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剑仙退休后》 1.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清嘉三年,青山镇。 这里是人间边缘地带,四面环山,山脚汇成一处,成了镇。 百年前的浩劫并未影响到这里,镇上街道熙攘,街尾多了家不大不小的药馆,偶尔有人进出。 “吱呀——” 半掩着的门被人推开,听到响动,瘫在柜台后木椅上的人动弹了下,伸手拿下盖在脸上的已经被翻得发旧的话本子,支着腰有些艰难地坐了起来。 “嘶——” 发旧的话本子下面是一头乱糟糟白发,坐椅子上的人起身的时候还发出一阵吸气声,像是扯到了什么地方,身上松松穿着麻布衣服,全然一副迟暮老人样。 已是傍晚,药馆里有些暗,唯一的光来自透着绿意的窗户,洒在深色木质药柜上。鼻尖药香涌动,隐隐还带着股莫名的酒香,进来的人试探着说了句:“抓药。” 柜台后的人揉着腰,咳了两声,问:“何药?” 不知是因为病还是其他,他声音哑得厉害,很难听出原本的声音。 进来的人报了两味药名。 把话本子仔细放在一边,柜台后的人转身抓药,顺带还打了个呵欠。 钱药两清,买药的人接过药,很有礼貌地说:“多谢老人家。” 柜台后边的人动作一顿,之后一点头,像是没忍住笑了下,道:“不谢。” 客人离开,尘不染蹲下来摇了把已经空了的酒壶,之后探头瞅了眼窗外。 他重新回到椅子躺了会儿,话本子翻了好几页,外面天色比之前更加黄了些,层层铺染开来,已经逐渐接近黄昏。 今天大概没有客人来了。他站起来,随手拍了拍麻布衣服,带着自己酒壶关上店门走上街。 他去了在街道另一头的酒楼。 和他偶尔才有人来的店不同,这个时候的酒楼热闹,门前人来人往,里头也热闹,一楼大堂里坐满了人。 已经来过很多次,尘不染熟门熟路往二楼走,找了个位置坐下。 店里小二已经熟识他,或者熟识这头乱糟糟头发,麻溜端来热酒,顺带帮他把酒壶满上,端着空盘又跑向下一处。 这个位置临近二楼栏杆,低头就能看到站在一楼大堂中央搭的台子上的人。 那是说书人,尘不染垂眼,刚好看到对方喝了口水,扇子一敲手心,开始讲起经过润色加工的各种传闻。 青山镇偏远,但越是偏远就越是对遥不可及的宗门间的事感兴趣,酒楼里的人从没见过说书人嘴里的那些人,却对他们之间的事了如指掌。 最近在坊间爆火的是剑宗首席大弟子和药宗某不知姓名的女修的八卦,所有人都爱听,台上人讲着,台下人反响热烈。 尘不染也爱听,喝两口小酒,撑着下巴认真看台上人。 酒楼里几近客满,有人在他对面坐下,一起拼了个桌,坐下后也不在意他乱糟糟的模样,很不见外地开口:“我记得上次说到大弟子去药宗寻人,不知找到与否。” 对方很显然也对八卦很有研究,尘不染很大方地递过一杯小酒,摇头说:“之前刚说到未曾找到。” 对面的人遗憾叹气。 跟他一起叹气的还有酒馆里的其他人。 讲完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故事,台上的说书人又仰头喝了口茶水润喉,清了两声嗓子后拿扇子猛扇了两下脸上的汗,又说起了其他。 “当年葬龙谷一战,剑仙身陨,本命剑不知所踪,近日有消息道,残剑为魔族圣君所拾。” 白发下的眉眼一抽,尘不染放下手里酒杯,简短点评:“假的。” 坐在对面的人转头看他,问:“朋友知道剑仙?” “不认识,”尘不染道,“我猜是假。” 对面的人点头:“也是。” 剑仙早已是百年前的人,关于到现在仍然流传的惊天浩劫一事,当时经历过的人大多早已不在世上,他们只听之前的人说过,并无实感,无论是剑仙还是其他,都像是虚幻的人一般。 早已不在世上的人的事如何如何,全凭他人一张嘴。 尘不染垂眼,又慢慢喝了口酒。 晚间饭点的时间并不长,天色逐渐变暗,酒馆里的人也越来越少,说书人早已收拾东西结算了工钱离开。 一起拼桌的人也早已经离开,尘不染由坐变趴,半个身子伏在桌上,微眯着眼睛看向已经空了的酒杯,向经过的小二招手。 小二懂了他的意思,但看上去很为难,说:“少东家吩咐了,说你身体不好,不能让你多喝……” 小二说着,尘不染刚想强调自己身体很好,楼下传来一阵动静,接着是上楼的脚步声。 来的就是刚提到的少东家。 少东家就是酒馆老板的儿子,叫方瑜,偶尔在店里帮店,很年轻,也就十六七岁,但因为从小跟在老板后面看着经营酒馆,年纪不大就行事决断,店里的人都挺认他话。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分,他每次帮店尘不染都必定遇上。 白发顺着动作铺散在桌上,趴桌上的人略微抬手挥了下,算是打招呼。 衣袖下滑,细瘦突出的手腕苍白,很显然是久病之人的手。 方瑜走到桌边掂量了下已经空了的酒壶,顺带把趴桌上的人手边的酒杯拿走,说:“我送你回去。” 酒钱由小二记着,尘不染被好心的少东家带着出了酒馆,被带走的时候还不忘揣好自己酒壶。 外面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街上没几个人,方瑜一手掌灯,一手扶着身边人,一步一步沿着路慢慢走向青山深处。 借着摇晃的灯笼的光,尘不染看到对方提着灯的手上的新磨出的伤口。 注意到他投来的视线,方瑜提着灯的手动了下,把伤口藏住了,简要说:“练剑的时候磨了下。” 青山镇的所有人都知道街上酒馆少东家想成个剑修。 对于从没出过修士的青山镇的人来说,成为剑修就是无稽之谈,酒馆东家从未对此事有过任何意见,只在别人提起时暗暗摇头。 晚间夜风迎面吹,吹得白发向后纷扬而去,不断地泛着凉意,胸腔传来一阵痒意,尘不染咳了两声,随意拍了下胸口,笑说:“不若跟我学,我教得可好。” 鼻尖闻到浓浓的酒味和细微的药苦味,知道这个人又醉得开始胡言,方瑜没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尘不染再次发出自己其实很厉害的声音:“我剑用……” “咳咳咳!” 还未说完的话被撕心裂肺的咳嗽止住,灯笼在风中摇晃着,昏黄的光亮暗了瞬,之后又勉强亮了起来。 这条路安静,除了风声就只剩下咳嗽声。 少东家让还在死命咳嗽并试图继续说什么的人消停点,把这口气顺过去了再说话。 关于这个在年前突然出现的药馆老板,青山镇的人都了解不多,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他有病,且病得不轻,全靠药吊着一口气,又病又爱喝酒。 自打第一次在酒馆遇到这个人,跟顶头上的爹一样有副热心肠的方瑜每每放心不下,加上这次,已经不知多少次扶这个人走过这条路,也听对方说了不少话。 那些话翻来覆去都差不离,就算对方不张口他也大致能猜到对方要说什么。 一口气终于顺过来,约莫是咳得稍微酒醒,尘不染终于短暂地安静了片刻,之后又开始转而夸方瑜说小伙子人真好。 他真的一刻也闲不下来。 一条路走到底,一刻也闲不下来的人终于停下脚步。 这里是青山脚下,距离大街有一段距离,很安静,院子里有棵到了春天也没开花,已经濒死的桃树。 桃树下是石桌椅,之后才是正经住的屋子。 屋里也没什么,只有简单几样家具,方瑜在柜子里找了件外袍披人身上,外袍不厚,也就当挡个风。做完一系列事情,方瑜没立即离开,在走前不忘提醒了句:“外面凉,今晚进屋后就别出来了。” 尘不染靠在窗台上点头。 方瑜深知这个人也就点头快,但无法,只能离开。 脚步声逐渐远去,院子里重归安静。 安静的空间里传来什么落在石阶上的轻微响动。 外袍从肩上滑落,原本靠在窗边的人提溜着手里酒壶,慢慢走下台阶,酒壶穗子鲜红,在空中晃荡着。 落在地上的是一截桃树残枝,已经全然枯黑。 弯腰捡起桃枝,尘不染垂眼。 雾朦月华下,浅淡光亮自手心出现。 枯木逢春,春来花发。 黑色枯枝之上,粉色小花颤颤巍巍绽开,绿叶生发。 一起变化的还有濒死的桃树。 满树生春,连成一片粉色轻柔花海,有带着冷意的风吹,花叶摩挲的声音涌入脑海,漫天花瓣纷飞。 伸手接住落下的粉白花瓣,尘不染抬眼看向重新焕发出生机的桃树。 满头糟乱华发之下,是一双带着灼光的清透双眼。 为您提供大神 时今 的《第一剑仙退休后》最快更新 1.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免费阅读.[.aishu55.cc] 2. 第 2 章 清早,第一缕刺目光线从墨色青山之后跃出,早起耕种的人走在田垄间,远远的就看到了一片粉,不知是哪里的花又开了。 刚开花的桃树下一片安静。 衣摆逶迤垂地,趴坐在石桌边的人手边放了壶已经开盖的酒,鲜红穗子边的手动弹了下。 手已经冻到失去知觉,尘不染支着石桌,慢慢坐直身体,转了两下手腕。 昨晚他没忍住多喝了两口酒,喝了就在这趴下,上边花瓣落了满头,他一动,花瓣就跟着哗啦啦往下掉。 有花瓣飘到了酒面上,他把盖子盖上,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夜间露水重,身上衣服也湿了大半,捡起落在不远处的外袍,尘不染转身回房间重新换了套衣服。 他衣服就那几件,换来换去都是那样,晃眼一看没什么变化,提起酒,再卷两本话本子就可以直接出门。 他那药馆子半大不小也没什么人来,但还需要三五不时照看一下,至少让人知道他这店还没倒。 小镇并不大,从住的地方走到药馆花不了多少时间,就是要穿过一片竹林子,林子雾气重,每次路过尘不染高低都得咳上两声以示尊重。 今天很罕见地,等到尘不染慢慢摇到医馆门口时,外面已经候了一个人。 准确地来说是个孩子,小孩看到他,脸上很明显明朗了瞬。 他开门进屋,小孩也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胆小,却黏得死紧。 把随身携带的话本子和酒壶放桌上,尘不染慢慢蹲下来,视线刚好和小孩持平,问对方来做甚。 “我是蛋子,我来给奶买药。” 蛋子从兜里掏出张纸来,展开后递过,说:“我奶得了病,路过的神医开了这个方子,现在还差最后一味药。” 尘不染接过纸张,垂眼看完最后一行字,他视线从纸张上移开,问:“你问了几家医馆了?” 小孩垂头:“村里和镇上共四处。” 尘不染猜也是。 最后味药叫千子地莲,不是平时会用到的药,较为珍贵,修道之人也不时会用到,且难保存,寻常医馆或药馆都不会有。 镇附近伏妖山倒是有这东西,但传闻山里有妖兽出没,镇上的都是普通人,没人敢去那山里去碰运气。 把纸递还给小朋友,尘不染问:“你备了多少钱?” 蛋子小心翼翼报了个数,一双眼睛看向蹲对面的人。 迎着对面人的视线,尘不染缓缓摇头:“不够。” 蛋子的眼睛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看到那家店了吗。” 尘不染一手搭在小孩肩上,带着蛋子从店探出头,指向街道对面尽头的酒楼,说:“帮我去打壶酒。” “我去取药,你打了酒酉时再来。” 蛋子先是反应了会儿,之后点头点得飞快,伸手接过酒壶小心抱在怀里。 往蛋子兜里塞了买酒的银两,尘不染拍拍小孩头,支着一侧门框站了起来。 他说的取药的意思是去伏妖山现找。 刚开的店又重新关上,街上的人注意到了这点微小的变化,但并不太在意,看一眼后就移开视线。 关好门,尘不染揣着手慢慢离开街道,走上青山一侧。 伏妖山和青山镇间隔几座山,山间雾气涌动,像是把镇子和外界隔开了般。 姑且算是去过几次伏妖山,尘不染记得路,在山林里走着的时候还从路边捡了根树枝,权当登山杖使。 小树枝大能量,原本看上去瘦弱不堪的树枝硬生生撑了半上午,一连撑到了伏妖山山脚也只是外皮稍有磨损。 伏妖山大,大部分山体都被云雾拢住了,站在山底很难看清全貌。揉了把仰得有些泛酸的脖颈,手里的小树枝转了圈,尘不染抬脚走进树林。 和周围的山不同,伏妖山里草木都要旺盛些,逐渐深入山林,雾气也更重,只能看清周围部分地方,浓雾不断涌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其后。 麻布衣服从过于茂盛的草木上掠过,发出细微的摩挲声。尘不染杵着小树枝,跨过一条隐秘的溪流。 脚再重新踏上地面的同时,身后安静雾气陡然涌动得更加剧烈。 潜伏在雾气深处的白影冲破浓雾,脚下踏着无声燃烧的白色火焰,快速冲向溪边人影。 浓雾被白影带起的风吹散,林间枝叶被吹动,漫天都是叶片互相碰撞的声音。 “……” 溪边已经没了人影,只有水流还在继续慢慢向下淌。 一时间失去猎物踪迹,白影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身上白焰轻摇,围着这片地方绕了几圈,无果,只能慢慢离开,又重新隐进了白雾。 高大树木的树枝之上,尘不染把垂落到身前的白发随手别到耳后,之后从树上一跃而下,轻巧落地。 伏妖山确实有妖,刚才过去的便是白焰狐,用嗅觉换了身可以焚人骨肉的白焰的狐狸。 杵着小树枝揉了把腰,尘不染看了眼四周,随意选了个方向继续向前走。 伏妖山腹地长有千子地莲,但腹地广阔,能否找到纯靠运气。 尘不染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运气算不上好。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他一连转了小半圈,完全不见千子地莲踪迹。 没有找到千子地莲,但尘不染瞅见了一朵看起来十足花哨的蘑菇。刚蹲下准备细看的时候,远处树林传来动静,鸟出山林,发出一阵惊慌叫声。 他侧头看了眼远处山林,之后又收回视线。 ——这个蘑菇是真的很花哨。 ** 穿着统一青白衣服的一行人在林子里遇见了白焰狐。 他们是剑宗弟子,从宗门出发途径这边,只是没想到这边山连山,一直走不出去,还在寻路时突然被这白焰狐袭击。 对方不死不休,他们也只能和对方一战。 树木倒塌,草木被踏进泥地里,几乎两人高的白色身影从空中坠下,发出一阵巨响,地面似乎都跟着颤了两下。 看着白色火焰逐渐消弭殆尽,为首的青年收了剑,道:“莫再继续耽搁,今日之内必到城内。” 话是这样说,但实际上想快也很难快起来。 之前在赶路时遇到了高级妖兽,缠斗时特用来指引方向的引路盘撞裂,没了指引,只靠他们自己,想要绕出这一连串的大山,若是不出意外,约莫要花不少功夫。 山里四处都是雾气,难以分清方向,一行人只能顺着一个方向不断往他们所认为的山下的方向走,试图在山下遇到进山的村民。 一连不知走了多久,四周仍然是浓密雾气,一个弟子突然停下脚步,看向不远处。 为首的人问他:“怎的了?” 弟子道:“这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看到的地方靠近。 他看到的是一堆乱石堆,石碓之上有少量泥土,泥土里长出绿色细茎,细茎连接着大片的类似荷叶的绿色叶片,叶片堆叠,里面藏有玉白色的花。 有人站至他身后,多看了两眼,说:“旱地生花,这是千子地莲,是味药。” 弟子于是拨开周围叶片,伸手去采。 在叶片另一头,浓雾之后,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是一只很苍白的手,指骨细长,手背青筋依稀可见。 弟子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掏别在腰间的剑,剑身瞬间出来了半指长,好在在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被人压住,没有继续滑出。 雾气之后是一个人,满头白发,穿着粗布麻衣,很难分清年纪,也很难分清到底是附近的村民还是就住这山里的人。 站在后侧不远处的带队的青年看了过去。 他们刚才,没一个人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或者说没人察觉到这个人的气息。 现场莫名安静,尘不染和对面的弟子的手双双停在空中,视线对上。 “……” 一片沉默之中,尘不染试图讲道理:“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上山找药不容易,要不你让让我。” 弟子觉得他这话在理,但又莫名觉得这话不应该这个自称一大把年纪的人自己说。 见对面人没说话,尘不染于是从随身带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十足花哨的大蘑菇递过,道:“作为补偿,我把这个给你,不用谢。” 最终的结果是弟子抽搐着眉眼看着对方收走了千子地莲并接过了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有毒”的花哨蘑菇,提前完成了任务的尘不染好心带几个迷路的弟子下山去附近的村子。 兜里揣着药,顶着头乱糟糟白发的人走路都更轻快了几分。 这个人这个时候还不忘为八卦大业添砖加瓦,尘不染退了两步,走到一个弟子身边,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瓜子,边嚼边小声问:“你们剑宗大师兄现在找着药宗那心上人了吗?” 他说着,还顺带递了把瓜子给旁边的弟子。 “……” 弟子接过瓜子,沉默了一下,之后问:“先生怎知我们是剑宗弟子?” 从遇到到现在,他们从未提起过自己宗门。 尘不染:“看校服认的。” 在对方再次追问之前,他又接着说:“我看的画本上有你们的校服,画本叫纯情剑宗……” 弟子一张脸看上去难以形容,在听到污染精神的话前连忙打住:“够了够了。” 尘不染从善如流住嘴,再次小声问:“所以大师兄找着心上人了吗?” 只能说是不忘初心。 弟子不能明说,磕了把瓜子,只道:“不知。” 尘不染点头,遗憾叹气。 那就是没找到了。 下山路漫长,一旦话题起了头就再难刹住,大宗弟子也很难逃过八卦的本性,讲起了宗里之前发生的事。 这些事已经在各门派间传开,不算是秘密,现在说出来也无妨。 “原本此次出行应当是大师兄带队,但宗主前些日子与魔族圣君打了一架,旧伤未愈,大师兄得打理宗门事物,故而走不开。” 尘不染侧眼:“宗主和魔君打架?” 弟子说:“宗里栖霞峰有剑仙生前种的桃树,魔族圣君想把树拔走,宗主不让。”于是打了起来。 “……” 尘不染嗑瓜子的动作顿住,眉眼一抽。 为您提供大神 时今 的《第一剑仙退休后》最快更新 2. 第 2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3. 第 3 章 尘不染没有就因为一棵树打起来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只觉得那两个人纯属闲得慌。 下山路漫漫,越往下湿气越重,路边树枝草丛叶片上都挂着露水,走过时衣服湿了大半,贴身上阵阵发凉。 迎面吹了阵风,尘不染拿棉布帕捂住口鼻咳了两声。 旁边的弟子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转过头问:“可是有何事?” 尘不染收起棉布帕:“无事,老毛病了。” 弟子看着白色棉布帕上一闪而过的暗红,眉眼一跳。 ……这原来叫没事。 一点老毛病并不妨碍尘不染带路。 因为有妖出没的传闻,伏妖山附近山脚都没人居住,只能穿过一座山,再往这座山山脚走才能遇到一个小村落。他来过这边几次,虽然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脑子,但还算记得路。 一路上,树林从茂密得不见天日到稀疏,最终到雾气淡去,依稀可以看到村庄里升起的炊烟。 距离村庄还有一段距离,站在树林的边缘地带,尘不染停下了脚步,转头对走在后边的弟子道:“继续往前就能看到村子,若要问路,找村里人问便是。” 他的意思很明显,到这里就算是带路结束。 后面的几名弟子弯腰道谢,为首的青年嘱咐他多注意身体。 尘不染笑了声算是应答,杵着自己小破拐杖,又转身走进了林子。 一众弟子就这么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被树林掩住,最终消失在雾气里。 直到对方身影彻底消失,领头的弟子道:“走罢。” 下午酉时,尘不染准时回了药馆。 今早的小孩已经站在药馆门口,看到他后眼睛一亮,之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心虚地略微低下了头。 今早递给他的酒壶没在他手上。 蛋子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垂着红穗子的酒壶就在他手上。 是方瑜,他穿着身练功时穿的劲装,通身黑色,即使小小年纪,但看上去仍有那么点唬人。 尘不染眼睛一闭,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方瑜也没料到今天回酒楼,会刚好看到一个小孩拿着很眼熟的酒壶过来打酒。 这两天乍暖还寒,对方咳得比之前还要厉害不少,应当少喝酒,昨晚送对方回去的时候他也告知过了,结果对方今天就支小孩来买酒。 迎着蛋子担忧的视线,尘不染蹲下来,把一个灰朴口袋递过。 蛋子接过口袋打开,瞬间就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千子地莲,只知道口袋里有没见过的东西,镇上的药馆老板也不会拿除要的药之外的东西糊弄他,这里面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蛋子连连道谢,尘不染支着身体站起来,拍了拍他头,让他快些回去。 夕阳西斜,瘦小身影小心捧着灰色口袋跑远了。 已经到了这个点,尘不染也没开店的打算,拍拍自己腰,朝少东家伸出了手。 很明显想要拿回自己酒壶的意思。 方瑜把酒壶往前送出一段距离,之后又收回手,说:“我送你回去。” 尘不染觉得自己还没老到需要年轻人送的地步,但他看了眼对方,最终没有多说,转身慢慢走上回去的路。 方瑜提着还剩过半酒的酒壶跟在一边。 今天夕阳比平时还要红得厉害,视线所及全都被染成一片红,路边苍竹都像是变了个颜色。 方瑜说:“明天约莫要落大雨。” 尘不染转头看向一侧的人,没有跟着对方的话走,而是问:“今天怎的回来得这么早?” 因着想成为剑修,这个人一直在跟着隔壁镇的武艺师傅学剑,每日早出晚归,很少这个时候出现在镇上。 方瑜略微垂下头,手指不自觉握了握手里提着的酒壶上的细绳,先是沉默了会儿,之后说:“师傅说我这辈子都成不了剑修。” 这话说得绝对,却很现实。 正是因为现实,他今天这才再也练剑不能。 无论是大小门派,百年来间,从未有宗门来过青山镇招弟子。这里偏远,也没有特别的地方,更加不能奢望有散修来到这边并找弟子。 宗门散修皆无望,这几乎绝尽了去路。 “你能成剑修与否,和他人看法无关。” 迎着方瑜视线,尘不染笑道:“不若跟着我学。” 他姿态轻松,说得随意,方瑜唇角也跟着弯了下,眉眼略微舒展。 尽管脾气捉摸不透,嘴上也没个正经,但这个人确实是这镇上唯一认为他想成为剑修这件事并非儿戏的人。 沿着小路穿过竹林,走出竹林的瞬间视野变得宽阔,方瑜一眼就看到了远处被夕阳映得金红一片的花海。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旧可以感受到花海的盎然生机。 顺着旁边人的视线看过去,尘不染道:“约莫是温暖了些,院子里的花开了,昨夜开的。” 方瑜眼睛略微睁大。 他并非没见识过一夜花开,只是没想到此前看上去就快枯死的桃树一夜间能又再生繁花。 回到熟悉的院子,这里似乎没什么变化,又似乎有什么已经悄然改变。 满树桃花盛开,石桌石椅还有地面上都堆积了层叠的花瓣。 拂开石椅上的花瓣,在外走了一天的尘师傅终于能坐下来。 方瑜不欲久留,把酒壶放在桌上,刚转身走时,身后的人叫住了他。 尘不染起身从衣间拿出钱袋。 他还欠着之前的酒钱,现在想起来了,刚好就还上。 和钱袋一起被带出的还有一张棉布帕子,被带出的瞬间就往下掉,方瑜反应快,在第一时间接住了。 棉布帕子展开,已经沉淀为暗红色的血迹清晰可见。 还在试图从口袋里拿银两的尘不染看到了对面的人手上的帕子,表情没甚么变化,像是对这种血迹见怪不见,伸手的同时道:“多谢。” 方瑜没有把棉布帕子还给他,也没敢加重力气握紧,就只能后退半步。 不再去看上面的血迹,他抬头看向对面一头白发被垂落的夕阳染得金红一片的人,说:“这是你的?” 这句话很显然是一句废话。尘不染眉眼一挑:“那不然?” 方瑜安静了下来。 他安静的时候,尘不染终于找好了酒钱,把手里的银两递过,顺带示意对方把帕子还来。 这就一张已经用过的不值钱的帕子,没理由值得这么一直握在手上。 低头看着平摊至面前的细瘦指骨,方瑜先是没有任何动作,之后垂在一侧的手指动了下。他一抬眼,道:“我明日去白云城帮爹拿凭证,你与我一道去可好?” 久病之人并非无药可医,白云城里有医术高明的医师,定能至少看出一二病症。 尘不染只当这个人耐不住寂寞,发出了年长者的叹息,满口应下。 他应下了,拿回棉布帕子顺带递过钱,朝少东家挥挥手。 意思是可以走人了。 约定好明日出发时间,方瑜果真转身离开。 离开小路走上田垄,在走进树林前,他回了头。 漫天霞光,万物热烈,站在桃树下的人白发被映得金红。 他身处于盛大的落日之中,却像是隔绝于这份热烈之外。 晚间的时候,原本预计明日才下的雨稀里哗啦直接落了下来。 即使今日蛋子打酒失败,但好在酒壶里还剩了小半的酒,足够度过今晚。 雨落下的时候,空气都变得湿润了起来,其间还弥漫着下雨时特有的草木混合着泥土的气味。 尘不染回屋拿过还未看过的话本子,点了灯,披着外袍去到外边走廊坐下。 灯盏放在一边,外面大雨落在院里草木叶片上发出不绝声响,尘不染坐在檐下,外袍委地,不时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和轻咳声响起。 雨落了一夜,他在檐下坐了一夜。 等到方瑜第二天撑着伞来寻人的时候,檐下堆着一坨灰朴东西,有光明明灭灭亮着,待他凑近时,这才看清走廊之上坐着一个人。 对方顶着一头凌乱白发,身体下滑,陷进了衣堆里,手边散落着翻得卷边的话本,看上去睡得香。 睡得香的人睁开了眼。 随手揉了把头发,尘不染支着地板慢慢直起腰。 他去洗漱,方瑜收了伞,站在檐下等着。 抬头看着雨滴接连从屋檐上滑下,待到听到身后传来动静时,他一转头,看到身后已经换了身衣服。 大概是因为刚梳洗完,对方一头白发没平时那般凌乱,但戴了个宽边的斗笠,把整个头遮了大半,看不清脸。 为您提供大神 时今 的《第一剑仙退休后》最快更新 3. 第 3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4. 故人归 掸了掸伞上水,方瑜转头看向身后人,道:“雨势大,过会儿再走罢。” 尘不染略微抬起帽檐看向乌黑的天,道:“这雨今日之内小不了。” 他把斗笠帽檐再往下压了压,直接走进雨幕。 方瑜一愣,之后撑开伞跟着走进了雨里,雨水噼里啪啦打在伞上,发出一阵响。 他加快速度跟上对方的脚步,把伞支对方头上,道:“撑伞。” 尘不染拒绝了,指了下头上斗笠,笑道:“这个更舒服。” 青山镇到白云城的路远,但有官路,比前去伏妖山要轻松不少。 白云城是这边唯一的城池,也是商贩汇聚之地,算是最繁华的地方。 刚从青山镇出发之时,官路上鲜少有人影。 背后青山逐渐向后远去,也就小半日的光景,待到越发接近白云城时,路上走着的人不觉间多了不少。 进了城后,嘈杂声响瞬间涌入耳膜。 天上还下着雨,街上仍然走着不少人,一眼看去,各色的伞挤挤挨挨。 方瑜去拿了凭证,没有立即离城,而是提出再多转转:“来都来了,不若再找找医馆。” 转转便转转。他在人群中穿梭着寻找医馆,一边的尘不染也略微抬起帽檐,努力寻找卖话本子的铺子。 嘈杂的声响里传来两声脚步声。 人群散开,街道末尾走来了两人。 两人穿着统一的青白外袍,行走间衣袂翩飞,腰间长剑显眼。 他们走在人群中,却和人群格格不入。 方瑜看过去,视线落在长剑剑鞘之上。 旁边有人撑着伞,也跟着看过去,感叹道:“真气派。” 尘不染也跟着看了眼,认出这是之前在伏妖山遇见的剑宗弟子。 之前这些人聊八卦嗑瓜子磕得起劲,现在绷着脸,看上去还像是那么回事,至少像个大宗门弟子。 尘不染略微抬起帽檐,问旁边人:“他们来这里作何?” “他们是剑宗弟子,”旁边跟着凑热闹的人道,“听说此次前来是为宗门纳新。” 在这之前从未有任何门派前来这边纳新,今日不但有人来了,来的还是剑宗的人,消息传得快,今日来城里的人大多是想见一眼传说中的修士,凑下热闹。 方瑜的手指微不可见地一动。之前的还未好的伤口摩擦,他却相像是一无所觉,就这么看着两道青白色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他后背被人推了一下。 “想要去便去。” 他转头,雨水模糊了站在身后的人的模样,他只听到对方侧头指了个什么方向,道:“医馆就在那,我自去便是。” 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哑: “你不是一直想当一个剑修?” 他被不轻不重的力道带着往前了一步。 走出第一步后,脚步便再也停不下来。 “我之后来医馆找你。” 留下一句话后,方瑜脚下步伐越来越快,终于收了伞转头,从人群中快速穿过。 尘不染站在原地,象征性小弧度挥挥手。 旁边人探过头,有些不可思议道:“他想去试试?” 并没有在意对方不可思议的语气背后的意思,尘不染慢慢掸了掸被淋湿的袖口,笑了下,只道:“他以后会是个不错的剑修。” 会是个不错的剑修的人已经消失在了起伏的伞后,尘不染收回视线,转身慢慢隐进人海。 他去了医馆——隔壁的话本子铺。 医馆里的医师离睡着就只差那么一步。 今日城里人多,但都是奔着其他的人来的,加之下雨,没什么人来医病。 坐着怪无聊,他刚想起身去隔壁买两本话本子之时,刚好看一个人从门口走进。 是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对方摘下斗笠,露出一头乱糟白发。 麻布衣衫前,是抱了满怀的话本子。 —— 方瑜跟着两名剑宗弟子到了城主府。 平日里的城主府大门都紧闭着,今日却大敞,门前人来人往。 他走在人群里,跟着进了城主府。 城主府的大院里,正中心站着几名穿青白校服的弟子,不少人绕着中心围了一周,却都是看热闹的,没有人上前。 他刚进大院时,中央的弟子的视线投了过来。 对方的视线带着疑问,像是在看他是是否上前。 发丝上还在滴滴垂着雨水,一侧的手微动,方瑜抬脚向前。 穿着青衣的弟子给他递过一把剑。 纳新的唯一项目是比剑,受试者与此次纳新的弟子比,若是想要停止比剑,只需放下剑便是。 执着剑各站一方,方瑜看向立在对面的弟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吵闹不止,对方神情静穆,即使面对的是一个普通人,依旧严阵以待。 剑起的时候,方瑜很明显地感受到对方气势变了。 剑修拿起剑时,便不是原来的人。 方瑜在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和对方的差距。 似有巍巍山岳凌然而下,呼吸不能,动弹不得。 长剑袭来的那一刻,方瑜握着剑的手不住地下压,虎口被震得开裂,剑尖抵地,碰撞间擦出一片火花。 承受着千钧般的重量,他握着剑的手臂不断发颤,短短不过一分不到,对他人来说眨眼即过的时间,在他这里却像是被无限拉长。 眼看着拿着剑的人从虎口流出的红色血液顺着汗水滑下,周围看热闹的人安静下来,空气都滞凝了几分。 终于,在方瑜再也支撑不能前,穿着青白衣衫的弟子终于收了剑。 压制在手上的力道移开,方瑜陡然脱力,站立不稳,往后退了两步后才支着剑堪堪停住。 正喘气时,他眼前出现一瓶药,玉白的瓶子,看上去便和往常的不大相同。 “修剑者,执剑为道。” 那弟子问:“你可愿入我剑宗?” 方瑜抬眼。 弟子道从今日纳新伊始,只有他没有在比剑时放弃自己的剑。 修剑者,唯一不能离手的便是自己的剑。比剑看的不仅考力,也考脾性,二者缺一不可,看似简单,实则很难达到,在此之前的人是如此,他们曾经受试时也是如此。 剑宗纳新不似其他宗门那般繁琐,就此简单二者,可以称得上过于简陋,但单单这二者,已经涮掉了万万人,比任何试炼都要来得有效。 弟子把玉白药瓶递与方瑜:“这是伤药,剑宗弟子可自由取用。” 周围一静,之后满堂喝彩。 有一人入选进剑宗的事从城主府迅速传开。 传到街道上时,原本还在和老医师细谈话本内容的尘不染迅速收起自己和老医师手上的话本子,撩起衣袖把手平摊至桌上,道:“来不及解释了,烦请快诊个脉。” 老医师不明所以但配合,以风卷残云之势收起桌上花生蜜饯,一手迅速搭上对面人手腕。 刚搭上脉时,门口传来脚步声,身上湿了一片的青年站至门口。 尘不染看向医师。 医师轻咳两声,闭眼细察。 刚还在激情讨论话本子的内容,他一张老脸上的红晕还没散,真诊上脉后,他耷拉着的眼皮掀起,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连带着红晕也消失了大半。 方瑜的表情也跟着沉了下来。 外面雨声和喧闹声不断,却像是完全和医馆内隔绝开来,冲不破沉闷气氛。 安静了半晌,老医师看了眼对面人的满头白发和单薄身形,还有对方身上穿着的麻布衣裳,神情逐渐复杂。 迎着医师的视线,尘不染表情不变。 老医师嘴唇动了几下,最后只简短道: “凡药无救,仙药可医。” 他收回手:“先生这病约莫得请仙人治,拖不得,拖不得。” 民间医师统称药宗之人为“仙人”。 方瑜眉头越皱越深。 药宗之人,非常人能见,也非常人能请。既然能让医师说出找药宗医治,说明这病本就不同寻常。 接连两个拖不得,医师没有明说什么,却像是什么都说清了。 旁边少东家心里想事,闷着不说话,老医师看着也没看话本子时快活,刚被诊断为“拖不得”的尘不染情绪道稳定,待医师颤巍巍收回手后站起来,还道了声谢,态度一如既往。 他像是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也像是并不在意,心态好得出奇。 方瑜之后全程没说话,尘不染重新戴上自己斗笠,在走前很大方地顺手把老医师之前没能看完的话本子留下,让对方可以接着看。 回去的路上,方瑜在集市上买了个背篓,专用来背身边人新买的话本子。 心里还想着老医师的话,他也忘了分享进入剑宗的事,一路沉默着回了青山镇,把话本子护送到了青山脚下的屋里。 约莫猜到他在想什么,在分别前,尘不染笑道:“我的身体我知晓,还能多活几年,用不着多想。” 但少东家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话安慰到,表情并无一丝和缓,沿着走过无数次的路离开。 青山脚下安静,街上却热闹一片,连雨声也盖不住欢喜的气氛。 比方瑜更快回到镇上的是他被选入剑宗的事。 镇上人前脚听说有大宗修士千里迢迢去到白云城,后脚就听说酒楼少东家被选入剑宗。 镇上人原不信,后带信的人说那几位修士问了少东家姓名生辰家住何方,还额外嘱咐了不少事,镇上人这才信了。 百来年见,这还是青山镇出的第一位修士。邻里奔走相告,酒楼东家一拍桌,设大宴,宴请四方,镇上人都来凑热闹,想看看这位未来修士。 方瑜回到酒楼时,扑面的都是道贺声,他的爹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脸色酡红,带着他走过平日里见惯了的酒楼。 他第一次看到他爹笑得这么高兴,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酒楼里能装下这么多人。 设宴礼节不可少,但似乎是因为他即将成为修士,镇上人反而不在意这些了,也无所谓他说话做事如何,都上来贺喜。 或许是因为心里想着事,也或许是因为听着往日或明或暗讥讽叹息他往死路子里钻的邻里笑着恭贺,方瑜没什么欣喜的情绪,也不大笑得出来。 在大宴开始后,他去后厨装了饭菜,撑着伞离开了酒楼。 再回到小院时已经夜黑,他手上没提灯,院里唯一的光亮便是桃树后走廊檐下的摇晃烛光。 昏黄烛光边坐着人,身上披了件外袍,手边还放了壶已经开封的酒,低头看话本子看得认真。 走近时,他闻到了浓烈酒味。 这人今日没去酒楼打过酒,他猜也能猜到对方是在城里趁他不注意打上的。 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个人,尘不染拍拍身边位置,示意对方坐下。 方瑜坐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劝对方少喝酒,但是闻这酒味,大概也已经过了劝的最好时候。 坐走廊上的人终于舍得暂时放下手里话本子,问他来这里有何事。 方瑜把手里饭菜递过,道:“我明日便要前去剑宗了。” “修剑者,持剑为道。”尘不染笑了下,“剑宗挺不错。” 他笑也只是浅笑,也并不跟镇上人般道贺,像是已经料到一样,态度和平时并无什么差别。 方瑜动作顿了下。 尘不染看向他:“怎的?” “无事,”方瑜说,“只是今日剑宗弟子也说过这话。” 尘不染:“是吗。” 酒喝得过多,他到这时还能说话,事实上却已经恍惚,话本子上的字也分不清,于是浅浅闭眼。 停顿也只是短暂停顿,猜测这只是巧合,方瑜继续道:“他们说,进了剑宗,每人都有把自己的剑。” 说到这时,他脸上终于出现了些今天在宴上不曾露出的向往的神色。 “我也曾经有把剑。” 坐久了身体无力,尘不染靠在背后木墙上,白发委地。 方瑜注意到对方声音比平时虚浮了不少,约莫已经醉到深处,要开始胡言了。 “剑名小宝,可好看,隔千万里也随召随到。” 尘不染伸手,褐色衣袖在空中滑过,似是在召剑来。 ——整片空间中,长久安静下,除开雨声便别无他物。 方瑜劝道:“少看话本子。” 尘不染收回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我没剑了。” 他声音哑且轻,轻易被越来越磅礴的雨声遮住,方瑜没能听清。 魔界寒岭之上,极寒霜雪冰封天地。 最深处,残剑覆雪,剑声嗡鸣。 动静极其微弱,在这方天地却十足明显。 守在残剑一侧的男人双睫盛霜,陡然睁开双眼,瞳色赤红,遮不住眼底疯狂蔓延的情绪。 “……尘不染。” 守剑一百五十余载,残剑重响,故人归。 为您提供大神 时今 的《第一剑仙退休后》最快更新 4. 故人归 免费阅读.[.aishu55.cc] 5. 第 5 章 剑鸣阵阵,断断续续且越发微弱。 寒冰深处,剑身斑驳,残破不堪的长剑震颤着,像是想要去往何方,却动弹不得,最后没了动静,又变成百来年间的模样,沉寂而无声,似乎刚才的变化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长剑边的人倾身,手指隔着一段距离,慢慢从残破剑身之上移过,最终落在剑尖偏移的方向。 —— 明日便要走,方瑜在外待不了太久,看着院子里依旧不停落下的雨水,他站起来,掏出一个玉白瓶子递过。 这是今日剑宗弟子给他治手的伤药。 他道:“这药治外伤有奇效,你拿着,我这边没了还能再向剑宗要。” 尘不染垂眼看向不大的瓶子,没忍住唇角微弯。 过去这么久,那些人的审美还是一点不带变。 方瑜说:“你多注意身体,待我日后带你去药宗医病。” 尘不染没说其他,也没应好,只笑了下。 他原本准备再拿起酒壶,之后大概数想起了什么,起身走进屋内。 再回来时,他手上多了块小玉环样的东西。 这东西应该不是玉。因为尘不染看上去不甚珍惜,走近时直接抛给方瑜,道:“一个小玩意,若是不嫌重,可以带在身上。” 方瑜接过了,把小玉环仔细收进口袋,仰头笑开:“多谢。” 他现在笑起来的时候才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尘不染揉着一头白发打了个呵欠。 方瑜第二日就走了,剑宗的弟子来接的人。 为了避免镇上人再围观,他挑在清早之前离开。 待到镇上人早间逐渐活跃起来的时候,这才发现酒楼少东家已经离开。 昨晚喝多了酒,尘不染一觉醒来,天却还没亮,他于是点了灯,躺床上看话本子。 半本话本看完,天色大亮。 接连下了两日的雨终于在今日停了,阴沉的天大亮,斑驳阳光穿透窗外树叶,映亮室内木制墙面。 算算时候,已经有段时间没去店里看看,趁着天气还行,尘不染换了衣衫,决定带着话本子去药馆里坐半日。 他的时间大多都在在药馆里看话本子的同时偶尔抓药,外加在镇上大柳树边和镇上老人下棋间度过。 年龄暂且不论,总之他凭着一头白发成功打入老人内部,约下棋时其他人多半会叫上他。 他话本子看得眼睛发疼时会应约,零零散散也算是和镇上老人下了不少次,无一败绩,越是输便越想赢,几个老头最近趁着天气好约他约得勤。 去药馆卖药的人瞅见他不在,已经自觉学会了去镇上河边大柳树下去寻他。 又一个艳阳天,天气不错,尘不染丝毫不出意外地被叫去了大柳树下。 一场雨后就是接连的晴天,天地都逐渐温暖起来,柳树抽芽,叶尖泛着嫩绿,看着比冬天要好看了不少。 不管天气温暖与否,尘不染身上都是那几件衣裳,换来换去不带变。 他落下一颗子,坐在对面的人低头思考,周围的人也站在一边跟着瞅,试图隔空指挥。 对方思考的时候,尘不染就自觉端起茶水,慢悠悠喝了一口。 对面的人拿着棋,思考得越来越久,周围几个指挥家也越讨论越激烈。 单纯围观的人大致猜出了今天的结果会如何,于是直接开始约下次继续再来一次,道:“过几日再来试试。” “后几天不行。”尘不染道,“我过几日去苏州。” 苏州,南方的繁华之地,青山镇的人好几年或许才会去一趟。 围观的人问他去苏州作何。 尘不染慢慢放下茶杯。 事情说来有些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去买话本子,顺带拿药。 也许是因为之前找他拿千子地莲的蛋子回去后宣传得力,最近找他拿各种奇怪的药的人多了不少,合计下来足足记了几页,这些药附近拿不了,只能去苏州。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苏州话本子多且新。 毫不意外的,一把棋局到最后,尘不染赢了。 和来时一样,他随手卷了自己话本子,慢慢溜达着回去了。 他说要去苏州便是真要去,也没带什么东西,只带上了必带的酒壶和话本子,再加上最近熬夜看话本子染上了风寒,为了不染上他人,又戴了顶幂篱,如此便算是全部。 从青山镇到苏州,无论走快走慢,至少都需要几日,他原是想一个人慢慢走,结果在半路遇上了经过的商队。 商队的人很好心,看到一个染了风寒的疑似上了年纪的人孤身走在路上,十分之不忍,加之他们刚好也要去苏州,于是顺带把人捎上了。 走着走着就被捎车上,尘不染不明所以但表示感谢,并大方地把自己的话本子分给商队的其他人看,还附赠了两袋子干果。 从他们遇到的地方到苏州,会途经有野兽出没的山脉,为此商队特地带了几位身强体壮的壮汉。 壮汉原本不苟言笑,看上去挺唬人,到后来,和尘不染聊话本内容聊得最起劲的也是他们。 南方湿气重,尤其是一路上这种四面环山的地方,尘不染的风寒反反复复,一直到了传闻有野兽出没的山脉跟前也没有好全。 进了山里的路后便不会再停留,商队在山前停下稍作休整,又到喜闻乐见的八卦时刻,赶了一天路的人瞬间精神。 有人看了眼身前延伸进大山深处的道路,说:“据说这里之前有人被野狼扑死过。” 他身边的人挥挥手,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这山里没什么东西。” 这附近山里有野兽的传言传了多年,过往商队行人都会多加注意,但实际上他们来回走过数次这条路,从未遇到过一次传言中的猛兽。 尘不染撑着脸侧,抬眼看向密林深处,之后慢慢收回视线,白发下瞳孔无甚波澜。 商队的领队是个年轻男人,一副书生打扮,不像是商人,倒像个学究。学究过来,手里折扇拍向聊天的人的肩,道:“别瞎扯这些,收拾好准备走了。” 短暂休整过后,一行人又上路,缓慢进了山。 山里安静,连一路上都能听见的鸟鸣声都弱了不少,头顶树枝斜出,遮住本就不算热烈的阳光,路上温度低了不少。 安静的时候,就连风吹树叶发出的声音都可以让人心无端一抖。 一行人走着,路上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原本还在猜有野兽的传言是假,但真到了这里,所有人还是不自觉紧绷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天上太阳缓慢移动了些,到快要走出山林时,一行人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虽然仍不敢交谈,但稍稍放松了些。 尘不染看向一侧山林。 一行人放松下来的时候,树林里传来枝叶抖动的声音。 变故突生。 现在没风,他们听到的不再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一连串脚步声快速靠,马上的人瞬间警醒,挥动马鞭想让马加快速度,结果前面的道路已经行不通。 两侧的人握紧手中武器。 灰黑的身影一个个悄然出现,原本它们还在安静靠近,在马车边的人拿起武器后直接猛扑过来。 不明白晚间才会出没的东西为何在大白天就出现,在场的人中似乎有人骂了声,马蹄急踏在地上的声音中混合了低吼声,现场瞬间乱了起来。 商队雇的几个大汉此前是猎户出身,面对这种场面没有慌张,还在顾及着车上的货。 尘不染被自动归类于老弱病残,手上除了还没吃完的果干就剩一本话本子,看起来还在状况外且毫无战斗力。 他身边是学究样的商队领队,看上去一样被归类于闲杂人等一类,站一边无事可做。 看上去狼群的数量比人多。 壮汉还在和想要靠近马车上的货的狼纠缠,在视线盲区,两头狼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向着站在马车边的人靠近。 常年待在这边山林里的狼行动更为敏捷,飞扑撕咬而上的时候腥臭味迎面而来。 把手里果干收好,尘不染随手把话本子卷吧卷吧。 幂篱白纱扬起之时,一柄折扇拦在了他身前,也轻易地拦住了扑来的利爪。 学究样的商队领队回头,道:“你可有事?” 尘不染又慢慢把话本子展开弄平:“无事。” 他又道:“多谢。” 领队说:“你体弱,往后站站。” 尘不染从善如流:“好的。” 为您提供大神 时今 的《第一剑仙退休后》最快更新 5. 第 5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6. 第 6 章 就树林子里的形势来看,唯一的闲杂人等就尘不染一人。 商队领队看着斯斯文文,实则一个顶俩,狼群逐渐意识到不对,头狼一声嚎叫,原本还在猛扑向人的灰黑色身影逐渐后退,之后闪身消失在了树林里。 一场缠斗下来,尘不染的作用就是掏出自己的果干给其他人补充体力顺带平复心情。 狼群散去,安抚了受惊的马,一行人抓紧时间检查了车上的货物,继续赶路。 路上尘不染又和商队领队凑到了一堆,刚出了一身汗,商队领队还在拿着之前那把扇子狂挥,解释道:“做生意会与那些宗门接触,所以跟着粗浅学了两招。” 学的本事算不得多高明,但也能用来赶一下狼群。 尘不染也象征性用手给对方扇了两下,夸赞道:“挺厉害。” 越过了这个有狼群的山脉,距离苏州就近了。 沿途风景逐渐从山林变为村庄,途经了有驿站的小镇,路上逐渐有了其他人,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过了关口,前面便是苏州城,尘不染在这里和商队分开。 他进城的时候已经算不得早,太阳落了大半,落日余晖已经逐渐沉进青山,他找了家酒楼住下。 酒楼的酒没方瑜他们家酿得好,但尘不染从来不挑,只要有喝的便好。 身上风寒未好,他没往人堆里凑,找了酒楼靠窗的地方坐下,这才能够短摘下幂篱,周围无人,往外看便可以看到繁华街道。 这里像是在准备什么节日,路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外面热闹,酒楼里也热闹。隔着一段距离坐在几桌开外的几个人喝了酒,正上头,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借着他们的口,尘不染得知城里弄这么隆重是为了祭拜河神。 苏州多河道,除了陆上商路外,水路也同等重要,大多货物都从水上运,为了祈求河道无风无浪,这里人每年都会祭拜河神。 他曾来过一次苏州,但已是很多年前的事,当时来得匆忙也走得急,还未来得及听说有这个习俗。 手上刚拿起酒杯,尘不染察觉到了什么,探头再次看向窗外。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多了几道慌乱人影,他们穿着统一的蓝色衣裳,走在人群里左顾右盼,像是在找寻什么,急得出了满头的汗。 他们就这么突然出现,又快速离开。 尘不染收回视线,垂眼慢慢喝了口酒,一壶酒喝到底,结了钱后他直接回了房。 看了整晚的话本子,他第二天早上没能起得来,直到阳光照亮整个室内的时候才睁开眼睛。 简单洗漱清醒了下脑子,嗓子略有些痛,陈不染就着酒壶里剩下的酒吃了两粒药,戴上幂篱去周围遛圈。 昨日到的时候他已经绕着酒楼附近走了一周,知道这边有个取药的地方。 在他还在睡的这个早上,这边的街道又一个大变样,路上多了不少卖花灯的摊贩,还多了许多大红灯笼,一条街从头看到尾喜庆无比。 取药的店在街尾,现在这个点正好没什么人,尘不染进去的时候,店里的店主还在隔着窗户看河面,注意到有人进店后才收回视线。 老板看上去已经有一把年纪,头发跟刚进来的尘某人一样白,只是更稀少,身形佝偻,一双眼也无甚光彩。 他伸手接过客人递来的列着药草的单子,看到上面一连串的药名,眼尾一抽,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人,像是在辨别是真拿药还是在拿他寻开心。 尘不染自然不是拿人寻开心。 店主转头去拿药,他站着没事,也转头看向窗外河面。窗边有个玉白花瓶,里边插了支花叶已经萎蔫的梨树枝。 这边约莫是苏州最宽的河,一眼看去比其他地方开阔了不少,河中心飘着船,上面有人在加紧搭祭台样的精巧台面。 店主回头时注意到他在看窗外,于是道:“祭典今晚上在这边举行,那边便是祭台。” 尘不染还未答话,他说:“我不信有河神。” 尘不染:“是吗。” 可能因为店主天生喜欢聊天,也可能是因为抓药确实漫长又无聊,两个人断断续续,也算是聊了会儿天。 店主不信有河神,但他老爷子信,自打他小时候有记忆起就不断给他讲河神当年护苏州之事。 踏月而来,浮光满河。 这是老爷子最常说的一句话,至死都在极力向他描述那个场面。因为听得太多,尽管人已经走了几十年,他都快忘了对方的样子了,这句话却还死死记得,忘也忘不掉。 尘不染笑了下:“若是真有,我也想看看。” 店主把打包好的药递给他。 尘不染接了药,之后探过身问:“你知道这边哪里有卖话本子不?” 店主指了个方向。 得益于店主的指路,尘不染喜提话本子两堆。 提着两大堆话本子回到酒楼的时候,他在门前不远处被两人拦下。 两个人身上的衣裳眼熟,和昨晚看到的从街道上经过的人的衣裳一致。其中一人擦了把额头的汗,问道:“请问老先生可否看到过一个上边有珠宝的黑匣子?” 对面这个人头上戴着幂篱,看不清楚脸,但依稀能分辨出幂篱之下的白发。 对老先生这个称呼接受良好,尘不染摇头,只道:“未曾。” 其中一人当即白了脸,眼里现出绝望,讷讷道:“那封印已经撑到了极限……” 他剩下的话在一边的人的瞪视下冲洗你吞进了肚子,两个人又匆匆离开,前去询问其他人。 尘不染提着自己话本子进了酒楼。 缘分这东西确实玄学。 脚刚踏进酒楼,他就在酒楼一侧看到了之前分别不久的理应还在其他地方做生意的商队一行人。 没想到还能再遇,对方显然也一愣,之后抬手打招呼。 秉持着礼貌待人的态度,尘不染先是仔细把手里话本子放好,之后站直身体顺口一问:“你们怎的在这?” 领队说:“收货的人被偷了东西,现在还在找,只得在这边等他们事情解决完再交货。” 这几天无事,他们也只能找个地方下榻,等着对方点货。 尘不染点头。 手边还有心心念念话本子,他没有再多待,转身刚欲上楼,领队又道:“听说今夜有祭典,还能放花灯,你不若与我们一同去看看?” 尘不染应了声,提着两手东西上楼。 其他人这才发现,这个人病,但似乎没他们想的那般虚弱,提着数量可观的书本仍旧像平时一般走路。 然后他们就看着刚走至二楼的人放下手里东西,手握成拳,颤巍巍伸手垂了几下老腰,似乎还咳了几声。 “……” 楼下商队一行人觉得他们还是不够了解这个人。 尘不染揉着老腰回了房间。 整个下午他都是在躺床榻上看话本子中度过。 苏州的话本子很敢写,故事很离奇很曲折,还断在了关键的地方。 最后一页翻完的时候,尘不染没忍住咳了两声。 很难想象这个话本是什么人在什么状态下写出来的。 一本话本撑一下午,等到床榻上的人再支着腰坐直时,这才发现窗外天空已经完全黑沉。 天色暗,但是街道灯火幢幢,人声鼎沸,一片热闹。 商队的人正好敲门寻他一起去看祭典。 在酒楼歇下后他们都换了身衣服,不像赶路时一般风尘仆仆,领队换了身墨色长袍,手上拿把折扇,看上去从学究变成了贵胄世家子,贵气了不少。 尘不染一如既往的麻布衣裳加幂篱,幂篱遮住了满头乱糟糟白发。 今夜外面确实热闹,满街都是人,瞅上去比白日还要多不少,白天没什么光彩的花灯到晚间便亮起来,满街都是,一片明亮。 尘不染视线从众多花灯中扫过。 注意到他的视线,走在一侧的领队道:“若是喜欢便挑一个。” 尘不染收回视线:“看看就好。” 领队最后还是给他挑了一个,连带着身后的几个大汉也不例外,一行人人手一个花灯,整整齐齐。 祭台在的地方今天已经去过,离这不远,但人多,在人群中缓慢移过去需要不少时间。几个大汉买了心心念念的莲花花灯,一行人约着一起去河边先把花灯放了。 河边人正多,岸边星星点点,全是各式的花灯,有人起身离开,一行人正好补上空缺,站至岸边。 河水缓缓流动,河面上的花灯跟着流转,顺着水流的方向慢慢向前漂去。 尘不染原本在一边看着,之后悄无声息融进人群。 待到领队再回头时,原本站在身后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为您提供大神 时今 的《第一剑仙退休后》最快更新 6. 第 6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7. 第 7 章 河边人多,尘不染溜达着去其他地方逛了。 人潮在往河边走,他逆着人潮走,一路转悠着上了桥。这边离祭台所在的方向远,人少了些,身边宽松不少。 这边没祭台那般热闹,但视野还算不错,可以看清河上的场景,看到几艘船慢慢驶向河中心,船上站着人,载歌载舞,唱着分辨不清的像是祭词样的歌词。 “……” 在晃动的船上还能跳得那么稳当,尘不染发自内心地佩服船上的人的身体素质并选择移开视线不再看。 转身刚欲下桥,他一垂眼,看到了蹲在桥栏杆边的一个小孩。小孩头上系着红绸,随动作轻轻飘着。 祭台边歌舞俱全,明亮又热闹,小孩却没看,视线一直对向顺着河流漂来的花灯,眼里隐隐有羡慕之色。 尘不染把手上花灯给了小孩,让其拿稳。 迎着对方的视线,他略微弯腰,指向原本在的河边,道:“那边有位穿墨色衣服拿折扇的哥哥,他送你的。” 把花灯送出去后,尘不染顺着桥一侧的路离开了,与穿着深蓝服装的人擦肩而过。 他回头,总觉着这衣服略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于是作罢。 祭典已经开始,原本热闹的街上人少了不少,只剩下商贩还坐在原地闲来无事聊天。他一路走着,发现街道末尾还有一个书摊,书摊上边摆了不少话本子。 注意到他的视线,书摊老板招招手,热情道:“这里有特限祭典的话本,客人来瞅瞅!” 尘不染去瞅瞅了。 —— 万民同庆,一片热闹的时候,身着深蓝色衣服的人还在人群中不断穿过,最终在桥边树下集合,互相看到对方脸色时就猜到依旧没能找到丢失的东西。 他们是器宗弟子,此次受长老所托专来取封印有妖兽的黑匣。 长老此前路过这边时帮人封印了为祸一方的妖兽,近期察觉到封印有松动迹象,于是命他们将封印有妖兽的黑匣子带回加固封印,没料到他们居然着了窃贼的道,匣子丢失,他们一连找了几日也未能找到。 那封印本就已经撑不了太久,到近期已经是极限,里面妖兽随时有可能冲破封印。 妖兽若是在这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一人道:“再找,前不久有人看到他,他应当还在附近才对。” 另一人点头,刚想应声,眼睛却忽而睁大,看向对面人背后的街道,急道:“他在那里!” 街道人群熙攘,一侧挨着河边,一个衣着褴褛的人肩上扛着灰朴带补丁的口袋,身体前倾,伸手试图去够前面人腰间的钱袋子。 前面人似有所觉,一转头。 窃贼被这猛然一转头吓了跳,刚欲离开,脚下却被突起的石块绊了一跤,硬生生摔在路上,牙齿磕地,肩上袋子也掉地上,里面东西摔出去老远。 一个匣子从口袋里掉出,直直地往河里掉,半路上被河岸边延伸出来的石头磕碰了下,镶嵌在匣子上本就已经有些松动的暗黄宝石被磕得掉落,直直掉进河里。 暗黄宝石掉落瞬间,金黄色复杂纹路于空中一闪而过,然后破碎,消散于无形。 两个弟子顿时和窃贼一样睁大了眼睛。 风云变幻也就一瞬间。 也就一眨眼,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阴沉下来,岸边灯火摇晃,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快速席卷了城内上空,团团黑雾于城楼之上盘旋,不断翻涌滚动着。 河面波涛渐起,原本平稳漂着的花灯被翻涌的河水卷进河底深处,亮光骤然熄灭。靠近河中心祭台边的几艘船上的人不敢再动,死死俯身抓着船身,精致服装被溅起的河水打湿,随着船一起在河中沉浮。 “封印……破了。” 站在远处的器宗弟子在短暂停顿后瞬间腾空而上,几道身影在空中掠过,之后稳稳立在河中心的祭台之上,抬眼看向浓黑一片的上空,手中光华渐起。 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周围原本还在看着祭典的人只知道河上掀起的波澜甚至高过路边树木,怪风吹得睁不开眼之时略微睁眼,看到有人直接凌空跃出。 从未遇见过这种反常之事,满街满巷的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看到原本漆黑一片的天空逐渐出现红色光亮。 浓黑的雾气逐渐凝实,变成一具身形嶙峋的不知名巨物盘旋在城内上空,震雷般的吼声贯穿天地。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那红色光亮是一双硕大的眼。 那双眼里尽是嗜血杀气,直直向下俯冲而来,带起的风吹乱满树繁花。 花瓣纷飞间,是交织着恨意的凌冽杀意。 祭台上的器宗弟子结阵,金色大阵成形,从中心蔓延开,点点光芒冲破黑暗,迅速向着上面盘旋的巨兽而去。 巨兽被大阵拦住,横冲直撞,喉间不断传出闷雷般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妖兽暂时被拖住脚步,器宗的几名弟子表情却算不上好,大阵在一次次撞击下开始涣散,金色亮光忽闪,弟子刺破指尖以血结阵,金色大阵又重新变得凝实。 能与这妖兽一战的只有外门长老及其之上的修士,可苏州只富不强,并无宗派驻守,更谈不上找来一宗之长老。 他们知现今的他们不是妖兽对手,但四下无人能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一洲百姓之性命,他们担不起,死也得死在百姓之前。 河面卷起波涛,已无人的桥面之上,系着红绳的小孩眼看着刚入水不久的花灯被卷进水底。 —— 风刚起时,尘不染在和书摊老板以及隔壁卖花灯的小贩一起借着花灯的光看特限祭典的话本。 特限祭典也的确特限,讲的是河神与侍奉河神的神子间的禁忌故事。 在路边看不太方便,他们果断转移了地方,跑一檐子底下蹲着,连看带讨论,气氛热烈。 街上发生骚动时他们在看话本子,疾风突起时他们在……话本纸张被风吹得翻动不得,看话本子活动暂停。 三人一抬头,看到就是漆黑的天空和泛着华光的大阵。 卖花灯的小贩猝不及防受到极大震撼,有片刻的失语,最后率先提出建议:“要不咱们几个先逃?” 他的建议是中肯的,正确的。 尘不染没动,手上动作不停,看上去还在试图给话本子翻页,但没能成功。他道:“他们能解决。”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便是于半空之中结阵的几人。 之前只是觉得衣服眼熟,现在看到这大阵时,他这才想起那深蓝校服原属于器宗。 这些是器宗弟子。 虽百多年未见,但他仍认为器宗的弟子能够对付这种等级的妖兽。 卖话本子的摊主道:“那些修士似乎撑不住了。” 他是普通人不太懂这些,但他能用肉眼看出大阵的光亮越来越暗,纹路也越发浅淡,小时候随时处于崩溃边缘,再也经不起巨兽的一次冲撞。 “……” 书摊摊主注意到蹲在一侧的人沉默了一下,狂风卷起对方头上垂下的白纱向着一侧扬去,露出底下披散白发。 在幂篱即将被吹走前,对方终于伸手稳稳压住帽檐。 再一眨眼,原本站在原地的人瞬间失去了踪影。 ——尘不染没想到也就百多年不见,器宗的弟子能给他这么大个惊喜,实力退步速度令人望尘莫及。 站至城内一处楼顶屋檐之上,他条件反射一伸手,后意识到什么,随手接住被风吹断又扬起的梨树枝,把头上幂篱别至身后。 —— 器宗的弟子还在维持着大阵,但心里已然如死灰。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他们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全身灵力透支,血液不断外送,他们已没有多余力量和精力来维系阵法。 阵法破碎,其下便是满城百姓。 妖兽有灵智,并非愚钝之物,也觉察出了他们再也支撑不住,天上风云涌动,四散黑雾再次聚拢。 最后一击落下之时,金光碎裂,阵法消散。河上花灯早已在河水翻涌间熄灭,阵法消失之时,城内只余一片黑暗。 和黑暗中一双硕大的暗红的眼,眼内黑色竖瞳像两道深渊般,快速向下逼近。 它最先冲向的便是几个弟子,带起的劲风压迫胸腔,骨骼不断发出咯吱声,似是下一刻便要被碾碎,弟子只能在喉间发出破碎声音。 灭顶的绝望蔓延开,嶙峋巨兽袭来的时候,底下人跌坐地上,无声喊叫。 一步之遥,一息之间,妖兽却再也前进不能。 一支梨树枝挡在了它身前。 为您提供大神 时今 的《第一剑仙退休后》最快更新 7. 第 7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8. 一剑开天光 梨树枝纤细,脆弱,却似有千钧之重,撼动不得。 器宗几个弟子只觉身边似有和风掠过,身上压力顿时减轻,身体瞬间下坠。 在直直落到祭台上前,他们扭转身形翻身半跪在地,再一抬眼,看到的只有在妖兽身前渺小得可忽略不计的清瘦身影。 这个人突然出现,他们不知对方从何而来,也不知是谁,只知道这个人以一己之力挡住了正愤怒的妖兽,天上黑雾聚拢又散去,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黑色颗粒状雾气涌动,妖兽一双瞳孔看向面前看似脆弱不堪的人,竖瞳紧缩,喉间憋出闷雷般声响,大地震颤。 巨大罡风迎面吹来,满头白发被吹得向后扬去,尘不染一手拍上妖兽一眼看不到边的鼻头:“安静。” 下面人不知他做了什么,只看到原本就愤怒的妖兽身形大涨,迅速向上腾飞至高空,卷起席卷全城的气流。 气流所到之处,花叶摧折,纸片碎裂,但到半空中的人身边时,所有的动静都消弭于无形,像是不曾存在过,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妖兽瞳孔逐渐转为近黑的暗红色,眼底暴虐积蓄,杂质纷扰,近乎失智,浑身威压毫不收敛,底下人近乎喘不过气,死死捂住喉咙。 妖兽再次俯冲而下之时,尘不染抬手。 抬起手握紧树枝之时,半空的人的气势瞬间一变。 人还是那个人,气势却截然不同。 一种打从骨子里升起的战栗感和亘古的恐惧瞬间弥漫开,妖兽理智回笼半分,长尾一甩,转身准备后退,却发现速度不及对方半分。 握着树枝的手自空中挥过。 一剑破雾瘴,开天光。 清亮剑鸣缓缓传向远方,青山同震,长空共鸣。 没有来得及发出一丝声响,也没有任何预兆,妖兽凝实身形瞬间割裂,就这么消散于这方天地。 黑雾随剑意涤荡一空,明月高照,月华如练,山川湖海皆重现光亮。 天上人自半空落下,挤在河边街巷的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纷飞白发。 那人怀里揣着梨枝,轻轻落在了祭台之上,器宗弟子身边。 器宗弟子抬眼,还未看清对方长何模样,只看到了随处可见的麻布衣裳,再欲细看时,对方已纵身跃上河面,只余浅淡清冽香气。 从河面上掠过,衣襟不沾半分水,尘不染从河里捞起了被浪拍进河里,和其他普通花灯并无甚么区别的小花灯。 他越过桥面栏杆,轻松翻越而上,俯身弯腰。 已经逃得远离大桥的人站在岸边两侧,看着他将手里花灯递给了坐在桥面之上的小孩。 离得太远,又有头发遮挡,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依稀能看到在浅淡月华下苍白的皮肤。 他们看不到,但小孩能。 头上系着红绸的小孩抬眼,看到的便是如远山般的眉眼。 白发垂下,对面的人低眉浅笑,隔着一段距离唤了声小姑娘,道:“拿着。” 这是刚才被卷走的花灯。 小孩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有些呆愣地伸手接过,大脑转不太动,反应了好一会儿后才意识到什么,细声道谢。 尘不染伸手拍拍小孩头。 头上一重,感受着头上莫名令人心安的温度,小孩就这么看着面前人,丝毫没有移开视线。 他看上去很年轻,比之前看到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头发却华白,眉眼间带着见过万千人世的平淡温和。 像是真正的老者般,视线平和而怜爱。 小孩呆愣睁着眼,嘴唇上下翕动,还未能说出任何话之时,对方已经直起身。 他离开了,身形自河面上掠过,白发随衣袂扬起。 有风吹,其他人闭眼再睁开时,白色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这方天地间,像是不曾来过,无声无痕。 河面映着月光,泛起阵阵波澜,碎光浮动,花灯重明。 不远处,取药店里,店主站在窗台边,浑浊老眼清明了瞬,脸上褶皱跟着一抖。 ……踏月而来,浮光满河。 原来月是水中月,光是花灯光。 他恍惚间像是看到,很多年前,也曾有一个幼童努力垫高站在这窗边,趴在窗台之上,睁眼看到了用一生去无限回忆的场景。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老爷子一辈子都在不断重复念叨着那句话。 没有由来,也没有任何原因,他知道这就是河神。 护一方安宁,保一城平安。 曾经的孩童早已故去,他孩子的孩子也垂垂老矣,但苏州仍在,神灵依旧。 清风自河面上吹来,身侧发出一声轻响。店主转头,发现原本被风卷走了树枝,于是已经空了下来的花瓶里又重新出现了支梨枝。 月辉洒下,树枝顶端颤颤巍巍开了几朵白色小花,细小而生机蓬勃。 —— 一场祭典,一波几折。 器宗弟子带伤在城内四处搜寻,找到了封印妖兽的黑匣,黑匣未能感受到妖气,妖兽应当是已经魂飞魄散。 城内人坚信方才是河神庇佑,坚持将祭典办到了最后。 皓月当空,花灯浮了满河,像是条星河般,一连蜿蜒到了城池之外。 系列事情发生时,商队的人已经离了河岸,意识到有妖兽横空出世时,他们在街上找着突然消失的人。 等到一切尘埃落地,街上重回秩序之时,他们回到酒楼,这才打听到对方已经在他们之前退了房。 药和话本都已经拿到,尘不染已经在往回走。 城内锣鼓喧天之时,他走上了安静树林小道。 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活动身体,他打了个呵欠,再顺手捶了两下腰,慢慢迈进树林。 他再回到青山镇的时候,已经是好几日后。 回程路上没有好心的商队,更有甚者路上压根一人也无。 他一个人走完了全程,简单算下来,和与商队一道走花的时间区别不大。 所幸回到镇上的时候,他反反复复的风寒终于好全,不用再戴个幂篱到处跑。 因着带了药草回来,原本没多少人进出的药馆在这两天多了不少人,大多是来拿药,也有来寻其他药的,尘不染看话本子的时间都比平时少了些。 蛋子也来了,他倒不是来拿药的,他奶的病已经开始好转,用不着再去找奇怪的药,只单纯来寻他玩。 这小孩平日看着内向,熟了后胆子可大,话也多,没一刻消停。 尘不染回来时带回了一只通身黑色的毛团,毛团平日在柜台上一动不动,看着像个真毛线团,直到后来蛋子注意到对方脖颈上系了根红绳,这才发现毛团是个活物。 蛋子整日对毛团爱不释手,午饭也省下来给毛团留了一口,尽管对方不怎么领情,至少他付出了十二分的热情。 “这是我路上捡的,”尘不染把毛团往蛋子面前一推,道,“你们有缘,那便交与你。” 团子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双红色瞳孔充满了不可思议。 于是毛团正式更名为小黑。 过了这么几日,此前苏州发生的事也传了过来,成为新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街上街坊都在谈论。知他前些日子去过苏州,不少人来问过,问后被告知什么也不知,便也不问了。 之前取的药已经取尽,药馆又恢复成平时那样,日子过得悠闲又漫长。 蛋子在药馆子外与小黑玩,尘不染坐在店里柜台后,躺在摇椅上慢慢看话本,顺手揉两把白发。 —— 自祭典一事后,苏州出离地热闹,各大宗派私下里都派了人前来,但最终毫不意外,没人能找出任何线索,也没能知道祭典当晚的到底是何人。 魔族圣君闭关。 从魔界至苏州,横跨万水千山,一路看过阴晴四季。 街边大红灯笼还未取下,街上人来人往,黑发男人自人群中走过,一手不断盘着缺了角的玉佩,深色长袍暗纹浮动。 这边尽是陌生风景,人也不大相同,说话做事都慢,透着生活长久安稳无波的松弛感。 去了已经开始拆掉的祭台,也问过路边摊贩,被问的所有人都摇头。 男人进了酒楼。 “近日可否有名尘不染的人来过?” 耳边传来低沉男声,柜台后的掌柜抬头,这才注意到面前不知何时已经立了个人。 是个男人,生得挺拔,身上只着身黑衣,无甚饰品,身后也不见仆从,却难掩浑身威势,似是久居高位者,天生掌权人。 很显然拒绝不得。掌柜心里忍不住一抖,之后低头翻账本子,翻得有些急,纸张发出哗哗破空声。 账本翻了一页又一页,他最终合上账本,道: “小店不曾见过,名册上只有位陈不然。” 为您提供大神 时今 的《第一剑仙退休后》最快更新 8. 一剑开天光 免费阅读.[.aishu55.cc] 9. 第 9 章 一连在药馆守了几天,难得一个清早,尘不染没去药馆,趴窗台边看仅剩的几本未看完的话本子。 今日阳光很好,透过头顶树叶打在窗台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光,暖黄色,照着很舒服。 闲闲翻动了一页,刚准备拿起一边酒壶,他却听见敲动院门的声音。 揉了把头发,他起身开门。 木门打开时发出吱吱声响,迎面便是扑了满怀的春风。 抬眼看去时,他正好看到有人站在院子门口,直直地看向他。 瞳色赤红如血。 眉梢微挑,慢悠悠靠在门框边,尘不染喊了句: “谢景。” 这一声名字,横跨了百余载漫长岁月。 自从离开酒楼后,谢景一路从苏州找到了白云城,再到这个青山镇。 镇上人同样不知尘不染,都只道街上有家药馆,药馆老板名陈不然,上了年纪,年前孤身一人来到这边,住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不知他住何方,最后是一个酒楼的小二指明了大致的方向。 然后他来到了这里,繁花深处。 这像是一间随处可见的小屋,竹篱的围栏,简单的小院,繁茂桃树下是木制小屋。 就是这间普通屋子,住着原本死去了百多年的人。 谢景没有出声,而是选择敲动小院木门。他手劲大,却在关键时刻收了力道,木门只发出了细微的响声。 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般。 他就这么站在小院门口,耳朵里尽是桃花花瓣摩挲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有脚步声传来。 木门打开,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光下刺眼又灼目的白发。 阳光灿烂,纷繁花瓣热烈,空气却像是冷了下来。 顶着一头凌乱白发的人穿着身粗布麻衣,开口喊了声他的名字。 还活着。 百余年载,复得再见。 眼前的人身形熟悉到了骨子里,却又显得十足陌生。 木门打开时,迎面扑来的便是不可忽视的药味,混杂着桃花的味道,像是盛春里的枯木一般。 曾经满头黑发一朝成雪,原能稳拿剑柄的手细瘦苍白,掩着唇咳了两声,声音喑哑,不复当年。 人还活着,却变了副模样。 谢景站在原处,握着缺了角的玉佩的手指微动。 片刻后,他垂下眼睫来,再抬眼时,所有情绪下咽,只笑道:“好久不见。” 他伸手轻拍了下仍然拦在身前的竹篱,道:“不若先给我开个门?” 尘不染打了个呵欠,没动,让人自己跨过来。 他有点意外这人居然能找到这来,但不多,也不怎么好奇,转身便打着呵欠往回走。 谢景果真自己抬脚跨过了竹篱,一点不见外,也没丝毫魔君尊贵模样。 见前面人已经往屋内走,他长腿一迈,快步跟了上去,边走边问道:“你这嗓子是如何了?” 尘不染头也不回,道:“挨了刀,坏了。” 他说得轻巧,像是不值一提般,跟在身后的谢景动作一顿,盘着手里玉佩的动作加快了两分。 在玉佩被磨出火星之前他止了手,也把喉咙里的话咽下。 他没说话,转而看向室内。 屋子小,却有所有必要的东西,也只有这些必要的东西,一眼便可以看到头,还可以看到仍放在窗边的光下的话本子。 这就是这个人住的地方。 尘不染在桌边一侧坐下,随手扒拉了下乱糟糟头发,撑着脸侧咳了两声,问:“你来这里作何?” 谢景拿出一件墨色鹤氅披人身上,四下看了几眼,终于找着了梳子,拿了过来,道:“我专程从魔界赶来伺候你的。” “这头发乱得。”他伸手握上白色发丝,道,“我就是伺候你的命。” 尘不染笑了下,满口应下:“确实。” 谢景也笑,但脸上没多大笑容,垂眼看着手中握着的雪白发丝还有发丝之下的脆弱脖颈,半天没能有任何动作,之后回过神来,这才开始重新梳发。 比起伺候人,他更像是被人伺候的命,从未动手干过这些事,做起来时无比生疏,白色发丝在宽大手掌中穿过又滑下。 生疏,但也过得去,他放缓了力道,至少没有扯伤任何一根头发。 百年前修真界总有传言,说魔族圣君总被剑仙压一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算不得假。 有人天生热爱劳动,尘不染也不劝,只提醒了句:“梳了多半是无用功。” 谢景听见了,但没应,仔细梳好了每一根头发。 过程漫长,尘不染还中途起身去拿起了自己的话本子,摊在腿上继续看。 他没半路跑掉已经是极为给面子。 三千白发如飞瀑般垂下,蜿蜒委地,和深色地板形成鲜明对比。 大功告成,谢景收了手,侧身看向身下人,问道:“一百五十三年,怎的不来找我?” 尘不染揉了把头发。 然后谢景就看着他这头发以一种快得诡异的速度迅速变乱。 和之前相比,只能说乱得各有千秋。 谢景:“……” 注意到旁边人的视线,尘不染闲闲翻了页话本,表示自己已经提醒过。 模样变了很多,人还是那个人,说话一点不留情。 谢景坐下来,黑色长袍委地,倾身弯腰碰过麻布衣裳。垂下眼,他问:“怎的穿这些,可还习惯?” 尘不染看样子穿得挺习惯,自在看着话本子,顺带握拳咳了两声。 他声音轻,每一声却像是砸在人心上。 像是想起了什么,尘不染抬眼,问道:“你真把栖霞峰那桃树拔了?” 他说:“你瞅不惯我也别拿我树出气。” 轻松被扣了顶瞅不惯人的大帽子,谢景失笑:“没拔,谁敢看不惯你。” 尘不染不置可否。 谢景转头看了眼窗外远山间缭绕雾气,问:“怎的不回你那栖霞峰?” 尘不染慢慢翻了页话本子,只道:“这里清静。” “魔界也清静,不如去我那,”谢景道,“你住的地方一直给你留着。” 尘不染笑了下:“留了百多年?” 他很显然没信,也没打算去:“你那边暗无天日的,不去。” 谢景垂眼:“要是亮了你就去了?” 尘不染笑了下,没应声,转而把话本子放在一边,略微凑近,脸上笑意变浅,看着严肃了些,道:“我问你个事。” 谢景侧眼:“嗯?” 尘不染一脸正经:“你那个喜欢穿紫衣服的魔使真和药宗一长老在一起了?” 他补充道:“话本子上是这么写的。” 谢景:“……” 魔族圣君并不太了解这些事情。 他道:“待我回去后给你问问。” 尘不染和他握手:“感激不尽。” 又道:“所以你能现在就回去吗?” 完全是这个人能说出来的话。 谢景气笑了。 他不仅没走,还一连留到了晚间。 今日阳光灿烂,落下时也落得盛大,天边烧成了火红一片,层层铺卷开。 在最后一道光落下之前,尘不染站在窗前点了灯。昏黄灯火映亮双眸,转身时,淡然眉眼舒展。 灯火轻摇,站在暗处的谢景不露声色地移开视线。 今日天气好,晚间月光也亮,温度降了些,但尘不染身上披了鹤氅,看上去浑身上下都很温暖。 屋里没什么东西,他于是把仅剩的话本子递给谢景,并附赠几杯小酒。 谢景没觉着这个人有这么好心。 果不其然,他听到对方道:“今日字看多了眼睛痛,你给我念念,渴了就喝酒。” 尊贵的魔君念了半宿狗血至极的话本子,念得嗓子发干。 坐在对面的人原本听得起劲,后来由坐改趴,满头白发披散。 看得出来他很困,也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想继续听下去。 直到远处人家的灯光熄灭,附近草丛里的虫鸣声也消失,谢景放下了手里的话本子。 在对面人完全睡去之前,他问:“你可还回栖霞峰?” 尘不染趴桌上,有些艰难地摆手:“我本该是已死之人。” 世上已无剑仙,剩下的残年,如此一个人过便好。 “……” 良久沉默之中,这方天地终于完全安静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昨晚睡得香的人起来便开始撵人,往屋外檐下一坐,揉着一头凌乱头发,道:“给我这老人家留点清静。” 他赶人赶得并不激烈,语气平和,只浅淡地摆了摆手。 可谢景却明白,这人说了走,那便是必须走——无论在这的是何人,也无论隔了多久未见。 这个人性子是这般,谁也改变不得。 知自己再也留不得,谢景趁着最后时候问道:“待魔界有光时,你可愿随我去看看?” 坐在檐下的人抬眼看他,没作答,只揉着头发打了声呵欠,转身走向屋内。 最后一点白发消失在门后时,清瘦身影全然隐进黑暗。 为您提供大神 时今 的《第一剑仙退休后》最快更新 9. 第 9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0. 第 10 章 在最后,已经进了屋,尘不染还听见谢景在外面喊了句下次会再来。 和此前一样没做任何回应,他正欲回房,一个系着个冰蓝色小石头的吊坠从窗户里被抛进来。 略微伸手接住了吊坠,他一侧眼,看到原本应该已经离开的人又支在窗户口朝他笑了下,对着吊坠略微颔首,道: “传音石,可别扔了。” 尘不染又挥手赶人。 知道自己已经不得不走,和来时一样,魔君又抬脚跨过了竹篱,边走还边道: “下次记得让我走正门。” 听上去还怪委屈。 在把传音石扔进柜子间和身上之间思考时,院子外又传来一道声音: “不准扔柜子,一定要记得带身上。” 尘不染:“……” 尘不染随手把吊坠塞进了口袋。 走得磨磨唧唧的人这次是真走了。 尘不染原想继续睡觉,却已经没什么睡意,于是点了灯,坐在窗前撑着脸看昨日没听完的话本子,慢慢等着天亮。 远处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之时,外面依稀已经能够听到人声,似是有人自远处田埂边在唤什么人的名字,声音传出老远。 昨日已经在屋里待了一天,尘不染于是卷了话本子,慢悠悠往药馆走,短暂支棱了下。 今日学堂休息,蛋子又抱着小黑来找他玩。 经过了这么些时日,小黑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反抗,挎着一张毛脸,蛋子让它做什么便做,早做完早解放。 歇了一天,来药馆的依旧是那么些人,在店里守至日暮时分,瞅着街上人渐少,话本子也看了大半,尘不染收拾收拾,起身带上门,准备往屋里走。 蛋子今日还没玩够,原想跟着他一起回去再玩会儿,但原本一直麻木配合着的小黑疯狂反抗,看上去很抵触,于是作罢。 回去的路和往常一般,但是又略有不同。 路过竹林时,尘不染腰边揣着话本子,略一垂眼,看到地面一侧,层层落至地面的竹叶之下的一滴暗红液体。 竹林里除开竹叶被吹动的摩擦声外,似乎还有其他更加微小的声音。 也只是看了一眼,尘不染揉了把头发,移开视线。 回了院子熟练点上灯,今日忘了打酒,他于是烧水泡了杯热茶。 细细水流声响起,蒸腾雾气上飘。 窗外传来一声轻响。 尘不染倒茶的动作略微顿了下,之后不急不缓继续,待到适量时放下茶壶,拿着茶杯,卷过话本子慢慢走至窗边,随意一垂眼。 窗台边上有几根脏污的手指,握得死紧,在窗台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一个人头自窗台边冒出,脏乱头发显眼,还混合着不知名的脏污,看上去伤得不轻。 尘不染垂眼看去,在他说话之前,对方率先支棱着靠过来,之后快速扫了眼他手上拿着的话本子,看到什么时视线一顿,忍着疼痛低声道: “我是剑仙门下弟子。” 尘不染:“嗯?” 那人以为他不明白,于是指着话本子上的一行字道:“就是这个剑仙,很厉害,我便是他门下弟子。” 尘不染:“是吗。” 以为他终于明白,剑仙门下弟子从窗户翻了进来,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吸气声。 尘不染默默喝了口茶。 进了屋,灯光比在窗口更加明亮,可以清楚看清剑仙门下弟子的样子。 他身上脏污一片,衣摆处还卷着有干枯竹叶和杂草泥土,都已经成这狼狈样,却依旧通身傲气,看着便像是贵胄之子,年纪不大,大约也就比方瑜年长一两岁。 他身上有伤,在血液渗透进木板前,尘不染随手扯了几本已经看过的话本子垫他身下,避免到时还需自己洗木板。 “……” 这个人第一反应居然是照顾地板,青年捂着伤口沉默了下。 鼻尖闻到茶味以及消散不去的药味,他略微睁眼,看向隔着一段距离坐在桌边的人,问道:“你可是医师?救……” 坐在远处的人摇头。他一急,又道:“我是剑仙弟子,到时必有重谢!” “我知你是剑仙弟子。” 尘不染再慢慢喝了口茶水,道:“我是卖药的,只卖药,不医人。” 于是剑仙门下弟子便买了伤药,他买得多,尘不染还附赠了一套干净的衣裳。 自己换衣又自己上药,青年看上去像是从未做过这事,手法生疏,弄得自己好一顿呲牙咧嘴,十分狼狈。 上完药,他也就没了力气,躺一边再也动弹不得。 屋里四处弥漫着药草味,今天随手拿的话本子写的剑仙和剑宗宗主间的凄美爱情故事,尘不染看了两页便看不下去,闭着一双眼把话本子放一边,转而看向在一边没了声息的人,问道:“你这是发生了何事?” 一边的人顿了下,之后说他为剑仙弟子,名关山,有歹人加害于他,他一个不查中了招,从很远的地方一连到了这,终于才逃过。 揉着头发打了个呵欠,尘不染侧眼瞅他:“真的吗。” 关山道:“是的。” ——假的。 他从不看话本子,也从不过问修道之事,压根不知剑仙是何人,只是看话本子上刚好有写,这名号听上去厉害,于是便借用了一下,剩下的半真半假。 面前这个人看上去很好糊弄,似乎是信了,没有再多问。 烛火熄,万籁静。 关山留了下来。 因为屋主不接受欠债,他没钱付伤药,需要留这当苦力还钱。 他腿受了伤,暂时走不得路,便只能待在屋里磨药粉,磨各种药粉。 尘不染从药馆里回来时,屋子里坐桌边的人还在碾草药。 早上走时对方碾出来的药粉还有许多颗粒和细小叶渣,他这次再回来时,对方已经学会把药渣完全磨成粉末。 尘不染鼓励性拍了下关山的肩,笑着夸赞道:“挺好。” 他问:“所以你能顺带帮我磨磨茶叶吗?” 关山:“……” 关山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个人笑得温和的外表下的惯会压榨人的内里。 尘不染最后还是喝上了用研磨过的茶叶泡的茶水。 关山就这么睁着眼睛看他喝,但好在这个人还算有点善心,没有把人压榨到底,给他递了个饼。 一个很大很圆,看上去有些潦草但圆得很标准的饼,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是在街上随手买的。 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关山拿着饼看了半天,最终一口咬下。 身上有伤,之前又耗了不少体力,事实上他已然饿得不行,但真吃上时又显得慢条斯理。 在一边喝茶的人慢悠悠笑道:“还以为你们修士不必进食。” 关山吃饼的手一顿,刚准备回答时,对方已经移开了视线,开始低头认真看话本子。 直到对方再次抬起头来时,他稍稍放下手里的饼,终于问起了姓名。 对面的人随意答道:“陈不然。” 用了多少包伤药,关山就在这留下磨了几天的草药。 自己的衣裳已经废掉,他穿的陈不然给的粗布麻衣,早些时候穿不惯,总觉得浑身不对劲,夜间睡着了也时常起来,后来莫名习惯了,竟觉得这衣服轻便好行动了起来。 即使已经过去了几天,找他的人应当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但他在起初的几天仍然担心着会有人来找陈不然,进而发现他在这里,再宣扬出去。 结果后来他发现,这种完全是不必要的担心。正如遇见那晚那般,陈不然自始至终都是孑然一身,一个人生活,不外出去找人,也无人来家里找。 接连晴了几天后又开始下雨,桃树花瓣都被打下不少,尘不染没有去药馆,坐在檐下闭眼听雨。 关山已经敢出屋子,陪着坐在一侧。旁边人没干活,他却依旧得做事,拿着药碾子慢慢碾。 从未干过这种事,他之前碾久了手臂和手指都还会泛酸,现在习惯了,除了手上多了层薄茧,其余没感受到什么不适。 在这里也就待了几日光阴,他身上傲气却已经磨了大半,除开一张依旧贵气的脸,其余已经完全和普通百姓无益。 他一边碾一边道:“你好像没什么朋友。” 闭眼假寐的人略微睁眼,笑了声,算是应下了。 关山垂眼看了眼身上穿着的麻布衣裳,再看了眼旁边人相差无几的衣服,道:“待我回去,定给你上好绢……” 尘不染伸手拍了把他后脑勺:“磨你的药。” 手劲不大,但能确实感受到。 关山总觉得这个人一直拿他当什么不经事的孩童看。 在屋檐下边坐了一天的结果就是上次才染过风寒的人这次又堂堂倒下了。 尘不染平时就咳,在这天晚间咳得更加厉害,沉闷声响夹杂着屋外雨声,声声敲耳膜。 关山原本已经在自己平时待的房间一角的地方睡下,晚间听到咳嗽声,且声音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翻身起床,跛着一只脚点了灯,走至床榻边时,声音听得更加真切。 躺在床上的人衣衫凌乱,白发披散,没有被发丝遮住的唇边隐隐有血迹。 他一怔,之后快步走向床边。 这动静像是怎么了一样,尘不染握拳咳了声:“还没死,只是风寒,你动静小点。” 关山去起灶煮药了。 刚走到灶台前,他又想起自己压根不会烧柴也不知道如何煮风寒药,又退回来了。 回来时床上人已经顶着高温睡了,浑身都像是冒着热气。 凌乱白发散乱着,被冒出的汗水打湿,蜿蜒着贴上脸和脖颈。 关山在原地站了会儿,最终弯腰伸手,不太熟练地欲将白发拨向两侧。 满室安静,只有窗外雨声连绵不断。 在手指尖碰上发丝前一刻,关山动作一停。 ——他被拦下了。 躺床上的人慢慢收回拦住他手臂的手,再顺带翻了个身,道:“回去睡罢。” 为您提供大神 时今 的《第一剑仙退休后》最快更新 10. 第 10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1. 第 11 章 第二天一早,灰蒙大雨里,穿着蓑衣的人自小道上而过,上了街,去了临街医馆。 从医师那拿了伤寒药,关山压低了头顶上帽檐,又快速提着药回了屋。 平日里就身体不大好的人一染病,看着就更虚弱了起来。 虚弱,但是能看话本子。 关山再回到屋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窗边有昏黄灯光亮起。 有人坐在那,随意披了件外袍,手里拿着话本子看得专心,听到他回来的动静时也没抬头。 有点点雨丝顺着窗飘进来,他把窗户关上时,看话本子的人这才舍得抬起尊贵的头瞅了他一眼。 这个人干着一把嗓子问他:“你敢出门了?”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有的人还能努力说话,精神可歌可泣。 关山去熬药了,捣鼓着看如何生火。 放在以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给其他人做这些事的一天。 但真到了这时候,他发现做起来也不算太难,心理上莫名也能接受。 毕竟这里也没有他人,除了他便也没人做这些事了。 尘不染在半上午的时候喝上了伤寒药。 浓褐色的一碗药,他收起话本子一饮而尽,表情没多大变化,甚至还笑了下,哑声夸赞:“煮得挺好。” 关山觉得在这个人意识里,大概只要没有喝死人,那就是好药。 鼻尖还能闻到经久不散的苦涩药味,他抬起衣袖闻了下,觉得身上衣服似乎也已经腌入味。 他看了眼已经放下喝药的碗开始重新看话本子的人,转身回到煮药的炉子边,尝了口炉子里残余的药。 药液入口的瞬间,关山眉头瞬间皱紧。 苦,很苦,味道直冲鼻腔,向下又蔓延进喉里,整个人都像是被这药味笼住了般。 很难想象另外个人是怎么喝了这药还能做到面不改色的。 尘不染慢慢翻了页话本子。 有了第一次出门便有第二次,继出门买药后,关山又出去买了饭。 一连两天,大概是因为除了看话本子便是睡觉,没有像此前一样在外边瞎跑瞎动,待到天晴时,尘不染的风寒便好了大半。 几乎已经确认追自己的人已经离开,也已经去过街上,加之脚伤好了不少,关山不再一直待在屋内,逐渐也出门活动,转移到院子里去磨药。 下了雨,院子的灰色石板上沾染了泥沙,看着浑黄一片。躺了两天的人难得支棱了下,拿起已经快结蛛网的扫帚把泥沙扫下。 “……” 关山看着动一下扫帚揉一下老腰的人,沉默了片刻,最终道:“我来罢。” 拿着扫帚的人一边道不好意思一边迅速把扫帚递过。 新的扫地人出现,尘不染光荣下岗,跑到桃花树下的石桌边坐下,坐的时候动作麻溜,又看不出老腰有什么问题。 总之关山接下了扫地的活。 站在院子里往外看去,一侧是青绿树林,另一侧是不断绵延开的无人的田野,远处青山呈墨色,云雾徘徊缭绕。 是个很安静的地方,安静得显得有些空旷。 关山正欲收回视线之时,门口延伸出去的小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原本已经完全舒缓的神经霎时一绷,而后听出脚步声忽轻忽重,看到一个小孩身影自不远处出现,这才意识到跑来的不是他想的人。 从小路跑来的是蛋子,蛋子手上还抱着小黑,跑得气喘吁吁。 他隔着一段距离看向院子,一眼注意到里面的人影,张开嘴巴正打招呼,却陡然察觉站里面的是个陌生人,脚步霎时一顿,连带着脸上刚扬起的笑也收敛了些。 直到一侧眼,看到坐在院子里大桃树下的人,他这才松口气,边跑边喊,声音飘出去老远。 意识到这小孩是来坐旁边的人,关山打开院子门。 蛋子揣着小黑小跑着进了院子。 他是来找尘不染的。 一连几天药馆都没有开门,他又听见其他人私下里说药馆店主身体不太行,觉得实在坐不住,便找酒楼小二问了路,一路找来这里。 来了后发现人没事,甚至还很有活力地在看话本子,他放下心,整个人看上去快活了不少。 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也很稀奇大桃树,他把麻木着一双眼睛的小黑放石桌上,跳起来伸手,想要去够桃树上的缀满桃花的树枝。 尘不染回屋去沏了茶,也暂时放下了话本子,一边慢慢喝茶一边瞅着伸手去够树枝的蛋子。 关山拿着扫帚站在石板路上,觉得这场景平淡中又有什么不不对。 弯腰拾起把杂草,他终于意识到到底是哪里不对。 ——石桌边的人看小孩的样子和看他时如出一辙。 关山完全彻底了解了,这个人平时还真真把他当什么低龄孩童看待。 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尘不染看着蛋子玩了半天,一壶茶过半。 玩到日暮时分,蛋子得回家吃饭,在走前顺带被嘱咐说不要与任何人提起这里多了个人的事,他应了,抱着小黑蹦跳着离开。 尘不染在第二日终于久违地去药馆坐了半日。 有他没他街上都一样,有人来又有人离开,偶尔有人走进店里,拿了药便匆匆走了。 下午时候没什么人来,他便关了药馆,和其他老人和之前一样去河边大柳树下下棋。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傍晚时候,街道上有一路穿着精良的官兵从街道尽头出现,堪堪从他们身边经过,带起一阵风后又离开。 一队人走后不久,有人从另一侧街道过来,与他们说镇子北边的启示栏上多了张寻人告示,找的人似乎还不一般。 人老,但是好奇心不减,一把棋局结束,几个老人便起身跟着一起去凑热闹,尘不染夹杂在其中,被带着一起去。 告示刚放出不久,围观的人多,全都围着一张不大的木制启示栏,试图看清告示上的内容。 镇上不少人不识字,于是便有识字的帮忙念出来: “镇南王之子郑云山……” 尘不染混在人堆里,跟着瞅了两眼。 告示上简单来说便是镇南王之子与好友来苏州附近游玩时不见了踪影。 事情关系重大,特此寻人,上面有还算是真的画像。 镇上人不知镇南王是谁,更不知其子是谁,只知是个大人物,来头不小,站在原地议论了会儿,觉得从未见过此人,这事大抵也与他们无关,慢慢地便散去了。 尘不染也跟着人群离开,回了青山脚下。 他回去的时候,关山在后院劈柴,原本从头到脚都透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气息的人拿着不知从哪来的斧子,劈柴的动作莫名熟练。 尘不染看了会儿他,最终没说话,在第一时间回屋子去找自己话本子。 关山在抱着劈完的柴回屋的时候这才发现这个人已经回来了,于是把柴火一放,指责道回来后居然完全不和他说声话。 尘不染直接忽略了指责的声音,低头从书堆里翻找出了自己想看的话本子。 暮色四合时,关山也坐到了桌边,道:“柴火够用几日了,到时不够我再想办法。” 和刚来时相比,他的脚已经好了不少,之前走路还略有些跛,现在已经很难看出异状,刚走过来时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你欠的钱还清了。” 迎着关山投来的惊异且茫然的视线,尘不染喝了口茶水,道:“明日便可以离开。” 他说这话时声音平淡,甚至听上去还莫名温和,关山脸上原本带着的笑意却逐渐浅淡了下去,一时间没说话,像是还在消化他这两句话的意思。 他没说话,尘不染便又垂着眉眼道:“你既为剑仙门下弟子,负伤消失这么多日,应当很多人担心才是。” “……” 关山安静了半晌,最后低声应了句:“是。” 桌上灯火微微摇晃。 今晚和平时不同,平日里都是关山先睡,尘不染自己窝在房间里挑灯夜读,即熬夜看话本子。这夜看话本子的人因为话本子看完,早早喝了酒睡下,关山躺在堂屋一角,却睡不着。 从他这里看去,还能看到窗外淡色月华下的几枝树枝,树影投下来,斑驳了窗边放着的茶杯。 他此前一直在用的药碾子便在一侧,安静映着光。 鼻尖还能闻到掺杂着酒香的苦涩药味,关山仰面睁眼,直到眼睛实在酸涩时才缓慢闭上眼。 为您提供大神 时今 的《第一剑仙退休后》最快更新 11. 第 11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2. 第 12 章 第二日早,关山被窗外一声突兀鸟鸣声惊醒。 这时天还未亮,屋里还黑着,外边月华照进,映亮屋里轮廓。 他刚起身时,另一侧又传来响动。抬眼看去,他看到一个人影靠在门框边,还在闲闲揉着头发。 陈不然也醒了。 已经没有再留下的理由,趁着天还未亮,关山收拾收拾准备离开。 里面的人没送他,在他收拾好东西时也就在屋内略微挥了下手,点灯便开始找昨晚随意乱放的话本子。 关山看他找了半天,最终还是走了几步,走到窗边一弯腰,伸手捡起了被随意放在地上的话本子,递给还在桌边瞎找的人。 尘不染接过话本子,心情很好地道了声谢。 关山嘴皮动了半天,也没能说句“不谢”。 就在刚才这瞬间,他想到要是他走了,这个人该如何是好。 尽管在他来前这人便是自己生活,也没看出多不便,但他还是会止不住地想若是没了他,这个人之后该是何样。 磨药劈柴都是力气活,这人能保持身体康健就不错,完全不能指望他做这些活。 关山心里想着事,越想越觉得不行,于是道:“若是我回家了,到时候便可带你去我那,那边不用做活,只消整日看话本子便好。” 尘不染对他的话不做评价,只问:“你此前不是说是剑仙门下弟子,伤好后回剑仙那去?” 关山:“……” 尘不染笑了下,一拍他肩:“走罢。” 关山只能收拾好东西走了,正如来时那般,一个人走进了树林,走时没忍住回了头。 此去一别,或许很难再见。 干活还债的人离开,日子还是和平时那般,尘不染没觉着有何不同。 之前蛋子来过一次后串门就变得轻车熟路了起来,见到院子里只剩一个人,还问了嘴那个和镇子北边告示栏上的画像很像的大哥哥去了哪里。 在镇里待到桃花花瓣开始掉落,树枝长出绿芽,尘不染又偷懒没去药馆,在家里翻看话本子之时,原一直没什么动静,他都已经快要忘了有这个东西存在的传音石亮了。 能用这传音的便只有谢景,说是帮他打听到了魔使和药宗长老之间的事,正在赶来的路上。 正在赶来的路上的意思是马上便到。 尘不染完全可以想象到,这个人估计是已经走了大半段路才在中途告知准备赶来。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谢景已经料到要是自己不提前跑来,一定会被对方随意拿个借口搪塞掉,不让他来。 重新回到熟悉的小院,依旧没人给他开门,他倒也不见外,轻车熟路从一侧竹篱上跨过,动作已经开始熟练起来。 尘不染就这么看着这个人自觉熟门熟路进屋。 刚走进屋里,谢景脸上的笑意不变,脚步却一顿,他转过头来看向坐在桌边的人,问道:“这里有人来过?” 他语气和平时一般,像是只是简单的出于好奇的询问。 尘不染不知道这个人怎么看出来这屋里有其他人住过,也不好奇,只随口答道:“前不久有个苦力在这边住过几日。” 那便是不相干的人,且已经走了。 尘不染关切地问起了魔使和药宗长老的事。 谢景没立即说话,先是自觉拿过茶杯倒了杯茶润嗓子,再掏出糕点放桌上,没吃,递到对面人面前。 魔使和药宗长老真好上了。 一个是魔使,一个是大宗长老,身份都不同寻常,虽说魔族和人族已不像多年前那般对立,但仍旧是竞争关系,时不时就爱比个高下。他们代表各自的立场,互通心意的事不能昭告天下,于是只能私下来往。 从来往伊始至现在,已有一年多的时间,期间无人发觉。 话本子乱写一通,点兵点将胡乱配,结果还真配对了俩。 药宗还未找道侣的女性长老就俩,魔使悄悄谈了个,可想而知事情败露后有多难做魔。 尘不染听得津津有味,顺带吃下两个糕点,捧着杯茶慢慢喝。 谢景像是有什么特别的劳动情结般,上次梳发梳到最后劳动成果一秒没,他这次还来尝试,好好一魔君跟倔驴一样。 有话本子上的后续听,尘不染心情挺好,就任对方去。 “我今日想去个地方。” 谢景垂眼把着手里白发,道: “听说金陵是人间第一城,我想去看看。” 尘不染觉得这个人想去什么地方不必和他报备,想去便去。 察觉到坐着的人说着话,又习惯性想要揉头发,谢景及时把对方动作止住了,拿出条红色发带,道:“再等等。” 三千白发垂下,红色发带混杂其中,显眼灼目。 大功告成,谢景弯腰看向身侧人,道:“今日听说有烟火,一起去看看?” 他道:“就当是陪我去的。” —— 金陵,天下第一城,地处皇城脚下。 前些日子,镇南王世子与友南下时下落不明,城里满城风雨,有人已经暗里造势,结果正筹备之时,对方又回来了,据说回来时穿着粗布麻衣,身上脏污,腿上还有伤,但好在伤势已经好转,好好打理即可痊愈。 镇南王人老,但做事风格仍然大刀阔斧,查明了事情始末后直接上报朝廷,扯了一溜参与此事的人下马。 镇南王世子在家修养了几日,平日里一起偷鸡摸狗的狐朋狗友还算义气,在第一时间便来探望。 世子郑云山,即关山,身上伤实际上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在回来路上不慎被石木划伤,伤口化了脓,处理了便好,比起之前的伤只能算不值一提。 朝堂上党派之争最终还是向下影响到了他身上,他和友人南下时被另一党派的人追杀,受了伤后一路到了青山镇,化名关山,那时的才是最棘手之时。 几个狐朋狗友大致听了他这一路经历,问起救他的是何人。 郑云山思索了片刻,最终保持沉默,没有告知。 他在走前还立下豪言壮语说回家后要给对方送绸缎绢帛制好衣,实际上连对方身份也不敢告知任何人。 如今形势虽已大致明朗,但还有些事情未能处理,随意说出或许还会害了人。 ——也不知对方如今是在做何事。 其他人看他又沉默了下去,有人提议道:“今日放烟火,听说闻声楼温姑娘会献曲,我定了画舫,离闻声楼那台子近,到时一起去,就当是庆祝咱郑世子安全回来。” 闻声楼是金陵城最闻名的听丝竹弦乐之地,温姑娘即温乐,琴艺高超,长得也貌美,接连几年都是闻声楼琴师魁首,男男女女豪洒千金就为听她一曲。 一群人都通过了这个提议。 几个公子哥或许不太懂朝堂之事,但很明白哪里有乐子,哪里最能玩得尽兴。 说去便去,念着郑云山还需要休息,几个公子哥离开,着手去约别家小姐一起出来玩。 几个人离开时,侍应正好端着补汤进屋。 这补汤熬得讲究,面上已经熬得玉白一片,还阵阵飘香。 郑云山接过补汤的第一瞬间想到的便是这东西能买街口多少饼子。 “……” 眉头不自觉一跳,郑云山不再多想,仰头将补汤一饮而尽。 晚间的时候,华灯初明,一众公子小姐坐着马车上了街。 街上人多,马车移动迟缓,几个公子小姐坐不住,便直接下了马车。 丫鬟搀着小姐们在路边看摊贩卖的小东西,几个公子哥无法,便在一侧等着。 郑云山站在一众公子哥里,转头看向灯火通明的热闹街道。 青山镇的街道不似这般,晚间的时候黑灯瞎火,路上也没人,还会吹风,很冷。 “……” 意识又恍惚了瞬,等到郑云山再回过神来时,几个小姐已经挑完了小饰品,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街上新奇玩意多,还有书铺,专卖话本子。 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他转头看向一边平日里喜欢看话本子的狐朋狗友,问道:“你可知剑仙?” “知道啊,只是可惜死了,也没半个徒弟。”狐朋狗友说,“看话本子的人都知道,去过两次茶楼多少也能了解。” 郑云山:“死了?” 狐朋狗友上下看了他两眼,发现他脸上惊讶不似作假,于是笑问:“你该不会和什么人冒充剑仙弟子了?” 这张嘴还真一猜一个准。 郑云山几乎是瞬间想起了刚见面时陈不然听他说是剑仙弟子时的表情。 “……” 郑云山没忍住抹了把脸。 狐朋狗友没觉着他会做这种蠢事,推着他往前走。 一群人移开视线之时,原本看过一眼的书摊边站了一人,白发如瀑。 为您提供大神 时今 的《第一剑仙退休后》最快更新 12. 第 12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3. 金陵 尘不染最终还是和谢景来了金陵。 他不明白一个魔君怎的爱往人间跑,也不在意,只管走路。旁边人约莫是真喜欢人间,来了后心情瞅着挺好,春风满面的。 谢景心情确实很好,眼睛还止不住地看向走在一侧的人,唇角上扬。 尘不染今日暂时换下了平日穿的粗布麻衣,穿的他带去的衣服,虽然交涉的过程略微曲折,但最终结果是好的。 长袍白底红边,显气色,平日里苍白的脸也有了几分血色。 尘不染在路边一小孩处买了俩面具,一个狐狸一个猪。 把两个面具拿在手上比划,他最终大方把猪往前递。 谢景接过了猪,也不嫌粉嫩,把面具别到了脑后,瞅着挺高兴。 金陵有许多南方不曾有的小玩意,一路走来满街都是,但除了最初的两个面具,尘不染都只是看看,没买。 他在这,却又像是游离于其外。 转过街角,谢景看了眼他,之后侧头看向街道一侧,略微颔首,道:“那边有卖话本子。” 尘不染去看话本子了。 卖书小贩迎来今晚大客户,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谢景陪着垂头看向摊子上的话本子,暗红瞳孔上上下下扫了好几眼,之后问道:“怎的没有讲我和你的话本子?” 尘不染瞟了眼他,也没回答,而是看向小贩,问道:“你可知魔君长何样?” 小贩即答:“青面獠牙,实在可怖,不太雅观。” 话本子取材广,各种奇怪的故事都能编,但有个大前提,故事的主角需得样貌过得去,至少不能长得寒碜。 谢景:“……成。” 他这一身难掩贵气,长相也好,小贩顺嘴夸了句:“大人头上这猪挺好看。” 刚被锐评长得不太雅观的魔君收下了夸赞。 一边的尘不染笑了声。 正笑着,他一转头看向身后,视线在来往人群中掠过,之后又若无其事收回。 谢景问:“怎的了?” 他摇头:“无事。” 之后收起了买的话本子,道:“走罢。” 谢景自觉接过他手上的话本子。 “……” 和几个公子哥站在一起的郑云山走在人群里,似有所感,回了头。 街上人来人往,仍旧如平时一般。 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旁边的朋友轻推了他一把,让他跟上。 一行人往画舫走。 他们此前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去画舫上玩,那边是看烟火的最好位置。 按以前的人的说法,金陵此前不在这边,是从他处迁来的,当年便是这个时候宣布定都,之后每年便在这天放烟火。 他们不太在意这些,只知道这天热闹,适合出来玩。 他们找的两艘画舫已经在岸边等着,丫鬟扶着几个小姐先上去,他们跟在其后上了船。 船夫在船头望见所有人都上了船坐好,便开始划起船桨。 画舫破开水面的波浪声响起,船内灯笼跟着微微摇晃。 他们定的大画舫,里面空间大,中间放了方桌,桌上有茶水糕点,一群人围着方桌坐下,热闹一片。 郑云山坐下后自觉拿过茶壶沏了杯茶,放下茶壶喝了口后一抬头,对上了专沏茶水的小厮因为工作被抢所以十足茫然的眼神。 “……” 郑云山再默默喝了口茶水。 其他人吃着糕点聊天,也有人去到船头看外边风景,他没多参与,结果几个狐朋狗友自己靠过来,一边喝茶一边问:“你也不算是我们那么没本事,怎的这次着了道?” 镇南王与普通王侯不大一样,对家里小辈也不一般,他们平日念些书再学点射箭便好,只郑云山需要每日操练,什么都学,比他们有本事得多,未曾想连这种人都能在南边那边着道。 郑云山私以为平日的操练没整日磨草药来得辛苦。 他略微思索,最终没有多说,只道:“这次来的不是普通人。” 比起“不是普通人”这个说法,他更倾向于追他的人是修士,或者半吊子修士。 他即使能力不够不能反击,但骑马快,至少能直接逃离。 但是对方跑动的速度比他骑马还要来得更快一些,这已经超过了普通人的范畴。 就已成文的规定来说,修士不可参与俗世纷争,朝廷至今也没能查明参与整件事情的修士到底来自何方,又是为何参与。 “似乎是要放烟火了。” 在船头探头探脑的人转回头,道:“快来看!” 话题瞬间结束,船里的人都掀开帘子,去了船头船尾。 和他们一样泛在河面上的画舫上的其他人也出来了,四处望着。 岸边街上人声鼎沸,护城河边有人影活动,偶尔有喊声顺着风传来,大抵是在烟火燃放前做最后确认。 “咚——” 铜铸敲钟的声音自城楼之上传来,声音回荡在风里,亘古悠长,水面似乎都微微泛起波澜。 敲钟声便是烟火燃放的讯号。 一瞬间,亮色烟火骤起,直冲上天,灿然炸开,映亮黑色夜幕。 河面起了微波,星星点点的光四散开。 烟火升起的时候,谢景带着尘不染上了一栋竹馆,站在竹馆最顶层,一眼便可以看到河面上的画舫和其后的护城河边城楼。 烟火璀璨,万家灯火通明,夜风顺着吹来时,带来满城花香。 尘不染靠在栏杆边,淡墨色瞳孔映着连绵灯火,随着光影骤然亮起又暗淡。 谢景原跟着一起看烟火,之后转过头看向身边人。 这个人脸上还戴着一开始买的狐狸面,路边卖的东西多少有些粗制滥造,他却像是挺喜欢,一直没取下。 待到第一轮烟火升至最顶空之时,谢景问道:“可喜欢这里?” 尘不染瞅他:“怎的?” 谢景略微弯腰,手肘懒懒支在栏杆上,道:“若是喜欢,魔界有山有水,也可以如此建。” “我老早就说你那地方阴冷不见光,”尘不染笑了下,“人果然到了一定年纪便想着改善生活了。” 他话说完,又很严谨地纠正不是人是魔。 谢景没应声,尘不染权当他默认了。 烟火一共放了五轮,放到后两轮的时候,尘不染已经就着头上两侧的灯笼的光从今天的战利品里挑选今晚要看的话本子。 谢景在一边陪着一起挑,力荐其中讲人和魔的旷世绝恋的话本子。 尘不染没有听取他的建议,最终选了本冷酷宗主俏长老作为今天的睡前读物。 刚定下话本子之时烟火已经燃尽,楼下街道和远处画舫却传来一阵惊呼声,听上去比放烟火时还要热闹。 顺着其他人的视线看去,尘不染看到河对面的灯火通明的楼连着的露台上出现人影。 距离远,他看不清具体模样,只能大致看出不少人簇拥着最中心穿着华服的人,亦步亦趋登上露台。 谢景也跟着看了眼,之后就收回视线,试图再次推荐那本他很看好的话本子。 尘不染驳回得简短有力。 露台上的人约莫名气很大,嘈杂声响自她出现后便就一直未能歇下过,在她坐下后这才慢慢安静了下去。 待到声响完全消失时,铮铮琴声自河对岸急呼而来。 非缠绵悱恻之音,而似金戈相击,有铁马飞腾之势,激扬处,似有血染旌旗之志。 谢景眉头微动,看向站在身侧的人。 尘不染眼睛微眯,似是在仔细辨认。 瞅了半天,他最终简短道:“我此前似乎来过金陵。” 或许十几年,也可能是几十年前,他在金陵附近城池待过几月,当时确有一个黑不溜丢的小孩每日来让他教琴。 一晃眼,原来已经长得这般大了,看着也白了不少,不再像个小黑球了。 谢景问:“可要去见见?” 尘不染摇头:“殊途有别,不可结缘。” 整片空间内只有涤荡开来的琴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安静,但不完全静止。 站在街上的人还在往岸边走,试图离得更近看得更清。 小楼阴影处,站在栏杆后的男童不够高,视线被石栏挡了大半,于是蹬着腿攀上栏杆,视野骤然变得敞亮。 这边刚好在阴影里,无人看见他,也无人制止这行为。 晚间河边风大,一阵急风贴着河面而起,他没忍住打了个哆嗦,伸出一只手紧了紧衣裳,结果仅剩一只手支撑着,重心不稳,变故突生,他脚下一打滑,直直朝着河面栽倒而去。 为您提供大神 时今 的《第一剑仙退休后》最快更新 13. 金陵 免费阅读.[.aishu55.cc] 14. 第 14 章 所有人都在顾着往前走,无人注意到黑暗处的往下跌的人。 在铮铮琴声中,郑云山隐约听到了一声被淹没在其余声响中的惊呼声,坐在画舫上回了头。 和他一样坐在画舫上的狐朋狗友专心够着脖子往上望,也没空注意他,更没注意到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声音。 他没能看到声音到底是从何方传来,但能看到一道白影从对岸竹楼直直飞掠而下,流云般白色衣袂混杂着三千白发,凌然翩飞。 视线往上,便是高出地面几丈远的竹楼纳凉用的露台。 白影隐进了黑暗里。 短短时间在此刻却像是无限延长。 黑暗里的人影还未走出,闻声楼露台之上传来的琴曲已罢。 “郑兄怎的不听曲?” 一堆狐朋狗友保持着一个动作坐了半天,趁这个空隙正活动着,一转头就看到整个身体都已经往回转的郑云山,道:“你此前不是挺喜欢听温姑娘弹琴。” 郑云山没回他的话,只道:“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能有什么声音,我怎的没听着。” 狐朋狗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的便是一片黑暗。 周围灯光明亮,就这里被遗忘,被后面建筑挡住了光线,也无甚么灯盏,完全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正欲收回视线之时,光亮处走出一个人影。 ——或者说两个,其中一个人小小一个,被另一人拎着衣领子提溜在手上。 另一人走进光亮之时,满头白发显眼。 满头白发,但绝不会被认为是暮老之人。 离得不算太远,他们能看到对岸人模样。对方穿着身白底红边的长袍,身形清瘦,姿态散漫,把手上提溜着的人放到了地上。 被提溜着衣领子的人在半空时呆愣愣的,也不晃悠,放到地上后跟个摔炮一样,落地就响,哭嚎声十足洪亮。 狐朋狗友这次是真的也确切听到了声音。 毕竟这嚎得,只要有耳朵就能听到。 尘不染实在没料到方才从河面上捞起来时安安静静的小小一个的小孩嗓子能有如此之大。 男童落地后的第一时间就往前两个大跨步一迈,伸手死死抱住了穿着白衣的人,毫无预兆地就哇哇开哭。 白发垂下,尘不染弯腰拍拍小孩头。 小孩开始哭得打嗝,断断续续说自己快死了。 很显然他还没缓过劲来,意识在掉进河里的前一刻和被救的现在反复横跳,连自己也分不清楚虚实。 弯腰对自己老腰不太友好,尘不染于是蹲下来,衣袍委地,铺散开来,视线小孩童持平。 哭声在两个耳朵间环绕,尘不染取下脸上狐狸面,递给小孩。 一双朦胧泪眼突然瞅见递到自己面前的面具,哭声一下子就止住了。 尘不染笑了下,道:“给你。” 小孩不再嚷自己快死了,一边打哭嗝一边道谢,两个手接过面具。 小孩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面具,画舫里的人却在看另一人。 画舫和对岸,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们能看到大概轮廓,却看不清对方到底长何样。 但只是一张模糊侧脸,却依稀能窥见如远山般的淡然悠远。 一侧的狐朋狗友看得移不开眼,郑云山却安静了下来。 熟,很熟。 他分明从未看过对岸的人,却感觉到了莫名的熟悉。 但是他确信从未见过此人。 正看着,画舫上的人看到黑暗里再走出一人。他生得高,穿着身墨色长袍,姿态随意,却莫名似深渊般,无端让人心里一抑。 他和另外一人似乎认识,自觉站在一侧。 或许是无意而为,这人正好挡住了视线,让他们看不清之后情状。他们只看到没被挡住的小孩站了片刻,之后抱着面具离开,走前还挥挥手,大概是回家找父母去了。 小孩走了,尘不染支着腰站起来,一边的谢景伸手帮着扶了把,问:“腰也伤了?” 尘不染:“躺椅上躺久了。” 谢景眉头一挑。 琴声再次从对岸露台之上传来时,躺椅躺太久以至于腰不好的人打着呵欠开始往回走。 谢景问:“不听完再走?” 尘不染摆手。 今夜的金陵算是逛完了。话本子被扔进了谢景的储物袋,唯一买的面具送给了嗓门很大的小孩,尘不染两手空空来,又两手空空去。 ——原本该两手空空去。走时不知为何,他莫名其妙收到了其他人送的满怀的花,其中似乎还间杂了水果。 总之很满满当当。 待到画舫逐渐靠岸,上面的人下船时,看到的便是已经没了人影的无人岸边。 千万里的距离,一息间便可以跨越。谢景依旧跟着尘不染一起回了青山镇,很自然又熟练地跨过竹篱。 进了屋,他把话本子全数放到桌上。 尘不染洗漱完后拿起了自己的睡前读物,发现屋里的另一个人还没走,于是开始挥手赶人。 谢景当即表示自己也要看话本子,道:“我帮你运了一路,好歹让我看两眼。” 尘不染于是让对方瞅两眼。 他说的两眼是确数意义上的两眼。待到谢景刚坐下,看了两眼后他便道可以走人了。 谢景没走,还留下来一起看了半宿的话本子。 按照惯例,他果然又在天未亮时被赶走了。 时间便在看话本子间度过。 待到天气渐暖时,尘不染像是想起了药馆的存在,又去守了几天,无人时便去镇子北边大柳树下下棋。 暖和起来后,树荫里就成了人人都爱去的好去处,大柳树下的人倍增,变成了下棋吃茶聊天的地头,年轻人不爱来,大爷大妈倒是喜欢往这跑。 和人下棋时,尘不染听在另一侧聊天的人说,隔壁镇子那个教出个剑宗弟子的武艺师傅死了,前两天刚下葬。据说是因为名声大噪,收了太多想学剑的人,每天太过劳累,累死了。 坐在对面下棋的人也在悄悄听,于是道:“贪心不足蛇吞象。” 尘不染没答话,轻轻落子。 只是选择罢了。 一子破局,对方谈笑间满盘皆输。 下棋的人和他的智囊团又发出一阵叹息声。 这边棋局结束,站在一侧旁观的人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我听闻那武艺师傅死后,他的学徒都去了最近去那镇上的修士那。” 其他人摆手:“我们这地方怎会有修士来。” 讲的人也觉着这消息不真,也不反驳,笑笑便过了,又说起其他话题。 可这消息确实为真。 几日后再聚到大柳树下时,在场的人便变了口径,说起那修士如何了得。 能做到他们所不能,一张符便让人动弹不得。最主要是心胸广,若是遇上有潜质的弟子,教本事不收钱,只求一个缘分。 这几日去给孩子求学的人踏破了那修士门槛。青山镇上也有不少人去试,但大多被婉拒了。 镇上人倒能接受,他们本就与修道无缘,心里并不存多大希望,能选上便是最好,不能便不能。 有人没被选上,便有人被选上。 坐大柳树树干边的人道镇上选上了两个人,都是半大不小的小孩。 两个小孩原都在学堂上课,被选上后父母便让他们不再去学堂,去隔壁镇跟着修士学本事。 蛋子便是其中一个。 他已经有几日没来街上溜达,后通过他父母之口,镇上人才知道他已经被选上,跟着修士学本事去了。 一群人谈得热火朝天,也顾不上下棋,尘不染喝了口茶水,卷了手里话本子,站起来慢慢往药馆走。 被选上的人终究是少数,在最初讨论了几日后,修士的事便从大柳树下的八卦堆里消失了,只是偶尔有人感叹跟着修士修行的人早出晚归,比他们这些干活的还累。 再次听到有关隔壁镇修士的消息时天气已经彻底温暖了起来,镇上人换了春衣,依旧聚在大柳树下聊天。 他们说最近从这个镇到隔壁镇路上多了山匪,修士担心两个孩子,于是便亲自送人回来。 大柳树下人多了,太热闹以至于影响看话本子,尘不染这两天没去,就坐药馆躺椅上看话本子,清静。 斜日西沉。 到了已经没什么人的日暮时候,看完话本子上最后一个字,尘不染站起来,正欲关门时,一个人走进。 对方穿着身深蓝练功服,脸颊凹陷,眼球突起,头上用木簪盘了发,看上去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这人进来后一直不说话,尘不染便问他要什么。 来到这里后鲜少遇到看到自己后仍然淡然的人,瞅着仙风道骨的人先是顿了会儿,之后报了几味药。 尘不染转身给他抓了。 钱货两清,男人提着药离开。 昏黄的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尘不染半隐在黑暗里,一只手垂下,随意搭在木柜上,之后慢慢拿起一侧的话本。 为您提供大神 时今 的《第一剑仙退休后》最快更新 14. 第 14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