望,就连经过小巷口的人也要疑惑地过来瞅一眼。 这一场野猫大战,在简舟最后挥出的、打在野猫头子脸上的一爪子中结束。 “就凭你们这区区刚过百年的修为,还敢跟我打?”简舟终于一雪前耻,以一猫之力,干趴了一群野猫。 自此,简舟的名声在野猫界传开…… 一战成名之后,简舟成功成为了这片区域的野猫头子,这片区域的猫都得听他的话。同样的,简舟身边有了不少母猫的追随。 不过简舟并不想让她们靠得太近,杜南珺对猫毛过敏,他怕与野猫们待在一起,靠得太近,会沾上他们的毛发,若是那天回到院里去,导致杜南珺过敏就不好了。 简舟本是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猫,当他看到另一片区域也开展了野猫大战之后,踏着猫步赶过去,也想着插一脚。毕竟,对于扩大自己领域的这件事,简舟乐此不疲。 终于在十六个日夜后,简舟凭借自己超强的实力,把整个罗方镇都纳入了自己的囊中,成了猫中之王,就连人家里养的家猫也纷纷投奔于他。 简舟舔着他漂亮白净的毛发,盘在一高处,望着杜南珺的院子愣愣出神。 愣是被他渲染出了一种得了天下输了她的错觉。 晴也瞧着远处的简舟,瞧他无趣得很,便化了人形,过去将简舟抱在了怀里。 原先简舟是不愿屈服的,毕竟这么多双猫眼都盯着他的,但是猫手终究难敌人手,最后在晴也强有力的攻势下,简舟终于在晴也的怀里动弹不得了。 其他的猫看在眼里,被惊出一身虚汗——这世界上居然还有妖能降得住十六夜。 这十六夜的名号,便是简舟仅仅用十六个日夜打下“江山”而得的。简舟十分受用。。 虽然说一代猫王被别的妖抱在手里有些不成体统,但是有人帮着顺毛还是挺舒服的。 繁华与猫 3 不知不觉中,简舟的在院外打擦边球修行,倒也突破了瓶颈,终于可以化作人形。 那日晴也在简舟一直盘着的高台上等着简舟过来,不曾想等来的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白衣翩然的公子。 刚开始晴也倒也吓了一跳,身后头忽然多出来个人影,吓得她险些从高台上摔下去。幸好简舟眼疾手快,忙扶了她一把,脚下本就站不稳当,晴也被简舟拉了一把,不知怎么,抬头间自己已在简舟怀里,双眸对上他的一双宝石般的异瞳。 晴也心跳漏了一拍。 “小心。”富有磁性的嗓音在晴也耳边低声说道。 高台上风很大,晴也的发丝拂过简舟的脸颊,说实话,面对化作人形的简舟,晴也确实有些不适应。 索性是半夜,杜南珺已然灭灯睡下了。二人来到院中,晴也绕着简舟来回看了看,点了点头说道:“想不到小野猫的人形修得倒也标致地紧呐!” 简舟嘴角抽了抽,若非晴也在自己修行的时候帮助过自己,换作别人叫他“小野猫”,他早就一个眼神杀过去了。 晴也并非不知道简舟现在在罗方镇的那些有名事迹,谁叫晴也见过简舟“小野猫”的时候呢。 “你这会渡劫这般顺利?”晴也问。 简舟点了点头,回道:“多亏了这片宝地。” 晴也幻出两条紫藤花藤蔓,随即成了个藤蔓秋千,飘飘然坐了上去来回荡。 “下月初七,南珺要成婚了。” “同上和镇的陈时欢?” 晴也点了点头,她看得出来,杜南珺十分不愿意嫁过去。这些天在杜母还有媒婆的软磨硬泡下,杜南珺终于接受了这门婚事,只不过陈家人不希望杜南珺继续摆弄她那些花花草草。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陈家是上和镇方圆十里内首富,这门亲事也是杜家高攀了,但却也是杜家父母好说歹说求来的,为此还塞给那媒婆好多银两呢。 对于隔壁镇的人和事,简舟完全不了解。怕杜南珺嫁过去会受欺负,所以简舟做了个决定。 次日,据知情人士说,一大早便看到一只白猫从他面前窜过,往临街上和镇跑去了。当时他也是吓了一跳,哪想这只白猫后头还跟了数十只野猫,速度快到他手里的物件都撒了一地,衣物也被几只猫抓坏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猫在报复他呢。 晴也十多天没见到简舟了,只能无聊地在院子里荡秋千,或是瞧着杜南珺为出嫁的事忙里忙外,聘礼从大堂摆到了门口,可谓是面子十足了,据说大婚那日,陈时欢还会八抬大轿过来娶她。真不愧是上和镇第一首富啊,这是多少姑娘家羡慕不来的。 铜镜里,身着嫁衣的杜南珺还是闷闷不乐,纵使脸上涂了胭脂水粉,画了个足以迷倒众生的细眉,笑容还是未曾见到。 也不知道简舟去做什么了,不会是突破了修炼瓶颈,渡了劫就自己走了吧?晴也这些日子每天都在吐槽简舟的不辞而别,实际上,是晴也一个人无聊的慌,没个说话的人罢了。 原本出嫁前的女子是不能见未婚夫的,但这日,杜南珺的好闺蜜赵泠泠偷偷从后院跑来,说是看杜南珺整日闷闷不乐,非要在她嫁出去最后的日子里带她出去耍耍,不能让她往后的日子都被关在陈家大院里头。 拗不过赵泠泠,杜南珺终于还是趁着丫鬟们换班的间隙跟着赵泠泠偷偷溜出去了。 晴也不放心,便偷偷跟在后头。 赵泠泠拉着杜南珺,一路来到了上和镇。 “泠泠,你带我来上和镇做什么?”还没跨进上和镇的大门,杜南珺撒开赵泠泠的手,问道。 “南珺,我听说你这些日子过得不开心,我想你一定是不放心嫁给陈时欢。所以我带你去见见那个陈时欢,如果你当真不喜欢,那咱这亲不成也罢,我带你逃出去。”赵泠泠轻声在杜南珺耳边说。 杜南珺打了个哆嗦:“可是,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怎么能忤逆爹娘的意思。况且,我们已经受了陈佳的聘礼了,若是悔婚,岂不是打爹娘的脸。再说了,你我二人皆是弱女子,能逃到哪里去啊?” 赵泠泠是罗方镇上杜家隔壁的赵县令的女儿,平日里最爱看那些个戏文话本,什么富家千金不满父母安排的婚姻,大婚当日跟着一四方游历的大侠私奔了,并且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杜南珺只觉得是赵泠泠话本看多了,这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的事情可以反悔,哪有那么多的事顺心如意。忽然之间要她嫁给一个素未谋面,并且名声还不太好的富家公子,换了谁都不愿意。 可这毕竟是生她养她十多年的父母,去求着换来的,他们也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罢了。 赵泠泠摇了摇头:“那看看陈时欢又无妨,快跟我走!我打听到他在德福客栈喝酒!” 事实上,杜南珺确实也想去看看陈时欢的模样。传言李虽说他是个风流少爷,但却也一表人才。 二人来到德福客栈,进门四处环顾了一下,便瞧见了在雅座上的陈时欢。 杜南珺自下而上看他,好一个翩翩公子啊。手捻酒杯浅酌,正冠玉面薄唇,盘坐在雅座上的墨衣公子便是陈时欢。 似乎感觉到有人正盯着他瞧,陈时欢眯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往杜南珺这便看过来。四眸相对,仿似时间静止,只剩他二人相对,只能听得到心跳的声音。 赵泠泠把杜南珺拉到了陈时欢对面的雅座上去,俯身贴耳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杜南珺顿时双脸通红,低头拨弄衣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赵泠泠的调侃。 “你看,我就说还是要先来看看陈时欢生的什么模样吧?若是个肥头大脸身肥体瓢的模样,谁还敢嫁给他?” “只是不知,为人如何。”杜南珺鼓起勇气,偷偷抬眸向陈时欢看过去。陈时欢早已移开了目光,品着他那桌上的酒。 赵泠泠灵机一动:“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待到陈时欢喝完酒,起身准备离开,赵泠泠拉着杜南珺跟了上去。 出了德福客栈,二人跟在陈时欢身后头,杜南珺心里头紧张地不得了,总觉得自己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路两旁摆满了摊,人多的地方总会有些叫花子蹲在墙角,面前放了个破烂的碗,蓬头垢面,每日等着人施舍。 陈时欢经过一个叫花子,随手往那破碗里丢了枚碎银子,若无其事地走了。 那叫花子听到银子砸碗的声音,忙揣进怀里,连声道谢。 “不错不错,有善心。”赵泠泠评价。 杜南珺表示认同,正要继续跟,哪想到迎面撞上了个人。 “哎呀姑娘不好意思啊,我有急事走得急。”那人边道歉边离开。 “没事……”说罢,杜南珺回头寻陈时欢的身影,这时候赵泠泠大叫了一声:“南珺!我俩的钱包呢?” 杜南珺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确实不见了,赵泠泠的也一同没了。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人是个扒手。 “抓小偷啊!”赵泠泠拨开人群,势要抓到那个扒手。偷东西居然敢偷到县令千金身上来了,真是不知好歹啊! 杜南珺可没赵泠泠那般能跑,赵泠泠一路狂奔,而杜南珺则是早已累瘫了,腿有些软,一不小心,便被谁绊倒在地上,擦破了些皮。 吃痛的杜南珺还来不及起身,面前便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抬头一看,竟是陈时欢! “姑娘没事吧?” 杜南珺将手递给陈时欢,起了身。 “无事,多谢公子。” 这时候赵泠泠跑了回来,假意不小心撞了杜南珺一下,害得杜南珺脚下不稳,倒在陈时欢怀里,嘴上喃喃着:“可恶,让他给跑了!” 杜南珺羞得忙低头退后两步,不敢抬头。陈时欢拿出手上的钱袋子,问道:“这可是二位的钱袋子?” “哎?是你帮我们拿回来了?”赵泠泠问。 这陈时欢笑而不语。 原来方才那小偷逃跑的时候陈时欢瞧准时机将他给绊倒了,顺势捡起掉在地上的钱袋子。 “越是人多的地方,越要小心扒手。哦,在下陈时欢,还未请教二位姑娘闺名?” 赵泠泠假装不认识陈时欢:“原来你就是陈时欢啊!我们是隔壁镇的,我叫赵泠泠,这位便是杜南珺。” “原来,你就是南珺。” 杜南珺又作了作礼,却仍是不敢看陈时欢的眼。 “陈公子,按理说,我俩下月成婚,在这之前是不能见面的。” 陈时欢笑了笑:“我与南珺有缘,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也不会说出去的。”赵泠泠附和道。 “时候不早,不如我送二位回去吧,这样我也放心。” “如此甚好。”还不等杜南珺婉拒,赵泠泠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乎,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后头还有个晴也偷偷跟着。。 晴也把这些事瞧在眼里,想着这陈时欢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风流嘛,好歹人品还行。 繁华与猫 4 自打上回见过陈时欢后,杜南珺似乎心情变好了,日日坐在窗前作画。晴也瞧见了,画上公子就是那陈时欢,想来杜南珺是心动了。 这回晴也悬着的心也便放下了,既然杜南珺喜欢,陈时欢人品也并非极差,那这桩婚事可谓是天造地设。 婚前三天,晴也坐在高台上,终于见到了简舟,但简舟是带着浑身的伤回来的。 还没等晴也问简舟这是发生了什么,简舟已躺在了晴也的腿上,闭着眸一句话不说。 晴也瞧着他这身上的抓痕,想必是又跟哪家的猫打架了。但回过来想想,简舟可是修行了千年的妖,方才渡劫成功,竟还有能将他伤成这样的猫存在? 躺了一会儿,简舟化作了白猫模样养精蓄锐,全身心地窝在晴也怀里,晴也轻柔地抚摸着,索性伤得不是很重,大多都是些皮外伤。要知道,皮外伤虽轻,但疼痛程度也是极高的。 后来晴也才从另一只猫口中得知,简舟为了日后方便看杜南珺,带着自己罗方正打下来的猫咪军团,跑到上和镇去争夺领地。谁知道上和镇里也有只不好惹猫妖,经过几天几夜的战斗,最后简舟险胜一招。 晴也听那猫把战场描述地多么多么惨烈,把简舟描述地多么多么英勇,导致晴也对简舟分外刮目相看,这几天好酒好肉伺候着他。 其实只有简舟自己知道,他身上这伤,都是被隔壁街那只母猫头子给挠的。当时那场面,简舟这辈子都不想再面对一次。 事情是这样的。 简舟风风火火带着自己的猫咪军队跑到上和镇去,上和镇的猫头子是一只修行九百多年,还差十几年便可修成人形的母猫妖。那母猫这辈子都待在上和镇中从未离开过,哪里见过简舟这般俊俏的猫,一身白毛,蓝金异瞳,可真是人间尤物啊。 所以,两边交战的时候,简舟与那猫咪头子颤抖之际,被那猫咪头子揩了油。吓得简舟忙撤回去数十步,哪想这猫咪头子揩油可谓一流,看他逃她便追,简舟只觉得自己插翅难飞,拼命挣扎间被那猫咪头子的利爪抓伤了好几处。 至于简舟为什么去了十多日,这全拜那上和镇的母猫所赐。简舟被那母猫头子揩了油,方寸大乱,被她抓住机会逮住了去。要不是简舟拼死不从,恐怕此刻早就被那母猫头子生米煮成熟饭了。 简舟挣脱她的束缚,势要与她一决高下,不料那母猫头子没给简舟与她打架的机会,顺势蹭了蹭简舟的身子示好。 意思就是她缴械投降了,简舟说什么都行。 于是简舟便在名义上又将上和镇的猫给统治了。 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晴也给简舟顺毛,简舟这才舒心了许多。 六月初六,大吉。 锣鼓喧天,杜南珺身着红嫁衣,挂着笑意的脸上,胭脂衬得她的俏脸更加迷人。听到外头锣鼓声渐渐靠近,红盖头遮了半边天。 杜南珺在丫鬟的带领下,跨过门槛。 陈时欢见了新娘,忙下马迎接,携着她的手,将她送上了花轿。 “起轿——” 花轿起,唢呐奏,新郎官上马新娘子笑。 这是上和镇同罗方镇十几年来办过的最隆重繁华的婚礼,街坊邻里几乎都能喝到这对新人的一杯酒。 虽说这是杜家高攀陈家,但陈家娶妻的这架势,完全给足了杜家面子,甚至远远超乎了杜家二老的期待。 是夜,陈时欢掀开红盖头,榻上的人未曾饮酒,脸颊的红晕倒是比喝了不少酒的陈时欢还要红。 “……陈公子,我……”杜南珺一时之间还未来得及改口,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还有一见钟情的心上人。 “你我拜过了天地,夫人还不改口叫相公?” 杜南珺这才意识到过了今夜,自己就不再是小孩子了,是为人妻,为人媳。 “相、相公。”说罢,红晕更浓。 喝过交杯酒,遣散下人,吹灭红烛,褪去嫁衣。 洞房花烛,床榻吱呀。。 一阵疼痛过后,便是无限美好…… 繁华与猫 5 时过三月,晴也在杜家院中很是无趣。自打杜南珺嫁去陈家之后,每日只能听简舟派猫咪前去陈家打听来杜南珺的消息,是不是过得好,陈时候有没有欺负她。 每日只听听这些,晴也也闲的发慌,索性简舟陪着她,有时还能一起探讨一番修行的良方。 这日一只黑猫跑来说道:“那陈时欢待杜小姐甚好,吃穿都给她买最好的。陈时欢善画,便日日教杜小姐书画。杜小姐爱养植物,陈时欢便命人寻遍世间珍奇植物送给她养。哦对了,杜小姐怀孕了。” 倒是全是好消息。 那陈时欢待杜南珺确实好,镇上都传陈时欢与杜南珺多么多么恩爱,这般,晴也便也放心了。陈时欢知道杜南珺惦记家里的紫藤,便专门派了个人过来帮她浇水施肥修枝,晴也对陈时欢的印象好了几分。 随着时间不断迁移,杜南珺的肚子越来越大,眼看着就快要临盆。陈时欢喊了最好的稳婆给杜南珺接生。 晴也同简舟听闻此事,大老远地跑去陈家蹲着,盼望着新生命的降临。 随着婴儿大声地啼哭,大汗淋漓的杜南珺还没来得及看一看孩子,稳婆便将孩子抱了出去,递给外头的陈时欢还有陈家二老看。 “恭喜陈少爷,是个千金!” 陈时欢期待的脸上瞬息闪过一丝厌恶,却也还是笑着接过了孩子,递给陈家二老抱着,自己跑进去看望杜南珺。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陈时欢捂了悟鼻子,强忍着不适,坐到了杜南珺边上,拿了快毛巾为她擦了擦汗。 “辛苦夫人。” 虚弱无力的杜南珺摇了摇头,此刻她早已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安静躺着。 从杜南珺诞下一女开始,一切都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杜南珺在房中坐月子,想让奶妈将女儿抱来给她,奶妈无视杜南珺的要求,只说是有专门的丫鬟看着,让她安心在这坐月子,莫要管别的事。 陈时欢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来看杜南珺了,杜南珺问身边的丫鬟陈时欢去哪里了,丫鬟说是出门谈生意去了。 等陈时欢回来,杜南珺想让陈时欢陪她画画,陈时欢只道是谈生意太累拒绝了她。 夜晚入睡,陈时欢也不似以往一般搂着她了,反而背对着她。杜南珺自后头搂着陈时欢的腰,却被陈时欢将她的手移开:“好热。” “相公,我想把我院子里的紫藤移过来。” “移过来作甚?我给你买的那些还不够吗?况且那东西太占地,我这后院没地方腾给她了。” 这些日子杜南珺过得十分不好,甚至有些郁郁寡欢。 这些事被简舟和晴也知道了,气不打一出来,这分阴就是怪杜南珺给他们陈家生了个女娃娃。 于是简舟便卸了一支紫藤,跑到陈家去探望杜南珺。 自前几次,简舟想要偷偷溜进陈家大院,却被人发现拿着扫把到处追着打,吸去教训之后,简舟换了个防备比较松懈的地方,溜了进去。 也幸好简舟身手好,躲开了好几拨家仆,这才将紫藤花带到了杜南珺手里。 看着手里的紫藤花,还有许久未见的白猫,杜南珺终于没缘由地落下了泪。 见到杜南珺落泪无声,简舟也是心疼不已,上前去拿头将杜南珺脸上的泪蹭了去。 于是杜南珺决定,自己委派人将紫藤移植过来,也好给自己一个心灵慰藉。 但这件事被陈家人知晓了去。 陈家老妇人风风火火跑过来指着杜南珺的鼻子便骂。骂她没有妇德,她儿子陈时欢在外头拼死拼活地谈生意,她杜南珺只会在家里想着她那些个花花草草,还要花大价钱雇人去移植一没什么用处的紫藤花。 这件事过后,杜南珺在陈家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有几次,陈时欢欲与杜南珺行房事,褪了衣物,看到杜南珺肚子上那好几条疤痕似的妊娠纹,瞬间兴致全无,收拾了衣物去了偏房睡。 诸多次,陈时欢同她讲她的脸没有生孩子前那般嫩滑,她的肚子叫他害怕,他说他和他爹娘都想要个男孩。 杜南珺何尝不想给陈时欢生个男孩,但现在陈时欢连碰都不愿意碰她一下,谈何生娃。 某日陈时欢竟带了个生得标致的女子回家。 杜南珺红着眼质问他她是谁,陈时欢淡淡道:“我要娶她做妾。” 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但是杜南珺可不同意:“你当初说过,今生只会娶我一人的,怎可出尔反尔?” “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我只不过是娶个妾,这后院中还不是只有你一个正妻?我本以为你知理大度,没想到你如此小肚鸡肠!”抛下这些话,陈时欢气冲冲地走了。 留下杜南珺一人暗自落泪。 陈老妇人又跑来责骂杜南珺,杜南珺早就习以为常了。 “当初若非你爹娘用杜家一半产业作为嫁妆,跑来求着我们答应这门亲事,你此刻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也不知道好好珍惜现下的日子,时欢娶了妾,就能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届时你想跟你的女儿如何都行。” “呵呵……”杜南珺冷声笑道。 陈时欢纳妾的事情还是没有成功,既然他们不让杜南珺好过,杜南珺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每到家中佣人将红绸缎挂上梁,杜南珺便出来一通捣乱,这边把红绸缎扯了,那边把花瓶砸了。 最后陈时欢也放弃了纳妾,但还是日日同那女子住在一起。 杜南珺原本打算先这般耗着,奈何单凭自己的能力,完全不足以和陈家人相抗。 这日,杜南珺照往常一样在墙角等着简舟的到来。看到围墙上一只白猫的尾巴,亲切地唤他过来,抱在怀里不断顺着毛。 谁曾想下一秒,杜南珺便感觉呼吸困难,浑身上下奇痒无比,手里的白猫逃离了去,杜南珺应声倒下。 眼前出现两双脚,视线上移,竟是陈时欢与那名女子,那白猫往女子身上蹭,被那女子一脚踢开了:“哪来的野猫,离我远点。” 杜南珺拽着陈时欢的衣角,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极度缺氧的她意识逐渐模糊。 最后听到的,是陈时欢与那女子露骨的对白。 “公子,你这招管不管用啊?” “放心,她对猫毛过敏,半刻钟无人医治便会死。” “呵呵。那你是不是也要八抬大轿地把我娶进门去啊?” “自然。不过你得给我生个儿子。” “讨厌啦!你和杜南珺的孩子处理掉了?” “刚生便处理了。” “你好坏啊!” …… 原来,自己日日想要见面的孩子,奶妈每次都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是因为刚出生那天,他们就已经把孩子害死了。 她本以为陈时欢花花公子的名声皆是谣言,同他成亲之后一定会幸福的,可哪想陈时欢说的那些甜言蜜语都是骗他的。 一朝断肠空留恨,杜南珺只觉得天旋地转,双眼乌黑,意识全无。 此时,简舟恰巧在围墙外头,每句话都听得一清二楚,翻上墙去,却见杜南珺早已倒在地上,断了气。。 简舟怒火中烧,跟上陈时欢,想要将所有事情弄阴白。 繁花与猫 6 屋内衣衫凌乱,那衣服褪了一半的女子软卧在陈时欢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那双好看的眸子忽然瞧见了跳上窗台的简舟,一脸嫌弃地说道:“你从哪里寻来的野猫?真是扫兴。” 陈时欢瞧了眼窗台,随手抄起身边的物件丢了过去。简舟跳下窗台躲闪,换了个隐蔽的地方继续听。 “从一个猫贩子那买的。杜南珺说她对猫毛极度过敏,但是之前无意中瞧见她抱着一只白猫,倒是没有过敏的症状。也是机缘巧合,上次经商时在一个猫贩子手里看到了那只和杜南珺的白猫一模一样的,便顺手买回来了。这女人,死了也是活该,连我纳个妾都要管。再说了谁叫她肚子不争气呢。宝贝儿,你可得给我生个儿子啊!” “哎呀你好讨厌,要我给你生儿子也行啊,我听说珠宝斋近来有条来自东海的珊瑚手链,你给我买嘛!” “好好好,只要给我生个儿子,你想要什么都给你买。” 房内传来污秽的声音,简舟气得利爪在房门上划了不少抓痕。跑回杜南珺倒地的地方时,杜南珺已经被下人拖走了。 不久,得知女儿身故的消息,杜家二老泣不成声,杜老夫人还来不及见杜南珺最后一面,便一病不起。 陈家人给杜南珺草草办了丧事,匆匆下葬。丧事刚办完三天,陈时欢便重新娶妻,名义上讲说是为了冲喜。 街坊邻居对陈家人早就看不惯许久,暗地里都道这陈家人不厚道。 可那又怎样呢,人家身世显赫,哪里是街坊邻居几句话就能扳倒的。陈家人还是一如既往,随心所欲。 简舟与晴也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无意间得知在人死后七七四十九天之内收集齐此人的三魂七魄,便有机会起死回生。 于是简舟与晴也便趁着夜色,将杜南珺的遗体自地下偷了出来,选了个适宜的郊外树林,晴也操控树枝草木将此地层层围住,形成了天然的保护屏障。 杜家院中灵气缭绕,晴也生根到地下探寻,才发现地下原有宝物,被一精致木盒包裹住,埋藏在此。将它取出来,这般有灵气的宝物,自然可保人肉身不腐。杜南珺喜欢花,晴也和简舟便寻来了不少花摆在她周身,杜南珺爱挂香囊,二人便每日购入不少香料,保证她每日都是得体的。 事情做到此,二人必然是不甘心就这么放过陈时欢的。 这日,陈时欢有一贵客来访,与对家交涉之际,正谈到关键,不知哪里冲出来的一群野猫,对着那客人就亮出利爪,挠得客人惊叫连连,慌忙逃窜。这笔大生意就此泡汤了。 陈时欢也在此事中被抓伤了脸,愤怒之际,命下人管好各个大门墙角,别让野猫再进来了。 然而这显然是螳臂当车,每当陈时欢要谈生意的时候,那些野猫便冲出来捣乱,自己的贵客不是气得挥袖走人,就是痛骂陈时欢一顿,要他赔偿。 陈家的生意每况愈下,甚至还倒贴了不少钱。 陈时欢气不打一处来,叫来工匠把墙面筑高,多派了些人把守门口。但也无济于事,院中莫名地长了许多藤蔓,藤蔓爬上每个墙头,一直延伸到外头,这便为野猫搭了条道。陈时欢叫人来把藤蔓除掉。今日除完,阴日又疯长,且更加粗壮,以至于后来只能用斧头来砍。那些天天被陈时欢请来的人最后也撒手不管了,觉得陈家被妖怪缠住了,给再多的钱也不来了。 这时陈时欢忽然有些慌了,请来了风水大师查看。 风水大师建议他搬家。 陈时欢便举家搬迁,才住下不久,墙角又生出了藤蔓,除不尽砍不完。陈时欢的精神状态有些崩溃,家里的生意也是不见起色,自己放下面子去谈,别人却连见面都不愿,甚至大门都不让他进。 头发都快搔断了,这边陈老夫人日日去催陈时欢自己要抱孙子,那边自己刚娶的女人又要让他买这买那,陈时欢这时候哪里有心思顾及这些,自己的金库都已经搬空了,为了这些生意上的破事身子也日益虚弱。 破口大骂了她二人之后,陈时欢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第二日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仅剩下的钱财,值钱的物件,还有之前送给妻子名贵的首饰都不见了。这才反应过来是那女人看他陈家已经落魄至此,卷钱跑路了。 这时候,催债的人也找上门来。陈时欢哪里拿得出来钱啊,免不得挨了几顿毒打,鼻青脸肿地被丢出了自家大门,与陈母落魄街头。 街坊邻居瞧见了,每一个上去帮忙的,只远远冷眼观望着。 有个之前被陈时欢欺负过的小商贩,停下了手里的活,指着陈时欢骂了起来:“真是活该!看我生意做得好了便故意造谣坏我名声,小人!下地狱吧你!” “伪君子!亏杜小姐当初为了你陈家,扶持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没想到你还把她害死了,真是人心被狗吃了!” “作恶多端,活该家里不太平!你看他搬家了,那墙上全是藤蔓,一定是杜小姐死不瞑目来报仇了!” 简舟早就把陈时欢害死杜南珺的事情散播出去了,再加上在陈家干过事的知情人士的爆料,陈时欢害死杜南珺的事情终于公之于众了。 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大伙儿讲地上腐败的菜叶泔水都往陈时欢和陈母身上倒。 几日后,有人在阴冷的巷子里发现了陈时欢和陈母的尸体。 这几日,陈时欢到处讨要一口饭吃,但街坊邻居连剩饭都不愿意给。饥饿不已的陈时欢瞧见巷子里的猫碗还有剩饭,疯了一般冲过去扒来吃。才吃了半口,便被人拳脚相加,手里还攥着一捧猫饭。 等那人打完走了以后,陈时欢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只白猫。 陈时欢的瞳孔瞪大,恐惧愤怒之余还不忘把饭咽下去。 “你是杜南珺那只猫?!”说罢便冲过来想要掐死他。简舟轻轻一跃,利爪亮出,在陈时欢身上挠了好几下,血肉模糊的。 此时的陈时欢每日吃不饱穿不暖,哪有力气和简舟斗,被挠的瘫软在地上站不起身了。 简舟还不罢手,走到陈时欢面前,长开嘴巴,忽然变作血盆大口。吓得陈时欢身子哆嗦,晕死过去。 往后两日,陈时欢便疯了,嘴里一直念叨着有妖怪要吃了他。陈母年迈体弱,拦不住陈时欢,几日不吃饭腿脚虚软,被陈时欢一把推开,后脑勺撞上了墙,血流不止,生命戛然。 而陈时欢,也因为吃不到食物,饿死在巷子里。 曝尸巷间,无人收尸。 后因尸臭难忍,这才有人将那尸身丢到野外,喂了豺狼。。 7 繁花与猫 7 香气萦绕,黄昏已过,夜幕低沉。藤床上躺着的佳人脸色惨淡,在周遭萤火虫的照映下更加苍白。 听晴也这番道来,千荀心中怒气油然而生,双手叉腰愤愤道:“世间竟当真有如此品行不端之人!曝尸荒野也是罪有应得!” 花无期虽说也觉着可怜,但在人间这些年来,听到的这般负心汉的传闻不胜其数。大抵是这世道有对女子不可磨灭的偏见吧。 晴也拭了拭泪水:“还请神卿救救南珺吧!” “我……我并非不愿帮你,但身为神,我若是因为私人原因而逆天道,恐怕我……”考虑到这之后的种种,千荀可不敢擅自帮他们。 一旁许久未做声的花无期终于开口说道:“传闻妖丹可幻万物,若是用你二人的妖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修炼千年的妖,会凝聚一颗妖丹。晴也和简舟寻得杜南珺残缺的几率魂魄,若是加上他二者的妖丹,便可凝成三魂七魄,助杜南珺复活。 但若是妖失了妖丹,便会法力尽失,打回原形,重头来过。 这放在别的妖身上,自己修炼千年好不容易才幻化出来的妖丹,那是宝贝得不得了的。而现面前这两只妖,纷纷下跪在二人面前。 “请神卿与公子助我们一臂之力!” “你们可想清楚了,失了妖丹可是……” “只要能让南珺活过来,什么样的牺牲我们都接受!” 东方既白,晴也与简舟分坐两旁,祭出妖丹。 千荀取出琉璃珠,施了法术,一道七彩光芒投射到两颗妖丹上,混沌间,两颗妖丹慢慢融为了一体。 晴也与简舟将自己的千年修为注入其中,妖丹自杜南珺额头化入,如同珠落静水中一般,杜南珺周身瞬息亮了起来。原本毫无血色的肌肤,变得红润了起来。 瞧着慢慢恢复神色的杜南珺,晴也与简舟日日挂着愁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人自有多情之人,少之又少。妖亦有多情重义之妖,愿奉上自身千年修为与妖丹换恩人复生。而人世间多少世态炎凉之事,皆因人的一时念所致。 杜南珺醒来时,看到的第一眼便是满脸憔悴的杜母。 “南珺啊,你终于醒了!”杜母在杜南珺昏睡的这三天里,没日没夜地照看,未曾合眼。 “娘亲,父亲,我、我这是?” “前两天有位高人把你带过来的,当时你昏迷不醒。我就说吧,我家南珺吉人天相。” “南珺,你觉着身子如何呀?”杜老爷关切道。 “甚好。不过那位高人是谁?” 二老摇了摇头,只道是天机不可泄露,便匿了踪迹。 “喵呜——” 杜南珺转眼看去,一眼便认出了简舟,眼中亮了些:“过来。” 简舟跑过去,原先杜家二老担心杜南珺会过敏,不过看到杜南珺没有任何过敏的症状,便也放心了下来。 简舟好久没有窝在杜南珺怀里了,这样舒适的臂弯,他可不想再失去了。 杜南珺轻抚着简舟,忽而简舟自嘴中吐出一颗紫藤花种子。杜南珺拿着种子,恍然间,脑海中浮现出陈家大院中藤蔓疯长,群猫起而攻之的情景。 “是你们救了我,对吗?” 杜南珺起身下床,杜母怕她身子虚,搀扶着。缓步来到院中,寻了处土壤最为肥沃的地方将种子栽了下去。 半年后,杜家院子中,紫藤已是一齐腰的苗儿。杜南珺日日亲自浇水松土,长势大好。 是日,杜南珺去街上逛街,简舟死皮赖脸地赖在她的怀里打瞌睡,身旁的丫鬟本想为自家小姐分担分担,哪想简舟偏要杜南珺抱着,谁抱都不肯。 走着走着,发现了一家卖花的铺子,便上前去看看。 卖花的小贩见来了生意,忙放下手里的馒头:“您是杜小姐吧?” 杜南珺点点头。 “这里的都是些普通的花植,若您不嫌弃,随我走一趟,保证有您瞧得上的。” 卖花小贩的话倒是勾起了杜南珺的兴趣,便随着他走了一段路。 目的地是一处幽静的茅屋小院,篱笆里头,一布衣年轻人正弯腰修剪枝丫。 “良生,你看谁来了!” 良生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来人,心中便知晓了来人是杜南珺。 世人皆知,杜家小姐酷爱花草植被,能屈身光临如此寒舍的,想来也只有杜南珺了吧。 良生连忙放下手里的剪子,在身上擦了擦沾满了泥土的手,作揖:“杜小姐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杜南珺按着礼数,欠了欠身子,随后便进了门,到处瞧。虽说这里的屋子简陋,但这些花草皆被照顾地很好,甚至比杜南珺栽培的花草还要好上几分。 “小哥,我想请教您的栽培手法。”杜南珺忍不住拜师学艺,毕竟这般手法,就连她父亲来了,恐怕也甘拜下风。 良生挠着头,不好意思说道:“杜小姐若是想学,我可以告知与你,请教算不上,只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自己琢磨的? 杜南珺对良生多了些崇拜。 之后那段时光,杜南珺与良生朝夕相处,有了良生的帮忙,院里的紫藤亦是长得更加快了。 男女之情,便是在日久的相伴中萌生出来的。 良生提着自己这几年来攒下的银两,置办了华贵的衣裳前去杜家提亲。杜老惜才,但经历了上一回的教训,还是想让女儿自己决定婚姻大事。 杜南珺躲着不见,默默流眼泪。 良生在丫鬟的带领下,见了杜南珺。 “你当真不嫌弃我?” “过往如何皆已成云烟,日后是你我二人的日子,我来照顾你,还有你的紫藤和猫。”良生擦去杜南珺眼角的泪,“请南珺给我这个机会,好吗?” “……好。” 往昔的阴霾与痛苦,皆非你所愿,又何苦自怨自艾。我不嫌弃你,我只是想为你抚平心上的伤疤。 爱情不需要多少誓言。陈时欢只不过几句甜言蜜语就把杜南珺伤得遍体鳞伤,而良生,付出了自己所有,要给杜南珺一切最好的。。 天或许亮得很慢,但光终究会照亮整片大地。 云中宫 1 马蹄声声,千荀坐在马背上,手里捏着鹅蛋大小的仙骨,对着太阳瞧了又瞧,除了比别的精致玉石通透些,散发些许微光,外表上毫无差别。千荀喃喃道:“原来仙骨长这个样子啊。” 花无期不搭话,他第一次见到仙骨是在剔骨台上,天璇女的四十九块仙骨被他一个阵法悉数剔除湮灭。想至此处,心中无限悲凉。 千荀将仙骨递还给花无期,问道:“加上这一块,你现在有四块仙骨了吧?” 花无期点了点头。要说这两块仙骨皆是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剩下的四十五块该去哪里寻,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有件事,千荀想了好久才想明白。她这次来人界碰到花无期,全然是靠着琉璃珠那一丝丝的微光指引。又因琉璃珠发出红光而找到了另一块仙骨,千荀心中有了一个她极度不愿承认的事实——花无期便是她要找的“替死鬼”。 等他找到余下的四十五块仙骨,恢复昔日摇光上仙的风华之时,便是她要将他带到神界,弥补九州鼎的时候了。 花无期见千荀支支吾吾:“你有心事?” 猛然抬头,撞上花无期的视线,千荀心虚地低下了头。调整了一番,手指勾起腰间的琉璃珠,在手上把玩,笑道:“给你瞧瞧我这新得的宝贝。” 看着千荀手里的琉璃珠,花无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之前刚见她拿在手里的时候,便觉得自己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牵引。 “这叫琉璃珠,可以帮你找到剩下的仙骨。” 说着,千荀略施法术,便见琉璃珠散发出一阵红光。 “只需要你一滴血。”千荀手一挥,花无期的指尖便多了个小口,出了一粒血。这粒血飞入琉璃珠中,忽而在空中显现出一幅画面——百步云梯,缥缈云锦。 “云锦宫?”千荀与花无期面面相觑,想起上回二人在客栈遇见陆菡香,不知道这去云锦宫会不会遇上她,“又要见到你的桃花咯。” 花无期自然知晓千荀在讲陆菡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千荀把她叫做他的桃花了,舔了口指尖的伤口,勒紧缰绳加快步子:“不是。” 谁料千荀不知道怎么了,死命追着花无期后头追问关于他与陆菡香的往昔种种。面对千荀的刨根问底,花无期无奈。 待二人长途跋涉地来到东城之时,已是一月之后了。 彼时天气转暖,暮春时节。这回花无期总算不再慢慢悠悠地骑着马游荡在途中,而是每日抓住机会便赶路,深怕晚一步去到云锦宫。 千荀显然看出来花无期对他仙骨的重视,只不过心里有些没底气,他到底是在乎的仙骨呢,还是在乎云锦宫里的桃花呢? 二入东城,已不同往日一般,街边书声琅琅,处处文人墨客,而是同其他三城一般,不少人将手里的书丢在一旁,转而在腰间挂上了一把佩剑。此时的东城风气,早已被江湖二字同化了。 两人面面相觑,怎料到这才阔别东城没几月,这里便有如此变化。 越往云锦宫的方向去,人流便越多,马匹不方便通过,且周遭的客栈皆已客满,无奈二人只得将马匹牵到离云锦宫一里地外即将客满的客栈,准备徒步向云锦宫走去。 客栈的老板是个对见过的人便能不忘的人,就在花无期和千荀在马圈中栓缰绳时,老板挠了挠头,问道:“这位公子看着有些面熟啊。” 被掌柜的这么一说,心思全放在仙骨上的花无期这才抬眸细细看了看掌柜的,这才想起来,上回秋雪辞和释青云带着中蛊毒的自己回蛮山时,便是住了这里。 微微作了作揖:“掌柜的好记性。” 千荀一头雾水,她想着上回自己在东城和花无期交手的时候,他好像不是住这里,难道他之前还来过?且继续听来。 “应该是公子好记性。看公子如今神色,想必伤势都已好转了吧?”掌柜的回了礼,关心道。 “无大碍,多谢。” 千荀忍不住插嘴:“你之前受伤来过这儿?发生什么事了?严不严重啊?” 花无期被千荀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打断道:“掌柜的,我二人还要前往云锦宫办急事,先行一步。” 正准备拉千荀离开,掌柜的便又叫住了二人:“二位留步!二位有所不知啊,自打半年前千沧雨与花无期在长胜街边一战赢了花无期之后,云锦宫便名声大噪。” “这些我们都知道,您看我俩连马都骑不进去便知道云锦宫有多么有名了。”千荀吐槽道。 “正是因为如此,江湖上诸多有名的侠客络绎不绝前来问剑云锦宫千沧雨啊。你看我这本要闭门大吉的小破店,都因着云锦宫而存活下来了,可见人流量之多不可计数啊。所以云锦宫为了控制每日上百步云梯的人数,也为了保护千沧雨,在百步云梯入口处设了个擂台,只有通过擂台考验,拿到通云梯的资格才能上云锦宫啊。” 这般想来也是,若是来云锦宫的每个人都来问剑千沧雨,那千沧雨不得活活累死,设这擂台不无道理。只不过掌柜的还说,上擂台需要交五两银子的报名费的时候,千荀忍不住破口大骂云锦宫顺势敛财,卑鄙无耻。 “二位,今日天色已晚,恐怕今日的报名人数已达上限,不如二位明日早些过去排队。” “哈?报个名还有上限?”千荀不解,“那掌柜的,您说我俩明日得多早起来过去排队啊?我俩事儿比较急,想快些上云锦宫去。” 掌柜的掐了掐指,说道:“二位丑时起来赶过去便可。” 听罢,千荀险些晕倒在马圈,立马拉着花无期往客栈中走:“快快,咱们早些吃了晚饭早些歇下,明早丑时你记得喊我。” 于是二人便围坐在了桌前开饭,其间掌柜的还时不时过来同二人闲聊。这才得知,之前一直向往江湖的店小二李小苗早就拜入云锦宫去了,掌柜的一直把李小苗当自己亲儿子,自打李小苗拜入云锦宫,掌柜便没再见过他了,目光望向窗外云锦宫的方向,像每个在家中等着游子归来的父亲一般。 “掌柜的,您放心,若是我们见到小苗,一定给您拖个信给他啊!” “哎哟,那就多谢二位啦!”掌柜的两眼放光,存了些许的泪花还未落下便匆忙退下了,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偷偷抹泪。 客栈里人来人去,他对无数个前去云锦宫的人说了他家的小苗儿,想着这么多的人,一定会有人见到李小苗吧,但好几个月了,始终没有李小苗的消息…… 夜半,花无期一夜未入眠,一直站在窗前等着。 丑时将至,夜凉,花无期拿上了一件略厚的外衫,出门去敲千荀的门。 手还未触及房门,耳朵便听到里头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声,收回了手,独自一人前往擂台。 打更人在街边吆喝,来往人皆提寒光宝器,唯独花无期赤手空拳而来。 虽说街道上人没有白日里多,但等花无期拿到报名资格也是排了一炷香的队之后了。 而后又被告知擂台比试将在卯时准时开赛,只有报到号码时才能登台。花无期心里有些恼,但看到周遭的人不动声色,才知道他们是早就知道了这鬼规定。 看着手里的写着“五十六”的资格牌,花无期暗暗叹了口气,为什么自己要折腾自己,来排长队站擂台。趁着这夜深人静的月夜,直接翻身入云梯,直达云锦宫不就好了吗…… 花无期四下瞧了瞧,觉着无人关注自己,便隐入一旁的黑暗中去。 树丛后,花无期瞧着把守在百步云梯前的两个云锦宫弟子,正要施展轻功偷偷上宮,肩膀却被一只手重重按住。 花无期有些做贼心虚,一心想着如何偷溜上云锦宫去寻他的仙骨,全然忽视了周身环境的动静。简单一个侧身,肩一沉,与身后之人拉开了三步的距离。 光线昏暗,只能借着街道上打着的几盏灯,虽说看不太清来人的模样,只能依稀看清此人身形彪悍,面色黝黑,但花无期觉得这人并不是善茬,只看得清一双眼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小友,我看你已经拿了资格牌,何故还要来这里鬼鬼祟祟?莫非是想偷偷溜进云锦宫去?” 一时之间花无期不知该作何解答。想来这人应该是云锦宫的人,专门守着防止有人溜进云锦宫去。 花无期瞧他那双眼睛,只觉得如同鹰眼一般,在这昏暗的视线下,还能这般准确地看到他,不凡。 “擂台比试卯时准时开始,还请小友遵守规则,请回。” 无奈,花无期只好回转客栈,躺下小憩。 云锦宫地处山巅,只有百步云梯可以上去,周围全是悬崖峭壁,若是无法偷溜进去,除非能飞上云锦,那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战擂台了。 虽说自己能御蝶而行,但从山脚飞到高耸入云的云锦宫上去,恐怕到顶是内力所剩无几,便被云锦宫的人抓起来了。再说,这御蝶而行太过招摇,让人一看便知道他是花无期了。。 思索着,便入了梦。 云中宫 2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花无期才堪堪醒过来,睡眼惺忪地去开门。哪想敲门的千荀一个不留心,一拳敲在了花无期的胸口上。 “怎么办!太阳都晒屁股了!资格牌都没拿到!擂台比试就要开始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紧张啊!今日没拿到资格牌就得明日才能上云锦宫……哎?你拿到了?” 千荀看着花无期突然拿出来的资格牌,愣了许久。原来睡过头的是她自己啊。 回过神来,千荀忙拉着花无期前往擂台。索性到达之际,擂台比试刚刚开始。 等报号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千荀差点站在台下睡着。将近午时,终于听到报幕人喊五十六号。千荀激动地拍着花无期的肩膀:“到你了到你了!” “五十六号——千荀!” “什么?”千荀不可置信地看着花无期,“你又写我的名字?!” 花无期示意她赶快上台去,要不是千荀看在昨晚自己没能起来,花无期独自一人去排长队领资格牌的份上,千荀估计一个沙包大的拳头抡过去了。 擂台之上,不乏女中侠士,所以迎战之人便也是云锦宫中的女弟子。千荀踏上擂台的时候还有些忐忑,瞥了眼台下的花无期,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双方做了礼,便进入了正式比试阶段。擂台比试,点到为止。 然而,还未等双方动手,人群中便传来一声制止的声音。 “慢!” 顺着声源望去,人群自动分流出一条道,定睛一看,竟是云锦宫少宫主——陆菡香。 千荀咽了咽口水,虽说她上来比试也是被花无期逼得,但也不需要这般兴师动众地让云锦宫的少宫主亲自操刀吧。若真是陆菡香来,那估计之前的恩怨全都要在这上面交代了。 人潮唏嘘,擂台比试从来都是云锦宫外门弟子负责,今日少宫主亲临,着实叫有些人开眼,也不知道台上的人是什么来历,竟能引来少宫主。 “喂喂我说,擂台比试讲究公平公正,少宫主可不能公报私仇啊!” 陆菡香登上台,并未正眼敲千荀,也不答她的话,只扫了眼人群,瞧见逆流而行的花无期,这才开口说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只因我今日宫中事务繁忙,未能及时收到好友的信,这才叫她只能战擂台进宫。还请各位侠士海涵,我朋友只是来找我叙旧,并非问剑。” 说着,陆菡香下了台,她身边的两个弟子凑到千荀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千荀有些脸红,但也只能跟着走。 但千荀在人群中左看右看,都没见到花无期,直到走到人群的尽头时,才发现他站在陆菡香跟前,二人正在聊着什么。 “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我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便盲目追杀你,真是抱歉。”陆菡香欠了欠身,自从薛陵的事真相大白之后,陆菡香便回了云锦宫,开始操手起宫内事务,一直忙到现在。 直到今早,她去巡视今日的报名手册时,发现了千荀的名字,下山的冲动盘踞心头。 因为她知道,千荀在,他一定也在。 花无期不答,只是微微颔首。 “这次你们来云锦宫,是有什么要事吗?” “是。”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尽管来找我。” “有劳。” “哦对了,日后若是你还想来云锦宫,拿着这块玉牌便可畅通无阻了。” 陆菡香自怀里取出一块玉牌摆在花无期面前。 远处的千荀瞧见了,一股子莫名的醋意袭来,加快了脚步想听听他们在说点什么,但是走到他们跟前时,二人便停住了交流。 千荀瞧着陆菡香手里的玉牌,开始耍起心眼子来。 “哟,这才刚见面,就送定情信物了?”千荀双手怀抱,嘟起嘴吧来。 花无期瞧见她的模样,有些想笑,接过陆菡香手里的玉牌,说道:“多谢。” 这回千荀的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了,之前还跟她解释说陆菡香不是他的桃花,这下怎么连定情信物都收了。 还能如何,只能跟着走呗。 千荀跟着前头的人,一步一个脚印踏上了百步云梯。说实话,千荀走一步数一步,刚好满一百步时,网上望去,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还以为一百步就已是尽头,这样看上去,这不得有千步? 千荀在后头爬得满头大汗,扶着膝盖小憩了一会儿,口干舌燥的千荀看着越走越远的花无期和陆菡香,气得话更加说不出来了。 “花、花无期,你个没良心的!” 千荀在心里将花无期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一遍:“狗东西!负心汉!王八……你?!” 还在气头上的千荀一顿输出,转头却发现花无期已经在她面前了:“负心汉?” 千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却见花无期蹲了下来,淡淡道:“上来。” 震惊之余,千荀心里还是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左右踌躇间,花无期揽过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还没等千荀反应过来,双脚已经离开地面,趴在花无期的背上,鼻间皆是花无期身上若有若无的花香味。 愣愣地看着花无期,千荀的耳根子都红了个遍。 花无期感受到了千荀的注视,转过头去看她,离得太近,千荀险些亲到花无期的脸。还没等花无期问她,就已经自己羞红了脸,猛地把头埋在他的肩上。 陆菡香在前头等着,却不想等来了这一画面——花无期背着千荀走来。只得低下头去暗自伤神。 “到了。”花无期轻声说道,缓缓将千荀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千荀的视野中才出现云锦宫三个大字,印象里像是过了好几个时辰,还惊叹了一下花无期居然喘都没怎么喘? “……你还好吧?”千荀顺了顺花无期的后背问道。 花无期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这时候陆菡香出来煞煞千荀的风景了:“咱这儿可就你一个人爬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 千荀撇嘴,在神界,她才懒得走路呢,自然是腾云驾雾地飞着赶路的,谁愿意一步一脚印地走这几个时辰的阶梯啊。 千荀这回自知理亏,没理会陆菡香。但是对于陆菡香安排的住处倒是分外的满意,幽静却又离开饭的厅堂不远,实属不错。 只不过和离花无期的住处远了不知一点,一个东厢房,一个西厢房。千荀严重怀疑这是陆菡香的圈套,硬生生把他俩分开。 不过后来发现,男子都住东厢房,女子都住西厢房,这样的想法也就不攻自破了。 翌日,千荀醒的很早,看人不多,便往东厢房处走去,想着寻一寻花无期,顺便帮助他找寻一下仙骨的下落。 这不还没踏进东厢房的门槛,就见到花无期正对着一颗结嫩芽的桃树发呆。 “花……”还没喊出他的名字,千荀便注意到花无期腰间挂着的那块陆菡香送给他的玉牌,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正想走,迎面却撞见了千沧雨。 如同上回见他那般,背着玉伞,脚步款款,身形挺拔,唯一不同的便是脸上多了分文质彬彬的笑意:“千荀姑娘,许久不见。” “雨护法。”千荀回了礼。 “千荀姑娘可是要去寻花少侠?” 千荀带些鄙夷地看了眼花无期的方向,连连摇头道:“才没有!” 但每次千荀口是心非的时候都被花无期撞见,这时候花无期依然走到了千荀的背后。千荀只觉得身后之人的气场有些吓人,忙往千沧雨身侧靠了靠。 “雨护法。” “花少侠。之前的事,还请花少侠见谅。” “无妨。” “上次一别已是半年有余,我有些许武学上的疑惑,还请花少侠指点一二。” “请。” 二人说着说着,便想着点将台走去。这点将台是专门给山下前来问剑的人准备的,彼时正是清晨,无人。 千荀看着二人完全忽视了自己,鼓着气跟了上去。 千沧雨迎战江湖侠士这半年以来,未曾一败,被江湖人称执伞仙。但近几日总觉得力不从心,遇到的对手越发难缠起来,若是再不能有所突破,怕是很快便会被对手赶超。 对于千沧雨上回战花无期那一次,两人都心知肚明其间胜负如何,所以这回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来到了点将台上,一个请教,一个指点。 不得不说,千沧雨悟性高,又有能力,很快便突破迷津,向花无期连连道谢。 “花少侠指点迷津归来啦?这才想起我来啦?” “走吧。” 千荀甩了甩手里的琉璃珠,嘚瑟道:“最后还不是得跟我走!” 二人在内园门前驻足,这里是云锦宫宫主和少宫主的住处,一般人根本进不去,何况是两个外人。 还没等千荀制定一些周密的潜入内园的计划,花无期便已迈开步子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而且还没有一个人阻拦,见到了花无期还纷纷行礼。 千荀一头雾水,根本不理解云锦宫怎么对花无期这般毕恭毕敬,仿佛他是这儿的主人一般。 追上花无期的脚步,看他腰间的那块玉佩,这才恍然大悟,追问道:“你老实说,这玉牌是不是陆桃花送你的定情信物,你跟陆桃花私定终身了?” “没有。”花无期坦然道,“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就是想对关于你的事情刨根问底! 千荀挠了挠头,被花无期这样一反问,千荀也有些察觉自己最近的不对劲了,她太过关注花无期和陆菡香的关系了。千荀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 “没怎么……反正你可要记着你是来找仙骨恢复仙位的,可不能为了儿女情长而不顾一切……” 花无期正视千荀道:“放心,不会。” “快些找吧……”千荀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再说点什么。 但她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一旦种下了,就越长越大,快要撑满她整个脑袋了。 人与仙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仙与神也是。 云中宫 3 正当千荀还沉浸在胡思乱想中时,拐角处迎面走来一衣着淡雅却不失华贵之姿的女子,身后头跟着不少侍女,想来这便是云锦宫宫主陆瑄妍了。 侧眸余光瞥见内园内不和谐的两个人,陆瑄妍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二人。目光触及花无期腰间的玉牌时,眼神又在花无期身上逗留几分。 “你就是菡香日日念叨的那人?倒还算生得标致。”陆瑄妍又瞅了眼一旁的千荀,道,“不过空有一副模样可不足以做我云锦宫的姑爷,为人处事品性才是本宫看中的。” 陆瑄妍说了一大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意思,无非就是陆菡香看上花无期了,送他只有云锦宫少宫主才拥有的玉牌当定情信物,那是认定了他。陆瑄妍刚见花无期时印象是好的,甚至还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当她看到花无期身边的千荀时,脸色瞬息沉了下去,既然接了陆菡香的玉牌,就不能再与别的女子纠缠不休了。 千荀双手怀抱胸前,她心里本就有气,陆瑄妍这么一说,她越发气了,脸颊有些泛红,她倒要看看花无期怎么狡辩要当云锦宫姑爷的这件事。 可花无期的心思可不在这上面,唯一在意的便是方才第一眼见到陆瑄妍,便若有若无地从她身上感受到仙骨的气息。花无期或多或少已经猜到,陆瑄妍借助他的仙骨修炼了,只是花无期怎么也感受不到仙骨的所在之处,想来又是被放在了特制的铁皮盒中了。 “娘亲!”说巧不巧,陆菡香赶来解围,“孩儿将玉牌交给程少侠是为了方便他进出的,日前孩儿在江湖中游历遇到困难时都是程少侠助我。此番他来云锦宫参观参观,孩儿怎么能不尽地主之谊呢!” 花无期在上云锦宫之时,给登记姓名的人个假名——程默。这还是程芩大小姐给他起的,刚好用上。 “油嘴滑舌。娘是不想你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骗了。” “知道啦,娘,你最好了。”陆菡香浅浅拥了一下陆瑄妍。 “好了,去吧。” 云锦宫上下都知道,宫主最最宠爱她唯一的女儿陆菡香,只要是她想要的,从来都是招招手给她带来,自然是不愿意自己女儿委身嫁给一个江湖籍籍无名,甚至品性也不怎么样还有些水性杨花的登徒子的。 陆菡香领着两人来到了饭斋,吩咐侍从上好酒好菜,把东城所有有名的菜全上了个遍。 千荀哪见过这么大阵仗,原本想再和陆菡香切磋切磋比比高低,满足一下她莫名其妙的胜负欲。结果在看到这么满满一大桌酒菜时,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也就烟消云散了。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怎么样,可还合胃口?” “嗯嗯嗯,想不到你这刁蛮任性的少宫主还挺大方!”千荀啃了口鸡腿,赞道,也不知是赞陆菡香,还是赞手里的鸡腿。 花无期听了浅笑,也不知到底是谁刁蛮任性。 陆菡香一脸骄傲地说道:“你俩老远来云锦宫,我还不得好好招待一番?就当是报答当初在南城客栈你们接济我的十几两银子了……” 说到这,千荀这才想起来这件事,过去有些久了,千荀有些淡忘了,毕竟不是她掏的腰包。 “嗨,区区几两银子何足挂齿!不过……不过今日你招待我俩之后,日后都没有鸡腿吃了吧?” 陆菡香笑着道:“怎么会,你要吃什么尽管提!” 千荀两眼放光,拼命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哦对了,你的脚怎么样了?” 陆菡香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腿,叹了口气:“老样子呗,怕是以后都要跛着腿儿了。” “莫要伤心,肯定会有法子的,而且今日我都没看出来你跛腿。不是,我是说……” “哈哈哈,是吗,我可是练了好久才能走路不跛的!” 千荀本来还怕陆菡香听到跛脚二字心里头难过,不过看她这样的状态便也松了口气。 于是乎,二人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前前后后聊了一两个时辰。坐在边上的花无期分外地格格不入,他甚至不明白二人之前明明见了面就剑拔弩张的,怎么现在相处地像一对久违了的姐妹似的? 两个人聊上头了,纷纷表示相识恨晚,喝了几口小酒,脸刷的红了几个度。两人迷迷糊糊,虽还是大白天,就已经开始在说梦话了。 “菡香,要我说啊,花无期他压根儿就配不上你!你看你!要姿色有姿色,要身份有身份,在外面玩累了还能回家继承家产,多好啊!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哈哈,千荀小姐妹,你是不是对花无期有意思啊?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俩公平竞争怎么样?虽说是竞争,但也不要伤了咱们的姐妹情谊!” “好!说得好!公平竞争!不过男人可以再找,但是姐妹情谊可不能丢!来,敬姐妹!”千荀又给二人的酒杯满上,“但是我还是很羡慕你,有这般好的娘亲疼你爱你。” “我娘亲确实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千荀,你爹娘呢,好像没听你讲过?” “我爹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娘亲从来不管我……” 千荀忽而嚎啕大哭,陆菡香见状将她揽进怀里,安慰道:“无妨,日后你就当云锦宫是你家。” “我也想要他那块玉牌……” 千荀睁着楚楚可怜的眼睛,看着陆菡香,陆菡香那受得了,一把把花无期腰间的玉牌扯下来放在千荀手里:“给,拿着。有了这你便可以随意进出云锦宫了!” “好姐妹!我都不想离开云锦宫了!” “那便住下吧,云锦宫能养活你!” 花无期听不下去了,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货物,一件衣裳,被争来抢去,一时之间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哭泣。看千荀又要继续饮酒,连忙夺过酒杯制止,他不能再让她们发酒疯了,他怕事情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你醉了。” “放肆!女子讲话男子莫要插嘴!”千荀呵斥道,看手里的酒杯凭空消失了,举起面前的酒壶吨吨往嘴里灌。 陆菡香见状,竖起了大拇指:“姐妹好酒量!” 说着,抛弃了小巧的酒杯,也抄起酒壶灌。 花无期揉了揉眉,头疼,非常头疼。他这几万年来喝过的酒,都没有这般感触——未曾醉酒,却又像是醉酒了般梦幻。 等到两人醉得拿不动酒壶,只能趴在桌上喃喃毫无相关的话语时,花无期这才唤来侍女,将她二人带回房去休息。 花无期正要起身,却被醉醺醺的千荀死死抱住了腰身,怎么拉也拉不开,无奈只能自己送千荀回房了。 好不容易将千荀安顿好,奈何千荀仍是拽着花无期的衣袖,花无期只好坐在床边照看。 原本这次去内园,花无期是想确定一下仙骨的下落,奈何被千荀和陆菡香这一处醉酒给打乱了。不过当时见到陆瑄妍时,周身散发着一股仙骨的气息,想必仙骨必然是在内园中。 云锦宫内园规模庞大,光是宫主陆瑄妍经常出入的房,就有数间,今日花无期与千荀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也没把内园逛完。 眼下唯一的方法,就只有等陆瑄妍下一次使用仙骨精进武功时,才能找到仙骨了。 “爹爹……” 听到千荀喃喃,花无期没听清,耳朵凑近了些:“什么?” “爹爹,丫头好想你……” 原来是想她父亲了。 关于神界的过往,花无期倒是有所耳闻。 相传千年前仙魔大战,神界九州鼎摇摇欲坠,在崩塌之际,是神女的夫君——神主,献祭了自己,这才稳住了九州鼎。 神主献祭,灰飞烟灭。 亲人的过世,想必对千荀的打击很大。花无期伸手抚了抚千荀的发迹,被酒催红的脸颊显得千荀更加俏皮可爱,花无期有些略微失神。 “摇光君……” 回想起在酒桌上的对话,千荀对他的感情他已了然。只不过她曾说过,他是要找到所有仙骨承上仙之位的,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不顾一切。况且六界天规首条便是禁止两族相恋,这就是为何当初这么多人反对天璇女和南黎川在一起的原因。 曾经花无期不明白情爱,只觉得天璇女有些冥顽不灵,而今花无期算是理解了天璇女。 明明相恋,却不能在一起。 而他与千荀,他甚至不能让她知道他对千荀的感情,他怕千荀如同天璇女的下场一般。无情之人,只他一人来做便可。 花无期虽看得透彻,但千荀未必,何况是醉了酒的千荀。一个翻身,花无期的手便被千荀死死搂在怀里了。二人凑得有些近,正当花无期要挣脱之际,千荀忽然睁开了眼。 花无期正要解释什么,千荀猛地起身又凑近了些,双手搂上花无期的脖子,左看看又看看:“……摇光君啊。” 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千荀的眉眼越来越近,花无期像是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唇瓣快要相抵,千荀却又闭上了双眼,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眼看千荀熟睡,花无期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捂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勒令自己平息下来。但泛起的浪花哪有这般容易止住,脑海里全是千荀的脸。。 轻轻为千荀盖好被子,花无期连忙逃离这个地方,眼不见心为净。或许他真的要好好冷静冷静了,为了早日找到仙骨,也为了千荀。 云中宫 4 云雾缭绕中,在人间看雾是烟火气,在云锦宫上看是人间。 花无期站在新发嫩芽的桃树前,思索良久。这几日从云锦宮弟子口中得到了不少关于陆瑄妍练功的消息,颇为有用。 陆瑄妍修习的是洗髓心法,这洗髓心法亦正亦邪,若是心思纯正之人修炼,可延年益寿,功力倍增;但若是心邪之人修炼,便会走火入魔,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所以修炼过程中必须心无杂念。 而花无期的仙骨正是摒除杂念的最佳介质。 想来,若是花无期想要拿回自己的仙骨,必须等陆瑄妍练成了洗髓心法才行,不然一旦脱离了仙骨,陆瑄妍必会走火入魔。 可谁知道陆瑄妍还要多久才能修炼完成呢。 等待往往最让人焦虑。 另一边,千荀从酒醉中醒来之后便一直浑浑噩噩,对那日醉酒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后来听侍女说是花无期扶她回来的,这才想起来要去找花无期道谢,顺便帮他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哪知道自己跑去找花无期,还吃了个闭门羹。 邻舍的人说是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左思右想,千荀还以为花无期又去内园找线索了,正暗自咒骂他找线索不带自己的时候,看到了点将台上的花无期和千沧雨,偷偷收回刚才咒骂的秽语。 上前打了声招呼,结果花无期好似不太想要搭理她。千荀开始疑惑了,不会是自己喝醉了酒做了什么又或者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吧。 看着二人试炼,千荀便在原地坐等二人结束。 不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等醒过来时已是太阳西下之际,二人也刚结束试炼,相互道别。 千荀跟上花无期问道:“摇光君摇光君,你找到仙骨的下落了吗?” 花无期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今日有空和千沧雨试炼一天?不打算找了?” “不急。” 花无期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关上了门。千荀觉得莫名其妙,果然男人心海底针,捉摸不透。 接下来千荀每日都去点将台,要么看花无期跟千沧雨试炼,要么看山下人来找千沧雨问剑,无趣地很。 就这样碌碌无为地过了几日。 一帘白瀑,一汪碧潭。东城最东,有一处名叫墨水轩的地方,常年无人问津,而此处有一极为隐蔽的地下溶洞,表面上看上去虽是一泉水,实则底下是一千年不化的冰封溶洞。 洞中温度极低,呼出的气皆化作了雾。玄袍赫然立在一副寒冰棺前,久久凝视棺中之人。 近些看,棺中之人面色惨白,却也掩饰不了她姣好的面容。 竟是仙族的天璇女! 南黎川将天璇女的尸身封印在人界东城墨水轩,一来可以逃过神族和仙族的追踪,二来这个地方非常安静,天璇女最爱幽静之地了。 “阿璇……”南黎川喃喃道,这一声呼唤,饱含了这千年来无数的思念与悲愁,似乎想要将面前之人唤醒。 可惜,无论他唤多少声,眼前之人也无法醒来。 自从南黎川离开南城,便一直在墨水轩潭底。是因为手下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可以复活天璇女。而条件便是需要仙族另一个人的仙骨,置换给天璇女。 当初是南黎川亲手将摇光君的仙骨剔出来抛去各地的,如今已寻回了四十四块,剩下的五块,玄晋也已经打听清楚了,四块在摇光君身上,还有一块在云锦宫。而摇光君此刻就在云锦宫中。 “你马上就能醒过来了。” 南黎川抬头看着被自己封印的仙骨,扬起许久不曾见的笑意,他早已安排玄晋前去云锦宮夺取仙骨,让花无期一命偿一命。 是夜,好梦的千荀在一声声“走水了”的呼唤声中醒过来的。揉着惺忪睡眼推门而出,却惊觉内园失火,火势之大,着凉了半边天。 披上厚外套,千荀便火速往内园跑过去了。看着周遭忙忙碌碌端着水桶水盆往内园里头赶的众人,千荀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左顾右盼发现地上有个不知是谁落下的木盆,想也不想地拿起,去到附近的水池接了盆水,便往着火出冲了过去。 这样的救火无疑是杯水车薪,火势并未减小半分。 不知不觉,每个救火的人脸上都染上了黑印,周身衣服或多或少变成了灰黑色。 千荀抹了把脸,这么久了却没看见陆菡香和花无期,也不知道这二人在做什么,着这么大的火居然也不来救火。 又泼了一盆水,这时候千沧雨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身上也因救火而染上了灰烬,揪住急急忙忙的一弟子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宫主与少宫主呢?!” “回护法,宫主和少宫主还在里面呢!据说是宫主练功走火入魔,引得真气外泄,竟让周遭织物都燃了起来!” 听罢,千荀心头一颤,想来是陆瑄妍练功练得走火入魔,陆菡香原本是陪在身侧,怎料陆瑄妍忽然真气外泄,引燃了屋内织物。 真气外泄引发的火灾,解决办法只能是压制住此人的真气,不然火势只会越燃越大,直至吞没此人。 可如今火势这般大,没人可以进得去。 千荀累得有些气喘吁吁,仔细一看,这着火的地方是陆瑄妍专门练功的屋子,如今里头全被大火席卷,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护法!您不能进去!方才火势小,程默少侠便冲进去了,这下火势较方才更浓,程默少侠怕是凶多吉少啊!” “什么?你怎么不拦着他?!”千沧雨责备地吼道。 那弟子支支吾吾:“拦了……没拦住……。” 这回千沧雨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千荀两耳嗡嗡的,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生怕花无期出什么事,端起手里的木盆,将水全浇自己身上,打了个寒颤,便冲进了火海里。 当千沧雨等人发觉时,千荀已然进了火海。 “这傻姑娘!”没法子,千沧雨只能催促,“快!快打水来!” 屋内火势之大,使得整个屋子温度陡然上升,千荀身上的水很快被蒸干,黑烟从四处涌来,熏地千荀睁不开眼。 “咳咳……花无期!你在哪?咳咳咳……” 寻了半天,未见任何踪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千荀拼命使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想起自己可以施个法术罩保护自己。可惜这大火,对她这样一个神来说虽是一个稍复杂的术法便可以搞定的事,但若是在人界贸然使用这般的术法,怕是会反噬自己的元神。 这是自古以来对仙魔神的禁锢,神族虽统领六界,仙与魔辅佐于神,但若是没有这般禁锢的存在,有心存不轨之仙魔神,必然会在人界掀起大风大浪。 而对于妖和灵,在人界却毫无影响,所以有时候来到人界的仙魔神,或许连妖灵都不如。 所以千荀只能施了一个相对简单的保护自己的术法。 这屋内偌大,寻了半天也不见人影。房梁相继崩塌在千荀面前,若是再不找到花无期和陆菡香他们,怕是自己也要被这即将坍塌的房屋掩埋了。 “……娘!我是菡香啊!” 千荀隐约听到陆菡香的声音,循声而去,发现一堵破了几个洞的墙面背后,时不时涌出火苗来。细细看去,是一密室。 索性边上有一较大的可容千荀钻过去的破洞可以进入,千荀翻身而去,原来他们三人都在密室中。 真没想到陆瑄妍的真气有如此力量,竟能将周遭织物燃成灰烬。 而此时的陆瑄妍早已失去了理智,正暴躁地冲面前的人投掷手中凭空凝成的火球。 面对这般走火入魔者,只能靠内力比她更高者来压制,索性花无期在。 然而明明方才已压制住陆瑄妍的的真气外泄,陆瑄妍忽然又发作起来,这下让花无期犯了难,因为此时,陆瑄妍身上流露出了一股魔族的气息。 花无期察觉到了,千荀也察觉到了。 陆瑄妍之前一直靠仙骨修炼,功力内力自然较一般人高许多,再加上这股魔族的气息,除非花无期也动用仙术,不然完全没有胜算。 而唯一不明白的是,魔族之人为何可以肆意地使用术法而不被反噬? 刚才为压制陆瑄妍,花无期已消耗了近一半的内力,这回着实有些力不从心。况且还要顾及陆菡香的安危。 “小心!” 一火球飞速袭向陆菡香,情急之下千荀只好舍身扑了过去。虽说保住了陆菡香,千荀还是或多或少收到了火球的灼烧,周身的保护罩因为刚才的用力过猛而消失。 “千荀?你来做什么?!”陆菡香啜泣着,似在责怪,又似在心疼。 花无期此刻无暇顾及二人,看到千荀那一刻,险些被陆瑄妍伤到,索性只是烧着了衣角。 千荀看了眼花无期,稳住陆菡香的情绪:“放心,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 陆菡香自然不信,平时千荀当着她的面吹吹牛就算了,她那点三脚猫功夫陆菡香是心知肚明的。别说随便一个江湖术士千荀斗不过,此刻可是连花无期都觉着棘手的情况,千荀哪来的自信说这样的话,虽说这是在安慰。 “千荀,你先出去吧,别白白丢了性命!” “不,菡香,我说能救你们救一定能救!”说着,千荀正想施展术法为陆菡香造一个保护罩。而另一边,花无期终于说话了。 “我护你们先走。” 此情此景,千荀猜到了花无期要动用仙术了。可他之前便已被反噬过一次,况且仙骨不全,若是再随意施展仙术,怕是这辈子都再也无法回归仙位了。 “不行!”千荀冲过去抓住花无期的手,一把拉过到身后,不等花无期阻止,千荀便施了个除了神无法解开的束缚术,将二人束缚了起来。此刻千荀已感觉到反噬之痛。 见状,花无期急了:“停下!” 术法诀落,顿时花无期和陆菡香眼前一片白光咋现,迫使二人闭上双眼。当睁开眼时,二人已被安全送出火圈,落在无人的空旷高地。 “千荀她……她不会有事的,对吧。”陆菡香带着哭腔,她以为千荀只是江湖上平平无奇的习武女子,哪知道她竟然真的能救她。多希望她还能再见到她,亲口说一声道谢。 “……不会。”短短二字,饱含情绪。 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于无尽的火光之中,花无期内心五味杂陈。 倏地,巨大的火团被一球形泛红的光亮笼罩住,慢慢火光湮灭,红光消散。而随之而来的,是房屋的坍塌。 身上的束缚术悄然解开,花无期眼中闪过慌乱,连忙飞身去向废墟:“千荀……” 云锦宮的弟子在废墟中不断翻找。 千沧雨看到毫发无损的花无期和跟在后头过来的陆菡香,松了口气。却没见到千荀,再看花无期慌乱的模样,疯一样扒烧成黑炭的残墟,便心知肚明,千荀还在里头。 不一会儿,云锦宮弟子便找到了陆瑄妍。 “宫主在这儿!” 无数人围上去,带陆菡香去疗伤。 所有人散去,唯独花无期还在寻找。 千沧雨吩咐人好生安顿陆瑄妍,便跟着一起翻找。陆菡香也跟着一起过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在一堆小火苗中,花无期找到了千荀的琉璃珠串。 双眼酸涩,他不信,凡人的火怎么可能伤得了神? 神的元神受到了反噬,无法护住肉身,再平凡的火也能将其燃烧殆尽。 心中有一个答案,但花无期不会承认。可是她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 陆菡香望见花无期呆呆地立在那儿,走近了些,正巧发现他低落的那颗泪,落在手里发着红光的琉璃珠上。她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琉璃珠似乎与花无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在他的手里闪着不平常的红光,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 “无期,你没事儿吧?” 逆着光,陆菡香看不见花无期低着的脸上是何表情,只能通过那一滴眼泪证明,他在悲伤。 身后忽而闪过一丝魔族的气息,花无期敏锐地察觉到了。似风一般追了过去,陆菡香还没反应过来,花无期便已不见了人影。 “少宫主,千荀姑娘她怕是……”。 陆菡香望着花无期消失的地方愣神,叹了口气道:“走吧。” 云中宫 5 寒风萧瑟,本该回暖的气节,此刻却令人分外冰冷。 那人行过之处毫无踪迹,但他手上有花无期的仙骨,靠着手中的琉璃珠能准确地推算出他的行踪。 追至一处不知名的地点,周遭环境的诡异让花无期慢下了脚步,环顾四周,细看之下,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我已入阵,还不现身?” 花无期站定,响声道。 不一会儿,那人便现了身,原来是魔族玄晋。 “果然是你。” “摇光上仙,好久不见啊。想必你是为了这个而来吧?”玄晋将仙骨举在手上,他一点也不害怕被抢过去,因为此刻的花无期跟凡人无异,况且他还有秘密武器。 当然花无期也不会贸然行动,这周围本就诡异,加上玄晋身上并没有被反噬的迹象,说明云锦宮的那一缕魔气并非来自于他。 事态尚未明朗,只好彼此僵在原地。 花无期同玄晋交过手,不讲术法,玄晋尚且还能与花无期一战。 不过玄晋知晓花无期的薄弱点,而且这回花无期为了压制陆瑄妍真气外泄,内力已然快消耗殆尽,抓住他只是时间问题。 “为何夺我仙骨?” 虽说花无期知道南黎川最爱与他作对,但这次的手笔不太像南黎川以往的作风。他这次的目的太过明显,只在仙骨上做手脚,换做以往,想必能将花无期玩得团团转才是他想看到的。 玄晋冷笑一声,说道:“上仙可还记得你的同盟,天璇女?” 天璇女?花无期怎么会不记得。 一千年前,就是他亲手将天璇女的仙骨斤数剔除的。 难不成南黎川是想要用他的仙骨来重塑天璇女的神识,注入天璇女肉身? “想必上仙是个聪明人,跟我一同去一趟墨水轩便什么都清楚了。” 此情此景,花无期必然不能跟他一块去。正要回头就走,却被身后忽然间冒出来的青衫男子拦住了去路。 看此人,魔族气息似有似无,花无期觉着这样的气息有些熟悉,像极了毓秀身上的。 惊觉间,才发现,这人必然是人魔之子,难怪在人间用法术却未曾收到反噬。 这也许就是天规存在的意义。 看着青衣男子稚嫩的脸颊,花无期心中涌现一股怜悯之意。但很快便消散殆尽了,毕竟这人是来抓他走的。 “这位上仙,跟我们走一趟吧!”说罢,安泰意便使了个无人能逃脱的咒术,欲速战速决。 花无期好歹曾是身经百战的上仙,战场经验较安泰意丰富太多。在安泰意自信满满地以为花无期躲不开时,花无期便已绕到了他的身后。 这样一来,安泰意不得不上心了些。他虽然可以在人界肆意使用术法,但拳脚功夫着实差劲。所以当花无期近身时,安泰意便有些慌了手脚,被花无期一掌击退数米远,口中微腥。 “莫要轻敌。”玄晋在一旁指点道。 安泰意点了点头,这便施了个万箭齐发的咒术。纵使花无期再高的武力,也逃不开这毫无缝隙的刀剑雨。 面对这般来势汹汹的刀剑雨,花无期只能拼尽最后一丝内力抵挡。虽抵挡了九成,但身上或多或少还是被割出了伤口,正汩汩流血。 此时花无期已无招架之力,安泰意见状放出藏在袖中的捆仙绳将花无期牢牢捆住,跟着玄晋一并去了墨水轩。 泉水叮咚,穿过这片绿波,向下而去,便是冰封千年不化的地下溶洞了。 南黎川早就在里头等待多时,见到满身是伤的花无期,许久不笑的脸上终于展颜:“好久不见,摇光君。” 一路上颠簸不已,花无期此刻有些失血过多。又被安泰意狠狠地摔在地上,摇摇晃晃地抬起那惨白的脸,视线已是模糊不清。 看着花无期还在渗血的伤口,逐渐虚弱的呼吸,南黎川蹙紧了眉,好不容易扬起的笑又被怒意覆盖,厉声喝道:“谁让你们把他伤成这样的?若是他体内的仙骨有什么损伤,我拿你们的魔骨开刀!” 安泰意看南黎川发这么大的火,低下头不敢作声。 “魔君,如今仙骨已集齐,不如先回魔界,让药婆给花无期治伤,不出三日便可好转。届时便可行换骨之术。”玄晋建议道。 南黎川点点头。 他身边,玄晋是陪他最久的。南黎川看了看安泰意,虽然他脸上稚气未脱,但办事倒是狠厉不拖沓,是个可塑之才。留在身边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安泰意是人魔结合之体,自生下来便未见过父亲,靠母亲一手带大。小时候就因为没有父亲,尝尝遭到同村小孩的欺负。 有一次和同村的小孩起了争执,说他是个没爹的小狗,还拿地上的石头砸他驱逐他,安泰意想逃,不小心推了那小孩一下,小孩便折了一条胳膊。那家长对此事格外愤怒,抄着家伙便来他家闹事,非要他母亲给出个说法来。 他母亲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家,哪里抵得过拿着锄头棒槌上门来的壮汉。母亲将他护在身后,说他是无心之举,可谁信。凡人的无心之举哪有这般严重。 小孩的家长欲断他一手,以示公正。 几个壮汉拦住他的母亲,又有几个人死死地将他压在地上,桎梏住他的一条胳膊,手里的棒槌正要落下。 安泰意眼神直转而下,变得殷红,竟瞬间振飞几个壮汉。 这下谁也解释不清了,全村人都将他和母亲视为不祥之物,恶魔之人。 他们举着正义的旗帜,将母亲乱棍打死。请来所谓的得道高人,把他五花大绑,在他的身上贴满了符咒。 只等村长的发号施令,那时便是他的死期。 这似乎是象征光明的号令,预示着正义的来临。 安泰意不解,母亲常教导他要一心向善,惩奸除恶。分明是那小孩先动的手;分明他母亲什么也没做却被乱棍打死。若这些都是正义所为,那曾今母亲所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看着屠夫手里泛着寒光的刀直直砍过来,安泰意忽然悟了——他所作皆为正。 若他为正,那么他们全是恶。 天突然昏暗,风狂卷而来,携带着无数砂砾,砸地人睁不开眼。 而这里所有人,再也没有睁开眼过。 时过境迁,安泰意在人界与狼为伴,靠捕食野兔为生。直到遇到玄晋,说他们是一道人,要他跟着自己。。 从未有过的归属感,安泰意将玄晋视作自己的父亲,而玄晋也做到了一个父亲该教给儿子的所有责任。 云中宫 6 魔界。 明亮的屋子,素净的帷幔,全然没有世人认为的魔界该有的阴沉昏暗。 南黎川知道,天璇女素来爱阳光,便选了处朝南向阳的地方为她建了这座城。他想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明媚如初的阳光。而屋内的陈设,也都是按照天璇女的喜好来布置的。 南黎川难得对花无期有些人道,给他安排了一个朴素小屋。其实也并非南黎川厚道,只不过如今的魔界魔城,没有阴暗潮湿的地牢,没有破烂不堪的漏风房屋。况且他还要等花无期养好伤,把他身体里的所有仙骨都取出来呢。 万事俱备,只等药婆将花无期的伤治好了。 神界。 千荀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神女略显憔悴的脸。 “母……母后?” 神女的双眼红彤彤的,显然刚哭过。 “千荀,你终于醒了,司命!” “哎!”一旁的司命忙过来查看千荀的状况,“神女,小殿下能醒来已是万幸,老夫再给她调配几副药,再去瑶池里泡几日便可痊愈了。” “好,你快些去。” 司命走后,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相顾无言。 “千荀,母后不该让你去人界,这回你在凡间私自动用法术,没伤到神识已是万幸,还好烨寒及时将你带回神界。之后的事,我已全权交给烨寒去做了。” “什么?”千荀心下一惊,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受到反噬身体虚弱这件事。 要知道,神界有一出了名的铁面将军,那便是烨寒上神。 在神界,各个神都是有自己独有的性格特征的,像人一样,不过比人更加看透世事红尘而已了。而神界的烨寒,可谓是冰山中的一块尖锐的棱角,纵然有再雄厚的火焰,也融化不了。正因如此,烨寒才得以当上神界唯一的将军。他的行事作风堪比修罗,心狠手辣,从不对敌人手下留情,不过看似内心险恶的烨寒,也是一个忠臣,对神女的话说一不二,每次任务都是完成的十全十美。 如果让烨寒前去办事,千荀真不知道烨寒会不会直接把花无期仅剩的几块仙骨扒了带回神界修补九州鼎…… “母后,烨寒上神刚去人界,对人界都不了解。我看还是我去吧。” “你在讲什么胡话?你都这样了还想着下凡去?先养好身子再说吧!” 说着,神女起身欲要离开。 “母后!听我说!我已经找到能修补九州鼎的人了!” “你说什么?” 听闻至此,神女这才回头听千荀说话。 “此人是谁?” “母后,您让我前去。烨寒上神办事虽然利索,但却少了些人之常情。为九州六界献身本就是件需要极大勇气才能进行的事,若是换了个不熟悉的人去,他必然是不愿意的。母后您也应该知道,修补九州鼎的人,必须是完全自愿才行。” 话虽这么说,但神女可不放心千荀自己前去:“被反噬不是件小事,若是继续下凡去,孤怕你……” 千荀脑子转得飞快:“母后若是不放心,让烨寒上神同我一起去便可。还有一件事,希望母后能借我一缕九州鼎神力,助我找到那人下落。” 从九州鼎中淬炼出来的琉璃珠受过花无期的一滴血润泽,只需要再去九州鼎中取一缕神力,化作追身符,便可将人带去花无期的身边。 听到这,神女这才稍稍松了口:“此一去,若是身子受不住,一定要同烨寒讲,不许硬撑,知道吗?” 神女俯身伸手,抚了抚女儿的脸颊。她像是消瘦不少,在人间一定吃了不少苦。怎么说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受了苦必然是疼在心里的。 只希望千荀这番下凡,能说服那个命定之人,献身六界,平定九州鼎。 一道阳光自洞顶照下来,洒在躺在冰晶床上的天璇女身上,她美得不可方物,那层光像是为她镀了层金。 南黎川的视线从未自她身上挪开,他心里有些急切,又有些慌乱,一千年了,终于找到能让天璇女活过来的办法了。 安泰意将被捆仙绳绑住的花无期带到堂前。 “魔尊,摇光的伤都已痊愈了。” 花无期瞧着冰晶床上的天璇女,原来当初仙族寻了这么久的天璇女尸身,一直被南黎川藏着。 南黎川的目光移至花无期身上,柔情似水的眸子瞬息间变得狠厉,嘴上扬起一抹邪笑,抬了抬手,花无期身上的捆仙绳便自动解开。而下一秒,南黎川凭空勒住花无期的脖子,将他悬至半空。 花无期一时间无法呼吸,双手抓住桎梏在他脖间的无形之手,但这并无作用,眼前视线渐暗,快要昏睡过去。 南黎川不会给他晕过去的机会,松开了他的脖子,随意施了个术法,缠住他的双手双脚,使他不能挣扎,就连脖子上也缠了一条枷锁。 南黎川不想再等了,一千年了,他等得够久了。 “药婆!” “是,魔尊。”药婆拄着拐杖,借住手中的拐杖,画了个极其复杂的阵法,笼罩住花无期和天璇女。 花无期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下一秒,药婆取出收集到的四十六块仙骨,任其飘向花无期与天璇女之间。 药婆开始吟唱咒术,花无期头疼欲裂,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尽管他知道,药婆是要将他体内仅剩的三块仙骨取出,但这痛苦绝非常人能忍受。 虽说当初被南黎川剃过骨,可这次却是完全不同。 浑身酸痛,指甲深深嵌入肉中,脸色惨白,花无期欲挣扎,但四肢被束,越是挣扎,越是收紧。枷锁在他的脖间勒出一道红印。 但这完全不够,三块仙骨破体而出,像是被抽去的全身血液,唇色发白,双眼模糊不可视物,无感渐失,墨发顷刻间全白。 腰间的琉璃珠忽而发出耀眼的光。 铜铃声响,这是花无期听到的最后的声音,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来,模糊间似是见到了久违的那抹红向他跑来。 这是幻觉吧? 是吧……。 原来这就是死前景象,是他心中所想。 云中宫 7 身无仙骨,已是凡胎肉体。花无期现如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回,他怕是真的要身死此处了。 千荀用了追身符来到此地,却看到花无期体内三块仙骨被剔除,愤恨不已。快步上前接住昏死过去的花无期。 “又见面了,神族小殿下。” “南黎川!你身为魔尊,却屡次触犯天规,今日我便要替六界将你正法!” 事已至此,南黎川可不管什么天规六界,复活天璇女只差最后一步,谁拦谁死,就算是得罪神界小殿下,也无所畏惧。 况且南黎川一眼便看出来千荀刚被法术反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小殿下,你可知你怀里之人,害死同胞,残杀凡人,他更该死,本座也是为六界执法罢了。” “莫要颠倒是非。你动用此等邪术,天璇女一心为六界,她的死固然令人惋惜,可就算她真的复活了,你觉得她会认同你的做法吗?” “住口!”南黎川平复了一下心绪,“小殿下,若本座没猜错,你对摇光君的情意,同我对天璇女是一样的吧?您贵为神界小殿下,难道从未想过为何九州鼎一直动荡吗?天规本就是荒诞,只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为坐稳自己的权势地位而磨灭我们的情丝罢了。若是我们打破天规,重立六界,说不定九州鼎会更加稳固。” 千荀被南黎川说的有些动摇,他说的不错,九州鼎自创世一来一直动荡,自古历代神女皆已自身神识加固,她的父亲也为稳固九州鼎而献身。可从来没有人说过,九州鼎为什么会动荡。 一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会波及到九州鼎,可仙魔大战以前呢?六界祥和安宁,互不打搅,为何也会出现裂缝? 难不成真如南黎川说的这般,打破天规,更迭新则,才能换来安宁吗? 可古书上不是说,一旦九州鼎倾覆,六界便不复存在吗? 然而螃蟹虽香,但谁又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呢? “妖言惑众!”一道金光闪过,定睛一看,竟是烨寒上神来临。 南黎川皱了皱眉,瞥了眼身后,复活之术正在关键时刻,这时候来了一个难缠的家伙,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换上笑,南黎川道:“不知是什么风把烨寒上神请来了?” “你身为魔尊,却在此私用邪术,蛊惑神族小殿下,当鞭笞五十,以示警。” 说罢,烨寒手中便多了一根银鞭。 “烨寒君,先让他停下邪术,摇光君便是那能稳固九州鼎之人,若是他没了仙骨,那便失去了修补的作用了!”千荀焦急万分,看着怀中气息逐渐微弱的花无期,一时方寸大乱。 烨寒看了眼花无期,心中了然。 “烨寒上神那五十鞭,本座甘愿领受。但这阵法,绝不停。” “冥顽不灵。”烨寒挥了下手中的银鞭,一道银光向着南黎川身后的阵法而去。 南黎川辛苦准备了这么久,自然不甘心就这样被打断,凝了道气,抵挡了烨寒的寒光。 寒光咋现,银鞭挥舞。烨寒本就是上古战神,南黎川根本不是对手,还未在烨寒手下接过三鞭,南黎川便被烨寒制服住了。 南黎川双眼通红,眼看着烨寒就要将那阵法破除,取走所有仙骨,从未求过人的南黎川擒着泪,祈求烨寒收手:“烨寒上神,日后您如何惩戒我我都心甘情愿认罚,神界让我做什么我都认!只求烨寒上神手下留情,我只有这一个心愿,让天璇女活过来!” 无情之道,烨寒并未对南黎川的请求而动摇:“邪之术,本该扼杀在摇篮里。” “不要!” 默念咒语,一手画咒,眼前阵法顷刻幻灭,就如同南黎川的心一般。 施咒的药婆被阵法反噬,刹那间化作了黑灰散去。 “哈哈哈……”南黎川狂笑不已,“神道泯灭人性,如何服众?” 说话间,南黎川拼尽全力,挣开束缚,带着天璇女的尸身离去。一旁的玄晋也带着安泰意跟随南黎川而去。 四十九块仙骨陈列眼前,烨寒施展神力,将仙骨融为一体。 还沉浸在为南黎川对天璇女深刻爱意感到震撼时,怀中的花无期忽而被一股无形之力托起,银光笼罩其身。 烨寒为花无期输入神力,以花无期现在的凡胎肉体,完全撑不住四十九块仙骨融入体内,只能先灌以神力护住心脉骨髓,再将仙骨融入即可。 仙骨入体,花无期惨白的脸瞬间变得红润富有生气,一头白发也变得乌黑,身上勒痕褪去,眉间仙族纹耀慢慢显现。 翩翩红衣仙,这便是千年前风姿卓玉的摇光上仙。 “小殿下,事已成,随我回神界。” 千荀看着尚未苏醒的花无期,又回想起南黎川所说的话,纠结起来:“烨寒君,不若你先回神界,关于献身九州鼎的事,我还未同摇光君说起。不过给我些时日,我必带他回神界。” 烨寒也不继续劝,只交代千荀要心系九州六界安危,莫要心慈手软,便离开了。。 千荀搀扶住尚在昏迷的花无期,离开魔界。 九州鼎 1 风拂面。吹醒塌上仙。 花无期缓缓睁开眼,阳光照进眼底,有些不适应地拿手遮了遮。 视线逐渐清晰,起身出门,却分外眼熟。 仙界有一城,名曰玉城。白玉做城。 看着脚下的白玉台阶,花无期鬼使神差地往外头走去,竟与千年前模样无二,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冷清了些。 “摇光君?”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还有银铃的响声。 回首,千荀背着手站在那儿冲他笑。花无期发觉自身仙骨齐全,仙力充盈,可明明记得自己在魔界被剔了仙骨。这莫不是死前的情景? “你终于醒啦!看看,怎么样?幸好我在古书里见过仙界玉城原来的模样,便施法建了个小规模的,像不像?” “我在哪?” “仙界啊。如今你寻回了仙骨,重回仙位,所以我把你带回仙界啦。” 花无期不语,看眼前四周景象,脚步使然,走在玉城中,似在回忆。 “喂喂,别去那儿……” 花无期来到千荀重修的玉城尽头,映入眼帘的皆是残垣。 “啊,我目前的神力,只能恢复这么一小块地……” “多谢……” 千荀跟着花无期一直走,来到一处古树前,这里可以看到云海,露出小头的山,飞驰在云海中的雁,明媚的太阳。 “以前,我会与小友们在此品酒,赏景。”花无期驻足观望,景还是原来的景,人已不在。此前他想集齐仙骨重回仙位,而今愿已达成,不知为何心中没有半点欢愉。 千荀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千年前的北斗七君,确实是冠绝仙界,而如今,却只剩下摇光一人。 面对此情此景,千荀着实开不了口,在一个人经历了大起大落,终于重回巅峰的时候,却要让他用自己修行万年的身躯,去修补那一直在动荡的破神器。 千荀牵起花无期的手,至少现在,掌心的温度是真的。 “日后我陪你赏景,不过品酒嘛,我不太行。” “送你。”花无期从怀里掏出了一支桃花簪,簪上桃花似开未开,其间缭绕了一股仙力,也许这就是护住桃花不败的原因。 千荀看着花无期手里的桃花簪,手抚了抚发髻间的蝴蝶木簪,说道:“你之前不是送过我一支蝴蝶木簪吗,看,我还带着呢!” 这桃花簪的刀工了得,千荀也想不到花无期还会整这些玩意儿,难怪之前在云锦宫时,常常看见他站在桃树前发呆,原来是折了云锦宫里桃树的枝,给她做了这桃花簪。 此前千荀日日说陆菡香是花无期的桃花,花无期也懒得辩解,正巧看到云锦宫里的桃花树很不错。在桃花树前寻了许久,才找到一支树枝,正适合做桃花簪。 “这是我送你的。” 这是花无期送千荀的,而不是薛陵送千荀的。 这时候千荀难得地理解了花无期的含义。蝴蝶木簪是他作为薛陵的时候对她许下的承诺,而这支桃花簪,却是他花无期对她的情意。 千荀将脑袋别过去些,让花无期能够到蝴蝶木簪:“那由你亲自为我戴上。” 取下原本的蝴蝶木簪,为她重新簪上新的。 千荀轻轻抚了抚发髻上的桃花簪,转了个圈圈,扬笑欢呼道:“摇光君送我发簪咯!” 花无期浅浅一笑,若是此后共看此间盛景,也甚好。 云锦宫中,众人重新修葺了一番内园,便与往日相差无二了。 宫主陆瑄妍因练功走火入魔之事很快便传遍了江湖,江湖人都说云锦宮没了陆瑄妍怕是要没落下去了。 陆瑄妍闭关静养,如今代掌云锦宮的便是陆菡香了。虽说陆菡香功夫不如陆瑄妍那般精湛,但掌管起来也不必陆瑄妍差。 自陆菡香接掌宫主之位以来,便遣散了前来问剑的人,不论他人如何贬低她她也不理会,只管处理好手中之事。而千沧雨一向最为忠心,陆菡香的话他都唯命是从,遇到真有胡搅蛮缠之人前来扰乱,也会首当其冲去摆平。 云锦宮的名声不如以前了,但每年的武林比武大会,云锦宮弟子还是会在会上崭露头角,拔得头筹。 江湖上多了些小有名气的侠客,或劫富济贫,或惩奸除恶。世上罪恶之人众多,但也从未却伏恶之人。 人间江湖武林,才人辈出才是应有的趋势。 至于当年名震四方的那个南侠花无期,也会渐渐被人遗忘。 “当年南侠花无期多有名气,偶尔还能听到他的一些绝世传言。你看看,岁月不饶人啊,几年过去了,还不是跟人老珠黄一样,没了踪迹。人啊就不能站得太高,不然到时候怎么摔死的都不知道。” “我看呐,估计是被仇家追杀死了吧,要不然怎么可能在江湖上消失了呢?” “咋可能,被仇家杀了,那杀了他的人不得将这事儿传播出来炫耀炫耀?我估计是隐退江湖了,说不准在哪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等死呢。” “呵呵呵,不说这过气的主儿,来,喝酒喝酒。” 陆菡香在客栈中落座,便听到邻桌的对话,碗中的菜肴顿时索然无味。 是啊,七年了,自从那次内园失火之后,陆菡香便再也没见过花无期了。怎么可能有人会人间蒸发了一样呢?就像当时千荀那般,连一点点的踪迹也寻不到。 千沧雨看出来陆菡香的心思,又为她碗里添了些肉:“宫主不必挂心,江湖中没有他的消息,许是他不愿被发现罢了。” 陆菡香点了点头,窗外一株桃花开得正旺,风吹来桃花落。肚子咕咕叫了几声,陆菡香这才扒拉了两口填饱肚子。 今年的武林大会,各大家云集于南城薛府,使出浑身解数,必要争取拿下今年的头筹,赢得薛奇铸就的那把上好兵器。 正是武林大会的尾声,云锦宫一直都是武林大会的卫冕冠军。但这一次,遇到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陆菡香正苦恼如何应对,在薛府的桃林中漫步。 风吹桃花雨,人携桃花香。 忽而一只红蝶自陆菡香身侧飞过,陆菡香错愕之余,想起这是花无期的红蝶,忙跟着红蝶追了上去。 桃林深处,果真立了位红衣仙。 距离有些远,陆菡香走近了些,那个熟悉的背影,熟悉的红衣,陆菡香不敢置信地叫出了那个心中七年未曾唤过的名:“花无期?” 红衣缓缓转过身来,见了来人,勾起浅笑对她点了点头。自他身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俏皮地冲陆菡香招了招手:“好久不见!” 陆菡香见到千荀,忙冲过去与她相拥,自陆菡香执掌云锦宫以来,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生人莫近的姿态,这回甚至连眼泪水也流了下来。 “千荀,我还以为你……” “我福大命大,甚至还能来见你。” “嘴贫!”陆菡香抹了把泪,“这七年,你们去了哪儿啊?” 千荀与花无期相视一笑,并未作答,谁知道他俩在玉城呆了七日,人间就已经七年了。二人是全然忘记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件事儿了。 花无期从袖中掏出一卷册子,这册子本是从仙界玉城废墟中找出来的,索性保存完好,所以花无期便誊抄了一份。 陆菡香接过,册子上赫然写着《上清大道》四字,看起来十分高深莫测,陆菡香一头雾水,全然不知送她一卷册子是做什么。 “你不是在苦恼怎么在武林大会拔头筹吗?多看看,对你有帮助。”千荀解释道,转而在陆菡香耳边低语,“这份还是花无期亲手誊抄的哦。” 听到这儿,陆菡香小脸一红,低下头去翻了翻手里的册子。 “宫主!”不远处传来千沧雨的呼唤声,陆菡香应了一声,可回头时,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陆菡香在原地打转,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但当看到手里的《上清大道》的册子时,又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 “宫主,比武就要开始了。” 陆菡香回过神:“哦好……” 千沧雨瞄到陆菡香手里的册子,落款处赫然写着一排小字:花无期誊录。 小字边又加了几个小字:千荀也誊录。 “花无……” “嘘——”陆菡香示意千沧雨噤声,“走吧,去指导指导弟子们。” 躲在一处的千荀趴在花无期的肩上,问道:“原来你是想来找你的桃花啊。” 花无期自动过滤掉千荀的胡言乱语,他回薛府,碰到陆菡香纯属巧合。原本他是想把那本《上清大道》给薛奇的,但当他看到薛奇将家业打理地有条不紊,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有薛奇身边看上去才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听市井流言说,那是他与于念的儿子,取名薛嘉与。于念在生下薛嘉与的第二年便病逝了,所以薛奇对薛嘉与十分严厉,这才五六岁,便让他接触武林大会,传授铸造之术。 所以花无期完全不担心薛家今后的发展。 只有千荀见了薛奇蓄起来的小胡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嫌弃道:“留了胡子像个老油条似的。”。 人间,就此别过了。 九州鼎 2 青丘九尾狐族本也是仙族的一脉,花无期便传信给释青云,让他们来玉城调修。 千荀心里有事,她想与花无期坦白,可每当看到他孑然一身立在那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于是这件事一拖再拖,神界传来简讯让她当机立断,千荀也不理会,直接屏蔽了神界的传讯。 在玉城等了许久,也不见释青云和秋雪辞来。按理说收到了信,二人应该早就到玉城了才对。花无期担心二人路上遇到什么不测,毕竟南黎川报复心切,若是真遇到了南黎川,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二人便动身前去寻。 行至半路,花无期便收到了一条仅他可见的留言。 “怎么了?”千荀见花无期停了下来,回头问。 这条留言是玉衡上仙千里传音给花无期的,事态紧急,花无期只能先回一帘红雨。 一帘红雨乃人界场所,但昔日月见上仙见这里山清水秀,又是极为罕见的福泽之地,便常驻在此。因为有了仙子的入驻,这里的山花树木皆染了仙气,只要设下结界,凡人便无法找到这里,结界之中,仙人可毫无束缚地施展术法而不被反噬。 等花无期和千荀来到一帘红雨时,发觉结界已被破坏,花无期暗叫不好,忙进入一帘红雨一探究竟。 果然,原本一望无际的花海,如今已全数凋谢,残败不堪。千荀一进来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魔气,想着该不会是南黎川为了报复而强行拆了花无期的巢吧…… 远处残垣废墟处,凌空漂浮着被一团黑气笼罩着陷入昏睡的仙人。 “玉衡!” 千荀未曾见过他,但听花无期叫他玉衡,便知晓了这是玉衡上仙。 一挥手,笼罩在玉衡周身的黑气便散了去,花无期接住玉衡,玉衡这才堪堪苏醒。 玉衡收了很重的伤,语气有些虚浮:“摇光君,毓秀体内的魔气,我未能控制住。如今她已破了封印,我拦不住她。我怕她危害人界。” 毓秀本就是仙魔结合体,她虽然在仙气福泽之地长大,但体内的魔气随着她每年长一岁,便多一分。花无期本在千年前便为她封印住了体内的魔族气息,而今终于撑不住了。 抛开这些原有,花无期和玉衡都知晓,每次花无期出一帘红雨,毓秀便总想跟着去,许是在一帘红雨呆久了,怨气增生,致使她冲开封印,逃了出去。 花无期内心十分自责,可若是不这么做,毓秀也许早在千年之前便已不在这世上了。 “你先回玉城疗伤,我去寻她。”说着,便为玉衡传输了一份仙力,让他能安然到达玉城。 出了一帘红雨后,千荀方才一直不敢过问,听玉衡与花无期的对话,千荀大胆猜测这毓秀是魔族中人。可是为何花无期要压制毓秀体内的魔族气息呢? 二人在云中寻觅,立马便发觉不远处的魔气缭绕,气息很熟悉。 果然,是南黎川的气息,但不知为何,毓秀也同他在一起。 “毓秀。”花无期唤她的名,毓秀平日里最爱着一身淡紫衣裳,如今却换上了一身暗色华服,花无期看她的眼神,像是从未认识的陌生人。 而她眉间的纹耀,更是从未见过。 千荀见到了毓秀,这才明白过来,她在魔界见过安泰意,是个人魔之子。而面前的,是仙魔的孩子。 这就是花无期一直隐瞒她的事情。 毓秀上下打量了一番花无期,勾起笑魅惑道:“摇光哥哥,你终于来了。不过这里没有毓秀,只有我凝衣。” 看来是毓秀觉醒了体内的魔族血脉,就像一个身躯中蛰伏着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灵魂。毓秀虽调皮捣蛋,但仍通知书达理;可面前的凝衣,就好似千年冰壑,脸上虽挂着盈盈笑意,却给人一种无法靠近的冰冷。 花无期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候花无期腰间的琉璃珠忽然有了反应,千荀见了不禁诧异,这个仙魔共体的女子,竟然也是可以修补九州鼎的人。 南黎川举起手里两枚半块玉佩,说道:“多谢摇光君多年的照料,还能让我们父女相认。” 这份感谢,南黎川可不是发自内心的,而是讥讽。他认为花无期对毓秀这么多年的养育,全然是因为心中有愧,对天璇女的愧疚。 “毓秀,随我回去。” “不要叫我毓秀!”凝衣厉声道,缓缓,声色又软了下来;“况且你能带我去哪儿?去那一帘红雨被你关起来吗?我才不要。”凝衣道,“摇光,不如你同我走,只要我们在一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是更自由快活?” “莫要胡闹。” “为什么不愿意?难道是因为再也醒不过来的毓秀?还是因为她?”凝衣指了指花无期身边的千荀,千荀有一种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感觉,满脸疑惑。 “摇光君不会真的对这位神族小殿下动心了吧?”南黎川最爱看花无期的笑话,“只怕异族相恋,触犯天规,必不会有好下场。” “摇光君道心稳固,这才能回归仙位,怎会因为私情而被你二人三言两语而蛊惑。”千荀为花无期解围,说这话,千荀心里也不好受,毕竟她对花无期,却是有些私情。 “莫要说道心,这天规太多,束缚太多。倒不如摇光君与本座强强联手,推翻那九州鼎,我们另创一个天地,规矩有我们定,岂不美哉。” “南黎川,你疯了?”千荀听了南黎川大逆不道的话,觉得不可思议,“天璇女身死已成事实,向前看才是正道。你竟想倾覆九州鼎,可知若是九州鼎倾覆,六界便不复存在。” “你怎知九州鼎一旦倾覆,便会毁天灭地?说不准推倒它,才是新世界的开始。” 历代古书记载,九州鼎乃稳定六界的神器,若倾覆,六界便会翻天覆地,后果不可置信。况且千荀生来的第一堂课,便是告知她九州鼎的重要性,要不惜一切代价,稳固九州鼎。她从小的信仰便是稳住九州鼎,如今却有人想反其道而行,千荀自然不会同意。 可是她不愿自己的母亲献身九州鼎,也不愿花无期牺牲,更不愿找别人替她们去死。她曾问过夫子,是不是每一届神女,最后的结局都要跳入九州鼎献祭,才能稳住六界安定。 夫子点了点头。 那么,九州鼎存在的意义,只是要神族神女不断奉献牺牲。 她不愿意去想,有一日母后会离开自己,但这一日终会到来。 “凝衣!动手!”南黎川提高了音量。 这边凝衣结了个印,直直朝着千荀飞去。 千荀被法术反噬,身子尚未痊愈,手忙脚乱结印准备相迎。这时候花无期早已站在她面前,为她挡住法印。 凝衣乃是超脱六界的存在,更是仙魔共体,就算是摇光君也招架不住她的全力一击。索性凝衣见是花无期接的招,这才稍稍收了几分力。 天边一道金光闪过,南黎川很快察觉:“是烨寒。” 当南黎川反应过来时,烨寒已出现在凝衣身侧。南黎川自然是不能让烨寒伤到凝衣,手中黑气缭绕,凝集一击。 烨寒轻松躲过,正要擒住凝衣,凝衣自怀中抛出一个留仙镜,随着南黎川一同逃离了此地。 而那镜中竟困着释青云和秋雪辞。 千荀一眼便认出,忙喊道:“烨寒!手下留情!” 攻击术法瞬间被烨寒驱散,伸伸手,留仙镜便缓缓落入烨寒手里。烨寒讲留仙镜交给千荀,转而对花无期说道:“不知摇光上仙考虑如何?” 谁知道烨寒这般直接,千荀连忙上前挤在二人中间,笑盈盈说道:“烨寒君,我还在为摇光上仙做心理建设呢,先告辞!” 不给烨寒继续说话,千荀便携着花无期走了。 此番前来,烨寒并非没有新的发现,花无期身上的琉璃珠对凝衣也有反应。烨寒便追着凝衣而去。 二人回到玉城,施了个法术便将留仙镜中的二人放了出来。 显然二人都被凝衣伤了,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但在玉城,仙气缭绕之地,加上花无期为二人疗伤,用不了多久便可以痊愈。 夜幕降临,花无期刚为释青云和秋雪辞疗完伤,拖着略带疲惫的身体回屋。却瞧见远处千荀还在古树下吹风,遂上前去。 她身侧放了盏酒盅,脸颊潮红地靠在树干上。 白日里,烨寒对花无期所说的话,令他分外不解,正好趁着无他人在问个明白。 花无期在千荀身侧坐下,往酒盅里斟了酒,抿了一口:“你要为我做什么心理建设?” 千荀却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还想问摇光上仙,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呢?” “你都看到了。” 千荀喝了好几杯酒,以为很快就会醉了。但这次偏偏头脑清醒得很:“你身上的琉璃珠,其实是从九州鼎淬炼而来的。而你,便是可以修补九州鼎裂缝之人。” 千荀想过无数个花无期得知此事的反应,然而现实却往往不似她所想那般。 二人沉默了好久,久到千荀以为花无期已经睡着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般久了,这是花无期说过的最伤人的话。千荀甚至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他说得确实不错,她下凡本就是为了不让九州鼎倾覆,可是那个人偏偏是花无期。若可以,她真希望没有九州鼎,没有天规,没有六界之分。 千荀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稳,但颤抖的声调还是出卖了她,自嘲道:“是,你说的不错,我接近你是有所图。” 不觉间眼泪落下,不管花无期是否答应,千荀觉得今日之后,该是他二人的最后一面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将话讲清楚。 望着花无期的侧脸,只隐约见到模糊的剪影,全然看不清他面上是何表情。 千荀起身板正花无期的身子,迫使他不得不与她对视。 花无期双眼泛红,眼中说不出是何种情绪。 “我图你的心,我图你的人,我图你的所有你的一切!” 心意已经表明,可终究不可能会有结局。 看着千荀不断落下的泪,花无期心头一痛。她的手渐渐松开,视线落下,花无期猛地捧住千荀的脸:“我都给你。” 但得你心,便已足以。你要呈神女之命,稳固九州鼎,我愿以我仙体,投身神器,此生无悔。 唇齿缠绵,酒味缭绕间,千荀以为自己在做梦,呆呆地看着花无期。 她眼泪婆娑,花无期顺手拂去她眼角的泪水,眼中柔情,似是要滴出水来。 方才一吻,是千荀从未有过的感觉。以为真是做梦,但瞧见花无期嘴角边浅浅的淡红口脂,才察觉这是真的,心跳急速加快,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绵绵的唇又贴了上去。。 花无期自知方才已极力克制,哪想千荀竟如此主动,怀中软香骨,自制力早已灰飞烟灭,欺身而去…… 九州鼎 3 一夜风月过后,千荀躺在床上醒来,脑袋晕乎乎的。昨夜的事在脑海里放映,很难不去想他。 千荀看人间话本的时候,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两个相爱之人不能在一起,以为是双方不够相爱。而今才明白,只有做了戏中人,才懂这其中的无可奈何。 花无期已经答应修补九州鼎,但千荀似乎更加不愿意这么做了,该是神界的事,就该神族自己承担。 稳定九州鼎本就是神族之事,为什么非要让别人牺牲? 她前去寻花无期,想见他最后一面,发现他正在为玉衡君疗伤。 千荀不再纠结,若是非要有一人身死,她愿意做那个人。 神界 待千荀火急火燎赶来神界找神女时,神女却面露喜色,同她讲烨寒已找到他人愿意修补九州鼎了,这会儿烨寒正在忙修补之事。 千荀不解,花无期分明尚在玉城,怎么可能这么快便已在神界? “母后,谁这般坦然,愿意献身?” 神女支支吾吾,最后抵不过千荀连环追问,只能道出实情:“是个仙魔共体。” “凝衣?” “你知道她?”神女不解。 “母后,修补九州鼎本应是我神族职责,我觉得不应该强迫他人来完成……” “你懂什么?仙魔共体本就于世不容,而今正好可以修补九州鼎,她也是自愿的,有何不可?” 千荀还想说什么,但被神女呵斥住了。可千荀心中总有那么几分不安,她与凝衣仅有那一面之缘,可以看出来她极度渴求自由之身,怎么可能被烨寒几句话,就摒弃了自己的本心,心甘情愿前来神界修补九州鼎呢? 神女想着日后千荀也要经历这样的事,便带着千荀一同来到了祭存九州鼎的地方,一同观摩如何修补九州鼎。 九州鼎前,烨寒刚将咒术一并交给毓秀后,便后退了去。 凝衣抬眸,见到高处的千荀,笑着浅浅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深不可测的目光。 千荀还了礼,心中仍有些发毛。 修补开始,凝衣颂起咒语,脚下阵法尽显,发出金光。阵法两旁,烨寒和神女各自坐镇,将自身神力注入九州鼎中。 一切似乎进行地很顺利。 “灵蜷既留,昭昭未央。灵皇既降,日月齐光。” 千荀长吁一口气,看来凝衣是真心诚意献祭自己,到底是自己狭隘了,对于她的偏见,不应该只停留在初见那时。 若是九州鼎修补完成,她必定在神界为她修葺一座宫殿,让后世铭记。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千荀设想那般进行下去。 “轰——” 九州鼎剧烈摇晃! 千荀定睛一看,竟是凝衣在攻击九州鼎!千荀想冲上前去阻止,奈何修补献祭的阵法一旦开启,便不可进出。 修补九州鼎本就是件极其消耗神力的事,而且一旦开始便无法停下。烨寒与神女此时已然消耗大半,而凝衣只不过是吟诵了几句祷词。这时候动手,别说烨寒与神女性命堪忧了,就连九州鼎也会倾覆。 这时千荀想起来南黎川那日说的话,他与凝衣是父女,父女二人必然一心一腹。所以凝衣这次来神界的目的,便是要推翻九州鼎。 千荀收回方才对凝衣的愧疚,在阵法外呼唤,试图进入阵法阻止这一切。 “母后!烨寒君!” 奈何阵法太过坚固,以千荀如今的神力,完全不足以撼动半分。 “千荀,去寻司命上神!”神女厉声道。 “好……母后,你们一定要等我回来!”千荀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找司命。 “烨寒,收力。” 烨寒点点头。 刹那间,一股强大的气流自九州鼎中冲出,整个神界都为之动摇。 神女烨寒二人强行停止灌输神力,被九州鼎的力量反噬,吐了一口血。再加上方才为九州鼎灌输太多神力,二人皆疲惫不堪。 凝衣见状,玩趣地笑了出声:“神女和战神也不过如此。待我覆灭九州鼎,这世界便要重新更换主人了!” “休想!” 神女合烨寒二人之力,才堪堪制止了仙魔共体的凝衣,但还是受到了波及,伤到了自身。凝衣的能力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这也许就是为何天规禁止异族相爱的原因。若是这共体有什么不轨的想法,这世间,恐怕连神也奈何不了她。 是时,九州鼎上裂缝越来越大,神女见状,只能暂时以自身神力,阻止九州鼎的扩裂。 但凝衣没打算停下来,左手黑气,右手白烟,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直直向着神女而去。 烨寒见状,抵在神女面前,结印相抗。但仙魔共体的力量着实太强,加上他本就有伤在身,接触到这股术法时,口中腥味浓郁。脚步不断后退,快要撑不住。 “烨寒!” “……涟漪,此事因我而起,本该由我来了结。” 恍如隔世的名字。神女记不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只有他烨寒记得。是啊,她叫涟漪,埋在心底的沉睡的记忆又翻涌而来。 她已经活了二十五万年了,六界太平,这都归功于八万岁就飞升了上神的烨寒。他为她平定西方妖乱,除魔扬善,这才有了她做神女这十八万年来的平安六界。 烨寒君长她一万岁,于是涟漪掌权的那些时间,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烨寒君参与协助的,若不是有他在,涟漪也许不能把这些事处理地这么好。烨寒君虽然平时冷言冷语,但对她确实格外照顾,涟漪便是在这样子被烨寒君照料下逐渐成为了合格的神女的。 在她七万岁受神女之位前,烨寒君便是唤她作涟漪。只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烨寒君叫她的每一句“涟漪”,都像在烨寒心里荡起一圈涟漪。如今时隔十八万年,这圈涟漪,一直藏在烨寒君的心里,只可惜,涟漪只能是涟漪,没有可能变成浪花,只得荡起,散去。 “烨寒,不要!” 烨寒继续结印,是燃烧神识的咒法,此法虽如凤凰涅槃般绚丽夺目,万古长春,但实为毁天灭地的自杀咒法。 “哼,别以为你能阻止我!”凝衣同样换了个术法,这场战斗,她不想拖太久。 但凝衣显然还是太过年轻,烨寒好歹是活了二十多万年的战神,燃烧神识而产生的能量并非她一千年共体能匹敌的。凝衣的双手被烨寒凝成的金色光圈束缚住,周身的魔气正逐渐消散。凝衣欲挣扎,但完全动弹不得。 凝衣并没有黔驴技穷,共体就像一个无底洞,能吞噬一切灵识,更别说烨寒的神识了。她周身的魔气停止外泄,转而开始吸收烨寒身上的神识。 “去死!”凝衣的双眸殷红,狰狞的表情让神女惊出一身冷汗。 她知道,再这样下去,烨寒迟早被她吞噬。正要起身,却被烨寒施了法术定住了身。 “烨寒!” 以往,她一唤烨寒的名字,烨寒便会随时来到她的身边。可这一次,无论她怎么呼唤,烨寒也没有回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匿于空中。只听到他最后留下的一句“保重”。 身子可以动了。但那又能如何呢,她始终要坚守在原地,阻止九州鼎的倾覆。 凝衣虽吞噬了烨寒的神识,但共体尚不成熟,无法驾驭烨寒的神力,身体里的气开始外窜。凝衣只觉完全压不住体内的力量,随时都要破体而出。 再加上刚才或多或少被烨寒的神力伤到,凝衣踉跄着在殿内来回踱步,完全控制不住身体的平衡。她惨叫着,呐喊者,身体的疼痛让她变得疯魔,整洁的发髻早已散乱不堪,她夺门而出,却不慎跌落神坛,不知去向。 千荀带着司命上神来到九州鼎前,却只剩神女在场。 “母后,我带司命来了,你没事吧?烨寒呢?” 神女满脸泪痕,她快没有力气再哭了,愣愣地抬起头来,声音带着哭腔,却不失身为神女的庄严:“千荀,你记住,日后你便是神女了,一定要守护好九州鼎,守护好六界苍生。司命,神界其他事便交给你了!” 司命临危受命,但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应下来了。 “母后,你在说什么?”千荀刚哭红了眼,这回又听到这,心中已然知晓自己的母后要做什么,但她就是不愿意承认,想要逃避。 千荀想要跑到她身边,但被司命拦住了。 神女不顾千荀哭喊,在九州鼎前再次筑起结界,以身殉器。 “诸天神明,同悲同泣。愿以我神骨,奉为殉器!”阵法已下,再无转圜的余地。 “母后!不、不要啊!娘——别走……”千荀喊得声音也沙哑了。 她的父亲,为了稳固九州鼎,投身殉器;她的母亲,也为了九州鼎,投身殉器。凭什么,难道一定要为了一个九州鼎而弄得家破人亡,失去双亲吗? 她恨透了,恨透了身来便是神界小殿下,恨透了自己的母亲和父亲,要为了那所谓的天下苍生,而献出生命。 而他们守护的苍生,能给他们什么回报呢? “神女献身,是大义。”司命拉住千荀,喃喃道。 若可以,千荀宁愿不要这大义,她只要小家。 “千荀,对不起,我不是个好母亲。日后好好照顾自己,娘走了。” “娘……您是好母亲,是我不好,日后我一定好好修习,不叫您操心。您回来好不好,回来我背《雅集》给你听……” 神女献祭,九州鼎的裂缝这才闭合上,散发出耀眼的金光。。 千荀看着面前的九州鼎,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消散在风烟中。她痴笑着,啜泣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九州鼎 4 晴天霹雳,风卷残云。原本光明的大地,忽然被黑夜笼罩,快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脚下玉城也或多或少遭到波及,颤了颤,落了下灰。 花无期见天边异象,方才无数火球坠落人间,是为天劫,落入人间,是天灾。 他仰头望了望天,神界或许有变动。 昨日千荀不告而别,花无期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玉衡君掐指算天,忧心忡忡道:“天道不可测,但处处皆是大凶。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是时,天边一道紫色火团正急速向凡间坠落,不知是何物。 花无期见状,忙御风追逐而去。 “我去查看。” 还没等玉衡君阻拦,花无期便消失在了云海间。 “但愿一切平安。” 凡间之景,却是好不到哪里去。 森林火光遍地,百兽乱窜,遍地尸首。每走十步,便见一大小不一的天坑。人间民不聊生,天灾降临,家缠万贯者,顷刻没了豪居;家徒四壁者,流落街头无家可归;身强体壮者,断手残肢;四代同堂者,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多少人跪拜在神明像前,祈求降下福祉,消除人间苦难。 可这每一份愿望,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不可实现的妄想。 火球不知了去向,花无期轻落凡间土地,放眼望去,凄凄惨惨,耳边皆是人们叫苦的哀嚎。心中悲凉,油然而生。 他踏步迈入一座破城,城头被天降火球冲击的力量摧残地只剩下残垣,甚至看不出来它曾是庇佑百姓的一方城墙。 城中每个人脸上,身上,皆是灰烬土垢。 妇孺手中抱着几月大的被烧伤地看不清原先圆嘟嘟的脸的孩儿,瘫坐在刚死去的丈夫身边嚎啕大哭。 身着红色婚服的新郎,本该新婚燕尔,三拜高堂迎娶心中挚爱,如今却搂紧怀中刚拜过堂断了气的新婚妻子,低声啜泣。 老天啊,你看看自己做了什么? 花无期走在满是灰烬的道上,干净整洁地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红色的华裳更是异样突出。 人已死去,他着实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甚至连为他们悲伤这样的情绪也显得过分多余。 忽然,衣角被一只小脏手拽住了。 花无期回过头去,竟是个小男孩儿。他的皮肤皆是绽开的皮肉,衣不蔽体,抬起唯一一只能睁开的眼,明亮的眼中充满了希望与泪,哽咽地对花无期说道:“哥哥……扶桑好疼……好疼啊!” 扶桑,这名字像是名门望族子弟,却看那小孩儿身上破破烂烂,泥污满身,蓬头垢面。他忍着痛也要将身板挺得直直的,看得出来教养甚好,却也是个倔强的崽。 花无期蹲下身,避开扶桑身上的伤口抱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却险些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也不嫌弃他身上的泥尘,细细看了他双手和脸上的伤口,像是在爆炸的瞬间,被碎片划伤,被火烫伤。眼中酸涩,不顾被法术反噬的风险,为扶桑疗伤,扶桑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得缩小好转。 等了一会,却不见反噬。想来或许是因为这一遭前所未有的天劫,在凡间使用术法的禁锢已被破除了。 “好些了么?” 扶桑疑惑地看了看手上的伤,摸了摸脸上的,忙起身行了礼,惊喜道:“比之前好多了,多谢哥哥。哥哥,你是神明吗?” 花无期还礼,摇了摇头。 “那你是仙人吗?” 顿了顿,花无期还是点了点头。 “我爹娘说了,神明保佑我们凡人,但如今却是仙人哥哥救了我。”扶桑掸了掸身上的泥尘,恭恭敬敬地向花无期磕了几个头,“日后,扶桑只拜仙人。” 花无期扶起扶桑,刚要纠正扶桑的想法,却听到不远处忽然躁动起来。 “什么破神明!我拜了十年的神明像,说好的庇护天下,如今慌乱天灾四起,却无一神明降世平灾。这破像不要也罢!”一人将手中神明像狠狠摔向地面,瞬间支离破碎,他还不忘往碎片上狠狠踩上几脚。 “神明佑世是假的!他们只贪图我们三炷香,积攒些功德罢了!功德积聚了,人间有难时却当缩头乌龟,我呸!去你的神明像!”又有人,拿起地上散落的石块,愤慨地砸向跟前的高大的神明像。 一个人做了,其他人也纷纷捡起地上的烂泥石头,满怀怨恨地使劲砸神明像,宣泄心中的恨意。 花无期凝神,那神明像是位面容姣好的神女像,甚至还与千荀有几分相似。这世间的神明像,多与此相似。 “扶桑,神明已知人间疾苦,故派我前来。神明可依。” 说罢,花无期一挥手,便让在场疯狂砸神明像的人都放下手中烂泥石块。 花无期化作那神女像的模样,出现在大众面前。圈金红袍衣袂翩飞,周身都渡着金光,眉间神族纹耀金光闪闪。 “快、快看,是、是神明!” “啊!真的是神明!” “神明显灵啦!神明显灵啦!” “神明!求神明降福!” “求神明救救我的孩子吧!” …… 众人齐刷刷跪在地上,磕了不知多少头。诸多祈愿,花无期听不过来。 “天灾临世,众生皆苦。但人死不能复生,本座只能尽绵薄之力,与诸位共建家园。” 说罢,双手结印,手中符印化作一朵金莲,在每一个活着的人身上落下一滴圣水,伤口在愈合,疼痛在减轻。 众生又一次叩拜神明,他们口中降福于世的神明。凡人又有多少期盼呢,他们只期盼自身安康,世无动荡,锅中有肉,碗中有饭,四世同堂,钱囊鼓鼓……仅此罢了。 他们不拜无用之神。 “多谢神明!多谢神明!” 花无期看着这一座荒凉的城,与齐声歌颂神明的人。视线不由得朝天上看去……看来他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回玉城了。 况且那团紫色火球也不见了踪迹,他可以留在这里继续追查一番。 千荀醒来时,模模糊糊间看到的是正在拧干水盆中毛巾少卿,以为还是在梦中,千荀低声唤了一句:“少卿?” 那少年听到声音,赶忙凑了上来慰问:“千……神女,你醒了。身子可有不适?” 彼时,少卿去了西海修道,约莫小几年未归了,如今正是听闻神界大动荡,司命这才把远在西海修道的少卿唤回来。 许久不见,千荀心里的委屈未曾与人说起。这下见了少卿,委屈化作泪水涌出,一把抱住少卿,将脸埋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也不管留了多少鼻涕多少泪。 “少卿……我、我没有娘亲了……” 少卿抚了抚千荀的脑袋,这丫头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自小千荀叛逆,最不爱修习,常常被神女责罚。那会儿千荀还会嘟囔着嘴,跑到她父亲的怀里去哭唧唧地求安慰。等她父亲把她的毛捋顺了,千荀便又跑去找少卿,让她帮她一起抄书。 但往往帮她抄书这件事,都会被神女知道,结局便是继续罚抄书…… 无限循环…… 后来神女气不过,便把她关在房里,盯着她抄,抄不完便拿戒尺打手心。千荀哭得眼睛红肿,终归是做父亲的不忍心,为千荀求情,才免了责罚。 千荀对父亲是非常依赖的,直到她的父亲为了六界而献出神识,消弭于世。那时候千荀是恨着神女的。 她一直觉得是她的母亲害死了父亲,自那以后,千荀对神女的态度急转直下,从谨言慎行恭恭敬敬,到冷眼相对相看两厌的程度。 或许神女却是觉得对不起千荀,便也放任她去了。 罚她抄书的次数少了,打她戒尺的次数也少了。她想做什么都任由她去做。 千荀一直觉得,那都是神女欠她的。 可神女从未欠她什么。 那些在千荀眼里,绝情如此的母亲,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身不由己罢了。就像今次,神女献出神识稳住九州鼎一般,无可奈何,却又必须为之。 少卿自始至终都是知晓神女对千荀的感情的。神女曾不止一次同少卿讲过,她知道千荀恨自己,恨不得死的人是她,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给不了千荀普通人应有的母爱,也无法日日陪伴在她身边。她有愧于千荀,有愧于丈夫。 所以她希望少卿能帮她多多照顾千荀,多多将千荀的事同她讲,好让她每日忙完公务疲惫不堪时能有一丝丝的慰藉。 少卿答应了。 而今,少卿也知道了千荀对神女的情感,不是恨,而是爱。 她只是想神女多关注她一些罢了,哪怕一丝丝的关怀。 而这些,或许在那日,她们二人便已经冰释前嫌了。 “别哭,你还有我。” 良久,少卿为怀中的泪人拭去满脸玉珠,满脸沉重道:“此前九州鼎险些倾覆,神界动荡,有不少陨石坠落人界。想来人界此刻必是天灾火患……” “什么?”千荀想不到九州鼎真如夫子们所说,当真有颠覆六界的力量。看来,稳住九州鼎,是她作为六界之主第一日所背负的,也是神界世代守护九州鼎的第一职责。 事已至此,再无它法。这是母亲和父亲守护的六界,她必须代替他们守护下去。 “既然你醒了,我即刻便要前去人界赈灾,平定这场本不该出现的天火。” “不,让我去。”千荀抓住了少卿的胳膊,起身视线坚定地对上少卿的。 那是少卿头一回见千荀如此执着的目光,在她的目光中,不是昔日玩闹时的桀骜不驯,更替的是怀揣天下的责任与担当。 但也怕她刚遇丧母之痛,承受不住。 “可你……” “放心吧,少卿。这本就是神界的过错,理应由我前去解决,重振人间繁华。”。 少卿缓缓点了点头,或许这就是千荀的成长吧。 天灾往后 1 奄奄一息的娇小身躯蜷缩在废墟坑中,灰尘却遮不住稚嫩的脸颊。 衣衫褴褛的夫妇带着孩儿在这座破城中找寻食物,同行约莫十二三岁的孩儿手中捧着父亲为他编织的稻草小人儿,率先发现了坑中之人。 看她鼻间的黑灰轻轻扬起,似乎还有一口气在。 阿云仔指了指坑中的女孩儿,叫道:“爹爹娘亲,那儿有个人!” 夫妻双双将目光投到巨坑中去,的确有一个人躺在那儿。二人面面相觑,这天灾难料,陨石坠落之地的周围方圆几里地都遭了殃,怎么会有人深处圆圈中心而未被撞击所产生的巨大力量碾成齑粉呢? 男人让母子俩在原地等候,自己下到坑底去查看。 当他来到小人儿跟前时,这才发现是个与阿云仔差不多大,甚至还要小的女娃娃,面容生得着实叫人怜。男人回头瞧了瞧阿云仔,又看了眼阿云仔身旁的女人,见到女人点点头后,一把将她抱出了坑底。 四个人来到一处临时搭建的小石屋中,这石屋漏洞百出,只能勉强遮遮微风挡挡小雨,稍稍大些的风和瓢泼大雨能直接将石屋一波带走了去。 索性近来都是毒辣的太阳,轮不到雷公电母前来降雨。 柴火声噼里啪啦的,草床上的小女孩儿缓缓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像被灌了铅似的,难以移动。她侧过头去,便发现了围在火堆前煮野菜的一家三口。 她扯了扯嗓子,好不容易发出了声,却因为长时间缺水,导致说话像是在撕扯喉咙,难听又痛:“……水,给我喝口水……” 阿云仔听到了草床上的人醒了,瞬间来了劲儿,忙起身为她盛了杯刚凉一半的温水,扶她起来喝水。看着她喝水如牛,细心地为她抚了抚后背:“慢点喝。” 由于喝得太快,女孩儿很快被水呛着了。 “你看你看,抢着了吧!”阿云仔加大了力度拍背。 女孩视线落在被竹板固定的双腿,惊恐地瞪着眼前的阿云仔,质问道:“我的腿怎么了?” “骨折了,不过没关系,我父亲是大夫,方才已经帮你接好了,好生休养便可以痊愈。你也是命大,身上这么多伤都还能活下来。哦对了,我叫阿云仔,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女孩儿试图回忆,但似乎有一股强大不可突破的力量在阻止她回忆,头有些发痛,她痛苦地捂着脑袋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阿云仔见状,马上安慰道:“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想了,还是先休息吧!” 阿云仔小心翼翼安顿好女孩儿,跑到火堆处,取了碗菜汤。 “阿云仔,女娃娃估计是失忆了,莫要去刺激她。”男人说道。 “是,父亲。” 男人将视线落在已经闭上眼睛的女孩儿身上,眼中不知是何种情绪。他抬头看向女人,女人察觉到他的目光,他们的眼神在交流着什么,很复杂。 阿云仔将野菜汤喂给女孩儿:“既然你想不起叫什么了,那以后便叫你月月吧!我是云,你是月,怎么样?” 月月点点头,答应了。 日复一日,转眼三个月便已过去,秋日本是丰收的季节,但此刻人界大地上却是杂草丛生,见不到几亩金灿灿的稻田。 好在阿云仔的父亲偶然间在一处洼地里找到了几株稻谷的苗子,连根拔回家里种了起来。虽说有收获,但对于四口人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 在种稻子的过程中,死掉了不少,毕竟阿云仔的父亲本是医者,不曾下地耕田。 也是那时候,看到禾苗枯死凋零,男男女女脸上都挂上了委屈的神色。 月月这时候能拄着拐杖下床了,看到那一家三口人围着禾苗发呆,一瘸一拐走上前去查看。她托起一株萎靡了的禾苗,想让它活过来的想法油然而生。 但!禾苗真的活过来了!并且长满了稻谷! 月月对自己拥有这样的力量赶到十分稀奇,为了进一步确认,闭上双眼心中默念,再睁开眼时,面前的景象当真如心中所想那般,所有的稻谷都活了过来。 一家人齐刷刷地看向月月,月月这些日子在一家子的照料下,早已将他们认作自己的嫁人了,就在这时,却也抵不过他们三人炽热的眼神,红着脸垂下了头。 “我、我也不知为何……” “月月,你是神明吧!”阿云仔欢呼起来,“难怪你能在那么大的坑中幸存!” 阿云仔冲过去拥住了月月,月月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愣在原地,腼腆地跟着笑,是她发自内心的笑。 她有这样的能力,她喜欢帮阿云仔这些忙。 自此,阿云仔家的院子里长满了蔬菜水果,边上地里的禾苗大丰收! 而后月月看了看破旧的屋子,心里又开始默念:“大房子大房子……” 睁开眼时,破石屋当真成了大屋子,容下四个人绰绰有余! 只不过大屋子里头没有一张桌椅床铺,但阿云仔已然十分兴奋了,眼前的屋子简直比他之前住的还要大! 月月看着大屋子里头的构造,总觉得似曾相识。 但这样的能力却在月月变出大房子后有了副作用,她感觉力不从心,每日昏昏沉沉,月月还想要为阿云仔变出些桌椅床铺。 阿云仔看出来了月月的异常,关心道:“月月,要是身子不舒服,咱就不要再用术法了,身子最要紧。以后家里的桌椅床铺,我和爹爹娘亲去外头锯些木头来做几个便是了,万事还得靠双手!” 月月自然是双手赞成阿云仔的说法的,这便乖乖地歇下了。 是夜,屋内大人见俩小孩儿已熟睡,举着蜡烛,轻声合上门,走到外头去说话,风有些大,将二人说的悄悄话一并带走,不留痕迹。 “她是仙?”女人小声问道。 男人摇了摇头:“她是从一帘红雨来的。我曾拜访过月见上仙,那时她在一帘红雨处修习,这屋子与一帘红雨的一模一样。但她身上却又一股若有若无的魔族和神族气息……” 女人开始担心起来:“你我二人蛰居人间良久,本以为日后能安稳过日,哪想天降天火,人界遭此劫难,全然是神界之过。她深处天坑中心却只是受了些无关紧要的伤,想必来头很大。” “先不说这个,既然天意要我们遇上她救治她,必有道理。如今看她倒是没有什么坏心思,只要我们阿云仔平安便可。” 女人点了点头,推开门的一个小缝看了眼仍在熟睡的阿云仔,叹了口气:“希望阿云仔的亲生父母看到,阿云仔如今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男人搂她入怀,共同抬眸看那即将圆满的月。 天灾往后 2 时过一月,人间已有些烟火气重现。 月月拿着手中阿云仔为她折的草蚂蚱和草蝴蝶,坐在高高的板凳上潇洒地摆着光着的脚丫,望着正在菜地里收菜的阿云仔。 风吹来,草蚂蚱的肢脚微微颤,像是活得一样。 月月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她看过鸟飞,见过鱼游,闻过花香,听过风声。心好像从未这般平静过。 她指了指草上的蚂蚱,阿云仔便从爹爹那里学了三天,亲手为她编织了草蚂蚱。 她又看见花间的蝴蝶,暮秋时节鲜少见到蝴蝶的踪迹,阿云仔便去为她抓蝴蝶。 未果,阿云仔只得又用草编了几只蝴蝶给月月玩耍。 年少时的童心,本就这般容易满足。月月举起手里的蝴蝶和蚂蚱,看蝴蝶飞,看蚂蚱跳,天马行空的想象,总让月月觉得格外满足。 周围的邻居都知道月月会术法,纷纷前来拜托她。只不过月月身子娇弱,阿云仔常常为了让月月多休息,直接回绝他们的请求。 但月月仍是会为一切伤势较重的人疗伤,为饥饿数天的人提供吃食。 阿云仔的父母夸月月有一颗仁道之心,敲了下阿云仔的脑袋,让他多学学月月,要助人为乐,却也教导月月要量力而行。 两小只相视笑着点点头。 这天,阿云仔的父母外出办事去了,不在家。阿云仔便想带月月去临近刚翻新不就的小镇上逛逛。 月月自然是欢喜地点头答应的,但回想起阿云仔的父母叮嘱过二人不要离开屋子,又迟疑了些。 “放心啦月月,有我保护你呢,况且临街的小镇有位神明在,不会有事儿的。而且离这儿不到三里地,很快就到了。” 听罢,月月这才穿上阿云仔为她编织的草鞋,腰间别上心爱的草蝴蝶和草蚂蚱,便跟着阿云仔上街去了。 街道的繁华,月月在还未上街之前,只听阿云仔和他的父母说起过,所以心之向往,有如滔滔江水一般绵绵不绝。 月月一路上蹦蹦跳跳得,高举着草蝴蝶飞奔在林间,开心地不行。 “月月,你慢点儿,莫要摔跤了!” 话音刚落,月月便被藤蔓绊倒了,摔了满脸泥尘。 阿云仔连忙上前搀扶,可手还未触及月月,眼前的月月却被满地的藤蔓迅速拖走。 阿云仔可没见过这怪东西!心中慌乱之际,连忙追了上去。 “月月!” “阿云哥!救我!”月月被藤蔓拖着,后背本就单薄的衣裳被擦破,磨出了血。 “月月莫怕,我这就来救你!” 而今天灾降世,妖道横行,阿云仔在父母的保护下自然未曾见过妖物。阿云仔心快要跳了出来,他快担心死月月了,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听父母的话,乖乖地带在家里,给月月编些小玩意儿玩弄。 尚且娇小的少年终究是敌不过妖物的速度,不仅没追上月月,阿云仔自己也被藤蔓五花大绑,双脚脱离了地面。 藤蔓的尽头,竟是一只巨大的蜘蛛网,正中央盘旋着一只黑哟哟的蜘蛛!脚上的容貌令人毛骨悚然,巨大的獠牙在被绑住的阿云仔和月月面前舞动,她长开血盆大口,正欲一口吞下两个娃娃。 “啊——不要吃我!”月月惊恐地大叫,惹得正要吃了阿云仔的蜘蛛精心烦,只得将大叫的月月抬到跟前,准备先吃了这烦人的小家伙。 “小东西,吵得我心烦,那便先吃了你,省的再引来别的妖怪和我分食。” 那沾满唾液的尖牙快要捅破被吓得昏过去的月月娇小柔软的身躯,正是此时,一道金光闪过,月月身上的藤蔓和蛛丝被截断。 “休要猖狂!” 蜘蛛的獠牙咬下去,却发现咬了个空气,正气急。转眼一看,自己快要到手的食物已被来人抱在了怀中。 见来人墨发垂垂,金红色衣袍衬地她面色白皙红润,周身气息让蜘蛛精不敢靠近。她双目怒视蜘蛛精,让蜘蛛精不寒而栗,当看到她眉间神族的纹耀时,蜘蛛精这才想起来刚重建起来的临镇上的神明。 这回蜘蛛精着实有些玩过头了,在神明面前吃人,这恐怕会让她就此交代在这里。 想也不想,为了逃生,蜘蛛精将缠着的阿云仔朝远处丢去,自己赶忙向反方向逃命。 千荀也不想多与蜘蛛精纠缠,只想救人。 帮阿云仔和月月清除身上的蛛丝和藤蔓。 “多谢神明姐姐相救!您的大恩大德,阿云仔无以为报。” “小孩儿,我不需要你回报。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神?” “临镇上神明现世的事早就传遍了,况且神明姐姐您本事这么大,一定是神明。” “临镇神明现世?” “是啊!神明姐姐,你同传言中的描述无二。” 千荀疑惑着,自己这才方下凡来,怎么可能会有她的传言。看来不得不去临镇上一探究竟了。 千荀目光又瞅了眼尚在昏迷的月月,只觉得分外眼熟,周身气息也是若有若无的熟悉,只是只在联想不起来何时碰到过。千荀指了指她,问道,“这是你的妹妹?” 阿云仔点了点头,说道:“这是我的妹妹,名叫月月。” “你们家大人呢?现在这里这么危险,怎么没和你们一道?” 阿云仔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爹娘出门办事去了。我想着临镇有神明庇护,去到那儿也不过三里地……谁能想到这短短三里地也能遇上妖怪……” 千荀摸了摸阿云仔的脑袋,安慰了他一番。思绪不仅回到以往,她也爱往外跑,那时候爹爹还尚在,等她在外头惹了些事儿的时候,她的爹爹永远都会准时出现在她身边,给够了她安全感。 要说谁年少时候没有过那么一些叛逆惹出来的麻烦事,要等父母来给你擦屁股的呢。 想到这儿,千荀淡淡笑过。此刻她看阿云仔,就好像在看过往无忧时的自己…… “那你们还去临镇吗?我送你们去。” “不去了,天色不早了,我爹娘也快回家了。神明能否送我和妹妹回家呢?妹妹受了惊吓尚在昏迷,我想回去照顾她。”。 “乖孩子,我送你们回去。” 天灾往后 3 等千荀送完他二人回去之后,夜色低沉,快要黄昏。 传言临镇的神明,渡众生苦难,解众生困惑。千荀想了想自己,虽说外貌上所说与她仿佛相差无二,但自己着实没这么深明大义,普度众生的事她尚未做过。 这临镇倒有了以往不夜城的感觉,街道两边灯火通明,街道上百姓虽然稀稀疏疏,但看得出来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重获新生般的幸福。 “神女,我家母鸡下了几颗蛋,您拿几个吧!” “神女啊,我家的小白菜你也拿一些,吃不完啦!” “还有我的还有我的!” “……” 千荀怎么也没想到,在街道上走了没一会儿,手中便被塞了不少果蔬。这下千荀更加疑惑了,到底是谁在替她“普度众生”? 她好不容易来到那位“神女”所谓的神女庙宅中,连忙推门而入,顺带快速扣上了门栓。幸好她跑得快,不然手里东西多得怕是走路也走不了了。 刚进神女庙中,一尊关于她自己的神像便映入眼帘,千荀被自己吓了一跳,几个包子从臂弯的缝隙里溜了出来。不过这个地方倒是仙气充盈,有一股很是熟悉的气息。 在这乱世,一粒米都十分珍贵,千荀慢悠悠蹲下去捡,却见一双金纹红靴出现在她面前。 她缓缓抬头看去,却见此人衣着打扮,甚至长相,皆与自己如出一辙,千荀又吓了一跳:“你!” “千荀?”那人的声音与千荀一模一样,千荀险些分辨不出来。 千荀往后倒去,手中的果蔬散落一地,错愕地看着眼前人,不过千荀并没有要与“自己”大动干戈的想法,半晌才想起来要窥探一番眼前人是谁。 还没等千荀窥探,眼前的自己手一挥,便变回了原本模样。 “无期?” 这个名字,她已经好久没有唤出口了。 花无期俯身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看她眼角控制不住地流出来的泪水,他却怎么擦也擦不完。通红的双眼让他的心揪在了一起,索性将她拥入怀里,他不知道为什么千荀不告而别,也不知道当时神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他只想做她的港湾,想让她在失意之时有一个依靠。 神界剧变,花无期早已知晓。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千荀的话,只能这般静静地抱着她,想要替她分担些痛入骨髓的悲伤。 千荀亦是如此,她真的有好多好多话想同他讲。可是当真的见到他时,之前的镇定都化作泡沫,千荀不喜欢哭,此刻却止不住哭。 久别重逢,更多的是喜悦。二人点灯相拥而坐,烛火摇晃间,千荀有些犯困,许是这些日子郁结于心没休息好的缘故,又或许是靠在花无期的臂弯里的缘故。 这样静静地靠在一起,也好。 花无期想着。 千荀与花无期十指相扣,感受着他特有的体温,心满意足地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摇光君,谢谢你。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花无期听她叫他摇光,手指不禁攥紧了衣衫,如今千荀已经是神界的神女了,她仿若还是当年那个吃糖葫芦的丫头,可他二人的距离,此刻贴的这般近,又隔得那般远。 他浅浅一笑,千荀尽收眼底:“不辛苦。” “会笑你就多笑笑!” 花无期望向千荀的双眸,清澈如水,可这双含笑似水的眸子,眼底却带着悲伤。失去母亲这件事,对她的打击真的很大吧。他轻轻抚着千荀的脸颊,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紧紧搂住她的肩,低声说道:“睡吧。” “嗯!” 千荀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缓缓如睡。 花无期听她的呼吸声逐渐平缓,视线未曾离开过她的脸颊,情不自禁地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情感战胜理智的表现,只对千荀有过。 此刻,不求天长地久,只争朝夕。 阿云仔背着月月回到家中,此刻父母已然做好饭菜,在等二人一起用膳。 母亲见到阿云仔回来了,却见昏迷的月月,到嘴边的怒气瞬息消散,化作了担忧:“月月这是怎么了?” 父亲也快速起身,接过阿云仔背上的月月,细细查看,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惊吓过度,无大碍。” 阿云仔低着头,手攥着衣角,仿佛在等二老的批评落下来。 “阿云仔,你们遇到什么了?月月怎会如此?” “你有没有受伤?让娘亲瞧瞧。” 没想到二老一句责怪也没有,阿云仔眼睛一热,眼泪水滴答滴答落了下来。抱住蹲下来为他检查身体的母亲痛苦道:“阿云仔知错了,阿云仔不该带月月去临镇。我们路上遇到了蜘蛛精,月月差点被那蜘蛛精吃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母亲轻轻搂住阿云仔,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爹娘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不过你说的蜘蛛精,是怎么回事?” 阿云仔抹了把眼泪,啜泣着说道:“是、是一只比我和月月大两三倍的大蜘蛛!吐出来的丝我和月月怎么挣扎都挣不脱。它的獠牙那么长!呜呜呜……还好临镇的神明大人出现及时,不然我和月月恐怕回不来了……” “神明大人救了你们?” “嗯!幸亏又神明大人。爹爹娘亲,不如我们改日去临镇感谢一下神明大人吧!” 父母相互看了看,点点头道:“好,我们等月月恢复些了就去,好吗?” “好。” 翌日,鸡鸣声响起,这时候阿云仔已然醒过来了,昨夜月月在哭喊中醒了过来,赖在母亲怀里躺着不肯走。阿云仔早早地准备好了热水,给母亲和月月送过去。 简单洗漱后,阿云仔才堪堪开口,支支吾吾道:“月月,昨天……对不起,我不该冒险带你去临镇……” 此时月月已不再恐慌,毕竟自己现在非常安全。虽然对大蜘蛛任然心有余悸。 “阿云哥,没关系的,月月这不是没事吗。听娘亲说,今日要去临镇登门道谢,正好可以去瞧瞧临镇的风采。” “好,月月,你要买什么,今日全由我买单。” “那我便不客气啦!” 临镇可谓是重建后的城镇中最最繁华的了,一路上走去,鼻间萦绕的皆是食物的香味。街边的叫卖声也充满着幸福的滋味。 月月一路走去,除了手上的糖葫芦,其他的大包小包皆由身后的阿云仔提着。在阿云仔身后,跟着他的父母,母亲捂着嘴看着这俩小人暖笑,父亲牵着母亲的手,眼中只有母亲。 四人俨然一副没满家庭的模样,这样的时光,谁不想永远留住呢? 不一会儿,一行四人便走到了神女庙门前,月月站在神女庙门前眺望里头的神女像,睁大圆咕噜的眼睛瞧着看着惊叹着。 “阿云哥你快看,那就是神女像!好漂亮啊!” 阿云仔提了提手里的大包小包,勉强抬起头来,匆匆瞧去,那金身神女像却是与昨日救他们二人的神明大人很像。 白日里来往神女庙的人非常多,四人好不容易才挤到神女像面前。 神明面前三炷香,祈愿神明保佑,一世平安。 阿云仔的父母将贡品陈列在神明像前的供台上,共台上摆了不少贡品,快要放不下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贡品搭在另外的贡品上,形成一座“小山”。 四人轮着朝神明像虔诚跪拜,尤其是阿云仔和月月,连额头都险些磕红了。父亲帮阿云仔提了些物品,正要携着一行人出门。 双脚刚迈过门槛,转角却瞧见千年前的熟人。 “摇光君?” “云川君?” 四目相对。 “娘亲我先吃街头的酥饼。” “好,这就给你去买。” 摇光的视线落在云川身后的一大两小身上,竟是故友重逢。 “清瑶仙子。” 清瑶惊觉间抬眸,着实没想到会在这落满香灰的不毛之地碰到昔日七仙君之首的摇光上仙,摇光上仙日前不喜香火味。 “摇、摇光君?”清瑶将视线转向云川,一脸不可置信。云川冲她点了点头,清瑶这才放下心来。 仙魔大战前,云川君同摇光君乃是同月见上仙的座下弟子,只不过后来云川君选择了与清瑶云游四方,而摇光则选择守护云海四方。虽道不同,但二人身上背负的皆是一份责任。 摇光将目光转向怕生人躲在清瑶身后的二小,阿云仔只露出一双眼睛瞧着面前这个身形比父亲还要高些的男子,他虽怕生,但看摇光时,并没有赶到害怕,只是有些害羞,他似乎有一种很能给人安全感的能力。 “月月,阿云仔,快来见过摇光叔叔。” “阿云仔见过摇光叔叔。” 藏在清瑶身后的月月这才探出了个脑袋来,学着阿云仔那般端庄的模样,朝摇光鞠了鞠身:“月月见过摇光哥哥。” 这一声“摇光哥哥”,让摇光回想起毓秀,也不知道她此刻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视线转向月月,摇光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面前自称是月月的小女孩,不正是毓秀吗?只不过身子缩小到了孩童时期,若不是摇光从小将毓秀养大,说不定也没有认出她来。 “二位,借一步说话。” 将两小只安顿在一间客房中,二人便跟着摇光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摇光上仙,这一千年来我二人并非有意躲着你,只是仙道沧桑,我二人只不过想寻一处安身之所……” “我与清瑶做出这般选择,皆是我出的主意,还请摇光上仙莫要责怪。” “你们的抉择我无权干涉。而今玉城已重建,二位可回仙界住下。”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喜悦,连忙感谢。 “摇光上仙千年来为仙界殚精竭虑,我二人敬佩。只是目前有遗孤托付于我二人,所以……” 摇光听懂了他们的意思,阿云仔是他们在人间受人之托的孩子。仙界空气稀薄,若是将凡人带去仙界生活,必然不会习惯仙界的环境,只会窒息而亡。 “无妨,随时回家。”顿了顿,又说道,“月月是……” “哦,月月是我二人前几月在一废墟处寻到的孩子,只不过她好像失忆了,连名字都不记得。”清瑶惋惜道,若是被她父母见到她这般模样,必然心疼死。 “不过她似乎不是凡人的孩子,身处爆炸中心却只是轻伤,况且她的法力不低……”云川回想起月月带给他的惊喜,说道。 这时候,摇光后退一步,深深地对着云川和清瑶行了大礼。 “摇光上仙,您这是做什么?”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什么?”云川疑惑。 “难道月月是你的孩子?”清瑶惊讶道。 摇光摇了摇头,慢慢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来话长……”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摇光这才将所有故事叙述完毕。得知真相的云川和清瑶皆为之动容。可若是毓秀想起来过往,岂不是又会闹得天翻地覆? “还请二位将她交给我,我有办法。” 云川与清瑶面面相觑,并不是他二人不愿意将毓秀交给摇光,只不过现在的毓秀,记忆里只认为她二人是父母。若是真的将她交给了摇光,内心极度脆弱敏感的她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所以一切,都只能从长计议。 天灾往后 4 天色已黑,劳累了一日的千荀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神女庙中。今日她一出神女庙,便被不少的乡亲父老团团围住,这里那里都需要她去帮忙。 一开始确实是些需要她使使法术才能帮到的事情,比如扎实地基,比如到时节了菜地里的菜还没熟甚至要蔫儿了,等等…… 后来,就连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要请她过去瞅瞅。这家的鸡跑了让她帮忙去寻,那家的屋顶漏了要她去补补…… 所以千荀回到神女庙前,一直没停下来过,直到天色暗下来,大家才安定下来,在家中陪家人。 千荀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倒了一大杯茶水咕咕喝了好几杯,忙了一日居然连杯水也没喝到。 但千荀觉着,这些日子自己为百姓们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相比以往在神界无所事事,这样助人为乐的生活才是最有价值的。 口干舌燥的大口喘着粗气,忽然目光中出现了已小姑娘,远远躲在门栏后头偷偷看着她。 千荀觉得她有些面熟,唤她过来。 毓秀跨过高高的门槛,来到千荀面前,千荀一下子便认出了她,这不就是前几天在郊外救得那个小姑娘吗? “小孩儿,你怎么在这儿?你家人呢?” “神明姐姐,我爹娘和阿云哥都在隔壁住下。我听阿云哥说那天是你救了我们,所以我们一家人带了些礼品过来感谢你。” 千荀笑着,摸了摸毓秀的脑袋,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月月。” “这名字倒是与你贴切的很。”千荀一把抱起毓秀,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千荀有一种梦回儿时的错觉,那时候她的父亲也总是会这样搂着她,在她耳边讲故事。他就是她最强大的靠山,在父亲的怀中,千荀永远都睡得很安心踏实。 这时候摇光自转角处走来,望见这一场景,心中的不安瞬时消散。原本他还不知道该怎么与千荀说,如今看来,她二人相处地很好,他便放心了。 毓秀率先看到摇光的身影,一下子跳下了地,直直跑到摇光身边,抱住他,开心地唤道:“摇光哥哥!” 此时完全失忆的毓秀,只觉得摇光非常亲切,因此亲近他。也许是身体的生理反应,脱口而出便是“摇光哥哥”。 摇光抚了抚她的脑袋,抬眸看向千荀,她脸上尽是疲态,许是今日忙了很久都没休息过吧。此前他换装成神女的时候,也是这般。 “饿了吧。” 千荀支着下巴,一手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叹息道:“饿呀。” “稍等。” 说罢,摇光便前去厨房,端着几碗饭菜过去呈在千荀面前。 “哇,好丰盛呀!”毓秀在一遍惊叹。 “还真是丰盛。小月月,可有用膳?” 毓秀点了点头,回答道:“之前爹爹带我和阿云哥还有娘亲出去下馆子啦!不过摇光哥哥还未用膳,说是要等你回来。” 千荀这才发现摇光面前摆着的一双碗筷,暖意心中暗流,扯了扯嘴角,故意说道:“我可没让你饿着等我。” “是我自愿。”摇光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饿了一天的千荀也不耽误吃饭,疯狂吸入。 用膳过后,千荀挽着摇光的胳膊在庭院中散步,暮秋时节的夜晚有些凉,千荀紧了紧衣衫,靠摇光近了些。 树上枝丫的叶子黄了不少,褪去了绿意,秋风习习间,千荀想起当年,也是这般挽着薛陵的胳膊散步。那时候哪知,千荀挽的是同一只胳膊。 回忆着实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心生愉悦。 “这些天云川仙君与清瑶仙子帮了我们这么多忙,让他们住在我们这破地方,着实有些怠慢了人家一家四口。” 摇光听罢,想了想也确有这般道理。云川仙君喜爱云游四海,在这里停留了这般久,恐怕非他二人所愿。可如今毓秀尚且依赖他们,若是他们离开,他怕会出什么意外。 “待此间事了,我会送他们离开。” 千荀点点头,将头靠在摇光的肩膀上。这一刻时光是如此美妙。 “还有些舍不得月月和阿云仔呢!” “舍不得?”摇光有些惊讶,千荀竟对毓秀还有这般情愫。 “月月这般可爱,怎会舍得?” 话虽如此,摇光心中却越发不安,他怕千荀知晓真相,他怕有朝一日她二人兵戎相向。若是真到了那时,他又该如何抉择呢? 世间浩荡,却只有此刻的时光,才是安逸的。 又是半月过后,城中已然建起新的治安体系,每个人都拥有了自己的家,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来模样。 这日千荀早早地回到了神庙中,气温虽凉,千荀却忙得出汗,回家后猛灌了三杯白水。 待心跳平静,才发现神庙中空无一人。千荀以为是自己回来太早,摇光他们去外头忙活还未归家,但不知为何,也没见到月月和阿云仔。 千荀寻遍每个房间,都没见到人影。想着或许是因为这边的事已然结束,云川和清瑶带着月月与阿云仔云游去了,千荀叹了口气,可惜连当面说声再见的机会也没有。 就这样,千荀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天色已经黑暗,竟毫无察觉自己睡了三个多时辰。 千荀揉了揉眼,神庙内仍是寂静非常。千荀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出门去寻。 城外的树林每到夜间便阴森异常,这是妖出没的时间。 但今夜,千荀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丝丝的妖族气息,反而魔族的气息更为强盛。 越往树林深处寻觅,风便越刺骨。周边的树木光秃秃的,显然是被火灼烧殆尽的。 心跳加速,千荀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远处,紫光凛凛,似有吞噬万物之意。 毓秀周身散发着可怖的紫光,此刻的她就如同灭世之主,欲燃尽周围一切生灵。 面对如此强大的毓秀,摇光联合云川和清瑶二人,竟都无法压制她体内的力量,甚至自身仙力都快被她吸收殆尽了。 不能再这般下去了,摇光当机立断,祭出无情锏,斩断连接云川和清瑶的紫光,朝毓秀蓄力一斩,却也未能伤她分毫。 “摇光,别执着了,你们是斗不过我的。”此刻的毓秀依然不是之前童身的月月,蜕化为无恶不作心若蛇蝎的凝衣,“如今烨寒神识将被我蚕食殆尽,到时,谁都无法阻止我毁掉九州鼎。” “你吞噬了烨寒上神的神识?!” “没错。神界动荡皆是我与父亲的计谋。愚蠢的神女,对我毫无防备之心,还真以为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规劝我放弃大业,哈哈哈!可笑至极,我可不会为天下人去死,我只为我自己而活。所以我趁他们修补九州鼎的时候偷袭了他们,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仆,烨寒竟然为了救神女,妄想分离神识阻止我,呵,到头来还不是被要被我消化。” 原来这次的神界动荡,人间天降神火,皆是由此而生。 摇光的无情锏被缴械,喉咙被凝衣扼制住,窒息感袭来,却也挣扎不掉。 “毓秀喜欢你,我不会杀你。我劝你还是乖乖顺着我,同我一起毁掉九州鼎。到时候天规便是有我们而定,你想与谁好就与谁好,你想与神族小殿下长相厮守,便与她长相厮守,我绝不会拦着你。” 摇光的意识有些模糊,但听到千荀时,竟有一刹那的瞬间不想再挣扎,长相厮守,听起来多么诱人的条件啊! “摇光君!莫要受她蛊惑!”云川支撑起重伤的身子,他与摇光是同门,同门之间便要在危难之时相助,“九州鼎乃维系六界安定的神器,切不可被毁!” “月月?”凝衣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凝衣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阿云仔,她在凡间那所谓的哥哥。 清瑶满脸担忧,她分明将阿云仔安置在了一处及其安全的地方,他怎么还独自一人找到这里来了。 “阿云仔,这里危险,快些离开!” “娘!爹!你们怎么了?” “阿云仔乖,你先回去,爹娘稍后便回来找你。” 凝衣扯了扯嘴角,讥笑道:“来都来了,倒不如让他陪你们一程,黄泉路上,一家子要整整齐齐。” 说罢,紫色气焰愈加浓烈,却在此时,阿云仔举起手中的草蚂蚱,紫气直直朝他扑过来,却在即将触及他时化作了虚无。 一层淡淡的金光笼罩在凝衣周身,凝衣顿觉头痛欲裂,挣扎着倒在地上,手捧着快要撕裂的脑袋:“好痛!痛……” 摇光重获呼吸,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抬眸看向凝衣的方向,这道金光他很熟悉,是烨寒上神的。 凝衣虽吞噬了烨寒上神的神识,但这么久的时间了还是没有将其蚕食殆尽,说明烨寒一直在凝衣体内与她对抗。或许是方才阿云仔手里的草蚂蚱起作用了,唤起了凝衣心中的善,这才给了烨寒机会,能制服凝衣。 千荀正要出手,便见到凝衣被烨寒的金光笼罩,这才收了手,跑去摇光身边搀扶着他起身,又将一旁的清瑶和云川扶了起来。 “你们没事吧?” 众人摇了摇头,清瑶跑到阿云仔跟前将他拥入怀里,担心他受了什么伤害,索性他什么事也没有。 趁着凝衣动弹不得,摇光抓准时机,画下繁琐封印咒术——天罡伏火。随着金光降临,凝衣周身的紫气散去,她的面容逐渐幼态,最后变为了那个天真无邪的月月的模样。 千荀后回头看见摇光抱着娇小的少女,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因为这一刻,她知道了害死母亲和烨寒的仇人,便是他怀中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她就是凝衣在凡间的化身。 她回想起先前与月月相处地时光,纵然再不愿意相信,但事实便是如此。 “摇光……把她交给我,我要带回神界。” “千荀,我……不能。” “为什么?”千荀情绪有些奔溃,这一切都是因凝衣而起,可事到如今,摇光却还是要偏袒她包庇她。 “摇光,你知道吗,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毁掉九州鼎,我父亲因九州鼎献出了自己的神识而消匿于世,我娘亲也因为守护九州鼎而去。因为九州鼎,多少人从我身边离去了……但是我却不能毁掉它!娘亲陨落前嘱咐过我,要我守护好九州鼎,守护好六界。可是,是凝衣害死了烨寒,也害死了我娘亲,是她造成了人界天火降世。她是仙魔共体,超脱六界之外!而你却还处处护着她?” “千荀,你承一诺,我亦承一诺。她体内的魔性已被我封印,况且烨寒神识尚在她体内,日后不会为祸六界。” “她能突破封印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倘若你再这般袒护她,别怪我不念旧情。” 千荀看向摇光的眼里,他的眼里有坚定不移的信念,也有挽留不住她的遗憾。 千荀了然,自嘲地笑着。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我还给你。你我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下次见,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说罢,化作青烟而去。 一旁的云川和清瑶不解,凝衣存活在世,本就于世不容,到哪里都是众矢之的,摇光为何要这般维护她,不惜和千荀决裂呢? “摇光君,你这又是何苦……” 其间真相,摇光头一回对旁人说起。 “二位可知,天璇女与魔君南黎川曾孕有一女。此女便是凝衣。” 二人心下一惊,若说千年前的事情,口口相传的版本与如今摇光所说,有太多的不对版。可摇光毕竟是当时的中心人物,知道不少内幕也不足为奇。 摇光将当年发生的一切统统道出,他承天璇女一诺,必然是要履行下去的,但这些代价,他早就预想到了。 只是没想到这代价让他的心如此苦涩疼痛。。 凝衣本就是亦正亦邪之躯,就像人有七情六欲一般。你可以引导她向善,但心中总会有恶根;也可以诱她从恶,心中总会有一束如光般的善意。一张白纸,本就有两面。阴阳相辅相成,才是必然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