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装万人迷总想拐走我》 第 1 章 正值农历七月,浓黑天上一轮弯月,映照轮船游走而过,激起一片水波粼粼。 狭小船舱内,虽入秋,亦然闷热,听澜拿了金丝绣花蝶团扇,站着给歇在茶桌旁的少女扇风。 昏黄烛光被吹的晃晃荡荡,映在那正闭眼歇息的少女面上。 望上去,不足十七的模样,个子小巧窝在茶桌边,透着点肉的手背抵着脸,碧玉手镯掉到雪白腕间,穿着身明黄色的纱质襦裙,环带披帛,被烛火晃了眼,长睫颤颤几下,睁开双猫儿般的杏子眼。 那是张极为漂亮的脸。 朱唇翘鼻杏仁眼,瓜子脸透着点婴儿肥,皮肤是养尊处优的玉白,尤其眉心,天生带了抹血红朱砂痣,美的惊心。 偏偏,脾气也与美貌齐平。 “别扇了,烦!”少女一说话,便将面庞那抹朱砂痣带上的沉静摧毁了个干干净净,“没眼力见儿的。” 听澜捏着团扇,早被骂惯了,点着脑袋站到一边去。 少女又“啧”一声。 听澜身型一僵,花灼不耐烦,“我说你没眼力见儿,还真没眼力见儿?你杵在那儿干嘛?挡到本公主的光了!” 听澜心里想,你又不看书,挡你什么光?还是慢吞吞寻了个地方坐。 刚坐下,些微酸痛的腿可算得到休息,听澜舒出口气,忍不住偷眼打量窝在软榻上的娇俏少女,正心中疑窦,便见花灼杏眼一瞪,吼她,“看什么看!” 听澜忙垂下脑袋,想自己也是疯魔,谁好心,这年早被宠坏了的混世魔王也不可能,“听澜担忧殿下又晕船。” “都要下船了,担心什么?不用你担心。”少女将手边装了樱桃的琉璃盘往听澜面前一推。 听澜不解其意,“殿下?” “吃,堵上你的嘴!” 这玩意儿如此金贵,听澜哪儿敢碰,花灼已经从软榻下来了,柔夷捋了捋披帛,曼声,“我出去走走,待我回来,你若没吃完十个,仔细你的皮。” “殿下......!” “少跟着我,吃你的樱桃,我去找如意哥哥。” 黑天如幕,弯月被阴云遮蔽其间,身穿明黄衣裙的少女提着盏紫檀六角宫灯,走在些微不稳的夹板上。 “我做得怎么样?” 她在心里问系统。 “小宝,你做的特别特别好。” 花灼受了夸,弯眼笑起来,露出小虎牙,显出一股清澈的愚蠢。 相处没几日,系统都觉得她可爱。 “灼灼,男主正在尽头的甲板处看风景。” 花灼点点头,梳着的飞仙髻两边垂下的翠绿色飘带随之轻晃,应了声,“好呀。” 少女像从月亮下来的小月兔,脚步轻快去找男主许如意。 系统不明白她怎么总是这样随性开心。 但花灼想,她上辈子人都死了,还能带着原本记忆睁开眼,难道不值得开心么? 这堪比中一亿彩票呀! 花灼三日前,在原身因晕船上吐下泻煎熬不堪时,被系统塞入这具躯壳。 三日,她一直在看自己穿进的,这本名为《撞鬼》的,虽然被屏蔽了很多故事,但还是勉强能看得懂。 此世间,有人与鬼,而走在这交界线的,是御鬼师。 男主许如意是遗落凡间的皇子,拜入御鬼门派,结识师妹,也就是女主孟秋辞,两人一路搭档,间或各种爱恨情仇,爱上两人的男配女配若过江之鲫,互相打的头破血流。 而原身,是许如意同父异母的妹妹,身份极为尊贵,是大秋王朝一国皇后所育嫡公主,却在见到许如意的第一眼,就对其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死活非跟着许如意一同闯荡江湖。 花灼:嗯...... 花灼是被这具身体的原身用怨气招来的,若实现原身的心愿,花灼便能积累阴德,在原世重新复活。 原身心愿有四: 一、多多孝顺父皇母后。 二、将心意告知许如意。 三、熬过危机,寿终正寝。 四、每天都去骂那个叫梁善渊的贱女人,不能让她痛快! 花灼明明都没感觉原身嫉恨女主孟秋辞。 怎么这么恨这个梁善渊? 因为原身对名为梁善渊的女子极度的恨意,花灼细心翻看了一下这本残缺不齐的书中关于梁善渊的情节,直呼:好家伙。 梁善渊,是第三卷梁府鬼话中,被宁州黎阳县县令家收养的五小姐,她的重要之处,不在剧情,也不是本篇大bss。 她的重要之处,在美貌。 美到勾魂摄魄,不论男女皆被她迷的神魂颠倒,男人看一眼,疯了,女人看一眼,也疯了,连一向不近女色的男主许如意,视线都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放到其身上,才招了原身的妒恨。 看到后面的花灼:...... “原身姐姐知道梁善渊......是杀人鬼吗?” 系统:“不知道呢,亲亲。” “这怎么行?你们不告诉她吗?” 这可是杀人鬼啊,可不可以换个愿望? “没办法告诉,灼灼,原身将你招来便去投胎了。” 花灼只能将这令人头秃的活儿应下,她观察,眼下,完成‘熬过危机,寿终正寝’的任务才是重中之重,其他都能慢慢来。 毕竟原身就死在梁府鬼话篇。 死因,虽这本残缺不全的并未确切告知,但她直觉,恐怕还与这梁善渊脱不了干系—— 思绪渐退,抬眼一望。 清亮夜色间,白衣青年腰系暗红色驱邪牌,带着身后同样一身白衣,面容清秀的女子正要回去船舱。 农历七月间,深夜甲板上人并不多,花灼提着紫檀六角宫灯,小步跑上去,牵住许如意的衣角,仰颜浅笑,“哥哥!” 许如意生的俊朗,明明是御鬼师,身上却带着清朗文人气质,白衣肃静,他生性冷情,望着妹妹,轻点了下头, “灼儿,船即将靠岸,今夜便能到梁府,还觉得难受吗?” “不难受了,哥哥,我看到你就好多啦。” 孟秋辞生性柔和,知道眼前的姑娘是当今皇朝大名鼎鼎的三公主,隐瞒身份跟来的,是师兄的异母妹妹,想与对方处好关系,却不知怎么的,处处碰壁。 三公主并不喜欢她。 孟秋辞只当是公主殿下与师门里性情直爽的师姐师妹们不同,许如意见她站着,好奇回头, “秋辞,你不是说将薄荷香囊找了出来,想送与灼儿吗?” 见那明黄色衣裙的少女不善目光望来,孟秋辞低下头,“嗯”了一声。 她是想送的,可见了花灼,又退缩,这会儿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花灼见孟秋辞如此,有些难过攥了攥手,无声期间,在心里对孟秋辞说了好多句对不起。 孟秋辞与以往侠女都不同,是淳朴又和善的性格。但她不能破坏世间规定,原身行事如此,她便也要如此,可苦了花灼天生好性子。 “外人给的东西,我才不要呢,能给我什么好东西啊?” 花灼挽住许如意的胳膊,迎着许如意不赞同的目光,对身后颇有些萎靡不振的孟秋辞冷哼,说原身会说的台词,“看你就没用过好的。” 花灼忍着心痛,将自己身上的碧翠夜明珠递过去,迎着孟秋辞怔愣视线,明黄色衣裙的少女娇蛮,“看什么!接着啊!我送你的!” “灼儿......”许如意一向冷情,都有些不满。 他这妹妹,对他黏人娇蛮,倒也乖巧,对外人,却蛮横霸道,极不尊重,前几日得宫内书信,才知花灼在宫内更为严重,打骂下人都属平常,想来花灼是只愿听他的话。 他担忧孟秋辞不悦,正要告诫花灼,花灼却已经松开了他,将那稀世罕见的碧翠夜明珠送到孟秋辞手上。 孟秋辞眼睛都睁大一瞬,碧翠夜明珠触手温润,她生怕摔坏了,“我、我不要——” 话刚落,便见花灼恶狠狠盯着她。 “你不要?” “我、我要......” 骄横少女这才双手环胸冷哼一声,转身回去,只留孟秋辞抱着碧翠夜明珠,回望自己师兄,一脸懵。 这位公主殿下,果真是性格娇蛮霸道。 但不知怎么……却也要人讨厌不起来? 花灼回去船舱里。 她想的很简单。 既然一定要履原身行径,她心里过意不住,就多送些礼出去,这样她就开心啦。 见听澜确确实实吐了十个樱桃核,花灼满意点点头,指挥听澜用乾坤袋收拾物件,听澜刚吃了好吃的,收拾东西都更有力气了,一口一个三公主喊着,下了船才安生,喊起了三小姐。 若没有花灼,师兄妹一向是徒步,走一夜的路,有花灼在,天骄贵女大手一挥雇下两辆奢华车马。 花灼一路被听澜伺候着,又逼迫‘痛苦’的听澜吃了不少好吃的,给听澜吃的下了车呲着牙开心的憋不住,揽着贵女一双柔夷护着人下了马车。 花灼绣着溯月的白色绣鞋踩上地面砾石,只觉夜间一阵阴风瞬时吹过,抬头,便见漆黑静谧里,一座府邸静静矗立眼前。 朱红大门宛若泼上浓红的血,夜间,两粒白灯笼似两滴明亮的泪,映亮木色牌匾上,漆黑端正的大字。 ——梁府。 花灼微抿起唇,心头有点不安,万幸许如意带孟秋辞适时过来,四人上台阶,许如意扣了扣门环。 里头,很快有人轻手轻脚拉开了门。 “谁啊?” 小厮打着哈欠,揉着眼迷迷糊糊一望,但见月白一地的光亮下,门口这相貌极好的四人,愣了愣,才一拍脑门,乱道,“您几位稍等着,我先去喊主子!” “好。” 许如意应声,没等一会儿功夫,小厮就脚步轻快跑了回来,这回明显清醒多了,面上还扬喜, “我们小主子过来了,您四位大师,喊过来的那位五姑娘就好,她知道您四位可能会过来,被夫人留着在外院儿歇了一晚上呢。” 这台词,极为熟悉。 花灼眸光一顿,听脑海清凌凌“叮咚”一声。 ——任务四开启:每天都去骂那个叫梁善渊的贱女人,不能让她痛快! 果然。 但每天......? 今今今......今天是不是也算啊? 门内,传来稳当又规律的脚步声,小厮回头一望,恭恭敬敬退后头去,眼光还忍不住往来人身上瞧。 天黑以入寝的缘故。 梁善渊只穿了身素色长衫,如墨黑发披散在身后,她身型清瘦,个子比较高的缘故,好似薄弱一张纸,皮肤苍白,提着盏白色灯笼,一身白,只墨发与眼睛黑,相间唇上的红,戴着白玉耳环,走过来几步便将病美人三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近了,美的阴气森森,微弯一双凤眸,朝他们柔柔行了礼。 众人都没动。 其他人是惊艳。 花灼是害怕。 毕竟,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真的鬼。 她脑门有些发汗,忍不住攥着手心。 是的,《撞鬼》这本恐怖,梁府鬼事一卷后,留在主角二人身边的女三号梁善渊,是只早已死去的鬼。 她相貌极美,道行高深,做事全凭兴趣,让身为御鬼师的主角二人全程并未发觉丝毫怪象,且梁善渊又对许如意有情,如此美人,谁能真正狠心拒绝?哪怕是冷情若许如意也一次又一次受其美色所诱,导致主角二人一路分分合合。 直到最后,梁善渊挖了许如意的心。 “我啊,” 身上白衣被鲜血染透的绝美女子抬起头,墨发黏满鲜血,一缕一缕贴在染血的白皙面颊,她站在一片血河之中,沾满红血的手捏着尚且有些微跳动的心脏,脚边是许如意挖空了心脏的尸体。 “最喜欢吃人的心脏了!尤其是......皇室之子的心脏......哈哈哈哈哈!” 食心恶鬼,在此世间,为罪大恶极之凶狠厉鬼。 虽然那之后,自然正义打败邪恶,但梁善渊的恐怖,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她恐怖的点,是对人天生的恶意,站在高处,用观音外表将活着的人类耍的团团转,再将人见骨不见肉的吞吃殆尽。 花灼咽了下口水,也是这时,觉察到一抹略含探究的视线望来。 便对上梁善渊一双黑漆漆的眼。 花灼下意识抓住了听澜的胳膊,听澜还在心中暗叹这小小一座偏僻地,竟有位如此绝代佳人,若不是御鬼师便在身边,都要误会是进了那深山老林,敲开了座鬼宅大门。 “殿、三小姐,您怎么啦?” 众人目光一时都望来。 花灼只觉心头起阴冷,顶着那道最令她无法忽视的目光,颤巍巍抬起食指,冷哼一声。 她这声冷哼,不知怎么的,有些薄弱无力。 “你们、你们都盯着她看做什么?你们觉得她好看?” 花灼面上凶巴巴的,衬着这身明黄色的衣裳跟飞仙髻,根本不知道,落在梁善渊眼中,好似府里飞进来一只戴菊鸟。 她纤白拇指尖轻压在唇上,漆黑眼望着这抹明黄,微歪过头,刚和善弯唇要开口。 第 2 章 花灼娇蛮的声音透着股凶恶的架势, “穷巴巴的,头上一根簪子都没有!衣裳布料也不好,这种穷破之地出来的,你们竟也觉得好看?” 这话一落,满场安静,众人看她的目光几乎都带出几分荒唐的不可置信。 花灼心里欲哭无泪,听脑海内——叮咚!灼灼完成今日任务!表现出色,功德+10! 加多少? +10?! 花灼愣愣,平日里都是+1,骂梁善渊一次+10!!+10!! “你怎么说话的?”府里小厮听了,不满要出来。 “灼儿......” 许如意目露不赞,正要开口,听澜急的满头是汗,忙道, “是、是这样的,我们三小姐,想送这位五姑娘衣裳首饰,故、故意这样说的,哈哈哈,我们三小姐,人、人比较害羞,就、就喜欢迂回......” 花灼没想到还能这样。 她心里恨不得摇着听澜的手说一百句谢谢,面上,却骄矜难伺候,“哼,我看她身上也没几样好东西,确实可以送她几件!” 便见梁善渊点了下头,行礼道,“那还要多谢姑娘了。” 她一开口,声音透着些男女莫辨的玉质,众人皆因她开口一句话被引得心驰荡漾,阴冷却忍不住往花灼心里冒。 四人进门,安静无人的宅院忽然传出犀利的狗吠,花灼怕狗,登时缩到听澜身侧,前方梁善渊停住步子,素灯笼一映,露出小张苍白脸,面无表情盯着传来狗吠的阴黑处,便听几声狗的呜咽,再不敢出声了。 “畜生胆肥,没吓到诸位吧?” “行走江湖,闯荡两界,自然没有。” 许如意道。 美人笑笑,花灼不大舒服。 她总觉得梁善渊的视线时不时落她身上。 “小女当时听闻,御鬼师共两位?一位名为许如意,一位名为孟秋辞?” “是,”孟秋辞拿起腰间暗红色木牌,“我名孟秋辞,与师兄为御鬼师,花灼姑娘是我师兄的妹妹,听澜姑娘是伺候的侍女。” “原是如此,怪要小女羡慕,” 她走在前,带众人穿抄手回廊,回廊两侧,满是素白灯笼渡着阴风摇摇晃晃,两侧草丛葳蕤,她气虚微弱平淡, “小女体弱,平日里不大外出,最羡慕道长们这些闯荡江湖的御鬼师。” “哪里......” 孟秋辞推却。 女子想起来,回身,素白灯笼摇晃,“忘记与诸位道长自我介绍,小女名唤善渊,在家中行五。” “善渊……取自道德经的心善渊?” 见梁善渊点头,许如意浅笑, 梁善渊道,“家母白日里与小女说,因当时给诸位寄信,楮墨有限,不尽欲言,要小女等诸位来,再好好解释家中情况。” “好。”许如意应。 女子轻咳几声,明显身子不爽利, “家中自今年元旦期间,便数不尽烦事,先是小辈在年夜饭当晚失足落水,家中在外经营不顺,一年勤劳未得回报,后几位爷跟哥儿报考此次科举,皆名落孙山,诸位皆知,我梁家虽有位二爷行商,但也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往年从未出过这等事情,” 她说着,发愁一样微蹙细眉,更显美人病弱, “再到今年农历鬼月,家中不足十五的小辈皆得一身弱病,中元节当日,本唤他们这些小辈农历鬼月都不要夜深出来,结果九哥儿半夜怕是烧迷糊了,迷迷瞪瞪出来,不小心掉进池塘溺死——” 她说话声音,与她走路一样又平又稳,透着大家闺秀的端庄温柔,话音将落,众人目光都望她。 “那儿,便是九哥儿的灵堂了。” 她手牵着白灯笼,花白的手指往前一探,花灼走在最后,睫毛颤颤,随着众人一道往前,见到那黑夜里阴气森森的素白,她面色登时不太好看。 花灼不论生前,还是如今,都是个普通姑娘,唯一强点儿的,也就是比其他人恐怖片看得多,挺禁得住吓。 所以,也没慌乱,跟着众人一道,先进了灵堂。 门口挂了白幡,屋子里点着几根长长白蜡,映照墙边立着花纸做的大马,童男童女两双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人。 花灼移开视线,前头木台上,摆了一堆小孩儿爱玩儿的玩具,流水似的肉菜,其中,放了颗动物脑袋,她认不清那是什么,眼珠子被挖了,烹熟过的缘故,黑漆漆摆在盘子里。 木台上头,还贴了张小孩的黑白画像,胖乎乎的男孩,面无表情地望着外头。 “九哥儿一向爱吃肉菜,”见许如意眼神,梁善渊温和解释,“玩具也是,家里大人怕他在下头过的不好,送他的。” “原是如此......”孟秋辞点了两下头。 却得梁善渊轻轻笑声,他这笑不大合时宜,孟秋辞目光些微好奇,梁善渊道, “只是不知九哥儿还能不能吃得上,活人忙死人的事情,本身就荒诞,九哥儿看不看得见另说,肉菜搁在这儿,招了几日苍蝇。” “你不信世间有鬼?” 许如意问。 梁善渊朝他们笑笑,尽在不言中,几人正要观察其他的,梁善渊忽道,“御鬼师肯定是信世间有鬼的,我挺好奇,这位姑娘信不信呢?” 她问花灼。 里描述,这梁善渊除有要人发疯的魔力外,还极擅伪装,猜不透心思,性情喜怒无常,根本无法用常人思想揣摩。 “我信。” 花灼明坦坦望着她。 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那看来我与姑娘不是一路人,我是不信的,最厌恶这些牛鬼蛇神,可惜了,本还想与姑娘交个朋友的。” 花灼:......装,就装 若不是看过原著,真要被梁善渊骗过去。 主角二人明显见多了梁善渊这类人,并未言语,没发现什么问题,四人轮流对着画像行礼,正到花灼,忽听漆黑外头,传来一阵银铃声轻响,由远而近,荡悠着过来。 这银铃声叮叮当当,在寂静黑夜里极为醒耳,花灼一顿,跟着众人回过头去。 白幡飘飘荡荡,不知何时,门槛前站了个女人,穿着件旧袍,长发些微凌乱,绑着垂在耳边,咬着手绢,双眼木怔瞅着他们。 那银铃,挂在她腰间,垂着红穗子,像是小孩子玩的物件。 “七姨娘,怎么过来了?” 梁善渊问,那七姨娘没说话,只咬着手绢,瞅这个,又瞅那个,目光划过花灼身上,一顿,又移开,重新瞅着众人。 “她——” 梁善渊回身,朝众人指了指自己的头,又摇了摇头,招招手,她站在白灯笼底下,一招手,似阴鬼一般,“来吧,天色已晚,我带诸位回屋休息。” 四人鱼贯而出,将出灵堂时,许如意问,“对了,五姑娘,那摆在台子上的头,是什么牲畜?” 梁善渊还没说话。 七姨娘忽然轻笑一声,她声音发着抖,好似很久不说话了,扯出来的一般, “是,是猴子,猴子的头,吃了,吃了孩子聪明,文曲星,登科入仕,文曲星,下、下凡,上身了......” 众人听她说话了,望过去,七姨娘浑身一抖,又怯懦的低垂下脑袋,只露出一点后颈,往门框里缩。 梁善渊对许如意点头,证明七姨娘说得对。 梁家因只知来两位御鬼师,所也只准备了两间屋院,许如意与孟秋辞常年风餐露宿,已是寻常,主动提出住到一块儿去,毕竟花灼天骄贵女,身边需得留个侍女照顾。 梁善渊的魅力,要听澜一离了主角两人,好似入了魔似的不停跟她说话, 待听见听澜痴愣愣说出第五句,‘你真的好漂亮啊,怎么能这么漂亮啊’的时候,花灼皱了下眉,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撞鬼》中,梁善渊这角色好似天生带了某种魔力,有道行的男女主虽也认为梁善渊是大美人,但不会为其痴狂,恐怖的是凡人,不分男女的为梁善渊争抢的头破血流。 若那魔力,其实是梁善渊有意散发的鬼气呢? 花灼嘴里忽然用力“啧”了一声。 听澜一怔,原本布满惊艳的眸光一顿,从梁善渊透着阴气森森的美丽面庞上费力移开,“三小姐,您怎么啦?” “看你狗腿子,烦人!” 明黄衣裙的少女双手环胸,飞仙髻绑着的翠绿飘带随着夜风摇摇晃晃,梁善渊站在阴暗里,一双漆黑目倒映着那飞在夜空里翠绿的飘带,耳畔,是少女宛若黄鹂鸟的清脆声音, “你再这么不称职,尽早哪来的回哪去!我才不需要一个整日夸赞她人美貌的侍女!” 少女气哼哼的,她个子小,一生气,如玉面庞鼓鼓的,更像只戴菊鸟,那原本被他无意识散发出的鬼气迷住心魄的小侍女闻言,登时忘却一切,着急忙慌围在主子身边,变着法哄主子高兴,再没瞧他一眼。 唔......? 走过杂草葳蕤,黑暗与女子一双漆黑瞳几近融为一体,吞人黑洞般。 天性如此? 还是......故意的? “我才不原谅你!她有我貌美?个子又大,寡淡无味,哪里比得上我?你总夸她,那我算什么?你若这么喜欢她,不如伺候她去!” 听着脑海里功德+10,花灼扬起下巴。 “我不喜欢!三小姐才是这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 “哼,你把这句话说十遍。” 耳听着那小侍女不停说着‘三小姐才是这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的梁善渊:…… 她被这一句又一句“三小姐才是这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扰的耳朵疼,心想自己也是疯了,能认为这么个被宠坏了的愚昧骄纵贵小姐探知到他的秘密。 刚出游廊,她便往前一指,柔声道,“那边的怀光阁便是了,夜深,善渊先回去了。” 她行礼,拎着素灯笼的白衣身型消失于漆黑游廊间。 说完十遍的听澜还忍不住往回廊望,迎来主子一记眼刀,又委屈闭了嘴,“奴,奴去给小姐收拾行礼去。” 听澜先进了院,花灼站在原地,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方才,系统感应到了梁善渊对她的杀意。 食心恶鬼杀人如无形,若非她急中生智,恐怕当夜便会跟听澜遇危险。 第 3 章 花灼呼出一口气,擦擦后颈黏着的冷汗,抬步上了台阶。 夜色浓浓。 房间里,熏了除蚊艾香,听澜打地铺,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软榻上,纱质床幔柔和了月光,映上少女闭着双眸的沉静娇面。 花灼正与系统对话。 “灼灼,解锁原身花灼死亡剧情,需阴德150分,解锁本篇剧情需注意的关键词,每一个关键词需阴德10分。” 花灼在脑海里,望着眼前若萤火的星点,“请问我现在有多少阴德呀?” “灼灼目前阴德共70分。” 花灼摸了下自己的唇,思忖片刻,解锁死亡剧情还得靠多骂骂梁善渊才行,而且据系统说,还得变着花样骂。 可真是要费尽她毕生所学了...... “解锁一个关键词。” “猴脑。” “猴脑?” “阴德十分解锁该关键词解读,灼灼是否解锁?” 花灼纠结片刻,望着猴脑关键词下的五颗星星,因她有新人福利,所以第一次就抽到了高星关键线索,想了想,还是肉疼的点了下头。 硬币投落的声音,系统用它平淡且透着机械的声音道,“猴脑,每一个吃了它的人都会有聪明的大脑,但吃掉猴脑,会不会惹怒神佛呢?贪婪的凡人并不知道。” “......这就完了?” “是的。” 交易结束,花灼思绪陷入沉眠。 * 日出熹微。 药僮背着药箱,踩着不暗不明的日头,见唱着莲花落的叫花子捧着个脏碗越走越近,忙拂袖,“去去去!臭要饭的大早晨儿别添晦气!” 话毕,躲瘟神似的快步绕行,但见挂着‘梁氏妙手’的医馆已经开了半扇木门,医僮登时轻咳一声,摸顺了一路走来微乱的头发,才加快步子将木门尽数拉开。 青白日头里转着细小浮沉,映进昏暗医馆,药苦浓浓,戴着副白玉耳环的素衣女子正揽着个脏小孩儿的胳膊把脉。 家中有丧,她墨发低挽,戴白花,木门被拉开的动静也没扰了她,小孩儿坐在木凳上,目光也希冀望着眼前女子。 药僮进医馆,轻手轻脚搁好药箱,时不时打量柜台那边,过了会儿,才见梁善渊松开揽着小孩儿的手,拿了桌上狼毫,开了张方子搁到柜台上。 “辛苦你去煎一下,这孩子家中无大人,你记得帮她将药按次分好。” 她声音温柔,话落,收拾好桌上物件便要走。 “五姑娘这么早过来,现下便回去了?” “嗯,本也是昨夜无歇,出府散步,见这孩子因无看诊费,被其他医馆赶出来,才将这孩子带到这儿来,” 女子柔声,拉开抽屉放下几块碎银,“一会儿若三叔过来,受累帮我瞒了吧。” “这您放心。” 梁家三位爷,梁善渊系大房家中主母收养,大房老爷有功名,二房老爷经商,三房的平淡无奇,承了家中医馆,却也没学医的本事,除雇的两位老医师外,过来帮忙的就是自学了医术的五姑娘梁善渊,跟八姑娘梁南音,俩姑娘都像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下凡。 尤其了梁善渊。 容貌太盛,若不是有颗善字挂心头,前几年刚被收养来梁府,都时常被传言抹黑成那灵异精怪。 “您既一夜无眠,可记得回去多歇歇,喝杯决明子茶,”医僮拿了柜台上的单子,指头流连过秀丽字迹,眼睛巴巴望着人,嘴上的话像是说一句少一句,“别累着啊,五姑娘。” “怕回去也歇不得。” 女子面色苍白,长发落于身后,素衣几乎与她皮肤颜色融为一体,恍若即将消融的雪,医僮听这话才想起来,“怪我忘了,是御鬼师来了?” “嗯。” 御鬼师,谁听见都新鲜,虽听有过鬼作乱,但老百姓不大信有鬼,医僮明显也不信,“要我说,都是些装神弄鬼的,平白扰了您清净,怪遭报应的......” “你不信世上有鬼?” 药僮对上梁善渊一双瞳仁儿漆黑,内勾外翘的眼。 人美到极致,便会偶尔,觉阴森可怖。 医僮时不时,便总会从梁善渊身上有此感觉。 “我不信那玩意儿,五姑娘信?” 医僮打着玩笑。 “嗯,我信。” 梁善渊朝他微愣面笑笑,抬步出去了。 日头渐大,恍惚间,将梁善渊一张过分美丽的脸映出几分阴森青色。 唱着莲花落的叫花子瞥见,唱腔一顿,便见那女子慈眉善目过来,胳膊挡着日头,弯下腰身,在他破碗里不声不响搁下几锭碎银,方才离开。 待回府中,已是天光大亮,她额间走出一片虚汗,萎靡不振抬头,见正堂移了布局的花瓶,凤眸微眯。 不光如此,原本挂在墙头的字画也撤走了去,下人们忙的脚不沾地,帮着一块儿挪布局的梁南音朝她过来,喊,“五姐姐。” “嗯,”梁善渊莞尔,“怎么回事?忽然改起布局来,之前不是请大师看过风水,最好一样不挪么?” “是这样。” 梁南音点头,她生的,才是切切实实慈悲面,黑发用根玉簪挽,颈项戴佛坠,声舒缓,俩人站到一块儿,忙活的下人都忍不住偷眼瞧,八姑娘是多年下来的慈悲温柔,五姑娘前几年被收养时还不如此,后来不知怎么的,像是忽然顿悟,性情与八姑娘便越发像了。 “那怎么?” “御鬼师说家中风水不好,叫什么......反弓煞?要换换格局。” “这样。” 见梁善渊要回房,梁南音道,“五姐姐,御鬼师的大人里,有位想请你过去怀光阁一趟。” 她有些担心,“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梁善渊笑不达眼底,“里头来了位贵小姐,昨夜说要送我衣裳首饰,恐怕是为这个。” 昨夜里的下人搬着花瓶,听了一耳朵,忙给梁善渊打抱不平, “八姑娘,您是不知道,恐怕是长安来的,说话颐指气使,半分不好相处,嫉妒五姑娘貌美,上来便说穷乡僻壤,小门小户,不登大雅之堂,平白受气,谁给五姑娘评理?今儿又喊五姑娘过去,不过是为羞辱一番!” 梁南音一双慈悲目微睁圆了,“哪有这种事......怎么行呢?五姐,我同你一块儿去吧。” “不用,”梁善渊摇头,“又不是大事,你忙你的。” 话落,她抬步便走,到无人阴暗处,脸上是遮不尽的阴青森森,闻着从九哥儿灵堂远远传出的烟雾缭绕,缓了缓,才继续往前。 * 梁善渊到时,花灼正吃着饭。 听澜包了个小厨房,专给她做饭吃,听人来了,花灼骄矜扬了下下巴,要听澜喊人进来。 “你,里屋去。” 花灼对听澜道,听澜虽不大愿意,还是去了里屋。 这时候,梁善渊进来了。 如昨夜一般,白衣,发间无配饰,只是...... “你不大舒服吗?” 花灼望见她发青的面色,有些发愣。 书里的人们都是傻子吗?这梁善渊美的阴气森森,唰白一张脸透着青,居然瞧不出她不对劲? “不舒服?” 梁善渊反问,“姑娘何出此言?” “你脸色好差,”花灼本还想今日靠骂她赚些阴德,这怎么骂的出口? “既不舒服......干嘛还过来?”她嘟囔,根本没注意梁善渊望着她,一下子不对劲的眼神。 窗外日头渐暗,映着树影,落进屋内。 花灼咬了口肉包子,忽听脑海内警报声刺耳。 她指尖一顿,头皮登时发麻。 “好差?” 这时,梁善渊温温柔柔的声音浅缓问她,“怎么个差法?” 是她犯蠢。 但怎么会出这种事?只有她能看出梁善渊脸上青白? 花灼低垂着头,便觉阴影靠近,这人身上一股子苦涩药味,阴影围拢了她,梁善渊竟蹲了下来,一双漆黑到恍若枯井的眼直直盯着她,“姑娘?” “怎么个差法,说呀?” 像鬼一样,是不是? 梁善渊弯唇,正要开口,那个子小巧,身穿明黄衣裙的少女一双杏子眼瞪住她。 “靠我这么近做什么?” 花灼忍着心中阴森寒凉,凑近了盯住她。 只觉得梁善渊像是没有呼吸一样,那张脸没有一丝一毫的毛孔,在她眼里,就像个阴气森森的纸扎人,皮肤白的像一张泛着青色的纸,凤眼眼瞳漆黑,唇上猩红,昨夜里天黑还察觉不出,一到早上,就觉得太不对劲了。 “......都怪你们梁府,准备的床榻太硬,害本小姐睡不踏实,”树影摇晃,花灼指尖无意识紧攥着手里的包子,声音骄纵,“这会儿我瞧着你也挺好,挺精神的。” “又挺好,挺精神了?” 梁善渊看着她,忽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女孩个子小,手里拿着咬了一半的肉包子,肉汤都掉手上去了,却丝毫没注意。 从昨夜开始,他便隐隐觉得,这骄纵的大小姐好像有些不对劲。 受鬼气与自身容貌影响,所有见了他的人,皆对他抱有惊艳,或好感神情。 只她不相同。 表面骄纵,可内里,却像是在......害怕他? 为什么呢? 除察觉他不对劲之外,再没其他原因了吧? “你别挤在我跟前,烦死了!我最讨厌你这种个子高大的!看的我心里发堵!” 花灼捏着肉包子,听见脑内功德+5,才注意肉汤洒了满手,忙要去拿巾帕,却觉冰凉搭上她流了肉汤的手背。 皮肤相触,二人皆是一怔。 花灼是吓了一跳,那冰凉极难形容,好似到夜晚的墓地里摸了墓碑,她手登时弹开,肉汤便洒到了她身上。 花灼:...... 可这次,梁善渊竟也没管她,只将巾帕搁到桌上,便道,“那我先回去了,姑娘记得擦手。” 花灼望着梁善渊离开,紧绷的身体才舒出口气,没敢用她给的帕子,喊听澜过来帮她收拾。 根本不知,梁善渊一路直走进抄手游廊,才寻了片最阴暗的地方坐下来。 她一双漆黑眸,怔怔望着自己素白的指尖。 奇怪。 瞥见旁侧有蚂蚁背着碎食行走,梁善渊弯下腰身,指头将蚂蚁碾死,疼痛果不其然,从指尖再次蔓延四肢百骸。 他是徘徊于人世间的孤魂野鬼,从前便躲日头,在夜间勉强过活,如今得了副肉身,依旧伴随疼痛而生,夜间稍好些,也是疼痛不堪。 毕竟人世间不该是他留的地方,可他又确实无法投胎。 这些年,他发现助人为善时,能稍微缓解疼痛,到府中也学那位菩萨八小姐,跟着一同行医,向他无法理解的善,多年下来,效果虽有,却甚微。 可方才。 梁善渊抚摸着自己的指尖。 接触到那大小姐的手,不痛了? 梁善渊一张若纸人般白的脸面无表情,好久,才一点点牵扯起猩红似染血的唇。 有意思。 第 4 章 下午时候,许如意跟孟秋辞过来怀光阁,带来件稀罕消息。 “猴子?” “嗯,”孟秋辞道,“昨夜里我就听有怪音,今早与师兄过去一看,才发现后院有个铁笼,里头关着数不清的猴子。” 又是猴子。 猴子,猴脑...... “看来这梁府有吃猴脑的习惯?”花灼道。 “长安也有官宦世家如此,认为猴子聪明,吃猴脑补脑子。”听澜道。 花灼想了想,少女坐在暮色四合间,换了身秋色衣裙,飞仙髻绑着红色垂带,仙人座下玉女一般,“哥哥,听澜,还有你......” 她对孟秋辞语气凶了些,手上,却给孟秋辞倒了杯茶,孟秋辞有些搞不明白的接过茶杯,连花灼方才不善的语气都没注意。 她昨夜里回过味儿来,总觉得花灼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相处。 “怎么?”许如意问。 “一会儿若是梁府给咱们上了猴脑,我总觉得不吃为妙。” 这猴脑明显有问题,看了不下百八十部恐怖片的花灼认为,不作死就不会死。 “嗯。” 三人认同,到晚间,梁府下人喊她们去主堂用饭。 梁府坐落宁州一代,处地又偏僻,属当地高门大户,三位老爷年早便分家住,却也离得近,大老爷梁长均,三十多岁时考中举人后不久便擢升为黎阳县县令,二老爷梁次供做布匹生意,宁州布匹行几乎都出自梁家,三老爷梁末连无能,平日只知道巴结两个哥哥,日子过的也算滋润。 请御鬼师的,便是大老爷梁长均家。 而这梁长均...... 四人提着素灯笼,待望见亮堂堂的灵堂门口,坐的满当当的人,花灼有些微语塞。 梁长均极为好色。 书里剧情,花灼还记得,梁长均共纳十三房姨娘,今年死了俩孩子,都还有十多个孩子...... 要这梁府满当当,都是女人孩子,快挤不下了。 “哎!几位大师!” 身穿素衣的中年男人发现了她们,梁长均十分有礼貌,站起身来,要孩子们都安静些,到花灼四人跟前,扯着笑脸道, “得亏你们过来,不然这农历七月!孩子们都不敢出来吃饭!要我说,憋在屋子里那病的不得更厉害了?” 不少小孩围在灵台门口玩,花圈跟高头大马,童男童女都搬出来了,灵堂里点了香火,阴风一吹,烟熏火燎的要廊上挂着的素灯笼摇摇晃晃。 门口摆了十几张桌子,身穿白衣的女眷们坐在一块儿聊着天,时不时喊着同样一身白衣的孩子们慢点儿,别乱跑。 花灼望见了梁善渊。 她也穿着白麻衣裳,更显得一头墨发漆黑,皮肤白的不正常,坐在人堆儿里,便是人堆里多出来的一只鬼,竟跟旁边的小女孩玩翻花绳,梁善渊手指头灵巧翻了一个,转过身,将手上的花绳花样给旁边坐着的,戴佛坠子的姑娘。 许如意听梁长均的话,不赞同,“县令大人,农历七月鬼门大开,鬼魂虽有土地城隍管制,受女青天律制衡,但贵府小辈本就带病,又来参加白事,不妥,还是要下人们看着尽早回吧。” 梁长均忙点头应是,招呼下人将孩子们及时抱回去歇息。 孩子们一走,灵堂便静下来,许如意几人入座,花灼觉得跟梁长均还有他那几个儿子坐在一处没意思,挑了张凳子,带着听澜坐到女眷桌,看梁善渊跟那戴着佛坠子的慈善姑娘翻花绳。 梁南音望她一眼,朝她和善笑笑,花灼觉得她真可爱,忍着心痛瞪她一眼,冷哼一声。 梁南音蹙眉,知她傲慢,却没想会到如此地步,主动打招呼都摸不着好,也正巧了,梁善渊翻过她手上的花绳,却转过了身,将手上花绳递给花灼。 “五姐姐——” 梁南音用气声道,花灼也是一愣。 便见女子一双漆黑目,正弯弯朝她笑,森白指头上缠着红花绳,红白醒目,递到她跟前。 带出一股子苦涩药香。 桌上其余人瞥见这边动静,先说话的,是主母李夫人。 “姑娘是长安过来的吗?” “嗯。” 花灼挠了挠脸,她好久没玩过翻花绳,手指头勾着红绳,不经意擦过梁善渊皮肤,一片冰凉,将花绳费力又笨拙的翻到自己手上。 抬头忍不住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将自己手上的花绳递过去,却见梁善渊也在笑,笑得有些古怪。 “长安好啊,”李夫人说,看俩人一来一回的翻花绳,“善渊啊,你跟这妹妹挺合得来吗?” “是,很合得来,母亲。” 梁善渊冰凉的手指头翻过花绳,不经意间,掠过花灼温热的手背。 果然如此。 他没料错。 浑身凝聚的疼痛好似登时消散,让他一下子,恍若感觉自己从炼狱爬回人间,不再是鬼,成了真正的人,与所有人类相同。 为什么? 是诈吗? 梁善渊微阖的漆黑眸里满是警惕杀机,手上,却依旧执着将花绳递给她。 可花灼却没再接。 离了少女温热的指尖碰触,方才离去的疼痛再次若潮水将他吞噬,恍似美梦初醒,梁善渊忍不住抬起头,却见是她那侍女给她夹菜吃,喂少女嘴里,染得少女桃唇上泛油光。 “合得来?我跟你可合不来,” 花灼嚼着菜,双眼里带着倨傲,她可不能与梁善渊关系好起来, “你给我感觉心思沉重,不简单,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少往我跟前凑,玩了个花绳当自己算什么了?” 花灼听见脑海里阴德+15,有些紧张的想,不知要送梁善渊点什么东西,好要自己良心安宁些。 哪有人这样说话的? 女眷们聊天声一顿,梁善渊到底系主母李夫人收养,李夫人本有一儿一女,分别叫梁善仁与梁善渊,几年前,女儿失踪,才收养了如今的这个,也取名叫梁善渊。 虽是收养,可也算失而复得,府里都对梁善渊敬重,狗腿子的姨娘杨氏要开口,端着饭菜的下人们却鱼贯而入,适时阻止一场闹战。 孟秋辞也过来了,先上的菜全是素食,摆在外围一圈,接着开始上肉菜。 直到最后,摆在中间的,是用一方大瓷盘装着的浓白,只望见花白一片里,脑髓的线条被晃个不停地灯笼映照,显出几分扭曲。 “都快尝尝,”李夫人对三人浅笑,“这中间的是我们梁府的大菜,莲藕炖猴脑,吃过的,没一个不惦念。” 这猴脑也不知是如何煲的,极香。 听澜本就馋,闻言,咽了下口水,瞥见自家小姐望过来的眼神,又收了筷子。 李夫人像是担心她们放不开,要下人分别给她们三人盛了一碗,“吃吧,真的是好吃——” 她话将顿,女子隐忍的哭声传出。 是九哥儿的生母,秦氏。 “怎么啦?妹子。”李夫人安慰,坐的近,拍拍她的后背。 “没事,夫人,”秦氏生的貌美,花灼记得她是唱戏的伶人,被大了三十多的梁长均买进府来的,旁边站着的李夫人看上去就跟她娘似的, “我就是一想起,当年九哥儿也不敢吃猴脑,夫人也是这样宽慰九哥儿,那之后九哥儿就爱吃了,我一想起九哥儿,心里就难受啊,夫人......” “唉,想开些吧,妹子,九哥儿在天之灵,定也不想看你哭的难受。” 秦氏垂泪,花灼吃着素菜,看戏,却见秦氏在李夫人的安慰下猛地抬起头,一双泪眼沁满毒瞪着另一头。 花灼被她这眼神吓了一跳,跟着望过去,也是一愣。 她对上一双正直勾勾盯着她的眼。 是第一夜过来时,那脑子有问题的梁孟氏。 她手里正玩着衣服上的银铃铛,傻瞅着花灼笑。 “还敢笑呢......” 秦氏流着泪,语气恨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阴森森道,“你发了疯想要儿子,赔钱货女儿年前死了,到中元便害我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哎,妹子,可别说胡话。” 李夫人瞅着对桌的梁长均,“你这话要是让老爷听见了——” “听见便听见了!” 秦氏虽这样说,声音却依旧,只用力,仿佛恨不得将梁孟氏扒皮吃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跟她住一个院儿,从前是我嘴碎说过她几句,招她妒恨了,可有什么冲着我来啊!九哥儿那么小......她这毒妇......怎么忍心的?!” “妹子,她是个傻子,哪能够呢?你当年嘴碎几句,她恐怕早忘干净了,你也别记她了。” 秦氏泪流的像小河, “夫人,你该懂我啊!便是不能够,在我心里也就是跟她有关系!我知道我疯,可娘失了孩子,还是男儿胎,能不疯魔么?九哥儿便是比世奇都不差啊,那么聪明的好苗子,又想当年善渊没了,那么好的善渊,比男儿都不差,南音当年多喜欢善渊这姐姐?您该懂我啊,失子之痛,挖心凿骨啊!呜呜......” 随着秦氏的哭声,女眷们一时沉默,尤其生育了六哥儿梁世奇的杨氏,更是埋头没了言语,像是觉得晦气,还坐远了些。 花灼偷眼望旁侧梁善渊,本以为她会有些变化,可这鬼面色寻常,竟在自己跟自己玩花绳。 李夫人拿着手帕,也擦起眼泪,俩女人一起互相安慰。 也万幸了,没人注意,才要花灼几人躲过猴脑,到饭局尾声,也没吃一口。 见许如意招手,三人起身,去给九哥儿上了香,便要走。 李夫人拿帕子擦着泪,提起优秀的女儿,哭成泪人了,“几位大师,明儿到九哥儿头七,我们家里头准备在府里请戏班子,完事儿第二日再下葬。” 见花灼有些诧异的目光,李夫人朝她笑笑,“黎阳县可不比长安,没那么多规矩,九哥儿生前好热闹,该要这孩子看完最后一场戏。” 闻言,秦氏哭的更凶了,惹得隔壁桌梁长均烦厌视线,秦氏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行。”许如意带头答应,四人正要离去,花灼只听一阵银铃声响。 回过头,梁孟氏还看着她呢。 梁孟氏朝她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乖儿,你还是这么不敢吃猴脑啊。” 四下一静。 梁善渊翻花绳的手一顿,“七姨娘,您认错了,那不是梁海。” 梁孟氏却没理,只巴巴望着花灼,听澜不喜,忙带着自家公主离去。 “我打听了,那七姨娘,自从年初女儿跳湖死了,便神神叨叨的,三小姐你别理她,这些疯子惯会吓唬人。” “不是说失足落水么?” 孟秋辞愣。 “什么失足落水呀!”听澜是下人,给花灼包厨房的功夫便与府里下人有了联系,吃了好些这梁府的瓜,“自己吃饱了年夜饭跳下去的!” 第 5 章 “所以,我是不心疼那个七姨娘,” 听澜当侍女之前,出身并不好,从牙子那儿买来的,对这些明显厌恶,“能将孩子磋磨成那样,她有问题。” 许如意听完,未说什么,只告诫花灼等人,不要往梁府有水的地方去,四人才分开。 夜里,花灼睡得并不踏实。 她这屋院,前头院子有颗参天柳树,隔着院墙,树影映进屋内,花灼都要靠着在心里演唱凤凰传奇的经典歌曲《最炫民族风》,来来回回唱个不停,把自己唱困了才能睡过去。 正睡得迷迷糊糊。 树影森森,映上落下的朦胧床幔,花灼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费力睁开眼,望见床幔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那道漆黑的身影正一点一点靠近。 “......听澜?” 花灼迷糊道,“干嘛走来走去的......?” “小姐,” 不知道怎么的,声音还是那道声音,听进心里头,却泛起丝丝凉意,花灼被这不适扰的心里一顿,却抵不过困意,眼皮沉重。 “我能进去么?” “......什么?” “我睡着觉,总觉得自己的脉跳的太快,小姐,我能摸摸你的脉么?” 床幔外的声音,透着股阴凉的玉质。 “乱七八糟的......摸呗?” “我能进去么?” 哪怕是犯困的花灼,也觉出不对劲来了。 现下农历七月。 也到底刚入秋,可花灼身上不知怎么的,冒出丝丝冷意,她忍着一身鸡皮疙瘩,望着床幔外那道漆黑的人影。 人影站在树影下,明明直接便能掀开她的床幔。 花灼望一眼挂在床幔上的木牌。 那是许如意用指尖血给她做的驱邪牌。 她紧紧咬着唇,“你要摸我的脉就摸呗?” “我能进去么?” “我说了,你要摸我的脉就摸。” “那我能进去么?” “你要摸脉就摸,别问其他的。” 这次,外头的人影很久没有说话。 花灼忍着全身冷汗,不知过了多久,才见那道人影忽然消散,只剩树影森森。 好久,花灼才重新躺回去,哪怕冷汗遍布全身,想去如厕,都没敢下去。 导致第二日,花灼没精神,梳洗完,在房里吃了饭便回去床榻里要睡下。 “三小姐,您现在便睡啊?” 日头正盛,花灼没敢将床幔合拢,望外头听澜略含失望的脸,知道听澜好热闹,挥挥手,“你下午要去看戏便自己去,用不着操心我,我困了,要睡觉,别扰我。” “哦......” 听澜扁了扁嘴,又听床幔里,少女声弱。 三公主其实生的实在貌美。 这会儿午间,阳光正盛,透过床幔,柔和映上她眉间一点朱砂痣,墨发流水似的扑了满床,少女手撑着额角,极艳面容透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雍容骄纵。 “听澜,你昨夜里醒了吗?” “啊?”听澜愣愣,“没有啊,小姐您知道的,听澜一向睡得熟,从不起夜。” 床幔里身穿秋色薄衫的少女并未回话。 好久,才垂着长睫,道了声,“知道了。” 听澜没多想,收拾好碗筷,听院外传来吵闹声,心想怕是戏班子过来了,正翘首以盼想着要不要出去瞧瞧,便见怀光阁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她无声无息的出现,穿白衣,墨发佩戴白花,站在日头下,皮肤苍白如纸,吓了听澜一跳。 “五......五姑娘?” 听澜不知缘由的对这位五姑娘极有好感,但顾念着三公主,她这几日都没有跟五姑娘说话,现下见人来了,脸上笑十分不值钱。 “嗯,”梁善渊对她弯眼,不知怎么的,听澜一与她对视,心跳的就很快,总觉那双漆黑的眼有种鬼气森森的美意,“听澜姑娘,要去外头看看吗?很热闹。” 听澜没想到她记得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笑起来,但也没失了神志,“我不出去,五姑娘,我得看着我们家小姐,她正睡着觉呢。” “我帮你看着吧?” “什么?” “我帮你看着吧?” 她重复,对听澜歪了歪头,“好吗?” * 日暮熹微,光浅暗淡。 树影森森,白衣女子坐在没放床幔的床榻边,室内空空,桌上放着的错金博山炉里燃着柑橘香。 烟雾浮动,将白衣女子一张青白面庞映衬更加鬼气森森。 她落着满头墨发,侧脸望着躺在床榻里的少女。 似是睡的热,她踢了被子,露出大片花白脖颈,薄衫只堪堪掩盖住该遮挡的地方,两条玉白小腿夹着金色锦被,一双脚似从未下地走过路一般柔嫩,胳膊也露了出来。 金白相碰撞,更显肤白若玉。 梁善渊坐在木椅里,面上没什么表情。 在他眼中,花灼正睡在一片燃着火焰的屏障里。 这屏障若恶鬼伸进一根手指,都会感受到难以言喻的灼烧之痛。 梁善渊望一眼挂在花灼床榻上方的木牌,也是这时,床榻里少女轻哼一声,翻了个身。 若白玉一般的胳膊搭在了床沿。 这条胳膊极为漂亮,尤其指尖,还带着浅浅樱粉。 不知过了多久。 梁善渊一点点探出森白指尖,刚过床沿,便紧紧咬住唇,只觉一阵灼烧痛感,她指尖发抖,一把轻轻揽住花灼的手腕。 颤抖的呼吸,节节平稳。 哪怕是灼烧之痛,也比他日日夜夜所忍受的灵魂炙烤要好得多。 好的太多了。 竟要他有些微恍神。 梁善渊面容沉静,指尖抚摸着少女的胳膊,从手腕,到她添了些肉的胳膊,又从下,到上,与她纤细指尖相触,来来回回,分分寸寸。 天底下怎会有这种事? 他身为恶鬼,日夜忍受灵魂炙烤,只有杀人食心时,能品尝到半分痛快。 而如今,上天竟送出一枚解药到他面前? 若开鬼眼,如今他的手几乎被灼烧烫毁,可梁善渊依旧攥着花灼的胳膊。 他才不信老天爷会对他如此好心。 得将这贵小姐攥住了才行。 也不知砍断她的手脚,还能不能有效,非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动这味解药,毕竟他行医问药,明白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 若是砍断了手脚,这世间唯一解药不再是灵药该如何是好? 可这贵小姐的性情他又不喜,并非是因其骄纵傲慢。 而是因为,这贵小姐对他十分有戒心。 梁善渊从未见过对他抱有如此戒心的人,猫狗这类有灵性的畜生察觉到鬼气会恐惧他,为什么花灼会怕他?不理解。 是因为花灼也和猫狗差不多,会察觉到什么? 如何与一只猫亲近起来? 对这只猫展现友好,不要吓到她,给她饭吃,展露自己的无害...... 早晚有一日,这只猫定会成为囊中物,无意识的对他展露肚皮。 梁善渊目光探究,总觉得床榻里的少女越看越像只橘色的猫,许久,才不舍的挪开指尖。 * 暮色四合间,屋外远远,传来人群声吵闹,与暗淡的灯火明亮。 花灼坐在妆镜前,对烛光望自己的右手腕。 有点奇怪。 不知道怎么的,她总觉得这片皮肤有点发冷。 系统每日繁忙,只有必要时才会出现,花灼摸着自己的手腕,并未多想。 她要去找许如意他们。 上午太困便睡着了,没想一觉能睡到这么晚,而且听澜居然真的扔下她去看戏了。 她一个人待在屋内有些害怕,跟在主角团身边抱个大腿才放心。 听澜不在,花灼手笨,自己拿了支玉簪费力挽了个发,换了身衣裳出门去。 跨过门槛,红灯笼落下的红光映到她脸上,花灼下台阶,刚下到最后一阶,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过头去。 怀光阁还是那个怀光阁。 只是隔着院门往里头望,黑漆漆的,虽看不大仔细,但她的东西都不在了,变得陌生又熟悉。 檐角两侧挂着的红灯笼随风摇摇晃晃,在一片夜色中,恍若两滴血泪。 花灼只感觉凉意猛地爬上来。 红灯笼。 红灯笼?! 她惊魂未定,忽听从不知何处的远方,传来炮竹声,急忙抬步朝着炮竹声的方向去,才猛然发现,整座梁府,空无一人。 树不再摇晃,每一房屋门口挂着的猩红灯笼好似定死在原地,所有一切都在静止,呼进去的气都带着冰凉的湿凝。 花灼攥紧指尖,满头冷汗正要喊系统,便听到一些古怪动静。 像是什么动物在叫。 声音凄惨,听的人心头发冷。 她刚转过头,便见旁侧,挂着‘厚德载物’四字牌匾的偏祠堂里,不知何时,燃起烛火通明。 两把檀木椅空空,没人坐,三个男人只是站在祠堂内一方挤满了猴子的巨大的铁笼两边,右边男人穿一身昂贵冬衣,戴着绵围脖儿,弯腰瞧着铁笼里关着的猴子,满意点了点头,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有了几分笑模样。 正是梁大爷梁长均。 “大哥,满意?” 铁笼左侧站着的男人穿了身蓝色绵袍,戴着棉帽,看上去比梁长均小不少,有点胖,笑起来人显得尤其和善,说话道。 他旁边站着男人穿着身白色棉袍,精瘦,也正瞅着铁笼里的猴子笑。 铁笼里,猴子们挤在一块儿,叫的凄惨犀利,拼命撞着铁笼,要这铁笼动起摇晃。 花灼脸色煞白的站在门口,发现这群人并看不到她。 ——系统,你好,你在吗?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好,灼灼。 系统平稳且机械的声音出现,要花灼松出好大一口气。 ——唔,检测到因灼灼你灵魂不稳,再加梁府内磁场混乱,鬼魂作祟,导致灼灼你的魂被其他鬼魂的不甘所牵动,可能会随机看到一些其他鬼魂生前看到过的景象。 啊? ——能知道我现在看到的是哪只鬼看到的景象吗? ——对不起,灼灼,这个不行。 花灼皱了皱眉,又呼出口气。 ——我不会在这里受伤害,是吧? ——可能不会。 好一句可能不会...... 花灼闭了闭眼,哪怕是一向好脾气的她,都忍不住有一点生气。 这危险系数也太高了。 ——但灼灼,这也是一件好事,《撞鬼》这本书最大的缺点,是作者弃坑,导致每卷故事都不完善,作者并不知道她笔下的是真实的世界,如果你能靠通灵将故事补上,这将会是巨大的阴德。 花灼来不及回应,因为小祠堂内,梁长均动了。 他兜着步子,围着关猴子的铁笼笑个不停,眼皮炸出褶子来,扬声道,“好啊,三弟,我也纳闷了,你都从哪整来的?这一个个精神的......” 猴子在铁笼里刺耳的尖叫,却要祠堂内的三个人都露出笑容来。 “大哥,”梁三爷梁末动作都带着讨好,“我这都是各地寻来的,不瞒你说,真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专程为了你府里那几位哥儿。” 第 6 章 “你真是有心了,三弟。” “不妨事儿啊,大哥!只要咱兄弟三个永远齐心协力,把梁家越做越好,越做越大!便是要我如何,我都甘愿啊!” “是啊大哥,” 梁二爷梁次供道,他太瘦,眼底一片青黑,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我笨,生的几个哥儿也笨,没一个聪明的,也就做做生意了,不像大哥你,生的孩子就是女子都比我家那几个没用的瓜儿子强,咱梁家,也就靠着大哥你发扬光大了。” 梁长均被夸得喜上眉梢,也没推拒,明显早已习惯,只弯腰看着铁笼里尖叫不停的猴子。 “是啊,尤其世奇跟善渊是真聪明,大哥你是不知道,善渊前阵子跟着南音来我医馆儿里帮忙,我还当俩小丫头闹呢,结果善渊没几天,把一本医书倒背如流,都能帮着医师抓药了!” 梁末连话语里掩不住惊叹。 “三弟,怪你记性不好,你忘了善渊五岁那年,把我铺子里账房先生的活儿都揽了去?善渊太聪明了,若是男儿身,咱们梁家定也能供个状元郎出来啊!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啊!”梁次供摇头叹气。 “大哥,”梁三爷梁末连问,“善渊吃过猴脑没?” 梁长均已经没了笑脸,闻言,叹出口气来,“没吃过,你送才送了几年?再说那么贵的玩意儿,给她一个姑娘吃不是白费?” “也是……” 梁末连点点头,明显有些心事。 “三弟,怎么了?”梁次供问。 梁长均也看了过去。 “我说这个,怕大哥生气,我还是不说了吧。” “说啊,”梁长均笑了声,“你大哥我有那么爱生气?说你的,都一家子,别藏着掖着。” 梁末连舔了下唇,话语有些艰涩,花灼只看烛火摇摇晃晃,映上他和善的脸,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风雨欲来一般。 “大哥,善渊跟善仁,不龙凤胎吗?” “三弟,你问这个干嘛,大家不都知道?”梁次供纳闷。 梁末连又舔了下发干的唇。 一张和善的脸,不知是否是因烛光摇摇辉映,恰巧将他脸割裂成半明半暗。 “是啊,都一个娘一个肚皮一块儿生出来的,善仁平平,善渊聪明过头儿,这哪儿正常?大哥,我走南闯北,听过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梁长均不看猴子了,嫌猴子叫声太犀利,他踹了一脚笼子,引得猴子叫声越发凄惨,梁长均正要再踢上一脚,梁末连开口。 “女儿啊,就是那赔钱货,是家里头赶不跑的业债,大哥你也瞧见了,自打静静死了,世奇明显是更聪明了,善仁善渊是龙凤胎,就更不一样了,女儿聪明男儿笨,那是天理难容的,是女儿在胎里偷了男儿的智慧,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得把这大智慧还回去才行。” 梁长均许久没说话。 梁次供有些尴尬的笑了声,“三弟,你这打哪儿听来的,杨姨娘就聪明,那世奇随他娘,肯定也就天生聪明——” “怎么还啊?” 梁长均忽然问。 花灼心里咯噔一声,听着那满耳朵猴子凄惨的叫声,只觉一阵荒唐的恐惧,往前走出一步,眼前画面却蓦的变了。 她这是……又进入哪只鬼的记忆中了? 花灼呆愣愣望着满目春光,柳树生嫩叶,满地青草绿意,金灿灿的日头大片大片映上土地。 她正在一座月亮门前,望着前头俩姑娘。 站在浮雕花瓶一侧的,是身穿粉衣戴着佛坠子的梁南音。 花灼知道她,不是因为白事儿上见过,而是书里曾写过,这位梁南音很和善。 只是如今,花灼对这些和善的相貌都有些忍不住恐惧了。 眼前梁南音看上去比花灼见过的,年纪更小,但细眉弯目,哪怕年纪小,也显温柔平和。 她正在跟旁边脸上一团虚雾的少女说话。 “五姐,我好担心啊,”梁南音蹙着眉,“静静这次怕是真不行了,杨姨娘也不管她,医师都喊不过来,这可怎么办啊?” “别怕,” 那脸上一片虚雾的少女,模糊不清的说。 “我……法……去……没事……” 花灼微攥住手。 五姐。 看来,这是真正的梁善渊了。 是因为在现实,真正的梁善渊已经死了,所以她听不到梁善渊说的话,也看不清梁善渊的脸吗? 梁南音依旧松不下眉心,“五姐,若我不在,你记得看好杨姨娘,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杨姨娘总是给静静吃猴脑,静静最怕那个,本身身子就不好,还整日担惊受怕……” 梁南音的声音越来越小,画面逐渐虚无。 花灼眼前一晃,只觉头晕,再眨了下眼,她才刚出怀光阁。 回过头,阴黑一片里,挂在门口的是白色灯笼。 秋风照旧,树影森森,花灼刚松出一口气,便见对面月亮门走过来一道白衣身影,她下意识后退,但见人走近,心中大定。 “哥哥!” 花灼对许如意毫无感情,书中许如意也一直是个只知道驱鬼的直男大哥,花灼碍于原身的缘故,才整日对许如意如此亲近。 可如今。 她看到许如意。 好像看到自己的亲哥。 “哥哥!” 她又喊了一声,感激涕零一把挽住许如意的胳膊。 只觉碰触上的衣衫一片冰凉,还有些微的潮湿。 花灼微愣,抬头,许如意面上没什么表情,“怎么了?” “没……没事。” 花灼心想,可能是许如意一路走来,秋风拂过衣衫的缘故,“哥哥,你去看戏了吗?” “嗯。” “好看吗?” “嗯。” 许如意一向不大爱说话,花灼没当回事,但见两人走的路越来越偏,光影逐渐远离,便是素白灯笼都快瞧不见了。 “哥哥,咱们往林子去是做什么啊?”花灼不明所以。 许如意转头看向她,对她弯唇,黑暗里,一张文气的俊面极为惨白,好似被水浸泡过一般, “有事,放心,哥哥在呢,哥哥保护你。” 花灼觉不对劲,尤其,她听到林中传来潺潺流水声,刚要后退,许如意冰凉濡湿的手牵住了她,捏着她的手骨往前带。 也是这时,从对面传出道由远而近的规律脚步声。 步子都像是拿尺子比对量过。 “花灼姑娘。” 树影暗淡,这声若金玉相撞,说不清,道不明。 来人一身麻布素衣,提着盏白色灯笼,墨发未束,鬼灵一般站在夜晚树荫下。 灯笼将她耳垂上两粒白玉耳坠落上柔和的光。 若忽略她漆黑眼殷红唇,与惨白如纸的肤,想来她站在原地,便若面容琼秀的小观音。 “你要跟他进去吗?” 花灼早吓出满身冷汗,刚要说话,身侧肤色惨白的许如意竟点头,“对。” 梁善渊一双漆黑若深潭的美目望着花灼。 “你要跟他进去啊?”梁善渊声音是天生的温和,问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性,“他是鬼来着。” ——你难道就不是吗?! 可怜花灼,生性温和柔软,长这么大唯一一个与自身不符的爱好就是看恐怖电影。 ——还是因为上初中时爱吃甜食长胖一阵子,听说看恐怖电影减肥才看的。 花灼望着眼前若小观音的女子,心中欲哭无泪,冷哼一声。 “那还不过来救本小姐?” 花灼拼命克制,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声音会抖成这样。 好像说了一段电音。 花灼:…… 她恐惧之中有几分尴尬,便见对面女子抬起戴着白玉镯的手腕挡住脸,肩膀笑得有些发颤。 “……你笑什么!” 装出来的蛮横都带出几分认真,花灼羞愤欲死,听自己声音颤的厉害,忙一边拉扯着胳膊一边简短喊, “救我啊!” 拉扯她手腕的‘许如意’的手越来越用力,花灼脚尖被他拖着,在地面划出深深的痕路,‘许如意’牵着她要往林中去,花灼只望见林中一大片湖面寂静,脸上浮肿惨白的‘许如意’不断重复, “放心,哥哥在呢,哥哥保护你。” 脚尖被牵扯着往林中去,花灼慌慌张张将自己衣襟里的桃木剑,朱砂一股脑砸到‘许如意’脸上,只觉‘许如意’抓着自己手的力气非但没弱,反倒越来越大,同时,身上开始遍布水意。 四面呼进去的气越发冰凉,花灼望着越来越近的湖,拼命挣扎,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唱歌,“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停!救命!救命啊!” 不都说鬼害怕桃木朱砂吗!不是说鬼害怕中气十足的人吗! 眼看即将到湖边。 “救命!救命啊!梁善渊!救命啊!” 一只冰凉的手从后牵住了她。 花灼只觉前方抓着她的力度登时消失,‘许如意’在原地化成薄薄一张纸人,飘落进湖中。 花灼满身冷汗,身子发软,见眼前那片巨大的湖,想起许如意与她们说过,梁府的湖有古怪,都不要靠近湖,下意识往后一倒,却直倒进身后女子怀中。 苦涩药香传入鼻腔,带着一片阴森森的冰凉,身后‘人’无呼吸,亦无心跳。 “啊!” 花灼反应过来,一把要甩开她的手,梁善渊却些微用了力,拽着她指尖扣入指缝,五指交缠。 “花灼姑娘,”花灼愣愣抬头看着她,梁善渊声音极为温柔,一双漆黑的眼恍似与当下的黑夜融为一体,皮肤惨白。 就像刚从河中捞出来的,被泡白的尸体。 梁善渊望着眼前少女,她一双杏子眼愣愣望着他。 常有人看着他发愣。 但那些愣神,皆带满惊艳,亦或是妒忌,从未有人,带着恐惧望他。 像只被吓傻了的小黄鸟。 怕他? 为何? 虽奇怪,但他也并不好奇就是了,活着的人类在他看来没什么意思。 “你与我是很好的友人对吧?” 黑暗寂静。 树影森森摇晃,遮蔽了梁善渊一双略带暗潮涌动的凤眼。 一双瞳仁儿漆黑,带着浓浓鬼气。 “你与我,是很好的友人,对吧?” 使用惑心,次次皆会要他体内疼痛愈发剧烈。 这是上天在对他这孤魂野鬼降下天惩。 梁善渊紧攥着花灼的手,只感觉疼痛一点点压下去。 解药。 他的解药。 ……定要收入囊中。 “你与我,是最密不可分的友人,对吧?” 梁善渊紧攥花灼的手,强压着体内疼痛,望少女一双愣愣目光。 成了—— 梁善渊唇畔泛起森寒笑意。 成了,只要有这方解药,往后无论她做什么,都再不受老天制衡,正要再说上一句巩固,花灼一把甩开她的手。 “你、你原来,脑袋有病吗?” 第 7 章 花灼看她,跟看神经病一样。 听到脑海中+10的阴德,她有些微沉默。 她并没有骂梁善渊,只是单纯怀疑,梁善渊是不是脑袋真的有问题。 忽然对她说的什么啊?花灼不理解,很害怕。 “你先冷静一下,” 花灼在现实想报考的就是幼师专业,惊慌之后,便很快冷静下来,先退后几步,刚要继续安抚,便听脑海中传出人设c的警报,花灼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的冷哼一声, “我才不想跟你做朋友!你说的这些算什么意思?也不先照照镜子,你觉得自己配当本小姐的朋友吗?!” 可能是她这话太狠。 阴德+20。 花灼简直欲哭无泪。 梁善渊站在树荫下,手中提着的白灯笼随风轻轻摇晃。 失败了。 月光映下,这个子小巧的少女站在森白月光下,紧抿着唇,露出来的一双手透着细密的颤。 若是将她的手剁下来,也不知还会不会有效。 梁善渊微蹙了下眉,从未如此投鼠忌器过。 正当他想要再尝试一次惑心,眼前少女忽然颤着那双他想剁下来的手,将绣着福寿娃娃的小钱袋儿从腰间扯了下来。 这女孩儿全身上下,都是被悉心疼爱的证明,颈项上戴着金色长命锁,手腕上是缠着点儿红布的碧玉镯,便是连个小钱袋儿都绣着福寿娃娃。 骄纵又任性。 哪怕梁善渊对世间人类本就心含厌恶,对这千娇万宠的贵小姐也更讨厌了些。 不若直接将她锁到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正思忖,垂眸,便对上一张福寿娃娃憨态可掬的胖脸。 花灼双手捧着那福寿娃娃,恭恭敬敬递到他眼前。 “姑娘这是做什么?” “你拿着,这里头有钱,” 花灼将福寿娃娃往梁善渊跟前递了递,一双杏子眼带着点儿泪,嘴上依旧蛮横,“你用这些钱多买些衣裳首饰,就、就勉强配得上本小姐了。” 花灼生怕杀人鬼生气,直接将她挖心吃了,费力抬手将这福寿娃娃往梁善渊脸上凑。 梁善渊:...... 她将快贴上她脸的福寿娃娃挥开,这福寿娃娃就带着金银碎块儿的轻响,歪倒花灼手心上了,花灼声音颤抖, “你、你怎么不要啊?本小姐给你的,你不是想跟本小姐做朋友吗?别、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梁善渊微微歪过头。 这是她看不懂一样东西时,下意识的反应。 也适时,林中刮起一阵阴风,树枝森森响响,手中拿着福寿娃娃的姑娘吓了一跳,面色顿时惨白若纸。 “花灼姑娘,” 花灼正转过身目光巡视四周,忽听耳后传来温柔声音,转过头便心头一梗,梁善渊不知何时,正站她身后很近。 “干、干嘛?!” “你在害怕吗?”梁善渊伸出手,“和我一同出去吧?” 月光下,梁善渊手掌白若纸张。 花灼没敢动,她只盼着梁善渊一个人离开。 “花灼姑娘,你灵魄不稳,” 花灼一愣,梁善渊站她身后,若观音玉像, “现下你我也依旧身处鬼界,若你想留在此处游玩,那善渊便自己先回去了。” 谁想在鬼界游玩啊!! “等等等!” 花灼眼看她要走,急忙牵住她的手,“你真要回去?也能带我回去吗?” “当然。”梁善渊望着相牵的手,一点点扯起唇角。 梁善渊本就是一只鬼,她的话于花灼而言可信度很高。 梁善渊怎么这么好!这么乐于助人!她其实是看了盗版吧! 花灼真想摇着她的手说上一百句谢谢,却神态倨傲,“多谢你了!” 就是梁善渊的手,真是太冷。 和冰块儿的感觉不像,更像是摸到一样尘封多年的老古董物件,冷的让人心头发寒。 花灼正想将自己手拽出来,梁善渊却牵的很紧。 花灼:? “最好不要松手,花灼姑娘,”她声音缓缓,“会走散的。” 花灼被这句会走散的吓的心梗,不仅不松手了,另一只手也爬上来,抱着梁善渊的胳膊走。 黑暗里,她根本没注意到梁善渊漆黑瞳仁里泛出的笑意。 两人一直走出森林,空气中带着的凝滞,依旧没有消散。 头顶,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府中布置全都一样,却又哪里都透着股违和感。 就好像,她如今正走在一副过往的画中。 “还没有出去......对不对?” “嗯,前头在唱戏,得唱完才能出去。” “不、不能带我提前出去吗?” 梁善渊笑了笑,随她又牵又抱,带着她往前走。 “花灼姑娘。” “干嘛?” “我好好奇啊,”她转过头,带出一身的苦涩药香,漆黑瞳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你怎么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我可以随意进出鬼界?” 花灼微屏住呼吸,反应过来,努力用自己中气十足的声音回道,“本小姐身边多的是能人奇才!你这话什么意思!想嘲讽本小姐没见过世面?!” 花灼身为恐怖片十级选手,知道不能低梁善渊一头。 恐怖片里的鬼都是欺软怕硬的! 梁善渊离她太近,被她这忽然的大嗓门扰的蹙了下眉,又迅速回归平常温和,“原是如此,善渊并无嘲讽姑娘之意,” “善渊未被梁府收养之前,走南闯北,也曾想做过御鬼师,但因八字纯阴,经常被拉入鬼间,惹上不少麻烦,便放下执念,如今只愿在梁府过平安日子,” 梁善渊垂眸,白灯笼摇摇晃晃,慈悲善面竟真露些许怅然若失,“近日正值农历七月,我神魂不稳进入鬼界,没想能在此遇到同样经历的花灼姑娘。” 若不是看过原著。 她还真信了。 就算看过原著,花灼都被她这些话搞得怀疑。 是不是原著才是虚假的? 可望梁善渊鬼气森森的脸,她又深觉,梁善渊实在太过恐怖。 此鬼满口谎言,全身陷阱,一只对人类心怀无边恨意的食心恶鬼能伪装成如此慈悲模样,实在太过恐怖。 “原是如此......” “花灼姑娘呢?” “什么?” “你我如今是友人,花灼姑娘可有什么隐瞒过往?善渊也很想听听啊。” 究竟为何,碰上她会不痛? 妖?鬼?还是老天爷降下的诈? “你听什么?!” 花灼怼她,手上却抱的死紧,“快点带本小姐出去!本小姐才懒得与你这种人废话!” 话落,她又将自己那个福寿娃娃的小钱袋儿递给她, “你这种一看就知穷酸的人根本不配知道本小姐的过往!喏,给你钱,多出去买些衣裳首饰!” 那福寿娃娃又凑到她脸上,梁善渊面无表情的偏了下头。 “花灼姑娘自己收着吧。” 梁善渊真不想她再拿着这个福寿娃娃的钱袋子碰他的脸,将钱袋拿到手中,一手牵着花灼,另一只手在遮挡下,将钱袋子用鬼力系了个死扣绑在花灼腰间。 别再解下来了。 两人一路往前,花灼总觉这情景莫名想起方才,“梁善渊,你要带我去哪啊?” “去看戏。” “看戏?” “对,”梁善渊笑得柔和,“花灼姑娘......与我,是到此的外人,不过去的话,恐会冒犯到祂们,往后若在现实也追着花灼姑娘跑便不好了。” 祂们。 花灼紧皱起眉,“祂们......会伤害我吗?” 梁善渊轻“唔”一声。 “猴脑,花灼姑娘没吃吧?” “没吃。” “那与我一直手牵手,不要走散,便不会。” 懂了。 梁善渊身为食心恶鬼,是凶狠厉鬼,在这里很厉害,花灼闻言,将梁善渊抱的更紧了,好像树懒抱着树懒妈妈。 “梁善渊,”花灼哪怕是这样都很害怕,“你能背着我走,啊不是,你能抱着我走吗?” “什么?”梁善渊微愣。 “抱着本小姐走!你一直抱着本小姐,咱俩肯定就不会分开了啊!” 花灼拽了拽梁善渊的胳膊。 梁善渊虽是女子,但她是鬼,肯定特别有力气,抱个她,估计就像抱空气一样。 “抱着我嘛!” 花灼拽着她不松手,像只蛮横的猫儿,上去就抱住了梁善渊的脖子, “本小姐都同意让你抱着了!咱俩都是女人,你难道还害羞不成?” 从方才,便若隐若现的柑橘香味扑面而来。 少女双手温软,抱着她的脖子不松手。 梁善渊从未与人类有过什么肢体接触。 她厌恶人类,因为人类的心太肮脏,看她的眼神太肮脏,虽然她没有曾经记忆,有意识以来,便已经是一只忘却前尘的鬼。 但她依旧深知人类的肮脏。 梁善渊指尖微顿,揽上花灼柔软纤细的腰,总觉得好像触碰到刚发好的面团。 要她有些微恍神。 这怔愣稍纵即逝,梁善渊揽住少女腿弯,直接将花灼抱进了怀里。 ......是这样抱吗? 她不确信,刚想再调整,花灼柔软细白的两条胳膊已经抱上了她的脖子,墨发扫着她手背。 “你、你帮我,帮本小姐把裙角弄一下,可以吗?我鞋子露在外头了......” 她方才没注意,裙摆卡在了绣鞋里,绣鞋露出来了,她害怕。 要是有鬼抓她的脚怎么办?花灼就是睡觉都要把脚盖好的。 话落,却好久没听见回话。 花灼抬起头,梁善渊正看着她。 也不知看了多久。 那双鬼气森森的漆黑瞳中,流露的眼神很奇怪,好像在看什么稀罕一样。 “你看什么!还不帮本小姐整理裙子!” 梁善渊眨了下眼,指尖一拽,少女明黄裙摆便盖好了一双绣鞋。 花灼暗松一口气。 也是这时,绕过一座月亮门,凝滞的黑暗世间中,咿咿呀呀的空灵戏腔越来越近。 花灼越发紧抱梁善渊的脖子,梁善渊并不停,抱着花灼一路往前。 远远的。 只见一片灯火通明,远处垂拱门前,搭了一座戏台子,上头好些穿着戏服的人,太远,听不清唱的什么,越走越近,只见戏台子下头摆满了空凳子。 空凳子多到数不清,花灼望一眼,明明空无一人,却觉头皮发麻,梁善渊带着她,寻了个最后头的位置坐下来。 花灼整个人缩到梁善渊怀里,直接坐在梁善渊身上,抱着人家的脖子不松手。 戏台上,穿着戏服的人正唱着听不懂的戏。 也是忽然,花灼听见了其他的动静。 她愣愣从梁善渊的怀里抬起头,便吓得瞪大了眼。 原本齐刷刷的空凳子,不知何时,坐满了‘人’,梁善渊花灼两人的身侧,也全都是‘人’。 众‘人’窃窃私语的交谈,再去看戏台上,早已空空一片。 穿着戏服的‘人’不知消失到了何处,取而代之,一步步走上来的,是只生着毛脸,穿着身粗布红衣裳的‘人’。 “梁府遭大难!” 生着毛脸的‘人’敲着手中的鼓。 花灼眯了眯眼,继而,双眼越睁越大。 那哪里是鼓? 分明是一颗人头。 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一根铁线从那颗人头的耳朵一侧穿到另一侧,挂在生满毛的‘人’身上,那‘人’手中拿着两根森白的骨头,像是人的胳膊骨头,比较细小,像小孩子的,反反复复,用胳膊骨头敲着挂在身上的人头。 一砸人头,人眼翻猩白,口吐红血。 二砸人头,人牙齿尽落,口中呜咽。 三砸人头,敲击见骨,露人脑森森。 “梁府遭大难!” 花灼只听坐在凳上的所有‘人’都在齐齐大喊,脸上身上,全是长长的绒毛。 每一个,生的像人,又不像人。 “梁府遭大难!神佛降世来收拾!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饶过谁!” 人头被森白的胳膊骨敲碎了。 人脑碎了一地,满座宾客登时齐刷刷站起身来,扑到戏台上,去啃食溅落一地的人脑。 不信抬头看。 苍天饶过谁? 花灼带着满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抬起头,却被梁善渊冰凉的手捂住了眼。 “别抬头。” 第 8 章 “为什么?” 梁善渊声音沉静,“花灼姑娘无罪,便不必抬头,在此刻抬头,脖子会被划断。” 花灼急忙低下脑袋,隔着梁善渊冰凉指缝之间,却望见戏台上。 满满当当站着的,身长长毛的‘人’,有些嘴上有血,有些没有,祂们穿着人的衣服,花红柳绿,正都站在戏台上,用一双双棕色的圆眼瞪着花灼二人。 没有‘人’说话。 是猴子。 全都是猴子。 花灼只觉冷汗自发间滑落而下,戏台上灯火煌煌,那站满在戏台上的‘人’们,头上忽然一点一点渗出鲜血,猩红刺目的血逐渐淋漓,染满全身衣物,滴滴答答溅满戏台,祂们眼球凸出,恍似即将从眼眶掉落,一个接着一个对花灼二人张大了嘴,嘴里猛然,发出属于猴子凄惨至极的尖叫声。 花灼全身冷汗,只觉眼前一黑,竟直接吓晕了过去。 她一晕,便软软趴在了梁善渊身上。 “......花灼姑娘?” 戏台已恢复如初。 这片地方,是梁府的荒废后院,平日里早不来人打理收拾,离远了住的多是些不受宠又上了年岁的姨娘,这座戏台子也曾热闹过一时,如今荒废下来,处处添着灰土。 远处,传来优伶听不大清的唱戏声。 梁善渊垂下视线,森白指尖寸寸捏过少女细弱手腕儿,近乎若捏着一团面剂,花灼白皙若玉的手背上很快青筋暴突。 梁善渊却乍然松了力道,一手拎起放在脚边的白色灯笼提到少女头顶,细细打量坐在少女晕死过去的一张面孔。 含着几分婴儿肥的鹅蛋脸,细眉弯弯,朱唇挺鼻,尤其眉心一抹朱砂痣,更是增添一分好颜色,此时受了吓,又平白显出几分柔弱的可怜。 梁善渊却不觉此女可怜。 他从不会觉得活人有半分可怜。 梁善渊细细打脸此女面庞,抓着花灼的后脑勺,看了又看。 此女身有古怪,若是山中精怪化身,怕是猫或鸟变作人形。 只可惜他不知该对这味解药如何是好,若切腿断臂,或将其毒死留尸伴随身侧,解药一旦失去灵性,届时世间恐将再无一物能助他缓解蚀骨疼痛。 而且平日杀人取心,已是疼痛不已,此女身有如此古怪,又不受惑心影响,若他对此女动手,不知老天更会如何惩他? 投鼠忌器,不若先静观其变,以友人之身将此女锁在身侧,若能在期间寻到此女弱点,将其牢牢掌控,也不失为一桩办法。 梁善渊眉目阴森,片晌,将花灼扛到肩上起身离去。 * 戏台上,正演的是一出《女驸马》,顾念家中有丧,台上优伶穿着的也都是白衣裳,小旦或头上佩戴一朵红花,除此外,再无其他颜色。 灯火明晃晃,四面挂白灯笼,戏台搭在灵堂旁边儿,戏台下坐满梁府人。 今夜梁长均的两个弟弟也都过来了,带着各自家女眷小童,孩子们好久没出来,一个个学着戏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玩得高兴。 许如意正坐木凳里,用自己指尖血画着符。 “师兄,” 这符画了有小一沓,孟秋辞担忧,“差不多了吧?若还需要,不如我帮你一同画吧?” 许如意染血指尖一勾,摇摇头,少年清冷,淡漠如冷竹,今日他一身白衣,梳高马尾,绑在发间的红色发带垂落,眉眼与花灼那姑娘像了八分,都是双澄澈杏子眼。 要孟秋辞望一眼,都觉得多一分害羞。 “我与灼儿血脉近亲,画此符才更能有效,灼儿并无护身之能,既投奔于我,那我需得为她料理好一切才行。” “师兄是好哥哥。” 孟秋辞点头,却想着办法为他排忧,见少年另一只手上沾染血迹,便温柔牵起少年指尖,拿了自己的手帕轻轻擦拭。 许如意长睫微颤,耳垂染上些微粉意,画符的手也登时慢了不少。 “两位大师。” 也是这时候,一身粗麻丧服的少年走过来。 许如意下意识一顿,忙收回指尖,孟秋辞也有些不好意思,两人抬头望着来人。 “在下行六,名世奇,” 梁世奇躬身对两人行礼,手上拿着两盏酒杯,递给许如意,“这会儿天色已晚,准备早先回去歇息,过来与两位大师打声招呼。” “哎!六弟!” 许如意刚接过酒杯,又有人过来,来人与相貌清秀的梁世奇不同,生的高大,五官平平,却也是浓眉大眼,颇具男子阳刚之气, “我从方才便想与两位大师打声招呼,没想让你占了先!” “五哥,我可没这意思,只是想着要回去歇着,便先来打个招呼。” 梁善仁忙拿了酒杯也递给孟秋辞,他像是个爱说话的外向主儿,拍着梁世奇肩膀对孟秋辞与许如意二人道, “两位大师,可会给人看手相?若是会,给我们二兄弟看看可好?” 有小孩听了,忙跑过来,“五哥!我也想看!” “去去!小孩儿别跑过来添乱!” 梁善仁一把将过来的孩子推去女眷那边,抓着梁世奇就过来了。 梁世奇笑容有些尴尬,却也跟着梁善仁,到许孟二人跟前,一张清秀的脸颇有几分期待。 “两位大师,帮我这聪慧弟弟瞧瞧,往后求学之道可会更上一层楼啊?” 许如意与孟秋辞对视一眼,孟秋辞擅命算占卦,放下未喝一口的酒杯,到梁世奇跟前,牵住了他的手。 孟秋辞的美朴素又好相处,若一捧温水沁人心脾。 梁世奇显然从未与如此清秀柔和的女子亲密接触过,登时低垂下白皙的脸,引得梁善仁哈哈大笑,吸引来众人目光,好些人不看戏了,都过来瞧,梁世奇的母亲杨氏也过来想瞧瞧端倪。 孟秋辞揽着他左手细看,片刻才点头,“求学吉祥。” “吉祥?”梁善仁收笑腔,只面上挂笑,问,“大师,有多吉祥啊?我这弟弟可是我们梁家的顶梁柱,央您说清楚些。” “近二十年可中进士。” 孟秋辞话音一落,众人哗然,杨氏激动万分的看着儿子,忙问,“进士往上,还有可能否?” “有。” 又惹众人惊艳目光。 “只是——” 孟秋辞微蹙了下眉,抬头对梁世奇道,“命运多坎坷,防范身边人。” 梁世奇微愣,梁善仁已经将他挤开了。 梁善仁生的高大威猛,将手往孟秋辞跟前一放,笑道,“大师,麻烦帮我也瞅瞅吧!” 孟秋辞揽住他掌心细瞧,片刻才道,“求学?” “对。” “你并无学业之能,若弃学从商,自有一番出路。” 她这话轻轻巧巧,也是这时,对面传来脚步声,是听澜跑着过来了。 许如意一看听澜面色,暗道不好,收拾起画好的符便要先走,孟秋辞一见,忙要跟去。 “哎!大师!我真没任何回转可能了?”梁善仁偏偏无法接受。 “你若弃学从商,有大才能,我未要你生辰八字,但恐怕命格定不离七杀为用,世间并不止求学一条道路,寻找合适自己的才最重要,” 孟秋辞行了一礼,“在下先行一步。” 白衣女子离去。 梁世奇被杨氏激动的拽着衣袖,也忍不住高兴,这两位大师是皇室为用的御鬼门派出身,御鬼看卦极为神通,正要与母亲说上几句话,便被一道力气狠狠撞开。 梁世奇肩膀一痛,抬头,梁善仁撞了他,头也不回便离去了。 “恐怕五哥儿是酒喝多了。” 杨氏拍拍儿子肩膀,“没事吧,乖儿。” “没事的,阿娘。”梁世奇性子好,对杨氏浅笑。 杨氏年纪有些大了,面涂粉脂,韵味犹存,温声道, “等回去,娘接着要小厨房给你煮猴脑吃,娘特意问你爹要的最新鲜的猴脑,今儿白天你三叔才送过来的,晚上煮好了,你把一整个都吃了,知道吗?” 刚吃完席,梁世奇闻言,面上明显有些痛苦,杨氏拍抚着儿子肩膀, “大师都说你近二十年能中进士,咱们更得加把劲儿,多吃些猴脑,勤能补拙,定能往上爬到个榜眼,状元,你可是咱们梁家的顶梁柱啊,娘不受你父亲喜欢,就靠你了,知道吗世奇。” “儿子知道了,阿娘,儿子都听阿娘的话。”梁世奇抿唇点头,杨氏这才露出满意神色。 * “都是奴的错!都是奴的错!” 听澜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脸上流满了泪,“奴许久未曾听戏,得小姐心好同意去看戏,听澜心粗!千不该万不该不告知您一声便擅自留小姐一人在房中!千错万错皆是奴一人过错,还请公子责罚!” 许如意见躺在床榻上的花灼,微蹙眉心,“罢了,你起来吧。” 听澜哭泣不停,头磕在地上砰砰直响,孟秋辞听的心都揪了起来,扶起听澜, “好了,你先下去吧,现下花灼妹妹正晕睡,你赶紧去请位医师过来。” 听澜像是才想起来,忙点头跑出去请医师。 许如意到花灼床边,望一眼躺在床榻上,呼吸匀称的妹妹,见少女表面并无外伤,才勉强松下一口气,又见床沿边,两人紧牵的手,微愣,先对梁善渊鞠了一躬。 “今夜多亏有五姑娘带回舍妹,只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灼儿怎会忽然跑到外头去?若五姑娘知晓,还望五姑娘告知。” 梁善渊正与床榻上睡得正熟的花灼指尖相握。 女子坐在缠枝木椅里,墨发披散,一身白衣,戴白玉耳坠,闻言抬头,清冷美面并无变化, “今夜我本绕行去林间喂鱼,一路还在犹豫是否要在这傍晚前去林中湖边,便见花灼姑娘......”梁善渊起眸,瞳仁儿宛若黑曜石,“与你,正要一同往林间去。” 许如意闻言如遭雷劈。 孟秋辞双眸瞪大,“请问五姑娘,那是何时?” “大抵酉时,天色将暗不明之时。” “那时......我与师兄正在灵堂前院一同观戏......这怎么可能......” 许如意对孟秋辞摇了下头,示意梁善渊继续。 “我见公子与花灼姑娘正要一同前往林中,唤了一声,那公子便化作一张纸人飘落在地,将我吓得心惊肉跳,花灼姑娘明显也是受到惊吓,登时在原地晕了过去,我强撑精神,将花灼姑娘带了回来。” “竟出此事......”许如意额间登时沁满冷汗,摔坐在凳子上。 若是五姑娘今夜未想起去林中喂鱼,恐怕花灼已被化作他模样的鬼牵去林中湖里溺死了! 如此惊险万分,怎能不要他惊魂未定!孟秋辞尚且留有一分理智,忙与梁善渊道谢,正交谈,听澜带着医师过来,来人正是风尘仆仆的八姑娘梁南音。 她动作利索,对梁善渊点了下头,边放下医箱边道,“诸位放心,我拜师学医六年,也曾出走各地行医,府内若有人生病一向是先由我来看护,” 梁南音拉下床幔,抱着医箱,转头道,“五姐姐,还请先带人回避。” 也指的是两人紧牵的手。 梁善渊微垂了下眼,片晌才松开与花灼相牵的指尖,与众人一同退避。 “五姑娘,”许如意对梁善渊拱了拱手,“还望您告知,府内近几年曾有几位死于河中?或是池塘,只要与水相关,还望姑娘皆一一道来。” 梁善渊指尖搭上下巴,轻唔一声,想了想。 “我被梁家收养并不久,只能将我知道的告知你们?” “感激万分。” “可有纸笔?我记性并不大好。” 孟秋辞将随身携带的笔墨砚台拿出来,听澜哭泣不止,指望不上,她翻找全身,只翻出来身上携带的黄纸。 这...... 梁善渊却并不觉晦气,拿了她手上将递不递的黄纸,自己磨了墨,边在黄纸上记,边思忖, “梁家前些年病死的多,去的都是些女儿,在我来之前,溺水而死的只有一个,叫梁白静,是九姨娘杨氏的女儿,当年岁数还很小,之后,与水有关的......” 第 9 章 她想着,在黄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后道,“在之后,便是几位都知道的,年夜饭当夜去了的,七姨娘梁孟氏之女梁海,与前阵子去了的,三姨娘秦氏的九哥儿,名字叫梁能文,都是在池塘里溺死的。” 也是这时,床幔被梁南音拉开。 梁南音一张慈悲美面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她在花灼身后放了个软枕,要少女坐的更舒坦些。 花灼面色苍白,方才她便有了意识,迷迷糊糊听到外头,梁善渊与许如意等人诉说遭遇。 听梁善渊隐匿林中之后在戏台上看到猴子唱戏的经过,花灼也没有戳穿她的话,方才经历宛若噩梦,她只要一想起都觉得全身发冷。 许如意等人见她醒来,忙过来她身边,花灼却望着梁善渊与梁南音。 “你们两个,可否再讲讲,那个......梁白静的事情。” “灼儿,你可是觉得那梁白静有问题?” 许如意无法忍受有鬼披着他的皮欺骗他的亲人,花灼摇摇头,道,“哥哥,我方才晕厥时,做了个梦。” “什么梦?” 花灼望着梁南音,“我梦到了这位姐姐。” “我?”梁南音一顿。 “嗯,我梦见你,和......和曾经那位梁善渊在一起说话,你们说,静静被逼着,吃了很多的猴脑,身体不好,担心。” 梁南音着实被吓了一跳。 听澜见花灼醒来,心中大定,也有了力气干活儿,扶着梁南音坐下来,将花灼爱吃的栗子递给她吃,还倒了杯茶。 梁南音推拒不能,坐到梁善渊身侧,垂眸剥着栗子。 女子戴着一枚普贤菩萨的坠子,对比旁侧冷玉观音般的梁善渊,其实她面容才是真的显佛性,温和浅缓,眉目间都挂满良善。 “从前我还不大信诸位本事,今日才算是不得不信了,” 梁南音吃着栗子,神情明显有些恍惚,“曾经确实有姑娘所说之事发生。” 屋门外白灯笼摇摇晃晃,落下一抹素白的光,伴一泼月色,清冷冷,静条条,屋内烛光里,回荡梁南音不大不小的温缓声音。 “那还是多年之前的事情,杨氏有一子,诸位大抵已经见过,就是那梁世奇,杨氏未嫁入梁府之前,亲爹是当地秀才先生,杨氏自诩聪明,生下我六哥后,想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不能有半分浪费,又盼着再生个儿子做保障,算盘却落空,生了个女儿,” 梁南音吃着栗子一直嚼着,已陷入回忆, “也就是十姐儿梁白静,府里女儿家太多,说难听了,人不成人了,十姐儿便更不成人了,虽自幼聪明伶俐,可也因聪明伶俐,更要杨氏恨女不成男,自小里受的磋磨......数不胜数,” 讲到这里,梁南音声音发着沙哑, “我与我五姐一同盯着,也挡不过杨氏心肠狠辣,刚烫熟了的肥肉塞进十姐儿嘴里,或是用针扎十姐儿的手指头,拿火烫十姐儿的皮,这都有过,我六哥年早与杨氏分了房,听我们说完这事情,气的撂下书本,将十姐儿接到他房里去,” 梁南音沙哑的话音,要所有人都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六哥将十姐儿养在他房里,过了阵子安生,结果养了一年外头就传蜚语,我六哥年早便是个读书读傻了的,身侧连个丫鬟都没有,乍一听下人闲话,都没听懂意思,过了阵子,杨氏主动问他,是不是十姐儿勾引他,乍听如此荒唐事,他吓得不敢把十姐儿放在房里,生怕蜚语毁了十姐儿清誉,只央求我与五姐多看顾十姐儿。” “杨氏也有所收敛,结果那阵子,三叔不知从哪里听了传闻,说是吃猴脑添智慧,往府里进了好些猴子......杨氏莫名其妙,整日将猴脑给十姐儿吃,十姐儿一向怕这类东西,便是躲起来,杨氏都要把猴脑强塞进十姐儿嘴里,吓得十姐儿整日浑浑噩噩......” “我那阵子,又正巧与医馆先生一同前去云游行医,等我再回来,便听说十姐儿早些跳湖死了,说是为追风筝,下人没看顾好,便出了意外。” “那个湖......”花灼听的心里难受,“可是在林子里?” 梁南音微愣,“是,在梁府后林中的湖里。” 那伪装成许如意骗她入林的,可是梁白静? “林子中的湖里,可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发生过?” 孟秋辞忙问,这时,梁善渊从缠枝木椅里起身,坐到花灼身侧。 花灼哪怕身体不适,也依旧尽职尽责,看到她就瞪了她一眼。 梁善渊浅笑,毫不在意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对花灼招了招手。 屋内只点一盏烛火,昏昏暗暗。 花灼望她一眼,颇有些害怕,“做什么?” “悄悄话。” 梁善渊弯着一双漆黑目道。 花灼这才靠到床边,边在心中想,这鬼真是怪瞧不起人的,说悄悄话自己过来呗,还得让她过去,摆的什么臭架子呢。 “你摆的什么臭架子?敢指使本小姐,你最好是有事——” 花灼刚靠到床边,梁善渊冰凉的手便碰上她的手背。 冰凉。 花灼一顿,也不知这梁善渊怎么这么喜欢动手动脚,刚要借此开骂,梁善渊在她耳畔轻声, “屋子里有几个人?” 几个人? 什么意思? 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吓了花灼一跳,抬头,梁善渊脸色如纸张,瞳仁儿漆黑,眼眸弯弯。 她什么意思?不会是忽然发疯,想说自己不是人吧? 花灼心惊肉跳,却听她道,“不要声张,不要盯着它,不要再聊它。” 花灼这才眼睫微颤,浑身发凉的转过头,隔着梁善渊的遮挡,低头数着屋里的脚。 一个人,又一个人数。 烛火暗淡晃晃。 一,二,三,四,五...... 一,二,三,四,五...... 许如意今日是白色的衣服,穿着他最常穿的,墨蓝色的鞋子。 孟秋辞也是一身白衣,但衣角处绣着桃花的刺绣。 听澜穿着她最常穿的浅蓝色衣裙。 梁南音坐在缠枝木椅里,穿着粗麻衣衫,穿一双白色绣鞋。 多出来的那个‘人’呢? 花灼总是捕捉不到,但不管怎么数,就是多了一个人,她再恍惚,只看一双穿着红色绣鞋的脚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床边,就在梁善渊的身后。 花灼满身冷汗。 不要声张,不要盯着它,不要再聊它。 不要再聊它! “八姑娘,我还想问问,吃年夜饭当夜,那个梁海有什么——” “啊啊啊!”花灼低着头尖叫一声,忽然道,“烦死了!不许你们再聊了!” 众人都被她这忽然一嗓子吓了一跳,登时聊天终止,梁善渊习惯成自然的牵着她一只手,往后退了退身子。 此女个子小小,嗓门却不小,她已有所领会。 “你们一点都不关心我!本小姐都病了!受了那么多的惊吓!你们还在这里聊这些要本小姐害怕的东西!你们这一群坏人!” 花灼大喊大叫,“还有你!听澜!屋子里就点一盏蜡烛你想做什么!吓唬本小姐不成?!还不快去把烛台都点亮!” “啊?可是小姐......不是您说蜡烛点太多晃眼......” “本小姐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来这么多废话!” 听澜登时像个鹌鹑,忙去点屋子里的烛台,花灼满身冷汗犹如刚从水里捞出,忙退到梁善渊阴影之下,又去偷摸摸数屋里的人数。 对了。 这次对了。 她大松下一口气,刚有些愧疚想给众人纷发些宝物金财,外头,有人远远跑进来。 “八小姐!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梁南音愣愣站起身,“怎么了?你慢慢说,别急。” 她拍抚着小丫鬟的后背,那丫鬟急的满脸通红,抓着梁南音的胳膊, “您!您快去杨夫人那儿!看看!看看六哥儿!六哥儿!六哥儿溺水!跳进湖里!溺水!” 众人齐齐一惊,梁南音已经背着药箱急忙赶往杨氏居处, “师兄,” 屋内一静,孟秋辞面色极为难看,“看来不能再拖了,此鬼定是对梁家抱有深仇大恨。” “嗯。” 许如意郑重点头。 花灼也想一同跟去,却被许如意孟秋辞二人阻拦,临走之前,他将画好的符纸都交给了花灼。 花灼又要他在门外设了一圈封印加固,目送许如意孟秋辞二人离开,却依旧放不下心。 “不如我今夜留下陪你一同睡吧?花灼姑娘。” 花灼看着梁善渊一张鬼气森森的脸,非常干脆的摇了摇头。 怕鬼,就要另一个鬼陪?她又不是疯啦。 都是鬼,梁善渊还比其他鬼更凶,她其实都很害怕好不好! “哪来的回哪去,你算什么,也配陪本小姐睡觉?” 听着脑海中传来的阴德+20,花灼倨傲一抬头,猫儿一般倒回床榻里,丝毫没注意床幔之外,微眯起眼望她朦胧身影的梁善渊。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许如意二人来的较晚,梁南音已经面色苍白,颇有些恍惚的背着药箱,从站满了梁家人的杨夫人院里出来,要回去了。 “八姑娘......” 许如意上前,梁南音对他们摇了摇头,随之,里头传来杨氏撕心裂肺的哭声,正堂里灯火通明。 光隔着人群望一眼便知,梁世奇的尸身躺在正堂地上,流了一地的水,尸体泡的有些浮肿。 “又是溺水?” 梁南音明显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站在人堆儿外头,闻言,好半晌才点了下头,随之,眼泪也掉了下来。 “他一向爱去那湖边散心,明明之前与他都说过的,农历七月间,最好夜里不要出去......结果六哥说要回屋,却兜兜转转,拐了个弯又去了林中湖边散心,被发现时,便已经溺死在湖中了。” 梁南音眼泪落如断了线的珠,孟秋辞眼疾手快扶住她手臂,才没要她摔倒在地。 “你们这俩道士!” 挤满梁家人的院内传来一声厉呵,是梁善仁带着家中几个愤愤不平的男丁气势汹汹过来, “我们梁家请你们过来是驱鬼的!几日下来毫无成效不谈!还又被怨鬼害死一个!你们是怎么驱的鬼!” 第 10 章 “就是啊!” 梁三爷梁末连气的一张如白面的脸通红,直拍抚身侧梁长均的后背,大骂, “大哥!我看御鬼师就是一群装神弄鬼的!白白花了大把银子将他们请来!六哥儿还是没了!咱们梁府可就指着六哥儿了啊!” “而且那看手相的!方才还说六哥儿未来二十年可能中进士!结果当晚便出了事!这不是坑蒙拐骗!这是什么?!” 许如意与孟秋辞哪里应对过如此情况,一时之间面色都极为不好看,梁南音蹙紧眉心,她良善,便是争论,话音都浅弱, “五哥!三叔!父亲!你们别再说了!先不说两位御鬼师是因九弟头七未过,被我母亲与父亲拦着才没有正式开始抓鬼,再者,六哥本就有考中进士之能!这与今日出事有何干系!?” 秦氏一听梁南音竟还敢掺和进来,怕的魂飞魄散,忙要拉着梁南音到女眷一侧,梁南音却没从。 “诸位只说我讲的对不对吧!” 众人一时无言,梁善仁气的指着她鼻子开骂,“要么说女子就是泼出去的水!生下来就是外人呢!八姐儿胳膊肘往外拐!跟咱们梁家人作对你想干什么!” 梁南音不敢置信,傻愣愣望着他。 “五哥儿说的好!”梁末连直点头,“今夜六哥儿都没了!被鬼害死了!她还帮着外人说话!吃了咱们梁家多年的饭是半点儿也不帮着咱们家里人!我呸!” “你们太过分了......!” 许如意哪里见过如此颠倒黑白的,偏偏他生性清冷,自幼在御鬼门派长大,这几个大男人站在一起,一句接着一句,要他根本不知如何插嘴。 “八姐儿是九哥儿的亲姐姐!依我看!今夜作祟的鬼定是九哥儿!八姐儿这是帮着她亲弟弟隐瞒呢!” 梁善仁笃定了。 “好啊!九哥儿生前聪慧!恐怕是因此嫉妒了咱们世奇!毕竟世奇更聪慧!定是八姐儿跟九哥儿看不得世奇好!才要世奇死于非命啊!” 梁末连边哭边喊,“我们梁家的顶梁柱儿啊!” 杨氏也在一边,哭泣不止。 梁南音被秦氏抓着,医箱摔在地上,散了满地药材,秦氏不管不顾,直牵扯着她往众人面前去,许如意与孟秋辞阻拦不能,秦氏气急败坏,抓着梁南音的衣裳,大骂, “跪!你这小贱蹄子!跪!给你父亲!五哥!三爷!四姨娘!六哥认错!还不快跪!你自己造的孽!嘴碎的小蹄子!跟你弟弟有什么关系!你弟弟人都死了还要挨你的晦气!造了孽啊!” “夫人!您冷静些!南音姑娘定绝无此意!” 孟秋辞话音刚落,便被秦氏话堵上,“外人少来管我们家闲事!” 秦氏哭喊不止,梁南音眼泪直掉,被抓着衣裳,眼看膝盖将屈,却听除那两位御鬼师的阻拦声外,有一阵脚步声径直过来,梁南音像是失了魂,余光只见一道明黄衣裳闯入视野。 那大步过来的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倔,竟直接将秦氏一把推倒在地! 秦氏哎呦一嗓子,众人全都傻了眼,梁南音半跪不跪,直被来人扶起手臂站起身,呆愣愣一望,只看见少女漆黑头顶,低头,才见那不好相与的长安大小姐紧皱眉心,个子比梁南音还要矮上半头,却极有气势,凶巴巴瞪着众人。 “你!哪来的妮子!你想做什么!” 梁善仁气的手发颤,直指着她,但见花灼身后跟上来的梁善渊,不知为何,话音却减小不少。 花灼抓着梁南音,先一声不吭往梁善渊身后躲。 梁善渊转过头,只好笑,觉少女不再似猫儿,倒成了凶狠幼豹一般,瞪着双杏子眼站她身后,颇有几分狐假虎威,“你们欺负人!本小姐就要管了!” 她这话直白的很,梁南音怔怔,被花灼往许如意跟前一推,孟秋辞早将她散落一地的药箱都收拾好了,亲自帮她背上。 “谁欺负她了!” 梁末连一噎,嚷嚷起来,“外人管我们家闲事——” “呸!” 花灼一把揪住梁善渊后腰处的衣裳布料,朝他们吐口水,“你们又知道是鬼闹事儿了?依我看,你们梁家没几个好东西!人比鬼都凶恶的很!这梁世奇的死因恐怕才没那么简单!” 一语惊醒梦中人。 几位男丁气急败坏还想骂,许如意先一步上前,对梁长均拱手,“县令大人,在下认同舍妹观点,因农历七月,诸位便觉定是怨灵搞鬼,不若先请仵作检查尸体——” “检查什么尸体!定是九哥儿阴魂不散!父亲!”梁善仁气的咬牙切齿,“这御鬼师就是想甩脱责任!” “南音,你过去,先查查看!若查不出什么!再去医馆请老先生过来!若再查不出!那便定是恶鬼闹事!” 梁长均明显是累了,无意再继续争辩,叹出口气,颓丧拂袖回屋去。 屋内映出一片烛火明晃晃。 梁南音收好医箱,走过花灼二人时,对花灼深深弯了下腰,才擦了下脸快步去正堂。 花灼见众人离去,也没动身子,好久,站在她身前的梁善渊侧过头来望她。 女子面庞苍白,耳垂上挂着的白玉耳环摇摇晃晃,漆黑眸竟含带几分笑意。 花灼一怔,哪怕在她眼中梁善渊宛若纸人扎的透着鬼气森森,此时一笑,也觉对方笑若春花秋月,她下意识凶,“干什么!” “花灼姑娘这么怕啊?” “你什么意思?”花灼在鬼面前时刻保持自己的中气十足,“本小姐怕什么了?本小姐天不怕地不怕!” “哦。” 梁善渊笑着点点头,“那花灼姑娘可以先松手了吗?” 花灼看她片晌,垂下视线,自己的手正抓着梁善渊的衣衫,早抓出一大片褶皱来。 花灼:...... 她轻轻松开手,还给梁善渊抚平了下褶皱,才轻咳一声退回两步。 许如意与孟秋辞看完全程。 此时都颇有几分尴尬。 “咳。” 两人对花灼的色厉内荏更有了几分清楚,许如意脸都憋红了,又怕笑出来,自己这妹妹更要生气,对梁善渊道,“五姑娘,待明日我去给您买身一模一样的衣裙送您。” “五姑娘,我那边也有还没穿过的衣裙,你虽身量比我高些,但那衣裙正巧我买的大了些,你应该正巧能穿。” “不必麻烦,几道褶子而已。” 花灼:...... “你们烦不烦!”花灼羞恼,“你们两个不长嘴的!我过来了你们还不感谢我!对付那种人!就是要一声不吭先动手才行!” 花灼本性虽柔软,却深知对付那类无赖,定不能讲道理,毕竟若道理能讲通,无赖就不算是无赖了,如今顶着原身的壳子,更要蛮横一番! 许如意笑着叹气,“是要感谢你,但你怎么出来了?” “我想着不放心,挂念哥哥,我就出来了,” 其实是因着花灼不想落下剧情,没想到一过来正巧碰上这种事。 她不想被许如意训斥,靠在梁善渊身侧,“哥哥,我是跟她一起出来的。” 孟秋辞也笑,宽慰住许如意,“今夜也多亏有花灼妹妹在,之后肯定没事了,我们二人需得留在此处,花灼妹妹先回去吧,五姑娘,麻烦你再送花灼妹妹回去一趟。” “好。”梁善渊点头,许如意又跟上来,见花灼确实带了他送的符纸,才目送二人离去。 * 花灼一出院门,便与侯在门口的听澜先回去了。 若不是方才一出怀光阁便见梁善渊在门口,想着带她一个能少挨点儿许如意的骂,否则花灼可不想半夜里与梁善渊这只鬼同行,连告别都没得,带着听澜溜得飞快。 一路颇为不安刚回怀光阁,便虚掩房门,这一日下来累的筋疲力尽,花灼坐到妆镜前,手撑着脸让听澜给她卸发饰。 妆台桌上,燃着两把青花烛台,烛光明明晃晃,映亮散落满桌的妆品,与妆台桌上的一面铜镜。 花灼掀起眼皮,望铜镜中所映出来,自己的模样。 她虽是穿书,但相貌身型皆与上辈子大差不差,只是原身眉眼间显得更凶厉,花灼原本的眼角生的微圆,显得更加温软。 她其实还挺喜欢这点改变,上辈子她个子就矮,再顶着张温软面孔,平白挨了很多欺软怕硬的人欺负,这辈子个子虽还是这个个子,但眼睛一瞪,再没人敢对她多说什么。 花灼困倦中微微弯起唇,太累,眼皮子一耷一耷,只感受身后听澜给她拆下头饰,用木梳从上往下梳她的发。 梳的一板一眼,与平日里总是有些毛躁的手法不大相同。 倒是有进步...... 花灼心中满意,听澜是原身自宫中带来的侍女,顾念着其他几位照顾多年的大侍女死规矩太多,便从下人堆儿里挑了相貌尚可的听澜,到底临危受命,听澜犯的蠢事不少,梳个头发都经常用力过猛。 梳发的指尖撂下梳好的墨发,取另一缕,指尖擦过她头皮,一片寒凉。 花灼困倦正浓,没掀眼皮,听窗外,忽然传来“砰”一声巨响。 她吓得浑身一抖,抬头,只见昏暗烛光里,窗牖外隐隐约约透出一道属于人的身形来,一只手又用力的拍了一下窗牖,震得窗框晃荡作响。 花灼心跳飞快,抬手抚摸住自己的心口,恐吓之余,又见那只手不断拍着窗牖,“哐哐哐”的响声几乎砸进花灼心里。 这鬼进不来,许如意给她做了法阵的! “别敲了!”花灼安心落意,甚至在这一片砰砰声中,有了几分猖狂,冷哼一声,面上笑得倨傲狂妄,“哪来的回哪去!本小姐才不怕你们这些神啊鬼啊的!不想死就快点滚!” 似是听见了花灼的声音,外头的鬼生气了,那只手敲得更快了,隐隐,还传出了属于女子的呜咽哭声。 花灼只觉屋内寒冷,她抱着自己的肩膀冷哼一声,拿了桌上的另一把梳子,边自己给自己梳头边道,“不用怕啊听澜,我哥哥在屋子里设了法阵的,这些神啊鬼啊的才进不来呢!还跑来我这里吓唬人,真是一群——” 花灼猛地停下动作,呆愣愣望着镜中。 站在她身后,拿着一把梳子,那全身长满了长毛,穿着听澜衣裳的‘人’。 也是这时,外头“砰砰”乱砸个不停地响声里,传出听澜恐惧至极的哭声。 “殿下!快出来啊殿下!您快出来啊殿下!您在跟谁说话啊殿下!” 第 11 章 “这是,” 身后,那个‘人’用极为缓慢且不自然的声音开口说话,也是这时,花灼闻到了一股味道。 极为浓重的血腥味,又含带着令人想吐的腥臭。 染满鲜血,长满长毛的胳膊过来,那‘人’长了一只很小的手,指着花灼搁在妆台边上的口脂。 “什么啊,姐姐。” 花灼全身冷汗,根本不敢回头看它。 第六感让她觉得,只要看到它的脸,就会出现一些无法挽回的后果。 为什么鬼能进屋子里啊!许如意在原著里根本没有那么废啊! 幸好花灼,是越紧张,越能冷静思考的那类人。 ——身后的‘人’,可能很爱漂亮。 第一次见到的恐怕也是她,穿着的是一双很小的红色绣鞋,今夜过来,还穿了听澜的衣裳,听澜的父亲是裁衣师父,给听澜做的衣裳都十分漂亮,此鬼恐怕是没找到花灼的衣裳,便挑了听澜的衣裳穿,又问她这桌台上的口脂,定是个......定是个爱漂亮的小朋友..... 对!把她当成!当成爱漂亮的!可爱的!小朋友!她!她可能!只是相貌!相貌和其他的小朋友不太一样!不能!不能歧视她!没错!就要这样想! “是是是呀,” 花灼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磕巴成这样,两个字磕巴了半天,她弯着自己的唇,不回头,只低头看着口脂罐子上雕刻的荷花纹样,“这这个,很漂漂亮的,送给你呀。” 完了。 眼泪要流下来了。 花灼双手抖得像被电击了一样,将口脂罐子拿起来给她。 “真的吗?” “真的吗?” “姐姐,真的可以,送给我吗?” 身后的声音,极为怪异,缓慢,又透着黏腻,根本不像小女孩,而像是没有性别之分的,怪物。 “当当当然啦,”花灼眼睛睁得很大,拼尽全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见她没有动作,指尖过去,碰上身后“人”的手。 一片冰凉,与梁善渊纯粹的冰冷不同,透着阴森的滑腻,长毛之下的皮肤极为柔软,好似一张松松的皮盖到□□上,令人毛骨悚然。 完了。 眼泪,快掉下来了。 花灼将口脂罐子飞速放到她手心里,“哎,哎呀,姐姐的眼睛,有有,有点不太舒服呢!可爱的小朋友,等等姐姐揉揉,揉揉眼睛哦!” 花灼飞速的用袖子将眼泪擦下去。 不能露怯,不能露怯。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许久,她竟听到梁善渊的声音。 “七姨娘——” 这声欲言又止,房门竟被一把推开,花灼不敢置信自己会劫后余生,浑身冷汗淋漓回头一望,身后空空如也,连带着她那盒口脂也消失不见。 还没来得及要她缓缓精神,便闻一道浓稠饭菜香绕过鼻尖,抬头,竟是那疯疯癫癫的梁孟氏端了个大瓷碗过来她的面前,身后,赶到的梁善渊正阻拦她。 “七姨娘,我同你说过了,她不是梁海!” 听澜也哭哭啼啼进来了,忙护到花灼身边。 花灼坐凳子上,不明所以,只见梁孟氏傻呵呵笑着对她端过猴脑,“乖儿,不怕,不怕,吃了,吃了你就聪明,聪明,比梁世奇,比梁善仁,不差!不差啊!” 她声嘶力竭,花灼下意识垂眸一看,只见浓白香醇的粥汤里,好几颗扭曲猴脑被汤水浇灌,还冒着热气呢! “啊!” 花灼几乎是登时吓了一跳,听澜也才反应过来,忙抱住了花灼,大声驱赶,“哪来的疯婆娘!滚出去!还不快滚出去!滚!” “乖儿!乖儿!娘没有疯!娘没有疯啊!吃了这个文曲星上身!聪明!乖儿!” “七姨娘!” 梁善渊一张素来温和沉静的美面少见带上几分无奈,她揽住梁孟氏的胳膊,梁孟氏登时尖叫不已,梁善渊使了些力度,带着尖叫连连的梁孟氏出去,“七姨娘,她真的不是梁海,梁海早在年前跳池塘去了,您不记得了吗?” 房门一关,只能听到外头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花灼只觉今夜几次三番受创,精神已到崩溃边缘,全身都累,心像悬在麻绳上,她不敢坐在妆镜前,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听澜害怕,又嘴碎,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小姐您是不知道,我走在路上莫名就眼前一黑,接着就像鬼打墙一样走不出林子,回到怀光阁就看到您和其他人在屋中讲话,吓死我了呜呜呜!怎么会这样啊!” 花灼朝左转了一圈。 “小姐,那恶鬼怎的还会装成人样,这也太吓人了。” 花灼朝右转了一圈。 “小姐,怎么办啊,我带着您去两位御鬼师之处,今夜咱们别在这房里睡了!” 花灼又走了一圈。 “小姐唔——!” 听澜话音将止,是花灼两手掐住了她的脸蛋,听澜“呜呜”不停,花灼松开手。 “回我哥哥那边?我才与梁家人出了矛盾,我才不去呢!梁家人不比鬼还吓人?” 花灼比谁都烦,在屋子里兜了几个圈子,坐回到床榻里,将听澜赶去另一间屋中睡觉。 见听澜害怕,花灼将身上许如意给她写的符纸送她几张,这符纸到必要时可杀恶鬼,却并不能要恶鬼恐惧,只能杀不能避,使用起来颇要些本领与胆量。 可说实话,花灼见了许如意这三脚猫功夫,对他画的符都不是很信任了。 明明原著里许如意十分强的啊! 怎么这么弱! 难道原著其实真的有问题?和现实有出入? 花灼会这样怀疑,其实多半原因,还是因为梁善渊。 她是真的觉得梁善渊性情好像还不错...... 对方是鬼,此设定不会有假,原著中梁善渊不需睡眠亦不需用饭,恐怕今夜也是在路上见到了梁孟氏给她端猴脑,担心才跟过来的。 而方才在她房中的那只‘鬼’,大抵也是因听到梁善渊的声音,才登时消失了踪迹。 好人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像原著中对许如意吹嘘的天纵奇才一般虚假,梁善渊并非良善之辈,而是杀人恶鬼这一信息其实也有作假成分? 花灼陷入怀疑,却也没有肯定。 不管梁善渊真正性情如何,花灼都不会与其成为朋友,而且之前系统也确实检测出梁善渊对她的杀意,最重要的,梁善渊是原身的仇人!每天骂梁善渊是花灼一定要做的事情!落下一天可是要扣阴德的! 她等的都有些泛困,才见只有树影摇曳的门外,落出道纤瘦身影逐渐走近。 “叩叩”轻轻的两道敲门声,回荡在夜色之中。 “花灼姑娘,没事了,今夜真是对不住,我家中人给你添麻烦了。” 门外传来的温缓嗓音,带着男女莫辨的玉质,极为好听。 花灼抱紧自己怀里锦被,声音些微干涩,“本小姐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们了。” 屋门外,女声一静,片刻略微含笑,温柔若春风,“多谢花灼姑娘体贴。” “你进来说话。” 花灼将脸埋进锦被。 漫漫长夜,她疲累一日,还想睡个好觉,可偏偏,吓得不敢睡了。 要听澜守着她也怕,许如意的符她也不信任,孟秋辞与许如意一同在主堂那边,她也不想过去。 兜兜转转,今夜能依靠的居然只有一只鬼! 花灼简直欲哭无泪。 雕花木门被从外推开,泄露满地月光,映远处,柳树树影摇摇晃晃,身穿白衣,个子高且瘦的女子踏过门槛,裙摆逶迤,她墨发未束,垂落满身,面孔清艳又显柔和,站到门口,微弯眼望花灼。 “花灼姑娘睡不着吗?” 花灼一噎,没吭声。 “害怕?” 她又问。 “我才不怕呢!” 笑话,怎么能在鬼的面前露怯!恐怖片里非常不怕鬼的跟非常怕鬼的都第一个死好不好! 梁善渊轻笑,转身离去,花灼一怔,松开了怀中锦被,鞋子都急忙穿上一只,“你做什么去?” “去拿被褥,我打地铺,今夜陪着花灼姑娘一起睡,”梁善渊苍白纤细的手揽着门把,温声道,“我住处不远,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回来。” 雕花门一关。 花灼脚尖踏回床榻里,颇有几分被看清心思的羞耻。 怪不得原著中说梁善渊为食心恶鬼,此鬼如此狡诈,竟能将她的心看的如明镜一般。 “不过......也不一定......” 花灼双手一点点抱住锦被,脸压在锦被上,忍不住喃喃自语,“万一她其实没那么坏呢......?” * 夜深寒凉。 除主堂外,梁府空荡荡,只余廊檐下白灯笼被阴风吹得摇摇晃晃,身穿一身素衣的女子抱着墨蓝色被褥走在廊道内,步子好似用尺量过一般规整,宛若夜色中漂浮的一抹幽魂。 她一路走到怀光阁,却并未先进去,而是抱着被褥,绕去怀光阁侧门。 草丛间低头细看,围绕着怀光阁,用小木头为柱子,绑了一圈的红绳,每根小木头上头都贴着一张符咒。 而梁善渊站着的地方,最关键的阵眼符咒被一块生肉砸进泥土之中,生肉吸引,已经爬满了蚂蚁,符纸被荤腥脏污之物所压,导致毁了整张阵法。 女子面无表情,好似纸扎人一般,面白眼黑唇红,她垂眸,将方才送梁孟氏离开时,从其头上取下的几根头发扔在地上。 一张古井无波的面孔这才荡出些许浅显笑意。 这御鬼师过来的门派恐怕是佛道两门同修,那男子所设下阵法虽极为强效能抵御外来鬼魂,却惧荤腥,破界极易。 毕竟鬼魂也厌荤腥,此阵法只为挡鬼,恐怕根本没想过,梁府内会有‘人’破阵。 如此珍之重之待那骄纵贵小姐,倒也更方便了她行事。 只是那床榻上挂着的木牌,实在烦厌…… 梁善渊轻轻皱眉。 * 花灼坐在床榻里等,好几次困得刚要闭上眼皮,又莫名心起凉意,忙睁开眼。 几次来回,已是身心俱疲,待见那道白衣身影进屋来,花灼耷拉着一双困眼,还有些没回过神。 “梁善渊?你回来了啊,我等你好久啊。” 少女困倦,声音细弱,枕着怀中锦被,墨发流水似的渡满月辉,如娇柔猫儿。 梁善渊望她模样,微顿,片晌关好屋门。 第 12 章 此女现下大抵困倦之间,恍似未伸出尖爪的猫儿,梁善渊抱着锦被到她床前,“花灼姑娘,很害怕吗?” 花灼困得厉害,连骂她的力气都没了,她坐在床榻里,抱着锦被,鼻腔里泛出声“嗯”,又道,“只是有一点而已。” “花灼姑娘,我今夜会留下来打地铺睡,” 继而,她轻唔一声。 “我看这床榻上挂着的木牌感觉摇摇欲坠,花灼姑娘,我去吹烛火,你将这木牌摘下来吧,不要入睡时掉下来,砸到你便不好了。” 此女说到底,也不过是位今年尚不足十六,依赖兄长,娇纵任性的姑娘。 梁善渊见多了他人对自己的好感,亦见多了他人对自己的厌恶,无非是嫉妒心起,亦或者认为她并非是表面所展现的良善之辈,但不足两三日,皆会对她改观,变得与那些对她抱有爱慕,羡慕,喜爱之人一样。 活着的人,在她眼中全都一样。 此女的心中戒备,于梁善渊而言,突破也简单非常。 花灼懒散的掀了下眼皮。 烛火明晃晃,眼前身穿素衣的梁善渊笑得温和,面若玉观音,恐怕修罗都无法拒绝她的半句提议。 书中,梁善渊也时常如此。 她用温和表面要许如意抛下一切,蛊惑许如意将曾经淋一下雨都舍不得的本命铜钱剑埋在泥土中,扔掉身上所有的符纸,与孟秋辞决裂,最后那日,笑着指了指前方幽林。 “许公子,我实在走累了,你我去里面休息休息吧?” 身无一物的许如意被梁善渊带入幽林,挖出心脏,而那片幽林之中,遍地是被梁善渊骗进来的人类,食心恶鬼勾引人心后,再将其心挖出吞吃,后将胸膛空空一片的尸身随手扔进无人幽林。 花灼一直很好奇,梁善渊是怎么骗人的。 恐怕就是像现在这样骗吧? 此木牌为驱鬼木牌,能抵御鬼魂不进床幔,花灼已经靠此木牌抵御过一次鬼魂,梁善渊摘她木牌,想要做什么? 花灼轻轻的眨了一下眼,“少管我的闲事,以为你自己是谁?这木牌可是我哥哥给我系上的,要解也需得是我哥哥给我解下来。” 少女声娇蛮,说完,拉上床幔便躺回床榻里。 侧脸刚沾上软枕,便听脑内一阵刺耳警报,花灼顿时心惊肉跳,困意消退,双眼瞪大盯着外头,却见隔着床幔的那道模糊身影,正动作温和的在地上铺床。 嗯?? 这警报声一直到梁善渊躺下都未消散。 杀人鬼这是想做什么? 就这么想钻进她床榻里杀了她? 花灼简直摸不着头脑,闭眼入睡,召唤系统,那令她头疼的警报声才停下来。 “系统,你好,可以检测一下目前梁善渊对我的杀意吗?” “可以的灼灼,一次十分阴德哦。” “好的。” 硬币投入罐子一样的声音传来,系统用它一贯平到毫无起伏的声音道,“灼灼,检测到目前梁善渊对你的杀意为百分之九十哦。” 花灼:? 花灼忍不住睁开眼,撩开一点床幔,梁善渊正躺在她床榻下,月光映过树影的斑驳映上她一张如玉美面,人家闭着眼,显得十分平和,温柔,若不是看过原著,花灼知道梁善渊不需睡眠,也不需用饭,都会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花灼姑娘,你睡不着吗?” 梁善渊闭着眼,温和道,“需要与我说说话吗?” 干! 一向好脾气的花灼都忍不住在心底骂脏话。 “我才不需要呢!我睡得着!你少说话吵我!” 花灼猛地将床幔放下,将自己缠进被褥里缩到角落,胳膊都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她继续与系统对话,“系统,你好,请问梁善渊是真的,真的对我杀意有百分之九十吗?” “不是哦,灼灼,” 花灼微愣,松下一口气,对,对,系统果然也有出错的时候嘛!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可怕!鬼生前也是人!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有人能伪装到这种地步嘛! “检测到目前梁善渊对灼灼你的杀意高达百分之九十五哦,长了五格呢,灼灼真厉害,但是灼灼在完成任务的期间也要小心自身安全哦!” 花灼:...... “系统,你好,请问我目前有多少阴德?” “共两百三十分哦!灼灼!友情提醒,与原身心悦的许如意更加亲密,或是给原身的父亲母亲寄信寄礼物也能赚取阴德哦!不只有辱骂梁善渊一种方式哦!” 花灼抿了下唇,“好的,谢谢告知,请帮我解锁原身死亡剧情。” * 白日里会感受到阳光落上皮肉,体内业火炙烤的痛苦。 黑夜里,体内业火亦不会止歇,只是不再若白日一般,皮肉也会觉得痛苦,能有片刻喘息。 但依旧难熬。 难熬到,真想将这世间活着的人与物,全都杀掉。 梁善渊侧躺在床榻里,月色薄蓝间,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床幔中的身影。 那贵小姐的脖颈,恐怕如她手腕一般温暖柔软,掐她定如掐面剂一般,不必太用力,便能要她人头落地。 大抵是察觉杀意,体内业火扶摇而上,梁善渊闭了闭眼,一点点支起身子,从床榻里坐了起来。 墨发若流水倾泻。 却在摇摇晃晃,即将走到少女床幔之前,停下脚步,露出些微复杂神色。 他不想再‘后悔’了。 恍惚间,陷入沉思,他总想起,上天曾‘回报’过他的那一次经历。 他无名无姓,忘却前尘,恐怕是喝过孟婆汤,却误打误撞跑回世间,没有过来抓他回去的黑无常,他成了一只前事不知,游荡人世间的孤魂野鬼。 那时,只有受阳光炙烤后的皮肉之痛,他亦无法忍耐,只有杀戮会要他得到些许痛快。 他不知道自己怎会对活着的一切抱有如此杀意与敌意,一开始,他是残杀一些牲畜,再后来,他游走于人潮涌动之间,逐渐发现了怪异。 他无论走到哪里,遇到的人们,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对他另眼相待。 他们与她们,给他搭建屋子,送他衣服,将每日的饭食送给他,可他无法吃活着的人类吃的食物,每日都会将那些食物扔掉。 他不理解活着的人类为什么会那样对他,直到一夜,有个男人又给他送饭时,触摸了他的手。 那种触摸的方式,真奇怪,他不大喜欢。 所以,他笑着喊男人进屋来,往常都是这样,只要他笑一笑,那么所有人类就都会莫名其妙听他的话,他虽然不大理解,但他知道,只要笑了,人类就会听话。 那男人也如每个人类一样,进到屋中。 而后,他像对待那些牲畜一样,将那个男人的全身都细细的剥开。 他很好奇,人类的体内与牲畜的体内有什么不同。 结论,是人类的心脏,真的很好吃。 很好吃。 很好吃。 所以,他那一夜笑着敲遍了村子里,所有人的房门,将能抓到的人,全都抓住,剥开他们的胸膛,取出他们的心脏。 很好吃。 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 听到人类的哀嚎,他觉得很痛快,他一直很不理解,为何这些人类如此愚蠢,却依旧是活着的。 活着。 这些人类如此愚蠢,依旧没有被老天爷抛弃,人类行走于六道轮回,可他却被抛弃了,他要尽量的躲避阳光生活,无法体会人类食用的,饭菜的香味,他们说饭菜很香,他闻起来只觉得想吐,他们说饭菜很好吃,他吃起来总觉得像是再食用地上污臭的泥土。 老天爷如此对待他,抛弃他,却如此厚待这些人类。 他将村子里,人类的尸体费力的,一具又一具拖进荒林,这些人类,都帮助过他,给他缝过衣服,做过饭菜,怕他冷,给他暖炉,人类用痴迷喜爱的目光望着他,而如今,这些人类的胸口破了个大洞,心脏落入他的肚中。 “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不吃东西吗?” 天色破晓时,他点了一把火。 笑着看堆成小山的尸体。 如果这些尸体活起来,看到他会恨他吗?恐怕不会,活着的人们永远会原谅他,如果不原谅,他笑一笑,也就全都原谅了。 “谢谢你们,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吃饱’了。” 他将手中燃起火焰的木棍扔进尸山之上,很快,起了一片烈火熊熊,天快亮了,他躲起来,继续去下一个村庄,下一座城池。 他杀了不知道多少人。 吃了不知道有多少颗心脏。 过了,不知道有多少年。 可能有好久,好久,因为城中逐渐发生战乱,王朝更迭,江山易主,周而复始,只有他还活着,这期间,有很多人类在打探他的行踪,给他取了很多的称呼,例如,食心恶鬼,心妖,杀人鬼,坊间,还出现了许许多多以他的事迹为歌词的童谣,但就算是他从这些人的眼前经过,这些人不仅认不出他,还会忍不住痴迷的望着他。 真古怪。 真可笑。 他肆无忌惮,杀人如麻,在一夜中秋佳节,跳进一座偏僻的山中寺庙。 他杀光了寺中的和尚,这些和尚可算不会用痴迷的目光望着他了,反倒都在拦着他,拼命挣扎,想阻拦住他走向里间的脚步。 他只是面带浅笑,掏空了一颗又一颗心脏,他已经懒得吃了,将心脏揪出来扔到地上,踩着满地尸身血海往前走。 金身佛像之下,坐着一位入定老僧。 他以为这老僧会求饶。 但老僧只是抬起哪怕苍老,也依旧明亮的眼睛,怜悯的望着他。 “看什么?” 他不知缘由的厌恶那目光,用刀子将老僧的眼睛划烂。 他不想直接将其掏心而死。 他想将其折磨至死。 “恶鬼,留下来吧,” 老僧却只是,用颤抖,且气若游丝的声音,如此道。 “留下来吧,你心中怨恨苍天,本若明镜之心被仇恨侵蚀,生前定是遭受了无边冤苦,口不能言,如今心中含恨,却身背太多业债,不还,不行啊,你看不到,但你身上浸满亡灵鲜血,一条路走到黑,早晚有一日,你会痛苦至极,悔不当初啊,冤孽,冤孽啊......” “你觉得我可怜?” 他笑得荒诞,一根一根将这老僧的指甲拔掉。 “我可怜吗?不如多可怜可怜自己吧?和尚。” 那老僧疼到浑身痉挛。 却在濒死之前,与他说出那句令他毕生难忘之言。 ——不还,不行啊。 他只觉可笑,杀掉了和尚,自那之后,他体内便燃起了业火。 若他心中有恶,有杀意,业火便会自体内反噬,炙烤他灵魄,若他向善,救人,业火便会不再浮动。 如一道禁锢。 这是那老和尚给他的禁锢。 他后悔,若当初没杀进那寺院,而是换了个地方就好了。 第 13 章 这,便是梁善渊的后悔。 杀那老僧,他得到了如此惩罚,自此行动受限,心中怨恨再无从发泄。 若杀了花灼呢? 这唯一解药,若擅自动其一根指头,恐怕代价更会要他难以承受。 梁善渊目光沉沉不语,体内业火炙烤起伏,激起他眼眶一片通红,宛若雪肤擦上一层胭脂,却忽觉不对,转头回望。 漆黑门窗外映出树影森森,梁善渊微凝目,轻轻起身,直接拉开房门。 院外之人明显吓了一跳,待见开门的人是她,更是惊慌失措,下意识后退一步。 梁善渊指尖一搭门把,屋门关闭,她从上至下望眼前梁善仁,待见对方手上藏又不藏的柴刀,心中微讽,面上无纤毫变化,“兄长,为何半夜来了这里?” 梁善仁一听她用那轻柔声音唤出的一句兄长,面色便再绷不住,恐惧之中带满狠厉的目光森森盯着她,“你又为何会在此处?” “我前几日与花灼姑娘结成友人,今夜花灼姑娘的兄长皆留守前堂,临走嘱咐我多多关照,我便在此留宿一夜,”梁善渊目光轻掠,笑容温柔,“护花灼姑娘一夜周全。” 梁善仁听她沉静说话,只觉心头泛森然冷意,大咧咧将柴刀拿在手中不藏,抬头盯着,却见对方漆黑瞳仁儿也一眨不眨回望,不仅毫无惧意,竟含带高高在上的期盼,似长夜漫漫,深觉无聊,想瞧瞧他有什么打算。 梁善仁目光阴狠,心中更为暗恨。 当年善渊出事后,整座梁府虽明面论为失踪,却深知其恐怕凶多吉少,李夫人积忧成疾,为求女归来,整日吃斋念佛,最常去宁州清风寺,此寺为求子求学之寺院,李夫人为一双儿女求神拜佛,一年寒冬日,在寺院门口见到了个扫洒门庭的女孩。 尚不足十六的模样,手拿扫帚,打远一瞧身型,只觉茕茕孑立,李夫人走近一瞧,不知不觉便掉下泪来。 多赶巧?此女不仅与走失的女儿望上去年龄相当,便是面容也近乎别无二致!只是明明生了相同五官,善渊显英姿飒爽,这女孩却透着股阴翳之美,小小年纪便要人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将目光放到其身上去。 李夫人当日便上山询问清风寺住持此女来历。 旦闻此女无父无母,偶尔过来清风寺干活儿只为讨一日斋饭,李夫人心疼之下,更添欣喜,招来此女询问其名。 此女声音小小,“阿善。” 李夫人怔怔,“你叫阿善?” 此女点头,“我此生只愿与人为善,助人为乐,便为自己取名阿善。” 李夫人当即泪如雨下,“好孩子,你可想有个新名字?” “新名字,就叫善渊,就叫梁善渊,好孩子,你可愿随我去我家中?做我的孩子?” 那之后,孤女阿善摇身一变,成了黎阳县县令家的五姑娘。 梁善仁心怀忌惮。 可他自第一眼见此善渊到家中,便总觉若家中混入了一只恶鬼,善渊住在曾经的梁善渊居住的青竹阁里,梁善仁自此行至此处都要绕路走,否则一经过青竹阁便心觉阴冷。 只今夜不同,屋内那小贱婢如此坏他好事,梁善仁断不会轻易回去,梁善渊孤身一人在这儿,他怕什么? 思忖到这里,梁善仁冷笑, “你需得起开,今夜屋里那小妮子坏咱家事情,害咱家中几个大男子平白起了内讧!她一个外来的小妮子有几分的能耐?今夜我需得教训到她恐怕为止!往后掂量明白咱们梁府不是她一小女子能招惹的!否则咱们梁府再无颜面可论!” “哦,” 梁善渊笑着点点头,却没让步,“兄长确定?” “我有何不确定?你想拦我?”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恐怕你要她知道了你的厉害后,咱们梁府恐怕就要因兄长遭难了。” 梁善仁不解,只当她故弄玄虚,却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 “此女与——” 梁善渊手指了指天上,梁善仁登时不敢置信, “牵扯甚大,圣人海纳百川,虽未发布不允许坊间百姓冠花姓诏书,但此女自长安来,我在此留宿,观此女穿用皆不似寻常,兄长,此女可并非御鬼师,恐怕是御鬼师护送的贵人。” 她往旁侧让了几步,留出个能进门的空,“话说完了,兄长请吧。” 梁善仁吓得腿都软了,缓缓回过味儿来,想问什么,都怕深更半夜扰了屋内贵人清净,他攥着柴刀,宛若攥着把烫手山芋,慌慌张张摆手要离开,却被梁善渊喊住。 “兄长,”梁善渊朝他招招手,月色下,一张如玉观音面透着几分阴气森森, “你先进来,有样物什挂在床边,需得你帮忙摘下,否则半夜砸醒了贵人,怕府内都得跟着遭殃,你办了好事,我明日不提今夜的事情,在贵人面前多提提你其他的好。” “六哥儿死了,”她手半掀帘子,露出屋内漆黑一角,如她眼珠一般浓黑,深不见底,“梁府可只能靠着兄长你了。” 梁善仁不知缘由,明明这话方才在主堂已经听了不下十回,心中却一片迷迷瞪瞪,竟放下柴刀跟着她进了屋。 * 天色初破晓。 主堂内众人熬了一夜,多是昏昏沉沉,梁南音收拾好医箱,低头注视躺在地上的梁世奇,忍着喉间哽咽,将梁世奇的脸用白布盖好,整理好一切衣着,方才低头,小声耳语, “六哥,南音定不会要你含恨九泉。” 她说完这句,只觉旁侧目光望来,竟是坐在下首的杨氏,她身为梁世奇之母,泪若小河,哭了一晚上,到现下天色初亮,泪早已经流光了。 梁南音叹出口气,到她跟前,“四姨娘,南音查好了,辛苦去里头找父亲来吧。” 杨氏张了下嘴,欲言又止般,竟什么也没问,拖挪小步进了后院。 梁长均明显也一夜未得休息,自里屋出来,讲话都有几分气若游丝,“如何?” 梁南音将结果告知梁长均一人,便背好医箱,踩着青白日头出了房门。 “八姑娘,如何?” 许如意与孟秋辞二人在院外驻守一夜,一方面怕真有恶鬼作祟,另一方面更怕梁家人又对梁南音无礼。 梁南音心下感激,“查清楚了,我六哥并非为恶鬼所害,而是生前头受重击,又被人勒过脖子,后拖去我六哥最常去的后林湖中,伪装出被鬼袭击之假象。” “若肯定如此行踪,那凶手定是......”孟秋辞欲言又止。 如此熟悉梁世奇行踪,定是其身边人。 恐怕,定是昨夜主张恶鬼索命的几人之一。 “嗯,”梁南音苦笑,“‘命运多坎坷,防范身边人’,孟姑娘此挂当真是灵验到令我心觉恐怖。” 她并未多言,许孟二人也并非善言谈之辈,没了花灼,几乎可以一天不讲闲话,梁南音望日头,笑了笑, “两位大师,若现下有空,不妨随小女一同出府,黎阳县美食虽不如长安,但也多当地特色,小女顺便想问问两位花灼姑娘的喜好。” “花灼?”许如意一愣,才回想起,“你是顾念昨夜那事?我身为她兄长,知她脾气秉性,虽骄纵任性,却心肠不错,帮人也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挂在心上的。” 梁南音摇头,“昨夜若不是有花灼姑娘在,我会被我母亲压着在地上磕头磕到头破血流为止,曾经都是如此,花灼姑娘不仅帮了我,亦帮了我六哥,毕竟没有花灼姑娘,我也没机会帮我六哥看清冤屈,还请两位大师给小女一个报答机会。” 话说到这份上,怎还会推却,三人踩着阴暗晨光,一同出了府去。 * 天色阴暗,透着阴凉。 躺在床幔里的少女指尖颤动几下,恍惚间睁开眼,只望落着床幔的头顶,鬼压床一般起不来身子。 好累。 “花灼姑娘,你醒了吗?” 这声极为温柔。 花灼浑身一定,顿时若冷水兜头浇下,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白纱床幔外,守着道熟悉身影,观音美面经朦胧纱幔隔绝,更显温柔中添带些许佛性。 恍似一记警钟,折磨花灼一夜的梦境,若潮水层层袭来。 梦中,梁府陷入火海,星火缭绕之中,将漆黑天际映出一片红光四溢。 花灼摔到地上,满头的珠围翠绕,身上金丝缕衣倒映红光星亮,她泪颤颤落下,浑身发抖盯着眼前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仇敌。 “为什么会是你?!我要我哥哥!我要我哥哥进来救我!” 花灼在慌乱之中不顾自身性命跑回梁府火海,为的本就是要许如意心急如焚,她早就受够了,早就受够了许如意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放到眼前这女人身上! “还不快滚出去!你这上不得台面的贱婢!”花灼一把抓起地上的金钗,费力朝梁善渊扔过去。 偏偏梁善渊不躲不避。 锋利金钗划过她哪怕在火光之间也透着森森冷白的美面,破了道长长的痕,却漆黑一片,滴血未落。 花灼顿时如坠冰窖,还有什么不明了?! “你是鬼,还是妖?”花灼恐惧之下怒声大骂,“岂有此理!竟敢如此将我哥哥戏耍于掌心之上!” 花灼双手抓着地上落下的金钗,披头散发,怒目而视那张观音美面,只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我早该觉察出你这妖异不对,你一分饭菜不吃!躲避日头行走!辩不出水温冷热!眉眼之间如此阴气森森!怪我太傻太蠢竟到此时才发觉你有所不对!” 花灼手往衣襟里探,只去抓衣襟里藏着的同心铃,这同心铃是她从宫中带出来的宝物,只留自己一个,与许如意一个,她这边的同心铃一响,哥哥定会急忙赶来救她! 手刚将同心铃攥进手心。 却听一声微讽轻笑。 女子一身白衣,顶着面上伤口,苍白指尖勾了道物什出来,不是那同心铃,还能是什么? “你——” 花灼不可置信低头,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同心铃被掉包了。 却听她话音嘲讽,“这是我几日前觉得好看,从许公子那处讨来的。” 她轻轻摇了摇同心铃,花灼满脸苍白,听着自己手中的同心铃跟着轻轻响荡。 “你骗人,我哥哥怎么会把同心铃给你!定是你这妖异偷来的!” 花灼大怒,怒极气极,已满脸是泪,根本无法相信。 “这是我的贴身之物!是伴我从小到大的物件!我给之前告诉过哥哥的!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是我的命物!他怎么可能会给你!?是你偷的!你偷走的!” “嗯,我知道这东西对你而言很重要,”梁善渊浅笑,手不停地轻轻摇晃着同心铃, “所以讨来其实废了点功夫呢,我说这东西真漂亮,很想要,许公子虽纠结,但我索要几次还是给了我,听闻此物还是你特意在你阿兄过生当夜送给他的,花灼妹妹,当真可怜可爱呀。” “才不可能呢......” 花灼轻轻摇着头,满脸是泪,听着手中同心铃轻响,几乎泪如雨下,曾经的尖牙利齿,几乎全部遗忘,只会重复一句,“才不可能呢......” “我哥哥才不可能......将我最重要的东西......”花灼呜呜哭起来,她墨发尽散,身上金丝缕衣早沾满泥土,“给了你呢!才不可能呢!” 却听同心铃一声响过一声,她怔怔回神时,梁善渊已经站到她面前,捋着身上素衣蹲了下来。 那双鬼气森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花灼愣愣,总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了。 “花灼姑娘,你其实是皇室之子吧?” “什么?” “你是皇室之子吧?” 花灼还想说话。 可她张开嘴,只吃到嘴里满口的腥甜。 低头,那只苍白的手不知为何如此有力,竟挖透了她的胸膛,晕染出一大片猩红的血。 花灼流着满脸干涸的泪,随她手抽离,再没了支撑,直接摔倒了地上。 “为什么......?你知道......你知道我是谁吗?”花灼费力,早已头昏脑涨,一字一顿道,“我父皇......母后......不会放过你的......” “我哥哥......哥哥也......” 她眼前被泪意模糊,同心铃察觉出命主魂不附体,滚落泥泞,到花灼眼前,花灼兜在眼眶里的泪才落下来。 “哥哥......哥哥......哥哥......!” “灼儿......好疼啊......哥哥......” “很疼吗?” 火海之外,她一直在找寻,许如意的声音。 可她听到了听澜的声音,也没有听到许如意的。 她后悔,从没有一刻如此后悔过。 她不该和眼前这女人争的。 因为她有心,而眼前这女人,是无心的妖异。 有心的女子,在男子面前,如何争得过无心之女? 她不该争的,不该妒忌发疯,不该在梁府起火时故意跑慢,留在火海之中,等着哥哥抛下梁善渊等人过来寻她一个。 不应该的。 “哭的这么厉害,有这么疼吗?” “花灼妹妹,我这张脸被你毁了,你是不是应该还我一张皮呢?” “我也挺好奇去往皇室的滋味,出去后,我只道你是失踪了吧......” 再之后的话,花灼已经听不见了。 受原身影响,花灼的灵魂虽无情绪,亦感知到阴郁之气。 她在半空漂浮,一路迷迷糊糊,半晕半醒的跟着许如意,孟秋辞,梁善渊三人前往了许多地方,她看见梁善渊换了她的皮进到皇室,终是不想再继续看,只觉心痛到无以复加,在空中思绪混沌的辗转,视线一转,却见一片山头中,立了一道孤坟。 孤坟上头明明刻着字,花灼细细的看,她该认识的,可就是不认识,无论怎么看那几个字,都认不出来。 她只觉这座孤坟恐怕与她极为重要,却见许如意与孟秋辞两人抱着一大片黄纸自山下走来,面庞早不若曾经,一清冷之中带着肆意,一温柔之中带着坚定。 二人面色皆颓丧,年纪显然也大了很多,孟秋辞身上服饰较显贵重,许如意身上穿着的,竟是皇子服饰。 哥哥回宫了吗? 花灼漂浮不定。 “秋辞,我知道我该憎恨他,” 黄纸烧了漫天,许如意抬头望向天际,“他杀害花灼,杀害了数不尽的人,世间人负他,他便负尽天下人,此人恶毒至极,食心之时根本没想过,执着掏心为的只是补全心房,若他能死在你我手中,我也不必如今时过境迁,依旧到中秋当日便觉心境复杂!” 孟秋辞面庞显然也透着复杂神情,拍了拍许如意的后背。 什么意思? 花灼不解其意,飘飘散散。 梁善渊死了吗? 还是没死? “他甘愿离于肉身,要灵魄魂飞魄散,消亡世间,对他,对你我,对世人,都是好事,师兄,不要再想了。” 第 14 章 孟秋辞与许如意依偎在一起,花灼心中毫无感觉,可原身大抵看了吃味,灵魄又有些不大舒服。 梁善渊死了? 还是......自尽而死? 花灼没来得及想通其中关窍,便觉灵魄落于归处。 如今隔着床幔,再看那抹身影,只觉下意识恐惧摄满心头,此鬼掏原身的心也罢,居然还剥原身的皮,恐怕原身也知无法报仇雪恨,多的不求,只求整日辱骂梁善渊要其不得痛快,花灼闭了闭眼,还是先从床榻起身。 确认此鬼是朵正儿八经的黑心莲,花灼顿时气势都足了,再没往日骂了人还心软的良心,“听澜呢?你守在这儿干嘛!” “听澜姑娘出去寻许公子孟姑娘,还未回来,只要我仔细看顾好花灼姑娘。” 花灼只叹原身运气,宫内侍女皆各项优异,偏从里挑了听澜这贪嘴又爱玩的,莫名信任梁善渊不说,还直接将主子扔给此鬼。 她一把掀开床幔,目光从其墨黑的头发丝往下扫视今日的梁善渊,想看看骂哪里,落到梁善渊较比寻常女子稍微宽大些的手上,蓦的定住。 花灼心头咯噔一声,抬头,床幔上方空空如也。 今日阴天若黑云压顶,梁善渊坐在她床边的那把椅子上,一身素衣,墨发用根银簪半束,面容透着青白,如画眉眼鬼气森森。 花灼心乱如麻,“你,你偷拿我的辟邪符!” 许如意亲手给她挂上的辟邪符成了寻常物件,被此鬼把玩手心之上,闻言,梁善渊一张善面微讶,还透出几分被诬陷的伤心来, “花灼姑娘误会了,这辟邪符昨夜我便说摇摇欲坠,晨起我醒来时这辟邪符掉到了地上,正想着物归原主呢。” 她苍白指尖拿着这辟邪符递到花灼跟前,花灼哪里敢接,循着原身的辱骂之言便骂了出去, “你离我远点儿!这位置哪里该是你这小门小户之女能坐的?!不先掂量掂量自己怎么配?还不坐远处去!” 她骂完又几分后悔,系统担忧她不知如何骂人,曾给她一份原身骂人的册子,里头骂人语句在花灼看来,侮辱之意极浓,花灼轻易不用,今日吓晕,也气晕了头。 “花灼姑娘。” 这声透着阴冷。 花灼攥紧指尖,眼前那只拿着辟邪符的苍白手并未挪开,她忍不住身子往后缩,却不想露怯,一把将辟邪符抢回去, “还不走?” 梁善渊却并未有想走之意。 花灼骂道,“听不懂人话吗?” “花灼姑娘为何如此厌恶我?” 她苍白指尖轻轻搭上床沿,漆黑瞳定定盯着花灼,唇上弯弯,眼瞳微微睁大。 屋内不进日头,只余树影森森,梁善渊散发自身鬼气,“花灼姑娘,咱们好好相处如何?” “不如何!” 花灼狠狠剜她一眼。 哪怕是梁善渊都微蹙了下眉。 此女如此厌他惧他,究竟为何? 梁善渊在世间不知游走多久,从未给活着的人丝毫眼神,便多是数不清的人对他趋之若鹜,本以为此女在昨夜经他及时救下,定会对他多出几分好感,便是没有,也能消除些警惕之心,往后愿意同他好好相处,但为何又如此? 梁善渊想不明白。 他如今遵循的表象,全是描着府上那位八姑娘照葫芦画瓢,只因他被带进梁府时,最受府中上下爱戴的便是这位八姑娘,便是多挑剔的主儿来了都挑不出八姑娘半分不好。 梁善渊知自己本性无法混入人间,亦无法取得老天怜惜,观察形形色色的人,观察过慈悲和尚,便去寺中做工,不求利禄,观察过八姑娘,便去学医,救死扶伤。 可如今他感到棘手。 他不知该如何与人搞好关系,因为他还未‘观察’过,也从未经历过。 警报声刺耳,花灼浑身一顿,只听系统声极大,“警告灼灼,当前检测梁善渊杀意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 “啊?啊?为什么呀?” 花灼慌慌忙忙,只听倒数一声高过一声,见眼前面容沉静的梁善渊,想都没想直接揽住了她的手腕。 梁善渊貌似想和她好好相处? 原著中,花灼记得,好像并没有梁善渊与原身好好相处的剧情,梁善渊反倒与许如意关系最近,与原身毫无交情...... 是因为梁善渊想与原身好好相处,原身拒绝,才惹来杀身之祸吗? 那这梁善渊也太小肚鸡肠了吧?病娇吗?谁不和她玩她都要杀谁?就这么喜欢交朋友吗?! 花灼欲哭无泪,紧抓着梁善渊冰凉的手腕,急的满头是汗。 梁善渊微顿,他其实并不喜欢他人碰到自己,但每当与此女相碰触,体内业火都会减削,竟要他心中只觉舒服。 花灼只是揽着她的手腕,就听到脑海中的警报声倒数,这都倒回八十了,花灼简直不敢置信。 此鬼居然是真的喜欢交朋友......喜欢贴贴...... 怎么还......还挺可爱呢...... 花灼破天荒的摇了摇头,手刚松开,又听脑内警报声开始上涨。 花灼:...... 她勉为其难继续抓着梁善渊的手腕,“梁.....额......我忽然想起来,我一直都觉得你名字太拗口了,你有没有什么小名之类的啊?” 花灼生性聪明,一方面岔开话题,另一方面,想必梁善渊听她问起小名,恐怕会不计前嫌,再不想对她动手。 毕竟女儿家交换小名是亲近的初步象征。 此话一落,脑内警报声果然消失无踪。 “小名?” “嗯。” “家中倒是未给我取,”梁善渊微垂眼,“但花灼姑娘,可以喊我阿善——” 她话音一顿,是门外有人声而至。 花灼还不知情况,便远远闻听澜声音传来,木门被从外推开,带来一阵饭菜浓香,听澜道,“诸位稍等着,我家小姐估计还正睡——” 话落,正对上花灼杏眼,听澜一懵,“三小姐,您醒啦。” “嗯,”花灼面上骄矜,见许如意孟秋辞二人外,还跟了个梁南音,怀光阁不大,一下子挤满了,“我素来喜清净,你这蠢笨的惯不知我心思。” 这话无外乎敲打外人。 孟秋辞早习惯花灼跋扈,却怕凉了梁南音的心,转眸望去,梁南音白净脸上笑得些微内敛,由许如意指了个位置坐下来,先与坐在花灼床边的梁善渊点头打了招呼。 却在心头微讶,自己五姐不像是在这长安贵女跟前受气,坐的如此近,倒像是关系还成? “哥哥,”花灼见了许如意便笑,“这是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呀这么香,也就哥哥你好,出去吃还记着我。” 许如意笑容里几分无奈,“灼儿你一贯不喜外食,我怎会不顾糟蹋给你带?是南音姑娘记挂着,想要你尝尝宁州当地——” “我不吃。” 花灼当即甩起脸子,心里直滴血,这什么好吃的呀这么香,她是真的想吃,“这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吃食?我才不吃呢!” 梁南音眼睫微颤。 “花灼......” 许如意目露不赞,竟叫起她全名。 听澜害怕,“许公子,我们小姐脾胃弱,才从不吃外食,可不是故意的。” 孟秋辞忙道,“师兄,是了,你也曾与我说过花灼姑娘脾胃娇弱,怕是恐吃坏了肚子,那不是小事,但南音姑娘这一番心意也定不能白白浪费,” 三人早些便吃过了饭,听澜来寻她们也顺道吃了,没吃的也就梁善渊了。 “五姑娘,”孟秋辞和颜悦色,“你应该还没用早饭吧?不如来用些?买了好些吃食呢,定有你爱吃的。” “警告灼灼,当前检测梁善渊杀意高达百分之八十......” 花灼看着梁善渊温和模样,多好的脾气都恨不能尖叫,目光划过梁善渊鬼气森森的眉目,才意识到,黑心莲身为鬼,从不吃活人食物。 原著中曾写过,梁善渊被半逼迫吃活人食物后痛苦不堪,半夜寻仇将设宴人斩杀之剧情...... “那便多谢诸位了。” 梁善渊捋着衣衫正要起身,花灼一把拽住她手腕将她扯了回去。 体内冲撞的业火似一泼冷水浇灭,梁善渊转眸望去,花灼凶巴巴瞪着她,眼神不知怎么的,又怨又怒,活像她做了什么坏事,梁善渊一顿,花灼又转头盯着不知情况的孟秋辞等人。 “我不吃就给她?她算得了什么?也配跟本小姐平起平坐了?” 花灼冷哼,真想狠下心与原身一般说句扔出去,但哪忍心?糟蹋食物不说,还毁了梁南音一番心意,“听澜,过来给本小姐穿鞋,本小姐的东西,谁都不能相让!” 真够霸道的。 屋内一静,梁南音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望着梁善渊,却见自己这一向好性的五姐哪怕是如此被下了面子,也依旧端端坐在原位,唇角还浅浅勾着,一时之间,心中不为更添佩服。 贵小姐亭亭玉立起身,坐到桌边,拣精拣肥的用起饭来,众人只听她将宁州美食骂了个遍,却将桌上食物吃了个七七八八,末了,喝杯清茶漱口,矜贵昂昂下巴, “本小姐也不会白吃外人东西,听澜,你去把本小姐囤的零嘴拿出来给她们仨吃。” 她只当许如意是亲人,屋里其他都是她口中的外人,许如意扶额叹气,听澜端着食盘出来,上头放了不少珍奇的瓜果零嘴儿,听澜招呼着她们人手抓一把,孟秋辞随手一抓,梁南音只垂眉抓了把边上的栗子,到梁善渊,听澜生怕她不好意思,大把抓了好些到梁善渊手边的小桌上。 给花灼看的心惊肉跳,生怕这黑心莲又不高兴了。 “花灼姑娘带的这板栗确实味道不同。”梁南音像没话找话。 孟秋辞刚想应,花灼手背撑脸,“哪里的板栗味道不都一样吗?我带的也没什么稀奇。” “那许是我太久没吃了,”梁南音垂眸,“从前年小时,母亲常买给我,我虽也去过长安,但却是没吃过长安的板栗,原来都一样么?” “味道都差不多的,”听澜尽力欢快,“南音姑娘觉得味道变了,恐怕是记忆模糊了的缘故,幼时吃到的东西总是更好吃的嘛!” 梁南音笑笑,却没再回话,花灼正愁要许如意挂这驱邪牌的事情,但梁南音在,也不好开口,怕神鬼之事吓到女子,但见众人这么不尴不尬的聊着天,也都没要走人的意思,花灼叹出口气,还是将驱邪牌搁到桌上。 “哥哥,昨夜你给我挂的这驱邪牌掉地上了。” “掉地上了?自己掉下来的?” 花灼暗瞥梁善渊,这人手上装模作样的剥着一粒瓜子,剥了快一炷香的功夫了,心情复杂点了下头。 许如意进屋时便感知屋内结界变弱,但顾念着梁善渊与梁南音在,也没直问花灼昨夜发生何事,毕竟有这驱邪牌,无论如何怨鬼也近不得花灼身。 屋内不尴不尬的聊天声一停,许如意拿着这驱邪牌,一声不吭出了门,再回屋内,本就一夜未眠的面色更添几分难看。 “灼儿,昨夜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细细告诉我。” 看来听澜没同许如意等人讲。 “你俩先出去?”花灼瞅梁善渊梁南音,“怪力乱神的事情,莫要把你俩吓坏,吵了我耳朵便不好了。” “花灼姑娘体恤,善渊不怕。”梁善渊剥着手里那颗可怜瓜子道。 “我也是不怕的,”梁南音目露关切,“不如说,我很好奇,还望花灼姑娘能细致说。” “也对,南音姑娘与善渊姑娘本就是梁府人,花灼妹妹,你说吧,说得清楚些,更能要她俩分辨些端倪。” “不用你提醒!” 花灼瞪孟秋辞一眼,抓了把葡萄干递到孟秋辞手边,她记得孟秋辞爱吃葡萄干。 “昨夜里确实遇到了怪事,听澜,你先将你遇到的怪事说与大家听听。” 听澜提起这事情便面色发白,不敢说的样子,花灼拉着她坐到许如意跟前, “我哥哥在呢你怕什么?我哥哥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能将那些妖魔鬼怪全都打跑!你若不说!就是不相信我哥哥!” 梁善渊剥瓜子的指尖一顿,眉眼似笑非笑地望过去。 第 15 章 “是......是这样的,” 听澜声音颤抖,头都不敢抬,像是生怕有鬼冒出来抓她, “昨夜里,奴与小姐结伴回怀光阁,走着走着便听见有人......有个与小姐声音一模一样的人,在后头喊奴的名字,奴吓了一跳,这声音喊的又急又怒的,跟......跟小姐平日里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喊听澜,本小姐的脚崴了,你还不快来背着本小姐......” 听澜拿帕子捂着脸,“奴当即吓得转过头去,后头却空空如也,方才挽着的小姐也走到了好远的林子深处,也......也挽着个人的手,奴吓得不清,急忙跑上去,却见那两道人影越走越远,而奴不论如何也跑不出林子去,奴想着小姐之前与我说过大声唱歌能要鬼害怕,走在林子里大声唱了好几圈的歌,才稀里糊涂出来了,奴跑出来之后......” 她神情空空,像是说起来都害怕, “跑去敲怀光阁的门,敲不开,奴只好跑去拍窗,刚要拍,便见里头竟有两道人影,当真将奴吓得魂飞魄散,奴急忙拍窗,不停喊小姐......万幸小姐,神通广大,足智多谋,发觉了奴,才算平息一场无妄之灾,但......但可是将奴吓坏了!” 听澜呜呜哭起来,花灼这会儿才瞥见听澜似是面色不好,恐怕这一遭有点吓病了。 她要听澜先回屋休息,“听澜说完了,那便讲讲我的吧,昨夜我与‘听澜’一同回怀光阁,一路上虽觉听澜无话,但并未多想,毕竟听澜一向胆小,我进屋后,便坐到妆镜前,等着听澜若往常一般给我卸发饰。” 天阴灰暗,远远有丧乐传来,柳树树影森森摇曳,花灼个子小,整个人窝在缠枝木椅里,不停摆弄着手腕上缠着红布的碧玉镯。 “但卸着卸着,我发觉不对,听澜手重,但身后‘人’手法轻巧,接着,便听见听澜拍窗,才察觉不对——” “那鬼可有害你?”许如意忙问,视线不住上下望眼前完好无损的妹妹。 “自是没有,多谢哥哥关心我,” 花灼浅笑,她鲜少笑,眉心一抹朱砂痣映衬,更显面容秾丽, “这府上那疯癫颠的姨娘不知怎么忽然冲进怀光阁,非要给我吃猴脑,鬼都被那疯姨娘吓得退避三舍了吧,登时消失不见,然后......她,” 花灼手一指梁善渊,冷哼一声,“进来了,将那姨娘带走,还多此一举留在怀光阁打地铺睡了一宿,之后便一夜无事了。” 许如意忙对梁善渊鞠躬道谢。 “不必言谢,七姨娘神志不清,进怀光阁冲撞了花灼姑娘,我们还没能致歉呢。” 梁善渊扶许如意起身,推拒一番,许如意面上有惭,“昨夜发生如此大事,当真是我的失职......” 梁南音像是憋了许久,“花灼姑娘,我能否问问,昨夜你可有见过你身后‘人’的容貌?” “我没敢抬头,”花灼道,“但那‘人’喊我姐姐,像是年岁不大,而且......那‘人’身上生着很多毛,就像......猴子一样。” 又是猴子。 孟秋辞与许如意对视一眼。 梁南音嘴唇微颤,眼睫眨动,花灼观着她模样,“本小姐也有话想再问问你。” 梁南音望过去。 花灼是想着魂魄离体时看到的场景。 昨夜里撞见的鬼恐怕是十姐儿梁白静,但她也颇有些好奇,譬如梁白静为何成了那副容貌? “原本的梁善渊死之前,可有被逼着吃过猴脑?” 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梁善渊微抬眼睫,边剥着手上瓜子,边望过去。 梁南音见她如此,刚想说什么,却又止了话头。 “我五姐去前那阵子,我并不在宁州,随医馆里我拜的师父外出行医去了,”梁南音眸光灰暗,“我出去趟,唤个人回来,她都清楚。” 梁南音刚要出门,想起什么,又折身回来,“花灼姑娘。” “嗯?”花灼窝在椅子里,像只金贵的波斯猫儿。 梁南音将自己愁了一路的手帕递过去,迎着少女不解目光,“多谢花灼姑娘昨夜帮我,我问了许道长,听闻花灼姑娘喜爱杏花,便自作主张,买了这帕子送与花灼姑娘。” 花灼没想到梁南音还会专程买礼物,心里感动的直呜呜,面上却冷哼,“什么玩意儿......” 梁南音正面色紧绷,花灼将那帕子拿到手里,柔柔一张布料,下头绣着朵小杏花,“哼,留下吧。” 梁南音也不知怎么,总觉好像看到了花灼眸底笑意,竟显得格外纯真。 她出了怀光阁,走到廊庑下,今日天阴,廊庑外草丛葳蕤多是蚊虫,她加快了些步子,忽听身后有脚步声愈走愈近。 才听完那主仆二人的恐怖经历,梁南音头皮一麻,转头望去,见来人,叹出口气笑,“五姐姐,你怎么也跟来了?” “要去找翠柔?” “是。” 梁南音点了下头,便见自己这五姐姐一双凤眼直盯着她。 府上人头一回见此善渊,都吓了一跳。 虽自身气质两不相同,但相貌实在相像,梁南音头回见,也颇有些恍惚。 但越是相处下来,越觉心情复杂。 五姐聪慧,颇负女子才名,本性既有女儿温善,又有男儿不怕事儿的刚劲,府中上下,谁不喜爱梁善渊? 此善渊来府中时,众人只将其当替代,多是不喜欢她的,盼着真善渊回来,哪想理会这替代? 可偏偏,就在梁南音不知不觉间。 府中翻天覆地,原本梁善渊的踪迹被此善渊逐个抹去,便是连她也与这五姐姐关系好了起来。 虽偶尔,还是觉得心境复杂,好似五姐自此人间蒸发...... 可不知为何,每当与此善渊对上目光,一切心中阴郁,便烟消云散。 “八妹妹,”那凤眼弯弯,内勾外翘,漆黑若枯井,“你方才送花灼姑娘手帕,可是想与她结手帕之交?” “啊?” 梁南音望着那双眼,心中乱跳, “不......不是,花灼姑娘一看便知长安贵女,我并无攀附之意,只是顾念昨夜花灼姑娘助我一次,送个赠礼罢了。” 光影暗淡。 戴着白玉耳坠的墨发女子只是淡淡望着她,片晌,浅浅弯笑,“八妹妹。” “嗯?” “你能否教教我,如何与人交好?我想与花灼姑娘成为朋友。” 梁南音怔愣一瞬,“花灼姑娘吗?” 不怪她恍惚。 这问题怎会是自己这惹人喜爱的五姐姐提出? 花灼姑娘果真难相处,能要她收下自己那张手帕,当真稀罕也。 “我大抵没办法教五姐姐,”梁南音边往前走,边摇头道,“你都不知如何与花灼姑娘交好,我对比五姐姐如此平淡无奇,又怎么教五姐姐?” “你只管教我便是,”旁侧女子声音温润,凤眸望她,“我年早颠沛流离,确实不知如何与人相处,八妹妹,还请你多告知。” “这……”梁南音些微犯难, “我与几位手帕交,多是幼年便结下来的,这些年维持关系,不外乎逢年过节多走动,偶尔若是得了新鲜物什便差人互相送些过去,或是寄信聊聊心里话,之外的,我便也不大清楚了。” 那听起来也并无甚难。 正走到一片树荫之下,梁善渊低敛眉目,点了下头。 * 自打这俩人一出怀光阁,花灼右眼便直跳不停。 她一根指头盖在右眼皮上,手里绣活儿绣了小半张福寿娃娃的脸,孟秋辞见了,挺稀罕,花灼身娇体贵,没想针线活却是不错,“花灼妹妹,你这是在绣什么呢?” 花灼睨她一眼,又转回头,冷哼一声。 许如意缓解尴尬,“福寿娃娃?灼儿你不是有一个了?” 他从前不知,没听说自己这妹妹如此喜爱娃娃物件,花灼挂在腰间的钱袋子都是个白底红线绣的福寿胖娃娃。 少女才从床榻上下来不久,墨发披散,边摁着自己右眼皮,边翘起唇角,“我要送人的,哥哥你猜我是想送给谁呀。” 许如意很认真的想了一通,师妹是不可能了,灼儿不知为何,与师妹关系并不好。 那便是...... “送给善渊姑娘?” 花灼唇角登时耷拉了下来。 也正是这时,屋外人影一顿,继而踏过门槛。 花灼皱眉回头,果然是梁善渊与梁南音,带着个低眉顺眼,穿着身丧服的女子进来。 “诸位方才可是在谈论我?”梁善渊面上弯笑。 “是,”许如意高兴花灼愿意结交朋友,竟道,“善渊姑娘,我妹妹想送你礼物呢!” 花灼两眼一黑,“哥哥!” 这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呀!花灼本想着在他们眼前缝钱袋,欲盖弥彰的问个问题,然后许如意肯定会说,送给我的? 她待将这福寿娃娃钱袋送出去……一番下来,欲盖弥彰的温柔小意有了,送礼物也有了,得补多少阴德? 可这怎么稀里糊涂就拐到梁善渊身上去了?果然男主永远会被梁善渊吸引吗! 花灼看着自己手上这小钱袋儿,简直欲哭无泪,“我才不是想送给她呢!” “哎,”许如意一副‘好妹妹,你就坦诚些吧’的面色过来,拍拍她肩膀,“有什么好害羞的,善渊姑娘人品良善,哥哥很高兴你愿意与她结为友人。” 孟秋辞在旁侧观看,总有些欲言又止。 她怎么总觉得花灼姑娘是想将这钱袋子缝好了送给师兄的……但师兄如此说,感觉好像又是她有所误会…… 第 16 章 花灼简直百口莫辩,若是对许如意发飙,又有违原身近乎百依百顺的兄控人设,只能哑巴吃黄连似的应下来。 梁南音闻言禁不住欣喜,小声道,“五姐姐,太好了。” 她便觉梁善渊如此招人喜爱,便是这位长安来的娇蛮贵女,也定会喜欢五姐姐的。 梁善渊目光在那兄妹二人身上游走稍倾,只见个子娇小的少女窝在木椅里,原本一张白皙面庞涨的闷红,又是气闷又是难过的望着那小道士。 女子漆黑眸间显露出些微哂笑,到那兄妹二人身侧,低头瞧着少女放在膝头的,那小半张绣了福寿娃娃脸的小钱袋子。 花灼见她,心中暗含功亏一篑的气闷,冷哼一声。 “花灼姑娘做的真好,”女子却温声,“许道长一定会喜欢的。” 花灼一怔。 许如意呆呆愣愣,见孟秋辞欲言又止的神情,方才后知后觉,忙蹲下来,“灼儿,你竟是想送给我的?” “那当然了,我哪里送给过其他人礼物?”花灼鼓着脸,“我做的所有礼物只会送给哥哥,才不会送给其他人呢。” 听着脑海内+10的阴德,花灼抿下唇角漾起的笑,却觉头顶一束目光沉沉,她起眼,梁善渊站她面前,抚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并未言语,见她目光望来,还对她柔柔浅笑。 但不知为何,四目相对,总觉若毒蛇缠身。 黑心莲在打什么鬼主意? 花灼是不信她此举并无其他用意。 许如意从心而外的感谢,他自幼与师父漂泊,从未体会家人温暖,珍念花灼这个妹妹, “多亏有善渊姑娘秀外慧中,心细如发,否则小道今日便闹了大笑话,实在对不住,善渊姑娘可有什么喜爱偏好?改日小道定携礼道谢。” “那我需得想想,”梁善渊浅笑,“我八妹妹将人喊过来了,诸位不若先问?翠柔还要参与白事,走不开太长时候。” 几人目光这才望去。 名唤翠柔的女子生了张清秀白净的面庞,身挑柔美,颇有几分怯懦,躲在梁南音侧身后头,垂眉顺眼的弯腰行了一礼,她绞着手绢,“诸位道长好,不知是想问什么......?” 梁南音见许如意三人有几分好奇,接道,“翠柔曾是我五姐的贴身侍女,后我五姐失踪,翠柔无处可回,我五哥便将翠柔收做妾室。” “幸得主家垂怜。”翠柔缓声,头始终垂着。 许如意先要大家都坐下,才面向翠柔,刚要问话,孟秋辞拍拍许如意肩膀,“师兄,我来协助吧。” 许如意这才发觉,翠柔明显有些惧怕他,也对一身富贵的花灼心有惶恐,这会儿头都垂到胸脯了。 师兄妹换了位置,孟秋辞坐到梁善渊身侧,花灼也挨着梁善渊,旁侧又坐了个慈眉善目的梁南音,四女将许如意挤出去,翠柔才跟着抬了些脑袋。 “诸位......先问吧,”翠柔道,“今日九哥儿出葬,妾身离不久。” “好,”花灼道,“你前主子去之前,你日日夜夜都守着?” “是。” “她可有过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是生病,或是身体疼痛不适。” “没有的,”翠柔轻声,“善......”她话一顿,念起现下面前的梁善渊,改了个口, “五姐儿懂医,自幼便想着法子给自己补身体,在者那会儿年岁还小,不说疼痛不适,便是生病都少有的。” 花灼点了下头,“那我问你,你前主子生前可有被家里逼着吃过猴脑?” 翠柔面色一白,刚想说话,又被一口唾沫呛住,登时咳的惊天动地。 一抹素白起身,是梁善渊到翠柔跟前,拍几下翠柔后背,拿了温水递到跟前。 “不必心忧,只是问问你,两位道长与花灼姑娘都不是爱多嘴的人,你只管说你知道的便好。” 花灼愣愣。 黑心莲怎么回事...... 拐弯抹角,几次三番帮她,意欲为何? “善渊姑娘真是个好人啊。” 孟秋辞的小声赞叹落入花灼耳中,转头一看,才发现许如意也坐了过来,带着几分感激赞叹望着梁善渊。 额......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黑心莲好心机呀!居然借着她作秀!刷许如意的好感度! 翠柔咽下几口水,缓过神来了,忙点点头。 梁善渊迎着几人或感激,或倾佩的目光回身,便对上花灼一张含带浓浓怨气的脸。 女子一顿,指尖思忖,轻抚一下手腕上白玉镯,先坐了回去。 生气了? 又是为何? 梁善渊不大理解,只觉一股前功尽弃的灰心,指尖扣着白玉镯,眼皮低敛,藏过眸底透着厌烦的杀意。 警报响了一下又停,花灼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翠柔却先怯懦道,“是吃过的......” “吃过?”花灼下意识重复,轻咳一声,整理一下繁杂思绪, “那就怪了啊,梁白静生前被杨氏逼着吃过猴脑,当初的梁善渊也被逼着吃过,那时候是谁给梁善渊吃猴脑的?” “是、是妾身的婆婆......” 翠柔欲言又止,“还望诸位,半句风声都别露出去,不然妾身要吃苦头了。” “自是不会说的,我们不是那贫嘴的,你只管将事情告诉的清楚明白,完事儿好处少不了你。” 花灼话落,却陷入深思。 当初在幻境中所见,分明是梁长均有意对当初的梁善渊‘做些’什么。 怎么又掺和进来了个李夫人? “你婆婆对当初那梁善渊可好?” “自是极好的,没得挑的,”翠柔道,“诸位......可是怀疑妾身的婆婆做了些什么事情?还是听妾身一言,婆婆信佛的,根里便是心善的人,怀疑她,怀疑不出什么的。” 孟秋辞眨了下眼,“姑娘怀疑过?” 翠柔抿紧唇,点了下头。 “妾身与五姐儿一般大,自幼便跟在五姐儿身侧,” 翠柔提起五姐儿便忍不住弯唇,显得一张面庞更为清丽,“五姐儿人好,要妾身当初过的,想想都是神仙日子......五姐儿去了,妾身自是无法接受,知大逆不道,可梁府上下,皆被妾身怀疑个遍......” 到底不能耽误她太久,问完话给完金银,翠柔跟着梁南音出去了。 今日九哥儿丧葬,外头渐起吹锣敲鼓之声,许如意与孟秋辞见状,也要跟了过去,“灼儿,可要一起?” 花灼思索下,摇了摇头。 参与白事辛苦着呢,“等这奏乐声停了,要吃饭了我再去。” “馋嘴,”许如意笑叹,“驱鬼符你记得带着,明日哥哥再给你画一道驱邪牌挂床边。” “我知道啦!我哥哥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花灼笑眯眯目送那二人离去,转头盯着梁善渊,皱起眉来,“你怎么还不走?” 天色阴沉灰暗。 白衣女子坐在木凳里,丝毫没有要走之意,闻言也不回话,只是隔着阴暗天色,一双漆黑眸沉沉望她。 花灼好似敏锐的猫,登时坐直了些身体,“梁善渊?” “叫我阿善吧,花灼姑娘。” 她纤长白皙的手里拿了个竹纹杯,指腹贴着杯口,目光边望她,唇角边弯笑。 “你算个什么东西?本小姐想喊你什么就喊你什么。” 花灼眼梢正瞥,想寻个物件送与梁善渊赔礼,便听刺耳警报声在脑海中嗡鸣响起,刺的她目眩一阵,只听警报之下一声碎响,是竹纹杯顺着那双惨白的手中落地,泼了满地茶水,碎了个四分五裂。 “警告灼灼,当前检测角色梁善渊杀意高达百分之九十七,九十八......” 花灼指尖一颤,抬眸,梁善渊眉目弯弯,面白如冬雪,瞳黑若枯井,唇红浅勾,戴着一对白玉耳环,若画中玉观音。 接着,她起身朝花灼走过来。 “警告!警告!当前检测角色梁善渊杀意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花灼头皮一麻,几乎是登时板直着身子便往外大步而去,边走还边道, “你少跟着我!我想我哥哥了!我要去找我哥哥!你不用送我!” 身后,脚步声跟着她出来,凉风一吹,花灼一脑门冷汗,右眼一碰一跳,大步往前方廊庑的方向去。 偏偏身后脚步不紧不慢跟着,回头,不管她走的多快,梁善渊总是脚步缓慢的在她身后不远处,也不说话,只一双漆黑瞳仁儿黑的彻底,弯弯笑笑盯着她。 为什么呀!原身那么嚣张跋扈还活到梁府鬼话的结局了呢!她便是骂完了人还要送些糕点礼物!怎的反倒比原身死的更快?!莫不是真的人善被鬼欺么! 花灼心中直流泪,“你离我远点!我讨厌你!” 脑内警报一声大过一声,身后脚步始终不紧不慢的跟着她,在这片漆黑天色里,身后‘人’好似猫逗老鼠一般,可惜此时她同心铃还未给许如意,花灼慌乱至极,满身冷汗,只觉身后愈来愈近的凉意渗人,好似直等着她崩溃至极跑出廊庑,便一把抓着她脖颈将她活活掐死!花灼登时只知周旋无用,提起裙摆往前跑去—— 也是刚跑起一步。 警报声戛然而止,花灼抬头,眼前景象完全变了副模样。 这是...... 又被梁府的哪只鬼拖着进入回忆了吗? 原本阴闷的天色变成暗黑一片,头顶夜幕挂着一轮弯月与几粒残星,花灼怔怔然,望四面漆黑,只觉忽来一阵凉意浸骨,登时咬紧了唇抱住胳膊,抖着身体,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唱道,“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 第 17 章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但总觉得,唱起歌来,自己也跟着没那么怕了。 玄学大师!呜呜呜!诚不欺她!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花灼细手抓着衣裙,气沉丹田大声在黑暗中唱道,“我们要唱就要唱得最痛快!!!” 也是这时,一阵怪响传来。 花灼齿关颤抖一下,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顺着声响转过头,惊见眼前竟成了一座漆黑灵堂,两侧未亮的白色灯笼摇摇晃晃。 顺着月光,只见里头立着好几根长长的白蜡,正中停着一方不大不小的棺材,月光渐隐,花灼牙关磕碰不止,只见灵堂内贴着一张画像,而画像之上,她原本见过的男童面上涂满漆黑。 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但并非毫无转圜,花灼往往在有转圜余地的境界之下,越紧张,越冷静。 她抓着手袖里许如意给她预备的驱鬼符,这驱鬼符自是无法对抗梁善渊那等厉鬼,但现下若有遇突发情况,定能助她一力。 花灼低下头,才见刚才怪响,是灵堂里摔出来一盒口脂,正巧了就落到她脚边,印着荷花刺绣的盖子在月色下瞧着她,里头猩红膏体好似被一根指头戳烂,不成样子了。 花灼没敢碰,抬步绕过眼前一颗巨大的柳树,她始终低着头,走出几步,漆黑一片里,又见那盒印着荷花刺绣的口脂盒摔在地上静静看着她。 花灼抿紧了唇,又不甘心的走了几圈,低头,依旧是那口脂盒,抬头,依旧是那漆黑的灵堂。 兴许是月光自乌云层层浮出。 花灼隐隐望见,抹黑的灵堂深处,有个‘人’坐在木椅里,透着月影,只望见这‘人’身上毛发好似极为茂密,细细的吃着东西,不断有黏满口水的咀嚼声音传来,忽用孩童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姐姐,还给我。” 花灼心都提了起来。 那声音极为诡异,像是畜生学人,又像是年长者学幼童,处处透着令人心慌的惊悚,细细回忆,与上回女声也不大像。 这回的是男声。 花灼望着这眼熟的灵堂,低下头。 要的是这口脂? 还与不还,花灼选择了逃。 此时相求系统是无用的,穿越初期,系统曾对她说过,无法提供助力,她拥有的一切都是原身所拥有的,不会有丝毫开挂。 花灼睫毛发颤,她记得看过的恐怖中有写,遇到鬼打墙,要点火随着光影走,急忙颤着手将挂在腰间的福寿娃娃钱袋解开,冰凉的双手举着火折子吹着了。 火光忽起,又迅速熄灭,来来回回,根本点不着火。 花灼眼底都开始荡悠起泪花来,崩溃落眼,脚边又是那一方口脂盒。 “姐姐,还给我,求求你,姐姐,还给我,不要,不要偷我的东西......” “我!我没有偷你的东西!” 四面越来越黑,伸手不见五指,花灼满头是汗,乌云蔽月,只觉好似即将被这黑暗一点点包围,“小孩子,说谎话不好吧?!我何时偷过你的东西?你不要装神弄鬼的!我!我可不怕你!” 不怕!她可不怕!不能怕! 花灼腿都打哆嗦,但依旧梗着脖子直直盯着漆黑的灵堂内,不想露半分怯。 里头传来细细密密的咀嚼声,‘人’一直在慢悠悠的吃东西,正当花灼心跳如击鼓之时,那‘人’忽道,“送进来。” “什么?”花灼僵僵看着地上的口脂盒,一动都没动。 “送进来!我要你送进来!送进来!还给我!小偷!还给我!” 里头的‘人’恍似在拼命的拍着桌子,用那极为怪异的孩童声音尖叫不停,“把东西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你大胆!放肆!” 它声音大,花灼比它声音还大,抖着身子大喊,“本宫乃秋朝唯一嫡公主!何时给他人送过东西?!区区庶民!死了便了不起了?!东西在这儿!要拿便自己爬出来拿罢!” 话音一落,周围静若落针可闻,灵堂里那道漆黑的‘人’影忽然一节一节的站起身子,朝着门院走过来,眼看‘人’影越来越近,花灼顿时毛骨悚然,脚跟下意识后退,却只见迎面一泼腥臭,泼了她一身! “啊!” 花灼忙低头去看,满目猩红,顿时慌的头晕目眩,也不知这是什么血,透着极为恶心的臭气熏天,花灼本能抬起头。 只见灵堂门口蹲站着一只通体漆黑的人面猴子,嘴上满是鲜血,一双棕褐色的猴眼毫无感情的在漆黑里盯着她,花灼忍着恐惧刚要开骂,却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的眯起眼。 只觉魂魄飘飘荡荡,似被迫塞进一身躯壳,花灼混混沌沌,脸忽被一张手死力抓住, “喝呀!娘都看好了!大师都说啦!取弓弦,烧作灰,取清酒,服之,回女为男!【注1】喝完了!你哪还会是女儿身?!是我生错了胎啦!你快喝呀!” 味道极为古怪的水一汩一汩灌入口中,那只手一松开脸,身子便不受力的摔了下去,只听到一阵铃铛轻响,花灼抬头,面向铜镜,眼前铜镜一片模糊,映不出人脸。 这是谁? 花灼忍着痛苦转过头,眼前站着的女人像是这具身体的娘亲,也看不清脸,具是一片模糊。 “过来!过来!” 那娘亲抓着她的胳膊往前头去,铃铛声响了一路,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从天亮走到了天黑,到一处荒林破观里,那娘亲将大堆的金镯金钗塞给观内真人,毕恭毕敬压着她跪地磕头,过了会儿,花灼怔怔然被带进一方祠堂。 里头空空如也,只供着道观内残破神像,正中地上躺着一个女孩模样的纸人,那娘亲拉着她跪到地上,念着要她头疼的咒,忽大声道,“打啊!” 身体先花灼一步,急忙跑上去打地上的纸人。 “打啊!打!打了她就不敢来!打了她就怕!打了她就不敢再投胎来害你害我!打啊!打了祸害儿子来!转女为男!打啊!” 身体口吐白沫,浑身痉挛,依旧手高高扬起去打地上的女孩纸人,将那女孩纸人打的浑身破碎,听她阿娘直撕心裂肺的喊,“快打!快打啊!快打她!打她!打啊!打啊!” 最后一巴掌,将那纸人头颅一掌拍飞出去。 身体早没了力气,被两双手抓住,直往对面的小棺材里送,这才吱哇乱叫起来。 “乖乖!乖儿!躺在里头!隔七日!便回女为男了!” 道士点头一应,推她入棺材边,“躺罢!” 花灼被这具身体压着,直觉不行,双手攀着棺材边,又哪里敌得过两人力气?回头想开骂,对上身后那两张脸,又吓得哆嗦一下。 哪里是道士跟女子呢?!分明是两只长着人脸的猴子!生着尖爪的手推着花灼的后背,用极为诡异的人言道,“进去!进去!进去!” “啊!” 花灼被身体压着,想说话都说不出口,她直觉这棺材绝不能进,进了便会没命!却只来得及尖叫一声,直接被推进了棺材里! 花灼崩溃至极,眼看着那两只人脸猴子要去抓她头顶的棺材板,随着身体扑腾坐起,却瞥见道观内一片雪色人影,面若玉观音,不是梁善渊那女鬼!还能是谁! 救命! 救命啊! 花灼口不能言,只能随着这具身子的动作拼命拍着棺材壁,几次三番想爬出来,又被站在棺口的猴子推搡回去!花灼拼命抖弄着身体,但见手袖中那一大堆符纸,她顺着身体挣扎,拼尽全力一挣,将那一沓符纸洒了面前猴子一身! 猴子明显浑身一顿,继而恍似无用,又过来抓她,花灼却觉指尖能有一瞬动作,忙尝试开口,“好闺蜜!救救我!” 接着,她便被猴子一把推进了棺材里! 棺材板即将盖上,花灼听着脑海中刺耳的警报声,几乎登时泪流满面,完了,完了,这下她真的完了,她要死了! 花灼崩溃的闭上眼, 却听棺材板推拉声中,忽然传出猴子犀利至极的尖叫声,花灼猛地睁开泪眼,只见棺材板竟就这样将盖不盖的!丝毫不动了! 天光大亮,映在那苍白到好似没有血液流动的手上,肤色几乎比她腕上悬垂的白玉镯还要白,那只手恍似没用丝毫力气般,直接推开了方才两只猴子盖得十分费力的沉重棺材板。 花灼泪眼睁得很大,只听“砰”一声巨响,是棺材板落地,接着,那张极为清艳的观音美面笑弯弯的自棺材外探过头来,耳垂坠着的两粒白玉耳环摇摇晃晃。 女子歪头看着躺在棺材板里的花灼,面若白玉莲,温声对她笑道,“灼儿妹妹,害怕了吗?真是抱歉,都怪我来晚了。” 花灼:...... 不叫你好闺蜜你就不来是吗! 怎么回事,梁善渊好像真的想跟她做好朋友哎。 花灼早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低头只闻自己一身的臭味,身上还是自己最爱穿的明黄色衣裙,绑在腰间的福寿娃娃钱袋子也被泼脏了,花灼看着福寿娃娃那张被泼了臭血的脸,方才有多斗智斗勇,心里便有多怕,后知后觉的恐惧浮上来,鼻腔一酸便闷声哭了出来。 可怜她花灼,性情天生来的良善温软,这辈子装着跋扈恶毒便罢,还平白遇鬼,孤立无助被泼这一身脏血,她喜欢福寿娃娃小钱袋儿,都是因为上辈子她妈妈给她缝过差不多的。 花灼十分珍惜这钱袋子,便是上回给梁善渊,都想着黑心莲拿了钱后,再问黑心莲把钱袋子要回来,可这会儿都被臭血给泼脏了...... 花灼低头捂着脸,哭的肩膀直发颤,她个子小,在棺材里缩成了一小团,呜呜咽咽的声音,倒是要梁善渊一顿。 第 18 章 其实,梁善渊还从未见过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哭泣。 人一向是亲近才会露出内里,活人虽总是追随他,却皆在他面前提着股劲儿,不论男子女子,或是尚不开窍的幼童,都想在梁善渊面前好看一些,再好看一些,恨不得对他投掷千金彰显财力,穿戴美衣美饰彰显外貌,或是搬运重物彰显力量。 倒没有人对他露怯,如此不顾模样的狼狈哭泣。 尤其这贵小姐,骄傲跋扈,更添新鲜,梁善渊目光流连,看戏一般瞧她满身狼狈,也难怪会如此哀哭,实在被折腾的凄惨可怜。 也适时,棺材内,少女冷不丁抬起头来,一双杏子眼坠着泪,又凶又怒的瞪着她。 梁善渊指腹轻抚过棺壁,不经意间,轻蹙了下眉心。 为何就如此讨厌他? 为何,就对他如此有戒心? 警报声自脑海内嗡鸣响起,花灼浑身一顿,抓着衣裙,眼眶里的泪都掉了下来。 女鬼怎么回事! 瞪她一眼都不行! 叫她好闺蜜才过来救她!?搞什么嘛! 难道真的......只想和她成为好朋友?若是成不了......就就......就杀了她? 花灼虽不明所以,却实在不想继续在这棺材里待着了,抿了抿唇,抬起头道,“你能带着我......带着我出去吗?阿......阿善姐姐......” 花灼这声‘阿善姐姐’,含着心里的屈辱与愤怒,声音小小,落到他人耳中,却显得极为娇怯。 梁善渊扯了下唇,面上依旧温润如玉。 “自然可以。” 天极快漆黑下来,四面阴风阵阵,梁善渊正要弯下腰来。 花灼却伸出双手,径直抱住梁善渊的脖子。 “我......我腿软了,”花灼羞愤到满脸通红,“你抱着本小姐出去!” 这碰触,要他下意识一顿,花灼只听警报声再次响起。 她想起来了......书里好像写到过,女主孟秋辞给黑心莲送糕点时不小心碰到了黑心莲的手,当夜若不是身上有辟邪符,孟秋辞便会死在黑心莲手中...... 是她忘了,黑心莲好像,极为厌恶他人触碰来着。 花灼指尖微抖,额头都沁出汗珠,指尖刚要一点点自那冰凉后颈慢慢移开,却觉警报声忽停,是梁善渊弯下腰身,将她从棺材里抱了出来。 “好啊。” 黑心莲常年一身苦涩药味。 梁善渊貌似一直在梁家医馆帮忙,怪,她一只鬼,也不知整日装模作样的干什么。 花灼在她怀里,抬手擦了擦眼泪,眼前抹黑一片,她害怕,往梁善渊这只厉鬼的冰凉怀里又缩了缩:“好、好闺蜜,咱们现下正在哪儿呢?” “鬼界。” 她温声道,先带着花灼寻了个地方坐下来,“灼儿妹妹身上可带有火折子?” 称呼变了,蹬鼻子上脸,忽然叫起她灼儿妹妹了。 花灼心哼一声,若是别人如此唤她,花灼好性,自然乐见乐闻,可她从未想与梁善渊处好关系。 偏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有。”花灼闷声哽咽。 梁善渊点头,“那灼儿妹妹,辛苦去前头点下烛火。” “......啊?” 花灼一愣,“什么?” “辛苦先独身一人去前头点下烛火。” 漆黑一片,花灼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到梁善渊温柔的声音。 她自己一个人去点烛火? “我不干!”花灼大声道,“你怎么不去点?” “我点不着,”花灼看不到她的脸,但听她温柔的声音,颇为真情实感, “怨鬼拖进鬼界的只有花灼姑娘,今夜善渊是偶然前来,未受怨鬼与鬼界邀请,自是无法点燃烛火。” “可......”花灼哪里敢,“我方才点了也点不着啊。” “灼儿妹妹去试试便知道了,”她温声安慰,“能点上的,且只能你自己一人去点。” 花灼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明白若梁善渊所言不虚,就放周遭一直漆黑下去,恐怕并非好事。 可是...... 花灼先推了推她,从她怀中一点点挪出来,摸着漆黑,坐到旁侧蒲团里,像是害怕,襦裙之下脱了鞋子的脚尖还要碰着她的脚踝。 于活人而言的一片漆黑。 于厉鬼,自是明亮若白昼。 梁善渊纤长指尖里,百无聊赖转悠着一把火折子,瞥见阴黑里蠢蠢欲动,却畏惧不敢上前的几只畜生,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唇角。 寻常鬼都怕他惧他。 自是没有什么他便点不着火的说法。 如此说法,只是为的将这有几分狡猾聪明,又对他极有敌意的贵小姐吓到悬崖边上,如此不仅对他更为感激,还会更加抓着他不放,牵手拥抱定会逐渐成为寻常。 要在她周身布下丝网,再逐渐收拢,将其彻底收为他的囊中之物。 但,也真够麻烦。 梁善渊面无表情,在一片黑暗中,瞳孔恍若与黑暗融为一体,他盯着花灼正拆解着那福寿娃娃的雪白指尖。 若断她一指。 只断她一指,收在身侧,也不知会不会有用。 他定会好好珍惜的,用根绳线穿着戴在脖子上,如此老天会原谅他吗? 梁善渊漆黑瞳孔直直盯着少女右手雪白小指,寸寸收紧袖口里的人面匕首,便见少女那双雪白的手过来,将拆解下的福寿娃娃钱袋搁到梁善渊身侧。 梁善渊微蹙眉心,声音温和,“灼儿妹妹?” 不知为何,花灼听到她这一声灼儿妹妹心头就莫名发冷,总觉得黑心莲不安好心,“你帮我拿着,不是送给你的,还有,你别喊我灼儿妹妹,讨厌。” 话音刚落,梁善渊便见少女拆解开腰间系带,直接将衣裳脱了下来。 他一顿,直到花灼脱到小衣,瞥见少女露出的雪白肩头,微弯下来的雪颈勾着根墨绿色的系带,映衬肤白似雪,梁善渊蹙紧眉心,移开视线。 “你可以喊我,唔......灼灼,嗯,你喊我灼灼吧。” “嗯。” 花灼烦厌一摸小衣,这小衣是极为名贵的云纱布料裁成,她就带了三套,尤其这套还做了她最喜欢的墨绿色,胸口专门绣着几朵小杏花,这会儿也被臭血泼脏了些。 气死她了!! 花灼气极,又擦了擦眼泪,擦的眼梢一片绯红,“阿、阿善姐姐。” 梁善渊瞳仁儿一片漆黑,盯着远处蠢蠢欲动的几只畜生,散发浓浓鬼气,畜生见他目光,吓得登时作鸟兽散,整座破败道观也跟着落入一片沉静。 “做什么?” 花灼心头一怔,不知为何,总觉得梁善渊话音有些冷硬,却听她继续。 “灼灼。” 这声便与从前温和同样了。 恐怕是她方才听岔了,花灼吸着鼻子,哽咽问,“你能把你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给、给本小姐穿吗?” 花灼听见脑海内人设c预警,咬了咬唇。 梁善渊穿衣一向是里一套外一套,便导致虽整日一身白衣,却总觉得身姿缥缈,花灼一双泪眼盯着漆黑前方,听没人回话,颇有些没安全感的用脚尖勾了勾梁善渊的小腿。 梁善渊却挪了挪身子,离花灼远了些。 花灼吓了一跳,急忙顺着黑暗用脚并用爬过去,两手不住乱摸,确定搭上了梁善渊的大腿,才松了口气。 “把你外衫脱了给我,”花灼抿了抿唇,“别、别让本小姐说第二遍,能让本小姐穿你这种庶民的衣服,哼,是你上辈子烧高香修来的福气!” 听着脑海中+20的阴德,花灼黑暗中眼泪流的更凶了,她真是遭了天谴,都这么惨了,还要做任务,她怎么就这么可怜呢。 花灼生怕梁善渊给她一心窝,双手安抚性的拍拍梁善渊的大腿。 梁善渊只望着漆黑前方,感受到少女轻柔的指尖,他微压了下漆黑的睫。 如此模样,成何体统?他虽对活人如何不感兴趣,但在这阴黑破观如此行事,此女究竟有没有廉耻之心? “你要衣服做什么?” “我,我衣服都脏了,”花灼咬了咬唇,“要是我点完了火,有鬼顺着那臭血的气味抓、抓本小姐怎么办?” 她才不想把希望全寄托在梁善渊一人身上,她看过好多恐怖片,她知道的,忽然被泼了这种脏东西很不吉利的,就是一种被恶鬼标记的证明。 梁善渊却一顿,指尖解开了自己的外衫。 本以为此女一无所知,倒是知道那些畜生浇来的一泼臭血有问题。 花灼得了梁善渊染着些许苦涩药草味的外衫,先披上后又悄悄脱了小衣,才将自己的衣裳全都堆到一侧,拿着火折子,却犹不放心,“阿善。” “嗯?” 这会儿又不喊姐姐了,梁善渊坐在黑暗里,兴味索然的瞧着她,轻弯了下眉目。 此女个子小小,他当初得到原本梁善渊这身人皮时,缩骨才得以融合人皮。 这些年按着个子微高的女儿家一般生长,自是不比他原本身量,哪怕如此,他如今的衣裳被花灼穿着也不伦不类,要卷个两圈袖子才成,还提着裙摆,颇有几分滑稽。 “你只能在这里等着我吗?” 兴许是害怕,这骄纵贵女说话都染着些可怜巴巴的音调。 “是啊。” 听谁痛苦为难,他便高兴,漆黑间,梁善渊笑意弯弯的打量着她。 花灼正欲哭无泪在心中想,这次该唱个什么歌,却听身后女子幽然,“对了,灼灼。” “啊?” 花灼刚迈出一步,急忙回头。 她盼望着事情还能有转机。 梁善渊眼勾藏笑,“这次还是不要唱歌的好。” “为......为什么啊?” 一片漆黑间,花灼听到对面那温温柔柔的声音道,“我虽不大明白,你为何每次一遇鬼便会唱歌,但冒然发出声音,尤其是大声唱歌,是招鬼之举。” 花灼心头狠狠一顿,忙要去拿自己搁在衣裳底下的桃木剑,又听女子轻“唔”一声。 “对了,桃木剑等物,除些霉运还成,驱鬼却是不成的。” 花灼:...... 原来她看了这么多年的恐怖片,真到关头,非但救不了她,还险些害了她。 “就显摆你知道的多!” 花灼怒意,一摔衣裳,却听静谧漆黑中,铃铛声轻响,一时之间面色颇为复杂。 “我交给你一样东西。”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花灼取出系在自己衣裳内兜里,其中一个同心铃,摸黑递过去。 是一粒雕刻了镂空凤蝶的金色铜铃,用红绳绑着,勾在少女雪白的指头上,递到他跟前。 “这是......”花灼微噎,伴着犹豫,“同心铃,我一个,你一个,若你听到你这边的同心铃响起,便是我遇到了危险,你要立刻过来救本小姐,一刻都不能马虎,知道吗?” “善渊知道了,灼灼放心吧。” 她声音温柔若玉,将同心铃拿到手中,花灼原本心慌的厉害,见同心铃被此鬼收下,几不可见的松下口气,只无奈现下身处鬼界,能求救的竟只有眼前这只厉鬼。 她尝试着摇晃一下自己手中同心铃,听她那边的铃铛确实也跟着响起,才战战兢兢,一步三回头的往前方黑暗去。 梁善渊抚弄着手中铃铛,垂眸看线圈上绑着的金丝蚕布。 他在人间流离,见过数次王朝更迭,对皇室自是不感兴趣,却知当今只有皇室之人可用金丝蚕布。 此女连身份都不藏了么? 他也不感兴趣便是了。 花灼自是没想到这点,她紧紧抓着手中的同心铃,生怕同心铃一个不小心自黏满冷汗的手中溜走,颤颤巍巍的脚尖撞到一片硬物,方知到达前方。 漆黑不见五指。 花灼浑身发冷,咬紧下唇,拿出怀中的火折子,呼出口气,火折子的亮光摇摇晃晃,她不敢抬头,只见供桌上一连早已腐烂的瓜果肉菜,弯腰点上旁侧陈旧烛台。 待烛光摇晃升起,花灼虚脱一般,周围乍起昏暗明火,她忍不住抬头,瞳孔却细微一颤。 这里明显不再是方才那破败的山林道观。 周围昏暗,墙皮层层脱落,其上蛛丝结连,殿柱歪斜,正前方却供着一张巨大的供桌,上头摆满了各式贡品,里头堆着的是早已腐烂的,外沿是偏新一些的,有酒果肉菜,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亦有男儿用的笔墨纸砚。 花灼竟还在里头,看见了自己那刻着荷花的口脂盒。 所有一切,尽数供给上头坐镇的,那几乎高到天顶,露肤若白玉,衣着妆貌描绘彩漆,手拿一尊玉瓶,模样慈悲,眉眼之间却异常妖异的‘观世音’。 花灼望见那‘观世音’极为妖冶的脸,只觉凉意登时一拥而上,吓得她头皮一阵发麻,“梁善渊!” 也是这时,梁善渊正走到她身边。 花灼一声不吭,直抱紧了她的胳膊,“我方才被带到这里时,还没有这个的,这是什么啊?” 业火消退,令他瞳仁儿微恍,梁善渊侧脸,一双瞳仁儿在烛火辉煌间晦暗不明,“花灼姑娘,你我今日来都来了,不若先去上根香吧。” 花灼一愣,直觉要她闭嘴不言,梁善渊拿了三根香线给她,她弯腰,左手在上,平平将三根香线插入将溢的香灰之中,见旁侧梁善渊也同样做好,花灼颤颤呼出口气,不敢抬头,只在袖中,暗暗牵过梁善渊的手,由梁善渊带着,一声不吭的出了这破败‘道观’。 外头依旧是一片阴黑。 树木丝毫不摇,无风无月无星,一切陷入一股诡异的宁静之中,花灼紧紧牵着梁善渊的手,依偎在梁善渊身侧,这时候,心中当真有几分将梁善渊当成自己的好闺蜜了。 常言总说,患难见真情,花灼也丝毫不例外。 梁善渊望着外头天色,轻“唔”一声,转过身。 “做什么啊?”花灼刚出了那‘道观’,总觉得心头浮起一阵劫后余生的喜悦,见梁善渊转身,下意识后怕。 “忘记关门,惹怒神佛便不尊不敬了。” 太黑了,花灼看不清梁善渊的脸,却被她冰凉的双手带着回到‘道观’前,两人双手交缠在一起,推上‘道观’大门。 只在大门即将关合之时。 花灼下意识往里一瞥,只见昏黄烛火之间,那坐镇的‘观世音’手中玉净瓶恍似沾染上层层血迹,一张原本慈悲,眉梢眼角却极为妖冶的脸笑容越发诡异,黑漆画就的一双漆黑瞳一眨不眨盯着外头,与花灼对上视线。 花灼头皮一麻,‘道观’门终于关闭,她早若惊弓之鸟,听四面逐渐有树摇风吹,月光自漆黑天际层层浮现,几粒残星挂于上空。 “那是一尊假‘观音’,”梁善渊道,“那群猴子总喜欢做这些鱼目混珠的事情,恐怕是不知从何处求来的一尊邪神,这类邪神一向吹毛求疵。” 难怪方才打断她问话,要她上香。 花灼怎会不感谢她,“阿善......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待出去之后,本小姐定、定准备了赏赐给你。” 却听梁善渊轻笑几声,“倒没什么想要之物,只是——” 她微歪过头,耳垂上坠着的两滴玉坠些微摇晃,“我确有一事相求。” 暗月隐蔽,花灼扯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却没能从梁善渊冰凉手中脱离,忽闻药苦忽至,是梁善渊微微弯下腰身,凑她很近。 花灼一怔,只见女子肌肤若冷玉,漆黑瞳若枯井,无声无息的靠过来,忍不住脚跟后退两步步,却见女子一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善渊既与花灼姑娘是友人了,不知往后,能否每日去找花灼姑娘玩?” 她又喊花灼姑娘了。 花灼心头总忍不住觉得奇怪,此鬼时不时对她散发善意,但偶尔泄露出的感觉,让花灼觉得,此鬼其实并不把她当回事。 大概就是,很不真诚,没有一颗真心,虽表面对她好似有些不同,但实则,对她,对旁人,都并无差别? 便是现下,花灼也忍不住破天荒的想,恐怕,她是忘了。 梁善渊这黑心莲,曾说过自己记性不大好,但花灼总觉得有几分古怪。 原著之中,貌似说起过,梁善渊的聪明才智无人能及,但上回许如意问她梁府事宜,她却说记性不好,还要了纸笔。 是真的记性不好吗? 还是对人,根本就懒得记? 花灼轻捏了下唇,心头已知忤逆她的下场,定是不会自寻死路,边在心中与系统求饶,边道, “可以是可以,但想做本小姐的朋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你需得在每次,我进入鬼界之后对我出手相助,带我回去,” 花灼一抬下巴,“你可能做到?” 她心头惴惴不安,却见梁善渊面色如常,“自然可以,那是友人该做的。” 花灼冷哼一声,下意识抽手,指尖却还被她拽着,她冷眼一瞪,“干嘛还牵着我手?方才我给你同心铃了,不用牵着了吧?” 那冰凉的指头闻言,却与她五指交缠更为密紧,花灼皱眉,却听她道,“我人生第一次有了友人,这也是友人该做的吧?” 说着,此鬼竟颇为可怜,珍惜的望着两人交缠的手。 花灼:...... 不是?来真的?你真的就这么想要好闺蜜? 这一番,倒要花灼尴尬,本身就软性,不知如何应对,牵手自然也就随她去了。 两人直往前走,黑暗夜路,只见前方两粒白色灯笼摇摇晃晃,花灼抬头与梁善渊对视,知现下还并未出鬼界,“这里是?” “进去看看。” 梁善渊牵着她,两人一同进漆黑院中,花灼知恐怕又入怨鬼记忆,与梁善渊一同往前走,见屋院门口坐着个正搓洗衣裳,眼神透着痴傻的小厮。 “阿善,这里是哪儿啊?你认得吗?” 梁善渊望那小厮几眼,梁府人太多,他虽在梁府待了几年,但本身便对活人不甚在意,细瞧他处,才微挑了下眉。 竟是梁世奇的居处么? 那早死了的梁白静倒真会瞧。 此次来梁府这四人,那男子颇有几分粗枝大叶的愚钝。 另一女子虽性情好似与梁南音是一路人,温柔,却极为古板,定不会听怨鬼诉说冤屈。 这贵小姐带着的奴仆更不要提,闻鬼色变,一番下来,竟只有这骄纵贵小姐在那小鬼眼中顶得上几分用场。 梁善渊目光些微哂笑。 ——倒也更方便了他达成目的。 若这贵小姐再胆小怕事些,就此吓成呆痴才最好,如此,他既没对这一味解药做过坏事,老天爷定不会因此罚他,一路也算勤勤恳恳,护其在身侧,感念他一片真心,解药定没道理失去灵性。 第 19 章 “是那昨夜里才死了的梁世奇居处。” 说句梁世奇,不完了?她非要加一句是昨夜里才死了的,花灼脸庞登时一白,抓紧了梁善渊的手,“那怎么会——” 过来这儿? 半句卡在喉咙里,只见映着烛火光影的纸窗上,模模糊投下两道人影,花灼正揽着梁善渊不知所措,却听屋内恍似发生了些争执。 “五哥,我早先便同你说过了的,我房里无丫鬟仆从,就阿福一个痴傻小厮,书本归类一向需我自己来做,标好了页码记好了目录的,你要看我不是不给你,但你不能这样一声不吭便翻看我的书,好好的书!这、这不都翻坏了?” 那男子声音清细,底气不足般,说这番话,急促,又像是扯着嗓子,话到末尾,卡了个壳儿,音调都弱了下去。 边说着话,边在纸窗之后十分宝贝的捋着自己的书,却见那个子更为高大的人影一把将他手中书本抢过来,书生身形的清瘦影子正要追,高个子人影却直将书高举过头顶。 “几本破书罢!六弟你当真是个书呆子,就几本破书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了?亲兄弟看你几本书都如此推脱,日后若你当真如那御鬼师所算考中进士,还不一蹄子便将老家人都踹了去?届时谁分的起您一杯羹啊!?” 那声音中气十足,不是花灼听过的那梁善仁的声音,还能是谁? “我、我并无此意!” 梁世奇一张嘴哪里斗得过他,又气又屈,“大家自是一家人!我怎么会!我怎么会对家里人不理不问了?” “那可说不准,细节见人品,小事见人心,世间忘恩负义之徒自是从方方面面显露而出,今日我看六弟一本书,六弟便如此相待,往后那不得分个你的长安梁家,与穷乡僻壤的宁州梁家?彻底远走高飞!与我们梁家分开了去了!” “我!我绝无此意!”梁世奇忙拿桌上书本一沓沓递过去, “五哥,我绝无此意!今日是我不对,你要看书便看,可我真的绝无此意,我只是因着爱惜书本才会如此,只望着五哥看书之前与我说声,仅此而已,我真的绝无此意......” 梁世奇辩解之声越来越小,像是口笨,不知如何说,只低头将厚厚一沓书本都递了过去。 “也罢,兄弟之间,自当亲密无间,我也不往心里头记,” 梁善仁忽转语气,上前拍拍梁世奇后背, “六弟啊,其实也怪我思虑不周,你这么大个人了,院子里总不能就一个阿福,你阿娘没给你安排,要不五哥给你安排几个相貌好的?专门伺候你,都是我养的乐伶,一个个那叫一个漂亮,身段柔的很,哪哪的功夫可都不差,你这些书,也定给你安排的好好的......” 梁善仁声音颇有几分调笑旖旎,花灼守在纸窗外,闻言颇有几分尴尬,梁善仁居然是想给梁世奇塞乐伶伺候。 花灼到底是个小姑娘,脸皮薄,万幸她身边的也是位女子,若是许如意,她定是闭口不发了。 花灼轻抓了下梁善渊的手,唇一抿,轻道一声,“无耻下流。” 少女声本娇,轻骂这一声,透着些微羞恼。 梁善渊垂头侧眸,从他这角度,正见纸窗投射的暗淡烛光之下,少女一头墨发镀了层浅浅暖色,她身上穿着他过分宽大的白色外衫,杏子眼清透水灵,微抿朱唇,瞪着那纸窗上两道人影,眉心朱砂痣更添这张脸上骄矜贵气。 这贵小姐有张要人回头注目的好颜色。 梁善渊却是瞧着她,轻眯了下眼。 他知皮囊下人人一捧白骨,自是对好颜色并无多余看待,只是此时此刻细细打量,不免多出几分揣测。 此女身有怪异,模样又如此,确有本体为山中精怪的可能。 山上跑下来的狐狸精么? “你干嘛不说话?”花灼敏锐,察觉她探来视线,难免误会,“我说了你家里人,你不高兴了?” “自是没有。” 花灼听她如此,忽回想起原著中梁善渊颇为护短,后期养只兔子被旁人欺负了,都找人讨回来,她担忧梁善渊心有不愉,若是又忽然反水,她便遭殃了, “那你怎么不跟我一起骂?” 话落,她又试探着嘟囔一句,“咱俩不是好闺蜜吗?说说女子闲话呗?” 花灼这话,倒要梁善渊一顿。 确实如她所说...... 他不是女子,却见过女子们围在一处,聊着些闲话家常,邻里趣事,时而捧腹大笑,一场毫无意义的言谈下来,关系似乎会跟着紧密不少。 原是如此,在寻到此女弱点牢牢掌控之前,也不失为一桩办法。 梁善渊思忖片刻,学着她说了句,“他们当真下流无耻。” 女子咬音透着清冷玉质,花灼一向觉得梁善渊说话极为好听,乍闻耳畔忽传来这句‘下流无耻’,只觉心头涌出几分怪异,侧过头冷哼一声,没再言语。 梁善渊直觉她反应不对,微蹙下眉,纸窗内,梁世奇却恍若被吓了一跳般,声音都些微发抖, “不可不可!五哥莫要再说了!我曾与阿娘立过誓的,未去长安考出一番功名之前,骄奢淫逸,拈花惹草之事是万万不能够的!” “找上几个乐伶,那都是骄奢淫逸,拈花惹草了?”闻言,梁善仁又气怒般, “六弟这是对我含沙射影了?我看你屋中没人,连个书本都得自己忙顾,好心想替你安排,你便是如此对我的?!” “五、五哥,我没这意思......” “还说你没这意思?!家里只你与我年纪相当,我是有三房妾室,院里还有几个乐伶!但我读书丝毫没落下!不必你在此处含沙射影的埋汰我!我找你借书!你几次三番推拒我,想着私藏便罢!今日又如此埋汰我!有你这兄弟!如何不要人心寒!?” “五哥!五哥!你听我解释——” “你不必再解释了!”人影作势要走,清瘦人影自是追了出去。 “五哥!借书你便借!什么书都行!什么书都行!是兄弟错了!五哥!你千万别因兄弟一句不入心之言寒了心!” 花灼听着他们二人谈话,心头忽觉不妙。 好似这梁善仁便是等着此时此刻一般。 “好啊,”梁善仁道,“那你让我自己去选。” “这......”梁世奇虽踌躇,却还是先拥着梁善仁回了房。 只听那二人似是择选一番,接着,那道魁梧人影自书架中拿出一卷书籍,登时招了梁世奇的反对。 “五哥,只这本不行!这是老先生放在我处要我做目录的!是那诗仙谢玉屏残留的为数不多的诗词,我若不是做目录的本事被老先生看中,这诗词才不会送到咱们府上来,五哥,你换一本吧!” “既到咱们府上!便人人都有看的资格!你看得!我如何就看不得了?!” “五哥!诗仙所写诗词非同小可!你应当知道的!再者老先生将诗词放到我这里!我怎能如此不信守承诺轻易对待?!五哥!你换一本罢!换什么我都依着你!” “你就是想独吞!” “我没有!五哥!我绝无此意!” 两兄弟争抢起一本诗词,梁善仁越发口不择言, “你天生好命!未来二十年能中进士!我能有何才何运?!你丝毫不怜悯便罢!谢玉屏诗词都被你一人私吞!我可就要清清楚楚告诉你!人不修心!便是爬的多高多远那也没用!你今日对同胞手足尚且如此!他日爬得更高更远!怕是对同胞手足挥刀子你都做得出来罢!丧心病狂的白眼狼!” “五哥!你怎能如此说我?!” 梁世奇听这话,如何不伤心痛苦?!眼见梁善仁手中抢过诗集便走到外屋,梁世奇急忙追上,他一张脸早哭红了,却丝毫不愿放手, “五哥!你才太要我伤心难过,你我为兄弟十几载!我做人如何你当真一眼也看不见吗?我清者自清!这诗集!你今日必须还我!” “我若偏就不还呢?!” 两兄弟争执到一处去,先动手抢诗词的却是梁世奇,“五哥不仁便别怪我不义!待来日!我定寻本更好的诗词送与五哥,只这本诗词,绝对不成——” 梁世奇拿着诗词便要转身离去,花灼只见梁善仁揣起灶台处一个空碗,便对梁世奇的背影高高举起—— 花灼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抬头与梁善渊对上视线,呐呐,“果然是他......” * 坏事成双,梁府家丁背着两方棺材,众人一路哭哭啼啼往黎阳县偏僻之地而去。 许如意与孟秋辞只同梁南音相熟,自是伴在梁南音身侧,丧乐之间,女子哭成泪人,孟秋辞拿着绢帕给梁南音擦泪,梁南音摇了摇头,谢过她好意。 “我六哥生性怯懦,我却是知道的,他虽是个固执书呆,却当真有个好性子,”梁南音似是回忆颇多,边流泪边道, “孟姐姐,凭我一小女子之力,太过微不足道,还求诸位帮我一把,小女便是散尽全身钱财,若能还我六哥一个公道,我也心甘情愿了。” “你便放心吧。” 孟秋辞未入御鬼师门派之前,在家中有兄姐弟妹,且关系颇为亲密,如何不懂梁南音心中情绪? “不用你的金财,你们梁家雇了我与师兄二人,那不论是抵御妖鬼,或是其他的,我们该管,能管的,自然会管到底的。” 梁南音感激的望着她,到孟秋辞择好的丧葬之地,孟秋辞再次起卦,对日头指出一块方向, “此地背靠青山,前方有玉带之川,为富贵连绵财富之水,九哥儿藏到紧西边,六哥儿藏到紧东边临靠水源不远不近之处,方为大吉。” 众人哭哭啼啼,梁长均喊一声,家丁们急忙拿了锄头挖地,九哥儿与梁南音的生母秦氏拍着胸脯几乎哭成泪人, “我儿!我儿啊!呜呜呜!我的儿啊!” 梁南音亦眼眶通红,跪在母亲身侧,拍抚着母亲的后背。 眼看着九哥儿的棺木下葬埋土,另一侧坑洼也刚巧挖好,家丁们正要将梁世奇的棺木放下去之时,身为亲母的杨氏忽然一步步走到众人目前。 她生父为当地秀才先生,梁世奇相貌极随她,都是文雅面孔略微消瘦的身形,她面孔颇为恍惚,梁长均见她如此,当她丧子魔怔,正要开骂,却听她忽的对众人拍起手来。 “诸位!都听听我的......听听我的话!” 她扯着嗓子,一张原本麻木的眼滚下几滴泪来,接着,脸庞微颤的盯着一个方向。 女眷们被她那狠厉目光一瞥,登时各个噤声,呆若木鸡,正叹杨氏恐怕真是疯了,不少原本便暗含嫉妒的妾室见状,连哭声都没了,心正盼杨氏越疯越好,却只见杨氏忽的从自己衣襟里扯出一块小布高举起来。 众人不知情况,孟秋辞与许如意对视一眼,许如意目力极佳,看到那物,颇有几分尴尬,迎着师妹好奇目光,正要硬着头皮踌躇开口,杨氏却先他一步嚷嚷了起来。 “这女子贴身的肚兜,是从我儿衣裳箱子里翻出来的!我看管我儿看管得好!又得条好命!六哥儿争气听话!心里头拎的清楚明白!” 杨氏泪流满面, “从不沾染女色!可偏偏!我给我儿送葬想着烧几件衣裳过去!从他最常穿的衣裳里头翻出来这件肚兜!是哪个贱婢子的你自己心里头门清!我儿的死跟这贱婢!半分脱不了干系!” 女眷们登时乱作一团,有几个与梁世奇年岁相当的嘴厉妾室哪容得了她这番没由来的污蔑, “四姨娘当真疯了魔了!六哥儿那么大个人了!有了该有的事儿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兴许是你这老妇一个没看好,你那六哥儿便去了秦楼楚馆那谁又可知了?!到现在跑来问怪!你是想做什么!平白诬陷众人清白啊?!” “老爷!四姨娘疯了魔了!您快把她带下去!莫要她没事找事吓着了人!” “跟七姨娘越发像了!整日里吓唬人!也给她关起来的好!” 许如意闻此话,才敢确定梁孟氏确实不在队伍之中,他手袖里还带着方才从地上捡到的几根碎发,自出怀光阁便一路用此发追踪痕迹,却皆被中断,恐怕是因昨夜之事,那疯姨娘被五姑娘带走后便被关了起来。 许如意只纳闷那疯姨娘如何得知的破阵之法,他是不信一切皆为偶然,从前也并非没有疯子通灵一说。 那疯姨娘年初才死一女,恐怕与恶鬼联合捣乱,若是被牢牢看管起来自是最好,毕竟不知缘由,梁府恶鬼颇喜欢缠着自己那可怜小妹。 思忖之时,孟秋辞忽撞他一下胳膊,低声道,“师兄,不对劲。” “怎么?” 许如意抬头,孟秋辞面色颇为不好,“你看翠柔。” 方才他为避嫌,一路未瞧梁府女眷一眼,那女子肚兜一出,更是丝毫不往女眷方向瞧,这会儿闻言望去,站在女眷末尾处的翠柔与其他女子或怒或怨的面色明显不同,一张文文静静的俏脸神色木愣,呆呆傻傻的望着前头,似个木桩子,一动也不动了。 梁长均哪里容得下杨氏如此无理取闹,刚要喊家丁将其带下去,杨氏沁了毒汁儿一般的目光节节划过,举着那小衣阴阴冷冷, “我是不是疯了,我自己心里头还有数,既我拿了这腌脏东西你都不出来认,那这信你可认得?!” 杨氏双手发颤,抽出一封信纸,声哭道, “你在信中约我儿半夜出去!信下头还画着朵骚桃花!你这贱婢子!还敢说跟你没半分关系了?!你再不吭声!我可就径直念你的名儿了!” “那信!那信怎么可能?!”翠柔慌慌张张大喊起来,吓得满脸苍白,摇摇欲坠般, “那信是我写给我家爷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落到六哥儿手里头去?!” 众人大惊失色,翠柔是梁善仁前两年纳进院里的良妾,众人想破了脑袋,互相怀疑了个遍也丝毫没怀疑到翠柔的身上过,登时一个个嚷嚷起来, “怎么回事呀!” “我也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翠柔急的跺起脚来,哭成泪人了,吓得浑身发抖,“我不知道呀!我!我!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