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尝情:将军夫人在敌国做俘虏》 第1章 定亲 姜湄知道自己要死了。 她站在三军之前,漫天的狂沙吹得她睁不开眼。 手腕已经被粗麻绳勒得僵麻淤血,她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只觉得自己这婚成得也忒憋屈了。 几年前,她顺应父母之命,嫁了这当朝第一武将叶桓为妻。 成婚第二日,丈夫便远赴沙场,留她独守空荡的宅子。 待到夫妻重逢时,叶桓身边跟了个娇柔女子。 叶桓同她说,身边女子已在边疆陪了他十年,如今战事平息,他要给她一个名分。 姜湄步步退让,只盼在这将军府中安稳度日,他们二人如何恩爱与她也无甚关系。 却不料梁国又骚扰边境,叶桓再次出征。 他那美妾柳氏仗着身孕日日来扰,姜湄不胜其烦。 这日梁国一骑精锐直捣黄龙,生擒了皇子与叶桓府上女眷,迫使叶桓降于阵前。 叶桓久久按兵未动,不予答复。 于是梁国那将领便把姜湄和柳氏带到了叶桓面前。 那梁国将领戴了副骇人面具,说叶桓耽误了他的时间,他很是不爽。 如今两位夫人,一个娇妻,一个美妾,叶将军只能带走其一了。 柳氏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一声声唤着将军救救柳儿。 隔着风沙,姜湄看不清叶桓的脸色。 姜湄知道自己在叶桓心中与柳氏无法比拟,她压根儿也没指望叶桓能选她。 这阵风沙一起,她神情有些恍惚,她从没渴望过嫁一个心意相通的丈夫,但也没成想会因此丧了命。 此刻她脑海中记忆汹涌跌宕,思绪被拉回了几年前的那天。 姜湄伏在窗棂上,百无聊赖的逗弄着廊下悬挂的金丝雀儿。 丫鬟瑞蓉从廊庑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小姐!嬷嬷说亲事已定下来了!不日便会上门下聘了。” 正手执团扇为姜湄扇风的瑞秧皱了皱眉训斥道:“你过了年也十四了,怎得还这般不稳重。夫人上次赏你那顿手板子还没帮你长够记性?” 瑞蓉吐了吐舌头,跑了一路额上已冒出一排细密的汗珠,她斟了一杯水径自饮尽,好奇的看向姜湄。 “小姐,你怎得全无反应?” 姜湄坐直身子,眼神却始终盯着那笼中鸟儿。 “左右是要有这一天的。” “你们二人帮我更衣梳妆吧,稍后父亲该是要见我了。” 姜湄看着镜中日渐脱去稚气的自己,轻轻抚上了脸颊。 她上次这般仔细端详自己,似乎还是圆圆的下颌,鼓鼓的腮。 如今方过了十五岁生辰,头颈的线条便清晰了起来,五官也由原先的圆润灵动蜕变得明媚娇俏起来。 “小姐越来越美了。”瑞秧为她绾了个清丽的发髻,插了朵桃花样式的珠钗,露出了她宛如羊脂玉一般晶莹白皙的小巧耳朵。 “小姐,穿这件湖蓝色的襦裙可好?”瑞蓉笑着问道。 “嗯。” 两人伺候姜湄穿戴整齐,门口传来李婆子的问询声:“小姐,老爷传您去偏堂说话。” 瑞蓉到门口福了福身,应了下来,三人前后簇拥着姜湄前往偏堂。 年逾四十的姜枫年端坐在正中左侧的椅子上,品着丫鬟刚奉上的茶。 赵氏身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锦裙,坐在他身侧。赵氏年方三十有六,风韵尚存,见她进来开口道:“湄儿来了,坐吧。” 姜湄向二人见过礼后,坐下身来。 姜枫年放下茶盏,慢斯条理的说道:“你与叶将军的婚事已经定了日子,待到他从边境返回京都便可完婚。” “这是你母亲为你拟的嫁妆单子,你看看。” 姜湄看了一眼丫鬟递上的鲜红纸张,轻声说了句:“全凭母亲作主便好。” 姜枫年见她乖顺,捋了捋胡须说道:“湄儿婚事既定,你生母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提及生母,姜湄心中微动。 她生母家姓余,是江南知府嫡女。在姜枫年尚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监使之时,被余父看中,将女儿下嫁于他。 余父没有看走眼,姜枫年一表人材,为人谦和有礼又圆滑世故,不过数年便升任到礼部侍郎。 姜湄出生那年,姜枫年纳了两房妾室。原本和美的少年夫妻,也渐渐离了心。 她生母少了丈夫疼爱,更是思乡心切,她给女儿取名为湄,是应了那句诗中的“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她时常同姜湄说起江南水乡的风光秀美,恬淡自然,眼中尽是姜湄看不懂的哀思。 她知道此生再难回到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绿意盎然之地。 她希望女儿往后,能代她再去看一看,生她养她的鱼米之乡。 姜湄六岁那年,余氏在郁郁寡欢中闭上了眼。 不出半年,父亲便娶了现在赵氏做了续弦,姜湄便又要对着这个姿容绮丽的女子唤一声母亲。 她虽懵懂,却也在这宅院之中见惯了赵氏与姨娘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以及父亲的朝秦暮楚。 弟妹一个接一个的降生,她这嫡长女做得倒也安逸,赵氏并未苛待于她,却也没有给她什么过多的关爱。 母亲惨淡短暂的一生,也让她过早的明白女子的命运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她不向往那犹如鱼口中吐出的泡沫一般脆弱的情爱,只求这一生能平稳安定。 那叶桓连年征战在外,如今已二十有五,圣上念他护国有功,有意为他指一门亲,姜枫年便递上了姜湄的庚帖。 她对这门亲事还算满意,那叶桓父亲早年死在战场上,他母亲也殉情而去,她嫁过去并没有公婆需要侍奉,也算清净。 叶桓长年不在京中,她已盘算好了,就带着瑞蓉瑞秧,侍草弄花,养几只猫儿狗儿,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 若是这叶将军能待她和善些,她便寻个机会,去母亲家乡走一遭,看看她口中的那越河河畔,也算了了她母亲的心愿。 如果以后能有个孩儿,便更好了。 姜枫年的话拉回了她的思绪,“明日起,宫中会委派专司礼制的教习嬷嬷来教导你,为人妇的礼仪规矩。你要多多用心,莫要让人觉得我这礼部侍郎的嫡女徒有虚名。” 姜湄垂眸点头,“女儿晓得了。” 第2章 初羞 第二日一早天刚朦朦亮,姜湄便被瑞秧隔着纱帐唤醒。 姜湄秀眉轻蹙,“什么时辰了?” “刚过寅时。小姐,该起了,教习嬷嬷想来快到了。” 姜湄闭上眼强压下去早起烦躁的情绪,缓缓起身。 瑞蓉拿来了一件羽纱罩衫为她披上,初现玲珑的身段被柔软的轻纱包裹起来,带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妩媚。 这教习嬷嬷是宫中端妃所指派的,虽说她乃侍郎嫡女,从小琴棋书画,衣食住行所受的都是一等一的教导,但当朝第一武将的大婚,皇帝十分重视,到底还是由宫中老嬷嬷亲自教导方更稳妥些。 昨日那嬷嬷便派人来传了话,让姜湄今日不必梳妆打扮,只着一身轻衣便好。 瑞秧吩咐小厨房备了些清粥小菜,但许是起得太早,姜湄用了两口便落了筷。 瑞秧又捧上一碗牛乳,姜湄自小便喜爱牛乳的味道,瑞秧在里面加了一勺蜂蜜,闻着更是香甜。 姜湄又用了半碗牛乳,刚搁下了碗,门外婆子便通传了声,宫中的嬷嬷到了。 瑞秧瑞蓉利落的收拾了碗筷,姜湄也起身候在门口,三人一齐向廊庑的那端看去。 片刻之后,就见那嬷嬷迈着端正的步子缓缓向姜湄房间走了来。 那魏嬷嬷两鬓略有几丝银发,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似是还抹了头油,在清晨的微光下反着亮。 姜湄见她走近,不敢再细细打量,连忙垂下头福了福身子,开口说道:“见过嬷嬷。” 魏嬷嬷也还了一礼,声音毫无波澜却又不卑不亢的说道:“老奴是奴,您是主,姜小姐不该向我行礼。 姜湄抬起头,微笑着答道:”今日嬷嬷虽是奉命前来,却对姜湄有教导之恩,受得起姜湄的礼。“ 魏嬷嬷见了姜湄,眼中一亮,脸上也浮起一丝笑意,意味深长的看向姜湄,点了点头。 魏嬷嬷遣开了院内众人,唯独将瑞蓉与瑞秧留了下来。 她再三确认院内已无他人,终于开口步入今日正题。 “老身姓魏,今日起便由老身教导小姐大婚全部事宜。敢问小姐可知今日我们要学习何事?” 姜湄心中有些盘算,咬了咬唇尝试着问道:”可是有关新婚之夜?“ 魏嬷嬷眼中露出赞许,“小姐聪慧。” 魏嬷嬷从带来的暗红色雕花木匣中拿出了几本墨色封皮的书本来,一一发给三人。 瑞蓉年幼,径自随手翻开,顿时脸如火烧,赶紧合上了书低下头,不停的打着颤。 魏嬷嬷看了瑞蓉一眼,沉声说道:“你们二人可知今日为何要将你们留下陪同你们小姐?” 瑞蓉怯怯的抬眼,一脸茫然。 瑞秧脸上也有些羞赧,心中猜了个大概。 瑞蓉瑞秧是姜湄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要随她陪嫁到将军府的。 陪嫁丫鬟与普通丫鬟婢女身份天差地别,往后是要准备给男方做陪房的。 叶桓由于连年缠身于战事,房中甚是干净。待到姜湄嫁过去后,若是有了身孕或身体抱恙,便可以抬举陪嫁的丫鬟做陪房。 魏嬷嬷见三女都面露羞色,便自顾自继续说道:“你们二人自现在起,便要熟记这书上内容,通晓男女房事。一来,能时时提醒照料主子,二来,若是将军哪日赐了你们恩典,也定要伺候好。” “你家大人又在礼部任职,这礼数上的事定要铭记于心,不得出了岔子闹了笑话,明白了吗?” 瑞蓉听了这话,小脸由红转了白,咬着唇险些要哭了出来。 瑞秧面色也有些泛白,但还是低头福了福:“嬷嬷,婢子们明白。” 姜湄见此,心中略有不忍,却又不好当着魏嬷嬷的面说什么。 魏嬷嬷拿出一幅书卷,在她们面前展开,图上画了个未着寸缕的男子身体,并未画出五官,看着有些骇人。 魏嬷嬷让三人抬头,开始讲起了这男女之间有何不同,女子第一次与男子行房时会落红等等。 她又拿出一条白帕置于床上,让姜湄躺了上去。 魏嬷嬷特地嘱咐姜湄,新婚之夜要时刻注意,确保这腰臀置于白喜帕之上,才能将喜红准确无误的落在白喜帕上。 三人红着脸听着嬷嬷所说的一桩桩一件件,大气也不敢喘,姜湄昨夜本就没睡好,折腾了半日,这会听着这些羞人又繁琐的规矩更是觉得头晕目眩。 魏嬷嬷又叫她们翻开那几本春宫,逐篇讲解起图上内容。 姜湄听着看着,脸蛋微微有些发麻。图上男女以各种难以启齿的姿势纠缠在一起,对私密部位的刻画更是极尽清晰。 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闹腾起来,刚刚喝下去牛乳的腥膻味也冲上了口鼻,终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瑞秧见状忙上前帮她拍背顺气,递了条帕子给她拭污,瑞蓉去倒了杯清茶,又端过来铜盆给她漱口。 魏嬷嬷看着乱作一团的主仆三人,也放下了书本,端立在一旁。 待到恶心欲呕的感觉压了下去,姜湄面有讪色的向魏嬷嬷行了一礼,赧赧道:“姜湄失礼了,嬷嬷莫要怪罪。” “姑娘未经人事,有这种反应也是人之常情。这女子成婚,都要历这一关,夫妻之间才能琴瑟和鸣。” 魏嬷嬷偏过头看了看屋外,说道:“已近晌午了,今日便就到这吧。” 姜湄拿帕子捂着嘴,吩咐瑞秧道:“带嬷嬷去用午膳,再替我好生送送嬷嬷。” 瑞秧领着魏嬷嬷走得远了,姜湄才走到桌边坐下,看着桌上的几本春宫,皱了皱眉。 瑞蓉撅着小嘴,闷闷不乐的问道:“小姐,我同瑞秧真的要给将军做陪房么?” 姜湄见她小脸皱成了苦瓜,安慰她道:“你们若是不愿,没有人能强迫你们,就算是他……也不行。” 说罢她拉过瑞蓉有些胖乎的小手,微笑着道:“若是蓉儿往后有想嫁的人了,我自会帮你做主。” 瑞蓉抽回手原地跺了跺脚,娇嗔地说道:“我才不嫁人!嬷嬷刚才说的那些事吓都吓死我了,我和瑞秧就一辈子跟着小姐,伺候小姐。” 姜湄闻言一笑,低头摆弄着裙摆上的纱,喃喃自语道:“不嫁人也好。这丝线织成了纱便总有破旧的一天,旧了便不比丝线的价值了。” 第3章 大婚 此后的近一月内,姜湄日日天不亮就要起身,在房中候着嬷嬷来训导大婚相关事宜。 大婚时的妆发,拜礼,就连落轿起轿,跨火盆踢轿门也反复的演练了数天。 纳吉那日,聘礼流水一般的抬入了府,姜枫年捋着胡须笑得合不拢嘴。 姜瑾抓着姜湄的衣袖,羡慕地说阿姊,瑾儿也想嫁人,嫁人能收这么多好东西呢。 姜瑾是赵氏所出,今年刚八岁,看着小妹懵懂的脸,姜湄暗暗叹了口气。 数着日子渐渐临近,边关差人送来书信,说是前线战事吃紧,叶桓或许婚礼前夕才能赶回京城。 这些姜湄都不甚关心,她只希望能早日完成这繁琐的婚事,好好休息几日。 直到大婚的前一日,叶桓才风尘仆仆的赶回京,面见了圣上。 姜湄用过晚膳后小憩了一会,子时刚过便被叫了起身,在魏嬷嬷的安排之下开始沐浴更衣,准备上妆。 赵氏虽是续弦,但也要代生母履行为新娘梳头的习俗,一旁的喜婆笑着朗声道:“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 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 此生共富贵。” 姜湄在铜镜中看向赵氏,赵氏的脸在红烛的映照下仍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礼成。” 姜湄微微颔首,向赵氏说道:“有劳母亲。” 赵氏点了点头,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锦盒,递给了瑞秧。 “这是母亲一点心意,你既已嫁作人妇,母亲望你……”赵氏思忖了一下,接着说道:“往后事事仔细斟酌,莫要为小事失了大体。” “不过你自小便是个稳重的,想来你定能做个好主母。” 姜湄点了点头,答应道:“湄儿记下了。” 赵氏言罢便退了出去,姜湄尚在思虑赵氏所言究竟是何意,瑞秧打开了锦盒呈到了姜湄面前,盒中是一对月牙白的玉镯,在烛火之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姜湄微微有些吃惊,看成色价钱定然不菲,她命瑞秧收好,便开始继续上妆。 喜服是宫里绣娘缝制的,嫣红的裙身上绣有金色的丝线,极是华贵。 姜湄穿戴整齐,顶着一头繁重的首饰,只觉得身上头上有如背了千斤重担,压得她微微有些气喘。 镜中的人儿虽未尽褪稚气,却也是明艳照人,有几分她记忆中生母的卓越风姿。 此时日头已经高悬,魏嬷嬷提醒姜湄,该去前堂拜别父母了。 喜婆给姜湄盖上了盖头,瑞蓉瑞秧一左一右扶着姜湄,在众婆子的簇拥下去厅堂拜别了父母。 除了能听到姜瑾呜呜咽咽喊阿姊的声音,便再没人说话了。姜湄按礼制向正位行了礼,便随喜婆出了府。 她全程只看得到自己脚上这双缎面的绣花红鞋,喜婆引着她上了轿坐定,姜湄才长出了一口气。 一时间鞭炮声,唢呐声,还有街边百姓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姜湄只觉得心中更加烦躁,快至正午,天气也炎热得紧,她额边已微微有些潮湿。 问轿边的瑞秧要了帕子拭了拭,姜湄想起晚上便是令她有些惧怕的洞房花烛之夜,联想到那春宫上的画面,她深深皱了皱眉。 在轿中颠簸了也不知多久,姜湄只觉得浑身骨架都要颠散了,头上的首饰坠得她颈子也有些微微发酸。 这时迎亲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她的轿子也慢慢落在了地上。 轿门传来轻轻撞击的声音,她知道这是新郎官来踢轿门了,她连忙按照魏嬷嬷教的也抬起脚轻踢了一下,便有人拉开了轿帘,明晃晃的阳光照了进来。 她递出钥匙,魏嬷嬷说过这一步是示意新娘子多子多福,有一双粗糙的大手接了过去,后又踢了三下轿子,才有喜婆上前来扶她出轿。 跨了火盆,喜婆递给她一个红色缎带让她拿着,红色缎带中间系了个大绣球,另一端也被人执住。 她从盖头下面的缝隙中,只能看到她那夫君的喜靴和影子。 她隐隐能感觉到,身边的人十分高大魁梧,哪怕在盖头下面也能感到这人散发着一股威慑之气。 拜过堂后,她便被送入了洞房。 折腾了整整一日,姜湄只觉得眼皮打架,全身疲累不堪,此时还得坐在这铺满了莲子红枣的床上,更是硌得难受。 瑞秧在一旁轻声说:“小姐,你再忍忍,你这扭来扭去实在不雅,那喜婆一直盯着你呢。” 姜湄咬了咬唇,肚子也传来咕噜一声响,却不敢开口要东西吃。 若是晚上要行那书画上之事,她吐了那怀远将军一身,可就闹出天大的笑话了。 又端坐了不知多久,姜湄甚至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实在是捱不住了,开口对那喜婆说道:“嬷嬷,我实在饿得头晕,可否吃点东西垫一垫肚子?” 喜婆有些为难,“哎呦我的小姐,算着时辰将军怕是快入洞房了,这要是被人看见老婆子我都要跟着挨罚。” 姜湄打了个晃,单手撑在榻上,夹着嗓子用极虚弱的声音说道:“嬷嬷,我若是昏倒在这新房中,怕是今夜就洞不了房了。” 喜婆大惊,“快,快!你们二人扶住小姐,给她喂几口这桌上的喜饼。” 瑞蓉连忙端了过来,递到盖头下面,姜湄得逞的吐了下舌头,掐起一块喜饼咬了一口。 刚用了两口,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喊:“新郎官入洞房喽!” 屋内几人慌了神,瑞蓉连忙把盘子摆回到桌上,喜婆上前去迎,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姜湄手中的半块喜饼还握在手里,只得背过手去,将喜饼死死攥在手中。 步履沉稳的叶桓走了进来,带着极重的酒气,喜婆引他在姜湄身侧坐下,姜湄看到自己的小短腿与身边的人相比,犹如树枝对比树干一般。 喜婆递上秤杆,高声说道:“请新郎挑起喜帕子,从此称心如意!” 姜湄眼见一只秤杆探到盖头下面,轻轻一挑,那红盖头便滑落了下去。 她被屋内数十只喜烛晃得有些睁不开眼,适应了一会才慢慢看清周围的一切。 屋内婆子丫鬟都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缓缓转过头去,终于看到了她那传闻中的夫君。 第4章 夫君 眼前的男子目如朗星,眉若剑锋,大红喜服外露出的轮廓线条棱角分明,肤色略微黝黑。 他的喜服极为宽大,却掩盖不住他健硕精壮的体魄,十五岁刚刚发育的姜湄坐在二十五岁的叶桓身边,就像只刚出笼的雏鸡。 姜湄呆呆地望着他,心中却想的是今夜若真要与此人洞房,怕是压都会被压死吧。 叶桓也看着她,却暗暗皱了皱眉。 喜婆笑着上前,为二人下摆打上了结,又端过来两个镶着玉石的奢华酒杯,催促两人喝合卺酒。 姜湄端起杯,却因为身材与叶桓相比太为瘦小,只能微微抬起屁股,奋力地向上够着叶桓的高度。 叶桓直接俯下了身子,将粗壮的手臂穿过她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姜湄有些发愣,喜婆悄声提醒道:“夫人快喝啊,将军都饮尽了。” 姜湄这才将酒杯放在唇边饮了,稍一松力,手心中攥着的半块喜饼却径直掉了下来,那喜饼已经被姜湄攥成了一团,掉落在两人打结的衣摆上。 叶桓诧异的看着那一团,又看了看姜湄,姜湄很是尴尬,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放下了酒杯。 叶桓看着这小妻子,眼中露出一丝玩味。 喝罢合卺酒,喜婆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叶桓给她扔了个装着赏银的大喜袋,喜婆这才欢天喜地的退下了。 瑞蓉和瑞秧伺候姜湄,卸下了头饰与里外三层的喜服,为她换上红色纱裙便也退下了。 叶桓就一直拄着手坐在床边,眼睛始终没有看姜湄,不知在思虑什么。 姜湄忐忑不安的坐在叶桓身边,眼珠滴溜溜的转,仔细回想着春宫图上的姿势。 叶桓坐起了身,吓得姜湄一抖,叶桓冷笑了声:“怕我?” 姜湄没敢作声,只是垂着头摇了摇。 叶桓扫视了一番他这素未谋面的正妻,才及笄而已,于他来说就和童女没什么差别,他实在无从下手。 索性站起了身,背对着姜湄说道:“我为了成婚赶了百里路程,明日还得回前线指挥战事,实在疲累。折腾了一整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我去书房睡。” 他推开房门,又补充了句:“明日晨起我便出发,这府内从此便是由你执掌,你想如何便如何罢。” 说罢便大步流星的走了,留下姜湄坐在榻上发着呆。 回过来神后,她唤了瑞秧进来,叫瑞秧给她煮了一碗小馄饨,又蒸了一锅软酪,刚要动筷,想起瑞蓉和瑞秧应该也还没吃饭,又招呼她们一起过来。 主仆三人围坐在桌边,狼吞虎咽的将桌上的食物吃了个精光。 瑞秧担心的说:“小姐,将军今夜若是不同你圆房,那白喜帕之事可怎么好?” 姜湄用瑞蓉端过来的茶漱了口,摆了摆手说:“他说他明日一早便走,他走了这府中便是我最大,谁还敢来查。” 瑞秧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小姐,这新婚夫妻洞房夜不圆房……” 姜湄打断她:“你可看见那叶桓是何等人高马大,让他一口吞了我都不是没可能。嬷嬷说女子破身时极是痛楚,我若真与他做了画上之事,不是要我的小命吗?” 吃饱喝足,心中大患也落了地,姜湄躺在那宽大的喜床上,看着红纱暖帐,只觉得身心舒坦极了:“如此甚好,甚好。” 虽然极不情愿,但第二日一早姜湄还是强撑着起了身,去门口等着送一送叶桓。 新婚第二日,夫君便要远赴前线,于情于理都是要去送的。 叶桓的亲兵都等在门外,看起来训练有素,整装待发。 叶桓一身戎装,腰间挎着佩剑,从宅院里匆匆走了出来。 看到门口的姜湄,他有些意外。 他冲姜湄点了点头,转身又吩咐了候在一旁的众婆子管家,他走后府内一切大小事宜都由夫人做主,便径直越过了姜湄出了府门。 姜湄在他走过时福了身,也没有同他搭话。 跨上了马,他又瞥了门口那娇小的人儿一眼,便抬手示意出发。 眼见那大队人马走远了,姜湄才说了句:“回吧。” 回去的路上,姜湄心情大好,开始细细逛起了这园子。 将军府是几年前叶桓大破梁国边境时圣上所赐,大是大得很,只是叶桓常年戍边,几年了也没回来住过几天,宅子一直都是一名家仆在打理。 家仆也姓叶,是叶府的老人了,自叶桓出生起就在府中伺候,后来叶桓父母俱亡,他便一直留在京中,守着叶桓的家业。 叶管家今年已过知天命之年,一生未曾成家,无儿无女,他待叶桓便有如亲子一般。 叶管家越瞧着这新夫人越是欢喜,将军终于成了亲,了却了他心中一桩大事,身后去见老将军时也可放下心了。 夫人虽小将军十岁,但看着面善得很,五官长得又灵动,定是个顶聪慧的人儿。 姜湄看着被叶管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园子,很是满意。 “辛苦叶管家自己管理这么大的宅子了,只是我觉得这园子布景略微有些沉闷,可否按我心意稍加改动?” 叶管家笑道:“夫人欲作何改动,老奴事必躬亲。” 姜湄指着流水旁的红木桥,“我想在这桥边种一株桃树,桃花开时定然甚美,还能亲手摘桃子吃。” 她又提起裙子噔噔的跑到围墙边,“这里光线不强,恰好栽一些茉莉,定能满园飘香。” 往前是一小片草地,姜湄回首笑道:“在这里垦个小园子可好?种些蔬菜瓜果,再搭个凉亭,夏天消暑纳凉最好不过了。” “我还想在这挂个秋千,从前我便想在院中挂一个,可父亲说名门淑女不可玩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如今再无人管束,我可要按我自己的心意来。” 叶管家被姜湄的话逗笑:“老奴都记下了。” 叶管家心中对姜湄有些愧疚,自从梁国三皇子成年后,便在军事上显现出过人天资,本是所向披靡的叶桓与他棋逢对手,几年内各有胜负,战事也是迟迟未有定论。 此番虽成了婚,这一走又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京,夫人正值青春,怕是要白白蹉跎几年了。 叶管家这样想着,心里便打定主意要加倍好好侍奉夫人,以弥补叶桓对她的亏欠。 但他却不知他所忧恰是姜湄心中所盼,姜湄插着腰看着这生机盎然的园子,心想这门亲事结得还不错。 第5章 惬意 之后的三年,姜湄过得甚是惬意。 叶桓虽不曾写过家书回来,但她也能从下人口中的议论得知,叶桓与那梁国三皇子打得水深火热。 她深知叶桓骁勇,她倒不至于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反倒是若叶桓不再回来,她这一生才当真过的是逍遥快活。 叶桓俸禄极为丰厚,月月都有宫人亲自送上府来。每每有捷报传来,圣上还会额外赏赐一些田庄铺子。 姜湄手上阔绰,她虽不喜奢华服饰首饰,却到底是少女心性,如今没了父亲严苛的管束,她便时常带了瑞蓉瑞秧逛集市庙会,有时还夜里乔了装去一品斋下馆子。 叶管家亦觉得夫人日日憋闷在家中也是可怜,从没阻拦过,暗中还派了侍卫跟随保护。 每逢节庆,她白日里要受宫中娘娘们的召见,晚上再回姜府用团圆饭。 叶桓在前线浴血厮杀,姜枫年这个岳丈自然日日是满面红光,走到哪都有人主动上前寒暄两句。 清明这日把姜湄忙坏了。她早上天没亮就爬了起来,同瑞蓉瑞秧去她的小菜园中采了些艾草碾成汁,在小厨房亲手捏了很多青团,这是她生母家乡的风俗小点,儿时教给她做的。 之后先是代叶桓扫了叶家的墓,再去祠堂敬香叩拜,然后提着小篮子回了姜家。 她已嫁作他人妇,不能再进姜家宗祠祭拜,她便托了姜瑾在她生母牌位前供上了些青团。 午时留在了姜家用膳,姜瑾坐在姜湄身侧,小声同她说:“阿姊,二哥哥说你坏话。” 姜湄夹起一块肉酿豆腐送入口中小口地抿着,“说什么了?” 姜瑾向她靠了靠,趴在她耳边说:“二哥哥说阿姊你就算嫁入将军府又如何,同守活寡没什么区别,兴许哪天姐夫死在战场上,就成真寡妇啦。” 姜湄抬眼瞟了一下姜淮,又低下头吃了起来。 姜枫年呵斥姜瑾道:“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交头接耳,哪有半点官家小姐的样子?” 姜瑾冲姜湄吐了吐舌头,坐了回去。 姜淮是姜枫年纳的第一房妾室所出,虽是庶子,却也是长子,从小便被宠得紧。 明面上虽然不敢同她这嫡长女起什么冲突,却也从未敬她如长姐。 赵氏怀中抱着她与姜枫年的老来子姜荻,今年四岁。 况且这是姜枫年的第一个嫡子,自姜荻出生后,姜淮同她生母傅姨娘的气焰也不那么嚣张了。 姜湄向来对这些庶出的弟妹同姨娘敬而远之,懒得掺和到他们的明争暗斗中去,她迟早是要嫁人的,姜枫年也一直对姜湄不咸不淡,此前大家也算是和睦。 当初刚得知姜湄要嫁入怀远将军府时,几个姨娘弟妹也来巴结过,但日子一年年过去,叶桓却没有回京的迹象,他们便开始嚼起了姜湄的舌根子。 姜枫年心血来潮,突然向姜湄问道:“将军最近可有家书寄回?有无提及何时回京啊?” 姜湄只得含糊其辞,嗫喏一句:“快了吧。” 姜枫年又开始训话:“你今年已十八了,成婚三载有余,将军回来后你定要好好伺候,早日为夫家绵延子嗣。” 姜湄有些难堪,轻轻应了一声。 姜瑾撇了撇嘴小声道:“父亲你不是说食不言么……” 姜枫年吃了个瘪,刚要发火,赵氏怀中的姜荻突然哭闹了起来,姜枫年的注意力被引了过去。 姜湄连忙站起身说道:“父亲,母亲,今日府中还有诸多事宜待我回去操持,湄儿想先行告退了。” 姜荻哭闹得厉害,姜枫年忙着哄怀中小儿,抬头冲她摆了摆手。 她摸了摸姜瑾的脑袋,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夜里,她在桥边放了一盏水灯,喃喃地说道:“母亲,我亲手做的青团你可尝到了?湄儿如今过得很好,你毋要再为女儿担忧了。” 瑞秧是打小就跟着姜湄的,自然也见过姜湄的生母余氏。 瑞蓉悄悄问她:“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瑞秧回忆了一下说道:“眉目如画,肤白胜雪,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姜湄站起身来,捶了捶有些酥麻的腿,又伸了伸腰。 瑞秧又小声同瑞蓉说道:“小姐这几年长高了许多,如今与夫人极是相像呢,只不过……夫人是个温柔如水的美人,咱们小姐……活泼了些。” 累了一天,回到房中,姜湄见桌上放着一沓账本,想着应是叶管家差人送来的,便又坐在案前翻看起来。 她嫁过来以后也并非尽是享福,她时常念着眼前这美好的生活是叶桓赋予的,虽然他人不在,她也要尽好一个夫人的职责,打理好他的宅子和产业。 偶尔她还会带着瑞蓉她们去乡下田庄看看收成,帮农户解决些困难。 姜湄生得美,人又和气,将军府名下田产铺子的奴仆伙计无一不对她言听计从的。 几年下来,虽不能说赚得堆金积玉,倒也是年年都有不少的进账。 姜湄正翻看着当月的进出流水账,墙角篮子里传来了嘤嘤的叫声。 姜湄甜甜一笑,瑞蓉跑过去,从篮子里抱出一只黑白花的小狗,小狗身上的花色长得甚是讨喜,眼睛、耳朵、尾巴都是黑色,其余的地方则是白色,看起来也就刚满月不久。 姜湄从瑞蓉怀中接过小狗,嗲嗲的喊道:“花花是不是饿了呀?瑞蓉,快把羊乳温了拿来。” 这小狗崽是前几日庄子里的农户送来的,说是家里母狗下了一窝狗崽,他们见这只长得很是特别,就想送过来看夫人喜不喜欢。 姜湄一见到这小家伙便觉得极是投缘,喜欢得不得了,当即便留了下来,赏了那农户些银钱。 姜湄净了手,用手指头沾着羊奶喂给小狗,小狗便捧着她的手指吸吮了起来,逗得姜湄咯咯直笑。 哄睡了花花,瑞秧瑞蓉刚伺候姜湄躺下,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瑞蓉循声去看了看,不一会便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呆呆地说道:“将军回来了。” 第6章 重逢 来不及梳妆打扮,姜湄披了件素白长袍便出了房门。 本已熄灯灭烛的将军府此时灯火通明,一众仆役丫鬟婆子前后院子忙活着,见了姜湄纷纷行礼,神色中却有些异样。 姜湄快步赶到了前厅,门外的小厮向里屋通传了声:“夫人到了!” 姜湄跨过门槛,便看见叶桓穿着一袭便装,正同旁边的叶管家说着什么。 叶桓闻声抬起头,便看见了他阔别三年的正妻。 印象中他那妻子稚嫩白净,小小的一个人儿,模样虽已经模糊,但他却记得新婚之夜她手中咬了一半的喜饼愕然掉落,她那窘迫掩饰的神情。 然而眼前的女子却高挑窈袅,如瀑的青丝垂顺的披在肩头,没有佩戴任何发饰,一身素袍更衬得她如清水出芙蓉,娉娉婷婷。 她的五官已脱去了稚气,眉若柳叶,红唇欲滴,小巧玲珑的鼻,一双湿漉漉的墨色眼瞳,更显得她皮肤白皙,细腻如瓷。 站在廊下的姜湄也已记不清叶桓的模样,成婚时她个头只到叶桓胸前,她站在叶桓身边只觉得他高大硬朗得像一堵墙。 叶桓对当年的她而言是陌生的,如今已经以他妻子的身份在府中过了三年,她也接受熟悉了这个身份,心中有个念头告诉她,这是她的夫君,又见面了。 两人对视了片刻,姜湄先回过了神,她心跳得有些快,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迈步走了过去。 姜湄款款走来,叶桓心中也有些悸动。她在厅堂正中站定,微屈下身,福了个礼,轻声说道:“夫君回来了。” 她抬起头,近距离的望向叶桓,“夫君为何不差人知会一声,湄儿也好做些准备。” 叶桓轻咳了一声,回答道:“事发突然,被陛下急召回京,便没通知你。” 他也不知该同姜湄说些什么,他压下心头的怪异感觉,没话找话道:“适才已听叶管家说了,你将这宅子打理得很好。你似乎……也长高了。” 姜湄答道:“夫君说笑了,夫君上次离京已是三年前,如今湄儿已满十八,自是有些变化的。” 话毕,两人都不知再开口说些什么,气氛略有些尴尬。 姜湄瞥见叶管家望向她的神情,略微有些担忧与心疼。 叶桓思忖了一会,向她说道:“你先坐下,我有些话……要同你讲。” 姜湄依言落座,等着叶桓的下文。 叶桓有些欲言又止,终是开口说道:“我在边关,收了个女子进房。” 姜湄听闻,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世人皆知,她嫁与叶桓第二日,叶桓便赶赴沙场,他们夫妻二人分别了整整三年。如今他方回府,便未通过她纳了其他女子,这种丑事传出去,怕是她姜湄要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了。 叶桓也知道这样对姜湄不公平,他心中略有愧疚,却还是语意强硬的说道:“在你我尚未成婚前,便已有了她,她随军十年,日夜伺候在我身侧,如今战事平息,我必定是要给她一个名分的。” 姜湄震惊过后,微微垂眸,长睫闪动,她只觉得心中刚窜起的零星火苗已被这几句话灭了个透。 叶桓见她如此,只当她定是不悦,又接着说:“她出身卑微,无法与你相比,你仍是我将军府唯一的正妻主母,而她只是个妾室。” “她于我有恩,还望你往后善待于她,我既已返京,日后定当好好补偿于你。” “我已暂时将她安置在西院,纳妾之事,还需你代为操持。” 姜湄久久未语,叶桓已是有些不耐,“你……” “湄儿已知晓夫君的意思了。”姜湄突然抬头打断他的话,双目炯炯的望进叶桓眼里。 “既是对将军有恩,便是我阖府的恩人,我明日便会寻人测好良辰吉日,行纳妾之礼。” 姜湄又转头向叶管家道:“劳烦叶管家差人去看看,西院久未住人,可缺什么短什么,一并备齐了给送去。” 姜湄又微笑着问叶桓:“夫君可否告知这位姑娘姓名喜好,我也好做些准备。” 叶桓愣了愣,他想象过姜湄起初知晓此事时的千万种反应,哭闹撒泼,寻死觅活,却惟独没料到她竟是这般云淡风轻,笑吟吟的帮他张罗起来。 “柳冰清。”他心中有些不悦,吐出三个字。 姜湄心中翻了个白眼,嘴上却夸赞道:“真是个好名字,将军看上的,定是个冰清玉洁的妙人儿。” 说罢她便起了身,向叶桓说道:“湄儿今日扫了墓,省了亲,又盘了账,甚是疲惫,便不陪夫君叙话了。夫君方才所言,湄儿必当办得妥帖。” 她又转身对叶管家说道:“夫君今夜不论是要宿在书房还是西院,劳烦您安排好伺候的下人。” 说罢向叶桓深行了一礼,便转身出了门去。 姜湄礼数周全,安排得也是体贴入微,却压根儿没有让叶桓去她那安歇的意思,叶桓虽觉得被噎得够呛,却也挑不出她话里有什么毛病。 叶管家暗暗叹了口气,心中想着将军真是糊涂啊。 回到房中,姜湄斟了杯凉茶灌下了肚,还是觉得胸中火烧火燎的。 瑞蓉兀自背过身去抹起了眼泪,姜湄察觉,好笑的问她:“傻蓉儿,好端端的哭什么?” 姜湄一问她,她更觉得委屈,转过身来竟已泪流满面,又不敢大哭出声,只能哼哼唧唧的说:“将军太欺负人了!同小姐连房都还没圆,便带了个不明不白的女子回府,还要小姐为他纳作妾室,小姐这三年青春当真是白白蹉跎了!” “咱们当他是在前线浴血厮杀,其实人家夜夜美娇娘在怀,苟且厮磨,哪里还记得京城家宅中还有他的正妻呢!” 瑞秧也面色愤愤,死咬着唇不吭声。 姜湄正了正颜色,认真说道:“今日事发突然,我心中也有些气。但自此以后,万不可再如此议论将军。他保家卫国十余载,是我越国万人敬仰的英雄,哪怕他此番行事有失偏颇,我们内宅也无资格指摘于他。” “况且……他今日也说了,那女子有恩于他。我于他是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名义之妻,而那柳氏已在边关与他相伴数年。他要纳她入府,也是常情。” 姜湄累了,趴在桌上偏过头看着烛火跳动,喃喃的说:“纵使没有柳氏,以后也会有王氏李氏,若耽于此,才是误了此生……” 她说着说着便睡了过去,瑞蓉和瑞秧心知小姐虽嘴上这样说,但心中还是有些失望的。两人扶起姜湄躺到了床上,为她盖好锦被拉上了帷帐。 第7章 旧事 叶桓向着西院走去,脑中仍挥之不去姜湄令他暗暗惊艳的身姿,还有她适才的态度。 叶桓从小出入皇宫,后宫的娘娘公主们也是见了很多,却唯独没有见过如姜湄一般,不施粉黛便能美得令人赞叹的。 他轻笑了下,不想他几年前奉命娶回来的小丫头,居然是个破茧成蝶般的惊喜。 却不知她心中是否也如表面上一般云淡风轻,并不在意柳氏的存在。 就这样想着姜湄,他踏进了西院,推开了柳冰清的房门。 叶桓唤了一声“柳儿”,灯下的人儿甜笑着转过身来。 边关苦寒,柳冰清常年伴在叶桓身边,自是不比姜湄白皙娇嫩,但她胜在身段婀娜多姿,一双凤目含春,眼角微微上吊,妩媚娇娆。 她连忙迎上来,为叶桓脱去外袍,又奉上一杯热茶,柔弱无骨的小手攀上了叶桓的肩揉捏起来。 “将军,夫人……她如何说?可容得下柳儿?” 叶桓微怔,随即答道:“怎会容不下?她……是个单纯通透的,我既承诺过要许你个名分,即便是陛下反对,也是要迎你进门的。” 柳氏停下手上动作,走到叶桓身前坐下,怅然道:“柳儿出身卑贱,能得以与将军身边伺候数年已是知足了。哪怕没有名分,只要不赶柳儿走,便是在将军身边做个奴婢我也甘愿。” 叶桓拉起她的手,诚恳说道:“你救过我性命,跟我时也是刚及笄,如今已十年了,既回了京,我又怎会让你为奴为婢?” 柳冰清顺势伏在叶桓膝上,乖顺的说道:“将军有心了,柳儿听将军的。” 叶桓与柳冰清相识于十年前。 叶桓十六岁便上了战场,为父报仇心切,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之气。 在他十八岁那年,有一次他不顾副将反对,只身带了一队轻骑,妄图夜袭敌方粮仓。 却不料被梁国察觉,他的亲卫为了保他突破重围,浴血奋战下死伤殆尽。而叶桓凭借着一身高超武艺,趁着夜色和小雨逃了出来,却也受了极重的伤。 他藏身泥泞中,躲避开了最后一支追兵,踉跄着躲到了一处沟壑中便晕了过去。 天微亮时,被出来捡菌子的柳冰清发现,拖进了附近的山洞中。 柳冰清为叶桓止血包扎,出身山野的她也懂得辨别一些草药,捣碎了帮叶桓治了伤。 擦去叶桓满身泥泞后,她根据叶桓铠甲的华贵程度也多少猜到,此人必定在军中地位不低。 叶桓清醒后,向她谢过了救命之恩,又问了她的身世。 柳冰清说她家本住在山间村落,有一日来了伙逃兵,劫掠抢杀,她家因地处村中边隅便趁乱逃了出来。边关连年战事,处处都不安全,她便寻了这处没有猛兽出没的林子暂时住了下来。 叶桓问她亲人是否还在世,柳冰清说家中父母都死在那些逃兵手里了。 叶桓受了她的恩情,又见她在乱世中孤苦无依,伤好了些后便带着她回了越国军营。 柳氏起初以为叶桓充其量是个小将领,却万万没想到他便是越国鼎鼎大名的叶少将军。 她心中明白,此番若是能把握住机会,她便能改变自己这潦倒贫穷的命运。 柳冰清长得出众,她打小便觉得她不应该窝在这小山村中,嫁个村夫困苦一生。 她父亲是个猎户,母亲生她时便难产死了,他父亲知道女儿心思,时常劝慰她要务实,生逢乱世,山下尽是些流寇逃兵,就消停在村中度日切莫好高骛远。 柳冰清却充耳未闻,她到了嫁人的年纪,村头王家上门来说亲,那王家小伙子长得精壮高大,是干农活的好手,柳冰清她爹有意促成此事。 可她不愿就这么嫁了,嫁了人,就一辈子都离不开这穷山僻壤之地。 有一日她天没亮就收拾细软,摸走了家里全部钱财,偷偷下了山。 怎料刚到山下便遇到一伙梁国逃兵,一行七八个人,凶神恶煞的提着刀追她。 柳冰清吓得六神无主,掉头就跑,她身为女子,脚力虽弱,却好在对山中地形十分熟悉,那些逃兵倒也一直没追上她。 她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家,丝毫没有考虑到那伙贼人有可能顺着她的脚印摸到村子里,她爹正逮着她问发生何事了,便听到外面杀声渐起。 父女俩出门一看,那伙人已经摸进了村子,远处传来同村乡亲的惨叫声。 她爹知道这家是保不住了,拉着柳冰清从后山一条险峻而隐蔽的小路进了深山里。 父女俩没日没夜的逃了整整一天,确定没人追上来以后在一处猎户搭的简陋木屋中落了脚。 二人饥肠辘辘,她爹爹又撑着疲累的身子出去寻吃食,没有弓箭武器,她爹只得爬到树上去掏鸟窝,摘果子,却不想一脚踩空从树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 他忍着剧痛爬了回去,柳冰清按照她爹说的找了树枝来固定住断腿,这回日日只能换她来照顾她爹。 那日见落了雨水,她便出门采菌子,这才捡到的叶桓。 叶桓问她身世时,她心中十分挣扎,外面随时都可能遇到追兵,叶桓本就有伤,若是再带上她那断了条腿的老爹,最终可能三人要死在一起。 她咬了咬牙,眼中蓄起泪水,对叶桓说,我如今已是孤女了。这泪水却是真泪水,她抛弃生父,那老猎户便只能躺在木屋中等死了。 军营里都是些男人,叶桓把柳冰清视作恩人,把这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放在哪都不方便,索性想差人送她回京都安置。 柳冰清却拒绝了,说她熟悉附近山川地形,愿留下来帮叶桓打赢这一仗。 叶桓正因战事找不到突破口而发愁,便暂且将她留了下来。 柳冰清也一如她所说的,将附近一些可以包抄敌后的近路,天堑与险要的地势都画与了叶桓,叶桓也依照地图重新排兵布阵,拿下了这一仗的胜利。 梁军受了重创,退兵百里,为了庆贺此战大胜,叶桓在军中摆了个大宴。 叶桓畅怀,喝得酩酊大醉,柳冰清一直陪在他身侧,将他扶回了主帐。 趁着叶桓酒醉,柳冰清借势倒在他怀中,温香软玉在怀,加上醉眼迷蒙下,看着双目含春的人儿,从没碰过女人的叶桓沦陷了。 叶桓十八,柳冰清十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叶桓初尝云雨滋味,是在他十八年的习武与军旅生涯中从未体味过的柔情附骨。 从此柳冰清便被叶桓留在了身边,除了起初时接连荒唐了几日,此后因是出征在外,叶桓尚懂得克制,一两个月才来寻她一次。 但如此柳冰清也很是满足,她如愿跟了叶桓,吃穿用度再不用发愁,若是回京后能给她个名分,她便彻底告别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而对叶桓而言,虽然他二人变成这种关系非他本意,但毕竟是少年儿郎,有个女人跟在身畔,能够满足他那方面的需求,总是好的,柳冰清出身乡野,待到回京后抬个妾室也就是了。 第8章 柳氏 第二日一早,叶桓便上朝面圣去了。 昨日与叶桓见面时他并未提起突然回京的原因,今早瑞蓉出去同小厮打听了一番,回来讲给姜湄听。 说是叶桓与梁国三皇子梁弈本是伯仲之间,谁都占不着谁的便宜。 但最近梁国老皇帝身子抱恙,众皇子蠢蠢欲动,那梁弈不得不回都城处理内患,若是他再在边境同叶桓缠斗,怕是皇位哪天就突然易主了。 叶桓本想乘胜追击,但上报军情后,越帝却命他择日回京,连年征战,国库早已被掏了个干净。 越帝一向软弱胆怯,若是没有叶家代代镇守,怕是越国早就被梁国吞并了。 梁国国力强盛,兵壮民富,还占着通商枢纽。梁国皇室也是人才辈出,但相应的,后宫与皇子间的夺嫡之争也从没停歇过,并无暇倾举国之力与越国争出个胜负。 许是梁国也从未将越国放在眼里,这一国安危都指望着一个叶桓,又能扑腾出什么大水花。 姜湄抱着小狗,听着瑞蓉滔滔不绝地讲着探听来的事,心里想着,要不同叶桓说说,这纳妾的事再延一延后。 刚打了胜仗,他现在的名望与呼声极高,若是现在流出叶桓在战场上做了此等伤风败俗之事,欺侮苦等他数年的正妻,怕是于他名誉损伤太大。 越国不比梁国民风剽悍,自古便自诩礼仪之邦,重文轻武,也因此固步自封而积贫积弱。 在越国,男女之间若是无媒无聘便先行有染的,是极有辱门楣的,况且柳冰清还是个山野村妇。 像叶桓这等身份,纵使是纳妾,出身最低也起码要是个世家的庶女。 况且世人皆知姜湄与叶桓成婚一日便分离,回朝便纳个边关带回来的女人为妾,即便叶桓是镇国定邦的怀远大将军,也免不了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还得连带姜湄一起被戳。 正思虑着这些糟心的事情,门外便有丫鬟通报,说那西院的柳姑娘求见夫人。 姜湄皱了皱眉,她实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面目去见这位。 论义,她救了自己夫君,有恩,可如今她要进门做姨娘,狠狠打了姜湄的脸,要她以恩人之礼待她也不大可能。 只是人家都已寻上了门,也不能躲着不见,她让人带那柳姑娘进来,瑞秧给她端了碗冰过的牛乳糯米羹,姜湄一边小口喝着,一边等柳冰清。 柳冰清今日刻意打扮过,她同伺候她的丫鬟打听过,丫鬟说夫人是个绝色美人,她心中有些不忿,将昨日叶管家送来的珠宝首饰能戴的全都戴在了头上身上,又挑了件最为华丽的襦裙套在了身上。 可她转过门扉看见抱着条狗儿坐在那,悠然自得喝着甜汤的姜湄时,便忽然觉得想逃。 姜湄绾了个清爽的发髻,头上只插了一根白玉做的簪子,着了一身素色衣袍。见她前来,姜湄缓缓抬起头,看到她这身行头又暗暗皱了皱眉。 姜湄只是坐在那,举手投足间便尽显官家嫡女的优雅气度,偏偏又生了一副出尘脱俗的样貌,一身白的发光的娇嫩肌肤,柳冰清只觉得自己像个杂耍班子的丑角,身上这些坠饰更是平添笑料。 可既已经来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学着丫鬟作礼的姿势拜了拜,目光闪烁的说了句:“见过夫人。” 姜湄知她出身乡野,并未点破她礼数上的不妥,淡淡说了声:“柳姑娘不必多礼了。”转头吩咐瑞秧为她搬了个圆凳坐着说话。 柳冰清只觉得如坐针毡,一屋子的丫鬟上下打量着她,看得她如芒在背,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姜湄让瑞秧也给她端了一碗甜汤,柳冰清尝了一口,眼中一亮,她知道京都的小姐夫人们吃穿用度定当很是讲究,却没想到一碗普通的甜汤竟能做得这般香醇,入口冰冰凉凉,几勺便喝了个精光。 姜湄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瑞秧有些嫌弃地接过了柳氏手中的空碗,姜湄轻咳了一声问道:“可要再来一碗?” 柳冰清这才反应过来此举有些失态,面上一红。 她暗暗清了清嗓,柔柔说道:“妾今日来,是心中有愧于夫人,特来请罪的。” 姜湄挑了挑眉,“尚未行纳妾之礼,姑娘自称为妾于礼不合。” 柳冰清臊得脸上红晕更甚,但念及眼前之人虽是叶桓正妻,但据叶桓所说两人仅是行了大礼,尚且连房都没圆过,她又挺直了腰板,作出一副羞赧之情。 “冰清出身卑微,不懂礼数,夫人莫怪。” 姜湄抚着花花的小脑袋,冲她笑了笑,“无妨。近日里我会差嬷嬷教你些规矩。不知姑娘言中所指是何事,依将军所言你有恩于我将军府,谈何生愧?” 柳冰清神色戚戚,答道:“我与将军相识得早,彼时少不更事,将军又正当壮年,便与冰清有了夫妻之实。一切都是冰清的错,夫人切莫要怪罪将军。” 姜湄心中有些不悦,一大早跑来同她说这些做什么,你二人过往如何同她何干? 她耐着性子说道:“柳姑娘言重了,将军是我夫君,我对他不可有不敬之心。” “还有,姑娘若实在不懂规矩,就莫要再轻易开口,夫妻之实用于比作你二人关系实在不当。” “你也不必对你二人之过往感到有所负担,多数男子成婚前房中都有一二通房丫头,将军自幼丧母,又早早随军出征,身边才一直无人伺候。” “既然你得了将军青眼,又于他有救命之恩,抬你为妾也是自然。只是眼下恐怕不是时候。” 姜湄虽说得都是实话,并无阴阳怪气或添油加醋,但听在柳冰清耳朵里却是有如奇耻大辱。 她一直自认为叶桓待她至少有五分真情,可从姜湄口中说出来,竟将她与通房的下人相比,还要阻拦她入府为妾。 想到这,她只当姜湄是嫉妒她与叶桓,便收起了柔弱虚伪的表情,平视着姜湄那双清冷的墨色眼瞳,慢慢开口道:“那么依夫人所见,何时才是时候呢?” 第9章 午膳 姜湄看着眼前柳氏神色变幻,隐隐意识到眼前女子或许并不简单。 但还是与她说了说此事或对叶桓声誉有所影响,一国大将若是在军中失了威严,后果不堪设想。 柳氏面无波澜的听完姜湄的话,并未说什么,只留下了一句“此事全凭将军与夫人做主”便告退了。 瑞蓉见人出了院,狠狠在地上跺了一脚,气得声音都有些尖锐起来:“我瞧她不像是来请罪的,倒像是来炫耀的!到底是山野农妇,话都说不囫囵就穿金带银的跑到正妻面前招摇,还没纳她过门便这般把她那些淫乱事挂在嘴边,觉得光彩还是怎的?” 瑞秧忙在她腰间拧了一把,“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也是个姑娘家,怎好当着小姐的面说这些浑话?” 姜湄揉了揉眉心,把睡得香甜的花花放回篮中。 “往后这柳氏也是府中姨娘,算你们半个主子,莫要再提这些事了。她与将军之事,吩咐府上下人尽量不要外传,说她淫乱,同辱骂将军有何分别?”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边柳冰清在丫鬟的陪同下回了西院,小丫鬟芝芙见她一路都没说话,扶她坐下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柳姑娘,将军今日估计要晌午前才能下朝,您要不要小憩一会?” 柳冰清面上没什么表情,抬手摸了摸满头珠钗,拔下一支随手扔到桌上。 “今日夫人喝的是什么甜汤,给我也做一份来。” 芝芙答道:“要不婢子先帮您把这些钗环卸下来,您莫伤了手。” 柳冰清凤眼一眯,用余光看着芝芙,嘴角牵出一丝笑。 “我说我要喝同她一样的甜汤,你没听见吗?” 芝芙被她这般形容吓了一跳,忙道婢子这就去,退出了房门。 芝芙心有余悸的向厨房快步走去,心想刚才柳姑娘那一笑可真骇人,她脊背都微微感觉发凉。 午膳时叶桓下了朝,回府的路上一直回想着适才面见圣上时,越帝不断同他提起有意趁梁国内乱,与梁国议和之事。 叶桓主战,想借此机会打破梁国一直压迫越国之势,若是待到梁国形势大定,必定卷土重来,届时越国将更难以招架。 无奈越帝已被绵延了数十年的战事搅得心力交瘁,想得以休养生息。 叶桓心事重重地回了府,叶管家张罗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特邀了夫人与将军共进午膳,以增进增进夫妻情谊。 叶桓踏进膳堂时,姜湄已经落座,见他到来,起身福了福身,低眉顺眼道:“夫君。” 叶桓摆了摆手,在主位坐下,他用余光瞟了瞟姜湄,她今日穿了一件水墨色罩衫,更衬得眉如墨泼,眼若笔画,白玉般的耳朵在阳光照射下宛如透明一般。 佳人在侧,叶桓心中阴郁一扫而光,执起筷子说道:“吃吧。” 姜湄上午才喝了半碗牛乳糯米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想着是头一遭同叶桓一起用膳,便抬手夹了片青笋小口咬起来。 姜湄心中盘算着,还是及早与叶桓讲清楚纳妾一事个中利害关系,便开口说道:“关于柳姑娘的事……” “将军几时回来的?怎得不知会柳儿一声?柳儿也好去门口迎一迎。” 姜湄将话又咽了回去,转头便看见柳冰清笑吟吟地进了门。 她草草行了个礼,径直走向叶桓,在他身侧站定,眼神游离在叶桓与姜湄之间。 “适才好像听见夫人提及柳儿,可是要同将军说暂且不能行纳妾之礼的事?” 叶桓闻言“哦?”了一声,放下了筷子,对柳冰清说道:“既然来了,便坐下一起用膳吧。” 柳冰清挨着叶桓坐下,“柳儿不饿,将军和夫人用就好。柳儿就是听人说将军回来了,想见将军便厚着脸皮找来了。” 叶桓听闻她言语间如此露骨,皱了皱眉。柳氏私下里,尤其是在床榻之上是略微有些放荡,但却从未在人前如此失礼,如今当着姜湄的面,叶桓更是觉得不自在,却又不好当面斥责柳冰清。 柳冰清看了看桌上的菜色,又惊讶的说道:“这些菜看起来都好生精美,夫人您想必不知,边关不比京城,我与将军在边关时,时常半月都吃不到点荤腥,我便上山采菌子回来著羹汤给将军喝,将军次次都夸我煮的菌子汤鲜味美呢。” “可菌子也不是时时都有的,每次雨后才能踏着泥泞去寻。我与将军初识那会儿,他身负重伤几日都动弹不得,我只得去拾些野果野菜喂给他吃,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姜湄听了这些话,彻底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心中盘算着寻个什么由头离开,嘴上却附和着:“难为柳姑娘了。” 柳冰清甜笑着:“这些算不得什么,只要是为了将军,柳儿什么都愿意做。” 听柳冰清讲起旧事,叶桓心中微动,柳冰清救了他,又跟了他这么些年,吃了不少苦头,思及此,他向姜湄问道:“夫人可找人相看了纳妾的吉日?” 姜湄思虑了片刻,决定还是向叶桓直言。 “夫君,湄儿觉得……此时纳妾,怕是不妥。” 柳氏听到姜湄又说了一遍上午同她讲过的那番说辞,渐渐收了笑容,端坐在一旁。 叶桓听了姜湄的话,也有所顾忌,但他也切实答应了柳氏回京便给她个名分,一时陷入了两难。 柳冰清这时垂着头开了口,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夫人今日上午已经同柳儿说明了此事,柳儿自知身份卑贱,却因舍不下将军这才跟回了京。若是因为柳儿害得将军清誉有损,柳儿还不如回边关去,将军往后若是有机会,记得去看一看柳儿,柳儿便知足了。” 她抬起头,娇俏的眼中盈满了泪,哽咽着说道:“求将军让柳儿回去吧!柳儿不愿在府上不明不白的住下去了!我不怕被人指摘,却不愿连累将军和夫人!” 叶桓见此,心中不忍,想要抬手去给柳冰清擦泪,却想起姜湄还在场,一时手僵在了空中。 叶桓想了想,沉声说道:“找人相看吉日,纳冰清入府。” “我叶桓驰骋沙场十余载,若是连报个恩纳个妾还要看人脸色,岂不枉做这怀远将军。” 姜湄盯着那盘绿油油的青笋,轻和了声:“湄儿知晓。” 第10章 纳妾 姜湄觉着既然叶桓和柳冰清都挺着急的,索性也就别碍着喜事了。 她找人看了看黄历,三日后便是个小吉之日,她就吩咐叶管家去张罗行纳妾礼之事了。 寻常人家纳妾,一顶小轿抬进门,给正妻奉个茶也就完事了。 虽然他们府上这个妾纳得不怎么光彩,但既已破罐子破摔,姜湄便更不想让人家觉得她苛待了这个夫君的救命恩人。 她命阖府都挂上了灯笼,在厅堂布了些彩绸,又从她自己的园子里折了些花插满了正堂的花瓶。 姜湄没闲着,柳冰清也没闲着。 因为她连普通的作礼都不会,姜湄请了三个教养嬷嬷日夜教导她。 行姿、坐姿、称谓、拜礼,折腾得她腰酸背痛,走路腿都有些打旋儿。 柳冰清原本并不知道,妾室的地位竟是这般低贱。 那几个嬷嬷虽然还算和气,但也义正言辞的同她说了个明白,将军和夫人是主,她是仆,主人坐着时,她只能站着。一辈子不得见外客,不得出府门,她所诞下的孩儿只能唤她为姨娘,按理也不能养在她膝下,除非主家施恩。 柳冰清听着这些规矩,只觉得如坠冰窟,手中的帕子也被她攥成了一团。 也是在这一刻,她萌生了取姜湄而代之的念头。 夜里,她剪着烛芯,看着那火光跳动,芝芙在一旁劝道:“柳姨娘,明日便要过门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柳冰清被这称呼逗笑了,她漫不经心的问芝芙:“你说,做将军的正妻是什么滋味啊?” 芝芙大惊,忙去关紧了房门,焦急的说道:“姨娘慎言!叫人听去岂非大逆不道吗?” 说罢她见柳冰清的形容有些不忍,安慰道:“姨娘别想这些了,能做将军正妻的只能是高门大户的嫡小姐,若不是咱们将军年纪大了些,现在的夫人还算是高攀呢。” “芝芙既跟了姨娘,便是姨娘的人,芝芙说句实话姨娘莫恼,您这个出身,给将军做妾已是祖坟冒了青烟了。若是以后肚子争气生几个庶子,这辈子荣华富贵也是享不尽的呀。” 柳冰清还在不断用剪刀拨弄着火光,烛火映照在她脸上,她眼中映出幽幽的光。 她为了换个活法,间接害死了全村人,抛下亲父等死,在边关受了十年风吹日晒,她把她的一切都押在了叶桓身上,难道就是为了给他和他的妻子当个贱婢? 这些年来,叶桓每次来同她寻欢,事后都会给她喝那避子的汤药,她知道在无名无份时不能诞下叶桓的孩子。 可如今就算有了名分,那嬷嬷也告诉她承欢后要服用避子汤,因为夫人与将军还未圆房,如若几年后夫人还未诞下嫡子,她才可以怀孩子。 这还不算完,哪怕她有了孩子,孩子却要称姜湄为母亲,庶子往后只能仰着嫡子的鼻息度日,庶女嫁人也嫁不得什么高门。 她不甘心。 翌日清晨,姜湄早早起来沐浴更衣,此前吩咐叶管家也为她采买了一件大红色的衣服。 她平日里喜欢素雅的颜色,唯一一件红袍还是大婚时的婚服。 姜枫年共纳过四房小妾,她偷偷去瞧过,她依稀记得她母亲穿着一身大红襦裙并排与父亲坐在厅堂中央,接过了那妾室敬的茶。 回房后母亲便呕吐不止,抱着她垂泪。 不想如今,竟轮到自己坐到那个位子上了。 因着柳冰清没有母家,就省了坐轿子那一步骤,说是行纳妾之礼,其实就是叶桓和姜湄坐在堂上,柳冰清给姜湄奉一杯茶也就礼毕了。 姜湄差叶管家给柳冰清买了几身衣裳,她见柳冰清那日打扮得招展,便特意挑了些明亮的颜色,其中便有一件桃红色的礼裙,正适合今天这个场合穿。 柳冰清穿着那件桃红衣裳,显得皮肤更黑了些。她瞧见姜湄一袭红衣端坐在叶桓身边,两人如同一对璧人。 姜湄裸露在衣服外的小手,细长的脖颈,明媚的脸在正红的衣色下衬托得更加雪白,她神色淡淡,却给人一种端庄大气,娇贵无双之感。 眼前的一切刺痛了柳冰清的眼,她袖中的的指甲抠着手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装扮,在姜湄面前简直无地自容,她收了收想冲上去挠花姜湄的脸的念头,勾出一抹娇笑抬起头。 喜婆子托着她的手进了堂,丫鬟在姜湄脚前放下了个软垫,喜婆便扶着柳冰清跪了上去。 柳冰清这几日虽跟着嬷嬷练习过数次,但此刻跪在姜湄面前时,她仍觉得脊背微微发麻,她虽出身山野,却从没给人下过跪,如今却跪了一个她最不愿跪的人。 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盏,颔首递过了头顶,她尽量控制着喉头的颤抖,说道:“夫人,请喝茶。” 姜湄看着眼前这杯茶,心中并无甚波澜。她伸手接过,掀开茶盖轻抿了一口,这茶甚是清香,没有一丝苦味。 她又想起了生母余氏,母亲当时喝着这茶,定觉得很是苦涩吧。母亲一颗心都系在姜枫年身上,而她对叶桓却没什么感情,三年中堆砌起来的期待与憧憬,在得知柳氏的存在后,都消散了个干净。 她放下茶盏,从瑞秧手中接过一个檀木盒子,亲手递给了柳冰清。 姜湄看着她轻声说道:“往后你便是将军府的人了,这是我送你的入门礼,只要你能好好伺候将军,我便不会薄待于你。” 妾室奉茶时,主母依照规矩都要敲打两句,姜湄昨夜斟酌了很久,觉得这样说很好,既有警戒又有恩泽。 柳冰清抬起头,笑意却不达眼底。“妾身谨遵夫人教诲,”她又转头眉目含情地望向叶桓,“好好伺候将军。” 然而她却发现叶桓并没有看向她,他正望着姜湄,微微有些出神。 一个简单的纳妾仪式,三人心思却都是各不相同。 叶桓起初惊艳于姜湄一袭红衣的俏丽,后又听着她波澜不惊的对柳冰清训话,心中有些憋闷。 他印象中穿着大红喜服的小小人儿与眼前的端丽佳人渐渐重合,然而眉宇间却再也没有了初见他时的那种灵动俏皮,姜湄总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哪怕她的丈夫在纳别的女人进门。 第11章 喜夜 姜湄给柳冰清的贺礼,是一箱银票,一把金瓜子和一些散银,沉甸甸的一小箱。 芝芙打开那檀木盒子,惊喜的捧去给柳冰清看。 “姨娘,夫人赏了好多银钱!夫人想得还真是周到,您初入府,打点采买都需要钱,银钱可比赏些首饰头面实在多了!这下咱们手头宽裕了,也好给姨娘买些胭脂水粉。” 柳冰清本就对叶桓适才看姜湄的眼神耿耿于怀,听到这话心中更是愤恨,赏? 她想要什么,叶桓自会拨给她,还要姜湄来“施舍”? 抚着梳得一丝不苟的鬓发,她淡淡说了句:“她拿出来的东西,还不都是将军的?” 越看镜中这身桃红色衣裳越是嫌恶,她此生誓不再穿桃红。 “伺候我换身衣裳,把我身上这件拿去烧了。日已西沉,点上几根红烛,想来将军一会便要到了。” 其实姜湄这箱子钱,还真就不是出自府上。 这钱是从姜湄嫁妆里出的,瑞蓉撅着嘴说小姐何必自掏腰包给那贱蹄子,还被姜湄打了两下手板,斥责了一番。 她是觉着,拿叶桓的东西送人情给叶桓的人,这种事她做不来,权当谢过柳冰清救了叶桓。 纳妾礼结束后,叶桓便借口有军报要处置,一头钻进了书房。 看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他心中却有些抵触去西院,姜湄的倩影一直在他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只是今天到底是柳冰清过门的日子,他于情于理也要歇在柳氏房中。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他只能迈着不情愿的步子,向西院走去。 厨房送来了好酒好菜,还有一碟喜饼,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见叶桓来了,柳冰清巧笑倩兮的起身迎了上去,依照嬷嬷教的向叶桓福了一礼。 她换了一身浅杏色襦裙,是从她所有衣裳中挑出的最素雅的一件,柳冰清原本更喜欢艳丽的颜色,回京见了姜湄后却总不自觉地想要模仿她的穿着。 她盈盈望着叶桓开口说道:“将军看柳儿这礼数学得可还周全?” 叶桓扶她起身,几日未曾独处,他竟生出几分局促来,敷衍地说了句:“京中不比边关,辛苦你了。” 柳冰清嗔了一句:“将军说的哪里话,为了伴在将军身侧,这些不算什么。” “快坐吧,柳儿为将军斟酒。” 叶桓落座后,瞧见桌上那碟子喜饼,愣了一下。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问向正在一盘布菜的丫鬟:“这碟喜饼是……” 小丫鬟恭敬答道:“这是夫人特地吩咐厨房做的,说是给将军和姨娘添些喜气。厨子说上次蒸这喜饼还是将军与夫人大婚时呢。” 柳冰清偏过头睨了那丫鬟一眼,小丫头被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连忙放好碗筷便告退了。 叶桓怔怔看着那盘喜饼,口中喃喃自语道:“她倒是大方得很。” 柳冰清挨着叶桓身边坐下,轻轻附和了一句:“是啊,夫人待妾身很是和善。” 柳冰清为叶桓斟上酒,又甜甜笑道:“将军,今儿是柳儿盼了十年的好日子,边关十年,如今妾也二十有五了,往后柳儿与将军再亲近终是不必再有所掩藏,柳儿真的很开心。” 叶桓听她这么说,心中也有些愧疚,毕竟是跟了自己十年的女人,叶桓举起杯说道:“难为你了。这杯酒,权当给你赔罪。” 柳冰清柔荑抚上叶桓手臂,娇嗔道:“一杯柳儿可不依,就算作一年一杯,也还要十杯,柳儿陪将军喝如何?” 在柳冰清的哄劝下,叶桓一杯杯酒落了肚。叶桓虽生得高大威猛,酒量却有些不济,况且他常年驻守边关,平日里是滴酒不沾,如今酒劲冲上了头,他有些醉了。 柳氏见叶桓已经失了清醒,便遣退了下人,不再顾及什么礼数,直接坐到了叶桓腿上用嘴接着给他渡酒。 叶桓推拒不了,在红烛的映照下竟模模糊糊将柳冰清看作了姜湄,本就被姜湄牵动了数日的心更是失了控,紧紧拥住了眼前魂牵梦绕的人儿。 柳冰清大喜,叶桓此前虽会来找她纾解欲望,却从未抱过亲过她,床第之事也像是例行公事,从不在她住处过夜,这会儿却主动亲近于她,她便也放开胆子极尽挑逗起来。 两人从桌边翻滚到榻上,柳冰清使尽了浑身解数,抖着嗓子喊了叶桓一声“夫君”。 按礼制来说,只有正妻能够唤丈夫为夫君,妾室只能用以老爷、将军、主君这些尊称。 她本就没什么规矩,这会儿正浪得没边儿也不管那三七二十一了,反正叶桓已迷醉情动,自是不会挑她错处。 哪知叶桓闻听了这声“夫君”,眼中疯狂窜腾得更加热烈,险些将她折腾得昏厥过去。 事后,叶桓沉沉睡去,外面候守的婆子听着里面没了动静,便把避子的汤药端了过来,看着柳冰清喝了下去。 待婆子走后,柳冰清看着房内叶桓睡得人事不省,起身披了件衣服便到廊下抠起嗓子眼儿,不一会便把刚喝下的汤药吐了个干净。 芝芙看在眼里,吓得抖如筛糠,硬着头皮抚着柳冰清的背说道:“姨娘,您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是要被杖毙的呀。您这是何苦,就算有了孩子也会强行被落胎的。” 柳冰清擦了擦嘴边的污渍,抬起头眼光灼灼道:“不会。” 她已拿准了叶桓与姜湄的性子,叶桓重义,姜湄虚伪又好惺惺作态,若是她意外有孕,他们也不会拿她和孩子怎样。 东院早就熄了灯,花花太小,夜里没人抱着不肯老老实实睡觉,姜湄只得把它放到怀里,花花扭动着胖乎乎的小身子,哼唧着用脑袋拱来拱去,挑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安心睡了过去。 姜湄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轻声说道:“还是做狗好,吃吃睡睡,做人真的好麻烦。” 若是她想要个孩儿,便迟早都要与叶桓圆房。婚前看过的图册让她现在想来还有些心悸,再一想到叶桓与柳冰清今夜想必正在做画上那些事,她心中又生出一股恶心之感来。 姜湄越想越是心烦,索性闭上了眼睡觉,与叶桓圆房的事,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第12章 岳丈 翌日小厮隔着门叫叶桓起身上朝时,他幽幽醒来,觉着头昏昏沉沉,昨夜的记忆渐渐涌了上来,他抬手看了看怀中搂着的人,起初还以为是姜湄。 这几日他与姜湄坐得稍近时,总是闻得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他低头嗅了嗅怀中人身上的味道,瞬间清醒过来。 是柳冰清身上那种甜腻的香粉味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柳冰清半伏在他胸膛上,他觉得胸口闷闷的很是压抑,他看着床帏长呼了一口气,想摆脱怀中女子起身。 他不想惊动她,只想快些离开这间屋子。 然而怀中人儿随着一声嘤咛醒来,见他正要起身,环在叶桓脖颈上的玉臂又收得紧了些,娇娇唤了句“将军”。 可刚醒来的声音却有些嘶哑,昨夜的呕吐让她喉咙一直不适,这冷不丁一开口,喉头还卡了半口痰,让这声本应宛如莺啼的娇呼劈得有些粗犷了。 柳冰清从小便在山中长大,后来又随军在边关住了十年,自是没有京中贵人们那般讲究。 昨夜吐了几回,也没用清茶漱口便昏昏睡去了,这清早一醒来贴着叶桓的脸开口说话,药味混着食物发酵的味,熏得叶桓深深皱了皱眉。 叶桓不动声色的拉开她,低低说了声:“我该上朝了,你再休息会。” 说罢拿起衣服便走了,柳冰清那句“妾伺候将军更衣”到了嘴边,却没得机会说出口。 将军府纳妾的消息不胫而走,此事成了京中百姓家家户户茶余饭后的谈资。 姜湄这几年越发出落得明媚动人,待人又谦和有礼,各府的夫人小姐们都很是喜欢她,再加上叶桓在越国的地位,哪家办个满月酒、赏花席面之类的也都会给姜湄递一份帖子。 女人们聚在一处时常私下议论着叶桓艳福不浅,叶桓班师回朝,未出阁的怀春少女们更是期待着姜叶二人重逢之后,定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宛如话本里一般花好月圆的动人故事。 可却不料紧接着传来的,却是叶桓带了个民女回京,隔了几日便抬了妾的消息,人们纷纷猜测,这妾室究竟是何等天人之姿,竟将姜湄这般谪仙般的人儿都比了下去。 姜枫年闻了讯,心中暗道叶桓刚回来,姜湄若就失了宠,那这门亲岂不就白结了。于是特意在下朝后拦住了叶桓,叶桓与他没见过几面,愣了片刻方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岳丈。 叶桓向姜枫年拱手行了礼,尊称了一声岳父大人。 姜枫年有些受宠若惊,这闺女嫁了个官比自己大三级的女婿,翁婿见面时姜枫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姿态。 两人寒暄了一番,见叶桓待他很是和善,并没有朝堂之上议事时令百官大气都不敢喘的激进强硬,便试探着问道:“将军近日若是公务不很繁忙的话,携湄儿来我府上,一家人一起吃顿便饭可好?”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三年前你二人婚后本该依礼归宁,却因为战事耽搁了,现下正好补上,也权当为将军接风了。” 叶桓戎马半生,并不通晓这些繁杂的礼仪规矩,听姜枫年这样说,他才知道当年他婚后一走了之,的确是有些委屈了姜湄。 “岳父所言极是,今日回府我便同湄儿说与此事。” 姜枫年大喜过望,与叶桓约定了三日后回门,想趁此机会和这权势滔天手握兵权的女婿好好套套近乎。 将军府中,姜湄吩咐了厨房,晚间膳食各自送到东西两院。 依礼制而言,妾室是不得同她和叶桓共同用膳的,她想着毕竟柳氏刚刚过门,便就让叶桓去西院陪柳氏一起吃吧。 柳氏正对镜左右自盼,放下了一支珠花又拿起一支玉簪,对着发髻比划着。 “你帮我瞧瞧,一会见将军是戴那支好,还是这支好?” 芝芙笑着恭维道:“将军如此喜爱姨娘,佩戴哪一支还不都是锦上添花?” 柳氏被她哄得心花怒放,拿起那支珠花抬手给了芝芙。 “赏你了,去问问门前小厮,将军几时回来。” 芝芙得了重赏,欢天喜地的去了,白日里柳氏差芝芙去买了几件肚兜,芝芙跑了几家正经铺子都没买着,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去找了个为青楼楚馆裁衣缝补的裁缝,才从他手中购得几件款式极为香艳的。 柳氏正想着要不今晚就换上,将军定是会比昨夜更加疼她,这时芝芙面色讪讪的回来了,柳氏呵斥她道:“晦气东西,垂头丧脑的做什么?” 芝芙瑟缩着开口说道:“姨娘,婢子去问了将军的贴身小厮,将军早早就下朝回来了,说是今晚不过来了,他去了夫人房里用膳。” 说完她偷偷抬眼去看柳冰清的脸色,柳冰清倒没有像她想象中的大发雷霆,反是面无表情的轻声说了句:“是吗?”拔下了头上的玉簪,随手扔回了妆奁中。 姜湄也没想到叶桓会来她房中用膳,心中正有些忐忑,想着他不会提出来今夜要歇在东院吧。 两人各坐在餐桌一端,姜湄只顾着低着头喝那碗乳鸽汤,没抬头看过叶桓。 叶桓见她如此,憋了半天终是没忍住问道:“你似乎……不太愿见我?” 姜湄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不解地望向叶桓。 “夫君何出此言?” 叶桓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轻咳了一声,也单手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故作无意地说道:“今日下朝与岳父大人聊了聊,他有意让你我全了归宁之礼,也好让我和你家人熟络熟络。” 姜湄思虑了片刻,放下汤勺坐直了身子答叶桓的话:“父亲此举也不合礼制,你我成婚依已逾三年,一个小小的回门礼实在无需兴师动众的补上。将军公务繁忙,我一会差人去回了父亲便是。” 叶桓没料想到姜湄竟是这种反应,连忙道:“我方回京,礼应去拜见岳父岳母,我已与他约定了三日后去姜府拜访。” 姜湄闻言,暗暗叹了口气,如今京中流言四起,想必姜府也已知晓叶桓纳妾之事,这个节骨眼上她实在不愿抛头露面,更不愿回去见她那些巴不得看她笑话的家人。 但叶桓既已与父亲私下决定了,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说了句:“就依将军所言吧。”说罢又开始低头小口喝起汤来。 第13章 回门 到了约好的这天,姜湄一早进了厅堂,却发现叶桓已早早坐在堂中,看着军报喝着茶。 叶桓听见脚步声抬起了头,嘴角勾起一抹笑。 姜湄低头见礼,唤了一声夫君。 叶桓似乎心情很好,笑吟吟地命人将今日要带去姜府的回门礼抬了上来。 姜湄看着一屋子的大箱小盒,皱了皱眉,转身问叶桓:“夫君的好意湄儿心领了,只是这礼是不是有些多了?” 叶桓低头喝了口茶,接着答道:“夫人将府上产业打理得极好,我仅拿出了这半年一成利备了礼,不多。” 姜湄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再反驳。 叶管家早早安排好了马车在府门前候着,叶桓习惯骑马,刚想唤人帮他牵匹马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扶姜湄上车,姜湄却恭顺的福在一旁,说道:“夫君先请。” 叶桓有些无奈的先行进了马车,他向后上车的姜湄伸出了手,想扶她一把,姜湄却只虚搭了一下他的胳膊。 他几番想要开口问姜湄是否是因为柳冰清的事与他疏远,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问了问姜湄她家中父母兄弟云云,以免认错闹了笑话。 当叶桓听闻姜湄生母去世多年,便问起了她的死因。 姜湄伸手拨开轿帘,看了看外面喧嚷的街市与匆匆的行人,淡淡说道:“父亲纳了几房小妾,女人一多自然是非就多,我生母性子软心思又重,许是心病去的吧。” 此时路过的面摊上正巧有两人大声议论着将军府纳妾之事,依稀听到有个男子说道:“这将军夫人如今可是颜面扫地了,听说那将军夫人生得是国色天香,没想到这叶将军回朝后放着如此佳人不疼,反而宠爱贱妾冷落正妻,真真是桩奇闻。” 另一人笑得猥琐:“这你就不懂了吧,兴许是这将军夫人美则美矣,却无甚情趣。这小妾定有过人的本事,就如同那迎香楼的绿俏姑娘,长得是寒碜了点,可夜夜恩客不绝,说是有令人欲仙欲死的功夫啊……” 姜湄连忙放下了轿帘,将如此污糟的话音隔了去。叶桓闻言黑了脸,姜湄甚至有些怕他下一刻翻下车去砍了那两人。 姜湄想出言安抚,却因这些流言也勾起了心中的一丝怒气,话到嘴边说道:“夫君息怒,纳柳姨娘进门前我已向夫君言明后果,但夫君既力排众议在这个时候纳了妾,就应该料到这天下人的嘴是管不住的了。” 叶桓听出了她话中的含义,眯起眼看向姜湄,想从她近乎完美的脸上察观出平静之外的情绪,“夫人可是不喜我纳妾?” 姜湄自知失言,垂眸回道:“自古正妻善妒是大罪,湄儿不敢。” 叶桓看着听着姜湄天衣无缝的妆容、气度、言辞,甚至有种冲动想立时将她压在身下,看看她这张小脸还会不会生出些其他生动的表情。 这想法一旦从脑中萌生,便像藤蔓一般疯狂滋长,姜湄身上的茉莉幽香缓缓钻入叶桓的鼻腔,他喉头一动,有些嘶哑地唤道:“湄儿……” 恰逢此时,马车稳稳停下,马夫的声音自车前传来:“禀将军,姜府到了!” 姜湄也隐隐感受到了叶桓灼热的目光,没敢看他便起身要下车,却不小心踩到裙摆失了重。 叶桓扶住了她,这是两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叶桓只觉得怀中的温香软玉让他心跳得厉害,这是他与柳冰清相处时从未有过的感受。 姜湄第一次被男子搂住了腰肢,虽说这男子是她夫君,但她仍然羞得想逃,她连忙用手撑住软榻,从叶桓怀里钻了出来。 叶桓的手僵在那里,手上温润的触感还仿佛未散,他眼看着满脸绯红的娇俏人儿在瑞秧的搀扶下下了车,咽了咽口水捏了捏拳也跟了上去。 接到小厮通报的姜父姜母携着姜瑾姜荻候在门前,姜枫年见了叶桓一脸的殷勤,对姜湄的态度也比平日亲近了三分。 还没到用午膳的时辰,姜枫年拉着叶桓到偏堂饮茶下棋去了,姜湄便到赵氏院里说话,陪弟妹玩耍。 玩了一会姜荻有些困倦了,赵氏唤了齐嬷嬷来抱走他。 齐嬷嬷方一进屋,见到姜湄,眼中一亮很是惊喜,上前见礼道:“大小姐回来了。老奴已有三年没见过大小姐了。” 说罢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姜湄也有些动容,问道:“嬷嬷身体可还好?” 齐嬷嬷捣蒜般的点着头,直到姜荻过来扯她的袍子,齐嬷嬷才有些不舍的同姜湄告了退,抱着姜荻去午歇了。 齐嬷嬷是姜湄的乳母,她生母余氏没有奶水,她是喝齐嬷嬷的奶长大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只是后来姜瑾出生,姜枫年便念着齐嬷嬷伺候月子与婴孩经验丰富,便拨了她去赵氏院里。 姜湄生母方离世一年,乳母也离她而去,她夜夜只得缩在被子中默默流泪,哭累了自然也就睡着了。 这也是她一直与赵氏疏远的原因。 姜瑾今年已经十一了,仍是像从前一般喜欢缠着姜湄,阿姊长阿姊短的一直忙前忙后的给姜湄分享着她近日爱吃的零嘴。 赵氏突然说道:“瑾儿,你去厨房问问宴席准备得如何了,再去偏堂通知你父亲和姐夫一声开席的时辰。” 姜瑾对她这个英雄般的姐夫很是好奇,欣然答应蹦跳着去了。 赵氏与姜湄之间的氛围却就此冷了下来,姜湄此前与赵氏接触甚少,如今也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 赵氏突然间开口,吓了姜湄一跳。 “近来你们将军府纳妾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湄儿如何看待此事?” 姜湄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的发问,倒也老实回答道:“我反对过此时纳妾,但将军与那柳姨娘感情甚笃,她亦有恩于将军,我便没再阻拦。” 赵氏听了姜湄的话,几乎迹不可寻的皱了皱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说道:“没想到……怀远将军也是个多情之人。湄儿,身为高门正妻,有些事,你要看开些。” 她放下杯子,平静的望向姜湄。 “有时去争去抢,也未必会活得更开心。你要时刻记得,莫要将赌注都押在他人身上,爱护好自己才是正事,凡事能看开些就要看开些,左右都是这样的一生。” 姜湄讶异的看向赵氏保养得当的脸,她确实没想到赵氏会同她说这些,就仿佛,一个母亲对女儿的谆谆教诲。 第14章 灯火 姜瑾明亮的声音由远及近:“母亲,阿姊!可以开席啦!” 几人移步到饭堂,今日的菜色后厨显然是加了心思的,燕翅鲍肚一应俱全,配色上也讲究了许多,可见姜枫年对叶桓上门的重视程度。 姜枫年刚与叶桓杀了几盘棋,自觉翁婿关系拉近了不少,端起酒杯满面红光的说道:“今日将军登门,我姜府蓬荜生辉,我提议我们姜家共同敬将军一杯,以谢将军多年守家卫国,佑我大越子民之恩!” 席间坐在桌上的,除了姜枫年夫妇与姜枫年一众子女外,还有姜湄二叔小叔一家,闻言纷纷举杯齐声说道:“敬将军!” 叶桓皱眉摆了摆手,“岳丈大人不必如此,我既娶了湄儿,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如此反倒生分了。” 姜枫年与众人端着酒的手僵在空中,姜湄只得端起杯打着圆场,“夫君要时刻保持清醒以处理军务军报,这杯酒我代夫君喝罢。” 刚举杯欲饮,却被叶桓一把夺走了酒杯,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姜湄:“谁说我喝不得?总不能让夫人替我挡酒吧。”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抱拳拿着酒杯向姜枫年还了礼。 桌上众人见叶桓饮尽,又热闹地寒暄起来,叶桓待她家人也算是亲和,有问必答。 姜湄心中微动,如果抛去柳冰清之事不谈,叶桓待她,还算不错。 她又思及赵氏方才同她说的话,她心中便想着,若是柳氏能安分守己,她也许也该敞开心扉,重新接受这个丈夫,赵氏说得对,左右也是这样的一生,三妻四妾是迟早的事。 姜枫年本就是担心叶桓纳妾是因为不喜姜湄,此番见到她夫妻二人还算和睦,姜枫年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饭后他在廊下对姜湄说:“你身为将军府正妻,为人处事要尽显大度,切莫要与妾室拈酸吃醋,污了我姜府门楣。此番虽然外面流言纷飞,但夫君行事你莫要置喙,伺候好夫君,打理好家事才是你的本分。你可记住了?” 姜湄心中冷哼,到底他这父亲最关心的,还是要竭尽一切维系住两家姻亲关系,面上却乖顺恭敬答道:“谨遵父亲教诲。” 与她亲父相比,反倒是继母的话中,更多了几分真情。 姜湄本想留在姜府陪姜瑾住一夜,但因叶桓不胜酒力,她便陪同叶桓一起回了府。 路上,叶桓抬着微醺的眼打量着姜湄,姜湄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叶桓借着酒力,鼓足了勇气去拉姜湄的手,这次姜湄没有避开。 叶桓心中悸动,试探着问道:“湄儿,今夜……我去东院可好?” 姜湄只觉得胸口怦怦震动,心中也了然迟早都要圆房,便轻轻点了点头。 入夜的京城很是热闹,叶桓得了姜湄同意,嘴角已开心得不自觉上扬,车内也有些燥热起来,他拉起车帘,正巧瞧见夜市灯火璀璨,人头攒动。 他叫停了马车,问向姜湄:“湄儿可愿与我,一道去逛逛?” 姜湄看着他光彩熠熠的眼眸,一时间好像将柳冰清的事忘了个干净,点了点头。 叶桓先下了车,冲姜湄伸出了手,想抱她下车,正当此时,有个丫鬟从街上窜了出来,口中喊着将军将军。 众人定睛一看,不正是柳冰清身边的芝芙么。 芝芙气喘吁吁的在叶桓面前站定,叶桓皱着眉问她:“你不在府上伺候姨娘,跑这来做什么?” 芝芙顺了口气说道:“回将军话,叶管家说将军和夫人今夜要留宿姜府,奴婢就想去姜府寻将军来着,不想路上正巧碰见夫人的马车了。” “将军,你快回去看看吧,柳姨娘头风病犯了,吃什么吐什么,痛得生不如死,嘴里还一直念着将军。” “奴婢说去请将军回来,姨娘还怕扰了将军夫人今日的行程,一直拖到方才,婢子实在不忍看姨娘这般,便自作主张出来寻将军了。” 叶桓有些焦急地问道:“可请郎中看了?” 芝芙满面愁云:“看了,可郎中说这头风犯病治不了,只能硬挺过去,姨娘太可怜了。” 叶桓低头沉吟片刻,还是转向姜湄,有些愧疚地说道:“冰清这病,是救我时在阴湿的山洞中睡了几日染上的,我……得回去看看她。” 姜湄今日方对叶桓产生的一丝好感,又在这一刻被浇熄,她面不改色地说道:“将军快去吧。湄儿素日喜爱吃这一品斋的乳香软酪,恰巧马车停在这门口,定是要进去尝尝的。” 说罢姜湄便携着瑞秧瑞蓉进了一品斋大门,叶桓望着姜湄的背影,握了握拳,吩咐了侍卫在门口守着,护好夫人安全,便上了车回将军府去了。 姜湄今日出府是乘车去姜府,便没有佩戴帷帽,她方一走进酒楼,便吸引了所有食客酒客的目光,众人纷纷议论着,这是哪家的小姐,竟生得如此貌美,气质又出尘脱俗。 姜湄心中烦乱,并未理会,寻了个二楼窗边的角落坐了下来,问小二点了几道点心,还有一壶梅子酒。 有一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姜湄,饶有兴味的看着这眉目清冷的美人,他被这女人吸引并非是因为她美,而是因为他莫名的感觉,她很干净。 姜湄手扶着栏杆看着京中夜景,灯火烛光映在她饱满的天庭和鼻尖上,她望着街上的密集行人出着神,看她的那人也借着美人的秀色饮了一杯又一杯酒。 梁弈身边的侍卫小声同他说道:“殿下,方才自门口经过的,似乎是将军府的车驾。” 梁弈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姜湄,口中说道:“无妨,我们此行目的不在叶桓,放出去的人回来了吗?” 侍卫答道:“尚未,但应该也是快了。”侍卫见梁弈放下了酒杯,想要为他斟酒,却被梁弈皱着眉喝住。 “脏,别碰我的酒。” 侍卫讪讪收回手,他们这位主,打小就有个奇怪的癖好,不喜与人亲近,行至何处都要命人将他的座位、床榻收拾上至少遍。 若是谁摸了他、碰了他,他更是恨不得斩了对方手臂,再用帕子擦上个半天。 第15章 初遇 夜里的市集仍然人声鼎沸,姜湄却有些意兴阑珊,她恼的不是叶桓舍下她回了府,而是她不愿往后要过着她整个少女时期都极厌恶的生活,与什么柳氏张氏共同上演争夺夫君宠爱的戏码。 柳氏拙劣的手段让她不齿,她也鄙夷叶桓如此不明是非,令她这个正妻陷入尴尬的境地。 她越来越怀疑嫁入将军府是否是个最差的选择,以她的姿容,嫁入哪户人家,不说被夫君独宠一世,也至少能恩爱个十年八年吧。 而嫁给叶桓后,独居三年,二人一日未曾好好相处过,回来便带了个不省油的灯。 她越想越是烦闷,一连饮了好几杯果酒。 瑞蓉小心翼翼地劝道:“小姐,这么喝怕是要醉的,您若是心里不爽利,不若咱们去集上看看杂耍?” 姜湄也觉得酒意有些上了头,她放下酒杯,坐直身子,平日里波澜无惊的俏脸上竟生出一丝娇憨与妩媚来,她撅了撅嘴,鼻音里略带了些委屈。 “你们说,若是往后日日都要过得这般憋屈,他还不如不回来,就带着他的柳儿在边关双宿双飞便是了,我们三人养着花花,日子过得不知多快活。” 瑞秧连忙递了姜湄一块乳浆酥:“我的好小姐,这酒楼里人多嘴杂,快莫要说醉话,叫人听了去可了不得。” 姜湄狠狠咬了一口糕点,用力地嚼着,好像如此便能泄一泄心中的火气。 瑞蓉和瑞秧相视而笑,除了她们二人,怕是再没人见过姜湄这副小女儿姿态了。 梁弈吟着笑远远看着面色生动变化的姜湄,眼中竟没来由的生出一丝宠溺之情来。 恰逢此时,远处夜色里窜出两道如同鬼魅的身影来,在房檐屋瓦之上飞奔而来,前面的人像是正在被后面的人追击,时不时的回头观望。 两人由远及近,梁弈有所察觉,脸上笑容渐泯,向旁边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点头领命,不动声色的暗暗向酒楼中的同僚递了手势。 街上本就喧嚣吵闹,姜湄此刻又有些酒醉,正坐在椅子上不由自主地轻晃着脑袋,那被追的黑衣人后脚一蹬,直接一个箭步跳到了一品斋二楼栏杆上,恰巧在姜湄前面翻身而入。 瑞蓉瑞秧被吓得惊呼一声,姜湄也迷糊着抬了头,看着眼前一幕发愣。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直接撞破了栏杆,木头登时四处崩裂,瑞秧连忙把姜湄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主仆三人靠着天井内侧的围栏,瑞蓉和瑞秧把姜湄护在身后,瑟瑟缩缩的拿手臂半挡着脸。 两人就在姜湄适才坐的桌边打了起来,那前来追击的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黑衣人明显不是他的对手,逐渐落了下风。 此时却有利箭破空声传来,险些射中那男子,男子凌空旋了个身,堪堪躲了过去,落地时却差点儿撞到瑞蓉,瑞蓉一声惊呼,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也就是这一步,将原本便头晕脑胀的姜湄挤了下去,大头朝下的便掉向了一楼天井。 姜湄此时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即将脑袋开花时,却被一双硬如烙铁的手臂牢牢接住,姜湄晕乎乎的抬眼去看,眼前男子却令醉中的她睁大了迷蒙的眼。 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 不同于叶桓的端正硬朗,眼前人生了一双桃花眼,剑眉横插入鬓,鼻梁若山根一般划出好看的弧度,薄唇和左眉一齐轻轻上挑,他脑后别着一柄折扇,定定看着怀中的姜湄。 叶桓身材魁梧,姜湄时常觉着叶桓一巴掌能把自己拍死。而眼前的男子身形修长,宽肩窄腰,一袭墨色长衫衬得人俊朗中掺着一丝痞气。 梁弈从小习武,也是年少便踏足沙场,虽不算健壮,但也是一身的腱子肉。 他今年二十有一,四年前他与叶桓在阵前曾交过一次手,他善用剑,叶桓使枪,拼力量他确实略逊一筹。 姜湄看得有些痴了,梁弈肉眼可见姜湄那宛如羊脂玉一般晶莹的耳朵逐渐泛起了红,忍不住出言逗她:“小娘子若是没看够,我们或可换个安全的地方。” 姜湄闻言方回过神来,酒意却未散尽,她话音软糯,仿若撒娇一般轻声嘟囔着:“你的手臂好硬,硌着我了。” 梁弈这才心中有些惊诧的想到,他竟主动抱了女人,且没有任何反感与嫌弃。 他反而觉得怀中的女子,皮娇肉嫩,肤白胜雪,让他生出几分想要亲近的冲动来,梁弈被自己心中的想法惊得心跳加快,他放下了姜湄,手上温润娇软的触感方一消失,他竟觉得有些不舍,他不动声色的将手背在身后,轻轻摩挲着指尖,回味着适才的触感。 瑞秧和瑞蓉见姜湄掉了下去,吓得六神无主,姜湄被人接住,她们又松了口气,可身边两人还在缠斗,她们只得缩在墙角发抖。 姜湄双脚着了地,找回了些清醒,她抬头焦急地喊着丫鬟的名字,生怕她们被误伤。 梁弈见状,撇了撇头示意黑衣人把人引走,黑衣人得了令飞身破窗而出,向另一方向逃窜而去,那男子追了上去,却被不知何处射来的几发利箭偷袭,躲闪不及左肩上还是中了一箭,只得愤恨地眼看黑衣人逃远了。 门口的将军府侍卫这才发现一品斋内出了事,连忙进了酒楼,见姜湄好好的站在堂间,便上前跪了下去。 “属下该死,未能第一时间发现有贼人闯入,夫人可有受伤?” 梁弈闻言心中一冷,不想她竟已嫁作人妇了。 姜湄摇头,瑞秧瑞蓉颤着腿下了楼,主仆三人互相查看着,确定都没受伤才松了口气。 姜湄过去同梁弈福了一福,酒还没彻底醒,她膝盖打弯时还栽歪了一下,梁弈暗自觉得好笑,却没表现出来。 “多谢。” 梁弈挑眉看着她,“我救了夫人一命,就这区区两字就将在下打发了?” 姜湄皱着眉瞪他,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轻声说:“你方才话语中也唐突了我,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梁弈哈哈大笑起来,心中直道有趣有趣,姜湄又起身说道:“公子不若留个名帖,我回去后自会命人将谢礼送到府上。” 梁弈抬手抽出脑后的折扇,摇动着大踏步出了一品斋,只留下了一句“不必了。” 第16章 余悸 将军府西院中,芝芙轻声唤着柳冰清:“姨娘,姨娘?将军回来看你了。” 柳冰清脸色惨白,额头上也沁出一层薄汗,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看到床边的叶桓,咬着干裂的嘴唇说道:“将军……你怎么回来了?” 叶桓在床沿坐下,执起她的手说道:“听说你病了,我便赶回来了。可还疼得厉害?” 柳冰清面有愧色:“老毛病了,哪值得将军特地跑一趟,今日你陪夫人回娘家,此番为了妾身折返,夫人岂不是要生柳儿的气吗?” 叶桓心中也有些怅然,今日终于与姜湄亲近了些,她甚至同意今夜让他留宿东院,可现下柳氏突发旧疾,今夜不得不留在柳氏这,也不知姜湄会不会怪他。 柳冰清见叶桓有些踌躇,硬生生挤出两抹泪花来,哽咽着说道:“将军去安抚夫人吧,柳儿不要紧的。” 叶桓见她这般,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毕竟柳冰清跟了他这么些年,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思忖了片刻说道:“你这般难受皆是因我而起,今夜我哪都不去,就留在这陪你。” 柳冰清心中正沾沾自喜,叶桓重义,这一招果然有效,可还没乐呵上半刻,便有小厮匆匆忙忙的来报,夫人在一品斋被贼人冲撞了。 叶桓闻言立时撒开了柳冰清的小手,站起了身,他又怒又急,竟露了几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 “夫人有无受伤?府卫是干什么吃的?!” 小厮被叶桓的气势险些吓破了胆,哆哆嗦嗦的说道:“回来报信的说夫人无碍,受了些惊吓,正等府里驱车去接呢。” 叶桓黑着脸直接大步流星的出了房门,连句话都没留下,这事发突然让柳冰清始料未及,待她反应过来时叶桓已走到廊下,她连忙翻身爬了起来追到门口,看着叶桓急匆匆的背影,一声将军终是哽在了喉中。 她眸色沉了下来,指尖紧紧抠着门框,芝芙见状上前说道:“姨娘披件衣裳吧,适才捂了三床被子出了好些汗,这会儿见风会受凉的。” 柳冰清无处宣泄的怒气化作一个巴掌反手抽在芝芙脸上,登时浮出一个红掌印,半边脸肿了起来。 芝芙捂着脸,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又不敢哭出声来,柳冰清铺了厚厚一层脂粉的脸苍白得有些狰狞,她咬着牙低语道:“姜湄……你给我等着。” 叶桓骑了一匹快马,向一品斋飞奔而去,街上的人流因此前的骚乱也已散去,只一盏茶的功夫,他便抵达了酒楼门口。 那名追逐黑衣人的男子此刻正坐在门廊上,向肩上的伤口倒着金疮药,见叶桓来了,起身单膝跪地,朗声说道:“末将见过主帅!” 此人是叶桓军中副将,名唤骆襄,叶桓班师回朝时也将他一并带回了京中,临时为他找了个皇城禁卫军副统领的差事,今夜他便是在执夜时发现了那行踪鬼祟之人,追了出来。 叶桓见他受伤,将他扶了起身,紧接着问道:“我夫人呢?” 骆襄微怔,“夫人亦在此处?” 叶桓懒得同他废话,径直进了一品斋四下环顾,见到那抹身影安然无恙的坐在堂间,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落了地。 他向姜湄走去,瑞秧刚浸了帕子给姜湄擦拭身上尘土,姜湄听到叶桓那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叶桓急忙开口询问:“夫人可当真无碍?起身让我瞧瞧。” 姜湄却又偏过了头,淡淡说道:“劳烦夫君挂心了,湄儿无事。只是将军去又折返,柳姨娘还在病中,又当如何?” 叶桓这才方又想起适才未置一词便跑了出来,他暗暗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懊悔,今夜之事,他两方都未顾好,怕是柳氏那边也会有些怨言。 姜湄见他这副样子,暗暗皱了皱眉,叶桓又柔声开口道:“我遣了马车来接你回府,一会便该到了。” 姜湄嗯了一声,这时骆襄走了进来,在姜湄面前跪下,俯首道:“末将骆襄,见过夫人。骆襄万死,不知夫人在此,还险些误伤了夫人,请夫人责罚。” 姜湄一脸疑惑的望向叶桓,叶桓解释道:“这是我副将骆襄骆将军,你今夜缘何会在此?你所追之人是什么来头?” 骆襄答道:“今夜属下在宫中执勤时发现了此人行踪,便只身追了出来,只是他似是有同伙接应,属下一时不察中了暗箭。” 说罢他向叶桓呈上了他掰断的箭翎,叶桓拿起仔细端详了片刻,沉声说道:“此箭不像我越国所制。” 他扶起骆襄,说道:“我差人送你去医馆,伤口还需小心处理。今夜之事先莫要声张,此事非同小可,这些人的来路尚不明了,明日我进宫面圣,再行商议。” 骆襄抱拳领了命,眼光扫过姜湄,姜湄冲他点了点头,骆襄愣了一下,随即便转身随叶桓的人走了。 骆襄暗自惊叹,不想夫人竟是这般貌美,他追随叶桓多年,也见过那柳氏几次,与夫人相比,说那柳氏不过是蒲柳之姿也不为过了。 叶桓见姜湄不爱搭理他,悻悻的自己骑马去了,瑞蓉瑞秧随着姜湄上了马车。 瑞蓉惊魂未定,拍了拍小胸脯呼了口气说道:“今夜真是吓死婢子了,小姐若是真摔了个好歹,婢子几条命也赔不上。” 瑞秧连忙“呸呸呸”几声,在她腰上拧了一把啐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那位公子接住了小姐,我非亲手掐死你这毛躁丫头。” 瑞蓉吐了吐舌头冲姜湄撒娇:“小姐不会怪蓉儿的哦?不过话说今夜那公子长得真真是俊俏极了,身手也好,反观那骆襄倒像只蛮牛,横冲直撞的。” 姜湄被她的话逗笑,一时间也忘了今夜的惊慌,调笑道:“当时情况那般混乱,你竟还有功夫观察男子长相?” 瑞蓉臊得小脸通红,慌慌忙忙解释道:“我眼睛一直盯着小姐,才瞥到他们的!” 姜湄想起那神秘男子,从二楼翻下的惯力撞上那男子结实的手臂,撞得她后背与大腿还微微酸麻,她伸手揉了揉痛处,心中微动。 瑞秧也跟着笑,听着车前叶桓哒哒的马蹄声,她又凑到姜湄面前小声说道:“将军还是记挂着小姐的,任那柳姨娘再能做戏,今夜见到将军马不停蹄的抛下她赶来,也算我们扳回了一局。” 姜湄有些鄙夷的皱了皱眉,“我无意与她争,夫……将军越想要兼顾我与她两人,却只会适得其反而已。” 第17章 巧思 自一品斋之事后,姜湄对待叶桓得态度较从前更加冷淡了些,柳氏身子一直抱恙,叶桓得了空只能陪在西院。 花花一日日长大,已经能绕着姜湄膝下跑来跑去,东院日子倒也因为小家伙的活泼好动多了些欢声笑语。 姜湄有意躲着叶桓,白日里便出府去巡视下田庄和铺子,仆役掌柜们也听闻了将军日日宿在妾室房中的事,暗暗为姜湄惋惜。 他们本就爱戴姜湄,此事一出,对夫人除敬重外又多了几分怜惜,再加上姜湄时常带了汤水点心来慰问,他们做活时更是多卖了几分力气。 令京中女子趋之若鹜的玉簟斋便是姜湄开设的,她虽平日里不常施粉黛,却极喜花香。 叶桓出征的几年间闲来无事时,她觉着市面上的香脂香膏味道太重,便自己揣摩起以花入香的法子。 京郊西部的数十亩田庄多在山荫下,光照不足,此前只能种些生姜萝卜,自姜湄执掌中馈后,起了这些收成不好的田产,种上了素馨茉莉之类的耐阴花种。 姜湄慧质兰心,依着制酒的法子洗净鲜花放进小锅中,锅中间放个小碗,再合上盖子小火闷煮,在锅盖上加了些冰块,如此沸腾后水汽便会随着锅壁攀升到锅盖上,集中到锅盖中间又会被冰块冷掉,滴入碗中。 尝试了百余次,终是得了碗幽香沁脾的花露,她又试着其中加入柑橘、柠檬等清冽的果香,最后调出的花果露闻着甚至能让人眼前一亮。 姜湄也用了些小心思,起初她并未直接让玉簟斋开市售卖,而是将花露滴入头油,又用毛刷掸在衣袍上,去赴了靖安侯夫人的百花宴。 京中贵族家的夫人小姐聚了一院子,女人家聚在一处,除了抚琴赏花,便是互相恭维你今日这支珠花明艳,她今日这身衣服巧妙。 姜湄借着叶桓的光坐在上位,与侯夫人烹着茶。侯夫人已逾四十,素来喜爱姜湄沉静清雅,拉着她的手唏嘘着如此妙人儿白白蹉跎了大好青春,当真可惜可惜。 如此一来,便嗅到了姜湄身上不同于他人的清冽幽香。 侯夫人惊诧的瞪了眼问姜湄,你今日抹的是哪家香粉,怎得如此特别。 众女闻言都围了过来,凑到姜湄身边。 那日本是赏花宴,园中百花齐放,花香扑鼻,偏得姜湄身上的香味脱颖而出,清香中附着一丝悠远,今日她又特地着了一身绣有茉莉花的素白长袍,更衬得黑发如墨,眉目如画,整个人宛若花中仙子一般纯净而神秘。 姜湄见一切如她所料,便莞尔一笑,回答侯夫人:“回夫人话,今日擦的是自己淬的花露,做着玩的。若是夫人喜欢,明日我便差人送来侯府一些。” 惠国公家的五小姐黎诺安是靖安侯夫人的侄女,姜湄在闺中时就与她交好,她贴近姜湄嗅了嗅,一脸惊艳的说道:“姜姐姐,有这好东西你只惦着姑姑,却不给我,我可不依。” 她做出一副吟诗作对般的夸张神情,拖着长音说道:“这香味确实与众不同,清新淡雅,幽远沉静,全无甜腻之感,然其中似有夹杂着一丝瓜果清香,甚至让人想尝上一尝。” “如此奇香,又出自姐姐这般佳人之手,这岂非就是传说中的红袖更添香嘛!” 黎诺安从小便受尽万千宠爱,性子十分活泼,此番被她一番俏皮话夸得姜湄有些赧然,姜湄连忙喊住她:“送你送你,我这也是前几日刚调出来的,说得倒好像我有好东西不舍得与你分享似的。” 一旁的一众夫人小姐闻言,立时也向姜湄讨要起来,姜湄面上有些为难,浅俯着身说道:“承蒙大伙喜欢这小玩意了。只是这东西小小一瓶,却要细细磨上一天,缘以我此次只余了两瓶。” 众人发出失望的哀声。 姜湄抿唇一笑:“各位稍安勿躁,今日回去后我再慢慢做与诸位,每人定都有的。” 宴席散去时,姜湄被众人簇拥着上了回府的马车,她们还在吵着让姜湄把她们的那一瓶向前排一排。 黎诺安也随姜湄上了马车,她想同姜湄回去看看那制香的过程,姜湄也没想瞒她,小姐妹便坐在马车上谈天。 黎诺安真诚地说道:“我挺羡慕你的,姜姐姐。”黎诺安小姜湄两岁,自从十岁时与姜湄相识,两人便玩在一处,她见惯了高门大户的嫡小姐趾高气昂的样子,唯独姜湄,没有那些花架子。 姜湄疑惑地看着她,“我有什么可让你这慧国公府五小姐羡慕的?就因着这瓶花果露?” 黎诺安拿帕子冲她甩了一下道:“才不是!我是说,你这样独居的日子,我羡慕。” 姜湄有些讶异,“你没事吧?我成亲两年多了,才见过夫君一面,你羡慕我?” 黎诺安绞着手中帕子,闷闷不乐道:“父亲说过了年要给我议亲了,可我不想嫁。” 姜湄心中了然,黎诺安确实也到了待嫁的年纪,只是她家世太过显赫,怕是不好挑选。 姜湄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哪能不嫁呢,别说傻话。” 黎诺安天真烂漫,将那花果露握在手中爱不释手,登时就将车上的愁绪忘得一干二净,她回去后,日日将那花露用在身上,进宫赴宴时甚至被宫中娘娘问及。 京中的贵妇小姐们等得不耐,又不好催促姜湄,只得频繁地给她递帖子约她赏花喝茶,姜湄见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着手让玉簟斋筹备起来开张之事了。 姜湄如约挨家奉上了一瓶她亲手制作的花露,说是前些日子官家赐的铺子也没想好做些什么营生,就着此事便开了个脂粉铺子,若是贵人们喜欢这花露,亦可去铺子里逛逛,凭着这盛花露的瓶子,还可享个对折。 玉簟斋方一开业,便挤得水泄不通,各家的丫鬟婆子争相复购,姜湄又趁着火热添了些头油胭脂,一时间这玉妆露竟卖得是供不应求。 第18章 催生 尝了营商的甜头,姜湄府中又无甚婆母长辈要侍奉,便钻研起如何将手中这些田庄店铺好好打点起来,凭着她一颗玲珑心与一双巧手,硬是开起了成衣铺,笔墨坊。 种粮食与药材的田产她分毫未动,因着越国与梁国连年缠绵战事,她深知粮食药材于一国是何等重要。 其余地势陡峭不利于耕种的劣等田,她命人改种桑叶棉花,如此一来,男人耕地,女人在庄子里养蚕制丝,将棉花制成棉布,人人都有了活计与收入。 铺子中售卖的商品多数都为自产自制自销,姜湄亲自跟着每一道工序,不出半年便通通走上了正轨,叶管家捧着月月水涨船高的账簿,啧啧称赞将军真是娶了位好夫人。 是以叶桓归宁那日拿出的厚礼确实尚不足府内半年收入的一成。 柳氏一连病了数日,姜湄这做主母的也不好不闻不问,差人送了些田庄上种的温补药材,又命人去铺子里挑了些胭脂水粉,一并送去了西院。 叶桓上朝去了,柳冰清正大快朵颐地用着饭,她近日总是觉着饿,叶桓在时又需得装病,这会子用起膳来可谓是狼吞虎咽。 听着有人来了,她又赶忙坐回榻上,呜呼嗨呀地揉着额头。 芝芙这几日陪柳冰清做戏做得惯了,连声说道:“姨娘,您好歹用点吃食,要不这病怎么能好呢。” 送东西的婆子见状,便说夫人得知柳姨娘缠绵病榻,赏了些东西,搁下便告退了。 芝芙上前翻看,柳氏冷眼看着这几大箱东西,挑眉说道:“她都‘赏’了些什么?” 芝芙捧起一个晶莹剔透,上面刻有精致花纹的白瓶,惊声说道:“姨娘,像是玉妆露呢!还有好些药材和胭脂。” “那是何物?” “是府下玉簟斋的招牌香露,姨娘别瞧这小小一瓶,怕是百两白银都难求。” 柳冰清嗤笑一声,“又拿府上资产来充大方,这将军府姓叶又不姓姜!” 芝芙怕惹她不痛快,又不敢不直言:“姨娘,这香露便是夫人自己研制的,还有府下所有田庄铺子,都是夫人亲自打理,夫人嫁进来以后,府上资产足足翻了三倍还有余。” 柳冰清暗自心惊,想不到姜湄竟有这般手段,她令芝芙将那玉妆露拿过来给她闻闻,她倒是好奇就这么瓶破香露,做什么能炒到百两。 芝芙小心翼翼地打开瓶盖,在柳冰清鼻下晃了晃,沁人心脾的独特香气登时充斥了柳冰清的鼻腔。 这味道与姜湄身上的茉莉香有些相似,但在她闻来也无甚特别,刚欲张口讽刺,她便感到胃部一阵痉挛,一股欲呕之感瞬时涌了上来。 芝芙连忙拿了盆过来接着,柳冰清捧着脸盆吐得昏天暗地,适才刚吃进去的鸡鸭鱼肉一股脑的吐了个干净。 “姨娘这是怎么了?婢子这就去叫个郎中来看看吧。” 柳冰清怕装病的事败露,还是没敢让芝芙去请郎中。 又过了几日,宫中瑜妃做寿,邀了姜湄与叶桓同去,姜湄早出晚归的躲了这么些日子,终是躲不过去与叶桓见面,只得和叶桓一同去赴了宴。 夫妻二人盛装出席,瑜妃见了连连点头,“终是得见你夫妇二人共同露面了,当真般配。” 今日出席的除了有与瑜妃交好的一众妃嫔,只邀了叶桓夫妇二人,瑜妃这是想为自己的儿子拉拢叶桓。 越帝向来优柔寡断,在立储一事上饶是如此,已年近五十却迟迟不立太子,瑜妃的六皇子今年方六岁,看这意思应当也是想搏一搏那高位了。 越帝对六皇子甚是爱重,六皇子也算争气,小小年纪便展现出些许治世之才,比他几个庸才哥哥强出许多,是以瑜妃如此明目张胆的向权臣示好,越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席间多是些女人与皇子公主,叶桓有些局促,姜湄递给叶桓今日她为瑜妃备好的祝寿礼,让叶桓呈了上去。 瑜妃打开锦匣,里面竟是一件褂裙,也不知是如何织成的,竟在宫灯的映照下,泛着熠熠的光彩。 瑜妃忍不住从盒中拿了出来,这衣服上身光滑柔软,墨绿丝绸为底,上面巧妙地绣几只洁白的山茶花,下摆由红黄相间的长条硬布拼接而成,每一条上都绣有不同花样,端的是华丽非凡。 众妃纷纷惊呼,这衣裳怎得会发光? 叶桓也有些惊讶,瑜妃大喜,“湄丫头,你快说说,这衣服为何会发光?” 姜湄款款起身,到殿中站定,恭敬答道:“回娘娘话,这上衣是由臣妾家的成衣铺子特制的,上衣由经丝混着纬纱制造而成,是以要比普通丝绸更加光滑,也更亮堂。而下摆则是由亚麻与棉布混纺制成,才能如此宛如折扇一般,看着硬朗有型,实则透气舒适。” 瑜妃连连赞叹,打趣叶桓道:“你这媳妇,当真是一副玲珑心思啊。” 众妃也纷纷表示要相同款式的,姜湄应承下来,说回去定加急赶工,择日为娘娘们送来。 瑜妃心情大好,便调侃起叶桓与姜湄来:“叶将军,你们二人成婚已三载有余了吧,此前你卫国守疆,作不得数。若本宫记得没错,你今年已二十有八了,还不仔细好你这如花似玉的夫人,为叶家开枝散叶。” 叶桓轻咳,姜湄垂首,瑜妃只当小夫妻当众被调笑有些害臊,又说道:“本宫已有所耳闻,你自边关领了个女子回京,还立时抬了妾。我大越乃礼仪之邦,若是流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断不可取。” “今宵本宫亦有回礼,这幅画是本宫怀六皇子前画的,如今便赠予你们二人,本宫等着将军府的好消息,届时定当备份厚礼。” 出宫的马车上,叶桓打开那画匣看了看,是个白胖的小娃娃抱着一尾锦鲤,十分讨喜。 叶桓近些日子被柳冰清痴缠,脱不得身,多日未见姜湄,心中思念更甚。今朝得了这催生的礼,他咽了口唾沫开口说道:“湄儿……近日冰清她头风发作得厉害,我脱不开身,你可会生我的气?” 姜湄垂眸,淡淡答道:“将军说笑了,湄儿不敢。” 叶桓闻言深深皱眉,“你为何不唤我夫君了?” “唤夫君亦或将军,都合乎礼数。” 叶桓见姜湄如此倔强,心中气恼,便也冷了声音说道:“夫人既如此注重礼数,我已还朝一月,我们夫妻也该圆房了。瑜妃说得不错,我已年近三十,膝下未有一子,若是哪日战乱又起,我一去不回,我叶家岂不是绝后了。” 姜湄咬了咬下唇,没想到叶桓会拿无后之事来激她,思忖了一会她答道:“将军吉人天相,定能长命百岁。既将军不怕寒了病中柳姨娘的心,湄儿自然是同意的。” “只是不巧湄儿今日来了癸水,五日之后焚香沐浴,在东院等着将军便是。” 第19章 挑衅 柳冰清算着叶桓与姜湄还府的时辰,在门口等着,近日里叶桓日日陪着她,没机会与姜湄见面,但今日二人入宫赴宴,她心中焦躁,想着这病再装下去怕是收效甚微。 叶桓方一下车,便看见柳冰清站在府门口盈盈冲他笑着。 “将军!柳儿等你许久了!” 叶桓皱了皱眉,走过去对她说道:“你病还未愈,怎能出来见风。” 柳冰清羞怯答道:“今日柳儿觉着大好了,便出来迎迎将军。” 见了姜湄,又乖顺的福身见礼:“见过夫人。” 姜湄点了点头,不愿与她纠缠,说道:“柳姨娘大病初愈,将军还是早些带她回西院安置吧。今日有些累了,湄儿先行告退。” 说罢便携着瑞秧瑞蓉进了府门,瑞蓉又来了脾气,低声嘟囔道:“今日将军和小姐方一得了机会相见,她病就好了,还巴巴地跑出来显眼,怎得如此厚颜无耻,偏偏将军还就吃她这一套。” 姜湄心中也是厌恶,惦着方才应承了叶桓五日后圆房的事,心绪更加繁乱。 回房后花花摇着尾巴跑了过来,蹬着小短腿扒拉姜湄裙摆,姜湄把它抱在怀中,方觉得心头柔软下来。 瑞秧问姜湄:“小姐,瑜妃娘娘赐的这幅画要挂哪里?” 姜湄抚着花花的小脑袋瓜,轻声说道:“好生收起来吧。” 西院房中,叶桓本想送了柳氏回房便借口回书房安歇,他心中还计较着姜湄适才的疏离态度,闷闷不乐,柳氏既已无碍,他便想独自清净清净。 无奈柳冰清方一进屋便殷勤的为叶桓斟茶,又吩咐了芝芙去温了毛巾给他擦手擦脸,他也不好立时就走。 他思虑了一会儿,还是同柳冰清开了口:“今日宫中瑜妃娘娘问及我与夫人之事,现下京中因我纳你入府流言四起,过几日我便搬去东院住一些时日,与你知会一声。” 柳冰清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还是笑靥如花,乖顺答道:“将军与夫人终是要圆房了,如此柳儿心中愧疚也能消减几分。将军连日里为了柳儿冷落了夫人,柳儿真是该死。” 叶桓放下茶杯:“这不怪你,是我没能两厢权衡好。今日我也有些乏了,你病症刚消,今夜便好好歇息吧,我回书房了。” 柳氏闻言一脸焦急,“将军不日便要搬去夫人那里,今夜柳儿身子已经大好了,将军却不让柳儿侍奉,莫不是厌弃了柳儿?” 叶桓听她这般言辞又有些于心不忍:“怎会?” 柳冰清见叶桓软了下来,便向芝芙使了个眼神,芝芙默默退了出去,关好了房门。 柳冰清双目含春,娇柔万千地说道:“上次将军疼柳儿已快有月余,今夜还望将军垂怜,安了柳儿这颗日夜全是将军的心。夫人貌美又聪慧,柳儿不及夫人万一,惟望将军能将宠爱分给柳儿十之一二,柳儿便心满意足了。” 她说着说着便开始宽衣解带,露出此前差了芝芙去购得的香艳肚兜,红烛光影闪动,叶桓业已多日未近女色,此刻竟觉着柳氏胸前比从前更丰满了些,喉头也随之滚动了起来。 柳冰清放荡地直接胯坐在叶桓腿上,双手勾上他的后颈,见叶桓没有推拒,她又开始对着叶桓耳畔吹弹挑逗起来,甚至比那勾栏女子做派还大胆几分。 两人距离一拉近,叶桓竟从柳冰清身上闻到几分酷似属于姜湄的幽香,他不由自主地抚上浑圆香软,怀中人嘤咛一声,叶桓再也把持不住,抱起柳氏走向了床榻。 与此同时,已在越国京都盘桓了数日的梁弈正躺在客栈床榻上翘着二郎腿,单手枕在脑后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右掌,那日救下的女子身影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想起她那日微嗔的模样,轻轻笑了。 门外响起叩门声,他坐起身说道:“进来。” 做着家丁打扮的梁国暗卫观察了一番,进屋关紧房门,单膝跪地禀报道:“殿下,路线与形势已经摸清了。” 梁弈单手拄膝,微微向前探着身子,看似多情的桃花眼眯了眯,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 “好!留人继续潜伏在京中,打通好个中关窍。” 暗卫又说道:“殿下,今日都城传来书信,说陛下身子仍不见好,大皇子已开始动作,二皇子也有蠢蠢欲动的意思。” 梁弈眸色沉了下来,思虑片刻说道:“吩咐下去,我们先行回大梁,让这里的人依计行事。” 暗卫领了命退下了,梁弈又捻了几下指尖,内忧与外患,成败就在这几月之间了。 第二日一早,柳冰清便仔细打扮了一番,去了东院。 姜湄本打算今日去笔墨坊走一遭,见柳冰清来了,只得搁下了行程。 柳冰清方一被领进门,被角落里蹿出来的黑白花小狗吓得跳了下脚,花花正在长牙,叼着柳冰清的裙摆扯了两下,瑞蓉还没来得及去抱走,花花便被柳冰清一脚踢出去两丈远。 “哪来的小畜生!”柳冰清眉间的狠厉微露,好在她身着长裙,出脚没多大力气,花花被踢得翻了好几个跟头,惨叫了两声,倒也没什么大碍。 瑞蓉连忙心疼地把小家伙抱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柳氏。 姜湄也怒从心起,见花花无事,也不好太过训斥柳冰清,只得皱眉说道:“的确是丫鬟没管束好,冲撞了柳姨娘,但是姨娘也不必这般踢打一只幼犬吧?” 柳氏这才明白这狗是姜湄养的,但对她这种乡野出身的人来说,狗不过就是看家护院的畜生,柳氏执着帕子拭了拭鼻尖,漫不经心地回道:“夫人莫要动怒啊,不过是只畜生罢了。” 姜湄见她这般,也不想与她多言,命瑞蓉把花花抱了下去,问起柳冰清今日的来意。 “妾日前一直缠绵病榻,引得将军日日忧心,夫人还命人送了好些东西,妾今日是来谢过夫人的。” 姜湄淡淡答道:“这是应该的。你初入府,自然要多些照拂。姨娘气色不错,看不出是久病初愈。” 柳冰清咬牙暗诽,这是在说她装病?却面色含羞地说道:“病中将军便百般呵护,妾身怎有不好的道理?不过都说女子在承欢后便会皮肤红润,容光焕发,倒是真的呢!” 说罢便挑衅地看着姜湄。 第20章 问罪 姜湄的眼色也冷了下来:“看来柳姨娘的规矩还是没学好,青天白日的在自家主母面前如此失言。” 柳冰清瞪着无辜的眼用帕子掩住嘴,“妾出身粗鄙,一时间竟忘了夫人尚未经人事,的确失言了。” 紧接着她又微微颔首,眼神却上下打量着姜湄说道:“听将军说,将军与夫人这几日便要圆房了,妾这厢先恭喜夫人了。只是妾忧心夫人青涩,伺候不好将军,不若冰清与夫人说说,将军在这事上的喜好如何?” 姜湄饶是再好的脾气,此刻也收不住怒气,妾室跑到主母屋内大放厥词,言语轻佻,若换做别家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也不为过。 柳冰清感受到姜湄已被她激怒,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可姜湄神色依旧如常,看不出半分失控,柳冰清最恨她这副虚伪的面孔,恨不得上去撕了这张天衣无缝的脸,看看到时她还是不是这般沉着。 柳冰清正等着姜湄的下文,不料姜湄红唇轻启,只说了四字:“来人,掌嘴。” 门口的婆子得了令,方才在门外也被这柳氏的挑衅之词气得不行,气势汹汹地进屋就照着柳冰清左脸甩了个耳光。 今日来离间姜湄与叶桓确是她本意,但她却没料到她如今在府中被将军独宠,姜湄竟敢着下人掌她的嘴。 她被打得险些摔倒在地,捂着左脸,五官扭曲声音尖利地喊道:“你们竟敢打我?!” 姜湄看着她这般心中更是不齿,自己居然要沦落到同一个如此低俗的女子共侍一夫,她想起了她娘当年也是被一如柳冰清这般的几个姨娘欺在头上,可她绝不会如她娘一般忍气吞声。 姜湄慢条斯理的说:“为何不敢?我是妻,你是妾,我是主,你是仆。我敬你有恩于将军,你却屡屡冒犯于我,今日小惩大戒,让你拎拎清楚这将军府究竟是谁做主。” 芝芙瑟缩在一旁,被姜湄气势所慑,大气也不敢喘。 柳冰清眯起眼看着姜湄一字一句不断开合的樱唇,站了起身,她放下手,左脸已经肿了起来,她扯出一抹笑来:“夫人教训得是,妾是贱身,夫人自然打得,只是妾这脸将军见了怕是要心疼,还望夫人想好如何与将军解释吧。” 说罢便礼也不做转身走了,婆子刚要阻拦,听闻姜湄说道:“由她去吧。” 瑞秧问道:“小姐,将军若真为了柳氏跑来兴师问罪……” 姜湄轻笑,“你还瞧不出来她今日的来意么?多半是听闻他要搬回东院,便特意跑来找些委屈受,好同他告状的。” 瑞秧皱眉:“将军怎么这样,夫妻间何时圆房这等私密事,作甚要同一个贱妾说。” 姜湄心中暗道,可惜这柳氏没想到她压根儿不想圆这个房,能得个将计就计的机会,还要多谢柳冰清,叶桓若是为了此事与她翻脸,那五日之约也应当就不用作数了。 柳冰清气冲冲的回了西院,芝芙去取了些冰要给她敷脸,却被她抬手拂开。 “蠢货!敷什么敷?这红痕就是要留着给将军看的。” 芝芙忧心忡忡的说道:“姨娘,今日顶撞夫人在内宅之中是重罪,万一将军知晓了……” 柳冰清却不以为然:“怕什么?就你这般胆量,活该一辈子做个贱婢!你去厨房寻些辣椒来,莫要让人瞧见。” 芝芙依言去偷拿了些辣椒,柳冰清又让她研碎,敷在了她那被打的半边脸上,灼痛之感刺得柳氏呲牙咧嘴,却还是硬挺到午时叶桓快下朝才洗去。 这番操作下来,她的脸又红又肿,她命芝芙去书房请了叶桓来。 芝芙去到时,叶桓刚进屋,半杯茶还没下肚便听到芝芙可怜兮兮地来报,柳姨娘被夫人打了。 叶桓心中暗自纳闷,姜湄一向待人宽厚,怎会突然对柳氏动手,随着芝芙进了柳氏房内时,柳冰清正对镜抚脸垂泪。 见叶桓来了,她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嘴里支支吾吾地说道:“柳儿今日不适,侍奉不了将军,将军还是去夫人院里吧。” 叶桓走上前,扳过她的肩膀,柳氏还拿袖子半挡着脸,叶桓拉开她的手,只见她双眼哭得通红,左脸上鲜红的一个巴掌印子,肿得像嘴里塞了个馒头。 叶桓断没想到,姜湄下手竟如此狠辣,把柳冰清打成了这个样子。 柳氏这一下哭得更加厉害,“将军快莫要看柳儿了,柳儿不想以这副容貌面对将军!” 叶桓伸手轻摸了摸那肿得老高的脸颊,不可置信地问道:“这真是夫人打的?” 柳冰清忙拉住叶桓的手,磕磕巴巴地说:“是不是芝芙这丫头跑到你面前乱嚼的舌根?将军莫要听她胡说,这……这是柳儿不小心撞的,与夫人无关!” 叶桓眉头紧皱,拉起柳冰清的手就要往外走。 “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柳冰清作势推脱不去,呜咽着说:“都是柳儿的错,今日本想去与夫人道谢,可柳儿言语粗笨,惹了夫人不悦,这罚是柳儿该受的。将军切莫要为了柳儿这低贱之身与夫人起了嫌隙……” 叶桓闻言更是不忍,“便是你有什么地方冲撞了,也不该下如此狠手。” 叶桓终是拉着哭哭啼啼的柳冰清到了东院, 姜湄见这阵仗,心中了然,起身面不改色的向叶桓见了礼。 叶桓看姜湄面色如常,并没有丝毫心虚,也忧心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便收了几分怒气问道:“夫人今日为何责罚于柳姨娘?” 姜湄不卑不亢地说:“柳姨娘不谙礼数,正妻面前满嘴污秽,妾身便略施了些惩戒。” 叶桓拉过柳冰清,指着她脸上的红肿说道:“你说这是‘略’施惩戒?” 姜湄望向柳冰清,随即便明白过来,心想这人对自己下手真够狠的。 柳冰清心虚,不敢与她对视,只是哀哀地说着:“柳儿无事,将军莫要动怒。柳儿今日言语无状,不慎提及了昨夜将军宿在柳儿那里之事,夫人气柳儿也是应该的。” 叶桓闻言心中怒气稍减,甚至有了一丝期冀,莫非姜湄真是因为他昨夜与柳冰清欢好而不快? 第21章 有孕 姜湄见柳冰清仍在煽风点火,便也就借势而言道:“柳姨娘此言何意?将军要宿在哪里后宅自是不得干涉,姨娘此言是要污了我名声,落个善妒的口实?” “今日许还是罚得轻了,或是要再赏一顿板子,姨娘才能知晓何为祸从口出。” 叶桓呵道:“够了!她自幼在山中长大,规矩礼仪本就不明,你作为主母循循善诱便是,怎么动辄便要动用私刑?” 叶桓听着姜湄仍是滴水不漏地拿后宅礼教来说事,丝毫未显露出任何为他不快的意思,又有些怒火中烧,表面上是为柳冰清说话,实则心中是被姜湄这寡淡的性子所彻底激怒。 姜湄见叶桓如此回护柳氏,仍是波澜不惊地说道:“将军,内宅不定则家宅不宁,柳姨娘屡次以下犯上,口无遮拦,若是不加以管束,日后若是惹出祸来,便是姜湄这个主母的失职。” 柳氏戚戚地攀上叶桓手臂,惊惧地唤道:“将军,嬷嬷说过,夫人要打要罚,我们这些做妾的都得受着,可柳儿方从病中脱身,怕是身子消受不了,可否延缓几日?” 叶桓被姜湄气得胸膛起伏,又被柳氏一挑拨,黑着脸说道:“罚什么罚?我统领大军十数载,也从未如夫人这般铁面无私。我看近日里夫人就莫要出门了,好好留在东院思虑思虑如何做好一个宽厚容人的主母!” 说罢便拉着柳冰清气冲冲地走了,姜湄则跟没事儿人似的落座斟茶,说了半天,口有些渴了。 瑞秧急得不知所措:“小姐,将军这是要禁您的足啊!” “正好歇上两日,清净清净。” 姜湄心想,这下,那五日之约应当就算作废了吧。 叶桓傍晚有个府约要赴,特请了个郎中来为柳氏看脸上的伤势,之后便坐了马车走了。 郎中端详着柳冰清的脸,心中暗自纳闷这伤势蹊跷,像是涂抹过什么刺激药粉。 郎中不敢多嘴,用了些清凉消肿的药,芝芙又同郎中说道:“您再帮忙瞧瞧,我们姨娘近日总是反胃,可是脾胃受了什么损伤?” 前几日柳冰清装病,都是趁叶桓上朝时胡吃海喝,晚间装作吃不下饭,时常饿得头昏眼花,主仆二人便就以为这呕吐是饿出来的。 郎中依言为柳氏把了脉,惊呼了一声:“姨娘这是有孕了啊!” 芝芙吓得捂住了嘴,柳冰清心中大喜,郎中却有些无措:“这……小人这就去禀报夫人。” 郎中也知道,将军方还朝一月,这将军府尚未有嫡系子女降生,按理说是不可能让小妾先怀孕的,也不知是何处出了纰漏,他不敢怠慢此事,收拾东西就要离开。 柳冰清向芝芙使了个眼色,芝芙连忙拦住了郎中,柳冰清微笑着对郎中说道:“先生莫急,此事能否请先生帮忙遮掩一二,妾身想亲自告知将军,由将军定夺这孩子是否留下。” “先生也知道,我们将军如今已年近三十,膝下却未有一子,如今夫人被将军罚了禁足东院,先生也不好前去打扰。” “今夜将军回来,我便亲自同他说。” 郎中面上很是为难,这样到底于理不合,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将军府岂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柳冰清令芝芙去取了她的匣子过来,从中拿出一张银票放在了郎中药箱里。 “这是给先生的诊金,芝芙,送先生出府吧。” 那郎中怔怔看着箱中白纸黑字写着二百两的银票,咽了咽口水,心思飞转,想到这柳氏毕竟就是个贱妾,量她也不敢擅作主张动那珠胎暗结的念头,便合上箱子,向柳氏揖了一揖,背起箱子随芝芙走了。 柳冰清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最终竟忍不住笑出声来,摸了摸肚子心想,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叶桓晚上回来时,吃了几杯酒,步履有些蹒跚,他心中仍积聚着对姜湄的气,想了想还是从去书房的路上拐到了西院。 柳冰清脸上红肿已消了大半,见叶桓醉醺醺的回来,她连忙起身迎道:“将军饮酒了?快坐下,柳儿帮你温个帕子擦擦脸。” 叶桓用手肘撑着膝盖坐在床榻边上,抬头看着忙前忙后的柳冰清,口中喃喃说道:“若是都如你一般善解人意,乖巧柔顺便好了。” 柳冰清没听懂叶桓话中深意,递了帕子给叶桓净面,又漾出一丝甜笑伸手去解叶桓的衣扣,“柳儿伺候将军更衣。” 叶桓舒坦地享受着柳冰清的侍弄,她装作无意地问道:“将军今日罚了夫人,夫人怕是会对将军心生怨怼,将军过几日可还要搬去东院么?” 叶桓闻言眯起迷醉的眼:“自是要去的。”姜湄连日里对他不冷不热,以及今天与他争辩时仍旧波澜不惊的态度,已经点燃了他隐忍数日的征服欲。 姜湄的美好沉静,他心仪不已,他此前因着纳妾之事心怀愧疚,与姜湄相处时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生怕唐突了他这小妻子。 他想从姜湄的话语和神情里,捕捉到些许她对自己的在乎,可他甚至明目张胆的维护柳氏,她也是一副无谓的样子,这让他邪火中烧。 他越来越期待与她圆房的那日,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姜湄,是不是会生出些生动娇媚的表情来。 柳冰清听闻叶桓居然仍旧惦着姜湄,银牙暗咬,她本想今夜趁叶桓酒醉,就告诉他自己已怀了他孩儿之事,现下看来,还要再瞒个几天。 最大的一块石头,总是要待到风和日丽的时候扔进池塘,才能激起最大的水花。 叶桓想着几日后便要与姜湄重赴那个错过的洞房花烛夜,小腹中更是犹如烈火灼烧,他在柳冰清身上纵情驰骋,酒精与情欲的催动下,他竟情动地唤了声“湄儿”。 柳冰清心中大恸,却不能表现出来分毫,她虽担心叶桓动作激烈伤了胎,却也不得不忍着,她的孩子,也一定如她一般,命硬得很。 姜湄,你且看着,我是如何一步步夺走你的一切。 第22章 洞房 姜湄这两日乐得清闲,成日在东院读书浇花逗狗,没了圆房之事像块大石头一般压在胸口,心情甚是舒畅。 外产都运行有序,掌柜都是她亲自挑选带出来的,几日不去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而叶桓那边却兴致勃勃,他这日下朝后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跑了趟喜典铺子,他差小厮去问了老板,新婚之夜屋内该如何布置,老板便依照礼制置办了一套。 龙凤红烛、喜被、红纱帷帐、新人穿的红色里衣,甚至还有一件女子的大红亵衣。 一方小巧锦盒中装着一条白色丝帕,叶桓问向小厮:“这作何用处?” 小厮支支吾吾地说:“掌柜的说,这是新婚之夜新娘……破身时落红垫在身下的……以示新娘冰清玉洁,成婚前乃完璧之身。” 叶桓闻言眉眼柔和起来,他拿起那方丝帕在手中用指尖轻轻揉捻,这洞房夜,他让姜湄等得太久了,他想还给她一个美好的洞房花烛夜。 隔天便是他与姜湄约定的日子,他方一回府,便令人将采买的东西都一股脑的交给了叶管家,叶管家不明所以,只得皱着眉问叶桓。 “将军,容老奴多句嘴。这柳姨娘才进门不过一月,你这又要纳新人,怕是要与夫人彻底离了心了……” 叶桓被他的话逗笑:“谁说我又要纳妾?明日我搬去夫人那儿住,你带人去把这些东西拿到夫人房里装点装点。” 叶管家闻言喜不自胜,他们将军终于幡然醒悟了,但他看着这些喜烛喜被,仍是不解的问道:“这些不是……?” 叶桓望向东院的方向解释:“我欠她一个洞房花烛,明日便补给她。” “对了,”叶桓补充道:“告诉厨房,再蒸一笼喜饼。” 他想起他们大婚时姜湄喜饼掉落的窘样,轻笑道:“她爱吃。” 而此刻的姜湄却全不知情,正翻出了些细麻绳,琢磨着给花花缠个球。 花花的小乳牙都长了出来,想来是痒得很,没日没夜地抱着桌脚啃。 瑞蓉瑞秧正蹲在桌边逗着小狗玩,姜湄时不时地笑着看看她们,一边忙着做手上的小玩意。 叶管家这时带了几个婆子到了,在门口向姜湄问了安。 姜湄与叶管家相处得胜似亲人,见他来了,姜湄忙起了身招呼他进来。 看着后面几个婆子手里捧了红彤彤的一大堆杂物,姜湄问道:“叶管家,这些是?” 叶管家呵呵笑道:“老奴先恭喜夫人了,将军今日亲自去采买了这些个东西,说是给夫人房中收拾出个喜房的样子,明日……要给夫人补上三年前那个洞房花烛夜!” 说罢叶管家便招呼着瑞蓉瑞秧一齐帮忙,忙活了起来,留了姜湄一人在原地发愣。 不是前几日才为了柳冰清苛责于她,还罚了她禁足,为什么今日又…… 姜湄转身看着那些齐全的喜品,她实是摸不清楚叶桓的心思,明明刚与柳冰清在她面前上演了一场郎情妾意的戏码,转身又向她献起了殷勤。 晚上姜湄看着头顶嫣红的帷帐,毫无睡意,明晚便要同叶桓在这张榻上圆房,想着那日柳冰清说的“不若让妾与夫人说说,将军在这事上的喜好”她便揪着眉头翻了个身。 即将入夏的夜里有些闷热,瑞秧执了把团扇坐在榻边为姜湄扇风,见她翻来覆去的便问道:“小姐可是有些紧张?” 姜湄索性一下坐了起身,闷闷不乐地对瑞秧说道:“我嫁人前便有了心理准备,便是与夫君全无感情,也终是要过这一关。只是我一想到,他前两日还刚与那柳氏……明日又要与我肌肤相亲,我心中便膈应得很。” 瑞秧明白她心中所念,两个黄花姑娘论起这事来脸上还是有些热,瑞秧劝道:“小姐看开些吧,左右都已经嫁过来三年了,早些圆房,也好早些诞下嫡子。” “有了嫡子之后,任那柳氏如何折腾去,我们只肖好好把小公子、小小姐带大。” 姜湄神情有些落寞,自嘲地轻笑了下,说道:“这便是女子的宿命吗……” 翌日,叶桓知会了声晚间来东院用膳,下人们燃上了红烛,铺好了喜被,便通通告退,屋内只余姜湄叶桓二人。 姜湄暗自有些嘀咕,这柳氏一连好几天没有什么动作,今夜就这么轻易地放叶桓来了? “柳姨娘脸上的伤可好了?” 叶桓刚倒了两杯酒,听姜湄张口第一句问起的却是柳氏。 “好了。湄儿,今夜我们不提旁人,你可还记得,我们大婚时喝了合卺酒,我便走了。” 姜湄自然忘不了。 叶桓见她没说话,又兀自开口道:“那时我们奉旨成婚,我见你尚年幼,我又天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这洞房花烛,我欠你三年,叶桓自罚一杯,向夫人赔罪。” “我记得那日掀开你盖头,你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灵动娇俏,喝合卺酒时你手中还掉落半块喜饼,今日我差了厨房做了一模一样的,你尝尝,可还是当年的味道。” 姜湄惊讶于叶桓竟会对当日的细节记得这般清楚,也是头一遭神情柔软的对她说了这么多的话,窗外这时落了小雨,雨声沥沥落在廊下,也仿若滴在了姜湄心头。 姜湄心中微动,抬头望向他。叶桓此刻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眼中情愫复杂而浓烈。 姜湄心中泛起一丝苦涩,若是你回京第一日,便这般待我,或许我们还真能做一对恩爱夫妻。 姜湄如言夹起一块喜饼咬了一口,饼皮酥软,内馅香甜,舌尖一抿便在唇齿间化开,姜湄搁下了筷子,可惜却已不是当年的味道。 她端起杯,敬向叶桓。“将军,湄儿有一事,想得将军一诺。” 叶桓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你说。” 姜湄微微皱眉,她有些抵触这日日抚摸柳冰清的手触碰自己,但还是继续说道:“将军对人对物有所倚重偏爱皆乃人之常情,只是内宅之事,有时眼见未必为实,言语也未必为虚,还望将军能事事做到一碗水端平。” 叶桓心知她指的是柳氏之事,他怕继续言语下去惹了姜湄不悦,便只点头答应着,与姜湄喝下了这杯酒。 他将姜湄抱起,轻放在床榻之上,红烛闪动之下姜湄清丽的美貌更添了一丝平日里他不曾见过的妩媚,叶桓觉着自己手都有些颤抖,喉结不停滚动,他伸出手解了姜湄腰间的系带。 第23章 男胎 二人都身穿红色里衣,姜湄被叶桓脱去了外袍,同样红得刺眼的喜被上铺着那条洁白若雪的喜帕。 姜湄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不停地告诫自己这是她的丈夫,他们所做的事是天经地义,一如世间无数对夫妻一般。 饶是如此,她仍是双手紧紧攥着拳,手心里全都是汗。 叶桓见她紧张,柔声安慰道:“湄儿别怕,为夫会尽量轻一些。” 话音未落,门外便响起瑞蓉叩门的声音,“将军,夫人,西院的芝芙说有要事禀告。” 叶桓脸上闪过一丝烦躁,“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瑞蓉与芝芙在门口对话的声音隐隐传来,瑞蓉不悦地说道:“你瞧,将军今夜已在东院安置了,你快些走吧,莫要再在这里纠缠了。” 芝芙却直接对着门喊了起来:“将军!姨娘适才晕厥过去了!你快去西院看看吧!” 叶桓刚要俯身去吻姜湄,被她这一嗓子喊得直接气红了眼,坐起身吼道:“晕厥了便去请郎中!我又不会治病!” 姜湄见叶桓这样心中暗暗有些惊讶,他素日里对柳冰清百般疼爱呵护,此刻竟丝毫不担忧芝芙说的是实情,果然男人还是逃不掉喜新厌旧的秉性。 芝芙的话语声中已有些哭腔,“将军,已经请了郎中了!郎中说……说……” 叶桓忍无可忍,下榻穿上鞋走到门口一把拽开了房门,潮湿的水气扑面而来,也彻底扑灭了房中的干燥火热,叶桓脸色黑得让芝芙骇得发抖。 “说什么?” 芝芙哆嗦着嘴唇答道:“说……姨娘好像是……有喜了。” 姜湄闻言也立时坐起了身来,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叶桓,他方一回京便要纳妾,她忍了,他纵容他的妾室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也忍了。 如今竟做出这等荒唐之事,与妾室行房却不避孕,当真是要宠妾灭妻吗? 叶桓也怔在了原地,他缓缓转过头去看姜湄,一眼便看到了姜湄眼底的失望、惊恸,他如愿以偿在今夜见到了姜湄脸上出现了不同于平常的情绪,却没想到是这般情况。 “湄儿……我……” 姜湄扯过外袍披在身上,偏过头去不再看他,轻声说道:“将军不必说了,且先去西院看看吧。” 叶桓此刻也对事情状况尚不了解,他也不知该如何与姜湄解释,只得硬着头皮回榻边取了外衣穿上,又看了一眼姜湄冷淡的侧颜,转身走了出去。 姜湄用手抚着床上那条喜帕,口中喃喃说道:“母亲,做人妻子为何是这般辛苦……” 她下榻推开了窗,屋外的小雨还在下着,姜湄喃喃念起了母亲从前念过的词: “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灯。” “此时无限情。梦难成。恨难平。” “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 叶桓心中还不断浮现着姜湄适才脸上的神情,他越想心绪越乱,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进了西院,便瞧见那郎中正站在门口候着,叶桓连忙上前问道:“这丫鬟说得可是真的?先生当真号出了喜脉?” 郎中点了点头,“禀将军,老夫可以确定柳姨娘是喜脉,刚足一月,且脉象蓬勃有力,像是男胎。” 叶桓闻言,心情复杂,让芝芙送了郎中出府,他走进柳冰清卧房。 房中柳冰清靠着个软枕半坐在床榻上,正有个丫鬟伺候她喝着汤药。 见叶桓来了,柳冰清推开药碗,示意丫鬟出去,丫鬟走出房带上了门。 柳冰清妙目含情地说道:“将军是怎么了?莫非是欢喜过头了?站着做什么。” 说罢向叶桓伸出右手,示意他坐在床边。 叶桓站了片刻,还是上前握住了柳氏的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思忖了片刻说道:“冰清,你可有按时服用避子汤?” 柳冰清闻言坐直了身子,一脸的难以置信。“将军的意思是,怀疑柳儿故意使诈怀上的孩儿?”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已命人每次在你承宠后都给你喝下了避子汤,这孩子……又是怎么来的?” 柳冰清又换上了一副柔和幸福的表情说道:“所以柳儿觉得这定是上天垂怜,将军年近三十却膝下空虚,叶氏又只余将军这一条血脉,柳儿服了药却仍旧有了身孕,这可不就是天意吗?!” 叶桓看着柳冰清的肚子,心里斟酌着她说的话,不管这孩子是如何怀上的,柳氏这点却说对了,他随时都可能重返战场,为叶家留后自然是越早越好。 可……他与嫡妻尚未圆房,这庶子却成了长子,如此行径与宠妾灭妻无异,甚至可能还会在朝堂上被言官参上一本。 还有姜湄……她以后在京中岂非要被所有人耻笑吗。 叶桓握了握拳,还是同柳氏开口说道:“柳儿,这个孩子不能留。” 柳冰清闻言瞪圆了眼,松开了叶桓的手,两行清泪瞬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将军你是……要打掉我们的孩儿?” 叶桓咬了咬牙,“柳儿你听我说,如果夫人两三年无所出,你生了长子倒是没什么。可如今我与夫人尚未圆房,你却先行有孕,再加上你的出身……这事有违纲常伦理……” 柳冰清哭成了个泪人,她推开叶桓赤脚跑到妆奁前,抓起一根钗子就抵上了脖颈。 “你莫要同我说这些规矩道理了,我随你来了京城后,日日都要拿这些东西来压我、欺侮我,现在又要因为这些亲手杀害我们的孩儿,若是你要他死,今夜我便先死在你面前!” 叶桓没想到一向乖顺的柳氏会突然做出这等过激行为,他慌忙起身,却又不敢上前。 “柳儿,你冷静点,莫真伤了自个儿。” 柳冰清声泪俱下,“叶桓!我十五岁那年救了你,又委身于你,如今已是整整十年了!你可知我为了你放弃了多少?付出了多少?如今好容易有了这个孩子,你却要我打掉,你还有良心吗?!” 叶桓被她的话戳中下怀,他一直觉得柳冰清一个姑娘,无名无份的跟了他这么多年,心中愧疚,柳冰清又救过他的命,被她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自己十分混蛋。 “好!好!我们留下这个孩子,我答应你留下他,你快把簪子放下!” 柳冰清闻言止住哭泣,将信将疑地问道:“当真?” 叶桓点头,见柳冰清已经没有适才那么激动,他上前一把夺过发簪,单手搂住了柳冰清的腰肢,怕她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儿来。 第24章 贵妾 叶桓解了姜湄的禁足,他在东院外来回踱步却不敢踏进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同姜湄说出留下柳氏孩子的决定。 瑞蓉一出门便看见了叶桓,不情愿地行了一礼,脸上也没什么笑模样:“将军来得正好,夫人正命我去找您。” 叶桓只得硬着头皮跟瑞蓉进了院,姜湄正伏在案前执着笔算着这月的府库,听见叶桓有如洪钟的脚步声,她的笔顿了顿,仍是没抬起头。 瑞蓉刚要出声通报,被叶桓拦住,示意屋内下人退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叶桓不知该如何开口,屋内静得只能听见姜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过了良久,姜湄暗叹了口气,将笔搁在笔山上,坐起身看向叶桓。 “将军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叶桓指节微微用力,指甲抠进掌心,传来痛感。 “冰清……确实有孕了。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姜湄微眯起秋水一般的眼眸,缓缓开口:“将军可知道让妾室生下长子意味着什么?” “湄儿……这个孩子毕竟是我叶家的血脉,如今梁国虎视眈眈,我不知何时又要重赴前线,不若……对外便说这孩子是你我所生,待孩子出生便养在你房中……” “将军!”姜湄眉眼间浮上怒意,她打断叶桓的话,“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叶桓踏步上前,略有些焦急地继续说道:“湄儿,我知道这样委屈了你,可冰清她身体孱弱,若是强行落胎,她怕是难以承受,我会说服她守住这个秘密,绝不让孩儿知晓自己身世……” 姜湄心中又惊又怒,她不想叶桓堂堂一国主帅,百姓心中铮铮铁骨的大英雄,竟能说出这般令她不齿之言。 她定了定翻涌的心神,朗声说道。 “这孩子是你亲骨肉,我亦不忍扼杀他来到这世上的机会。只是将军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力排众议纳柳氏进府,纵她怀娠,却不敢担这后果,是何道理?” “你爱重柳氏,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无权干涉,而现在你却又要她承受夺子之痛,一生不得与亲骨肉相认,她便不难以承受了?” “你要把这孩子记在我名下,混淆我姜叶二府嫡系血脉,且不说我如何向姜氏祖上交代,这府上悠悠众口,便是让下人全数签下死契,阖府封上十月,但有朝一日若这孩子知晓自己实非嫡出,他又当如何自处?” “如若消息走漏,世人知晓我将军府做出这等倒行逆施之事,毁了你叶氏一脉世代英名,你又有何脸面去面对父母灵位?” 叶桓被姜湄一连串掷地有声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这已是他深思熟虑一晚能想出的最后对策,却被姜湄尽数推翻。 他没想到姜湄外表温润如水,内里竟是这般刚劲,他纵横沙场这么多年,手下亡魂无数,尸山血海也没让他有过一丝退怯,此刻却在这个柔弱女子面前彻底丢盔弃甲。 姜湄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人已非彼时人,记忆中大婚时那个伟岸英武的丈夫越来越模糊了。 她强忍着阵阵袭来的眩晕感,睁开眼盯着叶桓一字一句地说道:“抬柳氏为贵妾。” 叶桓闻言惊异地看向她,“湄……湄儿……” 姜湄已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接着说道:“差人回边关,寻个近日里死了姑娘的清白人家,尚未上报的,多给些银钱,给柳氏落籍。” 叶桓这才明白姜湄的意思,柳冰清来历不明,连个户籍都没有,按律只能算作流民,纳她为妾已是天大的笑话。 姜湄作为叶桓正妻,虽是三年无所出,却是因为叶桓婚后便离了京,如今夫妻刚刚团聚,却让一个贱籍都没有的妾室先行怀孕生子,便已不是笑话那么简单了。 越国注重礼数尊卑,叶桓身居高位,若是被言官弹劾,依律是要官降三级的,偏偏越国战事又要倚重叶桓,届时最为难的只会是越帝。 但若是柳冰清抬了贵妾,叶桓顶多落个色令智昏的名头,而对姜湄来说才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自古以来,长子若是庶子的,地位仅次于嫡子,多半是家宅中未娶正妻或正妻多年无子,才会允许妾室生下长子。 长子因着是第一子,多半会被多予以些爱重,分配家产时也会挤兑走嫡子女很大份额。家中有爵位要承袭的,若是没有嫡子,或嫡子夭折,便可由庶长子袭爵。 而市井传闻里,也经常能听说某年某家因着庶长子与嫡子之间的利益之争,而蹊跷的死了一方的。 故此若非情况特殊,是不会让妾室诞下长子的,以避免往后产生些不必要的内宅争斗。 叶桓通晓了其中关窍,姜湄为了此事所做出的牺牲是他没料想到的,他嗫喏着开口:“湄儿……如此一来,你……太过委屈了。” 姜湄淡淡道:“此番这种局面,难道不是将军一意孤行所致么?现在又来为我委屈,就不必了。” “只希望将军记得昨日答应过我,不论日后再生何事,切要一碗水端平。” “妾身乏了,将军请回。” 叶桓也无脸面再留,他看着姜湄纤细的脖颈,仍旧昂着头看向窗外,只能留下一句:“湄儿,日后我会好好补偿于你。” 说罢便离开了东院。 柳冰清一早便盘算好了,叶桓决计不会狠心让她落胎,姜湄虽不是个好拿捏的,但好在她与叶桓感情根基不牢,她又那般清高自傲,想要离间二人并不难。 但她却没想到,因着此事居然直接抬了她个贵妾,一向刚正不阿的叶桓还替她作假落了良籍。 她本想待到孩子落地,她再央求叶桓抬她身份,将孩子留在身边抚养,没想到她想得到的一切到手得如此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如今借着有孕和身份的变换,她成了这将军府内名副其实的主子,原本对她不算太待见的下人们也殷勤恭敬起来,只是私下里还是会偷偷议论夫人当真可怜,这将军府怕是要变天了。 宫里时常有些岁贡佳品赏赐到府里,原先都是尽数送进东院,如今却也要分成两份,东西院各半。 姜湄与叶桓已有半月不曾再见,叶桓日日都来瞧柳冰清,隔三差五也会宿在这里,柳氏一颗颗地往嘴里塞着进贡的葡萄,美滋滋的哼起了山间小调。 第25章 帮衬 到了六月,西郊的花进入了开得最旺盛的花期,漫山遍野的花香扑鼻,景色甚是怡人。 除了制作玉妆露的必要花材外,姜湄又命人做了些花酿,盛在特别找私窑定制的精美瓷瓶中,再用雕刻成花朵状的木塞封口。 玉妆露卖得再好,也并非不可效仿,日子久了自然会有别家炮制出类似的东西来,姜湄便想着,要趁着京中贵女们追捧玉妆露的热情,把玉簟斋的招牌立住。 六月初六是天贶节,传说这天是大禹的生日,自古便沿袭下来个在这日晒出各家花红柳绿衣服的习俗,这本是个小节日,但姜湄有意借此机会办一场宴会。 此前几年里,叶府只有她一个主子,她又是个安静淡雅的性子,从来都是她各家各府的赴宴,却从没自己操办过。 如今叶桓终于还朝,自家生意也常被各家夫人小姐光顾,若是还抠抠搜搜不大摆场宴席,面上也有些说不过去。 这天恰巧是六月初一,依礼是要阖家坐在一起共用团圆饭的,叶府三人只得坐在一张桌上共用着晚膳。 柳冰清虽抬了身份,按例还是不能与主家同桌的,只是她央着叶桓说家里人少还分两桌用饭忒浪费,便跟着叶桓一同来了。 叶桓只觉得如坐针毡,姜湄自顾自地品着碗里瑞秧夹来的一块鱼腩,柳冰清倒是容光焕发,笑吟吟地给叶桓夹菜。 “将军,柳儿都给你夹了这么多好吃的,怎么还不动筷?” 叶桓不愿在姜湄面前与柳氏过分亲近,只得低声同她说了句:“你自己吃自己的便好,不用为我布菜。” 柳冰清撅了撅嘴说道:“将军知道的,柳儿害喜害得厉害,哪里吃得下这些油腻腥膻的。” “那你想吃什么,吩咐厨房为你做些清淡的。” 柳冰清看向姜湄说道:“此前在夫人院里尝过东院小厨房做的牛乳糯米羹,妾回去着人试着做了,却总是做得不如夫人赏的那碗香甜,令妾想得紧呢。” 柳冰清突然同自己搭话,姜湄只得淡淡应道:“瑞蓉,一会吩咐下去做好给柳姨娘送去西院。” 瑞蓉心中翻了个大白眼,闷闷地回道:“是,夫人。” 柳冰清冲姜湄甜甜笑道:“多谢夫人。” 说罢她又换上了一副担忧的表情。 “柳儿最近因着有孕胃口不好,这腰上又细了一圈。可夫人似乎几日不见也清减了些,不知又是何缘故?” 叶桓闻言皱了皱眉,他偷偷打量起姜湄,确实清瘦了,不知是不是还因着柳氏的事心中有气。 “夫人……可是最近哪里不适?要不要寻了郎中来把把脉?”叶桓小心试探着问道。 姜湄搁下了筷,心中想着这两人为何不能消停片刻,吃完这顿饭各回各的院子。 “劳将军挂心,妾身无碍。近日妾身思虑着在六月初六办一场宴会,还没得机会向将军说。” “将军多年在外,与朝中诸位大人联系得少,一来借此机会将军可与各位大人熟络熟络,二来也好答谢夫人小姐们经常光顾我们铺子生意。” 叶桓听到这,心中更是有愧,自上次之事后,他琢磨着等上两三日,待姜湄消了气,他再多跑几回东院,求得姜湄原谅。 可白日里来了几次,姜湄不是在午睡便是出府巡视庄子铺子,晚间柳冰清日日都要叶桓陪她用膳,用完膳他想借口回书房柳氏便说害喜不适,要叶桓留下。 柳冰清好容易将二人之间生扯出一条裂痕来,又怎会轻易让这裂痕被重新填补。 于是叶桓便已有足足半月未去寻过姜湄,有些事情,若是当时未分说清楚,时间久了,也就再难开口了。 叶桓对姜湄的心思,也被二人之间这难以启齿的阻碍隔住,不得出路,他本以为姜湄会待他越发冷淡,却没想到姜湄仍是尽着主母职责,为他为叶府筹谋斡旋。 叶桓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殷切地问向姜湄:“夫人欲如何操办?为夫可需要做些什么?” “操办宴会是后宅之事,哪有主君插手的道理。西郊繁花盛开,妾身想移些来,邀众位大人及其家眷到府赏花品酒。” “眼看已快要入夏,我们衣铺又赶制出了一批新式夏衣,恰逢此时也好展示给夫人小姐们瞧瞧,揽揽生意。我打算在宅中挑些容貌清秀的丫鬟,以轻纱覆面穿戴给客人们观看。” 叶桓闻言频频点头,还没待叶桓开口,柳冰清却抢先说道:“柳儿日日在房中甚是憋闷,如今柳儿也是叶家的人了,便让柳儿代将军去帮衬夫人吧。” 叶桓问她:“你如今身怀六甲,如何能受这些劳累?” 柳冰清莞尔一笑,抓住叶桓话中的无心之失:“柳儿知道将军心疼柳儿,只是夫人自己操持此事也是劳累,如今更是清瘦了,妾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叶桓被柳氏的话说得面色一僵,他偷睨姜湄,见她没有在意,暗自呼了口气。 柳氏又接着说道:“不过柳儿粗鄙,宴席赏花柳儿自是帮不上忙,不若夫人将展示成衣一事交由我,妆面头饰我总是懂的。” 柳冰清早就知道,她如今在京中名声不好,现下虽是抬了贵妾,名正言顺的怀着孩子,但传闻里仍是把她说得难听至极。 她差芝芙出去打听,赏了芝芙十两银子让她如实说来。 芝芙说外面传她未被收房前便珠胎暗结,仗着身孕跟着叶桓回了京,姿色平平却一身狐媚手段,勾得将军冷落正妻。 听完芝芙的话她气得直接甩了芝芙一个嘴巴子,芝芙委委屈屈地啜泣着说姨娘这是你让我如实说的呀…… 柳冰清正愁如何能挽回自己的名声,与京中权贵家眷结交结交,姜湄就把这机会送到了眼巴前儿来。 姜湄想着这事简单,穿衣的人选她已亲自挑好了,到也不怕柳氏作出什么乱子来,便同意了。 “既然柳姨娘有这个心,那此事便交由你吧,只是姨娘要记得,这妆面发髻首饰切不可过繁过奢,要以典雅纯净为主。” “妾定办得妥帖,夫人放心。” 第26章 盈香 姜湄忙着操持宴会之事,便没再过问成衣展示的事,她命人将那日要用的衣服首饰尽数送去了西院,让柳冰清便关起门来自己带丫鬟们操练。 姜湄为各府送去了她亲自题字的请帖,就连那请帖的纸张都事先拿茉莉花露浸过,只需轻轻拿起便能闻到淡淡馨香。 她为此宴取名盈香宴,茉莉花丛中品酒验衣,正可谓应了那句“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人人赞叹姜湄此宴甚是风雅,小姐夫人们也是期待非常。 到了六月初六这天,收了请帖的官员们携着家眷尽数齐聚到了叶府,众人只听说圣上赐了叶桓一栋大宅,却不知这宅子竟是这般大。 几年来姜湄把宅子打理得很好,目之所及的景观与装饰都恰到好处,既不奢华又不单调,众人纷纷夸赞将军夫人当真是蕙质兰心啊。 叶桓此前不在京中,姜湄只挑女眷宴会出席,大多数官员都没见过这位夫人,只是从自家女眷的口中有所听闻。 有不明所以的人就问了,这今日一见这将军夫人,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倾国倾城,端庄秀丽,又如何会被一个边关民女夺了宠? 叶桓与姜湄自是心知肚明,这京中无人不对叶桓与府上艳妾的风流韵事津津乐道,却也只能无视那些探寻的目光,若无其事的接待着宾客。 姜枫年自然也在府宴的宴请名单上,今日姜氏夫妇二人携了姜瑾如约而至,见了叶桓夫妇二人,姜枫年自是不愿为那些丑事与叶桓翻脸,仍旧笑着同叶桓话语。 赵氏与姜瑾却没给叶桓什么好脸色,叶桓问候赵氏时她只淡淡点了点头,姜瑾瞪了叶桓一眼,径直去挽起了姜湄手臂。 姜枫年呵斥姜瑾:“怎得如此无礼,快与你姐夫见礼!” 叶桓连忙摆手道:“无妨,湄儿,你带小妹与岳母先去往后园吧,我带岳父大人到前厅用茶。” 母女三人走在府中,姜瑾被府中景致吸引,东瞧瞧西看看,赵氏轻声问姜湄:“抬妾之事我亦有所耳闻,你……可受了委屈?” 姜湄望向赵氏,赵氏柔和目光中又似掺杂着一丝担忧与心疼,姜湄心中了然,没想到赵氏待她竟有几分真情,反倒是生父却对此事只字不提。 “母亲放心,湄儿……过得还好。我与将军毕竟是结发夫妻,这一点是无人能动摇左右的。” 赵氏点了点头,看了看前面雀跃欢欣的姜瑾,又说道:“如此便好。你小小年纪,却悟到了我争斗得身心俱疲才看透的道理,我现只盼着瑾儿能有你这般通透聪慧,便心满意足了。” “瑾儿被母亲看顾得甚好,天真烂漫些也是有的,她的婚事,我也定会仔细着帮忙斟酌,为她寻一门好亲。” 赵氏叹了口气:“你的眼光自然是好的,你们姐妹俩虽非同胞,自小感情却甚好,你父亲为你联这门亲时,我也是看好叶将军的,以为你嫁过来不会再走我同你生母的老路,却没想到……这叶将军行事竟是如此荒唐!” 姜湄沉默,如今此事已闹得人尽皆知,若是柳氏有孕的事再传出去,怕是不知将军府要如何被人指摘。 好在距胎儿出生还有近一年,柳冰清一个妾室平日里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到孩子出世时,许就没那么令人瞩目了。 说话的功夫已是到了后园,黎诺安见姜湄来了,起身冲她招手唤道:“姜姐姐!” 姜湄招呼众女落座,向瑞秧点了点头,瑞秧便带领这一众婢女端上了酒与瓜果,姜湄说道:“今日园中茉莉与这花酿皆产自我玉簟斋花圃,今日是天贶节,妾身便借花献佛,邀诸位共品这茉莉花酿,感念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说罢她双手举起酒杯,众女也纷纷随她一道举杯,浅尝起来。 黎诺安只觉得这酒清冽甘甜,入喉顺滑香醇,冰冰凉凉甚是消暑,而落入腹中又散发着融融暖意,她惊喜的端起酒瓶左看右看,发现就连这封口的木塞也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姜姐姐,这酒也太好看好喝了,为何入口和入腹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姜湄笑着同大伙解释道:“茉莉性寒,我便以性温的黄酒为底,再以花入酒,就有了入口清凉,后却又能暖腹的特质。” “这酒有着清热消火,利水通下,润肤香肌之功效,诸位若是喜欢可多饮两杯,不过可莫要喝醉了。后面还有好戏呢。” 姜湄说罢又拍了拍手,婢女们又端上了一个个白色瓷盅,众人打开一看,里面是熬得晶莹剔透的甜汤,甜香扑鼻,似是还冰过,令人食指大动。 “这碗露凝羹是以西米、薏米、牛乳熬制而成,辅以红枣、桂圆、蜂蜜,最终又加入了一勺玉簟斋自制的茉莉花酱,用来消暑解酒是最好不过了,请各位品尝。” 众女尝过后都是赞不绝口,越来越觉得姜湄这盈香宴办得甚是巧妙,环环相扣,坐在这茉莉花簇拥的廊下,品着茉莉酒,尝着茉莉饮,仿佛置身仙境一般,倒真是满袖盈香。 姜瑾这时问向姜湄:“阿姊,若是瑾儿回去以后,再吃不到这么香甜的甜汤怎么办?” 姜湄轻笑:“今日的茉莉酒、茉莉酱,妾身为诸位都准备了一份离府时带走,只是若是以后还想要,妾身这可没有了。便要劳烦诸位移步我玉簟斋购入了,不过还是老规矩,凭这空瓶半折。” 黎诺安打趣道:“好啊,姜姐姐,你这是变着法子做我们生意呢!不过你这东西当真好,玉簟斋的价格又公道,我只怕到时候抢不着!” 姜湄起身向众人福了一礼:“真是对不住诸位了,我们花圃的产量有限,玉妆露供应一向不足,据我所知已被有心人买去炒至百两,只是一瓶小小花露,断不值那些个银子,诸位切莫要叫人骗了去。” “虽然花产有限,但我们成衣铺玉袖阁的成衣却是不用抢的,今日借着天贶节习俗,晒晒红绿,这一批衣裳还没上市,诸位瞧瞧有没有合眼缘的,喜欢的话便优先做与你们。” 第27章 出丑 众女所处的位置在庭园纳凉的雅室之中,这屋子没有窗子,只用几根圆柱做了支撑,四周挂的是白色纱帘。 姜湄授意瑞蓉,可以开始了。瑞蓉便到花园右侧廊下的一排房门紧闭的正堂叩了几下门。 婢女们上前,将白色纱帘束起,恰好可以看到不远处正堂门前的长廊。 门扉轻启,身着不同颜色、不同款式夏衣的丫鬟们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丫鬟们以薄纱覆面,个头身高都很是匀称,肤色白净,更衬得衣裙轻盈飘逸,姜湄所搭配的服装色泽也很是契合,并不会让人觉得花花绿绿得扎眼。 姜湄正为众人讲解着这一季衣衫的用工用料,只见那几个丫鬟中间有一个人,个头最矮,肤色相较起来也有些暗黄,却站在正中,突然开始唱起了小调。 这小调高亢而悠扬,京中之人从未听过,有西北嫁过来的妇人小声说道:“像是我们那边偏远地的山歌。” 众女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歌唱之人音色还算清亮,只是这盈香宴配山歌,好像并非一个路数的。 姜湄一眼便认出了那中间唱歌的女子是柳氏,她原本只想依了柳氏所求,让她同叶桓邀邀功,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府内举宴,妾室不得露面见客,而柳冰清竟然混进了丫鬟堆里秀起了伶人之技,若是被众人发现这唱歌女子就是京中鼎鼎大名的将军府新妾,后果可不堪设想。 今日文武百官齐聚叶府,其中也不乏有许多酸腐的言官,若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闹上这么一出…… 黎诺安有些好奇地问姜湄:“姜姐姐,你何时从边关弄来了个歌妓?只是容我说句实话,你这弄来个唱山歌的,与今日主题实在不搭,甚至可以说是败笔……” 柳冰清虽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唯独对这嗓子她有那么几分自信。从前在山中过活时,都是一边做农活一边唱山歌,她是全村公认的金嗓门,高亢嘹亮。 见众人议论纷纷,她心中笃定她们定是被她的歌声所惊艳,沾沾自喜间又拔高了嗓音,唱得更加卖力起来。 前厅中,叶桓与官员们正品茗谈论着梁越两国未来走势,隐约却闻到后园传来歌声,姜枫年还诧异地问向叶桓:“怎得今日还安排了唱戏的环节么?” 叶桓轻轻蹙眉,他并未听姜湄说起有这么个安排,又不是寿宴喜宴,唱什么曲儿? 他起身走了出去,也有好奇的跟着去看热闹。 姜湄心中暗道,还好今日命她们以轻纱遮面,不会有人发现唱曲儿的人是谁,她怕柳氏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便高声说道: “好了。便就到这吧,诸位请随我到偏堂开宴。” 柳冰清一曲还未唱罢,听着姜湄要带众人离开,心中想着姜湄这是看不得自己出风头,便收了声喊道:“诸位留步!” 众人一听那唱曲儿的伶妓突然开口说话,又纷纷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去。 只见柳冰清摘了面纱,一脸盈盈的笑意,向众女福身见礼说道:“妾身柳氏,见过诸位夫人小姐。” 大伙又议论纷纷起来,“这柳氏是何人?”“未曾听过,莫不是哪家楚馆花魁?” “我看着倒也不像,这副姿容也当得起花魁么?” 柳冰清又抢在姜湄前面继续说道:“妾身是将军妾室,今日协助夫人操办宴会,为各位贵人献唱一曲助兴,还望诸位此番来府中游玩得尽兴些。” 柳冰清的话宛如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便是闹得京中满城风雨,前些日子刚抬了将军府贵妾的女子。 “这……便是怀远将军日日娇宠的那女子?这长得也忒……” “将军夫人那般谪仙似的人儿,竟败在这种女人手上?将军怕不是患了眼疾吧?” “这将军府是不是疯魔了?竟让妾室露面见客,还如同歌妓一般当众献艺?” 正踏进后园的叶桓与身后的官员也听到了柳氏的这一席话,她平日里说话夹着嗓子,极尽柔媚,这会儿这一番话说得却是中气十足,离着老远也听得甚是清楚。 叶桓闻言面黑如炭,加快了脚步,被惊住的众人听了这惊世骇俗的言语也加紧跟了上去,想好好去瞧一瞧热闹,看看这传闻中的柳氏是如何美艳。 然而柳冰清此刻,却还不知死活地继续说道:“可惜今日妾身不能饮酒,不然定代将军敬诸位一杯,妾身已怀有身孕,待我将军府长子出世,还望各位赏个薄面,过府吃一杯喜酒。” 一时间,人群中没了声息,一众女眷偏过头用不可思议地目光望向姜湄,姜湄闭了闭眼,她完全没料到柳氏竟是这般蠢钝如猪,自作聪明。 这下,怕是她与叶桓要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了。 叶桓一声厉喝破空传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柳冰清被这一吼吓了一跳,见叶桓气势汹汹地大步走来,还没明白过来他为何而发怒,只得柔柔唤道:“将军,柳儿适才……” “闭嘴!”叶桓走到她身边,伸手拽住柳冰清的手腕,把她拖向了内宅,远远地还传来柳氏的娇嗔:“将军,你慢些走,你弄痛柳儿了~” 后园中的男男女女面面相觑,陪着柳冰清展示衣裳的丫鬟们发着抖跪了一地,姜湄只得出声说道:“各位还是先随我去屋内吧,我们先行开宴。” 众人相互对视了一下,纷纷说道:“今日贵府似有家事要理,就先不打扰了,改日再聚,改日再聚。” 须臾的功夫,人就陆陆续续走了个精光,唯余姜枫年一家,还有同姜湄交好的黎诺安。 姜枫年走到姜湄面前怒道:“你就是这么为人主母的?无能至极!连个妾室都管不住,害我姜家也一起颜面扫地不说,还让这小妾刚过门便怀了身孕?” 姜湄只静静站在原地,听着姜枫年的雷霆震怒。 赵氏叹了口气,见姜枫年已被气得浑身发抖,眼看就要动手打姜湄,她连忙上前拉住姜枫年,“老爷,今日他们府上已经乱作一团,我们先行回去,有什么事等过上两日再说。” 说罢便拉着姜枫年和姜瑾走了,临走只能给姜湄留下一个忧心的眼神。 黎诺安过去拉了拉姜湄的手:“姜姐姐……” 姜湄冲她轻笑了下:“我没事的,人都走光了,你也先回去吧。” 第28章 恶果 姜湄看着满地狼藉,问向抖如筛糠的婢女:“柳姨娘擅自篡改我的安排,你们为何不来报我?” 婢女们伏在地上,哆嗦着答道:“姨娘今日才说要同我们一齐出来见客,如此小事不必去报夫人,婢子们也怕惹了姨娘不快将军怪罪……” “可是婢子们当真不知姨娘会突然唱起了小曲儿……” 姜湄抬头呼了口气,她苦心经营了三年,不论是这将军府还是玉簟斋,她便是待这些下人再好,可终究这府邸还是姓叶。 这些丫鬟,不,或许阖府的下人都在看叶桓的眼色行事。 他们并不知道柳冰清与叶桓有何渊源,在他们看来单纯是将军被柳姨娘迷得神魂颠倒,甚至爱重到让她在嫡妻之前怀上了孩子。 一个如此被主君偏爱的姨娘,他们就算不说巴结讨好,只问谁敢得罪? “你们起来吧,这次让你们帮玉袖阁试衣,我本准备了每人二两赏钱,如今你们不知规劝姨娘,知情不报,罚俸三月,就当功过相抵了。” 几个丫鬟给姜湄磕了头,“谢夫人开恩。” “下去吧。” 丫鬟们抹着泪去更衣收拾残局了,姜湄想了想,还是循着叶桓与柳冰清消失的方向找了过去。 后园偏堂前,叶管家正焦急踱着步,见姜湄来了忙迎了上来:“夫人,你可来了,眼下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姜湄走进堂内,柳氏正坐在一旁哭哭啼啼地拭泪,叶桓坐在正位上,面色阴沉,一脸的盛怒。 叶桓看见姜湄,面色有所缓和,心中却十分愧疚,不敢去看姜湄的脸色。 姜湄开口说道:“柳姨娘,你可知你今日所言所为,令我将军府声名尽毁,颜面扫地?” 柳冰清莫名其妙被叶桓当众拖走,心中本就不服,她不过就是想在京中贵族前露露脸,怎得将军府做宴,风头就全要被姜湄一人占去? 思及此她忿忿开口:“夫人欺我不懂规矩,便这般危言耸听。我不过是想着家中做宴,我们做东的总要热情些,我曲儿唱得好,为众人表演则个又怎么了?如何就毁了将军府名声了?”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十分有理:“况且京中流言纷纷,传得极为难听,如今我在京中贵人们面前露了脸,熟络熟络,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么?” 叶桓听了她一番言论,出口驳斥道:“你一个妾室,露什么脸?你见哪家妾能在家中做宴时出来与客人熟络的?” 柳冰清见叶桓也一齐数落她,委屈道:“将军,我与寻常妾室怎能相提并论?如今我已是贵妾,大小也是个主子,我腹中还怀着你叶家长子呢!况且我为了帮衬夫人也是煞费苦心,将军怎能这样说我?” 叶桓也顾及她怀有身孕,语气登时软了三分,“那你也不能在这般正式大宴上唱曲啊,那都是伶人歌妓的行当。况且你怀有身孕之事本就不甚光彩,你……” “可是将军你也听过我唱的山歌小调,你明明还夸过我声音悦耳,曲调动听。” “我…是说过,可今日这场合……”叶桓一拂袖,柳冰清终究还是不谙事理,与她说不清楚。 柳冰清不依不饶:“我和我腹中孩儿如何就不光彩了?莫非要等到孩儿出生办酒时,再行告知我的身份吗?” 姜湄淡淡开口道:“姨娘多虑了,怕是待到这孩子出生,我们叶府办酒也未必会有人赏光了。” 姜湄无意再听他二人纠缠,只说了句“府中还有诸多事宜有待善后,妾身先行告退了。” 叶桓追了出去,开口唤道:“湄儿,今日之事……” 姜湄打断他:“将军,怕是铺子的营收也会因着今日柳姨娘的作为受些影响。” “湄儿无能,府上下人因着你对柳氏的爱重已不再尽然听从我的管束,将军偏爱柳氏也要有个度,莫要纵得她再惹出大祸。” “湄儿言尽于此。”说罢便转身离开。 叶桓望着姜湄远去的倩影,觉着两人之间已是渐行渐远了。 那日之后,朝野中对将军府的传言愈演愈烈,就连越帝与瑜妃也问了叶桓家宅之事何以闹得这般难堪,叶桓自是难以启齿,有口难辨。 瑜妃听闻叶桓有这么一个爱妾,才纳进府就抬了贵妾,还怀了孩子,便以为叶桓是不喜姜湄。 为了拉拢叶桓,瑜妃赏了柳氏一些首饰金银,以着赏她为叶氏绵延后嗣的名头送去了叶府。 得了宫里娘娘的赏,柳冰清在叶府里更是扬眉吐气,凡是姜湄在府里立的规矩,她便都要反其道而行之,好像如此便能显示出她在府里的地位日渐提升。 梁国近日里似是又有了新动向,叶桓日日都要进宫商议应对之策,常是早出晚归,也无暇再顾及柳氏与姜湄之间的暗潮涌动。 叶府名下的生意一落千丈,此前供不应求的玉妆露也积压了几箱,姜湄巡视铺子时掌柜吞吞吐吐,在姜湄的追问下才说出实情。 那日门前有两个妇人结伴而过,其中一个想进店逛逛,却被另一个拉住:“快别进这家铺子了,听说这铺子主家里竟是些腌臜事,妾不如妻,倒行逆施,那小妾行为荒诞,一副勾栏做派,勾得他家主君嫡庶不分,以庶为长……” 姜湄听了掌柜的叙述,心知自己苦心经营数载的买卖怕是做不成了。 只是这铺子还能卖掉,田庄上那么多口人又当如何呢。 姜湄回府后,叫来了瑞秧:“把我的嫁妆拢一拢,能卖的都卖掉,去钱庄换成银票,拿回去给我母亲,让她以瑾儿的名字盘几间铺子。” 瑞秧问道:“小姐,这是要另起炉灶?” 姜湄叹道:“叶府名下的铺子已是强弩之末了,失了名声迟早都要倒闭,那么多农仆还指着这个营生养家糊口呢。” “既然他纵得柳氏将我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我也无力回天了。” 柳冰清自怀了身子以后,倒是学会了滋补,日日都要用上一晚燕窝羹,她对着镜子左右端详着自己的脸问芝芙。 “你瞧我这面色是否白皙一些了?这燕窝当真是个好东西,今日的份怎么还没送来,你去催一催。” 芝芙面露难色:“姨娘,夫人已削了阖府用度,怕是不能日日喝燕窝了。” 柳冰清闻言柳眉一竖:“如今我身怀六甲,她敢削我的用度?” 芝芙解释道:“听说是自从上次盈香宴后,铺子的营收惨淡,咱们府上银钱有些紧俏了。” 第29章 出征 这日叶桓收到边关探子八百里加急的密报,说是梁国大军突然集结,似是有向两国交界方向开拔之意。 叶桓不敢耽搁,火速禀告了越帝之后便要启程回边关。 越帝拍了拍大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在大殿中来回踱步。 “不是说梁帝病重么?怎么又打过来了?孤还没定夺好要不要着使臣议和呢……” 叶桓对他这位怯懦的君王很是无奈,开口劝诫道:“陛下,梁国觊觎我国良田海域多年了,他们兵强马壮,又怎会轻易放弃吞并我国河山。” “就算梁国愿意议和,怕是也要向我国索要每年数以百万石的粮食,连年征战赋税已是过重了,我国百姓何以再承担得起这议和的条件。” 越帝喃喃道:“那依爱卿所言,这仗是不得不打了?可你又有几分胜算?若是败了……我们岂不是要国破家亡?” 叶桓抱拳道:“陛下,如今梁国内乱,众皇子均对皇位虎视眈眈,我们并非没有胜算,待臣先返回边关,摸清形势,再做部署。” 叶桓第二日一早便要启程,柳冰清知晓此事后大哭不止,哀哀切切地对叶桓说道:“往常将军在前线指挥作战,柳儿都陪在身边,我们每月总能见上一面。” “可柳儿现今怀着身子,不能陪将军同去,让柳儿如何能放心?” 叶桓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了,对这男女之事已没有当年那种近乎荒唐的热忱,他自是不会再带柳冰清同去了,况且柳氏有着身孕。 柳冰清自是更不可能再愿意回到那风沙漫天的困苦之地,只是表一表愿与叶桓同甘共苦的“决心”。 如今她过上了京中贵妇的生活,她才知道此前随军时她过的日子简直连叶府的下人都不如,但场面话还是要说足的。 叶桓搂着柳冰清的肩头敷衍地安慰了她一会,柳氏的啼哭惹得他心烦,他此刻心思已经飞去了东院,他迫切地想与姜湄见一面,说说话道个别。 “我有些事临走前还要与夫人交代清楚,你先撒开我,我晚上再回来陪你便是。” 柳氏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叶桓的手臂,她忆及燕窝之事,嘱咐叶桓:“那将军记得同夫人说一说,柳儿害喜什么都吃不下,唯独这燕窝吃着甚好,夫人却要减了我院里份例……” 叶桓摆了摆手说:“知道了。”便起身去了东院。 姜湄见叶桓来了,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起身拜道:“将军。” 叶桓想去扶她,却被她闪身避开,叶桓眼中黯了黯。 两人坐定,叶桓开口道:“明日……我便走了。你可有什么话要说的?” 姜湄被他问得一怔,遂答道:“妾身会常去寺里敬香,祈求将军平安凯旋,此战大获全胜。” 见叶桓皱了皱眉,她又说道:“妾身会好好看顾柳氏与她腹中孩子,绝不苛待,请将军放心。” 叶桓心头有些烦躁,他这一走,还不知要分离多久,少则几月,多则数年,然他却未从姜湄眉宇间看出一丝不舍,她话语间滴水不漏,仍是那个尽责的妻子。 叶桓终是忍不住问道:“湄儿,你可想要一个属于你我的孩子?之前是我不好,本想赔你个洞房花烛,却被……如今我明日又要远赴边关,若你愿意,我们今夜……” 姜湄冷冷打断道:“妾身不愿。”两人四目相对,叶桓依稀记得,他初回京时姜湄宛若远山般幽远的眉眼间,看向他时还有两分暖意,为何如今却只余满满的疏离与清冷。 “将军明日要远行,今夜应当好好休息,不宜过度劳累,嫡子之事急也是急不来的,好在柳姨娘已怀了身孕,叶家已是有后了。” 被姜湄斩钉截铁的拒绝,叶桓面色有些讪讪,“如此,便不打扰夫人休息了,夫人也保重好身体,莫要太过劳累。为夫……会经常寄家书回来的。” 叶桓转身离开前,背对着姜湄说道:“柳氏如今有孕,就莫要削她院里用度了,她要喝燕窝便随她吧。” 姜湄淡淡回了个“是”字,叶桓这才迈着大步走了。 眼下铺子几乎没有进账,货物积压,工人工钱却还得照结,她把不必要的开支都减了去,她给西院的已是远超一个妾室应得的待遇,然而叶桓临走之前却还特地来为柳氏讨燕窝。 姜湄在阁中时是极敬重这位怀远将军的,却没想到嫁给他以后反而对他彻底改观。 叶桓闷闷不乐地回了西院,嘱咐柳氏好生安胎,便打算回书房歇息,却被柳冰清从背后环住了腰。 她把脸颊贴在叶桓背后轻声说道:“将军明日便走了,今夜就留下,再疼一疼柳儿吧。” 叶桓皱眉转过身:“可你身子……” 柳冰清用手指按住叶桓嘴唇,娇声道:“我问过郎中了,我这胎坐得极稳,将军动作轻些,不会伤及孩儿的。” 叶桓心中郁结,此刻正无处宣泄,听柳氏这么说,便留宿了下来。 第二日清早,叶桓与柳氏一齐从西院出来,一路到了府门口,姜湄也等在府前为叶桓送行。 众人见叶桓与柳氏一道出来,再看柳氏面若桃花,眉目含春,下人们面面相觑,暗暗惊道将军是当真疼爱柳姨娘,便是今日出征昨夜也要宠爱柳姨娘一番。 姜湄见叶桓如此不知节制,山高路远行军艰难却还沉溺情色,况且这柳氏还怀有身孕,思及此竟是看都不愿意再看眼前这对男女一眼。 叶桓跃身上马,看了看柳氏的肚子,那里面是他这世上唯一的血亲。 他又睨了眼姜湄,从前他在战场上浴血厮杀,是为了家国,为了父亲遗志,他能当得起这越国第一武将,也是因为他无牵无挂。 此番再赴沙场,他却有些退怯了,他想亲手抱一抱他即将出世的孩子,还想日日陪在姜湄身边,早日求得她的原谅,他甚至开始想象他和姜湄的嫡子降生时,他该有多么欢欣。 叶桓暗叹了口气,转过头策马出发了。 第30章 报复 叶桓走后,东西院各过各的日子,姜湄免了柳冰清的请安,无事不必相见。 没了叶桓,姜湄也不见她,柳冰清想吵架都寻不到人,她总共也不识得几个字,连个话本都看不下来,乐器更是一窍不通,日子过得极是无趣。 她想出府,来了京城以后日日忙着看着叶桓,不让他与姜湄亲近,倒是从没得空想着好好逛一逛这传闻中繁华似锦的越国都城。 柳冰清带着芝芙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府门处,一向对她殷勤恭谨的看门小厮听闻她想出府,却直接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若非得了夫人特许,姨娘是不得出府的,小人若是私自放您出去,便是十条命也不够抵的。” 芝芙扯了扯柳冰清的袖子,“回去吧,姨娘。” 回西院的路上,芝芙劝道:“姨娘就消了出府的这个念头吧,别说您是妾室了,便是正妻若无要事也是不得随意出府的。” 柳冰清不解:“为何?” “这道理奴婢也说不清楚,只说最简单的,女子随意出府,若非一众奴役婢女跟着,谁能知晓她去过何处,若是去私会男子呢?便是没去做些见不得光的事,若被有心人大做文章,也有损清白呀。” 柳冰清听了芝芙的话,若有所思。 回房待到正午,屋里头越来越闷热,芝芙拿着扇子给柳冰清扇风,扇得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了。 柳冰清孕中本就畏热,烦躁地对芝芙说道:“别扇了!扇的都是热风!你去找叶管家再要些冰来!” 叶管家此刻正在东院中与姜湄算着本月收支,芝芙只得硬着头皮寻到了东院。 听了芝芙的来意,叶管家蹙眉道:“今日送去西院的冰已是东院的两倍了,怎得还要加?柳姨娘这用量怕是比宫里娘娘还要多了。府内今日已无多余的冰了,明日一早会给西院再送的。” 姜湄深知柳冰清正值春风得意之际,若是不打发了她不知还要来扰闹几遭,她实是不想与西院再有任何交集,看了看自己房中的冰鉴,吩咐道:“把我这些给她送去罢。” 柳冰清见了芝芙拿回来的冰已化了一半,怒道:“叶管家那老不死的就拿这化了的冰来糊弄我?” “姨娘,这是夫人房中的,今日府里就剩这些了……” 柳冰清气得笑了。 “好啊,如今我肚子里怀着叶家的种,做什么都要征得她同意便罢了,我要什么还得要她来施舍不成?竟将自己用剩的东西拿来打发我?” 芝芙吓得快哭了:“姨娘,您小声些!府里到底还是夫人做主,您这般咒骂主母是大逆不道啊。” 柳冰清听了这话反倒冷静了下来,她倚着门望向东院的方向。 是啊,就算我生下将军长子,她仍旧是主母,我和孩儿还是要仰人鼻息。这府里银钱,下人,权力始终还是把在她姜湄手里。 正思虑着,忽然听闻后园隐约传来了脆生生的两声狗叫。 柳冰清左右也是无事,好奇驱使之下便循声而去,在后园中桥边桃树下看见了一只黑白花小狗,正对着树上一只野猫吠着。 柳冰清挑眉,呦,这不是姜湄养的那只小畜生么。 柳冰清走过去,花花倒是不认生,见有人来了便忘了树上的猫儿,摇着尾巴迎了上去。 柳冰清把花花抱了起来,顺着它滑亮的毛发,花花湿漉漉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她,许是觉得这人和善,还伸出小舌头舔了舔柳冰清的手指。 柳冰清垂眸看着怀中小狗,又看了看桥下池水中,因着天气炎热而聚集到水面上大张着口喘气的锦鲤,突然手上一抛,径直把花花扔进了池塘里。 小狗儿惨叫一声落了水,吓跑了周遭的鱼。 芝芙被柳冰清这一举动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姨娘你……这是夫人养的狗啊!” 柳冰清扁了扁嘴微笑道:“那又如何?今日炎热,夫人特赐了我她用剩的冰,将军教我要懂得投桃报李,我便送她的狗下水凉快凉快。” 花花在水中扑腾了几下,看样子是呛了几口水,但好在狗天生会游泳,适应之后小狗浮在水上向桥上的柳氏和芝芙哼唧着求救,芝芙于心不忍,却不敢动弹。 柳氏笑道:“这小畜生,还挺有本事。你去给我搬个椅子来,我就坐在这看看,它能坚持到几时?” 芝芙依言搬了把椅子放到树荫下,柳冰清一掀裙摆坐了上去,饶有兴致地看着水中的花花四处刨着水,寻找上岸的路。 但池塘周围都用三合土砌得光滑,花花扒着光滑的石壁根本上不来岸,小狗本身就没什么力气,不一会便只能虚弱地维持着身体平衡,把头露在水面上呼吸。 午时的阳光很是毒辣,照得池水都散发着一股湿热之气,眼看小狗就快支撑不住沉到水中了,芝芙焦急地求道。 “姨娘,婢子去把狗救上来吧!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淹死了!” 柳冰清歪了歪头,天气热得她头都有些发昏,她耷拉着眼皮看着水中的花花,无所谓地说道:“不过是只狗,死了便死了,我如今身怀叶家骨肉,姜湄还能为了只畜生把我怎样么?”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不远处的长廊上出现了两道人影,柳冰清定睛一看,竟是姜湄携着瑞蓉找来了。 瑞蓉嘴里不停唤着花花的名字,姜湄离着老远也看见了柳氏,她本想绕开,可转念一想,柳氏适才还喊着热让芝芙去要冰,怎么这会太阳正大的时候却跑来后花园树下纳凉? 姜湄心中暗觉不对,便带着瑞蓉走了过去。 芝芙见姜湄向她们走了过来,吓得汗如雨下,最终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喊着:“夫人!夫人饶命!” 姜湄闻言心道不好,连忙四处张望,终是在桥下池水中发现了眼见就要沉进水里的花花。 这池塘是姜湄亲自督造的,她知道深浅,便直接脱了外袍跳了下去,瑞蓉连忙喊道:“小姐!你快上来!奴婢下去便是了呀!” 姜湄从水中托起花花小小的身体,眼泪也不由自主地冲上了眼眶,她喃喃说道:“别死。花花。” 花花认出了眼前人是姜湄,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姜湄松了一口气,小家伙看起来只是虚弱脱力了,并无大碍。 第31章 惩治 瑞蓉拉扯着姜湄上了岸,姜湄一身青墨色的里衫已经湿透,沥沥地滴着水。 柳冰清瞧着狼狈的姜湄,没想到她会为了救一只狗亲自跳进池塘,见姜湄失了平日的优雅沉静,心里大呼着痛快。 她起身走向姜湄,越过还在地上跪着磕头的芝芙,向姜湄见了个敷衍的礼,俏声说道。 “今日妾身走到这花园中,见夫人养的这狗儿落了水,本想搭救,可无奈妾身怀着身子,可不兴下这污糟的池水。” “芝芙那蠢婢又不谙水性,我们便只得在这岸边守着,盼着这小东西能自己爬上来,好从旁施个援手,不想夫人竟自己寻过来了。” 花花伏在姜湄怀中,呜咽着看向柳冰清,小小的身子发起了抖,似乎很是惧怕眼前之人。 “我瞧瞧,啧啧啧,夫人不愧是有福之人,这福泽想是也绵延到了这狗儿身上,看样子没什么大碍。” 姜湄冷眼看着柳冰清自说自话,把花花递给瑞蓉,抬手一个清脆的巴掌打在了柳氏脸上。 这是姜湄第一次动手打人,她虽是在盛怒之中,手上却没用足力气,比那日婆子打柳氏的那一巴掌不知轻了多少。 柳冰清的笑僵在了脸上,她不敢置信的伸手抚上了脸,狠厉地瞪向姜湄。 姜湄脸上的水珠还在顺着莹润如玉的脸颊流淌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莫要以为你有了身孕我便不敢动你,你若是真有些什么不忿,便冲着我来。” “如今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平日里应当多为孩子积福积善,与这样弱小的一条生命为难,倒是我从前高看了你。” “从今日起,你便留在你院中好生养胎,不得踏出半步。” 姜湄转向仍跪在地上的芝芙,“好生看顾柳姨娘,若是再生出什么祸端来,你也不用再留在府上了。” 芝芙闻言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奴婢遵命!谢夫人,谢夫人!” 姜湄转身,浸湿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她嘴唇有些发白,脚底也有些发软,瑞蓉一手抱着花花,一手扶着姜湄离开了。 柳冰清站在原地,看着姜湄的背影,眼中怨恨越聚越浓。 柳冰清被禁足,西院门口整日站着两个府卫,除了日常送吃穿用度的婢女婆子,他人再不得进出。 府内下人私下议论纷纷,有人说柳姨娘不知缘何惹怒了夫人,以下犯上才受了罚,也有人说姜湄早已对柳姨娘专宠怀子心生怨恨,将军方一离京便寻了个由头惩治柳氏。 姜湄懒得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京中关于将军府的流言早就传得越来越离谱,也不多得这一条。 姜湄向来宽厚待下,这冷不丁整治了柳氏,倒是让府内那些有意讨好柳冰清的奴仆清醒了些,便是将军再宠爱这个妾室,姜湄终究是府里主母,如今将军出征,又不知几年方能返回,这府里还是得以姜湄为尊。 柳冰清吃了亏,却又无处发泄,拿藤条抽了芝芙几次,却仍不解气,便日日都要摔些碗盘,姜湄虽禁了她的足,吃穿上却是一点没怠慢,东西任她打砸,隔日便重新送来。 这日她又在摔打,芝芙只瑟缩着流泪,抖着声音劝道:“姨娘,你仔细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柳冰清闻言更是蹿上一股火气,随手捧起妆奁便向芝芙砸去,妆奁撞到芝芙额角,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流了下来,芝芙却不敢吭声,也不敢伸手去拭。 妆奁落到地上摔了开来,首饰洒落一地,柳冰清瞥见了此前瑜妃赏给她的一只蝴蝶流苏步摇,俯身拾了起来。 她眼波流转,问向芝芙:“你可知宫中的瑜妃娘娘母家是哪里?” 芝芙忍着额前剧痛答道:“瑜妃娘娘出阁前是宰辅大人家嫡出的二小姐。” “你给看门的那两个府卫各十两银子,就说我害喜害得厉害,想出去买些酸梅子,出府后拿着这支步摇去宰辅大人府门递上去,就说这是瑜妃赏的东西。” “多的就不需说了,瑜妃若见了这钗子,定能明白我有求于她,自会去找姜湄的麻烦。” 芝芙见柳冰清又要折腾,也顾不得她再对自己施虐,坦言道:“姨娘,夫人顶多也就关你几日,又何必再生事呢,况且瑜妃娘娘那等贵人,又怎会管臣子内宅之事呢?” 柳冰清不耐烦地说道:“叫你去你去便是了!让我就这么吞下这口气还不如杀了我!瑜妃赏我东西,无非就是看重我肚子里怀的是将军长子,她若是意在兵权,那我肚子里这个可比姜湄那个无所出的正妻金贵多了。” “是不是姜湄那日的话吓破你的胆了?小贱蹄子,我告诉你,你我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莫忘了我腹中孩子是如何来的,你若胆敢对我有二心,便是死你也要死在我前面!” “不过若你乖乖听话,有朝一日我当上了这将军府正妻,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芝芙心知柳冰清心胸狭隘,绝不是她一个丫鬟能得罪得起的,经过上次虐待花花的事后,夫人也不待见她,若是离了柳氏她也未必能得什么善终,只得抹了抹眼泪依柳氏的话去了。 果真不出柳氏所料,第三日姜湄便受了瑜妃传召,瑜妃待姜湄原本向来和善,今次却直接开口过问她家内宅之事,姜湄没想隐瞒,便说了柳氏被她罚了禁足一事。 瑜妃责备了姜湄,说叶桓出征在外,内宅更要以和为贵,况且柳氏身怀六甲,更是不该苛待于她,话里话外暗指姜湄善妒,趁主君离府便借题发挥欺凌妾室。 训完话,她命姜湄即刻解了柳氏的禁足,还指派了一名御医,每月月初月中去看顾柳氏的胎,又赐了柳氏一对玉牌,说是往后有事递了玉牌便能求见瑜妃。 姜湄从头至尾也没分辨半句,她心澄如镜瑜妃要的是什么,瑜妃为了巩固势力,自是要将叶桓这张牌牢牢握在手里,叶桓独子定是要比她这个世人口中无宠无后的挂牌正妻,对叶桓而言要有价值得多。 第32章 家书 这次柳冰清被放出来,学聪明了。 她是没见识,但她有野心,也是这野心促着她一路从山中荒村,到了京中一品大将的宅子里做起了主子。 这几番折腾下来,柳冰清深知在这注重礼制尊卑的都城中,权力便是天。 她对芝芙非打即骂,芝芙被砸得破了相也得受着。 正妻打罚妾室,纵她怀了身子也只能受着。 宫里娘娘一句话,又得乖乖地放她出来。 柳冰清这才意识到,靠叶桓不如靠自己,若是姜湄出了什么祸事死了,或是犯了什么大错被休弃,她才能真正过上舒心畅意的生活。 时隔一月,叶管家兴高采烈地来报:“夫人,将军寄家书回来了。” 姜湄看着信封上叶桓苍劲有力的笔锋,勾勒出四个大字:吾妻亲启。 她与叶桓成亲数载,叶桓此前从未寄过家书回来,姜湄不拆信也自然晓得,他是牵挂柳氏与腹中孩子。 她差人叫来柳氏,让瑞秧读与众人听。 瑞秧朗声读到:“桓已至边关,然敌军迟迟未有动作,日夜不安。思及家中诸事,累吾妻甚多,桓深感有愧。惟愿湄儿谅为夫于心,待到还朝之日,再与湄儿细细诚言。夫桓字。” 寥寥几语,字里行间却尽是姜湄,姜湄心中暗自疑惑,为何叶桓只字片语也未提及柳氏? 柳冰清置于膝上的手渐渐攥紧了帕子,她抬头望向姜湄,她这是特地叫自己来炫耀将军来信,信中却尽是透着对姜湄的思念? 姜湄平视着柳氏的眼,开口道:“这是将军头回寄了家书回京,你若有什么想说与将军,回去拟封回信,我会一同差驿官送去。” 回了西院,柳冰清问芝芙:“你可识字?” “回姨娘的话,婢子识得一些。” “那由你执笔,帮我给将军写封信,我前些日子被姜湄欺侮的事便不必写了,想必东院那位寄出前也会拆开审看。” “便挑拣些情话写上去,再说说孩子长得极好,我与孩子日日盼着他返京便是了。” 芝芙面露难色:“姨娘,婢子……不会写情话啊。” 柳氏闻言瞪了她一眼:“蠢货,我若会写还要你做什么?你不会出去买几本话本子诗集什么的依葫芦画瓢吗?” 芝芙依言买了本书摊老板极力推荐的《月夜情诗》,主仆二人一边翻着书,一边往信纸上誊写着。 芝芙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句时,柳氏想到她与叶桓一起整十年了,便兴奋地说道:“这句好!这句什么意思?” 芝芙用笔杆挠着此前被柳氏砸伤的额角,留了道小疤,此时正泛着痒。 “奴婢……也说不好,看意思应该是述说思念的诗吧?” 柳冰清拍了一拍桌子:“就写这首!” 叶桓收到回信时,脸上扬起笑意,然他细一看,这回信竟有两封,一封字迹娟秀,柔和中又仿若透着一丝风骨刚遒,他知道这封定是姜湄的。 然而姜湄信上只有两行小字:“家中一切都好,将军安心,保重。湄字。” 叶桓有些失落,目光落在“保重”二字上,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会。 后他又打开那封字迹歪扭的信,才明白这是柳冰清寄来的,他知晓柳氏不识几个字,也不知这封信是如何写下来的,思及此他微微有些动容。 然看了信上内容,他又皱起了眉头,这信中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整张纸,却是驴唇不对马嘴,能看出是东拼西凑而来。 最让他哭笑不得的是,题前的诗竟是这一首,他还没死,柳氏居然写了首悼词来。 叶桓摇了摇头,将信纸折了起来塞回去,他又小心翼翼地收起姜湄那封带有淡淡馨香的信,放在了自己案头。 姜湄托赵氏收的几间铺子已经开了张,营收虽不抵玉簟斋风光的时候,却也是有了一笔稳定的收入,铺子能收购叶府庄子里种的花材蚕丝棉线,也是解决了农仆们的生计之患。 姜湄虽不能出面打理,但好在此前她经验丰富,有着赵氏帮衬,也无需她操什么心,她打算日后从每月的营收里拿出两成,给姜瑾添作嫁妆。 叶桓此前在信中提到过,他风尘仆仆地赶赴边关,梁国却一直未有什么动作,他却不敢松懈,仍是草木皆兵地时刻准备迎战。 然而叶桓却不知,此时的梁弈,带了一骑精锐,已是快抵达了越国的都城。 此前的消息和大军开拔的假象,只是他想让越国探子看到的障眼法,父皇的身体虽有所缓和,却不知还能在皇位上坚持几年,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突破叶桓这道越国的防线。 梁越两国之间的纷争起源,其实说来也简单。 梁国诞生于马背之上,因着广开商路而渐渐富庶壮大起来。 偏偏因着地理上的缘故,最该密切与之通商往来的越国却孤高自傲,闭关锁国,不屑与他国互通有无。 梁国几番派了使臣前往,却都被越帝拒之门外,甚至还对使臣极尽羞辱,嘲笑梁国是番邦蛮夷,怎配与他天府之国平起平坐。 越帝这无理自大的作为激怒了梁帝,戈矛一指便挥军南下,打得越国节节败退。 越国历史虽悠久,但在百年盛世之下,早就惯于安逸,尚文轻武,士兵羸弱不堪,亏得叶氏一门勇武过人,骁勇善战,叶老将军却也因此战死沙场。 若非如此,越国怕是早就被梁国一骑铁骑踏破王城了。 坊间曾有一云游算命测字的先生说过,天下之势分久必合,越国气数已尽,亡国是早晚的事儿,如今这些年的战事,说难听点就是饮着百姓的血负隅顽抗。 梁弈此番用了一招调虎离山,便是想遂了他父皇的愿,彻底结束这场战争。 他与叶桓交手多年,却始终未曾分出个胜负,若非连年战事苦的是百姓,若非他父皇已不能再等,他倒是愿意与这旗鼓相当的对手再斗上几年。 梁弈勒停了马匹,望向边关方向,心中暗道:“叶桓,便是你视我为懦夫小人,我也不得不为之了。” 第33章 遭伏 转眼快到中秋,姜湄想去京郊的广济寺进香,团圆佳节,叶桓在边关守国,她也算是尽些为人妻子的心意。 府中唯有姜湄与柳冰清两个女眷,姜湄念着柳氏如今怀有身孕,便差瑞蓉去西院问了问柳氏三日后可愿同去参拜。 柳冰清思虑片刻说道:“妾身近日吃不下睡不好,便不去搅扰夫人了,还望瑞蓉姑娘代我谢过夫人。” 瑞蓉一脸纳闷地走了,这柳姨娘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谦和有礼了? 瑞蓉走后,柳氏连忙叫来了芝芙。 “你可知京城附近可有些穷凶极恶之徒?” 芝芙不知柳冰清又打了什么算盘,只得老实答道:“本来京中治安极好,近些年许是因着战事加上天灾,京郊山上聚了一伙山匪,朝廷派兵剿过几次,却连个影都没摸着便作罢了。” “鼓锣巷那片听说也不怎么太平,开了几家地下赌坊,附近净是些游手好闲的赌徒,寻常人家都不敢靠近,也有传言说有人在那见过山匪踪迹。” 柳冰清眯了眯眼说道:“我们手里现在还余多少银钱?” 芝芙想了想道:“此前夫人赏的银票婢子估摸着还有几百两。” “首饰还有那些金锭子尽数变卖了,能有多少?” “这……婢子也不知,许是能再卖个几百两银子吧?” “你今日便去那鼓锣巷闻问讯一番,可有人能从中牵个线,问问那伙山匪可愿接个劫道的活计,事成赏银千两。” 芝芙闻言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拉着柳氏的裙摆求道:“姨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呀?便是打死婢子,婢子也不敢去那种地方啊!” 柳冰清坐在圆凳上,俯身伸手钳住芝芙的脸颊,笑吟吟地说道:“你不去,我就告诉叶管家你手脚不干净,让他把你发卖到青楼去。” 芝芙双目圆瞪,被柳氏一席话惊得眼角沁出了泪,却憋着不敢落下。 柳氏又挑眉说道:“寻到人告诉他们,三日后蛰伏在京城到广济寺的路上,把姜湄那贱人劫走,万不能伤她性命。我要她活着回来,失了清白活着回来。” 她松开手,坐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伏在地上的芝芙,芝芙向上看去,阳光穿过门扉恰巧打在柳冰清的左脸上,她阴影中的右脸显得森然可怖,芝芙只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寒意顺着脊梁爬上了后脑。 柳冰清阴恻恻的望向东院,姜湄,我倒要看看,若是失了清白,你那高高在上清贵优雅的正妻,可还做得起? 这日姜湄与黎诺安相约同去广济寺,姜湄身为叶桓正妻,为戍边的丈夫祈福自不用说。 黎诺安到了议亲的年纪,她自小便羡慕姜湄,她父亲也常道盼着女儿能出落得如同姜湄一般知书达理,嫁得良配。 在黎诺安心中,便是皇子也是配不起姜湄这般美好的人儿,不想姜湄嫁了叶桓之后却是这番遭遇。 她在为姜湄惋惜的同时,也忧心起自己的婚事,连姜湄都得不了一门良缘,自己的将来又会是何光景呢? 揣着惴惴不安的少女心事,黎诺安上了车,叶府的马车不急不缓地行在去往广济寺的官道上。 除了一骑车驾,叶管家还派了十余名府卫跟着保护姜湄安全,去广济寺都是大路官道,按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花花早间有些拉肚子,姜湄便留了瑞秧在府里照看,仅带了瑞蓉一个贴身丫鬟跟随。 姜湄与黎诺安聊着闲话,黎诺安听姜湄说被柳氏搅得不得安生,很是讶异。 “那柳氏竟那般猖狂?我家姨娘可万万不敢,见我母亲时一个个都是低眉顺眼,惟恐惹了我母亲不快。” “依着伯母那性子,连伯父都要惧她三分,更何况家中妾室呢。不过这底气也都是伯父给的。” “伯父一向疼爱伯母,我还记着幼时去你家中做客贪玩,无意间听到伯父与你祖母告饶,说是无意纳妾,怕惹了阿芜不快。” 阿芜是黎诺安母亲闺名,黎父黎母是青梅竹马,打小一同长大,成婚后自是恩爱非常,可饶是如此,黎父也不得不顺应母命,纳了三房妾室,为黎家开枝散叶。 谈及父母,黎诺安笑了笑。“是啊,父亲娶了几个姨娘后,听说母亲闹了好一阵,姨娘们也是进了门一两年后才得以亲近父亲,但自从弟妹们降生后,父亲便不再去姨娘们房中了。” 两女一阵唏嘘,慨叹饶是如黎母这般嫁于心爱之人,心心相印,丈夫却迫于世道也要纳妾。 黎诺安问姜湄:“姐姐,你可钟情于将军?我母亲说父亲纳妾那日她心痛如绞,一夜未眠。不知将军纳柳氏那日,你可痛心?” 姜湄回想了下答道:“无甚感觉。也不知是怎的,如今我甚至有些抵触与他独处。” 正说着话,车却缓缓停了下来,姜湄撩起车帘,轻声问瑞蓉:“发生何事了?为何停车?” “小姐,前面路上像是倒了一棵大树,路被阻断了。” 黎诺安也探出头来瞧,“那怎么办?打道回府吗?” 姜湄问车夫:“距广济寺还有多远路程?” “回夫人话,还有几里便到了。小人知道一条农户运肥走的小路,也能通行马车到广济寺,要不要改道?” 姜湄想着左右也没多远了,既然来都来了,便同意了。 说是小路,但路面也算宽敞,只是道路两侧都是幽幽的密林,大白天里也密不透光,看着有些瘆人。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林间却突然落下一张大网,落在了府卫队伍的头顶,瞬时困住了五六人。 府卫中有机灵的,立时大喊了一声:“有贼人!保护夫人!” 车中的姜湄与黎诺安大惊失色,自小养在深闺之中的高门小姐哪经历过这种事情,冷静如姜湄此时也慌了神,只得故作镇定地安慰黎诺安。 “安安别怕,我们带了府卫的,寻常匪徒定是不足为惧的。” 说罢,外面便想起了刀枪剑戟的碰撞声,府卫头领打开车门喊道:“夫人,先下车!让他们拖着贼人,小人先护送你们逃往广济寺!” 姜湄下车便看见那伙贼人个个蒙着脸,她虽不懂武,却也能看出训练有素的府卫似乎并不是这伙贼人的对手,心中更是不安。 第34章 救美 带头的山匪是个胖子,见车上下来了两个富贵无双的女子,握着刀柄的手搔了搔后脑。 旁边的小弟王六问道:“二哥,这俩哪个是要劫的那女子啊?” 李二奎低声咒骂道:“老子哪知道,索性都抢回去算了!娘的,那胡麻子也没说这票买卖这么麻烦,这俩娘们看似来头不小,出来理个佛还带了这么些身手不错的侍卫。” “那怎么办?还抢不?大哥若是知晓我们偷着接绑票的私活……” 李二奎啐了一口:“都抢了一半了,还能就此作罢不成?再不赚点银子弟兄们都快饿死个球了。上!” 黎诺安死死拽着姜湄手臂,小脸惨白如纸:“姐姐,我……我脚软了。” 李二奎上前与府卫头领缠斗起来,他一身横肉孔武有力,刀法大开大合,几招过下来竟是生生把对手的刀劈出几个缺口来。 他吼着一旁的王六:“格老子的,你跟那看戏呢?快去抓那几个小娘子!” 王六径直上手去捉姜湄几人,姜湄与瑞蓉下意识地向后逃去,黎诺安脚底却像钉了钉子一般动弹不得,只是站在原地发着抖。 为了掩人耳目,取道山林小路的梁弈一行人此前便发现了前方路上缓缓行来一辆马车,他们便藏身到了一旁生长茂盛的草丛中。 梁弈口中衔着一根狗尾巴草,正兴致盎然地瞧着这一出山匪劫道的戏码。 “不想这越国竟已腐朽如斯,国都周边光天化日之下都有山匪作乱,依属下看便是我们不出手,这越国看来已是强弩之末,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 梁弈的副手段旻不屑的说道。 那王六的一扑,吓得姜湄退了几步,她拽了黎诺安一把,黎诺安却动弹不得,她还想上前却被瑞蓉拉住:“小姐不可啊!” 姜湄没了法子,眼见黎诺安已被擒住,她虽焦急但也心知肚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上前拉扯也是无用,只得由着瑞蓉拉着自己向前跑去。 王六大喝一声:“那个跑了!你们这些蠢货!赶紧去追啊!” 有两个山匪闻言连忙向姜湄方向追赶而去,梁弈眼见姜湄主仆向自己这边奔来,离远便见着这个月白衣衫的小娘子在人群中显得肤白胜雪,很是扎眼,这临近一看,梁弈怔住了。 姜湄此刻额前与两鬓已是香汗淋漓,散乱的一缕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了鬓边,脸上和裙摆也被飞扬的尘土染上了些脏污,她惦着黎诺安安危,神情失了往日的沉静,慌乱之下眼中还闪动着泪光。 姜湄此刻虽狼狈非常,在梁弈眼中却仍是一如那晚初见时,皎洁如月,眉眼灿若星河。 两个女子,穿着行动不便的繁冗襦裙,更是不可能跑得过那两个剽悍山匪,眼见姜湄要被追上,梁弈吩咐段旻。 “你们在此处匿着,不要出手。” 段旻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殿下想要出手搭救,他们一行人都是一顶一的高手,若是贸然出手,势必会走漏此次行动的风声。 心中这念头还没叨咕完,便见梁弈双脚蓄力,如利剑出鞘一般飞身向那女子而去。 梁弈着了一身玄色衣裳,草丛中突然窜出一道黑影,吓得姜湄和瑞蓉止住了脚步,姜湄心中有些绝望,看来今日是逃不脱了。 姜湄正思虑着被抓后要如何同贼人谈判,却见那道黑影从她俩头顶飞过,姜湄转身望去,见梁弈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单手抽出别在颈后的折扇,折扇在指尖转动了两周后他握住了扇柄,那两个追过来的山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被梁弈用扇柄啪啪两下敲中了后脑,登时眼前一黑便倒地不省人事了。 梁弈轻盈地落在了昏迷的山匪身边,转身玩味地看向一脸惊愕的姜湄。 姜湄看清此人面貌后,隐隐觉得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 梁弈慢步走了过来,瑞蓉连忙挡在姜湄身前,故作凶狠地说道:“你,你莫要过来!你要是敢动小姐,我……我就跟你拼了!” 姜湄抚上瑞蓉肩膀,轻声道:“这位公子应当没有恶意,莫要失礼。” 说罢她向梁弈福了个礼,强压了压心头的惊悸与不匀的呼吸,说道:“姜湄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梁弈心头微动,原来她芳名姜湄…… 嘴上却调笑道:“夫人惯会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打发在下,我听闻贵国坊间传闻多有英雄救美之事,说的都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来着……” 姜湄闻言轻轻蹙眉,抬头看向梁弈,这口吐轻狂玩世不恭的语气,她仿似在哪里听过…… 梁弈嘴角噙着笑,一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眼像是能夺魂摄魄一般,那日在一品斋,姜湄本就饮了酒,再加上情势混乱,灯光也昏暗,她只记得那日救自己的男子俊美无双,如何俊美却是想不起来了,惟独记得那人一双眼睛…… 姜湄惊讶地睁大了眼,“是你……”瑞蓉一脸诧异,她当日又惊又惧,根本没去细看救小姐的那人是谁,此时见两人似是旧识,更是摸不着头脑。 梁弈脸上笑意化开,平日里很少有人有事能让他开怀,这两次遇到姜湄却是时时上扬着嘴角,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夫人忆起了?夫人又欠在下一个人情,此番夫人的谢礼怕是要备足双份了。” 姜湄此刻没心情同他玩笑,情急之下,她一把抓住了梁弈手臂,梁弈心头微微一颤,姜湄身上独有的茉莉清香又钻入他的口鼻,他觉着胸中怦怦钝响,不自觉地喉头滚动咽了咽口水。 “公子,我见你身手极好,妾身有个不情之请,我与闺中姐妹今日同行,她此刻已是被贼人擒住了,能否请你援手搭救?” 梁弈略微有些迟疑,他现身于人前,还显露了武艺已是冒了险,若是再到人前打斗…… 姜湄见梁弈似有疑虑,却不能不顾黎诺安的死活,若是被山匪劫走,便是不死也要丢了贞洁,这一生就毁了。 思及此,姜湄径直跪了下身,仰头对梁弈说道:“妾身求公子了。” 第35章 疑窦 瑞蓉见姜湄跪下,也跟着跪了下来。 梁弈收起笑意,定定望着姜湄盈着泪光和恳求的美目,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想拭去姜湄脸上污了那一张圣洁容颜上的一抹尘土,手悬在空中时才如梦初醒。 梁弈皱了皱眉,自己在做什么? 姜湄诧异地看着他递过帕子的手,心中思忖这人此举何意?究竟答应是不答应? 梁弈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帮你。擦擦脸吧,我这人见不得脏。” 姜湄大喜过望,接过帕子连声道谢,绷着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她拿着帕子在脸上轻拭了两下,梁弈见她没擦到该擦的地方,娇憨的样子又惹得他勾了勾唇,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右脸。 姜湄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脸也不去救人,焦躁之下升腾起些许怒气,心想这人好生奇怪,她救人心切,只得拖起梁弈的手臂便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公子莫要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救人要紧。” 姜湄情绪一向无波无澜,两番遇到这人却都被他惹得失了沉稳,梁弈见她秀眉轻蹙,双目含嗔的样子,望向姜湄的眼神越发柔和起来。 他素来不喜与人有身体上的触碰,却两次都对眼前人的接触丝毫未有抵触之感,纵使姜湄此刻灰头土脸,抓着他的手也沾了泥土,他却觉得心情大好,她指甲透过衣袖抓过来的微痛也有些莫名的舒爽。 就这样被姜湄拉到了事发之处,府卫躺了一地,生死不明,却没见黎诺安与那伙山匪的踪影。 姜湄慌了神喃喃道:“怎会如此……府上侍卫也是日日操练的,与那伙山匪交手竟如此不敌?” 梁弈说道:“依在下看来,那伙歹人绝非寻常山匪,像是久经杀场的老手,你这些府卫不过是练了些把式,又如何能同真刀真枪厮杀过的人相匹敌。” 话语间,马车底下钻出来一个人,竟是赶车的车夫,姜湄连忙上前问道:“黎小姐呢?” 那车夫下身湿透,散发着一股子尿骚味,显是已经被吓破了胆:“夫,夫人……小人……小人不知啊,他们抓了黎小姐就钻进了林子,小人躲在车底根本不敢探看啊……” 姜湄闻言,急得六神无主:“这可如何是好……” 梁弈对姜湄说道:“在此等我片刻。”说罢便急行而去。须臾之后他又行如鬼魅地回来了。 “适才打晕的那两人已被抬走,这伙人想来是对这山中地形十分了解,怕是追踪不易。” 姜湄脚下一软,梁弈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下,姜湄口中喃喃:“安安……” 梁弈见姜湄如此有些心疼,柔声道:“我先送你回京,你回去后速速派人来追查,或许还有转机。” 姜湄闻言眼里又亮了亮,“是了,我得回去,差人过来寻她,快!瑞蓉!我们去报官!” 梁弈把姜湄和瑞蓉扶上车,看着在一旁双腿打着旋儿裤子还沥沥滴着水的车夫,嫌弃的别过了脸。 “你自己走回去吧,莫脏了这车驾。”说罢翻身上了车,抖了一抖马车上的鞍辔,驾着车向京城方向走了。 那车夫哭丧着脸,哆哆嗦嗦地看着阴森森的树林,生怕再跳出来两个山匪。 姜湄让梁弈径直驱车去了府衙,梁弈不想在官府人前露面,便谎称自己还要回去寻同伴,便同姜湄在府衙前街告了辞。 姜湄见梁弈转身便要走,不由自主地喊住了他:“哎!呃……公子!尚未告知你的名字,谢礼又该送往何处?” 梁弈却还是一如上次那般,背对着姜湄摆了摆手,消失在了人群中。 瑞蓉搀着姜湄下了车,衙役听了两女的阐述连忙进去报了都尉,都尉听闻怀远将军夫人遭了匪人,惠国公家五小姐被掳,原本昏沉的睡意顿时吓得全无,赶忙把姜湄请了进来奉了茶,把人手都散了进山去搜寻黎诺安的下落。 慧国公府也得了信,黎父下了朝便被候在宫门口的小厮拉来了府衙,黎母正在一旁垂泪。 姜湄端立在一旁,心中有愧,今次若非她带着黎诺安去广济寺,也不会遭此横祸。 黎母见黎父来了,径直扑入黎父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公爷,这可如何是好啊……安儿……安儿她……” 黎父轻拍着黎母后背,面上沉痛却还是安慰黎母道:“阿芜莫要哭坏了身子,我这便也带着府上护卫去寻,你且留在家中等消息。” 姜湄暗自咬了咬唇,还是开口说道:“伯父,今日那伙贼人武艺非凡,我家府卫尽数败在他们手上,您……要当心。” 黎父这才注意道一旁的姜湄,皱眉问道:“既是武艺非凡,阿湄你是如何逃脱的?” 姜湄也不知该如何同他们解释,只得说道:“我……是被一个突然现身的壮士搭救,待到我们回去寻安安时,已是不见踪影了……伯父伯母,对不住,我对不住你们,没看顾好安安,却自己逃了出来……” 黎母闻言抬起头抹了抹泪,锤了黎父一拳,劝慰姜湄道:“阿湄莫要自责,你与安儿从小感情要好,我知晓你不会弃她于不顾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人找回来,若是过了今夜,怕是安儿的清白……” 黎父思忖道:“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地把人绑走,无非就是为了钱财,可究竟是哪伙贼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绑我慧国公府的嫡小姐?” 黎父的话说出了姜湄心中的疑虑,那伙山匪若是求财,应该也是挑些普通车驾下手,她们的马车被十余个府卫护着,山匪再蠢也该知道这是高门大户的车驾,怎会给自己惹这么大的麻烦? 除非……是受人指使?只是此番当真是冲着国公府吗?抑或是她自己? 姜湄摇了摇头,此时还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顶要紧的,是先把黎诺安找回来。 梁弈再回到山中与段旻他们会合时,日已西沉,段旻见梁弈回来说道:“殿下,您这真是送佛送到西,从前也没见殿下对哪个女子这般殷勤过……莫非?” 梁弈睨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她已嫁人,只是路见不平罢了。你们一直匿在草丛中,可见到我今日打晕的那两个山匪去哪了?” “被同伴抬走了,属下见着像是往东边的山上去了。” 第36章 匪寨 梁弈心头闪过姜湄求他救人时,那张惨白却充满希冀的小脸,望向东边眸中暗色涌动。 段旻跟随梁弈多年,出声劝道:“殿下,我们还是莫要管这闲事了,正事要紧。” 梁弈睨了他一眼,段旻连忙低头抱拳道:“属下多言。” 梁弈沉声道:“不急于一时,你带人先在城郊隐蔽处安顿下来,连日赶路大伙也累了。几日后便是中秋,宫中定有庆典,行动便定在那日。今夜你先依着暗号与宫中城中暗线取得联络。” “明日天亮前,我自会去寻你们。” 说罢梁弈闪身便消失在了东边密林中,段旻心中暗道,殿下何时这么热心肠了…… 黎诺安被王六扛在肩上,心如死灰,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无声从眼眶流出,顺着长睫不断滴落。 王六问向李二奎:“二哥,也不知咱们到底抓没抓错,这俩娘们瞅着来头不小,要是给寨子里引了麻烦可咋办?要不给她放了吧?” 李二奎粗如荆棘的两道眉毛闻言立了起来,看着凶神恶煞,嗓音也粗犷有如洪钟一般。 “便是没能抓住两个,说好的赏银千两也该给咱们五百,把小娘们眼睛蒙上,省得暴露了回寨子的路线。” “二哥,这胡麻子说过几天再把人放回去,我就没听说过这绑了人不要赎金也不撕票的买卖。这娘们长得跟天仙似的,要不赏金咱不要了,就留着给大哥当媳妇儿吧。” 李二奎闻言还仔细思虑了一番,“你说得也有理,这买卖怎么品都透着一股子怪异,大哥今年也不老小了,带着咱们打打杀杀的这么些年,好容易这两年在这安定下来了,也是时候该娶门亲了。” 黎诺安听着两人对话险些吓得魂飞魄散,起初她以为这帮人是图财图色,后来听着又像是受人指使,这会居然又说要把她留在寨子里做压寨夫人。 黎诺安抖着嗓子开口:“几位壮士,你们若是求财,几千两我家中也是拿得出来的,待我修书一封,让家中把银子送到个什么地方,你们便放了我可好?” 李二奎见黎诺安还有胆与他们谈条件,哈哈一笑:“小娘子倒是有几分胆色,配得起我们大哥。” “看你这样,怕是京中哪家大户的小姐吧?钱财我们弟兄自是要求的,只是给大哥娶亲的事更要紧些。” “小娘子莫怕,我们大哥长得英武俊俏,待到你见了他,没准儿自个儿就不想回去了!” 说罢一众人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黎诺安眼前一黑,绝望地闭上了眼。 赵雪桥今日带了几个弟兄进山里打猎,恰巧发现了一头野猪藏身的山洞,那母猪听见人声便从洞中冲了出来,追得几人连滚带爬。 赵雪桥天生神力,从前在军中时就一个重拳直接打死过一个敌兵,他怕兄弟被野猪伤到,挽起袖子就飞身而上,徒手与那野猪搏斗起来。 那野猪受了赵雪桥几拳,已是口鼻流血,却仍顽固地守着山洞口不肯离开,赵雪桥这才反应过来,这洞中许是有它的崽子。 他刚要收手,伏在一旁的小弟却直接举起一块大石冲那野猪砸了过去,野猪本就受了伤反应迟缓,被那石头砸中了脑袋,呜咽一声倒了下去,没了气息。 赵雪桥见野猪已死,暗叹一声,洞中隐隐传来猪崽的哼唧声,那砸中野猪的小弟大喜:“看这洞里像是有猪崽子,今晚兄弟们能烧乳猪吃了!” 赵雪桥转头呵斥:“与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杀生不杀幼,把这大猪抬回去便是了,我们已经杀了母猪,就让那些猪崽自生自灭吧,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它们造化了。” 待到几人气喘吁吁的把那头野猪扛回寨中时,却发现偌大的山寨只余了几个洒扫的和厨子,赵雪桥一问才知道,李二奎带着人出去了。 他端坐在铺着虎皮的椅子上,静静等着李二奎等人归来,心中有些不安,怕李二奎莽撞惹出什么祸事来。 外面人声嘈杂,便见着李二奎扛着他那柄大刀,一摇一摆地走了进来,看见他咧嘴嘿嘿一笑,朗声喊道:“大哥!看俺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后面的王六也是一脸谄媚,笑嘻嘻的从肩上放下来一个女子。 赵雪桥大惊,沉着脸问道:“这女子从何处掳来的?” 李二奎见赵雪桥黑了脸,面有讪色地说了说胡麻子介绍了这笔买卖,说是让绑个女子回来,过几天再放回去,没想到那车上跳下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娘们,跑了一个绑了一个,也不知绑得对不对。 赵雪桥怒目而视,一挥掌直接将那坐椅的扶手拍断了半截,覆在扶手上的虎皮爪子也耷拉了下来。 黎诺安也被这一拍惊得又流出了两行泪,赵雪桥看了地上瘫坐的黎诺安一眼,皱了皱眉,接着呵斥李二奎。 “我从前同你说的话你都当作耳旁风了?我们在战场上厮杀多年,边关百姓的凄苦见了多少?孤儿寡母又有多少?我们如今虽算是落草为寇却也不能动女子与孩子,这些你都忘了?” 李二奎见赵雪桥当真发了怒,连忙陪笑道:“大哥,你别生气啊,俺也是听那赏金丰厚,又不用伤人性命才接了这活计。就当邀个姑娘来俺们寨里坐个客,便有千两纹银进账,俺这不也是看咱们日子过得紧巴才……” “我看你是猪油吃多了脑子也糊住了!只肖劫个人过两日再放回去便有酬金千两,你可想过被绑之人得需是何来头?好容易过了两天安生日子便自寻麻烦!” 李二奎被训得心中也打起了鼓,突然眼睛一亮又试探着问向赵雪桥:“大哥,要不……便不放这小娘子回去了,俺看你二人很是登对,就留下她给咱们当嫂子呗?” 赵雪桥骂得累了,刚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听了李二奎的话一口茶呛在喉中,咳嗽得面红耳赤,好容易顺过气来吼道:“疯了不成?绑票不算,还要做起强抢民女的勾当了?” 第37章 过往 赵雪桥一行人实际上也算不上什么山匪,他们都是行伍出身。 几年前梁越两国交战,期间在一个沟谷之中,恰巧两支队伍迎头撞上,便就不得不战了。 此战打得惨烈,死的死伤的伤,赵雪桥也杀红了眼,待到砍倒最后一个敌兵时,周遭站着的只余他一人。 他看着满地的猩红,忽而有些惘然,都是爹生娘养的大好儿郎,却因着国战见面便得斗得不死不休,那一刻他只觉着不愿再掺和到这不知何时能结束的战争中。 在梁国从军几年,他因着天生的一把子力气,立了两次战功,也做上了个小小的百夫长,身边的士兵换了一茬又一茬,唯有他活了下来。 战事连年不断,从一开始杀人惊惧得整夜不能闭眼,到了后来砍死一条鲜活的生命眼皮都不眨,他渐渐麻木了。 待到这次再从死人堆里站起身时,他突然发觉,他是如此厌恨战争。 他发了疯一般去扒着还活着的人,也不管是梁国人还是越国人,能救活的他都救了。 他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背到山洞里,又从死人身上搜走染了血的干粮,出去寻止血化瘀的药草,去山泉里打水,硬是将这些人的伤全养好了。 本来越国兵见了他嘴里仍是咒骂,还想拼死起身与他一战,却都被他铁钳一般有力的手臂按在地上不得动弹,再为他们上药,喂水。 这期间他未发过一言,越国兵看他的眼神却由仇恨变为疑惑,又由疑惑变得平和,最终化为了感激与钦佩,这里面就有起初骂得最狠最脏的李二奎。 梁国兵也不明白赵雪桥身为梁人,为何要对越人施以援手,却最终被他一席话说得心服口服。 待他们伤快好了,赵雪桥同他们说,我们都是一个修罗场里爬出来的恶鬼,重返人世,我不愿再回去重复日复一日的行军,杀戮。 待你们伤好了,若愿意跟我走的,我们便去找一处没有硝烟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哪怕被惯上逃兵的名头,一辈子不能回到城郡,也在所不惜。 众人思虑了片刻,却没人回应赵雪桥的话,他本以为没人会追随他而去,然而最为粗鲁的李二奎却第一个举手说道。 “俺服你,以后你就是俺大哥!你去哪,俺便跟到哪。这个仗老子是一天都不想再打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最终纷纷举手,赵雪桥只是说了他们不敢说,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如今十几个汉子达成了共识,脸上渐渐洋溢起重拾希望的笑容。 巧就巧在他们这些人都是些光棍,做逃兵也不会连累家里,有几个家中还有年迈父母的,也被赵雪桥说服。 “对父母而言,儿子能活着就是他们最大的寄望,留着性命,总有重逢的一日。” 他们一路避开大路,风餐露宿,讨过饭,打过野鸡野兔,也寻过几个落脚的地方,却因着怕被官差发现,都没住得长久。 就这样误打误撞一路直到了越国京都郊外,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山寨。 寨中没有活人,反倒是有着不少尸骨,遍布房中、堂中,寨子中的空地上,山寨外面还有焚烧尸骸的迹象。 他们之中有个人说,他儿时家乡发过瘟疫,就是这般景象,不过看这些人已化为了白骨,看样子已经死了至少有一年多了。 赵雪桥看这寨子里外陈设像是个匪寨,他让王六下山去打听了,说这京郊确实有伙神出鬼没的山匪,不过已经很久没有现身了。 赵雪桥大喜过望,这可不就是他们可以安心落脚的地方?即便是发过瘟疫,这些尸骸早就烂了个干净,他带人围着面巾,把寨子里前人用过的东西都烧了埋了个干净。 十几个男人,一齐把山寨里外打扫了一遍,就这样做起了“山匪”。 赵雪桥是他们当中唯一读过几年书的,大伙撺掇着赵雪桥给寨子取个响亮的名字,他思虑片刻定下了“栖风寨”这个名字。 为了生计,他们也劫过两次道,却只劫大户不劫穷人,他们从前都是兵,手脚干净利索,尽量不伤人性命。 白日里再去山中猎些肉食皮毛,够自己吃了便拿到山下去卖,换些物资,倒也过得不愁吃喝,总比从前日日在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要好得多。 念着这容身的寨子终究是死去的那些山匪给的,赵雪桥还是给他们立了个牌位,他们兄弟就算是拜在这个堂口了。 他们兄弟数人,都是苦出身。虽然个个身上都背着几十条人命,却仍是秉着军中的规矩,不欺凌百姓,不轻易杀生。 甚至有两个弟兄离开战场后,一见死人就手脚发抖,觉着许是前半生杀孽太重,便自告奋勇做了厨子。 日子安逸了,李二奎此前好赌的毛病就犯了,有事没事就爱往鼓锣巷的赌场钻,那里鱼龙混杂,没人查他们身份。 也就是在那,共为赌友的胡麻子,给李二奎介绍了这单生意,说是事成之后帮他把那二十两赌债还上就成。 李二奎啃着一块炙野猪肉,吧唧着嘴犯着愁,王六问道:“二哥,咋办呢?大哥发了这么大火,咱是不是惹祸了?” 李二奎嚼了半天嘴里这块肉也没嚼烂,他呸一口吐了出来,一边剔着牙一边说:“这野猪肉也忒柴了……哎呀俺也不知道咋办了,依大哥而言这小娘们如今还真成个烫手山芋了。” “若是她来头真不小,此番被咱们绑了来她家中自是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天天来搜山,纵是这寨子再隐蔽,也迟早得被找到。” “而且小娘们看见了咱们几人的脸,咱们几个这长相倒是掉人堆里也找不出来,但咱大哥长得又高又魁又俊,小娘们放回去大哥不得被通缉啊?” 王六也愁得脸上挤了好几道褶子,“那可怎么好啊?这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李二奎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喃喃自语道:“不放……依老子看最合适的就是让小娘们给咱当嫂子,小娘子家里就算寻过来还能把她夫婿给灭了不成?” 李二奎神秘兮兮地对王六说道:“我看大哥多半是不好意思,俺们村里娶媳妇都是直接把新娘子往新郎屋里一塞,呜呼哎呀的一夜第二天小两口包准蜜里调油。我看今夜我们就……” 第38章 促好 梁弈依着段旻指的方向,一路寻着足迹与植物枝叶截断的痕迹摸上了栖风寨。 此时月已上了梢,山寨里还隐约传来着男人们笑闹的声音,里面人数与情况尚不明朗,梁弈没敢轻举妄动。 还是先溜进去,找到关押那女子的地方再说,他心中盘算道。 黎诺安被赵雪桥安顿在了自己隔壁的房里。 他们起初搬进来时赵雪桥嫌那群汉子夜里呼噜声太吵,索性挑了间远离众人的屋子,正好左右房间都空着,为了防止他们再对这女孩做出什么无礼之事,便把她放在跟前也好看着。 此时赵雪桥正泡在浴桶里,清洗着今日打猎时身上沾上的泥垢与血污。 屋内水汽蒸腾,他靠在桶壁上后仰着头,两条粗壮的手臂随意地搭在桶沿上,胸前结实的线条也随着他舒展的身体露出水面。 他眉头紧锁,心想李二奎没什么心眼儿,此次怕是要搅入京中贵族之间的纷争,而隔壁那女子…… 直接放了?怕是人家不会咽下这口气,被土匪绑了,便是他们没伤害她万一,也会有损女子名节吧? 关起来?更是麻烦,她家里短期内也不会放弃寻她,况且看顾一个少女,他们这些大老粗也不方便。 杀了?赵雪桥想起白天在大堂上,黎诺安被泪水和尘土、散乱的发丝糊住的脸,虽看不太清楚长相,他却对她那双宛如小鹿一般的眼睛记忆深刻。 他此前去林中打猎时也遇到过鹿,他一支利箭破空而出,那小鹿虽然蹦跳灵活却还是被擦伤了后腿,一瘸一拐地逃。 最后跑不动了,便卧在树下静静等着赵雪桥来捉它。 赵雪桥与那双眼睛对望了一会,在一旁揪了株能止血的草放在口中嚼过,敷在小鹿伤口上,又撕下衣服上的一条布为它包扎好。 那只鹿当时的眼神,便同白日里的黎诺安一般,可怜、委屈、无助,双瞳漆黑如墨,湿漉漉的,宛如一滴春露,落在心间漪出一圈圈波纹。 隔壁的黎诺安,见山匪们把她扔在了房里落了锁,折腾了哭了一路,觉着眼皮直打架。 她在大堂上听着几人的对话,判断出坐在上面的男子应当是这群山匪的头头,听他的意思似乎无意伤害自己。 黎诺安绷了一路的神经这会儿也稍微放松了下来一些,她回首看去,发现榻上竟铺了一张雪白的狐狸皮。 皮子在这个季节虽有些热,黎诺安却把脸伏在柔软的毛皮上,莫名地感到安心,片刻便睡了过去。 晚间的时候,黎诺安被饥饿感唤醒,她起身洗了洗脸上和身上的泥土,正踌躇着要不要出去讨点吃食。 此时突然有人叩门,门外传来那王六的声音:“嫂……小娘子!我们大哥特意吩咐多给你做了两个菜,我给你搁门口了啊!” 王六见赵雪桥也没出去吃饭,便也给他送来了房里,见赵雪桥正在沐浴,王六眼珠滴溜溜一转。 赵雪桥在水雾中昵了他一眼,“多嘴!搁下就出去吧。” 王六嘴里答应着关上了门,赵雪桥这才从桶里迈了出来,天气热,他也懒得擦身穿衣,打斗了半日赵雪桥也饿了,坐在凳子上就开始吃起来。 那边黎诺安拍了拍吃得溜圆的肚皮,她平日里不像姜湄那般喜欢鼓捣些好吃的,许是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素日里一吃饭她就兴致缺缺,也因此十分纤瘦。 然而今天在这匪寨里吃的这一顿,却让她觉着比家里那些山珍海味要美味数倍。 这几道小菜多是林中野味,厨子念着她是姑娘家,还特意择了些山菜,配了腊肉片炒给她吃。 黎诺安暗自有些懊恼,自己这会可是被山匪绑架了,却在人家“牢笼”中没心没肺地又吃又睡,还甚是香甜。 此时外面又有人轻声叩门,黎诺安又紧张起来,王六压低声音说道:“小姑娘,吃完没?吃完来隔壁,大哥有点事儿问你。” 黎诺安一听是那座上男子找她,顿时松了口气,她莫名的相信这人不会伤害她,或许她好言好语说上几句,他还能放了她。 黎诺安起身,缕了缕睡得纷乱的头发衣裙,打开了房门。 没想到李二奎也在门外,正嘿嘿谄媚地冲她笑着,李二奎长得又黑又胖,他这笑容笑得黎诺安心里发毛,只能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到赵雪桥房门口。 她刚想开口问门怎么关着,便被身后人推了一把,她跌到房门上,房门也没落锁,撞开房门直接跌进了屋里。 正在用饭的赵雪桥嘴里还含了一口饭没咽,突然跌进来一个人,他便扔了饭碗和筷子伸手去接,然后又瞧见了那双小鹿般的眼睛。 趁着两人晃神的功夫,李二奎和王六连忙上前关上了房门,李二奎又从兜里掏出来事先准备好的锁,从外面把房门锁了个结实。 黎诺安又受了点惊吓,她下意识的抱紧了眼前人的身子,赵雪桥此时身上的水还没干,她摸了一手的水,滑溜溜的抓不住,她便又抱得紧了些。 惊魂方定,她脑中一片空白地缓缓抬起头,两人这才彼此看清了对方的脸。 赵雪桥今年二十四,众人唤他一声大哥,其实他并非年纪最长。 他十八入伍,到现在这六年间虽也不能说完全没接触过女人,却大多都是些农妇。 他从未见过如眼前少女一般,五官如精雕玉镯,玲珑小巧,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唯独那双眼睛,又圆又大,水汪汪的灵动明睐,此时盈盈地望向他,他竟觉着心里像是有什么痒痒的要钻出来。 而黎诺安也看得有些痴了,赵雪桥生得英武俊俏,正气凛凛,一身孔武有力的肌肉让黎诺安心中暗暗惊叹,这土匪头子竟比京中那些弱不禁风的公子哥还要好看,真壮实…… 真壮实? 黎诺安的视线不由得向下瞧去,赵雪桥也随着她视线看去,黎诺安发出一声惊叫捂住了眼,赵雪桥也慌了神,直直把怀里的黎诺安扔了出去。 黎诺安摔在地上,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得她呲牙咧嘴,赵雪桥则去拽了个擦身的白棉布围住了下身,冲门口怒吼道:“你们又作什么妖?” 李二奎两人正在门外偷听屋内的动静,听到黎诺安惊叫正捂着嘴偷笑,闻言答道:“大哥,做弟弟的只能帮你这么多了!明早你兴许就得找我喝酒谢我了。” “知道你劲儿大,这门和锁困不住你,我们就给你和嫂子弄了点药助个兴,你省点力气别撞门了,办正事才是要紧!” 赵雪桥闻言气得青筋暴起,方要一拳锤向房门却发现提不起力气,这一催动内劲,反倒有一股热流从小腹升腾而起,让他心中一惊。 第39章 相识 “这两个憨货在菜里下了药……姑娘,你……” 赵雪桥转身看向黎诺安,黎诺安此时药效也渐渐发作,正坐在地上,双颊酡红地怔怔望着他,胸前玲珑的曲线也随着逐渐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着。 黎诺安虽才及笄,却比当年出嫁时的姜湄有女人味儿许多,黎母身姿丰腴,前凸后翘,黎诺安也遗传了这体质,早早就长出了两朵含苞待放的蓓蕾。 尤其是那双让赵雪桥无法抵抗的眼睛,仿佛含着一汪春水盈盈,勾得他那股热流附骨而上,轰的一声直直冲入头顶。 李二奎和王六听着里面没了声响,与王六互相推搡笑着去前面喝酒了,转角阴影中,梁弈闪身而出。 他把适才的一切看在了眼里,可若是黎诺安真被下了药,他此时破门而入,也不好将失了行动能力的弱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去。 思及此,梁弈飞身上了屋顶,决定先去探探屋中情形,若是房中人当真要毁了姑娘清白,他便不得不出手了。 坐在地上的黎诺安只觉得心头像有团火在烧一般,她看着眼前男子胸前和小腹的线条,宽阔的肩膀,修长的腿,还有那张英气蓬勃的脸,怎么看怎么欢喜。 若是能嫁得这样的男子,好像也不错…… 她向赵雪桥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想去摸一摸他那一身肌肉。 赵雪桥的自制力优于常人,并未被药效冲昏了头脑,他以为黎诺安要他拉她起身,便去拽了一把那柔弱无骨的小手,然而黎诺安却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顺势便倒进了赵雪桥怀里。 她越发滚烫的小脸贴在赵雪桥的胸膛上,却更加燥热起来,她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裳,口中喃喃道:“热……” 赵雪桥抓住她胡乱挥舞的小胳膊,皱眉看向她:“你……” 黎诺安听到头顶低沉沙哑的男声,睁眼迷蒙的抬头看去,两人的呼吸恰好在空中碰撞,娇艳欲滴的唇瓣险些递到了赵雪桥口中。 黎诺安并不通晓男女之事,此刻却不知是否出于本能驱使,闻着赵雪桥刚刚沐浴过清爽阳刚的男子气味,她一把勾住了赵雪桥脖颈,含住了眼前的唇。 赵雪桥双瞳蓦地放大,他看着眼前一脸沉醉的少女,感受到一条香软小舌竟开始横冲直撞,寻着他嘴巴的入口。 赵雪桥的理智也差点断了线,他打横直接把黎诺安抱起,房顶的梁弈见状挑了挑眉,想着看来是时候出手了。 黎诺安被赵雪桥有力的手臂凌空抱起,嘤咛一声,更是紧紧攀住了赵雪桥的身子。 赵雪桥没把黎诺安抱向床榻,反而去了适才他洗澡的隔间,浴桶中的水已经凉透,赵雪桥压抑着自己已经昂首的欲望,抱着黎诺安一齐浸入了冷水中。 突然由火热浸入冰冷,黎诺安的理智开始回归身体,她呛了两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赵雪桥托起她的下巴,让她在水中能好好呼吸。 她有些怕水,手脚胡乱在水中挥舞,慌乱中也不知道摸了些什么,可怜赵雪桥刚被冷水浇熄的欲望又抬起了头。 待到她冷静下来,眼睛也恢复了些清明,赵雪桥说道:“你可好些了?” 黎诺安懵懂地点了点头,赵雪桥双手一用力,抬着她两侧腋下便把她举出了浴桶,看着黎诺安紧紧贴在身上湿透的衣服,勾勒得少女身姿更加玲珑有致,赵雪桥默默别过了头。 “角落柜子里有干净衣物,你自己去换上。” 黎诺安此时脑子还有些发昏,听话地走了出去,翻找衣服时她才渐渐回想起刚才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荒诞之事,刚降下去热的脸蛋又火烧火燎起来。 梁弈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眼下这出戏,见黎诺安要换衣服,他合上了掀开的瓦片。 黎诺安换上了干净衣服,她没穿过如此粗糙的布料,有些不适,伸手抓了抓后背,然而赵雪桥的衣服过于宽大,她一抬左手右领就滑落下去,露出白嫩的肩头。 她只得用一只手紧拽着领口,蹑着脚走过去,隔墙听隔间的动静,忍不住张口问道:“你还不出来吗?” 赵雪桥在冷水中坐了好一会,终是感觉体内的躁动压制下去了九成,起身跨出了浴桶,简单擦了擦身,径直走了出去,从黎诺安身边掠过走向了角柜翻找衣物。 男人从她身旁走过时,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看到他无视她径直走了过去又有些失落,撅了撅嘴。 赵雪桥背对着她说:“你就站在那看我更衣?” 黎诺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跳了跳脚,“我,我转过去不看。”说罢她红着脸转过身,觉着对着赵雪桥的背都有点灼灼的发热。 赵雪桥换好了衣服,又从柜子里拿了张银色狼皮出来,此时力气虽没全恢复,但踢破一扇门对他来说应当不是问题,可他却莫名地不大想尝试了。 他把皮子铺在地上,躺了上去,又转过头看了看还傻乎乎地背对着他紧闭着眼睛的小丫头,轻笑了一声。 “可以转身了,你应当也累了,今夜我睡地上,你睡榻上。” 黎诺安闻言才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眼前这番情景,懵着神依言到榻边坐了下来,赵雪桥坐起身吹熄了床头的蜡烛,说道。 “睡吧,明早睡醒了,我便亲自送你下山。” 黎诺安瞪圆了眼睛:“你肯放我回去?” “老二他们将你捉来,也是受人蛊惑,此事怪我不察,若是你回去后,能说服京中不再与我们为难,在下定铭记小姐恩情。” “我们都是身如浮萍之人,落草为寇实为无奈之举。若是因为此事丢了这安身立命之所……” “在下身份卑贱,我能看出来你出身定是不低。此番害得小姐清白受损,雪桥深知配不上小姐,亦不能为此事负责,不过雪桥答应小姐,若是以后有什么用得上我们兄弟的地方,我定当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他在黑暗中忐忑地等待黎诺安的答复,话毕了好一会,却没听她吭声,他刚要张嘴询问,便听到黎诺安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雪桥……是你的名字么?” 他微怔,随即坐起身,望向黑暗中也同样晶晶闪亮的黑眸:“是。雪桥,我叫赵雪桥。” 黎诺安用很小的声音接道:“我叫黎诺安。” 第40章 暴露 姜湄此刻也洗去了一身污秽,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廊下,时间一点点过去,却始终没有黎诺安的消息。 瑞秧在一旁劝道:“小姐,今日受了惊吓,早些休息吧,有什么明日再说,坐在这吹风仔细受了凉。” 姜湄缓缓起身走进房,瑞蓉还在唠叨着:“瑞秧你不知道,今日真是吓死我了,好在小姐没事。只是可惜了黎小姐那么天真烂漫的一个人儿,被山匪劫走了可不是……” 瑞秧拧了瑞蓉一把,“多嘴,还想惹小姐伤心么。” 瑞蓉委屈地撅了撅嘴,揉着后腰。“本来就是么……若非今日那个俊俏公子,我和小姐也跑不了。” 姜湄闻言,也想起了那抹矫若游龙的黑色身影,那人的帕子一直被她攥在掌心,分别时亦忘了归还,此刻已被她洗净挂在床头。 那是一方洁白的丝帕,甚至白得一如她两次洞房夜用过的喜帕,唯一不同的是这人的帕子底角,绣了个小小的“弈”字。 弈……是他的名字?姜湄暗暗出神,他救了自己两次,却还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缘再见,将这方丝帕还给他。 伏在屋顶的梁弈吹着山中微凉的夜风,忽然有些想打喷嚏,他伸手去掏帕子却没找着,想起白日里递给了姜湄,他了然地笑了笑,又低头去注视屋内的情况。 房中的两人经过适才的对话,知晓了对方姓名,黎诺安虽对赵雪桥有些莫名的好感,却也留了个心眼儿,没把自己家世交代出来。 她怕把她是国公府嫡出五小姐的事一说,吓着赵雪桥,万一不放她走了,便弄巧成拙了。 赵雪桥的确没想到黎诺安家世如此显赫,京中官多,他以为她顶多也就是个官家小姐之类的。 黎诺安思虑了一番刚才赵雪桥的话,心中有些闷闷不乐,小姐的刁蛮脾气蹿了上来,也不管地上躺的是个土匪头子了,张口便说:“可你刚才亲了我,还给我看了你的……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赵雪桥没想到这小妮子突然话锋一转说到这上面来,隔着黑暗呆呆问道:“那你要如何?” 黎诺安一张白净的小脸突然凑了过来,吓了赵雪桥一跳,她眯着眼睛笑道:“不如,你娶我吧?” 赵雪桥听了她的话,心跳如雷,在静谧的夜里,咚咚得响得他觉着黎诺安都能听到,却只得粗着嗓子回道。 “小姐莫要说笑了!我是山匪,今日算是我轻薄了你,我也应承了你往后会还你人情,还作甚拿这事调笑?” 黎诺安从床榻上翻了下来,蹲在他身边,又用那双炯炯的黑眸看着他。 “我没玩笑,我已到了议亲的年纪,这次出来礼佛就是来求个好姻缘的。我姐姐貌若天仙,她丈夫却冷落她宠爱妾室,我不想嫁入那样的人家。” “而且京中那些公子哥除了仗着家世,整日吟诗作对听风看月酸腐得很,我一个都看不上,我就觉着你比他们强多了。” 今日赵雪桥话语间透露出的凛然正气,他们二人被下药后他表现出来的克制、坐怀不乱,睡觉时主动让出床榻自己睡在地下,都让黎诺安对这个山匪头头刮目相看。 她幻想中的丈夫,不就是这样的吗?除了所从事的这个行当是有些出乎意料…… 赵雪桥听她说得煞有其事,不想与她多言,翻身背对她躺下。 “明早天一亮就送你下山。” 黎诺安转念一想,她这一丢,父亲母亲应是急坏了,明日先回去也好。 屋顶上的梁弈听着里面渐渐没了声息,便也在房梁上躺了下来,等着屋里人入睡。 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上那轮洁白无瑕的圆月,又想起了姜湄那张同样皎洁的脸庞。 这时吃醉了酒步履蹒跚的王六,得了李二奎昏睡过去之前的指使:“一会看大哥大嫂折腾完睡下了,你去把锁抬了,万一嗝……半夜里大嫂要出恭却出不来房门,拉在屋里可不行……” 梁弈听见有人来了,侧目看去。王六晃悠着身子,好容易摸到了赵雪桥房门口,趴在门上听了一会,没声,两人定是睡下了。 王六卸了门锁,又哼着曲晃悠着走了。 梁弈想着这下倒是省了不少功夫,他也再三确认了赵雪桥熟睡之后,翻身下了房檐,推开了房门。 他轻功极好,脚步沾地全无一点声响,他绕过地上呼吸均匀的男子,走到床榻前捂住了黎诺安的嘴。 黎诺安睡眼惺忪地醒来,看见床前站了个黑影,还以为是赵雪桥趁她睡着要对她不轨,刚要反抗却感觉眼前人在她手心写下了一个“姜”字。 黎诺安瞬间会意此人是姜姐姐派来救她的,嘴被捂住却又没法开口解释山匪已经答应明日一早便放了她,只能摇了摇头。 梁弈有些诧异,正在这微一愣神的功夫,脚腕处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擒住。 梁弈挑眉,放开黎诺安,双脚顺着那手掌的反方向一蹬,便挣脱了出来,翻身落在屋中另一侧,赵雪桥魁梧的身影也缓缓站了起来,两人在黑暗中对峙着。 梁弈说道:“感官如此机敏,不像是普通山匪,倒像是……” 赵雪桥打断他:“阁下怕不是弄错了?这是在我山寨我的房中,阁下趁我入睡劫我房中女人,应当由我先发问吧?” 他声音急速冷下来:“你是谁?夜入我栖风寨所为何事?” 黎诺安见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架势,连忙说道:“赵大哥,他好像是我姐姐派来寻我的,你们先别吵架。” 赵雪桥闻言“哦?”了一声,随即找来火折子点亮了蜡烛。 随着三人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渐渐清晰起来,赵雪桥见她身上宽大的衣裳又滑落了下来,露出了胸前些许春光,他脸上一红,上前挡在黎诺安身前,却也因此才看清了梁弈的脸。 “三……三殿下……”赵雪桥不由自主的就要跪,梁弈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连忙上前端住了赵雪桥的胳膊,冲他使了个眼色。 第41章 人情 赵雪桥转身皱着眉帮黎诺安拉了拉衣领,“你衣裳应该干了,先去换上吧,我们出去等。” 说罢向梁弈点了点头,示意梁弈先行,梁弈负手出了屋,赵雪桥跟了上去,关上了房门。 梁弈背对着赵雪桥,出声问道:“此前便觉得你这警觉性像是出身行伍,你又知晓我身份,莫不是曾效力于我麾下?” 赵雪桥握了握拳,冲着梁弈的背影跪下,恳切地说道:“既已被殿下猜出了个大概,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小人名叫赵雪桥,曾是赤翼营的一个百夫长。” “既是我梁国军中将领,为何又会在这越国地界做了山匪?你们……是逃兵?” 梁弈眸中闪过一抹寒芒,赵雪桥背后渗出几丝冷汗。 他在军中时,梁弈来巡视过几次,以梁弈的过人样貌想不记住都难,是以他方才直接就认出了这位掌握梁国兵权的三皇子。 梁弈治下极严,对怯战避战的将领都会施以大刑,故而梁国军风军纪也是要比越国强上许多。 赵雪桥知晓梁弈对待逃兵的态度,也知道梁弈武艺之高他绝不是对手,只得将他们这些人的来历和如何一路躲藏到了这山中匪寨的过程,都向梁弈和盘托出。 “三殿下,我们是逃了。若你就地要将我斩杀我也绝无怨言,只是我那些兄弟,他们都是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殿下可否就当他们死在了战场上,放他们自由?” 梁弈听了赵雪桥的自白,心中微微动容。其实岂止是他们这些冲锋陷阵的士卒,就连他这个主帅也厌倦了这无休无止的战争,脏污的战袍,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儿。 梁弈开口说道:“适才你握住我脚踝,我能感觉到你腕力极好。” 赵雪桥恭敬答道:“回殿下,小人天生力气大于常人,曾徒手一拳打死过人,今日寨子里猎回的野猪,也是被我打了个半死的。” 梁弈闻言眼前一亮:“你天生神力,莫不如随我一起回大梁,我着人授你武艺,假以时日你必定能成为我梁国一等一的高手。” 赵雪桥万没想到竟能得到梁弈如此器重,他酝酿了半晌还是垂下了头答道:“殿下,我已无意重回纷争当中了,若殿下开恩,小人只想和弟兄们在这山里,把这条捡回来的命安安稳稳地活完。” 梁弈见他如此坚决,沉吟道:“罢了,此番我也并非是为了此事而来。既然你志不在此,我也不强求。” 梁弈又看了看窗上烛光下映出的少女身影,“不过事事无常,你也不用急着下定论,或许有一天你会渴望权力与地位,到时你再来找我,也作数。” 话语间,房门打开,黎诺安又穿回了那身已经撕破了些口子的襦裙,俏生生地站在门前。 她试探着问梁弈:“当真是姜姐姐托你来找我的?” “自然。这便随我回去吧,多耽误一刻,你姐姐便多一刻担心。” 赵雪桥出言问道:“殿……公子,你要带她走,却要如何同她家里交代?” 梁弈挑了挑眉:“她被我救回去,总好过被你这土匪头子送回去要好得多吧?” 赵雪桥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而黎诺安没料到这么快就要与赵雪桥分离了,心中有些不舍,她咬了咬唇道:“往后……我还能见到你么?” 赵雪桥别过头:“小姐回去后自是继续过你从前的生活,莫要再与我这山匪有所牵扯。” 黎诺安到底年纪小,心生好感的男子开口却是这般无情,她瘪了瘪嘴差点落泪。 赵雪桥心中不忍,摸了摸她凌乱的头发,转身去后院鼓捣了半天,提着一只装了个鸽子的小木笼回来了。 他把笼子递给黎诺安:“这是我自己养的信鸽,你回去喂上一段日子,它便能认巢了。此前答应你的事,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相帮,便用书信联络吧。” 黎诺安闻言揉了揉眼睛,破涕为笑,接过信鸽欢喜得不行。 天边微微泛白时,梁弈携着黎诺安下了山,赵雪桥站在哨塔上一路目送,直到那抹少女身影消失在林间。 到城郊后,梁弈嘱咐黎诺安:“附近都是搜寻你下落的官差,一会儿下了官道,你遇到人就说刚被山匪绑进林子,就被一个风流倜傥的大侠救了,那些山匪尽数死在他手上。” “不过那大侠脾气古怪,丢下你不管便走了,你在林中迷失了方向,走了一夜才走到官道上,你可记住了?” 黎诺安点了点头道:“你不随我回去见姐姐么?我爹若知晓是你救了我,也会厚赏于你的。” 梁弈笑道:“我还有事。不便送你进城,见到你姜姐姐后,记得告诉她是我接你回来的,她又欠我一个人情。” “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梁弈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身便施展轻功走了。 黎诺安心想这人真怪,长了一副好皮囊却疯疯癫癫的,她摇了摇头仔细捧着鸽子笼向官道上走了去。 柳冰清昨日歇得早,她见姜湄天快黑了都没回来,心中明白八成是事成了。 焚了香沐了浴美美地睡了一觉,还做了个美梦。 然而第二天一早却得知姜湄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被绑的是慧国公家的黎诺安。 “那些山匪竟失了手绑错了人?你找的究竟是什么蠢货?” 芝芙怕柳氏打她,哭着答道:“姨娘,奴婢真的尽心了,那胡麻子同奴婢说他认识一伙身手极好的山匪,奴婢还让那麻子脸占了点便宜,他才答应给搭个线的。” “你可露了身份?那什么麻子不会找上门来吧?若是事成也就罢了,可如今姜湄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若是追查起来……”柳冰清慌了神。 “姨娘放心,我只留了一百两定金,没提过别的,他们决计找不过来的。” 东院今日起得早,姜湄一早起来便着人去府衙问,有没有黎诺安的消息。 正忐忑不安地任由瑞秧给她梳着髻,瑞蓉便跑着回来报了信:“小姐,小姐!问信儿的回来了!说是早上在官道上把黎小姐捡回来了!人好好的,一根头发都没少!” 第42章 陈情 姜湄赶到国公府时,黎母正抱着黎诺安哀哀地哭着。 黎父在一旁轻拍着黎母的背柔声哄着:“好了,孩子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别哭坏了你自个儿的身子……” 黎诺安的脸上尽是无奈:“母亲,你都抱着我哭了半个时辰了,咱们歇歇……” “公爷,怀远将军夫人到了。”丫鬟出声禀告。 “姜姐姐!”黎诺安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从黎母怀里钻了出来。 姜湄见黎诺安手脚灵活,不像是受了伤害的样子,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她拉住黎诺安的手说道:“人平安就好,你被山匪捉走后,发生何事了?” 黎诺安感受如芒在背的两道灼灼视线,又按照梁弈教她的说辞复述了一遍。 黎父冷哼一声:“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还得上书参他兵马司一本,京城到广济寺的路上竟然有匪徒作恶,光天化日之下掳走我慧国公府的嫡小姐!就算捉安儿的那些山匪都死了,也得找到他们老巢掏个底朝天才是!” 黎诺安闻言有些慌乱,连忙道:“父亲!女儿既毫发无损地回来了,那些山匪也尽数伏诛,就莫要再兴师动众了。” 黎母本还在拭泪,听黎诺安这么说突然将帕子一甩怒道:“什么毫发无损,女儿家的名节何等重要!” “你被山匪拐走了将近一日,虽说我们令官府尽量守住消息不外传,可定然会有风声漏出去,以讹传讹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 “你今年都十六了,亲事还没个着落,这下又遭了这祸事,这可真是……”黎母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黎诺安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得向姜湄投去求救的眼神。 姜湄适才见黎诺安似是不希望黎父继续追查此事,猜测此事背后必有隐情,黎诺安口中所说的神秘人也十分蹊跷,思及此,她开口道。 “伯母稍安,议亲之事尚可稍后细细盘算,眼下最重要的是莫要再扩大此事的影响。” 黎父黎母不知所以地看向姜湄,她接着说道:“伯母所虑非虚,此事瞒是瞒不住的,我们又不能带着安安挨家挨户地给人家看她是真的平安归来。” “若是依伯父所言,国公府向兵马司施压,府衙突然对剿匪一事重视起来,只会引得所有人觉着,安安吃了什么大亏,国公爷才会如此怒不可遏。” 黎父捋着胡须若有所思:“阿湄此言倒是有理……” 黎母又问道:“那有什么办法能挽回安儿的名声吗?” 姜湄笑道:“伯父伯母忘了,过几日便是中秋,宫中设宴时您二位自是要带她出席的。” 黎父一拍脑门:“是了!中秋宫里大宴名门望族也会尽数出席,只要那日将安儿打扮得光彩照人些,谣言自是不攻而破。” 黎母也破涕为笑,直夸着姜湄聪慧。 话毕后,黎父叫着小厮去厨房拿了煮好的鸡蛋,为黎母哭肿的眼睛敷起来,黎诺安便拉着姜湄回了自己闺房。 黎诺安屏退了所有下人,将门窗紧闭,姜湄有些好笑道:“大白天的,你这样我倒真有些好奇,我们分开后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她拉着姜湄到桌边坐下,“姐姐,其实是个年轻公子送我回来的,他说是你托他去寻我的。只是他似是不愿显露人前,也不要奖赏,让我带个话给你便走了。” 姜湄瞪大了眼,不想那人竟真的去救了安安,姜湄胸中雷动,呼吸也有些促了起来。 她竟有些期待的追问道:“他托你带了什么话?” “说来也怪,他只说了句‘回去告诉你姐姐,她又欠了我一个人情’。姜姐姐,你何时认识的那人?他是做什么的?你又欠过他什么人情了?” 黎诺安一股脑地将心中疑问都说了出来,姜湄亦不知该如何回答,正踌躇着,窗边传来“咕咕”两声。 姜湄循声望去,见窗棂旁竟挂着一只木头鸟笼,里面一只通身雪白的鸽子正歪着脑袋看向她们。 “呆呆,你是不是饿了?”黎诺安边说边快步走了过去,鸽子在笼中咕咕地冲她又叫了两声。 黎诺安把鸽子抱出了笼子,那鸽子也不挣扎,乖乖的伏在她的手臂上,黎诺安伸出手一下下地爱抚着它的背,眼神宛若一个慈母。 姜湄有些懵,“从前没记着你房中养过鸟儿,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儿?” 黎诺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怀中的鸽子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向她。 “因为它的主人就是个呆子,养出来的鸽子也憨憨傻傻的,叫呆呆最合适不过了。” 黎诺安在姜湄身边坐下来,有些赧然地说:“姐姐,我好像……喜欢上一个男子。” 姜湄张了张嘴,怔怔看着黎诺安,脑中却飞速地思虑起来。 黎诺安与她分别才一日,又是被那神秘公子救回来的,姜湄自然而然地以为黎诺安看上的是梁弈,思及此她竟觉得指尖有些发麻,心头也像有一排小刺在扎。 “安安说的是……救你回来的那个公子?”姜湄的语气中带了些许小心翼翼的意味,自己也没察觉到。 黎诺安撇了撇嘴,“什么呀,才不是他,人家都不认识他。” 姜湄暗暗松了口气,可转念又觉得不对。 “那能是谁?你再也没与旁人相处过,莫非是上回相看的刘家三哥儿?” 黎诺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那个鼻孔朝天弱不禁风的纨绔,我会喜欢他?!” “我说的是……”黎诺安去确认了一遍门窗关了严,外面也没有仆役丫鬟后,同姜湄讲述了一遍昨日分离后她真实的遭遇,与赵雪桥的香艳戏码自是省略了一些。 “我就是觉着,他又壮实又正直,与他在一起我很是安心。”黎诺安说着又想起了昨日与赵雪桥的亲密接触,耳朵尖都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姜湄被她一番话惊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判还是规劝。 “安安……”姜湄话还没说出口,黎诺安便打断她道:“姐姐,我知道你要劝我,我与他身份悬殊,绝无可能。可我……见了你婚后的种种苦楚,我真的不愿意嫁京中那些纨绔。” “我本以为父亲与母亲那种感情,对我们这些婚事由不得自己的女子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然而此番我却遇到我想嫁的人了,我不想因着门第世俗就放弃了。” 第43章 安心 黎诺安的话让姜湄大为震惊,在她认知中,黎诺安是个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天之骄女,父母对她自小便极为溺爱。 虽纵得她有些娇蛮任性,但却天真果敢,秉性纯良,这也是姜湄与她交好的原因。 国公府门楣太高,黎诺安按理说应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可越帝迟迟未立太子,黎父近些年里便只得在一众一品大员的嫡子中挑挑拣拣,但始终没寻得个中意的女婿。 黎诺安年纪渐长,黎父黎母虽有些忧心爱女婚事,却也不愿草率地把女儿嫁了,依着黎诺安这单纯活泼的性子,嫁到哪家去都怕女儿吃了亏。 是以本该在她及笄那年敲定的婚事,却拖了一整年,现今黎诺安已十六了。 近些日子姜湄听到风声,越帝有意在年底为五皇子封王,五皇子生母文贵妃开始帮他物色起正妃人选,京中盛传文贵妃属意黎诺安,想与慧国公攀亲。 那五皇子平庸好色,据传言他殿中宫女但凡有两分姿色的,都被他染指过,好在黎父疼爱黎诺安,对着文贵妃的明示暗示只是一味装傻充愣。 可即便如此,黎父也决计不会让掌上明珠低嫁或招婿入赘。 姜湄斟酌了半晌说道:“安安,便是伯父伯母对你宠爱有加,在择婿一事上尊重你的意见,也断不可能让你下嫁于一个……” “若是你认定了此人,你又要如何打破这世俗的桎梏,这可是违背祖宗家法礼教,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黎诺安惆怅答道:“这我知晓,可姐姐你没见过他,他真的……很好,现下我也并非就能确定,我对他就是那种感情,我只知晓自从今晨一别,我满脑子都是他。” “况且他是如何想我的他还未曾言明,这只鸽子是他送给我传递书信的,若是日后我二人感情笃定,前方纵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的。” 姜湄看着黎诺安眼中明亮的光彩,大为触动,不想日日只知嬉笑玩闹的少女,在情窦初开之时竟像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一般。 姜湄拉住她的手,却是真心实意的为黎诺安高兴,她嫁给叶桓三载,没着旁人时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叶桓与柳冰清回府后她又觉着心力交瘁,已是很久没有过真真正正的开怀了。 黎诺安此番勇敢追爱,不论成败与否,至少不用如她一般,心如止水地从一个牢笼挪进另一个牢笼,过着一眼便能望到头的生活。 若是此生能痛快的做一回自己,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安安,你长大了。若你日后当真确定自己心意韧如蒲苇,姐姐便支持你。” “只是你要答应我,不论何时,都莫要为了他人,置自个儿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黎诺安受了姜湄的鼓舞,泪光盈盈地回握住姜湄的手。 “我晓得的,姜姐姐,谢谢你。” 栖风寨中,一早醒来李二奎便张罗了大伙聚集在大堂,准备见过新嫂子,却只见赵雪桥一人出来,面无表情地在虎皮椅上坐了下来。 李二奎向着廊口张望了一会,疑惑地问道:“大哥,大嫂呢?咋的昨晚折腾得太狠给大嫂累着了啊?” 赵雪桥喝了口凉茶漱了漱口,淡淡说道:“被人救走了。” “啥?!”李二奎闻言提刀就要往后院去,赵雪桥喊住他:“不用去寻了,天不亮就走了,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京城了。” 李二奎瞪着溜圆的眼珠子,走到赵雪桥面前问道:“啥来头啊?能在大哥你手底下把人救走?那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银子吗?你这搂了媳妇被窝都没捂热乎呢就没了?这合着兄弟不是白折腾一趟吗?” “别胡说了,我与那姑娘清清白……咳,没做那档子事,莫要再胡说八道了!她被人救走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应当也不会有人再来找我们的麻烦,此事就此作罢,以后也莫要再提了。” 李二奎用力摸了摸脑袋,低声喃喃道:“这什么事儿啊,下了药都不中,我们这些人本就长得歪瓜裂枣的,打光棍就打了,大哥长得人模狗样的,好容易给他弄个天仙似的美人当媳妇,他就……唉。” 王六在背后拉了拉李二奎的衣襟,悄声与他耳语道:“二哥你莫说了,我看大哥怕是八成有什么隐疾,咱看破也别说破了,你再提此事不是等同于戳人肺管子么。” 说罢王六哈哈两声:“大哥说得对,我和二哥昨夜喝酒时也深刻检讨了,确实不该莽撞行事给兄弟们惹麻烦,如今小娘子自己走了挺好,挺好。” 赵雪桥郑重地对众人说道:“近期莫要再走偏门去京中赌钱狎妓了,平日里念着你们压抑了这么些年,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惹了京中贵胄,先消停一段时间吧,明日都散进山里给我采药狩猎!” “尤其是你,李二奎,本事竟长到我头上了,还敢给我下迷情药,这几日的柴都由你一人去劈!” 姜湄回府的路上一直都在出着神,回想着适才黎诺安的话。 跳脱出这既定的命运吗? 她又何尝不想。 她突然有些羡慕黎诺安,人总是在看尽千帆后便不愿再回到陆地,黎父黎母的恩爱,也给了黎诺安听从真心的勇气。 而她却始终活在她自己那一方天地中,不敢越雷池一步,是以上次叶桓临行前提出要留宿东院,她脱口而出的一句“妾身不愿”也吓了她自己一跳。 心事重重地进了屋,瑞秧说道:“今日炎热,婢子为小姐熬了些消暑的莲子甜粥,小姐用一碗午歇一会儿吧,昨夜想是担心黎小姐,咱们小姐翻来覆去也没睡好。” 姜湄点头,见黎诺安无事,她紧绷着的那根弦终是松懈了下来。 穿着轻纱衣躺到榻上后,她又瞧见了床头飘动着的那方白丝帕。 顺手将它拿了下来置于枕上,看着那抹纯净的白色,脑中想起了黎诺安今日说的“与他在一起,我很是安心……”姜湄长睫扇动了两下,终于耐不住困倦,将脸贴在那方柔软的丝帕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44章 赴宴 到了中秋夜宴这天,姜湄让瑞秧给她绾了个低调的单螺髻,挑了一身象牙白款式简单大方的长裙。 因着此前盈香宴闹出的丑事,姜湄此番赴宴自是不愿太过引人注目,薄施了些粉黛,却显得镜中人更加宛若清水出芙蓉,清丽不可方物。 瑞蓉在旁赞道:“依小姐姿容,便是不想让人侧目都难。” 姜湄叹了口气,美貌于她说是累赘也不为过。 将军府宠妾灭妻的传言刚刚平息了些,她与黎诺安遭山匪劫道的事又传得沸沸扬扬,此时叶桓不在京中,她去赴宫宴无异于独自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美貌只会平添旁人口中的谈资罢了。 然而今夜,怕是众人的指指点点只会更甚,因为瑜妃特意下了令帖,说是感念叶桓戍边辛苦,今日宫宴特许怀远将军家眷全数出席。 怀远将军家眷一共也就两人,姜湄和柳冰清。 瑞秧有些担忧:“小姐,婢子们只能守在宫门口,您与柳姨娘一齐进宫,婢子总觉着心里发毛。” 姜湄挑了个淡色的口脂抿了抿:“无碍。柳氏眼界虽低,但绝非蠢笨之人,便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也不敢在宫里胡来。” “稍后路上我会对她稍加提点,宫中宴会拘谨得很,叫厨房煨点南瓜糊,晚上回来的时候咱们一起喝。” 时辰约摸着差不多了,姜湄先到了府门口,见柳冰清还没来,便叫瑞蓉去催。 又等了好一会,姜湄略有些不悦,若是再不动身时辰便要晚了,刚想再叫瑞秧去催,才看见瑞蓉翻着白眼领着柳氏闲庭信步地走来了。 姜湄皱着眉看柳氏这一身装扮,想叫她回去换却已是来不及了,只得先行上了马车。 将军府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在道上,前车坐着姜湄主仆三人,后车坐着柳氏和丫鬟芝芙。 柳氏今天一整日都在打扮,芝芙手还算巧,她让芝芙给她梳了一个极尽繁琐的发髻,把最贵重的首饰都插在了髻上,尤其是瑜妃此前赏的那支步摇,别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在得了消息中秋宫宴她也在受邀之列后,柳冰清乐不可支,将买凶绑架姜湄失败的不安也暂时忘在了脑后。 她也知晓玉袖阁的生意因着上次她一番搅和后便不好了,便叫芝芙去店里取回来许多件衣裳供自己挑选,她知晓自己长相和身段与姜湄相差甚远,心中暗暗盘算着,定要打扮得雍容华贵些,绝不能被姜湄盖了风头。 揣着这个念头,她起初挑了几件花红柳绿的衣裳,芝芙壮着胆子劝诫:“姨娘,这些颜色的衣衫怕是不妥,太过鲜艳怕惹了宫中贵人不快。” 柳氏觉着芝芙说得也有理,最后选了件鹅黄色的纱裙,她想着中秋本就是赏月,月团也是黄澄澄的,她穿这件定是又抢眼又喜庆。 只是因着柳氏身材矮小,这纱裙对她来说过长又拖沓,她又令芝芙去替她寻了双厚底金莲踩在脚上。 看着镜中描着远山黛,娇艳红唇的华贵妇人,柳冰清满意的笑了笑。 下车后姜湄与柳冰清随着引路的宫人,走在铺了石子路的宫道上,柳氏头一回见如此气派宏伟的宫宇,微张着嘴左右张望。 因着过节的缘故宫里点了比平日多着数倍的宫灯,更照得琉璃瓦顶熠熠生辉。 她本就穿了厚底鞋走这石子路,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又被宫里的奢华慑得移不开眼,东张西望,一脚踩空险些栽倒在路旁。 姜湄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柳氏这才没摔了个底朝天。 “你如今是有身孕的人,不该穿得如此厚重。”姜湄扶柳冰清站稳,蹙眉说道。 柳冰清见那宫人侧首看向她们二人,恭顺地回道:“夫人教训得是,妾知错。” 姜湄见她还是那副阳奉阴违的嘴脸,也不愿再与她多言,只说了句:“稍后面见圣上及各位娘娘时,礼数不可少,若无人问你话,切莫多言。” 柳氏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随宫人进了殿。 越帝爱重叶桓,姜湄的座位被安排在女眷席的最前面,紧挨着一众妃嫔,宫人又为柳氏拿来了个软垫,让她坐在姜湄侧后。 柳氏没想到她自己连个座位都没有,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软垫又往桌前凑了凑,直到位置快与姜湄齐平。 姜湄瞥见她的小动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向另一侧挪了挪身子,匀了个桌角给柳冰清。 她们二人来得有些迟,宴上已落座了七七八八的官眷,此时除了一众皇室未至,满京城的贵胄们已是来得差不多了。 众女眷见姜湄领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进了殿,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互相打听着跟着姜湄的人是谁。 有此前去赴过姜湄盈香宴的便嗤笑道:“那个?不就是怀远将军捧在心尖上的贵妾么?” “也不知是陛下念着怀远将军的辛劳还是怎的,竟开恩许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与我们共参一宴。” “我听说她还怀着身子呢,真是可怜将军夫人,宠爱都被此女分了去,若是这庶长子落了地,怀远将军又迟迟不归,这心里可不是得膈应死么。” “你瞧瞧她今日打扮的,脸色本就黑,偏要穿件鹅黄襦裙,这一头的珠钗华贵得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将军府正妻呢。” 姜湄见众人交头接耳,虽听不见她们说的什么,但看她们的眼神与鄙夷的神情,多半也能猜到是在议论她和柳氏了。 而柳氏此刻还在不断扭着脖子看来看去,心中暗暗赞叹着宫里的陈设竟是比殿外还要富丽堂皇。 转过头,她瞥见桌上摆着几盘瓜果,其中还有一盘进贡的葡萄,孕中本就嘴馋的她砸吧砸吧嘴,伸手就要去拿。 姜湄连忙按住了她的手腕,沉声说道:“不可。” “还没开宴,万不可如此失礼。” 柳冰清斜了姜湄一眼,见姜湄眉宇间不怒自威,竟生生让她觉出几分压迫之感,她甩开姜湄的手,讪讪说道:“不吃就不吃,谁稀罕,又不是没吃过。” 第45章 针锋 “姜姐姐!”一声清脆的娇唤传来,姜湄循声望去,是风韵万千的黎母携着黎诺安到了。 姜湄起身向黎母见礼,柳冰清也不明所以的起身行了个礼,黎母冲姜湄点了点头,又蹙眉看向姜湄身侧的柳氏。 黎诺安欢欣地拉着姜湄的手,又转头瞪了柳冰清一眼,悄声问道:“她怎么也来了?” 姜湄回了个难言的浅笑。 黎母与黎诺安的座位在姜湄正对面,快到了开宴的时辰,黎母唤黎诺安尽快落座,黎诺安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姜湄的手。 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喊道“圣上驾到”,众人纷纷起身拜倒,越帝携着一众妃嫔与皇子公主走进大殿。 柳冰清依旧左右张望着,学着别人的样子跪下,高呼“吾皇万岁”。 她对皇帝的样子很是好奇,刚想抬头偷看,便被姜湄轻声呵住:“莫要抬头,此为大不敬。” 柳冰清几番被姜湄拿出主母的架子管束,心中越发烦躁不忿起来,伏在地上的双手逐渐握成了拳。 越帝说了句平身,众人才纷纷起身重新入座,柳冰清则开始偷偷打量坐在上座的人。 年近半百的越帝坐在正中龙椅上,胡须已是黑中掺白,皇后仙逝后越帝为了平衡众妃与皇子之间的权力,并未再改立他人为后。 文贵妃与瑜妃等育有皇子的妃嫔依次坐在越帝左右,再往下则是一众皇子公主。 越帝开口说了一番节庆的吉祥话,招呼着众卿共饮了第一杯酒,柳冰清没有酒杯,心里越发不舒服,不停用力绞着手中的帕子。 她们二人坐得离妃嫔皇子很近,姜湄怕她继续失态惹人侧目,便轻声安抚道:“你怀着身子也不能饮酒,又何必因此而不快。” 柳冰清轻哼了一声,别开了头。 乐声渐起,舞姬们以嫦娥奔月为题,开始演舞,柳冰清不懂欣赏这些,兴致缺缺,好在开宴了宫女开始陆续端上了吃食,她一边等吃的一边揪着盯了许久的那碟子葡萄放入口中。 因着柳冰清穿得扎眼,越帝一眼便瞧见了她,便提声问瑜妃道:“坐在怀远将军夫人身侧的,可就是你之前同孤说的那个贵妾?” 瑜妃一脸谄媚答道:“正是呢,陛下,臣妾唤她上前说话。” 瑜妃得了露脸的机会,又能彰显彰显她与怀远将军府私交甚笃,得意地睨了其他妃嫔一眼,朗声道:“怀远将军府柳氏,上前来答话。” 瑜妃这一嗓子,将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聚了过来,柳冰清此时嘴里正塞了两三个葡萄,闻言惊了一惊,口中的葡萄吐也不是,嚼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起身上前。 姜湄皱着眉看她,生怕她踩着那双厚底金莲在御前失态。 柳冰清在御前盈盈拜倒,为了说话索性将几颗葡萄囫囵吞进了喉咙,差点没把自己噎死,顺了口气呼了声“妾身柳氏,见过陛下,诸位娘娘。” 瑜妃慈眉善目地说道:“快起来说话吧,你还怀着身孕,可别伤着了我们叶将军的长子。” 文贵妃此时用玩笑的口气说了句:“这陛下还没发话呢,瑜妃妹妹倒是做起主来了,这可都怪陛下平日里太过娇纵妹妹了呢。” 瑜妃听见文贵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挑衅,也不甘示弱地回道:“姐姐惯会取笑我,只是妹妹想着无需陛下开口说的话,何必还要劳烦陛下亲自说呢?莫非姐姐认为陛下会让一个孕妇跪着回话?” 听见两人之间火药味越来越浓,性子温吞软弱的越帝竟打起了圆场:“爱妃们说得都有理,有理。下面跪着的那柳氏,你起身说话吧。” 柳冰清小心着起了身,却因着裙摆太长,鞋底又太高,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还差点摔了一跤。 女眷席间传出笑声,文贵妃也笑着拿帕子挡了挡嘴,又对着瑜妃说道:“听闻妹妹很是抬举叶将军家中这个妾室,怎的也不知赐一身合适的衣裙,倒在圣上面前如此失仪。” 柳冰清臊着脸,埋着头,周遭嘲笑声和议论声四起,恨得她咬紧了牙,她脑中阵阵回荡着一串声音,他们都瞧不起我……瞧不起我! 瑜妃见她如此难登大雅之堂,也咬了咬下颌不再插话。 越帝见气氛尴尬,连忙说道:“叶将军守疆卫国十数载,你如今为他育子,也算有功,孤就赏你白银千两,往后还要好好伺候将军与夫人,为叶家开枝散叶。” 柳冰清听见越帝予她赏赐,刚谢了恩觉着扬眉吐气,却听到越帝又接着说道:“怀远将军夫人,也要为叶桓嫡子的事上上心啊,庶子毕竟是庶子,待到有了嫡子叶家衣钵才算是真正有后传承。” 姜湄拜倒答道:“臣妾遵旨。” 越帝问完了话,柳冰清踱着步回了姜湄身后坐下,她对姜湄的怨恨在听了越帝这一席话后,又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她盯着姜湄端丽的背影,五官因着妒忌都变得有些扭曲。 文贵妃又起了个话头说道:“听闻怀远将军夫人与慧国公府五小姐前几日遭了劫,还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我今儿瞧着,这两个人儿竟是连个皮儿都没破呢。” “哦?竟有此事?”越帝惊诧道。 文贵妃略有深意地看向黎诺安,嘴上却装作不经意地答道:“回陛下,听说五小姐还被掳走了,过了将近一日才被找回来。” 黎母向文贵妃揖了一礼,朗声说道:“劳娘娘为安儿担心了,不过托陛下与娘娘洪福,此番安儿确实毫发未损,绑她的山匪也尽数伏诛。这孩子从小就胆子大,瞧她这气色红润的样子,哪像受了那么大委屈的样儿呀。” 姜湄心中默默赞许黎母这一席话说得巧妙,如此便能力破黎诺安清白有损的传言了。 文贵妃却又开口道:“毕竟是被山匪绑走了好几个时辰,说不受惊吓也是不可能的,可怜见儿的,依我看还是早早为五小姐寻个夫婿日夜相伴,便不会再被贼人盯上了。” “五皇子年底就要封王了,眼下正妃侧妃还都悬着,五小姐与我们五皇子都排行第五,可见是有缘的,两人打小也认识,国公爷不如与我拉个亲家?” 第46章 破城 在男席的黎父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拘礼道:“承蒙贵妃娘娘抬爱,只是臣这女儿您也知道,从小娇纵坏了,顽劣得很,做五皇子正妃怕是德不配位。娘娘还是另寻名门淑女为好。” 文贵妃见慧国公这般不给面子,竟当众拒绝,气得眯了眯眼,而此时那五皇子却突然开口插话。 “既做正妃恐德不配位,先做个侧妃也是使得的,诺安妹妹虽打小就不愿与我亲近,但我心中还是记着青梅竹马的情谊的。” 因着越帝长得就其貌不扬,越国王室一众皇子公主但凡是样貌肖了父亲的,都不怎么好看。 这五皇子偏偏取了文贵妃和越帝的缺点集于一张脸上,双目狭长,鼻头大而圆,嘴唇又薄削,一眼望去便给人一种此人极为刻薄的感觉。 再加上他此刻不怀好意地望向黎诺安,更显得一脸猥琐龌龊,他紧接着又开口说道。 “只是诺安妹妹毕竟前些日子遭了匪,这被掳走近十个时辰究竟发生过什么谁也不好说,还是要找个内廷司的嬷嬷来验明正身才是。” 黎诺安闻言气红了脸,拍了下桌子就要起身争辩,被黎母按了下来。 黎母袅袅婷婷地走到殿中行了礼朗声说道:“劳五皇子费心了,可既然五皇子如此在意皇妃贞洁,确实应该另觅佳人。安儿虽然并没遭遇五皇子忧心之事,但却始终有损名誉,怕是再不能与五皇子相配了。” 姜湄暗暗心惊,黎母为了断了五皇子和文贵妃的念头,竟不惜破釜沉舟了。 五皇子闻言双目闪耀着危险的精光,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文贵妃扬起了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不卑不亢的黎母,电光火石间殿中竟是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越帝轻咳了一声又打起了圆场:“慧国公夫妇快回座吧,儿女婚事又不急于一时。今日中秋佳节,诸位爱卿与孤一道尽欢才好啊,来来来,举杯举杯,愿我大越千秋万代!年年若今朝!” 殿内灯火通明,管乐丝竹之声渐起,宫人忙进忙出,在明月映照之下泛着一层不真实的光晕,远远望去竟有些虚无幻境之感。 “殿下,属下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许是再有上一炷香的功夫,城墙就要燃放烟火了。” 段旻与一众鬼卫蛰伏在越皇宫墙外,他们人人身着玄色紧身衣,手持钩锁,只待为首的人一声令下,他们便会配合城外的骑兵破城。 为首的这人头戴了一副狰狞的鬼脸面具,尖利的角,凶恶的眼,布满獠牙的嘴,面具脸上尽是沟壑与诡异的花纹,让人看一眼便由脚底板升上一股惧意,不寒而栗。 因着梁弈面貌太过出众,让人过目难忘,是以他特命梁国匠人以梁国传说中的地狱恶鬼为模,画了这张面具。 在战场上他一直戴着这副面具,为了减少相貌带来的额外麻烦与口舌,所以就连叶桓这个交锋多年的对手,也不知晓梁弈的长相。 坊间有传闻,说梁国三皇子天生青面獠牙,上辈子是个夜叉,今生转世来索越国的命数的。 随着一声破空的烟花炸响,整个越国王都沸腾了起来,正吃着团圆饭的一家家一户户,都站到了街上看起了这烟花破碎的绚烂。 梁弈眸中精光一闪,抬起同样包裹着玄色手衣的右手一挥,“动手!” 段旻闻言拉出了一发响箭,一束嫣红的火光孤零零的窜上夜空,与不远处的繁华烟火相比略有些寒碜。 或被收买,或早就潜入了越国守军、宫人的梁国细作,此时得了令,开始按照计划,出其不意地对守城侍卫动了手。 鬼卫皆是由梁弈亲自培养出来的一顶一的高手,三下五除二便借着钩锁爬上了宫墙,城墙上本就松懈的守卫,正看着烟花就被放倒了。 城门被里应外合地破开,梁国一行轻骑仅有百人,浩浩荡荡地长驱直入,讽刺的是越国王都的守备竟是如此不堪一击,随着一声声叫喊“梁军打来了!”,便吓得抱头鼠窜,溃不成军。 今天停泊马车的皇宫南侧门恰巧由骆襄负责值守,他在一品斋与瑞蓉瑞秧有过一面之缘,便知晓了主帅夫人今日也进了宫。 叶桓这次回边关没有带上骆襄,叶桓自己带出来的兵全部集结在关隘,京城守卫与禁卫皆隶属于兵马司。 他深知在越帝的纵容之下,京城早就陷入了官僚贪腐有余,却怠忽职守的不良歪风,然他几番谏言越帝却不以为然。 于是他便想着,既然骆襄已经做上了禁军副统领,便把他留在了京中,一方面能保护越帝安全,另一方面若有什么万一也能帮衬府上一二。 骆襄久经沙场,他总觉得今夜风中掺杂着一丝危殆的气息,心中不安,却又不敢擅离职守。 京都街上,叫喊与哭号声被烟花炸裂的巨响所吞没,越宫内越帝正与皇亲国戚们共赏烟花与月,庆贺佳节,全然不知已大难临头。 梁弈吩咐段旻:“告诉大伙,今日首要任务便是斩杀越帝,生擒越国六皇子,此前有人禀报叶桓家眷今日也在宫中,如今这些人应当都聚在殿前。” “找个我们潜伏在宫中的人,把这几人一一指认出来。” 在梁军突破中门时,终是有人来禀告越帝此事,越帝此时正与诸妃其乐融融地品着月团,岁月静好。 远远看见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边喊边跑,在烟花震耳欲聋的响声中却也听不见他喊的什么,对妃子对臣子一向拿不出一点帝王气势的他,此刻终于有了些许怒意。 见那小太监跪在自己面前,还没等他说话,越帝先张口呵道:“你是被狗撵了不成?今日中秋家宴,何事至于这般失礼?仔细着说,说完自己去内务府领二十板子!” 小太监声音本就细弱,被越帝这一番抢白心里更是急得不行,好容易待越帝说完他才哭丧着脸喊道:“陛下!梁军打进城了!这会已经破了中门,往正殿来了!” 第47章 被俘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越帝更是张了张嘴骇得失了语。 女眷与宫妃们惊惧交加,王侯将相们也慌了神,烟火还未燃尽,姹紫嫣红映照在众人脸上,神情各异。 前一秒还鼓瑟吹笙一片宁静祥和的越皇宫,顷刻间笼罩上了一层衰败。 大厦将倾,却始终无人站出来统领大局,宫人已经开始四散逃窜,瑜妃一手抱着六皇子,一手扯着越帝的衣袖连声问着陛下怎么办。 黎父将黎母和黎诺安护在身后,也有胆小的已经携了家眷向偏门跑了。 柳冰清此刻也是吓得失了魂,未曾想欢欢喜喜来宫中赴宴,却遭此大祸。 姜湄刚历了一劫,此番又亲眼所见灭国之祸,心中也是怕极,但她心神清明,深知这种时候更要冷静,保全性命才是要紧。 姜湄想了想,梁军突袭,京城守备即便松懈,守城将士也有数千人之多,梁军若是人数众多,万不可能悄无声息攻进王城。 所以此番敌袭必是靠着一个“迅”字,梁军人数不会太多,必定是冲着越国皇室而来,若是能拖到京城周遭援军赶来,或许还可化解眼下危机。 思及此,姜湄见越帝仍然唯唯诺诺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谏言:“陛下,依臣妾看……” 越帝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也没心思听姜湄说什么,只是甩开了瑜妃的手,跌跌撞撞向殿中跑去。 越帝是个胆小如鼠的人,此番景象他在梦中已不知见到过多少回,是以他早就命人在正殿龙椅之下建造了一条暗道,关键时刻能保自己一命。 他此刻也顾不得旁人,想着若暗道之事在此刻曝光出来,也容不下这许多人,若是因此暴露了,自己也得命丧于此。 他跑进殿便上了栓,任凭瑜妃在外拍门敲打,殿中还有个宫女缩在角落中嘤嘤哭泣,他拔了墙上的剑直接刺死了那宫女,确认殿中没有旁人后打开了暗道钻了进去。 殿外众人见越帝如此,更是不明所以,都如无头苍蝇一般各自寻着出路。 姜湄见状,明白情势已非她一个人微言轻的女子所能左右,只好拉了行动不便的柳氏也往偏门跑去。 然而聚在偏门口的众人此刻却停住了脚步,纷纷后退,只见那门中走出数名玄衣人,手中刀刃还沥着血。 柳氏此时能依靠的仅有姜湄,她拉紧姜湄的衣袖颤声喊道:“怎,怎么办啊夫人?我不想死在这啊!你救救我!救我!” 姜湄低声呵斥她:“别喊!梁军人数不会太多,应当也不会为难我们两个女子,他们是冲着皇室来的,不要引人注目。” 柳氏闻言乖乖闭上了嘴,躲在姜湄身后。 此时正门方向传来一道深沉浑厚的男声,“惭愧惭愧,打扰诸位赏月雅兴了。” 众人闻声望去,内殿正门宫墙之上,端立着一道修长的黑色身影,他身后满月如镜,烟火如花,从姜湄他们这个角度望去,男人的身影仿佛嵌在圆月中央一般。 那人从宫墙之上翩然跃下,稳稳落在广场中央,在如水月色的映照之下,姜湄方才看清,此人戴着一副狰狞骇人的面具。 众人本就惊惧,看到如夜叉恶鬼一般的梁弈,不少女眷更是吓得尖叫出声,有听闻过梁弈传闻的,抖着嗓子喊道:“是……是梁国三皇子!” 梁弈戴着黑色手衣,他伸出食指放在嘴上,看着更加鬼魅邪秘。 此前为姜湄引路的太监款款上前,向鬼面人拘了一礼,伸手指向瑜妃怀中的男童。 两个鬼卫飞身上前,推开瑜妃抱走了六皇子,六皇子不断挣扎,倔强的小脸上却不见丝毫畏惧,甚至张口咬伤了其中一人的手。 瑜妃哭嚎着喊道:“皇儿!”却不敢上前与鬼卫争夺,眼看着六皇子被抱走。 被咬伤的鬼卫一个手刀打在六皇子后颈上,六皇子登时晕了过去。 梁弈皱了皱眉训斥道:“对个孩子何必下这么重的手。”转身又问那宫人:“越帝何在?” 宫人如实说了越帝跑进了殿就再未出来,梁弈派人去探却被回禀殿中除了一名宫女尸体,再无他人。 段旻问道:“殿下,怎么办?这殿中多半是暗藏密道,越帝那老儿怕是躲起来了。” “无妨,这越国皇室全是些酒囊饭袋,不足为惧。”他看向鬼卫怀中晕厥的男童,“此番只要能得到逼叶桓就范的筹码便足够了。” 说罢梁弈又高声问道:“怀远将军夫人何在?” 在场女眷众多,又都是盛装出席,这会挤作一团那宫人也一时分辨不出。 听闻鬼面人在找怀远将军夫人,姜湄附近的几个妇人念着平日里与姜湄还有些私交,纷纷装傻不吱声,却不想姜湄身旁的柳冰清这时尖着嗓子喊了一声。 “在这!怀远将军夫人在此!” 梁弈熠熠的目光循声望去,竟在那茫茫人影中看到了那一张,令他魂牵梦绕的皎洁面庞。 姜湄惊怒地望向柳氏,随后便被鬼卫拽着衣领提了起来,梁弈看着鬼卫粗鲁的动作,想要出言阻止却还是克制住了。 今夜的月光如瀑倾泻,映在姜湄白玉无瑕的脸上与象牙色的长裙上,衬得整个人宛若画中仙子一般,可是仙子此刻的表情却是惊怒交加,瞪着梁弈。 周围几人看得移不开眼,段旻喃喃道:“这叶桓可真是艳福不浅……” 梁弈心头五味杂陈,他早就知晓她已嫁作人妇,却万没料到她竟是自己死对头的妻子,也是他此番要绑回去的人质。 梁弈知道此刻自己戴着面具,姜湄认不出他,暗呼了口气,此时身边的宫人又说道:“殿下,叶桓还有一宠妾,如今已怀有身孕,是否也要一同捉了去。” 梁弈冲鬼卫抬了抬手,鬼卫领命,去人群中找柳冰清。 柳冰清本以为把姜湄推出去,这群人目的达到了也就差不多该走了,不想竟还要捉自己,这会没了人依附更是心慌得不知所措,竟踩着那双厚底鞋晃晃悠悠地想跑。 本来鬼面人还在宫人辨认下一个个查验,这一看有个妇人竟想着逃,便直接抓了过来。 宫人点头:“正是此人,此前在殿上还闹了笑话,小人定不会认错。” 第48章 破绽 柳冰清吓得涕泗横流,连声求着:“别杀我,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妾室,将军他根本不疼爱我的!” 梁弈嫌她吵,吩咐段旻从她那长裙摆上撕了一块料子塞进了柳氏嘴里。 既然已经得手,梁弈刚想吩咐众人退走,却从南面宫墙上翻进来一个禁卫模样的身影,姜湄转头看去,竟是那日在一品斋见过的叶桓副将,骆襄。 骆襄本还待在南门值守,却看见从中门附近陆续跑来些太监宫女,嘴里都喊着梁军突袭,快快逃命。 骆襄这才知道宫里出事了,瑞蓉瑞秧闻言也吓得失了魂,吵着要随骆襄去找她们小姐。 骆襄劝了她们先行回府等消息,宫内现在形势不明,自是不可能带两个不会武的姑娘进去冒险。 说罢便纵身一跃,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连连翻越道道宫墙,向大殿方向赶去,好在梁军都集中在东西向沿路,他这一路还算畅通无阻。 待到骆襄赶到时,只见足有数十个黑衣人将大殿团团围住,一众皇亲贵胄蹲在廊下瑟瑟发抖,还有三人被挟。 骆襄定睛一看,身着金黄色蟒袍的男童,不正是六皇子?被挟持的两个女子一高一矮,高挑的那个正是此前见过一面便惊为天人的主帅夫人,矮的那个被堵了嘴。 骆襄丝毫不畏此时他是以一敌百,论武艺他虽不及叶桓,但从军数载也是罕有敌手。 二话不说拔剑出鞘便指向为首的鬼面人,“三殿下,好久不见。” 梁弈对骆襄的出现有些意外,轻狂地回了句:“骆将军,不想竟在此处重逢,别来无恙?你这身打扮……是改行来皇宫看大门了?” 梁弈与骆襄说话时,刻意压低的嗓音放松了几分,倒叫姜湄听出了些异样。 姜湄望向那鬼面人,脑中飞快思索着,这声音和这语气……仿佛在何处听过。 骆襄无意与他多言,径直挥剑刺了过去,口中喝道:“放了夫人与六皇子!” 七八名鬼卫上前与他缠斗,过了数招只是堪堪能限制住骆襄行动,却难以近他的身。 段旻上前低声对梁弈说道:“殿下,西门路线已经打通,我们得赶在京郊援军到来之前撤走。” 梁弈知晓此刻若是不将骆襄制服,他们也不能全身而退,只得一声令下命鬼卫全部退下,夺过一名鬼卫手中的剑走上前去。 “骆将军,此前与本宫对阵的一直都是怀远将军,却不知你又有他几分本事?” 骆襄一把扯掉身上碍事的铠甲,眼中露出些许兴奋,他早就想会会这梁国战神,今日也算遂了心愿。 “试试便知!”剑锋在夜色中碰撞,竟生生擦出几朵火花,两人剑势身法各异,骆襄的招式中隐隐有着叶桓的影子,出招刚劲有力,虎步生风。 而梁弈剑招则正好相反,一招一式飘逸灵动,身法轻快风驰电掣,几个回合下来,骆襄逐渐在梁弈急如骤雨的攻势下落了下风,露了破绽。 随着电光火石间的剑锋交错,梁弈顺势借力一个闪身绕到了骆襄背后,剑身抵在了骆襄颈上。 “你败了。” 骆襄咬牙,不想自己在梁弈手下竟连十招都过不了,他望向姜湄,心中默道:“对不起,夫人,骆襄无能。” 段旻上前说道:“殿下,莫不如将此人就地斩杀,以绝后患。” 姜湄闻言眼中露出几抹焦急之色,无声地摇了摇头,然此时她自己尚被人挟持,生死不定,开口为他人求情可就是自不量力了。 梁弈思索片刻,面具后的眼神锁定在姜湄脸上,也将此刻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不想在姜湄面前杀人。 “打晕绑了带走。”他虽不愿此刻取骆襄性命,但也不能放过这个斩叶桓一臂的大好时机,断不能放虎归山。 几个鬼卫扛起骆襄、六皇子、柳冰清,另一人正要对姜湄动手时却被梁弈拦住。 “这个,我来。” 梁弈在众鬼卫和段旻惊诧的眼神中轻轻抱起姜湄,放在自己肩上,姜湄也不反抗,她知道反抗亦无用,这鬼面人武艺之高强,连越国几大高手之一的骆襄尚且接不了他几招,此刻顺从绝对是最好的保命符。 黎诺安见这些人要把姜湄带走,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刚想张嘴喊姜姐姐,被黎父一把捂了嘴。 梁弈等人刚要动身离开,南边偏门却突然跑进来两个丫鬟,正是瑞蓉瑞秧气喘吁吁地找了来,瑞秧一眼便瞧见了那身她亲自为姜湄挑选的象牙白长裙,见着主子此刻已被人劫持,两个丫头也顾不得怕,跑上去连声喊着:“小姐!放了我家小姐!” 一名断后的鬼卫自是不会让他们近梁弈的身,直着上前一手一个扼住了两女的脖颈。 姜湄此刻正伏在梁弈背上,听见熟悉的喊声她用力支起身子望去,眼见爱婢此刻被人锁了喉命在旦夕,她终是失了冷静,开始踢打锤钝着梁弈的后背。 姜湄哭喊着:“放了她们,放了她们!你要抓我抓了便是,不要伤害旁人!” 随着姜湄的挣扎,她怀中掉出一方丝帕,在无风的夜里飘然落地,纯净的白丝反着月光,帕子一角的“弈”字跃然其上。 梁弈当场便愣在了原地,随着梁弈一同发愣的还有段旻。 段旻连忙给了鬼卫一个手势,示意他放了两个丫鬟,鬼卫松开手,瑞蓉瑞秧瘫坐在地上捂着喉咙不住地咳嗽。 段旻心中暗道:“我的天呐,这不是殿下的帕子吗?平日里宝贝得洗涤都不肯让旁人代劳,此刻竟从这怀远将军夫人怀里掉出来了?!” 梁弈见了那帕子,登时心如鼓擂,他指尖微微有些发抖,任由姜湄踢打俯下身拾了起来,不想自己的帕子她竟贴身揣着,思及此梁弈觉着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他把帕子递还给背上的佳人,柔声说道:“你的帕子掉了。已将你的丫鬟放了,莫要闹了。” 姜湄抬起婆娑的泪眼望去,见瑞蓉瑞秧无事,手脚顿时软了下来。 见鬼面人帮她拾帕子心里虽惊异,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顺手擦了擦脸上的泪,又将帕子放进了怀里。 众人快步赶去了西门,候在那里的梁军已备好了马匹,鬼卫将几个人质向马背上一抛,便翻身上马准备撤离。 唯有梁弈,怕姜湄颠得难受,让她坐立于马背之上,自己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中,轻声说了句:“坐稳了。” 姜湄身上的茉莉馨香又将梁弈环绕起来,他只觉得此刻心情大好,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起来,一马鞭径直窜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有实在好奇的问向段旻:“头儿,咱殿下不是从不让人近身吗?莫不是这嗜洁之症还因人而异的?” 第49章 月下 撤走的路线是梁弈提前设定好的,沿路也都做了部署,郊外守军大多集结在北面,西郊一带都是些农田,一路畅通无阻。 一行人纵马疾驰,柳冰清被堵了嘴绑了手脚,在马背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姜湄念及她腹中胎儿,迎着风偏过头大声同背后的鬼面人说道。 “你们若是想利用我与她要挟叶桓些什么,应当保全好她腹中孩子,饶是她身子健壮也经不住这样颠簸。” 姜湄侧着脸说话,润如羊脂的小巧玉耳正巧与梁弈的嘴唇近在咫尺,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压抑着心头的躁动吩咐道。 “你们几个先行一步,到前面沿途庄子人家寻辆车,套上我们最快的马,把那女人塞进去。” 几个鬼卫领了命,快马加鞭去前面寻马车了。 梁弈又问向姜湄:“你呢?可还受得住?” 姜湄心里暗暗思忖,这梁三皇子竟是如斯君子么?此前便对她轻声细语,饶了瑞秧瑞蓉性命,又宽厚对待她和柳氏这两个俘虏。 其实姜湄身子也不怎么爽利,宫宴上饮了几杯桂花酿,桌上吃食尽数进了柳氏的肚子,又历经了适才的一番折腾。 此刻在马背上颠来倒去,又见了凉风,头晕目眩自不用说,胃里空落落的烧得慌,喝下去的酒也在体内翻涌。 梁弈微微探头,见姜湄脸色泛白,眉头微皱,伸手掩着口鼻,心知她定是不舒服,便同段旻说道。 “你们先走一步,我要找个地方解个手。” 段旻诧异问道:“殿下,有这么急吗?越兵不知何时就会追上来,要不您憋一会呢?” 梁弈沉声道:“啰嗦什么?你们先走便是,我这一骑轻便,又怎会被那群百无一能的越兵追上。” 段旻干干笑了两声,试探着又问:“那这怀远夫人……” “她与我一起。” 段旻率着众人先行离去后,梁弈的马速渐渐缓和了下来,最终在一片花田边勒停。 梁弈下了马,又向姜湄伸出双手,姜湄背后失了倚靠,独自坐在马背上的她眩晕感又阵阵袭来,皱眉看了看马下之人如同恶鬼一般的骇人面具,还是硬着头皮就着他的双臂跳下了马。 姜湄方一跳下马便与梁弈迅速拉开了距离,梁弈掌心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佳人体温,便只余了长裙布料划过的触感。 面具后的俊颜无声地轻笑了下,负手转身看向姜湄。 姜湄捂着嘴强压着欲呕的不适,梁弈递过他马上系着的水壶,姜湄想了想还是接过喝了几口。 梁弈看着姜湄纤长白皙的脖颈饮水时轻轻滚动,淡粉色的唇瓣此刻紧贴着他平日里从没让旁人碰过的壶口,脸上微微发热。 梁弈觉着自己在面对这女子的时候,总有些复杂的情绪与冲动时不时地在胸口激荡。 “你倒是不怕我在里面放了些什么药。” 姜湄闻言将水壶递还给他,掏出怀中丝帕轻拭了下唇角水渍,梁弈胸中又开始咚咚钝响。 “妾身现在已是殿下的阶下之囚,若是殿下真有何不轨之心,妾身手无缚鸡之力,反抗也是多余。” “你倒是豁达。”梁弈笑道,“可好些了?” 姜湄惊诧地看向鬼面人,心中暗道莫非他是见自己身体不适才特地调了队停了马? 夜风微凉,徐徐吹来,再加上鬼面人若有似无的善意,让姜湄一直紧张的情绪稍微放松了些许,她觉得晕眩欲呕之感压抑下去了几分,闻见风中浓郁的花香,余光才瞥见四周景象。 不想梁弈选择的撤退路线,竟是在她过去几年间耗尽心血筑起的花圃中穿行而过。 姜湄望着漫山遍野的茉莉,心中生出几分惆怅,家中还煨着南瓜糊糊,说好晚上要回去同瑞蓉瑞秧一起吃的……花花晚上没了自己相伴,还能安然入睡么? 梁弈见她看着花圃出神,出声问道:“夫人似乎很是钟情于茉莉?” 姜湄不想鬼面人竟与她拉起了闲话,却还是老实答道:“这片花海是我家的,那边那一片是我亲手栽种。” 梁弈听她不再自称妾身,心情大好,又暗暗感叹这鬼使神差的巧合。 他看出姜湄眼中的不舍,心中暗道,这一愿却是不能成全于你了。 “既是夫人倾心栽育,我们离开越国之前,本宫便陪夫人在此赏赏今夜月色吧,也算本宫为掳走夫人赔个礼。” 姜湄纳闷地偷瞄了他几眼,心说这梁三皇子脾气还当真古怪,不过能在背井离乡之前,再看一看她亲手浇灌的花田,她还是乐意的。 皓月当空,柔柔月色普照着洁白的茉莉花田,花丛间一黑一白两道人影静静伫立,倘若两人身份并非敌国主帅与人质,倒还真能生出几分“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的意味来。 梁弈的坐骑是匹世间罕有黑皮白鬃的骏马,此刻躁动着哼哼了两声,踏了踏前蹄,似是提醒梁弈该做点正事了。 姜湄的注意力这才被它吸引了过来,此前心绪繁乱她也未曾注意,这会仔细一瞧才发现这马儿生得如此俊俏,黑白相间的花色与花花很是相似,让她平白生出几分亲近之感,不由得伸手抚上了它前额。 梁弈本想制止,踏月脾性暴躁,除了梁弈被人近身便张口就咬,抬腿就踢。 此刻见它竟肯让旁人抚摸,心中觉着好笑。 你小子,果然是肖我,连着喜欢的人都一样。 “它叫踏月,倒是与今夜颇为应景。” 姜湄闻言眼中亮了亮,俯身折了一只茉莉递给踏月,踏月低头嗅了嗅,从未吃过花的马儿有些无从下口。 姜湄柔声说道:“能吃的,我都是采了回去烹茶煮粥,味道清甜幽香,你尝尝。” 踏月像是听懂了一般,咬了一片花瓣小心翼翼地品尝起来,攸地眼睛一亮,张嘴一口咬住花苞,大嚼特嚼起来。 姜湄有些忍俊不禁露出两分笑意,又思及此刻自己的身份是个俘虏,有些懊恼地垮下了脸。 梁弈将她的神情尽数看在眼里,嘴角忍不住轻勾上扬,他也随手折了一片花瓣塞到面具后面口中嚼了嚼,轻声说道:“走吧。” 第50章 伺机 月光拉长了踏月背上两人的身影,星河将漆黑的夜一分为二,梁弈也不急着策马,二人一马悠闲地小跑在花间小路上。 姜湄心中越发奇怪,这三皇子竟是全然不怕被越军追上么? 她此刻酒意渐消,头脑也清晰了起来,琢磨着自己有无从身后这人手中逃脱的可能。 在姜湄印象中,顺着京郊这片花田再向西走,会经过通往桦县的关卡。 因着已是大半日未进过食,姜湄腹中此时传来咕噜一声响,她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过,莹白的脸登时遍布了红霞。 梁弈微愣,随即语中带笑地问了句:“饿了?” 见姜湄垂着头不答,他从马鞍上拴着的布袋中拿出一个包裹严实的油纸,递给了姜湄。 姜湄摊开油纸,里面是几根风干羊肉,油光锃亮的,散发着一股羊油香味。 她吞了口口水,捻起一根放在口中嚼了两下,却是根本咬不动。 那羊肉经过暴晒后肉质紧实,丝丝分明,姜湄拿出来看了看,自己的两排牙印赫然其上,咬了半天却只咂吧出点味道。 她念及鬼面人待她和善,心生一计,试探着说道:“我咬不动。” 梁弈被她娇憨的样子逗笑,哈哈两声,忍俊不禁道:“给你这大家闺秀吃我大梁的羊肉干确实不妥,这肉干要撕咬着吃,若塞了夫人的牙便更是不雅了。” 姜湄暗暗皱眉,这梁三皇子竟莫名取笑起她来,可若说他是登徒浪子却又未曾对她有过什么逾矩行为,难不成是个自来熟么? 为了觅得脱身之机,姜湄只能装作没听见,扯出两丝恳求意味说道:“我实在吃不来这个。午膳之后就再未进食,此刻已有些头晕眼花了。” 梁弈觉出她似是动了什么心思,挑眉在姜湄耳边轻声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姜湄被耳畔梁弈的这一句话说得瑟缩了下脖子,她从未与男子靠得这么近过,只觉得身后人灼热的气息扫过耳尖,激得她耳后酥麻,贴近他这一侧颈上的皮肤也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地向另一侧挪了挪身子,却被梁弈轻吼了一声“小心!”,紧接着便被他坚硬的左臂揽回怀中。 “夫人是要跳马逃命?” 姜湄此刻被梁弈紧紧抱在怀中,这才反应过来适才差点跌下了马,虽知晓他此举是救了她,可仍是又惊又羞,心跳急骤起来。 梁弈感受到怀中人儿的紧绷僵硬,缓缓松开了手,姜湄这才呼了口气壮着胆子说道:“前面是桦县,可否去寻个面摊吃碗素面?我若饿晕了,怕是还会从马上跌下去的。” 梁弈谦谦答道:“夫人既如此说了,本宫岂有不从之礼?” 说罢便夹紧马腹,加速向前飞奔而去,姜湄被突然疾驰起来的速度吓慌了神,双手慌乱中想找个物什抓住,却不忍去抓踏月的鬃毛,只得闭着眼紧紧攥住了梁弈的手腕。 姜湄本指望着快到关卡时能遇到几个官差求救,可计划却落了空。 她没料到三皇子竟对越国境内地形了如指掌,距关卡还有几里路时他便改行了林间小路,踏月不愧为世间罕见的神驹,在林中穿梭竟能视树木如无物,不足半个时辰便抵达了桦县。 梁弈从马上摘下了帷笠戴在头上,姜湄腹诽着看来这梁三皇子当真貌若夜叉,宁愿再戴一层遮挡,也不肯摘下面具以真面貌示人。 京都附近的桦县也较其他县城繁华些,此刻街上虽已基本没了人影,但街角一盏昏黄油灯下的面摊还在冒着热气。 姜湄偷偷四下张望着,寻找能助她脱身的契机,梁弈牵着马跟在她身后,瞧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玩味地笑了笑。 面摊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想着晚了应是没了生意刚要收摊,却见着来了位貌若天仙的夫人,沟壑纵横的脸上堆了笑招呼道。 “老爷夫人快请坐,两位这般姿容华贵,可老汉这摊上只有些馄饨素面,不知可吃得惯?” 姜湄见他面善,想起了近年来对她照顾有加的叶管家,没来由地生出几分亲近之感,柔声道:“麻烦老板为我下一碗素面吧。” 老头儿笑呵呵地去忙活了起来,梁弈把马绳系在旁边巷口的一棵桂花树下,而后回到姜湄身边坐下。 一碗面汤清亮的素面端上了桌,上面漂浮着几朵翠绿的葱花,姜湄确已饥肠辘辘了,刚想拿起筷子,却被梁弈抢了先。 姜湄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只见他从怀中掏出帕子,将筷子轻拭了几下又递还给姜湄。 姜湄见状摸了摸自己里怀里揣着的,那个神秘公子落在她这的帕子,心道两人这爱干净的劲儿还当真有些相似,她父亲和叶桓就从不随身携带手帕。 她忆起梁国三皇子单名也是个弈字,看了看帏纱后面的骇人面具,却立马散了这个天马行空的念头。 老头儿笑道:“老爷对夫人真是疼爱有加。我与我家那老婆子年少时也是这般恩爱,只是现如今都已这把年纪了,她还总是央着我给她折花买糕的,磨人得紧。” 梁弈闻言搭腔道:“老丈妻子怎得没与你一同出来摆摊?” 老头儿拾掇着杂物答道:“她老喽,前些年眼睛便不大好了,这会估计正在家中盼着我回去呢。我夜夜出摊,让她早早安歇她也不听,日日偏要等我回去才肯睡。” 梁弈和老头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姜湄就在一旁默默吃着面,胃里落了暖食她觉着舒坦了些,余光却是一刻也没闲着,始终观察着四周。 梁弈见她吃得香甜,又被老头儿一口一个老爷夫人喊得无比受用,让老头儿也给他煮了一碗面,想陪着姜湄一起吃。 面刚上桌,姜湄却站起了身,“我吃好了,去看看踏月,你慢慢吃。” 梁弈挑眉,低头嗦起了面,姜湄走到桂花树下,假作抚着踏月光亮的毛发偷偷看着周围,一阵清风拂过,树上桂花零星飘落。 踏月刚尝了花瓣清甜滋味,晃着头想去接空中打着旋落下的桂花,梁弈借着面摊微弱的油灯光亮,看着树下一人一马站在花雨中的恬淡景象,忽然了悟了何为“秀色可餐”,浅笑着挑起一筷子面送入口中。 远处街口隐约传来不大整齐的步履声,姜湄望过去仔细辨认,觉着像是巡逻的官兵,心头剧跳。 梁弈也有所察觉,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向着树下暗影中背对着自己的姜湄蹑声走了过去。 第51章 难逃 梁弈脚步触地无声,姜湄此刻注意力都聚在街角,丝毫未察觉梁弈的靠近。 待那队散漫说笑的官差走近,姜湄眼里终是燃起了丝希望,她刚要撒腿跑出去,却被梁弈一臂揽入怀中,久握刀剑的手掌遍布老茧,把姜湄的嘴捂了个严实。 姜湄瞪大了眼,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分毫,她觉着自己像是被铁链牢牢缠住一般,背死死抵在梁弈同样坚硬的胸膛之上。 姜湄的唇瓣娇嫩柔软,触手温润生温,他右手捂了姜湄的嘴,左手则将她身子连同一双玉臂一齐紧搂在怀中。 姜湄只能发出轻浅的呜咽声表示抗议,面摊的老丈见桌子上搁了这么大一块银子,刚想去唤那位老爷,却瞥见树下的两人站在花雨中紧紧依偎,你侬我侬。 老丈是过来人,听着夫人的嘤咛声自是识趣地转过了身,笑吟吟地收了摊,回去找自己老婆子了。 梁弈自离了母妃之后就没被人亲近过,也没亲近过旁人。 此前有旁人安插在他府上的女婢趁他酒醉“轻薄”过他,他直接一掌便将那女婢拍了个半死,去温泉中泡了整整一日,才洗去心底那股污秽感。 梁帝身体安好时日日都要为这个儿子操心,老大不小了日日耽在战场演武场,让他成婚他便一躲数月不回宫。 旁的兄弟像他这般大时正妃侧妃加在一起能凑半个家宴,惟独他年逾二十却连个房中人都不收。 梁帝一度怀疑他这儿子有什么隐疾,或是喜好龙阳,也因此闹了不少笑话,梁弈一气之下便索性常驻边关不再回宫。 梁弈自个儿也纳闷,为何偏偏就对这个已经嫁人的女人丝毫不嫌弃,反而很是享受与她的身体触碰。 貌美的女人他也没少见,梁国宰辅之女魏疏桐打小就逢人便说,此生非三殿下不嫁,也因着梁弈蹉跎到了二九年华。 魏疏桐生得明媚大气,皓齿明眸,曾有人夸赞其堪为梁国第一美人,可梁弈偏偏对她全无感觉,甚至对她的痴缠有些厌烦。 他喜欢白净无瑕的物件,却不想连人也是一样。 偏偏几番姜湄遇险,他恰巧都在场,又偏偏次次都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鬼使神差地出手相救。 姜湄生得比旁人白,便是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他起初或许因着她莹白的肤色而侧目,后又觉得她有趣,温婉沉静波澜不惊的表面下,却因着几番涉险而显露出娇俏、重义、聪慧…… 这一刻他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他嫉妒叶桓,能得妻若此,若是他们能在她成婚前相遇,或许他会不顾一切把她掳回梁国。 此番虽也是掳走了她,原因却有着天壤之别。 眼见几个官差渐渐走近,姜湄情急之下张口狠狠咬住了梁弈的食指,梁弈吃痛松了手上的劲,姜湄顺势一扭身子,竟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 她刚迈开步要开口呼救,却被梁弈一个手刀劈在后颈上,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梁弈连忙上前用左手接住姜湄,他抬起右手一看,手指上两排鲜红的牙印渗出了几个圆润的血珠,他不愿让血染脏了他的衣袍,张嘴就着姜湄刚才咬的地方把流出的血吮进了喉。 他有些宠溺地看向怀中美眸紧闭的人儿,口中喃喃道:“下口真狠。原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姜湄再醒来时,已是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之内。 她幽幽转醒,天色已经大亮,马车摇摇晃晃行进着,她揉了揉睡得有些酸痛的腰身坐了起来。 定睛一看,车内还有其他几人,正是同为俘虏的六皇子、骆襄、柳冰清。 除了她与六皇子,骆襄与柳冰清都被堵了嘴,捆了手脚。 六皇子此刻也已醒来,六岁稚童的脸上却尽是安稳沉着,丝毫不见慌乱,正定定地看着姜湄。 还没待姜湄开口,六皇子先说道:“你若是想为他二人松绑,我劝你还是莫要折腾了,我刚扯了他俩口中的布他们便聒噪大骂起来,外面那些人还是要进来重新塞一遍。” “若是再来一遭,估计便要连你我同绑了。” 姜湄看向骆襄与柳氏,两人见姜湄醒了又激动起来,呜呜嗯嗯地扭动着身子。 姜湄冲六皇子点点头,赞叹道:“殿下临危不乱,机敏果敢,全然不像年仅六岁呢。” 六皇子老气横秋地说道:“同为阶下囚,就莫要溜须拍马了。” 姜湄闻言也不知再与这六岁的孩子说些什么,索性闭了嘴,回想着晕倒之前发生的事。 印象中她似是狠狠咬了梁弈一口,接着便眼前一黑,闭上眼之前看着那队官兵有说有笑地走远了,根本没发现她,她只得绝望地昏了过去。 她掀开车帘,窗外景象仍是在山林之间,看来他们没有走官道,姜湄仔细辨认了下方向,觉着此时应是改道北上了。 她思索了一番,如今他们这车里又有孕妇又有孩童,唯一能依赖的骆襄却是完全不敌梁弈,他们若想脱身,怕是难如登天了。 见她掀起车帘不放下,一名鬼卫策马上前,勒令她不得探出头来,这些鬼卫待她可没有梁弈那般柔和,但她还是壮了胆问道:“你们三殿下呢?” 鬼卫没答她的话,反倒抽出刀来逼她缩回了车里,姜湄没了法子,只能坐着与六皇子大眼瞪小眼。 梁弈此刻骑着踏月行在队伍最前,因着为后面几人改换了马车的缘故,他们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 梁弈心不在焉地边骑马边时不时地看一看手上的伤口,跟在旁边的段旻抻着脖子偷看了好一会,终是憋不住问道。 “殿下,莫非昨夜你对那怀远夫人动了念头,才被咬成这样的?” 梁弈侧过头,面具后的眼中冷芒一闪,吓得段旻缩回了身子,干干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属下多嘴。” 梁弈沉声说道:“虽然越国除了叶桓的那些兵,其余的都是废物,但我们到底还是要避免被追踪,告诉后面善后的,尽量抹去我们行进的踪迹。” 第52章 善后 梁弈一行人离开后,一片狼藉的越国皇宫中仍然乱作一团。 越帝瑟缩在地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中,听着头顶一声声地唤着陛下却不敢出去,生怕他们是受了梁弈唆使来诓骗自己现身的。 瑜妃被夺子后,瘫坐在地双瞳也失了神,只是无声地流泪。 在场众人其实也根本没料到他们能活下来,自古若是有敌军直捣黄龙的,尽是杀烧抢掠,就地亡国。 此番梁弈却是来了个措手不及,又走了个干脆利落。 他们此刻也不知道宫外是何情形,又害怕这是个引诱越帝现身的圈套,即便梁弈他们已经离去两刻钟了,众人还是杵在殿内不敢动弹。 瑞蓉和瑞秧眼睁睁看着姜湄被掳走后,也是抱在一起无声哭泣,本指望着能有哪个贵人站出来整顿人手去追,看眼下这番情形也渐渐绝了念。 黎父作为臣子中在场身份最尊的男子,觉着越帝迟迟不现身,眼下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只得起身向文贵妃进言道。 “贵妃娘娘,陛下不知所踪,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臣估摸着城外守军也快到了,您还是得出面主持大局啊。” 文贵妃与五皇子对视一眼,五皇子一双鼠目精光一闪,开口说道:“母妃,此事便由儿臣代劳吧。” 恰逢此时殿外传来纷乱沉重的步履声,众人出去一瞧,确是守军到了。 为首的将领上前单膝下跪道:“末将救驾来迟,望陛下与诸位娘娘恕罪。”说罢那将领左右探着头疑惑道:“陛下呢?” 五皇子上前说道:“父皇失踪,六皇子与怀远夫人被俘,眼下便由本宫代父皇收拾残局吧。” 在宫中恩宠最盛的本就只有文贵妃和瑜妃,近些年来也属她们两个斗得最凶,两位皇子也是继承大统的最有力人选,这会儿瑜妃失了六皇子,其他妃嫔皇子更是不敢同五皇子争了。 在一番清肃过后,发现此一役只折损了百余名禁卫,不由得让人猜疑其余皇城内那些守卫,究竟是真的救驾不及,还是听了梁军偷袭便吓得丢盔弃甲避战去了。 也许是因为梁军剽悍太过令人闻风丧胆,不少太监宫女以为梁国大军压境,越国要亡了,竟搜刮了不少宫里值钱的东西趁乱逃走了。 五皇子在清查之后怒不可遏,下令四处搜捕宫里逃出去的宫人,黎诺安见他迟迟不命人去救姜湄,只能上前问道。 “五皇子,眼下最要紧的不应该是去救人么?现在人手本就不足,你却还要分人去捉什么太监宫女,被捉去的还有你的亲弟啊!” 五皇子心情大好,今日本以为是灭顶之灾,却没想到他从中获利最多,黎诺安喋喋不休的小嘴在他眼前一张一合,他肆无忌惮地由上到下打量着眼前佳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诺安妹妹,你也看见了那群鬼面人皆为绝顶高手,正因为父皇下落不明,我们现在人手不足,才更要整顿好宫内事,不能再派人去送死啊。” 他的目光聚在黎诺安丰满的胸脯与不盈一握的腰肢上,舔了舔唇角。 “六弟与叶夫人的事,我自会下令各州知府派人搜寻其下落,在我大越地界,他们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倒是诺安妹妹,眼下世道不太平,叫我不能安心,不若你搬到宫里,本宫也好日夜看护你的安全……” 说罢他竟伸手去拉黎诺安,黎父一把将女儿拉到身后,沉声说道:“眼下宫里诸事繁多,还是不劳殿下为臣女忧心了。” 美人近在咫尺却可望而不可即,五皇子冷哼了一声,文贵妃知晓他这节骨眼上色心又起,清了清嗓子以示敲打。 五皇子见母妃不悦只得暂且搁下此事。 待到宫内的尸体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天也差不多亮了,折腾了一夜的众人已是身心俱疲,文贵妃下令让众人该回宫的回宫,该回府的回府。 文贵妃走到瑜妃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挑着嗓子说:“瑜妃妹妹,回去吧,你在这坐着也是无用了。” 瑜妃闻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她伏在地上扯着文贵妃的裙摆,“求求你,求求你,派人去救我皇儿,他才六岁啊!以往有什么妹妹做错的,你要打要杀我绝无怨言,只求你救救我皇儿!” 文贵妃厌恶地扯开裙摆,蹲下身笑吟吟地看着瑜妃往日得意得神采飞扬的脸,此时皱如苦瓜。 “你平日里不是最以你的六皇子天资聪颖为傲吗?不是还收买钦天监散布谣言说你六皇子是紫微星降世吗?不是日日在陛下耳边吹枕边风要立他为储吗?” 文贵妃站起身,渐渐收了笑容,一丝怨毒浮上眉梢:“今次你连秤砣都丢了,秤杆也没了踪影,我瞧你还拿什么同我斗。” 瑞蓉瑞秧随着人流一齐出了宫,看着自家的马车还停在原地没动过,车上却再没了姜湄身影,两人一边抹泪一边回了府。 向叶管家说明了事情原委之后,叶管家也没了办法,只得提笔修书一封给远在边关的叶桓。 另一边黎诺安回到家中后也是急得六神无主,黎母累了,黎父去陪她补觉,黎诺安便回到自己房中给赵雪桥写信。 信上只说了梁国三皇子率人夜袭了越皇宫,劫走了六皇子与怀远夫人,越帝下落不明,京城怕是要变天了,她有些害怕云云。 她仍是没向赵雪桥袒露身份,也决口未提五皇子对她昭然若揭的觊觎,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最终若当真尘埃落定由五皇子继承了皇位,遭殃的也不会只她黎诺安一人。 写罢,她用笔杆敲了敲下巴,红着脸咬着唇在结尾处写上了一行小字。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呆呆就这样载着黎诺安的愁绪与思念飞向了深山。 今日闲来无事,李二奎他们提议操练操练,在寨中空地上摔起了跤,大伙纷纷要挑战大哥,赵雪桥也就陪着他们玩了整个下午,可始终没人能撼动赵雪桥半步。 因着距离不算太远,落日时分呆呆刚好落在了他的窗沿。 赵雪桥赤膊着上身回了房,刚沥了汗巾擦着身上的汗水,听到窗边传来咕咕叫声,转身便瞧见他送予黎诺安的那只鸽子。 第53章 传信 刚降下去的燥热又在血液中流动起来,他走到窗前抱起鸽子。 赵雪桥觉得有些好笑,人家飞鸽传书都是言简意赅,卷了小小一张信纸绑在鸽子的一条腿上。 而黎诺安则在鸽子两只腿上各绑了一个信卷,两个信卷都既粗又长,赵雪桥轻轻解了鸽子腿上的绑绳,轻抚了信鸽几下。 “辛苦你了。” 他给鸽子单独开了小灶,小家伙也是累坏渴坏饿坏了,头如捣蒜的吃喝起来。 赵雪桥展开信,看见黎诺安絮絮叨叨地写了整整两页纸。 他仍旧赤膊着上身,肩上搭了条汗巾,坐在门槛上吹着徐风,细细地读着黎诺安的信。 看着看着,赵雪桥的眉头逐渐紧锁,他想起梁弈那晚说过的话。 “我此行,志不在此。” 原来他的真实目的竟是入宫掳走六皇子与叶桓家眷。 黎诺安信中提到,宫里众人都对梁三皇子这一行为很是不解,既有这令越国皇室尽数覆灭的机会,他却只捉了个孩子走了。 赵雪桥思忖片刻,却觉着他有些摸清梁弈此举中的关窍了。 世人皆知,越国皇室到了越帝这一代,对治国之道已是黔驴技穷,越国数百年来积压在暗里的问题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越帝资质平庸,优柔寡断,全无治国之能,大越朝早就从里到外腐了个透。 越国无人敢克扣叶桓的军资军粮,便只能层层盘剥底层百姓的利益。 好在越国地大物博,物产丰富,农户们平日里多交些公粮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可一旦遭了天灾虫灾或水患,需要朝廷帮衬一把时,越帝只会抠抠搜搜地从国库里拨堪够百姓维持生计的银子过去。 因着越帝平日里对银钱的计较过甚,各级官员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俸禄少得可怜,每到这个时候,任谁都要去那赈灾的银款里掬上一把。 越帝越是不懂得开源却一味节流,凡事睁一眼闭一眼得过且过,越国明里暗里的这些问题便日益加重。 民间甚至有传言道,盼着越帝早些归天,任意换个皇子坐上去,也定是比现在强上数倍。 可后来这传言也渐渐消泯了,因着越帝膝下的几个皇子,连他也不如。 越帝虽庸碌,却无甚恶好,既不好色,也不暴虐。 然他的一众皇子们成年之后,却是有的笨嘴拙舌,有的愣头愣脑,唯有五皇子说话做事还算利落,可偏偏又是个贪淫好色的。 直到六皇子长到三岁时,越帝惊喜的发现,他这个小儿子似是天赋异禀,聪慧绝顶。 瑜妃抱着他念诗,念一遍他便能一字不落地背诵出来,越帝惊喜之下,开始着人教六皇子读书认字,他竟能过目不忘,不肖一年便能自己写出流畅文章来。 而且这孩子不像其他三四岁的稚童,他从不嚷闹着要玩些什么,最喜欢去的地方是越帝的御书房,一坐便是一天,从历史古籍看到兵法君鉴,后面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便翻看起越帝陈年的一些奏折。 慢慢的六皇子还会拿着旧奏折与越帝诉说,“当年这件事依儿臣看或有更好的解决之道……” 越帝自是大喜过望,自己老来得子,还是个一看便有大出息的孩子,他重新给六皇子改了个名字。 景晟。足以看出越帝对他寄予厚望。 得子若此,瑜妃更是小心看顾,平日里六皇子的吃穿用度她都要查上数遍,时刻提防着文贵妃等人。 六皇子天纵奇才,又给日渐衰微的越王朝带来了新希望,钦天监正也多次上书,称紫微星高照,乃大吉之兆。 可不论如何,六皇子刚满六周岁,若要他继承大统言之尚早,文贵妃母族权倾朝野,五皇子亦对皇位虎视眈眈,六皇子能否平安活到成年都未可知。 是以赵雪桥认为,梁弈此举绝非是畏于一个幼童,他掳走六皇子和叶桓家眷,还是意在叶桓。 六皇子与夫人爱妾,于叶桓来讲,一方在义,一方在情。 六皇子是他越国未来的希望,对独自苦苦支撑风雨飘摇越国的叶桓来说,这也是他为之苦撑的意义。 梁国大军绝无可能绕过叶桓这道屏障深入越国腹地,此番梁弈定是带了极少人手潜进京都。 越国能称得上军队的兵力都集结在边关,掌控于叶桓之手,若此番梁弈便将越国皇室屠戮殆尽,逼得叶桓直接揭竿而起,自立为王,还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虽然赵雪桥此刻想不出梁弈想以此要挟叶桓什么,但梁弈既如此行事,便说明他们二人的主战场仍然是关隘,京城应当暂时无虞了,只是如此一来最可能继位的只余五皇子一人了。 思及此,赵雪桥提笔给黎诺安写了回信,与她简单说了自己的猜测,让她暂且安下心来。 另外,她嘱咐黎诺安,“如若越帝迟不露面,五皇子极可能篡权夺位,听闻越国五皇子荒淫好色,像你这般花容月貌的女子……” 落笔后觉着“花容月貌”这四个字,有些太过袒露自己心声,便想把信笺团了重写,却发现桌上只余这一张了。 他去逮了个人问道:“我房中信笺为何只剩一张了?” 那人答道:“近些日子大哥你不让我们下山,寨子里物资也不够数了,那日二哥拉肚子,便去你房中拿了些纸张,兄弟们现在都用树叶子呢。” 赵雪桥张了张嘴,责备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他回到书桌前,只得用笔将花容月貌四个字抹了黑,又在旁边写上“楚楚可人”。 看了半天还是觉得这样夸赞姑娘太过露骨,又红着脸抹黑,最终写上了“好看”二字。 “像你这般好看的女子,切要躲他远些,若是京中有何变故,可来寨中暂避,如若你不记得路,再传书与我,我让人沿路为你做些暗号。” 他又瞄了一眼黎诺安信尾的两行小诗,面上一红。 这首诗用在此处,看似是在诉说少女纷乱如麻的心事,可他却能看出黎诺安话中深意。 呆呆赶了一天路,正吃饱喝足在鸽笼里打着瞌睡,便被赵雪桥一把拽了出来。 “好鸽儿,你再辛苦些,回家再睡吧。” 黎诺安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觉着有敲窗的声音,爬起身打开窗一看,原来是呆呆瞪着眼一下下的啄着窗框。 她有些诧异,“好呆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第54章 现身 鸽子站在书桌上打着瞌睡,黎诺安差婢女点亮了烛火,漾着笑将赵雪桥的信反复读了七八遍。 赵雪桥的字虽算不上多好,但却工整方正,一如他的为人一般。 黎诺安把信笺举起,对着烛光仔细研究着,被赵雪桥涂黑了的这一大团污渍原本写着什么。 思及赵雪桥告诉她如若落难可去山寨投奔他,心中像淋了蜜一样甜,她本想立时回信给他,却见呆呆已是疲累极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把呆呆送回笼中,添好粮水,黎诺安吹熄了蜡烛躺回了榻上,脑中不断盘旋着赵雪桥的样子,嘴角噙着笑甜甜睡了去。 这一夜,她又梦见了两人初遇的那日,她倒在赵雪桥怀中,唇齿厮磨的画面,然而后面的事却不同于当日的后续发展走向,完全变了样…… 两日后,宛如千年老鳖的越帝终于壮着胆走出了暗道。 他头发蓬乱,因着在黑暗中待了整整三天,双目也变得浑浊无神,外面的强光险些刺瞎了他的眼。 正在殿中清洗那日死在越帝剑下尸首血迹的宫女,心中本就发毛,觉着背后有声响一回头就见到了形容枯槁的越帝,吓得一声惊叫。 越帝三日间水米未进,偏是凭着惊人的毅力挺了下来,若不是再不上来怕是要渴死饿死在地道中,他许是还能再缩个十日八日,直到确定上面安全了才肯露头。 越帝张口冲宫女说道:“水……”声音嘶哑干枯如树枝,宫女这才敢抬眼看去,发现此人身着沾满灰尘的龙袍,瞪大了眼喃喃道:“陛……陛下?” 一众奴才手忙脚乱地把越帝抬上了榻,喂了些清水,然后去报了文贵妃。 文贵妃着人去唤了五皇子,二人赶去了越帝那里。 此时越帝正被宫女喂着清粥,太医正为着越帝诊脉,见文贵妃与五皇子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文贵妃一头扑了上去,泪光盈盈地唤道:“陛下!您叫臣妾好生挂念,这几日您去何处了?” 越帝此时极度虚弱,话也是有气无力地说不利索,肢体僵硬还时不时地震颤,五皇子问向跪在一旁的太医道:“父皇这是怎么了?” 太医答道:“回殿下,陛下脉象虚浮,似是在潮湿阴冷之处待了很长时间,寒邪入体,又多日未进食水,此刻身体极为虚弱,需得好好将养。” 说罢太医又有些愁云满面地说道:“现在颇为棘手的是……臣觉着陛下像是,患上了恐症……” 文贵妃侧过头问道:“何为恐症?” 太医伏地而言:“回贵妃娘娘,臣也不能全然确定,患恐症之人会表现得易惊善恐,惊则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气乱矣……” 文贵妃皱眉嗔道:“捡要紧的说!” “这……患上恐症之人,会失眠惊悸,难以入睡,肝胆郁结,久而久之便会精神恍惚,茶饭不思,渐显油尽灯枯之相……” “怎会?陛下一向身体康健,这也就消失了三日,身上没伤没痛的,怎就患上这么个病症?” 太医的头险些埋进地里,颤着声音说道:“这病……是吓出来的。” 遣退了太医,文贵妃皱着眉嫌弃地看着榻上像瞬间老了十岁的越帝,心想自己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不中用的男人。 五皇子吩咐了下去,任何人不得来打扰越帝休养,越帝因着过于疲累,吃睡了两日,梦中却不断抽搐嘶喊,守夜的宫人都有些骇得慌。 瑜妃听着越帝活着现身,日日来求见,可现在阖宫上下都听命于五皇子与文贵妃,没人敢放她进去。 百官已多日未曾上朝,瑜妃不得见生父宰辅刘沐,只能私下买通宫人夜里扮作掌灯宫女混了进去。 越帝自从害了这恐症,夜里睡觉时殿里也要点满火烛,许是在地道黑暗里落了心病,不见亮就手脚颤抖。 瑜妃摸到了越帝床边,见着这好好的人突然成了这副样子,还有几分心疼,但听说他是躲进了地底暗道,想起那日他独自进殿,把她与晟儿隔于门外,又觉得他是活该。 为了救儿子,此刻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她晃着越帝手臂轻声唤着陛下,越帝恍惚醒来,登时一脸惊惧地望向瑜妃。 “陛下,你不认得芊儿了?”瑜妃闺名梓芊,越帝喜她年轻靓丽,私下里都唤她芊儿。 越帝的眼神好不容易才聚焦在瑜妃身上,口中喃喃道:“芊儿……芊儿?” 瑜妃见越帝认出了她,泪水冲出眼眶,哭着拉住越帝的手说道:“陛下,您快派人去救救景晟吧,他已被那梁军掳走五日了!” 越帝素来疼爱这对母子,此刻脑中也找回了一丝清明,可一听见“梁军”二字,一双手脚又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瑜妃接着说道:“陛下,您是最疼景晟的,您也说过他就是越国未来的希冀,臣妾求您振作起来,五皇子擅权自专,您若再不出面,这皇位就要被他们母子生吞入腹了!” 越帝恍然地点着头,他竭力集中着心智,片刻后终是清醒了过来,他抖着手回握住瑜妃,有些惭愧地说道:“爱妃,孤对不住你们母子,孤以为梁军是冲着孤的性命来的,不想他们竟绑走了景晟……你放心,明日我便召见兵部大司马,令他即日发兵追查晟儿下落。” 此刻恰巧行至一处湖畔的梁弈一行,决定在此暂歇一晚,鬼卫给姜湄发了几包干粮。 “你负责喂给他们几人吃!要是他们俩再闹出动静不肯消停,你们几个就都别吃了!” 姜湄先递了六皇子一包,他倒是不挑,直接大口啃起来,姜湄看着柳冰清和骆襄犯起了愁。 “我把你们俩嘴里的东西拿下来,你们可莫要喊叫。” 被堵了嘴的两人频频点头,姜湄刚去了柳冰清口里的纱布团,便看柳冰清一脸通红,五官扭曲地同姜湄说道:“我要出恭。” 六皇子闻言皱了皱眉,姜湄也闭上眼叹了口气,帮她松了手上的麻绳,柳冰清径直钻进了一旁的草丛,不一会便传来不雅的声响。 第55章 共浴 鬼卫训练有素,扎营进食时也是安静无声,这就显得草丛中有如炮鼓喧天的声音更加突兀刺耳,众人撇了撇嘴,顿时觉着口中的干粮不大能吃下去了。 负责看管几人的一名鬼卫把干粮往地上一扔,怒道:“这娘们是不是故意的?平日里不堵上嘴不是大呼小叫就是哭哭啼啼,这会儿让他们消停点吃个饭,偏要这个时候出恭来恶心咱们不成?” 另一人啐了一口说道:“我都怀疑是不是抓错人了,如此粗鄙不堪的女人当真是叶桓放在心尖上的艳妾?” 姜湄面上也有些臊得慌,柳氏到底与她同出一家,从前在京中丢人现眼便罢了,如今还在敌军手底下被扯了遮羞布。 今晨放饭时,柳氏便一人吃了三人的份,姜湄劝她吃太多怕是身子受不了,她却回了姜湄个斜睨。 片刻之后,柳氏的声音从草丛后传来,“姜湄?姜湄!你帮我折点大片的叶子来!” 姜湄扶额,她本不想搭理这厮,却念及周围全是男子,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她把干粮递给六皇子说道:“劳六殿下喂骆将军进些水粮,我去那边看看。” 骆襄到底会武,鬼卫们为了省事索性给他挂上了手镣脚镣,倒是不忧心他会逃跑。 姜湄捂着嘴去给柳氏递了树叶,天气炎热,她业已数日没有更衣洗漱,这会踏足了这污糟之地,更是觉着浑身粘腻难抑。 看了看清亮的湖水,姜湄心中微动,她缓步走向段旻轻声问道:“段首领,请问三殿下何在?” 段旻对着姜湄这般如水佳人语气也温软了几分,“殿下他……夫人有何事,同在下说也是一样的。” 姜湄咬了咬下唇,细声说道:“一连在马车中闷了数日,妾身想去无人缓滩处梳洗一番。” 她怕段旻不许,又紧接着道:“此处是荒郊野外,我不认路,断不会逃跑的。” 段旻忆起了几番梁弈在怀远夫人面前异样的表现,摸着下巴思虑了一番,嘴角浮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夫人且去吧,我亲自在此处守着,万不会让人靠近的。” 段旻伸手指着东边,“扎营之前在下勘察过附近地形地势,那边那片芦苇后面便是一片浅滩,极是隐秘,夫人放心去便是。” 末了段旻警告姜湄:“夫人可莫要往他处去,附近保不齐会出没些猛兽。” 姜湄谢过段旻,提着裙摆沿湖向东岸走去。 今夜亦是夜空朗朗,明月高照,几日的舟车劳顿在这心旷神怡的景色下也散去了几分。 虽是身为俘虏,然这群梁国人并未曾打骂他们,也不曾轻薄女子,更没短过几人吃喝,现下还准许她清洗身上污秽,这已是比她想象中要好太多了。 到了浅滩,姜湄透过芦苇丛远远向扎营处看去,篝火冉冉,并未有人跟过来。她松了口气,看着月下清澈的湖水,原本只想洗洗手脚的她索性脱了里衣褥袜,走进了湖中。 水并不深,姜湄怕有人看见,便特地挑了芦苇荡中一处略空旷的地方下了水,四周还有些芦苇遮挡。 湖水堪堪没过她的臀,纤细的腰身凌于水面之上,湖水微凉,在闷热的夏夜中却让她浑身舒爽,近日来身心的疲惫一扫而光。 姜湄掬起一捧水淋在脸上身上,轻轻揉搓着身体,水光粼粼,衬着姜湄胜雪的肤色。 水波随着姜湄的动作一圈圈漪开,轻轻拍打在芦苇丛外的梁弈小腹上。 今日他特命探子寻了一处湖畔过夜,夏日里奔波了数日,他早就对自己身上这股子汗味嫌弃得不行,见这湖水清澈,洗了洗身子便去湖中游了两圈消消暑气。 待到游上岸时,便听见了芦苇丛中传来哗哗的水声。 梁弈警戒心起,因着段旻知晓他在沐浴不喜人打搅,鬼卫是断不敢靠近的,他怕丛中藏的是追兵或猛兽,便欲除之。 待到他匿了气息轻拨开眼前芦苇,映入眼帘的却是令他周身血液瞬间点燃的一幕。 白玉无瑕的胴体,玲珑有致的身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梁弈眼前。 姜湄此刻噙着浅笑舒坦地清洗着身子,梁弈的目光也随着那双柔荑所至之处,不断滑动着。 蓦地他回过了神,连忙转过了身,可刚才所见却是挥之不去,他强忍着再回头窥视佳人的冲动,心神大乱,喘着粗气。 梁弈不敢惊动她,他深知他们越国女子注重礼仪名节,她已嫁为人妇,若是身子叫人看了去乃是种屈辱。 他只好等在芦苇旁,打算等姜湄先行离去,自己再出去。 他就静静候在那,看着湖中水月倒影,听着身后传来的拨弄水花的声音,又想起适才她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才反应过来,这像是他第一次见她笑。 与她相见这几次,她哭过,气过,怒过,更多的是持着一副波澜不惊的沉稳样子,心里却一刻没少了盘算,她的每一面梁弈都见过,却惟独没见过她低眉浅笑的模样。 梁弈抬手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伤,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却还是留下了一排淡粉色的齿印,他倒希望能就此留下个疤痕,永远跟着他。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诗中所云不正恰如此时光景?只是不知她名里的字,是也不是同一个湄。 正兀自想着,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一声惊呼,波纹一圈圈涌了过来,梁弈察觉有异。 他只得又拨开芦苇看去,只见姜湄背对着他,正一步步地向后退来,她肩头微微颤栗,似是前方有着什么令她惧怕的东西。 梁弈定睛一看,芦苇丛的浅滩中有一条通体黝黑粗壮的东西正在不断蠕动,看样子像是条蟒蛇。 姜湄显是吓得不轻,却仍故作镇定并未放声呼救,梁弈晓得她是因着此时未着寸缕,暗叹了下这女子当真是倔强,明明怕得不行却硬要苦撑。 姜湄步步后退,丝毫未察觉到芦苇后的梁弈,眼见快退到了梁弈怀中,梁弈只得伸出被姜湄咬伤的手指,用力点在了她后颈骨上。 姜湄此刻被水里那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吓得心都快从口中跳了出来,她想着尽量不要惊动那东西,从芦苇中溜走上岸,却不想退着退着,脚下突然有如千金沉重,再抬不起来了。 梁弈指尖藏了暗劲,姜湄心中惊惧更甚,不明状况的她却不敢惊叫,眼角沁出了泪。 “别怕。”梁弈低沉的声音自她脑后响起,“是我,梁弈。” 第56章 开解 姜湄听了这男声在身后响起,羞愤至极,双手下意识地环住前胸,前面那黑影又开始不停扭动游走,所过之处原本挺立的芦苇瞬时歪倒。 姜湄绷着的理智险些彻底断了线,有种转头欲逃的冲动,却又因着自己赤身裸体无法面对身后的男人,一时欲哭无泪。 她声音颤抖得近乎破碎:“你……你怎么在这里……” 姜湄原本通体雪白的肌肤因着害怕与羞怯泛上了一抹红润,梁弈尽量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去瞧她背部曼妙的曲线,压抑着喉头的鼓胀感说道。 “若非本宫在此,夫人莫不是要要光着身子与那巨蟒相斗了?” 此刻姜湄心中的惧怕暂时占据了上风,“巨……巨蟒?” 梁弈耐心解释道:“蟒蛇多愿栖息在阴湿之地,这浅滩上的芦苇丛应原本就是它的地盘,夫人才是不速之客。” 姜湄自小长在深闺大院之中,连蛇都没见过一条,更何况一只足有一人粗长的蟒蛇,声音里已隐隐有了哭腔。 “我……我不知道,我从未踏足过山野,我只想来洗洗身子……,现在……怎么办?” 言语间,那巨蟒似是向二人方向扭动过来,姜湄转身想跑,却宛如被梁弈食指钉在原地一般,急得她眼泪夺眶而出。 “本宫此刻也未着寸缕,夫人若是想与本宫坦诚相见,我便松手。” 梁弈夜里出来游水,自是把面具也搁在了岸上,他不想让姜湄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如今两人这般立场,还是陌生些为好。 姜湄闻言又僵在原地,梁弈见她实在是怕了,也收了收逗弄她的心思,柔声道:“别怕,蟒蛇不会轻易攻击人,你随我慢慢退出芦苇丛,从那边上岸。” 姜湄听了梁弈的话,定了定心神哽咽着点了点头,梁弈手上松了力气,姜湄脚下一软,差点跌进水中。 情急之下,梁弈仍是没失了分寸,用他的大掌托在姜湄背后,扶住了她。 姜湄的背光滑如脂,细腻娇嫩,梁弈心头漏跳了两下,手上缓缓施力托起她站定身子。 微凉的湖水衬得梁弈粗糙的手掌灼热非常,姜湄懊恼得恨不得立时潜进水里,用手在水下狠掐了自己一把。 两人一前一后在水中缓缓退着步,水波在两人腰腹间来回激荡,终是退出了那片茂密的芦苇。 姜湄仍旧背对着梁弈站在湖中,梁弈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便径直上岸吧,我再去湖水中游一圈。” 说罢便一头扎进了湖泊深处,没了踪影。 姜湄不敢转身,双手仍然环在胸前快速上了岸,拾起搁在岸边的衣物,也顾不得此时身上湿滑,一股脑地套穿上,快步向篝火光亮处走了去。 姜湄回到几人之间坐定,六皇子狐疑地看着她说道:“你作甚去了?怎么脸色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 姜湄捂住脸,果然热得发烫,她咕哝着说了声:“去湖边洗了洗脸,许是吹着风了。” 柳冰清此刻正埋头吃着干粮,见姜湄回来连头都没抬。 姜湄问向六皇子:“殿下给骆将军喂饭了没?” 六皇子翻了翻眼皮:“他不吃。本宫这辈子也没伺候过别人,他还不领情。” 姜湄皱着眉看向骆襄,思虑片刻低声说道:“骆将军,我知道对你们军中之人而言,被敌军所俘是莫大耻辱。你莫要将这吃食当作嗟来之食,这乃是我们来日逃出生天的寄望。” “我们这几个妇孺,还都指望着你呢。你若先倒下了,我们只得乖乖做梁军要挟叶桓的筹码了。” 骆襄原本黯淡的双瞳闻言亮了亮,姜湄又借势而言道:“我现在给你拿了嘴里的布,你再莫要叫骂了,这些梁军待我们几人还算宽容,你若言语上不再挑衅,他们应当也不会再堵你的嘴了,你也能舒坦点。” 姜湄又侧过头对柳氏说了句:“还有你亦是。” 柳氏没吭声,心中却仍是不服,心想你这贱人,如今都沦落到这般田地了,还要拿着架子教旁人如何如何。 因着骆襄双手被缚在身后,姜湄去湖边打了些水喂给他,骆襄早就被堵得口干舌燥,这会受了姜湄开解,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姜湄又把干粮掰成小块,一块块递给他吃,由她给骆襄喂饭确是于理不合,却又不能指望另外两人。 骆襄这一刻看着姜湄专注温柔的神情,心中大为动容。 上次的一面之缘过后,他只记得夫人貌美,如今一起罹难,竟发觉夫人胆色过人,临危不惧,沉着冷静,与夫人这一介女流相比,反倒是自己眼界粗浅了。 他此前输给梁弈,觉着自己技不如人,死在梁弈手下也不算辜负了叶桓嘱托,却没想到梁弈没杀他,反倒把他一同绑了来。 这对意气风发性格莽撞单纯的骆襄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思及此,他别过头,躲开姜湄送过来的饽饽,然后开口说道:“夫人,骆襄惭愧,有负将军所托,没护好你。” 姜湄垂眸:“这不怪你,以那人的本事与筹谋,除叶桓外,我大越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六皇子闻言冷冷开口:“我国如今确是人才凋敝,国力衰弱。但倘若能待到我长大,我必将逆转天下大势,重复越国往日光辉。” 柳冰清低声嗤笑道:“命都要保不住了,还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三人一齐看向她,她讪讪地侧过身继续吃她手里的饽饽去了。 此时不远处的鬼卫纷纷起身,“殿下”“殿下”的问礼声此起彼伏,姜湄心知是梁弈回来了,登时双手抱住膝头把脸埋了进去。 骆襄狐疑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姜湄伏在膝上摇了摇头。 梁弈用余光扫向那四人,见姜湄犹如鸵鸟一般羞于与他相见,又被她的模样逗笑,负手离去。 六皇子人小鬼大,将两人形容看在眼里,见两人都是从同一方向归来,心中猜了个大概,挑了挑眉。 第57章 恶贯 第二日越帝强撑着起了身,命总管太监传兵部大司马前来觐见。 总管太监陆德有领了旨,出门转身便去了文贵妃宫里,禀报了此事。 他在宫里伺候了半辈子,是人精中的人精,此时早已看出来这大权旁落是迟早的事,太医的话他此前也听在耳朵里,心知越帝八成是不好了。 如今六皇子被敌国掳走,断不可能再毫发无损地归来了,此时不攀附新主更待何时? 文贵妃听了陆德有的话,猜到多半是越帝要大肆派兵去追寻六皇子下落。 眼下为着能名正言顺地扶五皇子上位,还不能与越帝彻底撕破脸,毕竟要顾忌文武百官与越国万民的悠悠众口,文贵妃思忖道。 “陛下召见臣子乃天经地义之事,你不应来报本宫。” 陆德有赔笑道:“老奴这也是担忧陛下龙体未愈,精神又恍惚,还是得问了娘娘意见才能安心。” 文贵妃夸赞了句:“你倒是个有心的,陛下要见便见吧,待到大司马觐见完陛下后,你代本宫传句话,就说本宫想请大司马吃杯茶。” 越帝责令兵部即刻下达圣旨至各州府,全力追查那支掳走皇子与怀远夫人的梁军动向,如有发现,立时集结附近全数兵力解救。 大司马领了命正急着回去部署越帝交代的事,却一出门便被陆德有拦住去路。 “陆公公,可还有事?” “劳大司马移个步,贵妃娘娘有请。” 文贵妃搁下茶盏,笑吟吟地问道:“觉得本宫这茶可还入得了喉?” 文贵妃迟迟不说意欲何为,大司马只觉得如坐针毡,闻言站起身揖道:“贵妃娘娘的东西自是极好的,只是臣刚领了陛下的旨意,急着回兵部向各州府飞鸽传书,不便再留下陪娘娘品茶。” 文贵妃装作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上嫣红的丹蔻,徐徐说道:“本宫只是忧心陛下龙体,才邀大司马前来说说话,大司马觉着陛下今日龙体是否康健啊?” 大司马闻言松懈下来不少,愁云满面答道:“依臣看,陛下双目无神,形容憔悴,与臣说上几句便要喘上两口气,实是让人忧心啊。敢问娘娘,陛下患得究竟是何病症?” 文贵妃掏出帕子拭了拭干涩的眼角,“太医说陛下……怕是不成了……” 大司马闻言大惊,“这……怎会如此突然……” “那梁三皇子携了一众高手夜闯皇宫的事你们也都知晓了,六皇子与怀远夫人之事我亦痛心疾首,眼下还不知有多少梁国细作已悄然潜入我国。” 文贵妃目光灼灼地看向大司马,“大司马,陛下交代你的事,多半是与救援六皇子相关吧?” “依本宫的意思,眼下重中之重是令各州府细细盘查梁国暗线,六皇子与怀远夫人已被劫走这些日子了,尚存不存于人世还未可知。若陛下当真有个万一,新君登基,还是保住国内形势安稳才是要紧。” 说罢眸中寒芒一闪,挑声问道:“大司马觉得本宫说得可对?” 大司马此时额头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又如何听不出文贵妃言中深意? 只是越帝的油尽灯枯之相适才他也是亲眼所见,若是越帝驾崩,依如今朝堂中的形势,文贵妃定能扶五皇子上位。 若是他还不站定立场,而是奉旨去救那年幼的六皇子,便是能救得回来,在争夺皇位之事上也是必败于文妃与五皇子之手,届时他就不是丢了乌纱那么简单了。 思及此大司马跪地向文贵妃叩首道:“臣谢娘娘赏识点拨,圣旨虽不可违,但臣已知晓孰轻孰重,定会侧重于维稳各地安定。” 文贵妃又笑道:“大司马快请起,本宫女流之辈,也不知说得对错与否,不过大司马此刻心中自有了计较,便快去着手督办吧。” 敲打过大司马之后,文贵妃起了仪仗想去同五皇子再行商议商议,刚走到宫门口便看见门外的太监宫女面色不对。 她下令不许通报,径直走进了五皇子寝殿,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惨叫哭泣声。 文妃面色渐沉,着人直接推了门进去,便看见一副荒淫辣目的景象。 殿内处处散落着麻绳,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衣衫不整的宫女,肉眼可见之处尽是齿痕与鞭伤,其中一人正被按倒在桌上受着折磨。 五皇子此时正沉浸其中,丝毫不觉有人闯了进来。 文贵妃皱着眉背过身,向她贴身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连忙带了人上前,将人用布包裹起来抬了出去。 五皇子这才发现文贵妃来了,起身接过宫人手里的中衣,披在了身上,这才去向文贵妃见了礼。 “儿臣参见母妃。” 文贵妃冷哼了一声,没搭理他,也没让他起身。 五皇子却毫不在意,接着说道:“母妃,儿臣都这么大了,您来儿臣寝殿能不能先知会一声,撞见不该撞见的这不是平添难堪么。” 文贵妃闻言大怒,转身斥道:“你也知晓难堪二字?眼下正是最后一搏的关键时候,你却还在自己殿中行这些荒诞之事,你还嫌你这些丑事传扬得少?” 五皇子不忿地撇了撇嘴,还是耐着性子安抚道:“母妃,您也知晓儿子就这么一个癖好,刚那些处子都是在瑜妃宫里捉来的,也算替您出口恶气不是?” 人人皆知五皇子贪色,却不知他所为远比传闻中恶劣数倍。 他糟践宫女,只挑处子身的,且过程极尽折辱残忍,近些年来也有不少宫女死在他手上的,都被文贵妃压了下去。 能活下来的,身上也尽是些伤疤咬痕,被五皇子弃如敝履,再不幸第二次,也更不可能收入房中,此生也就算毁了。 五皇子的狂欢盛筵被文妃打断,并没尽兴,他眼珠一转接着向文贵妃说道:“母妃,您莫要气儿臣了,儿子这也是想那黎家妹妹想得紧了,若是能早日能把她弄到手,儿子许就收心了呢。” 文贵妃又咒骂了一句:“你就这点出息!” 但她心中却实在开始盘算这件事,慧国公府在越国声誉地位显赫,若能联姻绝对是五皇子初登大宝时的强大助力。 第58章 山村 自从那日湖中之事后,姜湄便刻意躲着梁弈。 行路过程中他们几人都在马车里倒还没什么,一到停车歇息时姜湄便尽量避免与梁弈打照面,远远见他来了就背过身去。 柳氏的肚子已渐渐显怀,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她仗着身孕不管不顾,自己躺平就要占了一整侧软座,原本四人共乘的马车还算宽敞,现在却把姜湄三人挤得坐到一侧去了。 平日在叶桓身边,柳冰清要绷着娇媚之相,尚且装上一装,此时已沦为敌国俘虏,她也就不再难为自己,现出了原样。 六皇子皱眉看着对面张着嘴睡得四仰八叉的女子,鄙夷地说道:“叶桓到底看上她什么了?你竟因着这样一个女子失了宠?” 六皇子自小便很是崇拜叶桓,他亦深知叶桓乃是他越国的定国之枪,瑜妃自从有了拉拢叶桓家眷的念头后,他也间或地听瑜妃与旁人聊起过叶桓因着纳妾而闹得家宅不宁之事。 六皇子在宫宴上见过姜湄几次,印象中怀远夫人是个安稳端庄的人,甚至比他母妃还要美上几分,他还觉着这人能配得上他心中叶桓伟岸的形象。 可他到底是孩子,哪里懂大人男女之情间的弯弯绕绕,他下意识地认为,叶桓宠爱那个妾室定是因着那人比姜湄更加貌美和气。 却不想几日与柳氏相处下来,发现她竟是个粗鄙不堪,聒噪刻薄之人。 姜湄这才听出来六皇子是在与自己搭话,她本无意为柳氏遮掩,但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柳氏越是失态,她这名义上应好好教导管束妾室的主母也面上无光。 思忖了片刻,姜湄说道:“她生于……民风淳朴之地,自是不比京中从小教养仪态规矩的小姐们。” “她于将军有过救命之恩,又相伴多年,自然情比金坚。” 六皇子闻言狐疑地看向她:“谈及此事你为何这般淡定?父皇虽最是宠爱母妃,却总得偶尔翻一翻旁人的牌子,每每父皇去了文贵妃处,母妃都要生好一会闷气。” 姜湄轻声回答,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自小也见惯了这些,我生母便是因着此事郁郁寡欢早早就去了。难道女子一定要因着得了夫君爱重而欢欣,失了夫君宠爱便哀恸?” “女子间的纷争多半是因此而起,我不愿在这些事上白白蹉跎时间,于我而言,看两本好书,听两出好戏,赏两番好景,不都比争宠一事来得要快活?” 听了姜湄一番言语,骆襄也侧目看了过来,眼神中尽是赞许。 六皇子闻言蹙起眉若有所思,许久道:“我想了想,你说得有理。我也厌烦宫中那些妃嫔日日争风吃醋,暗潮汹涌。女人一多确实麻烦,往后我若要娶亲,便只娶一人。” 姜湄这才从六皇子身上看到了些稚童的样子,听到他一本正经说着故作老成的话,有些忍俊不禁。 “那殿下的皇妃,一定是个顶幸运的人。”虽然几人能活到几时尚未可知,可姜湄还是希望他的话能有兑现的那天,世上也会少一个伤心人。 姜湄撩开车帘,车马行至一条群山环绕的小路之上,堪堪能通过马车。 目之所及视野开阔,青山如墨,沿路望去,不远处群山脚下隐约显现一座村落,恰逢傍晚时分,炊烟袅袅自村屋烟囱中徐徐上升,又飘散在空中。 烟霞给山村镀上了一层桔红,整座村庄给人一种遗世而独立的静谧之感。 段旻洪亮的声音传来:“殿下有令,念弟兄们连日奔波辛劳,今夜在前方村中好好歇息一晚,采买些热食。骑营听命!就地扎营,所有人把马匹都留在林中!” 此地远离城郡,甚至在越国地图上都未有标注,虽算不上与世隔绝,但也决计不会有追兵追查至此,况且他们只歇一晚,纵使日后露了行踪,他们也早就与梁国驻军会合了。 负责看守几人的鬼卫警告姜湄:“管好你们几人的嘴,这里尽是些村民,莫要给我们惹些无谓的麻烦。” 姜湄几人也下了马车徒步而行,正在田间侍弄作物的男人听见车马声响抬起了头,转头与不远处的另一个村民对视了一眼,那村民便向村里去了。 梁弈行在队伍最前,段旻看见田间的人,上前问道:“老乡,我们碰巧路过此地,旅途实在劳顿,想在村中休息一夜,我们一行大约二十余人,不知可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饱满的银子,摊开手掌给那人看。 那人看了眼银子,没立时答复,眼神反倒越过段旻向他身后看去,梁弈在田垄之上负手而立,脸上面具却挡不住眸中精光,两人视线在空中对撞。 梁弈透过面具打量着眼前的村民,这男子生得很是清秀,身材瘦削修长,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泛着一种诡异的苍白,怎么看都不像是日日在田间劳作的山里人。 那人收回看向梁弈的目光,脸上漾起憨厚的笑容:“今儿真是奇了,我们这深山老林之地,已是多年没到访过外人了。” “诸位既然来了便是缘分,我们村里自然得热情招待招待,住处也是够的,随我来吧!” 那人热络地引着众人前行,梁弈开口问道:“不知老乡如何称呼?” 那人微怔了下,随即笑呵呵地回头答道:“在下姓宁,单名一个朗字。” 梁弈状作无意地接着说道:“老乡穿着谈吐真不像是山中村夫。”梁弈瞥见宁朗背对着他的肩膀一僵,“我看此村附近无甚人烟,离着城镇也是有着近百里路程,不知你们村里平日以何为生?” 宁朗憨笑两声,“贵人别看我们这村子建在这荒郊野岭之中,这山谷之间昼热夜凉,作物生长得都极好,足够我们自给自足的。” “原来如此。只是又为何偏要选着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建村呢?” 宁朗答道:“自是前人为了躲避战乱,才寻了此处,图个安逸,我们都是打小在这长大的,都不喜热闹。” 第59章 借宿 “贵人们一看就是大城郡来的吧?这是要往哪去啊?” 梁弈没作声,段旻代为回答道:“我们都是护卫,护送夫人与少爷回西北省亲的。” “那边可不太平,仗打得凶啊。” “正是因为这一路不太平,我们取道才另辟蹊径,误打误撞到了此地。”话语间众人已经进了村,村子看着挺大,约摸有百余户人家。 路过的几家院子里有出来探看热闹的农妇,见了众人却都是面色冷淡,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相反路上遇到几个从田间劳作归来的男子,身上还扛着各种务农工具,见到宁朗与众人都热情地招呼了几句。 “呦,阿宁,村里一次来这么多客,可是稀罕事。”这人一张国字脸,粗眉厚唇,看着憨厚老实,他向后看去,一眼便发现了后面人群中的姜湄,嘴里不自主地喃喃。 “我地乖乖,这世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娘们儿……” 梁弈微微皱眉,宁朗打断他的话,“老翟,别乱讲话。那位是大城郡来的夫人,今天在我们村里借个宿缓缓乏。” 老翟讪笑着摸了摸后脑,“欢迎,欢迎,有啥缺的吱个声,我先走了,婆娘儿子还等我开饭。” 姜湄偷偷打量着这村庄,倒是与她想象中的偏远山村有很大出入。 这村子道路平整,房屋都是青瓦红砖,她问向柳冰清:“边关山村生活也是如此恬淡安逸吗?” 柳冰清听了姜湄的话翻了个大白眼,她本不愿提起从前的事,心中却也觉得蹊跷。 “大小姐,说笑呢吧?我们那都是泥土房,可贴不起这砖瓦。闻着这炊烟全是肉味儿,哪个山村能天天吃得起肉。” 柳冰清被香味馋得口中尽是口水,她向一旁的鬼卫娇声谄媚道:“哥哥,今日可是有肉吃了?” 那鬼卫揪着眉睨了一眼柳氏凸起的肚子,挪开了两步说道:“殿下宽厚,不会短了你们吃喝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湄虽不谙乡野之事,却隐隐觉着这村子悠闲适意的表面下像是透着一股诡异。 六皇子亦有察觉,拉了拉姜湄的手,姜湄低下头,他伏在姜湄耳畔说道:“户部每年的奏报父皇都偷偷予我看过,岭北这一带极为纷乱,经常有人口失踪,娼盗猖獗,几番治理也不见成效。” “这村子,竟能在这种情况下独善其身,即便是与世隔绝,却断不可能这般和谐安定吧?” 姜湄拍了拍他的小手,“如若真如殿下所说,这村子定有怪异之处。只是如今这事轮不到我们几人操心,”她望向梁弈背影,轻声说道:“他应当会保全好我们的。” 宁朗把众人带到了山脚下与村庄隔开了一段距离的房子,起初段旻没指望这个小村子能给他们所有鬼卫都安排住处,只想着让主子和姜湄他们有个地方休息便是。 没想到这一排房子竟全都空着,每间屋内砌着火炕,只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宁朗收了段旻的银子,去村中找来了几个村妇,为众人起火烧饭,又捧来了几坛子酒,说是村民自己酿的。 姜湄偷偷打量起几个村妇,她们虽然衣着发型上都不怎么讲究,手粗脚粗,但仔细看去几人五官竟都很是清秀标致,姜湄柔声向离她最近的一个女子搭话。 “大姐,你们村里女子长得都很漂亮呢,你们都是本村人还是外面嫁过来的?” 被问的女子一脸慌乱地看向她,像是没料到姜湄会问她的话,却始终只是摇头不答。 这时她身后一个年纪稍长,身材有些粗壮的女人闻声走了过来,一把把姜湄问话的那女子拉到身后,满脸堆笑地说道。 “让夫人见笑了,我们这深山里的姑娘都没见过啥世面,也不会说个话,可别冲撞了夫人。” 说罢后脚一抬踹了那女子一脚,“愣着干啥?去把鸡毛拔干净了,那边等着下锅呢!眼里一点活计都没有,小心你男人休了你!” 那女子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红着眼睛去干活了。眼前的粗壮女人堆着笑同姜湄道:“我夫家姓吴,村里人都喊我吴婆子,这些小媳妇不懂事又好吃懒做,平日里她们夫家都央着我多帮忙教着点。” 姜湄见她粗鲁,也不愿多与她纠缠,只点了点头,吴婆子的眼睛却始终流连在姜湄一张俏脸上,又转头看了看柳氏的肚子。 姜湄被她看得不适,只得开口说道:“吴婆子,请问几时才能开饭?孩子和孕妇想必都饿了。” 吴婆子这才又笑呵呵地去灶台上忙活了起来,“快了快了,就是山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不知道贵人们吃不吃的惯……” 一弯新月从山间缓缓攀上了空中,湛蓝的天空也渐渐暗了下来,田间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或虫鸣。 大伙坐在院子里吃喝,俘虏四人单坐了一个小桌。 六皇子年纪小,手脚也短,从前在宫中吃饭都有宫人伺候,此时他正昂着头笨拙地握着筷子,用尽全力想夹一片蒸肉,却始终夹不起来,懊恼地襟着鼻子。 姜湄暗笑了笑,心道饶是六皇子身怀惊世之才,也到底还是个六岁的娃娃。 姜湄伸筷帮他夹了两片肉,又夹了些青椒炒蛋和土豆烧鸡,铺在他面前的饭上。 六皇子看了她一眼,面上有些赧色,也没道谢就埋头扒了起来。 刚吃了两口,六皇子眼前一亮,没一会狼吞虎咽地把一小碗饭菜吃了个精光。 吃完还舔了舔碗底的饭粒,呆呆说道:“这……真香,比宫里的参翅鲍肚好吃多了。” 姜湄被他逗笑,竟一时有些恍惚,若是她婚后早早就有了孩儿,母子相处起来应当就是这般情形吧。 思及此她看了看柳氏的肚子,心想自己到底是没这个福缘。 柳冰清连日里啃了不知多少干涩的饽饽,今天终于见了荤腥,自是吃得风卷残云,她生怕少吃一块肉让其余三人占了便宜,只顾着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 不一会桌上的荤菜大多进了她的腹中,柳冰清也顾不上吃得满嘴流油,仍是卖力地扒着饭菜。 第60章 方寸 骆襄虽还被铁镣缚着手脚,但因着他不再闹腾,鬼卫也就不再从背后缚着他,此刻也能自己吃喝了。 他面色不悦地看着柳氏:“你把好菜都抢光了,让夫人与殿下吃什么?” 柳冰清没搭理他,仍自顾自地吃着,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便说道:“骆将军,你我相识应该比他们早吧?如今竟帮衬上他们了?” “这日子过得朝不保夕的,我怀着身子多吃些好的又怎么了?你莫忘了我腹中这个是谁的长子。” 柳氏口中因着边吃边说喷出一粒饭,落在了她面前那盘青菜中。 姜湄刚想夹菜的手顿在了空中,看着被柳冰清翻搅了个遍的菜,也没了胃口。 她搁下筷子,见着夜风清凉,淡淡说道:“我吃好了,出去透透气。”说罢款款走出了院子。 夜里的山中景色比傍晚时更加静谧,有三三两两的村屋窗口透着黯淡的光亮,姜湄站在田间小路上,心头生出一股荒凉之感。 前路渺茫,梁弈意欲不明,她只隐约猜到他要利用他们几人对付叶桓,却不知到底会使些什么手段。 她一生无波无澜,嫁得也比其他世家大族的嫡女要高些,丈夫在妻妾一事上虽拎不大清,但也算没历经什么大波折,就如同她在姜府养的那只金丝雀一般,生活虽无趣,却平安无忧。 自从叶桓带了柳冰清从边关返回以后,她原本平静如一汪池水的生活莫名被打破,接连遭了两番生死之险,这会又被掳离了她前半辈子从没离开过的京城。 思及此处,她从怀中拿出那方丝帕怔怔端看,想起了那个救了她两次的人,脸上浮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看来人的运数迟早是要耗尽的,这一次已是离了京城数百里,那人又怎么可能再次挥动一柄折扇从天而降,眨着一双桃花目笑吟吟地看着她说:“夫人,你又欠在下一个人情。” 姜湄发觉自己竟对那人心生依赖,暗自有些懊恼,如水葱一般的手指捏皱了帕子。 她问自己,从小到大,她真的不稀罕有个依靠么? 她稀罕。可她却不愿像母亲一样,因着希望太甚,最终只余失望。 她害怕被爱重之人冷落、抛弃、忽视,所以她才选择不付予真心。 当初若是把一颗真心交付于叶桓,她怕是也会像柳氏一样,去争、去斗,变得狰狞而丑陋。 梁弈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姜湄,见她出了院子,也搁下筷子跟了出去。 远远的便瞧见姜湄独自站在田垄上,清冷的月色下,显得周遭更加空旷幽静,倒叫清绝独世的身影生出几分寂寥来。 梁弈慢步向她走去,姜湄正看着手中帕子怔怔出神,并未察觉有人靠近。 借着月色,梁弈瞧见她手中正攥着自己的手帕,神情忧郁,竟是被此情此景撩拨得心猿意马起来。 他握了握拳尝试让自己纷乱的心跳平静下来,却突然灵机一动,边走过去边说道:“几次见你将这帕子宝贝得紧,莫不是怀远将军所赠?” 姜湄被他突然开口说话的声音吓了一跳,皱眉看向他:“三殿下走路怎么惯没声音的?每次都在人背后……”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夜在芦苇荡中的一幕,姜湄登时闭了嘴,转过身看向田野。 梁弈脸上也微红了下,他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我们习武之人走路匿去步声已成了习惯,惊了夫人也实非本意,梁弈为几次唐突了夫人深感抱歉。” 说罢向姜湄做了个揖,姜湄也不好再板着脸色,不想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便随口问道:“殿下怎么也出来了?可是怕妾身跑了?殿下大可放心,像妾身这种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怕是跑不出几里便会被野兽吞了,不会自寻死路的。” 梁弈听出她言语中的讽刺,只装作不察。 “不如夫人与本宫打个商量如何?我与夫人志趣相投,漫漫长路偶与夫人谈天也能宽解一二。我们本就不同国,你无需喊我殿下,我也不唤你夫人,我不再自称本宫,你亦不再自称妾身,只有我们二人时,便以你我相称,如何?” 姜湄蹙眉听了他说的话,反驳道:“可是这太不合礼数……” “我自认是个不羁之人,本以为你亦洒脱,在眼下这种情形之下,礼数当真还那么重要么?” 姜湄被问得一怔,是啊,从离京的那一刻起,名誉教养都已经失了价值,她也不用再维持怀远夫人那端庄高雅的形象了。 姜湄轻轻点了点头,“既然你身为皇子都这样豁达,我区区一个俘虏,断无理由拒绝。” 梁弈心情大好,面具后的薄唇勾起了一抹笑,他又问道:“你还没回答我,这帕子……可是你夫君所赠?” 姜湄这才反应过来手中还捏着帕子,她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是我恩人的东西,我本想着带在身上,有朝一日再相逢时亲手还于他,不过如今……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把帕子上的褶皱用手抚了抚平,又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中。 梁弈见着她对那帕子视若珍宝,胸中又是一阵激荡,可姜湄已把东西收了起来,他若再追问反倒显得怪异。 “叶桓……待你如何?”话说出口梁弈才暗暗懊悔,却仿若失了控一般未经思考便说了出来。 姜湄眉头蹙得更紧,她瞪着含嗔的杏目看向梁弈,“你可是想试探我夫妻之间情深几许?你若是觉着我在叶桓心中分量举足轻重,能帮你不战而胜,那就大错特错了。” “拜你所赐,我们方一成婚他便远赴边关,此番又被你的调虎离山之计引了回去,我与他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便能数的清。” 姜湄被梁弈的试探激得话语间失了方寸,方才思虑中积聚的些许怨气也夹杂在言语间释放了出去,说罢她亦觉着自己失言了。 失去利用价值的俘虏,还有留着性命的必要吗? 虽然依此前的种种看来,梁弈人不算坏,可她这话无异于自掘坟墓,登时咬住了唇去偷瞄面具后面眼神有无变化。 两人心中都暗自懊恼,为何一对着眼前之人时,平日里的沉着谨慎便会变为偶失方寸。 第61章 探究 听了姜湄一番炮语连珠的埋怨,梁弈为了掩饰尴尬抬手摸了摸鼻梁,自是面具的鼻梁。 不过到底说得都是实话,若真如她所说,婚后与夫君聚少离多也确实与自己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不过听着她与叶桓感情像是没那么深厚,他又莫名有几分暗喜。 气氛一时凝滞,梁弈只得又寻了个话头。 “此情此景恬静安宁,火气太大可是会煞风景。” 姜湄听了这话,咬了咬唇,思索着要不要同梁弈说一说她心中的疑虑。 踌躇片刻,还是开了口:“你觉不觉着,这村子,有些诡异?” 梁弈勾唇,“愿闻其详。” 姜湄思忖道:“那个名唤宁朗的男人,说这村里两代都是以务农为生,可他自己却弱不禁风,皮肤苍白。便是他身体不佳不擅劳作的话,可偏偏村中众人似是很听他的话,此怪一也。” 梁弈夸赞:“你的洞察力倒是比段旻还要强些。” 姜湄没反应过来梁弈在称赞她,接着边思量边说:“我们一路过来,村中男子倒都是热情的,女子却大多表情僵硬,那吴婆子对待村里其他媳妇的态度也很强硬,并不像是邻里,反倒像……像我家管事嬷嬷和婢女。” “且那些村妇大多长得眉清目秀,容貌比我家长相最清丽的丫鬟还强上一两分,虽不能说这山里就出不了美人,但家家媳妇都这么美……我晚间曾尝试与一人搭话,她却连个声也不吭,此怪二也。” 梁弈闻言挑了挑眉,这一点他倒是没太关注,毕竟他一双眼睛始终追随着一人身影,哪还有功夫去瞧旁的女子。 姜湄越说心里越觉得蹊跷,抬起纤秀的食指轻轻摩挲着下巴,神情专注而投入,梁弈也觉着自己食指上的伤疤,随着姜湄一下下的剐蹭着下巴而微微发痒。 “还有啊,宁朗说他们两代人已经在此居住了几十年了,这么一个百余户的山村,人口户数增减定是出入不大的,可安排我们住下的这一排屋舍,却都是空着的。” “而且,这些屋舍并不像荒废已久的,我们来得突然,屋内虽然有些脏乱,却没什么浮尘。偌大的一间屋子,每间却只有那么小小的一扇窗子,除了睡觉的地方全无其他陈设,什么样的房子会建成这般?” 梁弈沉声接道:“牢房。” 姜湄瞳孔蓦地放大,眼中布满惊异,口中喃喃复述道:“牢房……” 梁弈知晓她一个高门小姐,定是没见识过那种阴暗森怖的地方是何光景,他刚一踏进那屋子便已觉察这绝非普通村屋。 姜湄面色凝重地问向梁弈:“若真是牢房,那能是用来关押什么人的呢……” “你若真想知晓答案,不妨随我走上一遭。” 姜湄不明所以,“去哪?” “一探究竟。”梁弈拉过姜湄皓婉,向村后走去。 村中昏暗,只能隐约瞧见二人两道人影绰绰,转过一处拐角后,梁弈闪身到墙边,把姜湄也一把拉进了阴影中。 姜湄刚皱着眉要问他做什么,却瞧见黑暗中梁弈面具后的双瞳灼灼,罩着黑色手衣的修长手指置于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一会暗影中追出两个人,因着光线昏暗也看不清长相,不一会响起了个压抑的女声:“人呢?我明明瞧见往这边来了。”姜湄听着声音觉得耳熟,像是吴婆子。 另一个男声答道:“许是那贵妇与护卫有私情,找了个无人处颠鸾倒凤去了。” 女子又问:“那咋办?主子点了名要那女子。” “怕啥?就让那对野鸳鸯再快活一遭,等下半夜酒里药效起来,正好在那些护卫里挑些体格健壮的留着试药,剩下的尽数抹了脖子。没了护卫,就那么两个娘们和个孩子,还能跑出咱们这谷里不成?” 话毕,那两人向村子里走了去,姜湄听了两人对话,心中大惊,面色也失了冷静,焦急地看向梁弈。 梁弈见着她这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心头陡然一缩,竟觉着有些看不得她这表情,生出两分怜惜来。 “你是忧心酒里的药?” “放心。我的人都有手语传递暗信,方一进村我便告知了他们此地有诈,我们都没碰那酒,只是做做样子给宁朗看的。” 姜湄闻言呼了口气,若是梁弈他们中了计,姜湄他们几人可不就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割了? 梁弈看她样子又觉着好笑,原本他于她而言是个绑匪、恶徒,现今却成了护花之人,或许就连姜湄自己都没察觉,身边有梁弈在时,不安之感也能稍降几分。 姜湄又悄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梁弈侧过头观察着附近动向,低声答道:“不急,听话里意思他们应是下半夜才会有所动作,我们先去探究探究这山谷之中到底藏了什么猫腻。” 梁弈低头看了看姜湄这身穿得裙摆已有些脏污的衣裳,眉心蹙了蹙,他蹲下身子,徒手掀起了布料一角,“呲啦”一声撕出了个口子。 姜湄被他此举惊得险些喊出声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梁弈揪着裂开的裙摆两端,迅速在她足腕处各打了个结。 梁弈站起身,见着姜湄满脸惊怒,解释道:“你总不能扯着这繁琐的襦裙与我摸进村吧?何况你那裙摆忒脏,如此行动方便爽利,看着也干净些。” 姜湄听了倒是觉着有理,虽还想斥责他两句,但念及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这人本就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在此时再说这些也是平白浪费口舌,只能面色不善地说道:“走吧。” 姜湄跟在梁弈身后,姜湄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梁弈比姜湄还高出大半个头,为着不被人察觉,两人只得伏低了身子贴着村屋的围墙前行。 姜湄脚步轻盈,梁弈轻功造诣极高,行路亦无声,一路倒是没有惊动过屋内的人。 行至村中一间还有光亮的屋外时,隐隐能听见屋内有呜呜嗯嗯的女声传来,那声音极为怪异,听起来很是压抑憋闷,不像嘴里发出的叫声,反倒像是从喉头传出来的。 屋外两人对视一眼,暂缓了脚步。 没一会,屋里出来个男人,提着裤子往院里的茅房走去,嘴里还不断咒骂着:“真是个贱货,要不是看在头一胎就生了个男娃的份上,早就让主子把你处理了。一干这事就哭,真他娘的扫兴。” 第62章 诡花 二人闻言更是觉得不对,梁弈问姜湄:“此时屋里应当就剩下个女人,我不便窥探,你可愿一看?” 姜湄想着本就是要查探村中怪事的,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梁弈拉着她到了屋后窗前,将手指放到微张的口中用唾沫润湿,轻轻一捅窗纸便穿透了一个孔洞。 姜湄看着他这一番行为惊得樱唇轻启,梁弈见她似是对行走江湖这些伎俩很是讶异,心道她到底是涉世未深的丫头,看什么都觉得惊奇。 梁弈歪头努了努嘴,用眼神示意姜湄上前,姜湄没做过这种窥探他人之事,心头砰砰剧跳,喉中不停吞咽着口水,把右眼伏在那孔洞上向里屋看去。 屋内有一些普通的陈设,屋子正中的方桌上燃着一盏油灯,姜湄扫视了一圈,终是在墙边的床榻之上看到了刚才发出声响的女人。 女人上身衣襟被扯开了一半,下身却光溜溜的没穿裤子,姜湄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去,发现女人手脚似是正在微微抽搐。 看到这里,姜湄攥紧了自己衣裳,她到底还是个黄花姑娘,看了这种场面心里还是有些不适。 姜湄耐着性子向女人上身看去,竟被吓得退了两步,双腿也发起软来,梁弈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了她,他知晓姜湄定是看到了什么骇人画面,柔声安抚道。 “别怕,我在这呢。你……看到什么了?” 姜湄呼吸有些促,唇瓣张张合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诉说,她抿了抿唇深呼了两口气,凝重地看向梁弈。 “屋里那女人,好像没有舌头。” 姜湄简单描述了女人此刻的形容,她在看到那女人的脸时,发现女人大张着嘴,泪流满面,表情极为痛苦,看着像是在痛哭,可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她狐疑之下,借着光亮向女人大张的口中看去,竟是清清楚楚能看见两边白花花的后槽牙,她喉咙处倒似是有个类似舌根的东西在上下翻动着。 女人眼神浑浊涣散,不像是康健清醒的样子。 姜湄悄声一股脑地附在梁弈耳旁说完,又想起了那女人的样子,骇得手都在抖。 梁弈见她如此,从自己衣领中拉出一根红绳,从自己脖颈上摘下径直套在了姜湄头上,“这是崖柏,能安神定心,送你了。” 红绳上拴着一个略有些分量的吊坠,姜湄拿起端看,竟是个折扇形状的木雕,一股淡淡的木头清香隐约散开,姜湄贴近轻嗅了两下,不知是不是这崖柏当真如此神奇,她竟觉得心头惊惧压下去了几分。 她用手握着坠子,垂眸轻轻说了声:“多谢。” 梁弈此刻已开始思虑姜湄适才描述的景象,联想到那两个黑影口中所谈及的“药”,不知药效发作是否就会如屋内女人同一种表现。 “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这些女人若是真遭受了非人的对待,绝非是正经娶来的媳妇,况且这几人话中都提到的‘主子’……” 梁弈眸中寒芒一闪:“还得再去里面看看。” 说罢,他念及姜湄柔弱又受了惊吓,问道:“你还……随我去吗?” 姜湄闻言俯下身紧了紧脚踝上的绑结,目光定定地回望道:“去!” 两人顺着村里的路向下走去,笔直的村路逐渐变得蜿蜒,在村头拐向了山脚的另一侧。 白日里他们进村时见到有村民陆续从这边返回村子,觉着有必要一探。 山谷之间风力强劲,姜湄单薄,平日里又四体不勤,被风吹得直踉跄。 梁弈见她又硬撑不吭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兀自站在了姜湄身前。 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的她,觉着风突然变小,又能睁眼视物了,先入目的却是梁弈着着玄色衣衫的背。 梁弈侧过头,风也拂乱了他的发丝,他背过右手伸向姜湄,面具后的薄唇轻启:“把手给我。” 姜湄仰着头看向夜叉一般的脸,竟觉得也没那么可怕了,鬼使神差地把手伸进了他的大掌之中。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过了谷间小路,转过弯却被眼前的景象又一次惊住。 这是一片面积巨大的红色花海,月光清冷微微泛白,却还是掩盖不住这些花娇艳欲滴的红。 每当有风拂过,眼前便犹如血海翻涌一般,让人并觉不出什么美感,反而透着一股子森诡寒意。 梁弈缓缓踱步而上,也久久未能从震惊中回过神,他脑中飞快思索着却想不出答案。 “这是什么花……” 姜湄下唇抖了抖,上前俯身用手拨过一株花耸立的花杆,颤声说道:“是……阿芙蓉……” 梁弈诧异转身,姜湄不匀地喘了两口气,细细说与他听。 “我自小喜爱侍弄花草,园林花卉的书我尽数读过,亦是偶然间知晓了这种名为‘阿芙蓉’的花种。” “然各部典籍中对它的描写却是极少,甚至有种避而不及的意味,我又多方查看了好些民间古书,才知晓这种花的用处。” “这花曾是我越国地界内独有的品种,艳丽无双,却无甚味道,起初人们只觉得此花娇艳用作观赏,后却有医者发现它的果实对头疼脑热、痢疾等病症有奇效。” “慢慢的,人们又发现它诸多好处,入膳则味美,萎靡气虚之人食之则精神矍铄,百姓渐渐把这东西当成了滋补圣品,越国当时的皇帝便下令全国大肆培育栽种此花,还为它取了‘阿芙蓉’这个美名。” “然而过了几年之后,人们渐渐发现已是离不开这花果,若是几日不食便心肝若烧,骨如附蚁,还有人说吃了药便会飘飘欲仙,如梦如幻,后来,就连皇帝也染了瘾。” “康健的人不敢再用这东西,然而那些已经对这果实上瘾的人却越吃身体越是虚弱,没几年便死了近半。” “至此,人们才知晓,这花非但不是什么滋补佳品,反是具有让人噬则成瘾的巨大毒性,当年宫中太医以身试药,将死之前留下定论言‘其止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宜深戒之。” “当时的越帝驾崩后,太子即位,当即便下令焚毁全国阿芙蓉花田,若有私藏不履的,就地格杀。” 第63章 约定 姜湄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揪着眉头望向这漫山遍野看不到尽头的艳丽花海,竟有种要被红色旋涡卷入的错觉。 她下意识地往梁弈身边靠了靠,接着说道:“从那以后,这花就成了禁忌,听说因着太子时常见着他父王药瘾发作时的癫狂模样,对这东西深恶痛绝。” “据说那花还在民间流传过几年,一些乡下仍偷偷少量栽种,用来治疗一些病痛,可官府查得严,私下种植的人都被处置了,后来也就没人敢再种了,这花慢慢地也就绝了迹,只留存于古书之中了。” 梁弈面色阴沉地说道:“不想这世上竟还有这般邪恶的东西,你刚才所说之事,距今过去了多久?” “已有百余年了,我曾在一部书中看到过此花的花绘,与眼前这东西如出一辙。我也不曾想竟能再见到此花真容,数量还如此惊人……” 姜湄凝重地看向梁弈:“会不会……那两人口中说的‘试药’就与此物有关?” 梁弈环抱双臂,边思忖边说:“这事应当不只这么简单。你既说了越国境内禁种此花,此地虽偏僻,却也说不上是完全与世隔绝,他们大肆栽种此花炼药,难道真就不怕有朝一日被发现,若被官府知晓?这可是诛村的罪责。” “况且,他们所炼之药又是作何用途?若是求财,此花药性毒辣,定不可能做成长久买卖,可他们却不计代价种植,甚至连我们这种路过的旅人也敢狠下毒手,这环环之间必定有什么你我未曾想通的关窍。” 姜湄想起了刚才令她心悸的女人,“会不会……与村中女子有关?” 梁弈手指轻轻敲击着手臂,“你我都不通药理,也不能通过那女子形容而落了定论。如今之计,我们不妨将计就计,等到深夜再瞧瞧这群人到底意欲何为。” “既然那二人口中的主子对你有歹意,一会回去后……” 听了他的话,姜湄微张着嘴眨了眨眼,她随着梁弈奔走了近一个时辰,鬓发也有些散乱。 此时又有晚风吹起,鬓边一缕青丝随风飘动而起,拂在姜湄唇角,像是把如美玉般无瑕的脸庞破了个缺口。 梁弈许是嗜洁症又发作了,他竟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拨那缕头发,姜湄见他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梁弈自觉失态,讪讪说道。 “你头发乱了。”姜湄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要做什么,脸上一热,连忙自己捋了捋头发。 梁弈见她娇憨模样心头又柔软了几分,轻声问道:“怕么?” 姜湄抬头看向面具后的清亮眼瞳,老实说道:“自是有些怕的。” “不过……若是能掘出这村中秘辛,知晓那些女子到底遭受了些什么,倒是值得的。” 她微微颔首,却仍盯着梁弈眼睛,“你会护我周全的吧?” 梁弈轻笑:“那是自然。有我在,断不会让旁人碰你一根头发丝。” 说罢,两人之间再次凝滞,梁弈置于身后的右拳握了握紧,适才自己不就是想伸手去拂人家的头发丝…… 姜湄没接话,率先转身向来时路走了去,梁弈见状快步跟了上去,踩着姜湄月下的影子,挡着身后刮来的劲风。 两人一同消失了个把时辰,再回到院中时众人已开始盥洗准备睡下,众人见着梁弈跟在姜湄身后,都怔了怔。 为着避免被村人发现身份,梁弈免了他们的礼,鬼卫此刻只得装作不知,洗脚的洗脚,洗脸的洗脸,却都暗搓搓地交换着眼神。 骆襄这会正端着水瓢徐徐倒着水,六皇子用小手一捧一捧地接着水洗脸,见着姜湄回来,他睁开一只挂满水珠的眼睛看了过来,又低头接着洗起来。 小人儿的嘴里却开始轻声嘟囔起来:“月黑风高的,跟那梁国夜叉单独跑了出去,不知道会引得旁人担忧么?” 骆襄也蹙眉看向姜湄,又瞪了眼不远处的梁弈。 骆襄试探着问道:“夫人,他可有冒犯于你?夫人还是离那人远些才好,或是时时让末将跟着……” 姜湄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得胡编乱造一通。 “他……是想与我谈判,让我说服将军答应割地议和。” 六皇子闻言径直站直了身,想瞪眼却被脸上水珠迷得睁不开眼,“你答应了?” 姜湄连忙摇了摇头,屋里炕上躺着的柳氏,抚着吃得又大了一圈的肚皮说道:“就凭她?那梁国三皇子也是个不长眼的,若是想要给将军做说客,不是应该找我么?” 六皇子听她寒碜姜湄,心里更是不悦。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姜湄温柔体贴,说话又玲珑有趣,他早就暗暗喜欢上了姜湄,夜里也不会因着思念母妃而梦魇了,心里也多多少少对姜湄产生了些依赖。 姜湄不愿意与柳冰清一般见识,可六皇子这厢却不服气了。 “与你说,怕是无异于对牛弹琴,你这女人怎能这般又懒又脏,咱们都离京多少日了,今日好容易有了住处与水井,你却不梳洗更衣,脱鞋就躺倒了?” 六皇子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走进了屋里叉着腰斥道:“你好歹把你那褥袜脱下来洗洗吧?你闻闻这一屋子的馊臭味道,晚上让姜湄怎么与你共宿一屋?” 柳冰清闻言坐起了身,拍了拍略微隆起的腹部嗤笑道:“六殿下,妾身如今怀着身孕不便俯身,怎么洗脚洗褥袜?她若是嫌弃,就让她帮我洗洗便是。” 六皇子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被柳氏一番话气得不行,“你!从没见过你这种女人!” 柳冰清翻了个白眼说道:“殿下金尊玉贵,当然没瞧见过我这种自小在山中长大的人,我们又不像京中小姐们那般金贵,每日洗那么香勾引山中虎豹去么?” 姜湄心中惦念着与梁弈约定好的今夜之事,盼着几人早些休息,莫在此时添乱,只得出来打了个圆场。 “好了,殿下莫与她争论了,今夜好容易有了软褥棉被,回去睡个好觉吧。” 姜湄哄着六皇子回了房,嘱咐骆襄看顾好他,便回屋关了房门灭了灯,与柳氏躺在了一张炕上。 柳冰清在黑暗中瞥了姜湄一眼,口中啐道:“你这不是也没洗脚吗?那小东西还逮着只说我……” 姜湄用力闭了闭眼,冷声说道:“闭嘴。” 柳冰清哼了一声,转过身没一会便睡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