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山野[公路文]》 Day 11 《私奔》 独家 文/打结/2023.09 001 郁郁葱葱的窗外,远处连绵的山脉好像延伸出了窗框。 这座风景秀丽的边陲小镇刚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清新,却又氤氲着浓浓的湿气。 窗内,池淼桌上的书本和试卷横着摞了一大堆,就堆放在靠近窗户的这侧,形成了一个极度有安全感的‘堡垒’,遮挡住了向外延伸的视线。 前几年的雨季,池淼总去山里摘山货卖钱,因为过度劳累而落下了湿疹的毛病,天气潮湿的时候身上便会成片地长那种凸起的红色小疙瘩,此时她便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将不知道被谁打开的窗户紧紧关上,与水气隔绝。 她讨厌连绵不断、永无止境的绿色山脉。 自从母亲去世后,池淼做梦都想考上大学,尽快地离开这个看不见未来的鬼地方。 教室里,讲台上的数学陆老师正低头批改,而池淼则有些出神地看着桌上的练习卷,文印老师总有特殊的排版技巧,为了省纸,题与题之间空间过于狭小,一如既往得逼仄。 耳边只有笔尖与薄纸摩擦的书写声和周围同学紧张的呼吸声,今天是高二最后一天的暑期冲刺,可是,池淼却没能像以往一样,在这样的空间里努力挤出正确步骤,为梦寐以求的大学奋笔疾书。 相反,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像延展成了回家的路线,她的脑海中第无数次建构从学校到家的数条道路,设想小学数学程度的‘相遇问题’。 因为现在的她已经没时间考大学了。 留给池淼的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放学后那女的就会接她回家,然后把她交给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男人。 既然没有办法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她便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不至于跌落到更深的泥潭。 此时距离放学只剩三十分钟,池淼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起身走上前,在陆老师怜悯的目光下开口道,“陆老师,孙老师让我理好书包先去她那里。” “那卷子你带回去做吧。” 池淼最近已经习惯了这种眼神,只麻木地垂下目光,“谢谢陆老师。” 回到座位,她颤抖着往包里塞了几本书,便快速地在同学们或疑惑、或不善的目光下起身离开。 但一向乖巧的池淼说谎了。 她在离开教室后并没有去孙老师的办公室,而是快步冲下楼,走出教学楼后,她快步穿过草丛来到教学楼背后的偏僻一隅,生命力顽强的青草尖扫过她露出一小节肌肤的小腿,痒乎乎的。 教学楼背后是一大片生了锈的体育器械,现在早已被废弃,偶尔有些不爱学习的小情侣会在这里约会,池淼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个地方。 器械的边上,一道围栏分隔了校内校外。 离开之前,池淼踌躇地转过头朝孙老师办公室的方向看去。 但池淼心里很清楚,孙老师其实帮不了她,她哪儿能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没有道德底线的男女呢? 想到这里,她心中所有的犹豫立刻消散,化作那双坚定且裹挟着恨意的漆黑眼眸。 ——她要逃跑,跑得越远越好。 于是,池淼努力地踮起脚尖,将书包用力地甩在围栏顶端尖锐的部分,利用包里厚厚的书避免手上,而后翻过了学校的围墙。 手掌被硌得生疼,但池淼此时却根本没有时间在乎这一点,跳到地上的时候,她的身体一下子没有站稳,重重地摔倒在地。 本就发红的手掌此时又被蹭破了皮。 但池淼只是皱了皱眉,很快就又踮起脚尖将挂在围栏上的书包取下。 书包被尖利的围栏顶端戳破,在正中间多了一个洞,但她的内心却并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冷静地埋首往前走。 统一的制服和书包令池淼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突兀,而她又刻意避人耳目,快步穿行在人少的阴暗小巷间。 潮湿的墙角,翠绿的青苔生长攀附,石路上的凹陷处积攒着一汪死水,散落着几根带着血色的白色针管,与暗红色污浊和记忆中可怖阴暗的场景混合…… ——池淼突然想起来,之所以过去的好几年都没有再走过这条路,是因为小时候的她在这里见到过死人。 是碰那玩意儿死的。 只是还来不及仔细回忆,一条被拴在家门口休憩的黄狗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淡淡地睨了她一眼,然后趴下继续睡觉,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习以为常。 多年前产生的恐惧令她变得心跳加速,呼吸不畅,池淼很害怕她在这里会见到更可怕的事情,但此时的她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往下走。 好在,她担心的并没有发生,小巷的出口逐渐清晰了起来。 大约十五分钟后,她气喘吁吁地躲在小巷的阴影处,一边努力平息着心跳,一边冷眼向不远处看去。 池淼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的,微胖的她穿着花枝招展的和人寒暄着,心情愉悦地往池淼学校的方向走去。 小人得志,大抵便是如此。 确认那女的走远,池淼颤抖着吸了一口气,指尖掐如擦破的掌心,若无其事地低着头往家里走。 似乎在这里生活的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池淼的异常,她一头扎进了仿佛能吃人的楼道里,颤抖着从书包里拿出之前偷藏起来的钥匙,于仿佛无尽的楼梯狂奔。 在确认门口没有池继明常穿的鞋后,她这才轻声地将吱呀作响的房门打开。 “咚——” 她面无表情地将那个破了的书包扔在了地上,冲到了主卧里的五斗橱边,从下方抽屉里找到了钥匙,然后打开了那个带锁的抽屉。 池淼从抽屉外沿找到了她的身份证件,从翻到了一沓红色的现钞,然后犹豫地将一本暗红色的本子连带着一起拿了出来。 最重要的证件到手,池淼回到房间将校服换成了一套常服,将自己提早整理好的衣物全部从抽屉里拿出来,全部塞进了以前用的一个旧书包里。 对了,还有厨房。 池淼讨厌油腻污浊的厨房,马上要升高三的紧要关头,但她却还要每天给他们做饭。 好在,终于能逃离这一切了。 她将厨房里吃剩下的饼子全部放进包里,最后,挑了一个最满的打火机塞进口袋。 …… 至此,池淼在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整齐了,她的东西很少,动作也很快,因此十八年虚度在这里的人生在此刻耗时不超过五分钟。 等那女的发现异常再赶回来,起码是二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而池继明,不玩到尽兴是不会回来的。 她非常清楚,却还是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凑到窗边…… 窗外的世界依旧一切正常,喧哗声、烧菜声和洗刷声不绝于耳,并没有因为池淼的逃跑计划而乱套。 或许是因为被逼到了绝境,本就细心的池淼更加小心谨慎,她并没有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看到任何值得警戒的身影,便反锁上门,快速地下了楼梯。 按照原有计划,她打算先躲进大山避避风头,所以和来时是完全两个不同地方向,离开的池淼虽然走得很快,但她还是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匆忙和异常。 池淼知道自己应该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头也不回地离开,但当她真的走在这条热闹且充满烟火气的小型集市上时,目光却下意识地看向了不远处的那家小型修车行。 这家修车行开了有几年了,是一个叫做阿德的老头儿开的。 听说阿德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当兵回来后被分配到了城里的工厂工作,前几年退休就回到了家乡,他手里有点钱又对车很感兴趣,就开了一家小店。 只是听说生意一直不好,却也没倒闭,就这样不温不火地开到了今天。 “——阿火,你的扳手借我一下呗?我的扳手又不见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池淼停下脚步,下一秒就见一个穿着擦满机油的工装裤和工字背心的高大男人缓缓地从车底下钻了出来。 薄薄的汗水在小麦色的肌肉上若隐若现地流淌,叫做阿火的男人五官挺拔深邃,下颌棱角分明,却留着几乎贴着头皮的板寸,时常把自己的脸弄得灰扑扑的。 他坐起身,眯起狭长的漆黑双眸,神色无奈地摘下手套,一遍拿毛巾擦着身上晶莹的汗珠,一边笑骂着朝身旁的另一个没正形的同事吐出了一个字。 “滚。” 或许是池淼的眼神太过明显,阿火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微微偏移,停留在她因紧张而泛红的巴掌脸上。 见到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孩儿,他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阿火是几个月前刚来这里的外乡人,操着和这里略有些不一样的口音,听说是阿德在城里认识的,修车技术很好。 只是,明明只是一个修车工的随意一瞥,池淼却不知怎么的,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了原地。 但很快,池淼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 躲进山里只是下下策,因为这个小地方,一旦有什么动静就会搞得众人皆知。 这里的很多人都听说池淼要结婚了,要是见她要坐车离开,一定会引起他们的警觉,立刻告诉鬼混的池继明她的行踪。 但她每年假期都会进山摘山货,躲进山里反倒不显眼了。 可是,阿火值得她为此冒险改变计划。 因为,他有一辆很拉风的摩托车。 池淼不由自主地看向静静停在修车行边上那辆被两个大U型锁锁死的摩托车,阴霾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变得明媚了起来。 她听人说那是他偷来的,毕竟一个修车工能有多少钱。 但不管怎么说……摩托车多快啊,“咻——”得一下就看不见踪影了,到时候谁也追不上她。 想到这里,池淼突然充满了勇气,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下,从包里掏出了那沓从家里偷来的钱,她有生以来捏过的最厚的一沓钱。 池淼的声音很轻,生怕被其他人听到,但她攥着钱的手却毫不迟疑伸到了他的面前,只给自己留了两百块。 坐在汽修躺板上的阿火只比池淼矮两个头,他微微仰起头,眼神突然变了,流露出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疏离和排斥,仿佛和刚刚那个和同事开玩笑的他判若两人。 但池淼却刻意忽略了这一点,或许是她担忧的事情实在太多,顾不上在意他的神情变化。 池淼此时只奢望阿火并不知道自己‘被嫁人’的消息,便面不改色地给自己的谎言编织了一层精美且体面的外衣。 “我要去暑期旅行,我能雇你载我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吗?” 说完,池淼抬起头,期待地看向阿火。 只是看着他的脸,她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更隐秘的传言,有人说阿火是汽修店老板阿德在城里的私生子,因为被发现才会和老婆离婚,灰溜溜地从城里回来。 但她却觉得不是,虽然他们之间的确有些许相像的地方,但阿火的骨相太优越,他挺拔的眉骨和鼻骨就好像高山上的山脊,漆黑的双眼深邃明亮,而阿德则是憨厚的圆脸蒜鼻,更多的只是神似。 “抱歉。” 坐在汽修躺板上的阿火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拿着块抹布擦拭着身上的脏污,打断了这个年轻女孩儿过于热络的注视。 清理完,他侧身站起,像是避嫌般,看也没看站在他的池淼,转过身去拿洗车的橡胶水管。 “这些钱可不够看世界。” Day 12 002 手里拿着钱的池淼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突然开始后悔自己莫名其妙的诗意和浪漫,她懊恼地咬着下唇,对冠冕堂皇但实则一地鸡毛的事实感到烦躁不已。 良久,她才结结巴巴地再度尝试。 “那……就送我去城里的火车站,行吗?” 说着,她拿着钱的手又往他的方向递了递,毕竟这里离城里也有七八百公里,哪怕开摩托车也要开一天。 但阿火背对着她,手上的动作忙个不停,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而是开始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辆被泥点弄脏的车,“我挺忙的,店里离不开我,你可以去问问别人。” “……” 见阿火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池淼彻底死了心,她喉间有些发干,“……好,不好意思了。” 正有些心灰意冷地离开,男人却又突然转过身,叫住了她,“等下。” 池淼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却见阿火指了指边上的汽修工具盒,“能帮我拿一下里面的小刀吗?水管发霉了。” 她茫然地顺着阿火指的方向看向了他所说的小刀,有点类似于美工刀,刀头钝了可以掰掉一段,而盒子里恰好散落了两把。 池淼对阿火的拒绝和差使感到些许恼火,可能其中还包含着少女没能如愿的细腻心思,但很快,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在迟疑片刻后,十分顺从地弯下腰将里面的刀拿了起来,并递了过去。 阿火依旧没有看她,而是将小刀用力地扎进发黑的橡胶水管,娴熟地将前段割下来。 而池淼则悄悄地将手里的另一把崭新的美工刀刀口推回刀身,快速地藏进了口袋。 他们家里只有菜刀,而池淼不可能在包里放一把菜刀防身,便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多了一件防身的武器,见阿火并没有理睬她的心思,池淼按着微微凸起的口袋,也没有打招呼,而是心虚地快步转身离开。 恰在此时,赵力,也就是之前要问阿火借扳手的汽修工正好也在洗车,他突然觉得他的那根水管也有点儿发霉,欠儿欠儿地在阿火的工具盒里探头探脑。 只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咦,阿火,我刚刚还看到你这里明明放着两把刀啊,怎么现在只有一把了。” 阿火洗车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却还是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瞥了一眼少女在集市上朝大山远去的瘦小背影,然后将眼中所有晦涩不明的情绪都收敛了起来。 “是吗?又被你弄丢了吧。” * 季晓红一边走,一边心情愉悦地摸了摸自己争气的肚子,朝继女的学校走去。 想到半个小时后那丫头将不再碍眼,而且还能给家里带一大笔钱,一向身体强壮的季晓红脚下生风,走得更快了。 很快,她便来到了镇中学的大门口,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大批学生从教学楼内陆陆续续地走出大门。 季晓红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一时半会儿没等到人,她也半点不心急。 因为来之前这丫头的班主任孙玉华给家里打了电话,说要三个人好好聊聊。 只是远远地,季晓红却只见到了孙玉华一个人脸色不佳地朝她走来。 那丫头呢? 她心底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只是刚拿出自己的小灵通想要先打给池继明时,孙玉华却突然加快了脚步,三两步走到季晓红的面前,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同时不容置疑地拉住了她的想要打电话的手,“池淼妈妈,我们聊聊。” 季晓红把手拉了回来,朝着校内皱眉张望,“我们之间可没什么好聊的,池淼那丫头呢?” 孙玉华也不恼,苦口婆心地继续劝说,“您看,池淼这女娃还有一年就能高考了,她现在的成绩肯定是可以考上大学的,我看你们家也是懂事理的人,暑期冲刺也天天不落,说明还是支持她的,你们这几年再忍忍,等她大学毕业了,可比嫁人这个一锤子买卖长远啊!” “忍忍?她又不是我女娃,我为什么要因为她忍啊?” 季晓红嗤之以鼻,即便门口的学生和个别等候着家长已经频频看来,还是显得非常理直气壮,“允许她来是因为我们申请了学校的免费午餐,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听到季晓红这么说,孙玉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教书多年,她身上有着很重的威严,她抬起手推了推脸上度数很深的厚眼镜,忍不住在校门口抬高了音量。 “你这么说像话吗?你和她爸可真不是个人,逼马上要高考的女娃去嫁人,人家碍着你什么了,至于这么害她吗……” 季晓红忍不住伸手推开正气凌人的孙玉华,那种不祥愈发强烈,“你管我?池淼呢?池淼那个小贱人呢?!她是躲在学校里不肯出来?还是说已经跑了!” 说着,季晓红便愈发急着要给池继明打电话。 但这一次,孙玉华更加用力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季晓红走,其实她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疑惑池淼怎么迟迟没来办公室找她,可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又想起之前陆老师在办公室随口提及的事,孙玉华便立刻意识到池淼应该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无论如何,孙玉华也要为池淼多争取一点时间,这是她这个班主任目前仅能为她做到的事情了。 于是,这位年长的女教师气愤地看向周围陆陆续续围观的学生和家长,中气十足地质问,“大家来评评理,有这样为了钱把女儿卖了的妈吗?!” 季晓红想到池淼不见了踪影心里止不住地着急,毕竟那个老板看上去不仅有钱,还不好惹,但她却又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敢真的跟孙玉华起冲突。 “哎呦,我的肚子——” 突然,她捂着肚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孙玉华虽然有心帮忙,但哪里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以为是真的出了事,便一下子慌了神,一不小心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 “怎么了这是?” “不会是流产了?” “啊?快、快打救护车……” 季晓红趁着人群一片混乱,孙玉华也错愕地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发力,起身拨开了人群,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 …… 见没有人追上来,她扶着肚子气喘吁吁,想到刚刚发生的情况,一边小声咒骂着往回走,一边终于拿出了小灵通给池继明打电话。 正在打麻将的池继明看到牌桌上的小灵通响个不停,本不想管,但想到那个老板似乎不太好惹,怕怀孕了的季晓红一个人招架不过来,还是不耐烦地接了电话。 “喂?怎么了?” 结果就听到季晓红电话那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没好气地说,“池淼跑了!她班主任在校门口拉着我不让我走,肯定是已经跑远了!她跑了没事儿,但那老板到时候见不到人,我们可怎么办?” “什么!?” 池继明惊得从牌桌上直接站了起来,此时也顾不上把本钱赚回来,立刻拿上手边的东西和外套便往外走。 季晓红挂了电话,也是急急忙忙往回走,一方面是想赶紧回去找找线索,另一方面是万一那老板来了,可以先行稳住对方。 十分钟后,来到家楼下的季晓红本想上楼,只是想到这么俊俏的姑娘来来去去的,或许会有人看到,便想向在集市上做生意的人一个一个挨着打听。 “你闺女?我没注意哦……” “长什么样子的?我不认识你闺女呀!” “我刚刚好像看到她了,她在阿德的汽修店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做啥。” 得到消息,季晓红立刻气势汹汹地冲向了阿德的汽修店,结果就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水流猛得滋了个透心凉。 “不好意思,有事儿吗?” 男人关掉水龙头,皱眉询问。 见到是阿火,季晓红地脾气一下子没了。 她悻悻抹掉了脸上的水,有些扭捏地说,“哦,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看到我闺女了吗?” “你闺女?” 阿火的语调微微上扬,同时将手里的水管随手扔到了地上,飞溅的水花在夕阳的映衬下泛出茜红色的光晕,接着季晓红便听到光晕中心的男人发出了一声嗤笑,引得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阿淼不见了,听隔壁的阿伯说见到她在你们这儿呆了一会儿,你见到她去哪儿了吗?” 季晓红立刻做出一副担心女儿安慰的焦急母亲形象,对于这个几个月前出现在小镇里的男人,她无论如何也做出不出撒泼的样子。 听到她的询问,阿火皱眉想了想,然后才随手指了指集市里无人问津的小巷子,“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去那儿了吧。” “那儿?” 季晓红狐疑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小镇位于西南边境,附近的一座大山恰好就在南边,而阿火指的则是东边。 想到东边是省城的方向,季晓红立刻明白过来,看来那个该死的小贱人确实是存着跑路的心思! 她的脸瞬间变得扭曲狰狞,但突然间,余光瞥到面前过分英俊的高大男人,明明已经结婚了好几年的季晓红还是感觉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她回过神来,转而露出一副担心焦急的模样,胡乱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啊,阿火,我立刻给我男……她爸打电话。” 在这个男人面前,季晓红迫切地想要将自己从现实的污秽阴暗里摘个干净。 Day 13 003 池淼沿着路走进大山时已经是夜晚了。 山脚下有一家私人开的小便利店,店主正要关门。 她顶着对方疑惑的目光,敷衍地回答了对方的询问,买了一个手电筒、两瓶矿泉水和一块毛毯,然后走向这座她再熟悉不过的大山。 以往郁郁葱葱的大山此时变得一片漆黑,夜晚的大山就像是一个庞大且可怖的野兽,仿佛随时能将一切吞噬。 不仅如此,白天的大山便已经足够危险,即便是当时为了摘山货赚学费的池淼也从来没有在夜里进过山,而此时更是夜深露重,一切泥泞又潮湿。 但此时的池淼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从小镇去城里得换好几部车,傍晚的车很少,所以她必须得留下来过夜,这当中实在是太容易出差错,所以她宁愿在她最讨厌的大山里多待几天。 想要这里,池淼一边打着手电筒一边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山林间,走动间发出“唰唰——”的声音,隐隐还能听见夜间一些动物的啼叫。 这座大山向上的山路只是很简陋的石阶,但白日里走这条路的人不少,池淼此行主要是为了躲避踪迹,并没有上山,而是顺着汩汩的山泉水一路往北,往人迹罕至的山脚深处躲藏。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山里这么暗,每走一步都仿佛是在刀尖上跳舞。 但好在她很快就凭借记忆找到了以前在山泉水边找到的狭小山洞,快速地检查了一下,这里和上次一样,里面依旧并没有动物的粪便,应该仍是安全的。 许久不来,这里的菌菇和野菜又疯涨了不少,灌木丛恰好挡住了山洞,长出了好多红色的野果,不过池淼此时却已经没了以往的激动,她只是平静地弯下腰钻进幽暗沁凉的山洞的洞口,她本想找一些枯枝枯叶铺在山洞里隔绝寒气,再点个篝火,可白天这里刚下了一场雨,整个世界都充满了令人不适的浓重水汽,池淼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干燥的东西。 没有办法,她只好先在外面勉强地挑了一些不太湿的枝叶放在里面,打算晾干后第二天用,然后将之前在山脚下的毛毯铺在地面上,并在微弱的手电筒灯光下,将包里的衣服尽可能地穿在身上,想办法先熬过这湿寒的一晚。 可是山里的夜实在是太冷,池淼将自己包里所有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却还是止不住地被这刺骨的寒冷冻到发颤。 她双手抱胸,企图给予自己温暖,并试着早点入睡。 好在或许是今天这一天实在是太过精疲力尽,身心俱疲的她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地眯上了眼睛…… 身体不断地下坠,思绪也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里。 池淼的眼前接连不断地闪过了很多很多的画面。 母亲的容貌已经变得朦胧,声音也含糊不清,但绝大多数都是她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五彩斑斓般梦幻。 只是很快,画面一转。 一道暗红色的大门横亘在面前,熟悉的对话在耳边响起,池淼梦见了前几天在门外偷听到池继明和季晓红谈话的场景。 这场谈话的声音很模糊,却还是能轻易地听到其中的关键信息,即便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境中,都依旧如此清晰。 ‘那大老板说我们阿淼长得好看,要花十万娶她回去当老婆呢!’ ‘……十万?没搞错吧?都够他在这里娶十个老婆了!’ ‘你管他娶几个呢,反正淼总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呀?我们总要为自己的孩子做打算吧……’ ‘……’ 这场景仿佛再度清晰地发生在自己的面前,即便是在睡梦中,池淼也不由得浑身发抖,秀气的眉头紧皱,双拳紧握。 她好想朝他们愤怒地大喊,但最终,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即便池淼用尽了全力都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浑身颤抖地将一切咽下。 “砰——” 突然,一声巨响打断了池淼的梦境,伴随着大山里无数受惊鸟兽的动静。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静谧的大山显得格外难以被忽略,仿佛枪/击一般,在第一声响起的时候,池淼便已经一个激灵,从不断循环且仿佛无法摆脱的噩梦中惊醒。 “砰砰砰——!” 迷迷糊糊中,池淼又很快听到了后续几声巨声,她眼中的惺忪立刻褪去,整个人一下子就从冰凉的毛毯上坐了起来,惊恐地看向漆黑的山洞之外,甚至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外面这是怎么回事?! 本该陷入宁静夜晚的大山里突然传来好似枪/声的响声,不仅如此,池淼甚至还隐隐地听到呼喊声和树枝树叶“哗哗——”的摩擦声! ……近了,那声音极快地靠近。 池淼不由得浑身僵硬,血色也在同时一同褪去,她不知所措地听着外面以一种令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刮擦声,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过程快得甚至不到五秒,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池淼好像听到了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她突然回过神来,立刻手忙脚乱地从层层叠叠套着的裤子口袋里掏出白天偷来的美工刀,拨动拨片,长长的刀片在皎洁的月光下反射出一小段光芒,呼吸急促的池淼努力平息恐惧,鼓足勇气站起身体,打着昏暗的手电筒光芒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远远地,池淼便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几乎一动不动地躺在地面上,隐隐还能听到微弱的气声,陡峭的山坡上有蜿蜒的拖痕。 那是……不小心从山上落下的大型野生动物吗? 想到这里,池淼眯起眼睛,继续朝那个庞大物体缓慢靠近。 只是很快,她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那个轮廓并不是什么野生动物,而是一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池淼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然后缓慢地将手电筒微弱的光晕打在对方遍布脏污和血痕的侧脸上。 然而,在看清楚对方的脸之后,池淼再度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甚至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半步。 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甚至她今天才刚刚见过。 ——修车行的阿火。 * [几个小时前] 霍焱披着蓝色的薄外套,双手抱胸靠在里侧的墙边,一边等着阿德锁门,一边看着隔壁灯火通明的居民楼,因为失踪的一个女孩而聚集的大量群众。 有些只是纯粹来看热闹的七大姑八大姨,而有些……长得魁梧且不好惹,根据霍焱的判断,很像是混迹在社会层面的闲杂人员,这件事情果然并不简单。 锁好门的阿德也朝他看去的方向,但很快他便收回了视线,拉住霍焱结实的手臂,轻叹道,“阿火,正事要紧。” 霍焱正是在修车店里打工的修车工阿火的全名,他沉默地垂下眼眸,“我知道。” 卷帘门将里面的两人与外面的世界隔绝,赵力家就在附近,一下班就回去了,而霍焱平日里则和阿德住在这家修车店的内侧隔间里。 阿德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移开,露出里面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霍焱打开抽屉,拿出了里面的对讲机和枪,放在了裤子口袋里。 “他们已经在附近待命了,但对讲机有可能会遇到信号不好的情况,况且这条线是你们目前唯一的线索,绝对不能断,所以还是尽可能不要用它。” 霍焱在确认两件东西是否能用,在对讲机的另一头传来回音之后,他才点了点头,对阿德说,“好,您放心,在这里等我消息。” “诶……那怎么行,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肯定要跟你一起去的。” 听了阿德的话,霍焱皱起眉头,态度强硬,“德叔,您从刑警队退休还没几年,很感谢您对我们的帮助,但一切到此为止,交给我们就好。” 说完,霍焱起身,垂下眼眸刻意不去看阿德欲言又止的神情,侧身走出了狭小的隔间。 …… 时间缓慢地来到深夜,霍焱从侧面悄悄地走出修车行,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等人。 片刻后,一辆不起眼的小面包车缓缓地开了过来,一个面容苍白浑身发颤的小混混被用力地推下车。 霍焱与车内的几人在对视后点了点头,然后他哥俩好般的环住小混混的脖子,然后嘴唇微启,侧过头俯在他的耳畔低语,“好好配合,他们应该跟你说了吧,生与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他沙哑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经意的轻笑,轻飘飘的一句话便给对方钉死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再加上霍焱的手臂肌肉实在是太过有力,本想找机会逃跑的小混混彻底死了心,忍不住颤抖着点了点头,“你、你放心……我一定积极配合。” “这几年……查得越来越严,他、他们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所、所以我都是躲在山里拿货的。” 小混混颤颤巍巍地朝山上指了指,霍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便皱起眉头,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和身后面包车里的人比了个手势,便拉着他一起往山上走。 “带路吧。” 霍焱一路上都非常的警惕,即便那小混混已经诚恳地承诺要配合,但他从不会如此轻易地相信一个被药物控制精神和欲望的人。 只是走着走着,他敏锐地感觉到身后有人。 霍焱的眸光微动,然后利用山脚下的复杂地形,拉着小混混便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果不其然,见跟着人不见了,跟在后面的人立刻急着现了身,站在原地茫然地四处查看。 霍焱一手捂着小混混的嘴,一手已经暗暗地放在后袋里微凉的金属表面上,屏住了呼吸。 只是下一秒,恰好一道暗淡的月光倾撒,照到了对方的脸上。 “……德叔?” 听到霍焱的声音,气喘吁吁的阿德直直地朝他们看了过来,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阿火,我想想还是不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虽然帮不上太多,但你在这儿完全就是个生面孔,他们那么谨慎,不会轻易跟你做生意的,所以还是得我出面。” 霍焱定定地看向面前的阿德,他很清楚对方说得非常有道理,可是这么危险的事情,他不应该将这个善良的老人牵扯到更深的地步。 “这么难得的机会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我跟你一起去,还能帮你一起看着他,让他别趁机在你眼皮子地下做小动作。” “……咱快走吧。” 阿德毕竟比霍焱多吃了这么多年饭,见对方依旧犹豫,扣起小混混的另一只手便要往前走。 霍焱有些烦躁地轻叹,但没有办法,时间的确紧迫,也只好默认对方一起行动。 …… 三人拉扯着按照小混混的指示爬上了山腰的一处小路,天色很暗,即便是打着手电筒,山路依旧难走,年长的德叔和虚弱的小混混多少有些气喘。 沿着小路往深处走,在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看到了一间小屋,远远地就看到有几人等候在那里。 霍焱缓缓松开了全程桎梏住小混混的手,不着痕迹地推了对方一把。 那小混混反应过来,立刻反应过来,带着一脸讨好的笑,扶着腰走上前去,“峰哥,不好意思啊,等很久了吧?” 为首的男人上下打量了小混混一眼,而后又看向他身后地一老一少,眼神流转,嘴角带笑,“浩子,听说你前段时间被送到医院,差点没救过来,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不敢再多碰这玩意儿了,这不,有两个老板愿意接手,就赶紧给您带过来了。” 叫做峰哥的中年男人嘴角噙着笑,夜色下却看不清是不是皮笑肉不笑,他眯起眼睛像是刚刚才认出来对方,惊讶地大呼,“呀!这不是阿德么?几十年不见,怎么不在城里混了?” “嗐,这不是混不下去吗?” 阿德适时出声,然后又叹了口气,“没想到镇里也不好混,修车行快开不下去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所以想拉着我儿子看看能不能找些别的营生。” “阿火,叫叔。” 霍焱在夜色的掩护下沉默了片刻,而后才勾起嘴角,缓缓道,“叔。” “哎。”对方似乎对此感到很满意,“既然接手的是你阿德,那我就不担心了。” 说着,男人从怀里掏出一袋粉末扔了过去。 霍焱一把接在了手中。 感受到袋子表面的热量,他的呼吸微微放缓,浑身都紧绷了起来,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试试呗,可纯了。” 而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霍焱叹息地闭上眼睛,大脑不由得快速运转起来。 阿德退休前虽然不是专业查这个的,但多年的经验也知道此时的情况不妙,便立刻开口,“那肯定,你我还不信吗?试都不用试。” “哎!阿德,城里混了几十年不懂规矩了是不是?你不试,就是不给我阿峰面子。” 没有办法,深夜寒凉的山里,霍焱此时鼻尖却已经冒了一层薄汗,却还是冷静地笑,“不是不给面子,实在是我爸身体不好。” 说着,他迅速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小混混。 如果这个时候浩子能自告奋勇替他们试,情况说不定还不至于落入最糟糕的境地。 只是不知怎么的,那小混混却好似不明白霍焱的意思,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还往边上躲了躲,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们。 霍焱立刻明白过来,毕竟指望一个被摧毁了精神和意志的人做出最理智的选择,注定是不现实的。 与此同时,峰哥不怀好意的声音再度响起。 “哟,城里人就是矫情,那……你替你爹试试呗,不试试怎么卖啊?” Day 21 004 见到阿火,池淼的第一反应是惊讶,她甚至都忘记把美工刀的刀片缩回去,便手忙脚乱地蹲在阿火的身旁,小心地查看他身体的情况。 他怎么会大半夜的进山? 又怎么会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她的脑海里盘旋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但此时显然并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池淼的视线重新放在阿火的身上,显然,他从山上摔下来的过程中尽可能抓住了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目测没有缺胳膊少腿。 但即便如此,这座大山的北面非常陡峭,即便是从山腰上摔下来,也足足有几百米的落差。 阿火的身上满是伤痕,穿在外面的衣服都被枝叶扯破,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到处都是擦伤,隐隐冒着血。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内伤,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救助他。 只是就在同时,寂静的山上又隐隐传来扩散的说话声,模糊得听不清楚具体内容。 池淼抬起头,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在发现上方似乎有暗淡的光线在往下照的瞬间,她立刻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大晚上的,他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才会来这里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池淼立刻将手里的手电筒关掉,然后捂着嘴快速往后退。 她大意了! 不知道现在关掉手电筒还来不来得及,但山脚这里长了很多的树,一年四季常青,此时又是晚上,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发现地面的情况。 屏住呼吸的这几十秒,池淼的脑海里闪过一连串的可能发生的情况。 如果上面的人顺着阿火滚落的痕迹来寻找他的踪迹,无论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和他呆在一起的池淼都很有可能会暴露。 万一他们恰好知道池继明和季晓红在找她,将她顺便一起带了回去,那她之前的一切努力可就功亏一篑了。 思及此,池淼犹豫地看向躺在地上的阿火。 白日里自己去找他的时候,他那么过分地拒绝了自己,她心里总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诉她不要管他,让他为今天拒绝了自己而后悔。 可是……万一上面的那群人要害死他呢?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刚刚那应该是枪/声吧! 一旦被他们找到阿火,那他肯定就要没命了。 想到在这种可能,池淼的心好像被莫名其妙地揪起,她紧紧地咬着下唇,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上方好似有鹰隼般的捕猎者不断盘旋着,随时都有可能发现他们,弱小的池淼知道,她每早一秒作出决定,都能增加自己后续行动的成功率。 自己一个人躲进山里逃婚已经够难了,再加上要救一个重伤的男人更是难上加难,可是……池淼好像也做不到丢下他不管。 并非因为池淼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也不完全是因为她隐匿而又难以启齿的感情在错误的时间胡乱作祟。 要是池淼不救他,他死在了这里,或许会聚集更多人留在山里调查,到时她还怎么跑? 这么想着,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她好像陷入了死局。 没有办法,池淼忍不住咬紧牙关,最终还是将关掉的手电筒和收起的美工刀放进了口袋,腾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往他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半蹲下身体,将侧趴在地上的阿火推平,让他的身体朝上,月光下,他脸上长长的睫毛落下浓重的阴影,眉头紧皱,饱满的嘴唇也一同紧抿。 正准备想办法将阿火拖进她暂时躲避的小山洞里时,滚烫粗粝的宽大掌心突然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痛苦嘶哑地低吟着,“德……德……” 理应失去意识的男人突然动了,池淼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出来。 可是,她的反抗引起了对方更大的反应,男人似乎感受到危险,如同形成了身体反射般将她重重地桎梏在怀里,几乎要掐死她! 她没想到从这么高的山腰上滚落下来,昏迷间的阿火竟然还有力气这样用力地抓住她,强壮有力的手臂掐得她几乎窒息,她根本就没办法抽身! 不仅如此,池淼原本还觉得山里特别冷,但身体在触及到他身体的温度时,整个人不知怎么的,烫得她止不住地打了个颤。 池淼人生第一次和除了池继明以外的男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被迫埋首于他坚硬炙热的胸口,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浑身的血液立刻涌到了脸上,五感被浓烈的费洛蒙气息侵略着,整个人慌乱至极。 但很快,她便闻到了阿火身上的血腥气,意识到情况危机,她必须抓紧时间将阿火拖进山洞,拖进山洞之后她还要赶紧将拖痕处理掉,所以此刻的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于是,池淼不敢再挣扎,而是紧张而闷闷地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开口,试图让对方松手,“阿火,咳咳……我、我是来帮你的,那儿有个山洞,你、你快松手……” 听到池淼的声音,男人的动作迟钝了瞬间,而后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发散的漆黑眼眸只是无神地散视,目光下移,在模糊间看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或许是意识到池淼对他并无威胁,阿火终于稍稍松开了手,她立刻趁机从他的怀里溜了出来。 而阿火似乎也感受到了此时的糟糕处境,他试着起身,可是却好像使不出太大的力气。 池淼连忙伸出手拉住他的手,她平时干惯了活,虽然人瘦小,但力气也并没那么的小。 只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池淼的力量根本没有帮到分毫,男人的身躯实在是太结实了,没拉起来也就算了,竟然因为强大的反作用力而失去重心,在摔倒前,手臂一不小心用力地撑在了他的腹部。 “唔……” 本就身受重伤的阿火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但或许也正是这一击,他整个人立刻因为疼痛而清醒了不少。 男人也伸出手,艰难地推开了怀里的女孩,额头青筋暴起,血因为用力而再度渗出,淌入眼角,他顾不上在意,低吼着坐起身,捂着肩膀嘶哑地问道,“哪里……有山洞?” 池淼一愣,然后给他指了身后的方向。 阿火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糟糕,但还是撑起了身体,他弓起厚实的脊背,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跌跌撞撞地朝山洞的方向走,却仍然在此时充满警惕,一边艰难地喘息一边四处查看着周围的环境。 要不是池淼知道他是从山上摔下来的,她真的会以为阿火身上的伤或许没那么重。 但她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快步跟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只是男人稍稍的借力都压得池淼直不起身,差点又要失去平衡了。 好不容易扶阿火进山洞,在之前铺的毛毯上坐下,池淼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她喘了口气,也不敢再开手电筒,而是借着月色看向山洞外。 来来回回的脚印几乎将这个天然隐蔽的山洞彻底暴露,池淼又回过头,阿火无力地靠在石壁上,强忍着不适开口,“如果……如果被发现了,立刻把我叫醒。” 说完,他便缓慢地侧倒在毛毯上,皱着眉阖上双眸休息。 池淼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毕竟一个重伤的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叫醒他又有什么用。 但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游移,顺着他颀长结实的腿,看向了他脚上的运动鞋。 * 即便已经将鞋带系得很紧了,池淼脚上的运动鞋还是在不停地晃荡,但她却不得不这么做——以他坠落的地方为起点,小心翼翼地往山外走,将找他的人引开。 天此时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估计已经要四五点了,运气不好的话,很有可能遇上来找阿火的人。 但即便如此,穿着不合脚的鞋在山上走仍然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直到将鞋印走到山泉石头上的青苔上时,又困又累的她才立刻换回了自己的鞋,踩在之前的脚印上,快速往回走。 可就在此时,池淼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隐隐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她整个人立刻就不太好,一时间心跳加速,大脑晕眩。 本想先找个地方藏身,可是这块地方除了树就只有灌木,根本没有万无一失的地方可躲。 没有办法,池淼只能加快脚步,寄希望于还算昏暗的天色给她掩护。 好不容易半走半跑地回到了山洞附近,大概是土壤因下雨而被软化,阿火从陡峭山坡坠落时几乎留下了半个大坑。 她一边后退,一边快速处理掉从坑到山洞的脚印,然后在身后说话声愈发响亮的同时,拨开灌木丛,躲了进去。 阿火此时依旧躺在她之前睡的毛毯上,连姿势都没有动过,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能证明他还活着。 池淼只来得及瞥一眼便快速地收回视线,她一手死死地捂着他的嘴,另一只手则捂住自己的嘴,昏迷中的阿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他似乎发起了烧,脸上比之前更烫了,显然只能帮倒忙。 她这才注意不知何时自己的手上竟然还吸附着一只细长的旱蚂蟥,可是她此时根本没有空解决它,只能在被吸血的同时蹲在狭小的洞口,池淼透过灌木丛的间隙往外看。 片刻后,就见三四人举着手电筒,同时挟持着一个虚弱且狼狈的男子来到这附近,估计是因为中间的这个男人走得慢,所以才一时间没有追上池淼,给了她足够的时间躲藏。 但阿火的踪迹是根本藏不了的,他们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阿火留下的这个大坑,立刻围过去查看。 “应该就是这里,所以之前那脚印就是他留下的!” “他命这么大?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死?” “不管怎么样,他也应该伤得不轻,这脚步虚的很,肯定没走远。” “……” 听着他们的对话,池淼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没想到他们竟然看得这么仔细,连脚步虚不虚都看得出来,要不是他们知道阿火肯定受了伤,她伪装的脚印肯定会被看穿。 听到这话,为首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在暗淡的光线下,男人看上去隐隐流露出几分狠厉,只是嘴角虚伪地微微勾起,在周围四处打量着。 对方的视线在不经意间扫过了这个山洞,隔着灌木丛,池淼在某个瞬间和对方四目相对。 好在对方并没有发现这个地方,而是移开了目光。 其实她早就料到可能有人会误入这附近,在决定呆在这个山洞之前特意看了好久,除非光线特别好,并且凑在这颗灌木丛边摘浆果,才有可能会发现这里。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己吓得心脏都快要掉出来了。 “峰哥……是、是我的错,但……但看在我戴罪立功,没有真的出卖您的份上,饶我一条命吧!” 恰在此时,那个瘦弱的男人重重地跪了下来,抱着那个叫做峰哥的男人大腿哭。 然而,那峰哥根本不吃这一套,先是一把将人推开,而后便重重地在对方的脸上给了一拳,把人打得鼻血直流。 “先带上他,去找人。” 说完,峰哥和那一行人终于动了,沿着之前池淼留下的脚印离开。 见外面终于没了动静,池淼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冷汗直流。 这时候她才终于想起处理她手上吸血的旱蚂蟥,虽然池淼以前进山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但或许是因为烦躁她一时间怎么都弄不掉,好久之后才想起拿出口袋里的美工刀,用刀头将旱蚂蟥整个刮了下来,甩到洞外。 手上的伤口立刻血流不止,她将伤口含在嘴里,吸出一口鲜血吐掉,便再也顾不上管,愁容满面地转过头看向阿火。 只是这一眼,她却发现阿火不知何时已经硬撑着坐起身,空洞冷漠的眼神中裹挟着几分悲恸和杀意,手里虚虚地握着一个黑黢黢的东西。 Day 22 005 要娶池淼的老板姓陈,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面相并不太像是那种事业有成、儒雅随和的成功人士,反倒像是混迹社会的混子。 那人带着一伙人,在第二天一早再度来到了池家。 更准确的来说,是和身后的几个小弟一起踹开了池家的大门。 池继明此时不在家,只有季晓红一个孕妇待在家里,满脸的困倦和愁容,等着池继明和亲戚们的消息。 但一清早遭遇这种“突击”,本就心神不宁的季晓红更是惶恐,只能捂着肚子哭,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实在是不明白,怎么亲家突然成了仇家。 “陈老板,池淼这个小贱人自己丢下我们跑了,我们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现在我们全家都出去找人了,肯定很快就能找到的!至于、至于……您之前给的一万定金也全被她偷走了,实在不是我们不想退钱啊……” 季晓红说谎了,那一万元的三分之一被池继明拿去还了债,还有三分之一被她偷偷拿回了娘家,剩下的三千多,一半买了点衣服和日用品,另一半才是被池淼偷走的。 但她当然不可能把到手的钱吐出来! 陈兴贤居高临下地坐在池淼家的椅子上,脸上的横肉微微抽动,他弯下腰,靠近跪坐在地上的季晓红,眼神凶恶地眯起。 “这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老子的脸都丢光了!” 男人冷笑着朝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老子还信誓旦旦地和我大哥说找了个漂亮的雏儿陪他一起玩儿,结果呢……人竟然该死的给老子跑了!” “你知道吗?我大哥很扫兴,后果不是你们能承担的。” 季晓红不知怎么的,突然开始浑身冒冷汗。 她其实根本就不认识这个陈老板,连池继明也不熟悉,只是说在打牌的地方有过一面之缘,所以连他在一开始也感到非常的惊讶和茫然,后来是跟牌友打听过人品,说还不错便就默认了。 现在想想,大概是前段时间池淼找去找池继明要钱买教材的时候被对方注意到了,才惹得男人上门说要‘娶’她。 季晓红虽然想要把池淼赶紧嫁出去,但也从没想过招惹一个听上去这么危险的人物,这钱有命赚也没命花呀! 可是事已至此,她很清楚,他们一家已经脱不了干系了。 “这定金老子不要了,但等老子找到了人,被玩坏了,呵,你们可别怪老子。” …… 人走了,池家一时间又只剩下季晓红一个人,但她此时却后怕地坐在微凉的地上,整个人内仿佛虚脱般,无力地扶着椅子起身,整个人都几乎倒在了椅子里。 恰在此时,口袋里的小灵通响起了铃声。 季晓红这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发现是池继明的电话,立刻将电话接通。 “喂,人找到了吗?” “没呢!”电话那头的池继明烦躁地说,“在汽车站蹲了一个上午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都怪你,是你说那人有钱,淼肯定会想通的,结果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脸都丢光了!” 季晓红下意识地想要骂回去,俩人本来就是半路夫妻,他又总是输钱,谁说她还非得哄着他了? 可是她突然想到那陈老板之前说的话,嘴边的骂声又很快咽了回去。 不要脸是她从小到大的为人宗旨,可即便如此,她却还是对着电话那头的池继明说,“要不……还是报警吧?” 并非是因为季晓红突然良心发现,而是她细细地琢磨着刚刚男人说的话,总觉得事情好像远比她以为的要可怕。 虽然池继明总爱和几个朋友玩牌,人菜瘾大还总输钱,但她之所以会选择嫁给池继明,是因为他坚决不沾那玩意儿的,直说那玩意儿害人。 其实,季晓红以前好过的一个男的,本来都快谈婚论嫁了,就是因为沾了那玩意儿突然死的,因为经历过所以才发誓绝对不找那种瘾君子。 或许是因为这段经历,她还曾经听说,有些有钱人沾了那玩意儿会特别需要女人陪着一起玩,实在是乱得很。 ——这不就和刚刚那陈老板的话对上了吗? 不仅如此,那些女人落入了魔窟之后还会被逼着运这玩意儿,出了事的话,罪魁祸首就会把罪都推到她们身上。 要知道,运可是死罪呐! 季晓红再怎么丧心病狂也没想过要把继女推入这种境地,因为那些人狠得要命,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害了她其实也是在害自己啊! 想起曾经相好的男人又是呕吐物又是血流不止的死状,季晓红惊恐地打了一个寒颤,但她又不敢和池继明说实话,只好反复强调,“报警总比我们自己抓瞎要好吧!” 池继明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他也觉得这件事情得警察同志出面,结婚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跑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但他怕激化矛盾,再加上之前来家里的那些壮汉实在是有些吓人,到时让警察同志帮忙说和说和,说不定这件乌龙就解决了呢? 想到这里,池继明不由得乐观了起来。 “行,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报警。” 听到池继明这么说,季晓红这才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季晓红不知道的是,离开的陈兴贤一行人并没有这么简单地放过他们。 男人坐在楼下的车里,透过车窗看向池家所在的楼层,阴冷地留下一句话。 “派人盯着他们。” * 阿火的呼吸急促,映衬着从洞外隐约照射进来的光线,可以看到他的脸色和唇色都十分苍白,额头有一大块都是斑驳的血迹,身上还有淤泥,显得更加狼狈了。 感觉到池淼的视线,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回腰后,整个人像是行尸走肉般,若无其事地躺回原处,看着山洞顶部出神。 因为洞内的光线仍然十分昏暗,她虽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却并没有看清楚他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总之,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池淼的心里,阿火的身份顿时变得神秘了起来。 山洞内部很潮湿,一滴水恰好从顶部滴落在男人的眼角,他因此而眨了眨眼尾,晶莹的水珠混合着血水蜿蜒着没入发根。 但无论如何,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池淼脱掉了身上的两件衣服,打开仅有的其中一瓶矿泉水瓶,小心翼翼地将穿在里面的衣服沾湿,然后递给阿火。 “看样子你应该没受什么内伤,那就擦擦吧,免得伤口感染了。” 阿火原本枕着自己的手臂,此时他半眯着眼睛,侧过头打量了池淼一会儿,而后才迟钝地接过她手里的衣服,缓慢而艰难地起身脱掉自己身上又脏又破的蓝色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工字背心,开始沉默地擦拭着身上的伤口。 但很快,池淼便有些后悔了。 她原本是出于好心,可是池淼忘记了,这个山洞真的非常狭小,他们之间只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而眼前这个重伤狼狈男人又是如此地英俊,昏暗的晨曦下,饱满的肌肉在凹陷处勾勒出阴影,由于要忍痛擦拭身上的伤口,他的呼吸短促而粗重,显然产生了一些暖昧不明的氛围。 池淼蜷缩起身体,此时也顾不上山洞地面的潮湿,就这么直接坐在角落里,虽然今天白天和他有些许不愉快,但此时看着对方用自己的衣服擦拭身体,又想到了刚刚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不由得将红了的脸缓缓地埋在了膝盖里,假装没有注意。 受伤的阿火大概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突然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向池淼,男人说得很慢,好像每一句话都费尽了力气。 “你、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池淼没想到男人一张口便扫兴地开口问这个问题。 “他们现在肯定在各个交通枢纽蹲我,起码要再待两天。” “我跟你一起……我可以……开摩托车,带你一程。” 池淼惊讶地抬起头,而后脸上的表情慢慢平息下来,她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很奇怪的表情,明明是想要嘲讽他,但话里却隐隐带上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你不是说你很忙,你老板阿德离不开你吗?” “……” 听到这个名字,阿火的双眸缓缓下坠,一言不发,一时间这狭小的山洞内气氛凝滞,只能听到水滴滴落的声音。 他似乎并不打算正面回答池淼的嘲讽,而是非常平静地转移话题,用那双深邃漆黑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她,再度询问。 “所以,不一起吗?” 寂静的大山,一切又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宁静,自然好似掩盖住了那些罪恶,仅有清脆的鸟鸣和近处潺潺的水声。 他好像笃定池淼会答应。 在那个瞬间,池淼被看得晃神,她感觉自己突然变得好紧张,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古怪的情绪压下,眸光好似闪烁着光,抿起嘴唇,别扭地说,“那好吧,既然你执意要送我一程,那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你。” 只是,她却多少因为之前的拒绝而产生的不甘心,开口强调,“事先说明,我答应你只是想要从你这里得到帮你的报酬而已,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你不要误会。” 说完之后,池淼立刻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正懊悔着,担心阿火会不会从自己的话语中察觉到什么,却见阿火的神色仍旧十分平静,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有些低落地重新躺下。 他仿佛完全失去了以往的神采,佝偻着强壮的脊背背对着她,面对着山洞的石壁,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刚刚……多谢了。” 男人轻声道谢,声音在狭小的山洞内显得格外磁沉和沙哑,只是她觉得虽然是在感谢,语气却并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多少带着几分麻木和寂寥。 即便池淼再怎么迟钝,也能明显感受到他的疏离和冷漠。 原本难言的雀跃消失得一干二净,劫后余生本该感到高兴,可是池淼看着他的背影,却莫名其妙地感觉非常非常地悲伤。 她其实真的很想开口问他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又到底是什么人……但池淼断定,他肯定是不会告诉自己的。 明明和此时身受重伤的阿火近在咫尺,却好像仍然隔着一层厚厚的墙。 失落感席卷而来,池淼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是不是应该冒险帮助他。 但女孩的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池淼很快便凑到了毛毯边缘,气呼呼地说,“你进去一点儿,我也要睡,刚刚真的累死我了。” 说着,她装模作样地张开嘴想要打个哈欠,结果困意真的因此如约而至,她哈欠打得饱满,眼角里很快便泛起了带着困倦的泪水。 只是好久,阿火才终于艰难地动了动,勉强给她让了一块地方。 池淼原本高高兴兴地准备在他身侧躺下补觉,结果身体在隔着布料相触的瞬间,她便察觉到对方似乎有些不对劲。 虽然刚刚他的身上也很烫,但在池淼的理解里,应该是她太冷了所形成的温差。 可现在随着太阳逐渐升起,再加上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危险,池淼的体温已经逐渐升高,他的身体却仍然像个滚烫的火球一般。 意识到这点,她立刻起身跪坐在毛毯上看向阿火,却见他双眼紧闭眉头皱起,面对石壁这个本该沁凉的狭小空间,她伸出手,察觉到灼热的呼吸却在此时隐隐流淌着。 池淼小心翼翼地伸出冰凉的手掌抚向他的额头。 果不其然,阿火发烧了。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池淼隐约察觉到,外面好像再度传来了脚步声和呼喊声,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Day 23 006 池淼完全没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立刻凑到灌木丛边上,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此时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太阳的微弱光芒透过树叶斑驳地照入了山林,虽然光线条件依旧没有变得特别好,但比起之前来,又多了几分被发现的可能性。 看着身后陷入昏迷且发起高烧的阿火,池淼忍不住苦笑。 其实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救阿火并不一定会让她陷入死局,而她之前以为那些柔软且无法明说的少女心事没有对她的判断起到作用,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她就是纯粹地想要救他。 ——或许也并没有那么的纯粹,多少是别有所图的。 远远地,池淼便从是灌木叶的间隙看到了结伴而行的两人。 俩人都是强壮的青年男性,穿着简单的常服,焦急地四处查看着,时不时压低嗓音呼喊着‘ayan,ayan’。 不仅如此,他们好像对这座大山并不太熟悉,也不像是知道所寻目标的具体位置,更像是漫无目的地搜索。 池淼疑惑地皱起眉头,因为她并不能确定他们找的究竟是谁,更不能确定那两个强壮的青年男性对自己和阿火究竟有没有危险。 出于谨慎,她并没有发声,而是静静地等着两人离开这里。 很快,两人大致粗略的寻找让他们不仅没有注意到这个狭小山洞,甚至连阿火之前摔落下来的痕迹都没能发现。 她仅仅只是戒备了几分钟,便又立刻放松了下来。 “嘶嘶……嘶嘶嘶——” 但在两人远去没多远的时候,山洞内突然响起了嘈杂的电流声,虽然声音并不是很响,但在只有动物叫声的宁静大山中还是显得格外突兀,吓了池淼一大跳。 以防被刚刚经过的两人注意到,池淼立刻循声查找声音的来源。 很快,她便注意到声音来自阿火,准确地说,是他微微凸起的腰间,恰好被他身上的外套遮挡。 而在此之前,池淼突然想起来,他脱掉外套擦拭伤口的时候,落下的外套是环堆在腰间的,好像确实是在藏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是不是她刚刚看到的那个黑黢黢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立刻撩开他身上的外套,顺着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将别在后腰上的一个方形物体取了出来,凑到了洞口的光线下。 在看清了手里的东西,池淼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竟然是一个对讲机? 或许是因为体积分布紧凑,再加上有外层皮革的保护,这个对讲机在阿火从山崖掉落时好像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坏,但和刚刚池淼看到阿火手里拿的东西的轮廓似乎不太一样。 池淼先是调小音量,然后屏住呼吸,试着调试频道,看看能不能从这个对讲机中得到什么和阿火相关的信息。 可是这对讲机分明没怎么坏,却仿佛没有信号一般,始终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 山里的信号很不好,池淼记得以前听一起进山的人提起过。 她折腾了好久,最终决定放弃,以防这个对讲机再度发出突兀的噪音,她在纠结片刻后还是选择了关闭,并将其重新塞回了那个皮革口袋。 只是放回去的时候,池淼却突然注意到阿火的腰后还有一个凸起,只是那东西被藏在了他的腰后,并被他半压在身下。 一时间,池淼的呼吸凝滞了。 虽然由于光线的角度关系她仍然看不太清,但她隐隐觉得,那好像很危险,就和当时阿火拿着给她的感觉一模一样。 池淼犹豫了片刻,而后缓缓地将手伸向那个被阿火体温暖得滚烫的金属,试图抽出来。 可是在微微用力后,她还是迟疑了。 池淼有些害怕,她怕因为自己的追根究底而发现阿火其实是一个坏人。 在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后,她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探明真相,而是收回了手。 静静地看向阿火的侧脸,或许是因为高烧,男人神情中流露出不适和痛苦,额头上的血迹并没有被擦干净,淌着混合血水的汗水,饱满殷红的嘴唇微微张开,是那种……看上去很好亲的厚度。 她心情复杂地移开视线,看向之前晾在边上的树枝,可是狭小的山洞因为两个人的存在而更加拥挤,轻易点燃火堆不禁可能会被发现,还有可能会让山洞中的氧气耗尽。 池淼只能暂时选择放弃,先是将他的外套敞开散热,只是手指难免触碰到了他胸前滚烫的皮肤,她仿佛触电般蜷起手指,然后心虚地移开目光。 而后她拿起边上用了半瓶给他擦身的矿泉水瓶,小心翼翼地将水倒在盖子里,并凑到他的嘴边。 微凉的液体点化在他微微起皮的嘴唇时缓缓晕开,润泽了红白的唇齿,男人似乎因此感觉到了渴望已久的东西,斑驳的嘴唇微微张开,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她突然觉得沁凉的山洞仿佛一下子变得灼热了起来。 池淼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她从未做出帮助阿火的决定,眼前的男人或许只是她少女时期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和她永远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偏偏,在她的决定下,他们的命运在这一刻莫名其妙地纠缠在了一起,她好像愈发难以克制那些古怪的情绪了。 想到这里,池淼决定还是去外面透透气。 正好,水已经不多了,她得省着点儿用,便将之前擦拭伤口的脏衣服带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前往不远处的山泉清洗。 这里的山林因为生态环境好,水汽充沛、四季如春,所以生长了很多不同种特有的生物。 在小心地避开山泉边的旱蚂蟥之后,她打算在山里找一些山货作为食物,之前在家里偷拿的饼子只够她一个人吃两天,但再加上阿火一个大男人,肯定是不够的。 好在大山里有的是大自然的馈赠,尤其是常见的野生菌和野果,这一切都难不倒她。 一方面是因为池淼本就经验丰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在前两年的暑假正好遇上了从城里研究所来山里专门研究微生物的老师,厚着脸皮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学习了一阵,知道什么样的野生菌是无毒的,而顶部有菌盖、腰间有菌环和底部长菌托的野生菌是有毒的。 洗干净衣服的池淼带回来了一些常见的野生菌,又在附近的灌木丛里摘了一些红色浆果,她以前尝过,味道其实很酸,但应该富含不少维生素。 来去的路上她很谨慎也很幸运,并没有遇到之前那些疑似在寻找阿火的人。 回到山洞之后,她将浸湿的衣服堆在阿火的额头,然后碾碎了手中的浆果,红色的浓稠液体一滴一滴滴落在他饱满的嘴唇上,池淼别有用心地祈祷他早日恢复。 只是手中的野生菌可就犯了难,里面出于安全所以点不了火堆,外面以防被人发现所以也点不了,只能先将这些东西放着以备所需了。 忙忙碌碌了好一会儿,池淼将挤过汁水的浆果夹在饼里,快速地啃了一块后便困意上涌,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接二连三的意外和危险,同时还要照顾发高烧的病人,已然是难以为继。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阿火的身边,或许是因为太困了,她无暇思及那些本该存在的旖旎心思,而是伴随着令她有些忧心的灼热体温逐渐睡去。 …… 再度醒来时已经是晚上,池淼睡得迷糊,身上也没有能确认时间的工具,并不清楚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 即便已经铺了毛毯,地面仍然是湿冷坚硬,所以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只觉得渗入骨头缝里的冷,还因为地面的坚硬而感到浑身酸痛,显然这里并非是一个很好的休息之处。 但池淼顾不上在意这些,在稍稍地扭动肩颈缓解不适后,她便立刻伸出手摸向身侧阿火的额头。 额头上本来用来降温的衣服已经半干,接触皮肤的部分裹挟着男人积累的热量,但令人感到高兴的是,他的体温好像比之前降下来了不少。 不过以防他身上还有摸不出来的低热,池淼还是打算再去一次流动的泉水处给弄湿衣服,继续帮他降降温。 由于距离并不远,再加上她觉得之前那些寻找阿火的人应该也已经回去休息了,池淼便拿上手电筒和衣服,便小心翼翼地再度出发。 昏暗的光柱在夜晚的山林中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甚至还为这次出行增添了几分不安,但不知怎么的,明知这件事情冒险且繁琐,但她对此却很是执着。 他得早点好起来才行。 想到这里,池淼的心情逐渐坚定了起来,明明是在幽暗潮湿寂静未知的山林摸黑走路,但这一切在她的眼里都变得不再可怕了。 衣服轻飘飘地漂浮在昏暗的山泉水上,她半蹲下身体,让沁凉的泉水重新濡湿布料,她虚虚地将衣服拧成半干,而后拿起手电筒便要往回走。 只是突然…… “沙沙——” 身后的植被传来了异常的响动,她脚步微顿,却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下意识地觉得或许是自己的举动惊动了一些夜间出行的小动物。 但即便只是山林里的小动物,对于池淼而言也有天然的优势,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只想要赶紧回去。 然而,她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当她已经快走到山洞附近的时候,身后的动静却愈发明显和频繁,对方显然毫无捕猎者的耐心,拙劣并过早地暴露出了自己的痕迹。 池淼警惕地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她趁其不备突然转过头,打算搞清楚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手电筒昏暗的光晕在即将笼罩在对方身上的那一刻,那人好似发疯且失去理智的野兽一般,直直地朝池淼身上扑来,将她整个人扑倒在地,痛苦地嘶吼着。 “给我……峰哥之前丢的那包粉……我受不了了,给我啊啊啊啊啊——” 被突然扑倒在地的池淼整个人因为撞击而顿时头晕目眩,她隐约只在月光的映衬下看清是一个瘦弱的男人,甚至还有些眼熟。 好像他就是凌晨和几个壮汉一起找阿火踪迹的男人,她记得这人那时还被为首者打了一圈! 可是对方明显不正常,陷入了癫狂和焦躁的状态,力气大得惊人,池淼已经失去先手,再加上男女间绝对的力量差异,一时间根本就无力反抗! 对方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面容凹陷口齿含糊,一只手用力地掐着池淼的脖子,另一只手则神志不清地四处在池淼身上搜查着什么。 联想到刚刚对方所说的话,池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这是犯瘾了,在找那玩意儿呢! 意识到这一点,她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但是却被对方掐得根本难以喘息,喉咙发出“嗬嗬——”的窒息声。 完蛋了! 池淼完全没有想过,她竟然会死在这里,并且是一个瘾君子的手里! 谁能来救救她?! ……不,这里除了他们以外只有陷入昏迷的阿火。 没人能救她! 意识到这一点,眼眶里不知何时蓄起了生理性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濒死感迅速地笼罩着池淼,但她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她是不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只感觉一切或许即将到此为止,她即将不为人知地死在这座大山的深处…… “哗哗——” 可就在此时,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另一道灌木枝叶的摩擦声。 蝉鸣鸟啼的夜晚,一道疾风不知从何而来,快速扫过池淼的脸颊。 紧接着,“砰——”得一声巨响,她身上仿佛大山一般的重量瞬间褪去,一个高大英俊的熟悉轮廓立在一旁,在月色皎洁的笼罩下,裹出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在那个瞬间,对于池淼而言,他就好似是从天而降的悲悯神明一般。 但很快,她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阿……火……” 池淼愣住了,意识到那人是谁,她喃喃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他昨天晚上从几百米高的山崖上重重摔了下来,感染发烧了一天,现在便能完好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 可男人并没有回答池淼心中的疑惑,他给她留下的仅有一个漆黑高大的轮廓,而后不急不慢地走到了那个瘾君子的面前,缓缓地半蹲下身,双手借由对方的衣领将其整个人轻而易举地拉起,而后又狠狠地将他撞在地面上。 “砰——!” 又是一声闷响,吓得一旁的池淼瑟缩了一下。 可这远不是结束,阿火仿佛成为了一个无情的猎手,伸出紧握的拳头,狠狠地击打在对方的腹部,而显然,一个饱受摧残的人对此是根本毫无招架之力的。 蜿蜒的血迹从他的嘴角滑落。 池淼一时间看得触目惊心,她顿时忘记了身上的痛意,半跑半爬地冲到他的身旁,用力地拉住了他的手阻止,“……别打了,别打了!你会把他打死的!” “……他不配活着!” 阿火显然不愿意就此停手,但她的话多少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男人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手臂的肌肉紧绷,像处在爆发边缘的惊雷,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 “何必脏了你自己的手呢?” 说完这句话,池淼才感觉到后怕,再加上后知后觉的疼痛,她的呼吸也跟着变了,带着一丝哭腔。 或许是冷静了过来,阿火逐渐收回了力量,在漫长的冷静和沉默中,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转过头,看向身侧的池淼。 “你……没事吧?” “我没事。” 池淼艰难地扯起嘴角,努力地将刚刚如同梦魇一般的濒死感抛之脑后,“你呢?” “我没事了。” 听到阿火这么说,池淼有些不太敢相信,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怀疑,“真的吗?” 毕竟他受的伤可不轻。 男人在昏暗的光线下沉沉地看向池淼,之所以她能意识到这一点,实在是因为他的眼神实在是太亮了,好似有火焰在噼啪燃烧一样。 池淼被这样隐匿又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惊,她正想移开视线,却突然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都腾空了起来。 “呀!” 她下意识地轻呼,生怕摔下来,便下意识地将双手抱住任何她所能抱住的东西。 可当她终于反应过来的时,池淼这才发现,她环抱住的是阿火的脖颈。 或许是余温尚在,他的身体依旧烫得让她难以忽略,池淼在这个瞬间几乎忘记了该如何呼吸,连原本最觉得冷的山里的夜晚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男人轻而易举地将她从洞外抱进洞内,而后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毛毯上,并打开手电筒替池淼检查身体。 光晕在集中在她脖颈处的环状红痕时微微停顿,而后扫过她身上乱了的衣服,男人面容不善地皱起眉头,再度小心地确认,“你……真的还好吗?” 之前池淼因为怕冷,在身上套了好几件衣服,虽然身上看着凌乱,但对方只是在摸她的口袋,实际上池淼除了脖子以外并没有受到什么额外的伤害。 即便有,想到刚刚阿火拳拳要人命的模样,也不敢说自己有事。 “我真的没什么……就是,就是……” 话音刚落,“咕噜噜——”一声,池淼的肚子便翻涌起了饥饿,使得她的秘密再也无法遮掩。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补充了一句,“就是有点饿了,你应该也饿了吧?” 池淼借故拿过自己放在一边的背包,为自己的窘迫和不好意思做掩饰,“包里还剩两三张饼,白天我怕食物不够,还摘了一些野果和菌子。” “不过饼都冷了,菌子也需要加热才能食用,你先凑合一下吧。” 说着,她将自己所剩不多的一张饼递了过去。 阿火却并没有接,“点个火堆吧,有树荫的遮挡,然后抓紧时间灭掉,应该不会被发现。” “你的计划这么周密,应该带了打火机吧?” 莫名被他夸了一句,池淼微微怔愣,“带、带了……” 她从裤子口袋里将打火机递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放在他宽大且遍布伤痕的粗糙掌心。 阿火一把将打火机握在手心里,透过外面的微光看了一眼打火机内部液体的量,朝她点了点头,然后道,“明天白天我们小心一点,也可以试着转移一下阵地,等夜深了就出发离开这里。” 说着他也没有等池淼回答,便弯下腰,拾起之前她放在山洞里晾干的枝叶,起身走了出去。 男人半蹲下来,熟练地将枝叶堆叠在一起,然后又用合适的枝条将菌子串在一起,架在两块搬来的石块上,用枯叶将火堆引燃。 热量很快就通过热辐射的方式传递,池淼看着眼前骤然变亮的世界和男人的面容,整个人很快变得放松了下来。 片刻后,男人将一串烤好的菌子递给池淼,她愣了片刻,然后呆呆地接了过来。 ——他好像,还挺可靠的。 一口咬下去,先是滚烫,而后则是微微焦褐和鲜甜的口感弥漫在口腔中,她猛得吸了一口气,斯哈斯哈地试图将热量带走。 感受到自己的笨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阿火,却见对方并没有看她,而是心无旁骛地烘烤着食物,双目发沉,像是出神地想着什么心事。 “……” 池淼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对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突兀地开口打断了这份难得的宁静和祥和。 “怎么?” “白天的时候,好像有另一伙人在找人,一个叫做ayan的人。” 听到池淼的话,阿火的动作微微停顿。 Day 24 007 浓密茂盛的大树下,身后被打晕的瘦弱男人痛苦地呜咽着,阿火则恰在此时翻转树枝上的菌子,仿佛刚刚的停顿与她说的话无关。 听到池淼这么说,他波澜不惊地开口问道,“或许是别的什么人在山里走丢了吧。” 但池淼却觉得他的回答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沉默了片刻,而后一边盯着他脸注意着他的神情,一边试探性地问道,“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在经过的时候,你身上的对讲机响起了滋滋的电流声,我怕被发现,所以把它关掉了……” 她微微停顿,继续问道,“不要紧吧?” 阿火依旧看向劈啪作响的篝火,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他英俊的脸上,看不出神情的变化,“我知道你关掉了,不要紧。” 说着,阿火自嘲地笑了笑,“更何况,这里的信号糟糕透了,对讲机根本就没有办法使用……” 池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一时间气氛便彻底沉默了下来。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或许还是想要迫切地搞清楚被牵扯到这些糟糕事的阿火会不会是一个坏人。 夜间趋光的昆虫尽其所能地扑来,她觉得自己突然也有些像这些虫子,明知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们身上的食物烤得差不多,阿火突然起身,他一脚将篝火踢散,而后利落地将四散的星火踩灭,缓缓转过身,将手中一半的食物分给了池淼。 她迟疑地接过,而后待温度凉下来之后,沉默地再度咬了一口。 或许是感受到池淼的心不在焉,阿火适时开口,“我现在不困,等会儿我守夜,你吃完后就去休息吧。” 但她却并非是因为这件事而感到烦躁,听到他的声音,池淼抬起映衬着月光的双眸,忍不住开口问道,“所以昨晚……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 阿火此时还没来得及坐下,听到她的问题,目光流转,居高临下地看向坐在地上的池淼。 微弱的暗淡光线下,高大的轮廓因为视角的偏移而显得他格外冷漠,隐隐流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与危险之感。 “只是不小心摔的而已。” 他显然并不想和池淼多谈,而是用一种根本无法办法糊弄人的说辞漫不经心地敷衍。 她当然能意识到这一点,因火焰而暖起来的身体稍稍冷却下来,立刻干巴巴地道歉,“抱歉……是我问得太多了。” 只是话语中多少带着几分生涩和低落。 阿火的身体微微偏转,看向坐在地上蜷缩成一个小球的池淼,敛下好看的眉眼。 重新恢复血色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最后还是硬下心肠,什么都没说,任由时间缓缓地流淌。 沉默。 不过池淼天生就是乐观且坚定的女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在没有确定阿火是个坏人之前,她仍有满腔的热情可以浪费。 “那你昨天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只有擦伤和发烧以外,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呀?” 她刻意忽视了刚才阿火无声的拒绝和疏远,一边哧呼哧呼地啃着鲜美的菌子,一边好奇且佩服地追问。 池淼实在是难以想象,阿火不仅这么快地恢复了,还及时出现救了她。 阿火一时有些迟疑,但还是实话实说,“那处山坡看着陡峭但有很多的植被,我只是尽可能快地做出反应,所以我的身上只是有几处拉伤。” 池淼不敢去想,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能被他用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陈述出来,就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但回想起之前看到他在山洞里擦拭伤口时不经意瞥到的画面,池淼不由得红了脸,对于这样体格的男人来说,说不定……万事皆有可能。 “快去睡吧,明天一天会很难熬,他们大概率还会继续搜查。” 听到他这么说,原本放松下来的池淼又不由得绷起了弦,“那他们看到这里留下来的火堆痕迹,岂不是很容易就能发现我们的踪迹?” “放心。” 阿火沙哑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冷笑,而后他漫不经心地陈述,“还有他呢。” ……他? 池淼微微怔愣,而后才意识到阿火说的‘他’究竟是谁,之前那个掐着池淼失去理智、试图翻找着什么的瘾君子正静静地躺在他们的身后,陷入深深的昏迷。 或许是因为坐在阿火的身旁,池淼满心满眼都是他,差点就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 但她很聪明,很快便联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计划,到时让他躺在边上,然后再模拟出离开的脚印,便能将那些追踪者引开了,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甚至一整天都不会被发现。 想到这里,她彻底放下心来,三两口便将树枝上剩下的菌子吞下。 只是吃了东西之后多少有一些口干舌燥,她本想喝水缓解一下,可是想到此时他们仅剩下唯一一瓶矿泉水,便又犹豫了起来。 他烧了这么久,应该很想喝水吧? 池淼看向他的嘴唇,夜色下其实看不出他究竟有没有口渴,但是她记得刚刚在火光下看到的时候仍有些干燥起皮。 他醒来后竟然一直没有叫渴。 她估算着两天时间所用到的饮水量,在紧急情况下,两个人一天共喝一瓶水,再吃点浆果,应该还是勉强够用的。 以前的人靠山吃山,摘山货累了喝了便捧起一汪泉水喝下解渴,之所以现在的她不考虑流动且看似清澈的山泉水,是因为这两年听很多进山的人警告这里的水不再能直接喝了,拉肚子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是因为有寄生虫卵还是别的什么细菌。 所以她选择买水而不是买个可以加热的轻便小铝锅。 虽然决定共饮一瓶水,但总不能真的嘴对嘴喝,池淼起身到山洞里将一瓶空的和一瓶全新的矿泉水拿了出来,打算将水倒进另一个空瓶里。 “你应该渴了吧,我们一人一半。” “——不用了。” 却听见阿火立刻开口打断了她,“我不渴,你自己喝吧,这样倒容易浪费。” 说罢,便再也不理睬池淼,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山洞的边缘,真的守夜来了。 池淼白天也睡了几个小时,即便突然经历了这么一遭,却也不觉得困,只是顺从地躺在山洞内的毛毯发呆。 但山里的夜晚还是冷,原本烤过火、填饱了肚子的池淼,身体本已经暖和起来的她却感觉到身体里的热量正在逐渐消散。 而更糟糕的是,这本就是一个多雨的边陲小镇,而水汽充沛的大山里更是说下就下,没一会儿躺在山洞里的池淼便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气温一下子阴冷了下来,少了一件衣服的她很快便感到难以接受,连呼出的气息都隐隐泛着白雾。 突然变得好冷。 原本阿火还在洞口百无聊赖地摘着浆果掩饰着口腔的焦渴,一场夜间的骤雨也令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细雨穿过灌木丛倾撒进来,阿火为了避开洞口积蓄起来的雨水,身体稍稍后退,退到了池淼毛茸茸的脑袋边上。 他低下头查看起池淼的情况,便注意到她不知何时,整个人像一个小动物一样蜷缩着,整个人瑟瑟发抖起来。 “阿火……” 女孩微微抬起头,仰起发白的小脸可怜兮兮地看向他,声音轻如蚊呐,微微发颤,“你冷吗?” 阿火移开视线,并没有和她说实话,“我不冷。” “可是我觉得好冷……我能坐你边上,和你一起……守夜吗?” 池淼本想问他能不能和他抱在一起取暖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变得矜持克制了起来。 面对这个可怜却坚强的女孩,阿火最终还是没能彻底地冷硬起来,阴雨连绵的深夜,这座人迹罕至的偏僻山脚下只有彼此两人,他并不希望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发起高烧。 “……可以。” 听到阿火的回答,池淼立刻高兴了起来,她对着手掌哈着热气,而后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阿火的身边,紧张而又窃喜着,将身体靠在清醒着的他的身边。 男人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烫,即便只有手臂和腿隔着布料与阿火触及,但那种快乐和温暖从那块肌肤开始逐渐弥漫开来,扩散在整个五脏六腑。 人暖和起来了,困意便也逐渐浓稠。 她昏昏欲睡地侧过身体,有一下没一下的,就像是啄米的小鸡,最后缓慢地落在了他结实的肩颈肌肉上。 只是脑袋刚一触及到那块正适合靠着脑袋的地方,池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用着沙哑困倦的嗓音轻呼出声,“等等,那男的……” 她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或许是这个和阿火仅剩彼此的二人世界实在是太过美好,池淼差点把那个该死的瘾君子给忘了! 可即便他该死,池淼却不想真的见到他死。 准确的说,她只是不希望那人的死和他们有关。 “这么冷的天,他会死的!” 阿火没有想到都这个时候,她竟然还记着那个混蛋,但他的语气冷静到令人感到可怖,“没有我,一个犯瘾的人也很难熬过这么阴冷的一晚。” 但阿火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动了。 他克制着厌恶不甘地起身,冒雨快步走了出去,阿火的身体轮廓因为下雨而变得更加朦胧和柔和,而仅仅只是片刻,这道轮廓便深了一些,他轻而易举地扛着对方朝着山洞的方向走了回来。 将男人扔到洞内,阿火重新坐在了毛毯上,神情疲倦且悲恸地阖上双眸,一字一句地说,“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但如果他侥幸活了下来,法律也会制裁他,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帮他拍了拍外套上还未来得及浸入布料的水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认同地点了点头,“当然,除了法律,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决定他的生死。” 这么说着,池淼想的确实另一件事情,她不由得感到很高兴,即便阿火真的是一个坏人,那他应该也是一个没有那么无药可救的坏人。 一定是可以被感化的那种。 而另一边,听到池淼这么说,阿火的身体微微僵硬,他艰难地垂下眼眸,复杂的情绪在心中不断翻涌,哑然道,“是……你说的对。” 池淼弯起好看如同闪烁着耀眼星光的眼睛,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却还是被阿火不容置疑地打断了。 “快休息吧。” 说着,男人朝池淼的反方向侧过头,静静地靠在山洞的岩石内壁上,状似不再想要交谈。 而本想入睡的池淼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瘾君子要死不活的模样,莫名地又感到有些后悔。 万一他真的死在山洞里了怎么办……池淼总觉得有点渗人。 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朝阿火所在的位置又靠近了一些,或许是感觉到对方并没有太过强烈的抗拒,池淼的手微微勾住了他强壮有力的手臂,忍不住感到一丝难以形容的雀跃。 稍稍从对方身上获取到一些安全感的池淼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很快,困意重新积累、逐渐升腾起来。 睡吧,睡吧。 等醒过来后,只需要再熬过一天的时间,她就可以彻底地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可是,坐在她身旁的阿火却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在明显感觉到对方沉沉地睡着以后,勾起嘴角的池淼像是做了一个美梦,愈加得寸进尺地靠近自己,几乎用整个身体都环抱住了他的手臂,而后还不知不觉得地将沉沉的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仿佛是相互依偎的恋人。 即便是在夜色下,顶着阿火这个假名的霍焱非常明显地皱了皱眉头,似乎并不喜欢她如此靠近,并不是因为讨厌她,而是因为他本能地不想要将无辜的人过多地牵涉其中。 像她这么聪明正直勇敢的女孩,不该遭遇这样糟糕的一切。 但突然……他回想起昨夜反复纠缠着他的一场可怖且暗无天日的梦魇,犹豫过后,终究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 或许是因为,霍焱羡慕她能有一场好梦。 Day 31 008 池淼是被痒醒的。 山里的雨几乎下了一整晚,阴阴沉沉又湿湿漉漉的,让人止不住地想要继续慵懒地睡去。 只可惜在这个勉为其难遮蔽雨水的山洞,一连睡了两晚,她实在是有些不太舒服。 而更糟糕的是,因为连续在潮湿的大山里待了一天两夜,她的湿疹再度爆发,小腿肚的皮肤上开始长起一颗颗红色的小疹子。 因为黏答答的痒意,她先是下意识地挠了挠,而后浓稠的困意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睁开了那双惺忪眼的瞬间,映入眼帘的便是深绿的灌木丛,而后是枝叶间隙中烟雨朦胧的世界。 天还没亮,外面的雨小了很多,亦或者只是积攒在树木上的雨水在滴落。 但无论是那种,奇怪的是,这么潮湿阴冷的天气,畏寒的池淼此时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想到这里,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怎么感觉她小半块身体都没来由的暖,而双手还紧紧地抱着什么结实的东西。 池淼想要搞清楚,可仅仅只是微微侧过头,便发现阿火此时正平静而沉默地看着洞外,仿佛早就醒了。 不仅如此,她抱着的并不是别的东西,而是阿火下垂着的手臂,下巴则靠在他的宽肩上。 他一条腿盘着,一条腿立着,或许是察觉到池淼醒了,阿火收回视线,手臂微微用力,将被她抱在怀里的手收了回来。 “醒了?” 池淼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姿势,尤其是当他的手用力的时候,感受到怀中肌肉的突然紧绷与抽出时不经意的摩擦,她红着脸用双手撑着身体后退,“抱歉……我只是太冷了,所以……” “没事,我理解。” 阿火仿佛对此毫不在意,而后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肩颈。 可池淼却还是觉得尴尬,虽然她对阿火别有所图,但这多少还是有些过于亲密了,想到这里,她只能笨拙地转移话题。 “你是……一整晚都没有睡吗?累不累?我替你守着吧。” 阿火淡淡道,“眯了一会儿,还好。” 被男人拒绝,池淼一时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呢,只能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天这么阴,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他们还会不会再来搜山。” 可是话音刚落,阿火倒没有说话,而是山洞深处传来了呜咽着的动静。 她这才想起来山洞里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还有谁! ——那个瘾君子。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得到舒缓,瘦弱且重伤的男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疯狂地抓挠着自己,在坚硬的山洞地面打滚。 即便儿时她见过类似的场景,但见此情景仍是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因为之前的尴尬而远离阿火的身体又立刻靠了回去。 阿火当然没有回答池淼之前的问题,而是阴沉地站起身,朝对方缓缓走去。 她下意识地想要提醒阿火别脏了自己的手,可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出口,只是警惕地看对方克制着脸上的神情,一手便将这个处在癫狂状态的男人控制住,并将对方从地上扛起,然后走出山洞,扔到了外面那处火堆的旁边。 池淼这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压下山洞前的灌木,探出毛茸茸的脑袋,朝走回来的阿火露出了一副灿烂的笑模样。 阿火瞥了她一眼,而后回到山洞内,微微后仰,将脑袋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露出修长地脖颈。 他阖上双眸似乎在闭目养神,凸起的喉结再度在池淼的视线下微微颤动了起来,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瞬间移动到他饱满的嫣红嘴唇上,上面依旧干燥得起皮。 池淼立刻看向了放在一瓶的水,昨天她已经喝了几口,但因为不敢多喝,所以瓶子里还剩很多。 她拧开瓶盖放在阿火的面前,“喝点水吧。” 听到池淼的声音,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沉默地偏移视线注视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起手接过。 被他这么看着,池淼有些不耐烦地挠了挠小腿上长着湿疹的地方,“还有那么多呢,我不会因为你而渴死的。” 阿火似乎是被池淼说动了,他收回视线,而后伸出手接过了池淼手中的矿泉水。 在交递过程中,手指再度不可避免的触碰,明明不是第一次,但情窦初开的池淼却还是不由得而为此感到惴惴与欢喜。 男人抬起头,将瓶口抵住下唇,与她的唇齿间接相触,吞咽带动喉咙有节奏地律动……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短暂的暑假竟然如此炎热。 男人只是快速地喝了几口,还剩下大半瓶,而后将矿泉水递了回去。 池淼突然也有些渴,可是她最后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瓶口,有些心虚地将瓶盖拧了回去。 再度是漫长的沉默。 毕竟他们在此之前并不熟悉彼此,只是在池淼在上下学的路上偶尔会与对方目光相对,他们生命中分别产生了不同的意外,阴差阳错间将他们困在一处狭小的空间内躲藏。 或许是这样的时间实在是太过难熬,池淼又拿出了仅剩的最后一张饼,撕了一半递了过去。 她在洞口的灌木丛上揪了一些浆果放在上面,也顾不上阿火的目光,决定好好享用他们目前仅剩的最后食物。 只是池淼刚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阿火便突然浑身警惕了起来,将手里的饼子又递了回去,弓起高大的身躯,小心翼翼地看向灌木丛外。 察觉到不对,池淼的动静也跟着僵硬。 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再度传来,几分钟后,又有两个体格健硕的陌生男人披着廉价的塑料雨衣,从不远处走来。 嘴里依旧呼喊着这个叫做ayan的人。 原本池淼对此只是微微感到惊讶,并没有多想。 可是当见到那两人在发现那个躺在地上的瘾君子后激动地拿出手铐的模样时,整个人都不由得僵硬了。 池淼先是感到惊讶,而后在回想起刚刚阿火刻意躲避的模样,她的心猛得坠了下去。 由此,她愈发觉得,阿火不是个好人了。 * 因为池淼是成年人,所以失踪24小时后才满足报案的条件。 而更不巧的是,昨天池继明在季晓红的鼓动下一个人去派出所的时候,一时嘴快又提到了她可能逃婚的主观行为,派出所民警接触过太多奇葩的人和事,顿时便心下了然,打发他第二天再来。 此时,距离池淼失踪已经一天两夜,这一回,着急的季晓红一早便陪着池继明再度来到了派出所,她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案报上。 可是面对面容严肃的警察,季晓红多少有些心虚和紧张,再加上她之前对于那些事情的推测并没有证据,便没有将实话全盘托出,反而故意将这件事情往池淼的班主任孙玉华身上引导,说是她故意挑唆了池淼逃跑,好报复她之前的阻拦。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只听一家之言。 但既然满足报案条件,民警还是尽心尽责地将池淼的相关信息记录了下来。 走出了派出所的季晓红不由得烦躁,这两天她总觉得肚子不舒服,隐隐有下坠之感。 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倒霉,季晓红便扶着池继明的手满满地往回走。 或许是因为之前她做人太缺德,得意洋洋地将池淼要嫁给有钱大老板的宣扬地人尽皆知,这回她的失踪和逃婚便像是季晓红的报应,她一路往回走就感觉乡里乡亲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都在背着她窃窃私语,像是在讨论她一样。 度日如年地往回走,十几分钟的路程被她生生地拉长了一倍。 只是,好不容易快回到家门口,在经过阿德修车行的时候,事情又横生变故。 她本想低着头往前走,虽然不太可能,但也希望别让阿德修车行里的那个她在意的英俊男人看到自己此时的糗样。 可偏偏,有另一道熟悉的男声叫住了他们。 “叔、婶……你们这两天找闺女,走得地方多,有没有注意到德叔和阿火去哪儿了?” 修车行的另一名修车工赵力焦急而茫然地站在店门口的干燥石阶上,见到他们,他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立刻上前挡住了他们的前路。 赵力这小伙子急得直跺脚,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话其实是在揭季晓红的短,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昨天店里就没开门,我又没有钥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生意飞走!” 只是平时脾气甚大的季晓红此时却完全气不起来,听到阿火连同阿德已经连续两天没来修车行,下意识地察觉到不对劲。 连粗线条的池继明觉察到了,开口问道,“他们休息没跟你说吗?” “当然没!” 赵力挠了挠脑袋,“自从阿火几个月前来了之后,生意好了不少,德叔之前为了维持修车行赔了好多钱,连清明节都没给我放假!” “我昨天看到没开门的时候就觉得奇怪,结果今天看到门上贴的告示,就更不明白了,既然德叔和阿火昨天就不在,那告示又是谁贴的呢?” 说着,他指了指卷帘门上贴的纸,上面写着两行大字。 ‘家中有事,回城几天。’ 季晓红一开始也有些一头雾水,可很快,她不知道从赵力的话里联想到了什么,一时间整张脸都气绿了。 毕竟三人失踪的时间如此吻合,再加上有传言说阿火是德叔的私生子……一个大胆的猜测自然而然地生成。 ——池淼不会是和阿火私奔了吧?! 可笑她竟然还在担心这个该死的小贱人!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要脸地勾搭上阿火的? Day 32 009 找人的事情仿佛告了一段落,那两位疑似便衣警察的男人恶狠狠地将那个瘾君子带走了。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但池淼的心却不平静,她忍不住抬起头问,“你之前落下山崖的事情,需不需要找警察帮忙呢?” 阿火垂下眼眸看了她一眼,一眼就看穿了她过于明显的试探,却还是淡淡道,“不需要。” 池淼闭上了嘴,没有说话。 空气再度安静了下来,池淼默默将那半张又冷又硬的饼又拿了出来,小口小口地啃着。 阿火也没有任何想要继续交流的意思,三两口就将半张小饼下肚,空气流动得缓慢而凝滞。 但女孩的心好似海底针,她好像是自我安慰,又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其实也没有关系,以前做过的错事,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以后改正就好了……” 阿火低下头,还是没忍住因为她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轻笑出声,但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垂下深邃低落的眼,沙哑道,“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改正的。” 看到他这副模样,池淼忍不住心下惋惜,同情地问道,“要不等这件事情解决了,我陪你去自首吧?” 他将饼子吃完,轻声叹息,“他们不收。” …… 简单吃完东西,还有很长的时间要熬才能到晚上。 虽然阿火看上去情绪仍旧不太好,也依旧带着些许冷漠,但她还是从阿火嘴里听出他犯的事情应该不大,于是彻底定下心来,安心地闭目养神。 ——即便她其实有些睡不着。 池淼一开始还在偷偷看阿火,他靠在山洞内壁的挺拔侧脸,但很快,看着看着,还是逐渐陷入了梦乡。 再度醒来的时候,池淼是被阿火推醒的,此时天彻底暗了下来。 而她的胃也早已饿得发慌,渴望着食物的润泽。 随手将洞口灌木丛的浆果揪了大半,却反而是泛起酸来的难受。 阿火看上去还好,“下山还要走一段时间,我们先走吧。” 池淼觉得现在应该还不算是深夜,但镇里的人没有什么娱乐,天一黑基本就都回家,看不到什么人了。 她自然乐得离开这里,这两天池淼实在是有些受够了,再也待不了一分一秒了! 于是,池淼背上包,跟着阿火小心翼翼地走出山洞,目标明确地往山外走。 因为这几天又频繁地下雨,地上都开始变得无比泥泞,她专注着跟着走在前面的阿火,昏黄的手电筒随着欣长的脚步微微摇晃。 他因为腿长,所以走得多少有些快,而池淼的夜间视力并不好,再加上怕滑,所以总是被落下。 她皱起眉头加快脚步,刚想要开口让阿火慢点走,结果便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又硬又滑的石头,整个人便失去平衡,身体一歪,差点就要栽倒在都是烂泥的地上。 只是就在池淼暗道不好的时候,阿火立刻转过头,反应极快地扶住了她的手臂,一下子就将她整个人都拉扯了起来。 池淼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小声给自己挽尊,“是你走得太快,而且手电筒在你手里,我看不清路才会差点摔的,我平时不这样。” 听到她这么说,阿火这才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抱歉,平时这么走惯了。” 说着,他用粗糙且还未完全愈合的受伤手掌拉着她的手腕,和她走在一排,并将手电筒塞在了她的手里,“走吧。” * 因为他们走得慢,从大山偏僻的山脚走到他们所在的集市差不多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本就有些饿的池淼此时已经饥肠辘辘。 但好在阿火一路上都带着她走,在经过一个大水塘的时候还将她抱了起来跨过,省了不少的时间。 此时的集市死寂无声,偶尔只能听到几声狗叫声,应该已经是很晚了。 池淼拖着疲惫的步伐跟着阿火来到他所住的修车店,本应该对于他们的逃亡而感到期待,只是当她不经意瞥到不远处的家时,她还是下意识有些提心吊胆。 好在夜已深,季晓红和池继明应该已经睡着了,他们肯定也万万没想到,池淼在失踪两天后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修车店的卷帘门被锁着,上面以阿德的口吻贴着要回城的通知,可是眼尖的阿火却一眼看出锁头有被尝试过破坏的痕迹。 他身上的钥匙在坠落山崖的时候遗失,便带着池淼走到后门,打算从后门进去。 只是阿火的手一放在门把手上,门边已经慢慢地被推开,发出吱呀作响地沧桑声音。 都是乡里乡亲,所以这里基本没有外人,很少有偷盗事件。 甚至连被撬开的门都没有被人发现。 即便只是在昏暗月光的照耀下,阿火却还是隐约能窥见房间内有明显的被翻动过的痕迹。 他的面容紧绷,胸口微微起伏,“啪——”得一下打开了手电筒,黑暗一下子便无处遁形,他和阿德住的隔间被翻得乱七八糟,连那个上锁的抽屉都被撬开了。 连一无所知的池淼都看出来了,这里像是被人洗劫过了一样。 她有些紧张地转过头看向阿火,想要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话还没问出口,池淼便意识到着是个蠢问题,应该是在阿火跟她一起躲在大山里的这两天内发生的事情,他或许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不知道修车行的老板,德叔有没有出事。 但池淼很快便摇了摇头,她觉得应该不至于,因为门口恰好贴着阿德要回城几天的纸条,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被小偷钻了空子。 至于阿火,他一向谨慎,抽屉里与身份有关的私人物品都在自己的身上,因此应该没有暴露什么。 但即便如此,看到这眼前的一切,又回想起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愤怒与杀意。 可是,现在的他只能先努力摆脱危险。 至于那些人…… 阿火的神色一凛,目光快速地扫过了整个房间,他摩托车的备用钥匙似乎没有被认出来,被随意地扫落在地上。 他弯下腰将钥匙捡起来放在桌上,然后便拿了个包,从小冰箱里拿出了一些菌子、火腿肉和米糕,将吃的东西和衣服都塞进了包里,然后用电热水壶烧了一壶水,山下的夜晚仍然很凉爽,花了一些时间放到半凉后,他将水往之前空的两个塑料瓶里灌满。 阿火趁着晾水的时间里先给池淼递了一块米糕,然后走进浴室里,连灯都没开,只花了五分钟洗了个澡换了衣服。 池淼也极度地想要洗澡,她一边啃着干巴巴的米糕,一边清晰地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动静,也不知道心不在焉地在想些什么,脸上开始发烫。 阿火出来后,氤氲的热气很快便弥漫出了房间,即便是在黑暗中,池淼都觉得他好像带着水汽。 在得到了他的允许后,池淼也走进了湿漉漉的浴室,她此时顾不上在意别的事情,但还是在洗澡之前将浴室的大门反锁。 这个修车店的隔间真的很小,而奇怪的是阿火还特意要求她别开灯。 摸着黑,勉强用手电筒照明本就已经很困难了,再想到阿火一个大男人就在外面等着自己,甚至还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一举一动,池淼只能努力地放轻音量。 但寂静的狭小浴室里还是能听见她自己沉重的喘息声,池淼没有办法,只能窘迫地紧咬下唇,提心吊胆地给自己快速地冲了一个热水澡。 …… 一切准备好后,阿火朝她举起钥匙,严肃道,“我们走吧。” 想到终于可以离开这里,池淼实在是有些高兴和激动,她并没能听出阿火语气中的不同,而是紧跟着阿火走出门外,看着他又重新将修车行的后门虚掩。 外面就不敢开手电筒了,他们摸黑来到修车店的转角,阿火的摩托车此时依旧被两个又大又沉的U型锁锁死,安然无恙。 池淼放下心来,但目光甚毒的阿火一下子就注意到车上的加油口有干掉的油迹,但他只是先回过头看了池淼一眼,而后又不着痕迹地扫视了周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若无其事地将两个轮胎上的锁解开。 阿火先是给自己戴上了头盔,然后从摩托车的后备箱里又拿出了一个头盔递给池淼,便利落地跨坐在了车上。 池淼长得没有阿火高大,没有办法,她只好双手撑在他结实的肩膀上,踩在摩托车后面的小踏板上,勉强借力蹬了上去。 “坐稳了吗?” 阿火目光扫过仪表盘,在前面小声地问。 池淼迟疑着将手环在阿火精壮的腰上,鼻尖萦绕着的是同款的沐浴露味,因为只隔着薄薄的布料,她甚至能从手上的触感上感觉到阿火腹部的肌肉,身体非常紧绷。 “坐稳了。” 几乎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阿火在小镇这个漆黑寂静的夜晚突兀地发动了摩托车。 轰鸣的引擎和骤然亮起的车灯似乎是吵醒不少附近的居民,有好几家人家灯也跟着打开了。 “呜——” 强大的推力袭来,原本只是虚虚地环着阿火的池淼下意识地收紧双臂,然后便是一阵寒风骤然吹乱了她的头发。 圆月之下,昏暗的景色迅速后退,并越来越远。 池淼怕被发现,忍不住将脸埋在他结实且温热的脊背里,最后只发出了闷闷的笑声。 她实在是太高兴了,因为,等了这么久,池淼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Day 41 010 峰哥的手下们在这两天暗中搜查了不少的地方,都没有找到本该受重伤的阿火和浩子的痕迹。 再加上小镇下雨,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人就变得更加难找了。 带头的小头目马仁回想起那晚的事情忍不住感到暴躁,那浩子也不知道是真的犯瘾还是怂了,态度左右摇摆,始终不肯在峰哥面前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趁机逃走了。 最近上面管得越来越严,人手就这么些人手,要分头找两个人,可能最后都是徒劳无果。 马仁当然知道谁才是重点,浩子已经是半个死人,现在根本不足为惧,碍事的是那个阿火和他背后的人。 为了峰哥也为了他自己,马仁必须想办法将他们一锅全端了。 ——全端了,就没人会再敢碍峰哥的事,而一切隐匿的罪恶又能继续埋藏。 于是,他先是让手下的人盯着各处可能藏身和逃跑的地方,而后与仅剩的人盯上了阿德修车行,以阿德的口吻贴了回城的纸条,趁深夜进去搜查了一番。 这样做的话,就算事后被人发现,也会被误认为是小偷光顾,不会被认定是他们做的。 但可惜的是,马仁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正肚子里憋着一肚子火,结果离开前,他的目光便突然注意到阿火停在店门边上的摩托车。 摩托车。 ……想到这里,马仁忍不住阴狠地勾起嘴角。 ——那该死的阿火哪儿都别想去,乖乖当他的饵吧。 * 今晚,对于烦躁的季晓红而言也是难眠的一天。 尤其是想到池淼和阿火私奔,她便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好在因为实在气不过,她又差使池继明跑了一趟警局,将这条信息告诉了警察,这才稍稍舒服了一些。 此时此刻,她正最近接二连三的糟心事而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间,结果“呜——”的一声,响亮的轰鸣声突然将她吵醒。 火大的季晓红忍不住眯着惺忪的双眼,捂着肚子,气势汹汹地冲到窗口查看情况。 但不巧的是,她跑到窗户前的时候,只是隐隐看到一道轮廓冲出去拖出的尾影,天色又暗,看得并不真切。 那是……一辆摩托车? 等等,这附近除了阿火以外还有谁有这么拉风的摩托车? 想到这里,季晓红立刻瞪大了眼睛,转过头大喊睡成死猪的池继明。 见他只是翻了个身,便气不打一处来地喊,“快起来,池继明!你闺女跟着野男人跑了!” 她一边打开窗户,伸长脖子试图能看清远处的动静,一边继续大喊,声音因此而不经意地散播至窗外。 但那辆摩托车早就已经看不见了,她反倒是注意到了集市上出现了别的动静。 只见一伙高大魁梧且不好惹的男人们突然从隔壁的小巷子冲了出来,似乎是对于阿火突然骑摩托车离开显得非常意外,在寂静的晚上开始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傻愣着干什么?上车!” 要不是领头的人一声大吼,估计还要继续吵下去。 只是那人吼完,像是对季晓红的视线若有所感一般,在上车前缓缓地抬起头,精准地定位到站在窗户边喊池继明起床的季晓红。 “……!!!” 季晓红的心漏跳了一拍,昏暗的月色和路灯下,她感觉自己好像再度被恶鬼盯上。 男人收回视线,勾起嘴角坐到车内。 “他车里的油没多少,追!” * 这几年,平整的道路悄悄地修到了这个依山傍水的边陲小镇,出入变得更加方便,池淼的离开也变得畅通无阻。 也因此,疾驰的摩托车很快便驶离了深夜宁静的小镇。 不知为何,在月色下,阿火突然关掉了摩托车的灯光,只是凭借着昏暗的路灯行驶在无尽的道路上,隐约能看见,白色的车道线断断续续,道路两旁从山岩和树木逐渐过渡为快有一两人高的玉米地。 池淼没想那么多,忍不住张开双手愉快地在荒芜寂静的道路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但坐在前面的阿火却远没有池淼这么有闲情逸致,他此时身体戒备地前倾,再度低下头瞥了一眼油表,而后频频透过后视镜查看后方。 阿火半侧过头,在呼啸的风声和轰鸣的引擎声下,声音仍然很有中气,但语气却非常不平静。 “帮我看看,后面有没有车跟着?” 池淼隐隐察觉到车速正在下降,身体还因为降速的惯性而往前冲了冲,整个人撞到了阿火结实温暖的脊背上,差点还磕到了鼻子。 但她虽然感到不明所以,却还是一边扶着阿火的腰,一边艰难地转过头往后看去。 后面本该是昏暗的道路,可是远远地,池淼便注意到有两道明显的光源正在他们的身后,看不清距离究竟多远。 她立刻便有了不好的猜测。 不会是她爸妈或者是那个要强娶自己的人发现并追上来了吧?! “有!有车!” “抱紧我!” 阿火突然侧过头大声地朝身后的池淼大喊,池淼此时也根本来不及扶脑袋上歪掉的头盔,在调整好坐姿后,再度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摩托车再度突兀地降速而后侧转,然后便是剧烈的颠簸,意识到阿火转弯从车道开到了一旁高高的玉米地里,她害怕地紧紧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而后耳边便传来叶子“噼里啪啦——”打在身上的声音。 池淼因为躲在阿火的身后,并没有太大的疼痛和真实感,但她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出声,便死死地咬着下唇,手指下意识地用力,生怕给阿火带来更多的麻烦。 好在她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只是池淼却愈发明显地感觉到摩托车的车速正在下降。 好像是没有燃料了。 玉米田里的玉米茎长得又高又粗,几乎是遮天蔽日地挡住了他们的所有视线,寒冷的夜,连空气也变得稀薄和灼热起来。 大喜大悲之下,池淼一时间头晕目眩,为了保持清醒,只好腾出一只手用力地掐自己的大腿。 很快,摩托车几乎停了下来,阿火没有继续前进,好在他腿长,开始借助双腿的力量顺着原来车辙的痕迹交叉着往后退,整个世界里一片宁静,顿时只有茎叶与车身碰撞和阿火的喘息声。 池淼立刻意识到阿火是在想办法制造假的踪迹误导追踪者,她生怕自己的体重给阿火制造负担,立刻紧张地开口,“我下车,这样你可以更快一点。” “……别乱动!” 阿火在某个点终于停止后退,然后又调转车头的方向,朝另一个方向艰难地前进。 因为车的动力来源只能勉强保持一个极低的移动速度,阿火依旧是借助双腿的力量向前。 摩托车座位高,池淼的腿短,她下车也不是,不下车也不是,想到后面似乎是有人在追他们,又慌又闷,差点都要急哭出来。 但池淼实在是不明白,摩托车开出来根本就没几公里,怎么这么快油箱里的油就没了呢? 如果油是充足的话,摩托车开得比一般轿车要快,怎么都不会落入如此危险的情况! 或许是猜出了池淼的疑惑,阿火一边喘息着在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玉米地里寻找出路,并且忍受着“噼里啪啦——”打来的玉米叶,一边艰难地低声开口,“在修车行的时候看你高兴,所以没告诉你,油箱里的油被偷了。” “……什么?” 池淼从小到大没有接触过任何用油的交通工具,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他,“这怎么偷?” 霍焱的大脑快速思考着此时的情况,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回答她这个问题。 油当然是能偷的,撬开油箱盖,橡胶管子伸进去,用嘴一吸,利用虹吸的原理就能将油偷出来。 他之前一看到油箱盖子边缘的油渍就发现了端倪,甚至第一时间便怀疑这可能并非是小偷,联想到之前修车行内疑似被偷盗的乱象,和似乎被人注视着的第六感,这很大概率应该就是峰哥的人干的。 如果真的是他们,那他们的目的应该就是让他困在这座小镇,然后在他寻求队员帮助的同时,将他们一并解决。 这便是霍焱在山里见到队友没有第一时间归队的原因之一,他怕牵连到他那些没有暴露的队友。 鉴于此地不宜久留,发动引擎后发现油箱里其实还有少量剩余,他便即刻决定先带着池淼冒险离开这座小镇。 他总不可能在深夜引起这么大动静后将池淼一个人丢下,无论这个推测是不是事实,这里距离她家不到三十米的距离,引擎声打破了宁静后,池淼便有很大概率会被发现。 只是想什么来什么,后面真的有车跟在后面,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毕竟大晚上的,不会恰好在这个时间点有人和他们一起离开这座宁静的小镇。 事情真就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而驶入玉米地也只是下策,他们的时间紧迫,现在虽然因为天黑,他们或许暂时发现不了他们,但等天一亮,一切痕迹都将无处遁形。 Day 42 011 因为天太黑,路灯昏暗,所以马仁对于前方的路况看得并不真切。 只能隐隐看到有一个模糊的且在快速移动的物体,对方甚至连灯都没有打,便如此胆大地在这条公路上行驶。 但马仁基本可以确定,在这样宁静的小镇夜晚,前方那个模糊的轮廓一定便是他们要找的人。 他跑不了多远了,毕竟那辆摩托车里的油早就被他们抽走,过不了多久就一定能被他们追上。 可恰在此时马仁却注意到眼前的那道模糊的轮廓突然晃了一下,一眨眼功夫便突然消失在他们的眼前,就仿佛是在变魔术一样。 马仁立刻指示手下的司机踩下刹车,随意地停在路边,然后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四处查看。 道路两边没有栅栏,长着足有两米多高的玉米茎,几乎就在此刻,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藏身的绝佳之处。 可是这片玉米地实在是范围太广,再加上天色昏暗,肉眼会给他们带来欺骗性,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准确的推断出,阿火究竟是在哪个位置进入玉米地的,他们是太过靠前还是太过靠后。 如果是白天,马仁根本就不用花费太多时间,直接便能够找到他的踪迹,可偏偏现在是晚上,这就给阿火和阿火后座上的那个女孩留有喘气的余地了。 这让他感到非常的恼火,他本来和兄弟们胸有成竹地埋伏在附近,有个兄弟还特意提醒他阿火上摩托车了。 他当时说什么了来着? 哦对了,马仁信誓旦旦地说,“没事儿,他肯定会下车的。” 他本以为这能让那该死的阿火知难而退,毕竟通过摩托车仪表盘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车里没油了。 谁能想到事情竟然会有这样的发展,害他在弟兄们面前被啪啪打脸! 也不知道那阿火是真没看见摩托车的油表,还是故意做出这令人意外的举动以求脱身的。 这都容不得马仁放松警惕,虽然阿火之前被浩子出卖从而暴露了身份,但对方并不像他以为地好解决,他必须尽快在对方逃脱前找到他们的踪影! * 池淼坐在后座看着阿火的努力无能为力,心中焦急万分。 如果当时阿火在出发前加一些油,事情或许便不会这么糟糕了。 可是池淼又想到后面那些人在他们离开之后竟然立刻追了上来,怕是根本不会给他们加油的时间和机会。 但现在想这些都已经无济于事,面对现在的情况,池淼第一反应是他们或许应该抛下这辆摩托车,想办法徒步前进,这样或许还能更快一些。 但摩托车的速度她刚刚已经见识过了,因为它重量小,马力又很大,一旦这辆摩托车又重新拥有了动力原料,那身后的那些混蛋们根本就追不上他们。 这实在是个两难的抉择。 与此同时,透过玉米茎叶的空隙,他们隐隐看到了前方似乎有一处农家,此时应该已经入睡,窗户内没有任何灯光。 池淼紧张地拉着阿火的衣角,她总觉得身后那些人应该是因为她而来,毕竟阿火的修车行距离她家太近了,季晓红一向睡得浅,被吵醒后,只要去窗口一看就能知道是她。 想到这里,她心里充满了愧疚,凑到他脑后急急地开口,“阿火,前面有农家,他们会不会有车?” “如果他们有车,我们去‘买’一些油吧?” 但按正常流程买肯定是来不及了。 池淼想的是,既然别人可以从阿火的摩托车里偷油,那他们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把车里的油引到阿火的摩托车里,不一样的是,她身上有钱,会把钱留下作为补偿的。 而与此同时,处在漫长的玉米地边缘的他们,也终于迎来了曙光,阿火其实对于池淼刚刚的话有些心不在焉,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解释自己行动和动机的人,一方面是因为他和他的同事们都很有默契,另一方面则是在这种紧张又闷热的氛围下,他此时已经汗流浃背,根本没有任何精力去做这件事情,只是加快了前进的动作。 好在无论是在艰难的道路,都总有抵达终点的那一刻。 “唰唰唰——” 等到他终于借助双腿的力量闯出了这片玉米地时,阿火第一时间便喘息着观察周围的地理环境,而池淼却很失望地发现,这户人家就是那种非常普通的农家,房屋也很简陋,似乎并没有任何需要用油的交通工具。 那可怎么办?! “先下车!” 阿火转过头朝池淼低声喊道,她其实也并不意外,双手便撑在他结实的肩膀上便起身半跳着下了车。 几乎就在池淼下车的同时,阿火也跟着下了车,将摩托车架在柔软的泥地里,然后拔下钥匙,来到后备箱前,从最里面拿出了一小瓶塑料瓶。 塑料瓶表面是矿泉水的图案,但里面却是黄色且微微浑浊的液体。 ——是汽油! “你有汽油!怎么不早说,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对于这个救过自己一命的女孩,阿火最终还是没有忍心继续保持沉默和冷漠。 “这一小瓶只是我为了应急所以一直备着的,开不了多远。而他们有很强的侦查能力,这么做留下的脚印可以让他们以为我们依旧没有汽油,让他们做出误判。” 池淼搞明白了,整个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毕竟阿火是修车行的,给自己的摩托车常备汽油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么想着,只见阿火摸黑一边将瓶口对准加油盖,一边盯着玉米地的另一半,似乎是生怕追着他们的人运气好,恰好在漆黑的夜色里正好找到了他们的痕迹。 但池淼看那瓶子的量,又想到阿火刚刚说的话,再度发了愁。 “等会儿开车的时候我们还是在路上注意一下有没有无主的车,然后‘买’一点吧,以防万一……” “买?” 听到池淼的话,阿火抬眸意外地瞥了她一眼,想到她之前生怕他做了坏事的模样,忍不住开口,“你之前在那个山洞里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我会付钱的……总不能真的因为这个被他们抓到吧?” “放心,开到最近的城镇是足够的,但他们应该也猜得到我们走不了多远,更何况这里的土太松软,很容易留下踪迹……好在他们的车也开不进来,我们还是有时间差的,所以走一步算一步吧。” 池淼因为心里愧疚,她咬着下唇,脑海中的心绪繁杂,也不愿意就这么干等着。 她透过昏暗的月色看着阿火认真的侧脸,瓶子里的液体见底,他好看的眉头皱起,有些不舍地盯着瓶口,似乎尽可能不愿浪费挂在瓶身上的汽油。 可她又能为阿火做些什么呢? 突然,池淼顺着他的目光从大片的玉米地聚焦到了其中某一株玉米茎顶端的塔顶和穗子。 塔顶和穗子。 ——等等! 突然,想到了什么的池淼立刻从口袋里将那把从阿火这里偷来的美术刀拿了出来,她拨出刀片,然后大步地往玉米地的方向跑。 “你去哪儿?” 阿火猛地抬起头,随着他手里那一小瓶汽油的最后一滴液体落入油箱内,就见到池淼蹲在玉米地外围的边上,快速而用力地做出来回划动的动作,似乎是在切割着什么……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很快便意识到池淼究竟想要做些什么,阿火在怔愣后,联想到她之前所做的种种,忍不住略有些欣赏地勾起嘴角,而后迅速调转车头,撑起摩托车的支撑,双手扶着车头。 而另一边,池淼的手被刀身磨得生疼,但想到她能帮上忙,池淼便更加用力了! 玉米茎其实很粗壮,可好在池淼手中的刀尖也很锋利,不知过了多久,当那根玉米茎倒下来的瞬间,她立刻捡起沉沉的玉米茎朝阿火的摩托车上跑。 阿火的身体微微侧开给池淼让出位置,回过头看着在昏暗深夜坚定朝他奔来的女孩,那些外放的情绪却又突然收敛了起来。 虽然他本意只是想在离开的同时也帮她逃离这个地方,但事与愿违,他似乎反而将她牵扯到了更深的地步。 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相反,霍焱甚至可以预料得到之后无穷无尽的麻烦和危险。 他死了不要紧,但霍焱再也不想连累任何无辜的人了。 正这么想着,只见她一只手撑在后背箱上,另一只手则拿着长长的玉米茎,反过身坐在了摩托车上,坚定而又自信地说,“阿火快上车!我来处理轮胎印!我们一定可以摆脱那些混蛋的!” 他很快沉默地收回视线,并没有说出心中的那些顾虑,“引擎声太响,田里开耗油,保险起见,我先推行,等走远一点再开。” 这么说多少有冒险的成分,或许下一秒,他们就会从玉米地里蹿出来,但阿火更不希望被那些人听出蛛丝马迹,过早地失去他的底牌。 池淼也没有表达异议,看着目前还一片宁静的玉米地紧张地点了点头,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心无旁骛地用玉米顶端的部分扫除他们的脚印和轮胎印,“好,我相信你!” 月光下,重新回到阿火这个角色的霍焱,小心而快步在无边且寂静的昏暗田野里推动着摩托车,和身后这个总是那么乐观的女孩,寻找着属于他们的生路。 Day 43 012 霍焱推着摩托车快速地在泥泞又松软的田里,沿着之前的玉米地边缘小跑,以防发出过于响亮的动静,惊动在另一边的他们,而池淼则依旧反坐着,一边左右拖动那根长长的玉米,一边注意着后面的动静。 玉米地里的玉米被深夜的晚风吹得簌簌作响,笔挺的茎左右/倾斜,给他们的不得不放缓的逃亡路带来了一丝不安。 “头儿,你看……” 突然,从玉米地的那边传来了模糊而沉闷的说话声,或许是发现了他们逃跑的踪迹,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使得已经走出很远的池淼和阿火都隐隐听见了。 阿火的脚步更加快了,但这片玉米地实在是太过宽广,一望无际,一时根本找不到能够顺利离开的路。 池淼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明明他们已经走出了玉米地,寒凉的晚风却并没有吹走她心中的焦躁不安,额角反而微微浮现出一层薄汗。 ——他们应该已经进来了。 “池淼,对吗?” 背后传来阿火微微压低了的嗓音,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过头,但估计到手里的那根玉米茎,还是艰难地维持着现在的姿势。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跟他讲过自己叫什么名字,而池淼对他的了解,也仅仅只是知道他叫阿火,疑似是修车行老板阿德的私生子而已。 如此陌生却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个人,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共同踏上了逃亡的道路上。 “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发出声音。” 池淼握着玉米茎的双手愈发攥紧,于漆黑模糊的夜色下,一时间只能听到风声、鸟鸣和自己的喘息声。 “嗯。” 听到池淼的回答,阿火沉默,侧过耳来,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 池淼此时的心情繁杂,脑海中响了太多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时之间什么都听不出来。 正当她担心那些人是不是要追上来的时候,“唰唰唰——”的由远及近,愈发明显……这显然不是风声能做到的! 他们也要跟着蹿出来了! 即便他们之间应该相距快要上百米,但这里邻接着玉米地的是一片麦田,届时的他们将再无半点遮挡,直接暴露在所有追逐他们的人的面前! 可就当那声音即将呼之欲出的时候,阿火也终于做出了行动几乎是垂直地调转了车头,借助着他们从玉米地离开的声音,“唰——”得一下,推着摩托车再度钻了回去。 池淼立刻将最后一点痕迹扫除,而后眼疾手快地将那根玉米连带着一起收了回来。 “头儿,人呢?!” 因为没有遮蔽物对声音的阻挡,和阿火躲在玉米地里的池淼听得十分真切。 他们之间确实有一定的距离,但这距离没有特别远。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屏住呼吸,而后转过头,看着阿火跨开长腿,再度坐上了摩托车。 一时间,他们之间隔着背包背对背相靠,而阿火也缓缓地动了起来,以一种缓慢小心地速度前进。 “头儿,田里没有轮胎印和脚印,看不出来他们去哪儿了。” “给我搜!他们走不了多远的,你们几个,跟我去那里的几户农家看看,你们两个分头在这附近再看看玉米地边缘有没有被轮胎碾过的痕迹……” 随着玉米茎再度横在他们之间成为阻隔,为首者的声音随着阿火的移动而愈发悠远,对方显然做出了错误的决策,更偏向于他们是躲到农家里去了。 阿火并不是没有想过,寂静且无路可逃的夜晚,人下意识地会选择去有人的地方求助,但他们显然无法理解,他不想再连累任何一个无辜者的决心,况且对于毫无人性的贩子,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无辜的普通人。 池淼却并没有想过这一点,在丢下了那根帮他们扫除痕迹的玉米之前,摘了两根大的放进了包里。 取下背包之后,池淼和阿火的脊背此时便只隔着布料,再也没有另外的阻隔。 或许是因为阿火一直保持在高度紧张的状态,并且为了逃亡而付出了大量的体力,他的身体很烫,使得池淼甚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而阿火,他一开始的动作虽然很慢,却很有指向性,斜着朝玉米地外蹿行,而当他们越往深处,阿火的动作便越来越快。 直到他蹬着摩托车即将走出这片玉米地的时候,身后都没有传来更多的动静。 又是一阵晚风刮来,玉米地里的玉米们因为茎叶的碰撞而发出“唰唰——”的响声,而此时离公路已经很接近了,正好经过一辆赶路的大货车,经过道路衔接处时发出轻微的震动声。 “呜——” 阿火在此时终于重新发动了摩托车,遮蔽在这些声音之下,他克制地放缓速度,引擎的声音比之前轻了很多,再加上玉米地的隔离,池淼觉得应该不会被发现。 “抓紧!” 阿火侧过头喊了一声,背对着他坐的池淼连忙抱住后备箱,而后又是一阵猛烈的颠簸,震得她心脏不停地跳动。 可很快,道路立刻平坦了起来,池淼抬起头,看向身后那片在月色下茂密晃动着的玉米地逐渐远去,身体仍在喘息着,但精神却开始极度地亢奋…… 他们成功了? 他们成功了! 池淼激动地握紧拳头,她想要立刻马上跟阿火分享她此时的快乐和庆幸,可是当她几次艰难地转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仍背对着他,连说话都困难。 阿火开得并不快,地面也大多很平坦,但摩托车还是时不时地颠簸,即便是背对着背,但池淼却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有力的脊背与臀,不由得脸红心跳。 但那种旖旎的想法快得几乎只有一瞬,或许是因为提心吊胆的心逐渐放了下来,池淼一下子便觉得疲惫,双手之前拖动着玉米茎,隐隐发酸。 她眨了眨酸胀的双眼,刚刚玉米地的躲藏似乎消耗了太多的时间,虽然不知道几点,却还是逐渐流露出淡淡的白。 好累。 阿火则在开车的同时沿途观察着周围的地理情况,他当然想一路直接开到附近较大的城镇,然后想办法联系上他们的人。 但油箱里的汽油有限,再加上身后时刻有阴云笼罩,保守估计,他们现在能移动的范围仅有七八公里。 最合适的目的地是两个规模不大的小村镇,但那里甚至还不如他们之前所在小镇的规模,生人是非常容易引起注意的。 正规的加油站则在十多公里之外的县城,以他们目前的油量,根本无法抵达那里。 没有办法,阿火在权衡过后,一路从大路换到了小路,然后顺着指示将车开到了一片人烟稀少的山林山脚旁,这里是几年前被划出来的自然保护区外围,偶尔会有游客和生物学家在工作人员的允许下前来参观和做研究,虽然不是个很好的休整之所,但他们却肯定不会想到阿火和池淼会往这里走。 池淼感觉到摩托车车逐渐停了下来,眨了眨惺忪的眼睛,转过头问,“怎么了?” 阿火让池淼先下了车,然后才跟着一起下车,将头上的头盔摘了下来,“先在这里休整一下吧。” 他向池淼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建在停车场旁的小凉亭,但停车场里一辆车都没有,显然很少会有人选择在这附近过夜,一般晚上都会开到附近的城镇。 池淼当然知道现在不是她挑三拣四的时候,更何况她之前连这么狭小的山洞都呆过了,保护区外围好歹还有凉亭,条件已经比之前好上不少了。 于是她拉起阿火的手臂就往那个简易的凉亭里走,而后便找了根柱子,坐在了边上靠着。 阿火的脚步微微迟疑,坐到了距离池淼稍远一些的地方准备闭目养神,顺便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可是真到要休息的时候,池淼却睡不着了。 见阿火坐得离她那么远,她的心情一下子复杂了起来,用力地抿起泛白的嘴唇,而后小心有缓慢地靠了过去。 可她还没来得及碰到他,阿火便立刻察觉到了,突然睁开了那双深邃漆黑的双眼,定定地聚焦到了池淼的身上。 “这一次,也是因为冷?” Day 44 013 池淼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和感受。 明明已经暂时逃离危险了,可她却仍觉得不安和紧张,周围簌簌的声音和动物的啼叫声使得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分散。 她目之所及之处便是池淼认知中的整个世界,这个世界理应很小很小,毕竟一个受困于边陲小镇的女孩很难拥有更大的眼界,但这个世界却在此时又开始无尽地蔓延拓展开来,将她用力地撕扯,使她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池淼不由自主地设想,设想自己被抓回去之后的场景,那个场景实在是太过可怕和残忍,以至于大山深处的湿冷和黑暗立刻无声地笼罩着她,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可是,面对阿火的问题,池淼却没有反驳,或许是不希望让他觉得自己在害怕,“是,我是真的很冷。” 说完,她便试图将自己钻到他宽大可靠的坚实怀抱中,双手紧紧地揽住他的腰,炙热的体温立刻让池淼暖和了起来,她在心底不由得喟叹他给予自己的可靠感,轻而易举地就成为了池淼用来对抗这些恐惧的办法。 有阿火在,那些可恶的坏人肯定不会把她捉回去了。 但这样的动作对于他而言显然非常不自在,阿火皱起眉头,皮肤相触及的部分好像莫名泛起了鸡皮疙瘩,感受着怀里柔软脆弱,却又热烈且充满生机的女孩,他心情复杂,有些抗拒且疏离地后倾,“池淼,你这不是取暖,这么亲昵不太合适。” 她将埋在阿火怀里的脑袋仰起,冲动却又一脸认真看着他。 “……那要是你娶了我,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 池淼说完这两句话便愣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儿来的勇气,竟然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阿火脸上的表情。 而话音落下之后,池淼便立刻察觉到怀中阿火的身体僵硬了起来,而后,他的目光在迟疑后流露出几分惊讶于疑惑,而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逐渐又转为了无奈。 他轻轻地推开了她。 “池淼,别乱开玩笑。” 可被推开的池淼却仍然很执拗地盯着他挺拔正气的五官,“我没有开玩笑!” 话语停顿,她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好似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是不是我嫁给别人后,那些人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你应该也听说了吧?‘他们’要让我辍学,嫁给一个很有钱的老板……所以那时我才会邀请你和我一起去‘看看世界’,才会一个人躲进山里。 我觉得,之前跟着我们的那些人,很有可能就是那老板的人。 抱歉,害得你也差点被我连累……” 池淼说得断断续续,本就低落沙哑的声音逐渐轻了下来,她有些愧疚地垂下脑袋。 “……” 阿火本想告诉她,那些人并不是来追她的。 可是话到嘴边,男人饱满且干燥的嘴唇微微抿起,修长且粗糙的手指指腹相抵,却还是没有将真相说出口。 没有必要让她知道自己其实处在更加危险的境地,当然,也不该让她对自己产生不应该产生的情绪。 于是,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池淼,你不是物品,成为别人的妻子或许能给你安全感,但并不能给予你真正的安全。 或许是刚刚我和你一起成功逃脱了那些人的追捕,你对我产生了些许异样的情绪,这其实是一种吊桥效应,误将紧张害怕的心跳误以为是好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会逐渐缓解。” 池淼皱起眉头,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他,毕竟她并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不会没心没肺地对随便任何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 她会对阿火说,是因为他是阿火,毕竟早在很久以前,池淼便开始偷偷地关注他。 是的,在那浑浑噩噩、埋头苦读最后又策划逃跑的几个月里,即便只是偶尔的注视和四目相对,池淼便已经不知不觉地被阿火的身影吸引。 不仅仅只是因为外表——好吧,或许这是很大一部分因素。 但更多的是因为她能看得出来,阿火和这个边陲小镇里麻木的人们是不一样的,他像是一个旁观者,也像他被锁住的摩托车一样,是一个被束缚着的自由向往者。 所以,她对于阿火口中隐隐的拒绝一点儿也不感到恼火或者不好意思,池淼甚至表现得理直气壮。 “阿火,我当然知道我不是物品。 可是他们不是你,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可供交易的东西,如果我不再‘纯粹无暇’,不再值这个‘价格’,我或许便可以获得我想要的自由。 当然,你也可以把我当做是在开玩笑,但我是认真的,并非是害怕之下慌不择路的选择。” 只是,在坚定地说完这番话的同时,这片自然保护区的深处却突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动物嘶吼,像是狂暴的野兽一般,在打断了她的同时,吓了池淼一大跳。 这直接让她现出原形,忘记了刚刚自己的豪言壮语和理直气壮,吓得再度钻到了阿火的怀里。 “……阿火,山里那些的动物应该不会下来攻击咱们吧?” 池淼长大的那座边陲小镇,因为过去缺乏监管,有很多人都进山打猎、采摘山货,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大型野生动物活动了。 这几年全面禁止打猎了之后,池淼进山的时候也依旧没有看到。 可这片保护区不一样,这里本就地广人稀,又有国家的监管,保护区里有什么都有可能。 池淼不得不承认,她多少还是害怕的。 无论是追着他们不放的人还是保护区里充满野性的野生动物,它们的危险都给予了这个小镇女孩不安和未知,所以她才会想要紧紧地抱住面前的阿火,以汲取些许勇气。 可是她的喜欢,也是认真的。 而这一次,对于怀中微微颤抖的池淼,阿火不知道是默认,还是对她的‘热情’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最终还是没有再推开她,而是干脆闭上了眼睛,假装对池淼的触碰和依偎毫无感知。 “休息吧,休息够了,才有力气逃跑。” * 池淼勉强睡了几个小时,但睡得很浅,后来她是被汽车声和说话声吵醒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阿火早就已经醒了,视线在淡淡地瞥向她之后又迅速看向了远处。 她一时间有些茫然,因为之前几个小时一直都侧过身抱着阿火的关系,池淼此时有些腰酸背痛,稍稍缓过来之后,才察觉到不对,顺着阿火的目光看去。 只一眼,她便注意到远处的停车位停了两辆线条利落的桑塔纳,为首的人一边给后面的人带路,一边恭敬地跟他们表达欢迎并认真地介绍这个保护区的情况。 而后面的人听着,手里还拿着大包小包,其中不乏一些专业的设备,池淼看不懂,一时不由得再度紧张起来。 阿火压低嗓音,“他们似乎是某个研究所来这里做动植物研究的学者,应该没什么问题。” 果不其然,远处很明显有人发现了坐在凉亭处休息的两人,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看,而后又不以为然地收回视线,似乎并没有将他们的存在放在心上。 即便如此,池淼还是没有回答他的话,甚至一点儿也不敢动,就像是情人一般维持着依偎在他怀里的动作,在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微微点了点头。 只是不知怎么的,池淼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放到那两辆车上,想起之前自己曾说过的话。 “阿火。” 她忽然有些兴奋,漆黑的眸光微微抬起,闪烁着湿漉漉却又狡黠的光,这促使着原本依偎在阿火怀里的池淼开始变得得寸进尺,仗着他不敢引人注意,便维持着情人的人设,亲亲热热地凑到他微微发红的耳畔。 “你说,等他们走了之后,我们是不是可以找他们‘买’点儿油?” Day 45 014 见人陆陆续续都上山了,池淼立刻起身离开了阿火,快速地跑到两辆桑塔纳的车辆中间,半蹲下身,鬼鬼祟祟地研究着油箱的加油口。 “池淼。” 她吓了一跳,转过头就见阿火站在不远处,他高大的身躯背对着日光,双手抱胸,沙哑低沉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无奈,“没有管子,‘买’不了。” “你车里没有吗?” 池淼其实不太懂车,此时便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阿火先是叹气,而后忍不住摇了摇头,“我的车不是百宝箱,不是什么都有的。” “这样啊……” 池淼一时有些尴尬,很快又被担忧和焦虑再度笼罩,“那我们该怎么办?没有油,他们岂不是很容易就能找到我们?” 阿火倒还算平静,“届时我会在路上注意一下有没有修车行,有的话最好,没有的话,我们到最近的小镇,在小镇的修车行一加好油就马上走。” 她知道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些不甘心地拨弄了一下车上的加油盖,“好吧,那也只能这样了。” 好不容易想做一件大事让阿火对自己有所改观,可是却出师不利,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池淼还有些不开心,身旁的阿火却好像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动静,他警惕地回过头,一把握住了池淼的手腕,便想要拉着她先离开这里。 但池淼仍然保持着半蹲着的姿势,即便阿火的力气很大,却还是没能立刻将她带离。 “诶!你们站我们车边想干什么?” 下一秒,池淼便听到远处传来一声中气十足地大吼,她整个人下意识地就想往摩托车的方向跑,可奇怪的是,阿火此时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将池淼拉在身后,转过头朝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抱歉,我们就是看看。” 就见一个戴着眼镜的中青年从远处急急地跑了过来,同时上下打量着他们,“是吗?” 或许是勉强相信了他们,那男人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戒备地打开了后备箱,从角落里拿出了几个不一样的瓶子,其中有两个瓶上连着一根细细的黄色橡胶软管,化学课上会用到的那种。 他小声嘀咕着,“差点把这个忘了。” 池淼以前在生物书上看到过,这个装置应该是吸虫器,用来收集一些小型昆虫的。 但无论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在看到橡胶软管的同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信息。 虽然细,但能用。 下一秒,池淼捏了捏阿火的手,抢先一步开口。 “小哥,对不起,其实是这样的,我、我们……我们摩托车里的油被坏人偷了,您能不能卖我们点油?” 男人听了池淼的话,关上后备箱的动作微微停顿,然后用一种很警惕的目光看着她,“不卖!难怪你们鬼鬼祟祟的,我看你们才是偷油贼吧?” “没有没有,我有钱的……” 池淼显然没有放弃,她连忙把自己口袋里的一小沓百元大钞拿了出来。 “对了,你们是不是城里研究所的?您认识研究微生物的吴老师吗,他前两年来过……” “——别乱攀什么关系,你们再这样我就要叫人……” 阿火实在没想到,池淼刚刚还一脸兴奋地说要偷油,结果等真的面对车主的时候竟然变得这么老实真诚,无奈之下,他轻轻扭动手腕和脖颈。 事已至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咔哒——” 男人被阿火手指关节发出的声音吸引,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结果就见到原本站在远处的男人大步朝着他逼近,他下意识地后退,但腿不小心碰到了后备箱的车架,差点跌坐进里面。 而阿火在距离他只有十厘米的位置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个男人不仅长得高大,蓝色外套里面的工字背心随着肌肉的凸起而微微起伏,他显然非常的强壮,英俊立体的面容因为背光而笼罩在阴影里,上面带着尚未痊愈的疤痕与森冷之意,让瘦小的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回来拿吸虫器和毒瓶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都进山去了。 “我们用钱买,你们的油箱应该有50多升的容量,而我们只需要1-2升油,能支撑我们到县里的加油站加油就好。” 阿火垂下深邃的眼眸,继续道,“当然,我并不是在威胁你,我们的汽油真的被偷了。现在的油价是三元一升②,我们可以给你十块钱。” 说着,他面无表情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钞,缓缓地塞进了浑身僵硬的男人口袋里,还轻轻地拍了他两下,轻声道,“这笔交易……你愿意做吗?” 男人心中不断哀嚎,双腿也止不住地颤抖,心想钱都塞进他口袋了,他还能不愿意吗? “愿、愿意……但,但你们怎么取油呢?” * 涓流汩汩。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且难闻的汽油味,半蹲下来的池淼屏住呼吸,从那根细细的黄色橡胶软管上移开视线,转过头看向阿火认真的侧脸。 她本来设想的挺好,危险随时都在逼近,为了能顺利逃跑,只要不伤天害理,池淼什么都可以做,可是却没想到,事到临头,她还是退缩了。 至于阿火,刚刚和那个男人的交涉,也让她第一次见到阿火这么不一样的一面。 而另一边的阿火估摸着油量差不多,捏住了那根已经脏乎乎的软管,将管子里粘连的油一起挤进摩托车的油箱里之后,便将软管卷起,放进了后备箱。 刚刚那研究所的男人说他们有很多备用的橡胶软管,然后留下一句‘相信你们’,便逃也似的跑走了。 “快走吧,他可能会带人回来。” 见阿火已经戴上头盔再度上了车,池淼这才反应过来,也连忙上了车。 接过头盔带好,池淼连忙问,“我们是直接去县里吗?” 阿火一边发动摩托车,一边点了点头,“对,他们以为我们没油,应该想不到我们能跑这么——” 话还没说完,身后变传来脚步声,池淼回过头一看,就见到刚刚那男人带着几个工作人员朝他们跑来,“就是他们……” 池淼吓了一大跳,连忙拽着阿火的衣服大喊,“快、快跑!” 话音落下,轰鸣声响起,摩托车再度拥有了足够的动力,池淼立刻紧紧地抱着阿火的腰,手指陷入带着他体温的外套里逐渐收紧。 风在耳边重新呼啸起来,池淼忍不住将脑袋埋在他结实温暖的脊背上,听着身后男人的叫骂声,不由得安心地勾起嘴角。 虽然不知道阿火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但池淼却深深地希望,这段旅程可以永远都不要停。 …… …… …… 在行驶了十几公里,大概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之后,他们终于来到距离这里最近的县城。 县城比池淼所在的边陲小镇要热闹得多,记忆里池淼自从母亲去世后便再也没来过了。 阿火的目标非常明确,在抵达县城的第一时间他便开着摩托车到了加油站,看着油箱里的油被彻底填满,不仅是他,连池淼心中的焦虑都缓解了不少。 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就算有人追他们,他们第一时间就能跑得远远的! 加完油,阿火又带着她来到了县公安局门口的早餐摊边,买了两碗米线作为早午饭。 池淼早就快饿坏了,这几天她压根就没有好好吃过东西。 可阿火体型大消耗多,理应比她更容易饿,池淼却发现他却有些心不在焉,一边吃一边朝不着痕迹地看向忙碌的公安局及喧闹的四周。 ——要不是池淼总忍不住看他,她可能都没发现他在看那儿。 不知怎么的,池淼突然感到没由来的心慌,总觉得好像事情有些不对劲。 于是,她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阿火的手腕。 阿火立刻抬起头,同时快速地抽回手,平静地询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 池淼收回空荡荡的掌心,若无其事道,“这几天都没休息好,我们先找个地方待一晚吧,后面的事情明天再说,你说怎么样?” 阿火神情晦涩地垂下眼眸,似乎实在思索这件事情地可行性。 但很快,他抬起头,“你说得对,这几天你很辛苦,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只是这么说着,阿火却并没有看向池淼,而是心情复杂地将视线放在远处停靠的摩托车上。 说完,他又低下头,快速地将碗里的最后一些米线吃干净,然后起身看向她,“走吧?” 池淼并没有将阿火的异常放在心上,而是忍不住朝他弯起好看的眼眸,也跟着哧呼哧呼地一连嗦了好几口米线,然后一边咀嚼着一边小跑着跟了上去。 想到说不定可以和阿火住在一间,她便有些心花怒放。 “等等我!” 片刻后,池淼和阿火坐着摩托车找到了一家很偏僻破落的小宾馆,只是她的心情很复杂,既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却见身前的阿火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池淼,我就不进去了。” “……”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如就在这里告别吧。” 过了好久,她才听明白阿火话里的意思,挂在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待多久,便逐渐僵硬了起来。 Day 46 015 池淼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面前面色平静的阿火,突然想起,他当时说得的确只是‘带她一程’而已。 阿火似乎从来没有承诺过要和她一直走下去,一切似乎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见她一时没有反应,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在走之前叮嘱几句,“你一个人还是要尽可能小心一些,尽快去省外会比较好。” 说完,便准备转身朝他的摩托车走去。 池淼这才终于反应过来,急忙小跑着上前用力地拉住他粗糙炙热的手,皮肤触及的那一刻,热量微微重叠,她感觉自己好像重新充满了勇气。 “很要紧吗?我可以帮你,就像我们之前在玉米地里的一样,我不会拖后腿的!” “其实也不是很要紧,但你得明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阿火垂下眼眸,正准备将自己的手用力抽回的时候,突然,他注意到池淼晶莹清澈的目光微微转动,不着痕迹地放在了他的摩托车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这却无法逃过阿火的目光,他有些不赞同地皱起眉头,可这并不能阻止她已经下定决心的举动,池淼在此刻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摩托车上的钥匙旋转,用力地拔了下来。 钥匙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池淼一边将钥匙紧紧地攥在手心,一边找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而后转身就跑。 她大步跑进了不远处的小宾馆,然后快速地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了身份证,“您好,我要订一间大床房。” 说完,池淼转过头,笑着朝仍站在门外的阿火举起他的那串钥匙,然后又对她勾了勾手指头。 阿火拗不过她,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插进口袋里,最终还是三两步跟了进来。 见前台抬起头看他,他淡淡道,“我就不登记了,待一会儿就走。” 只是说完,前台看向他的目光便更加古怪了。 池淼才不管,她默认进来的阿火是同意了她的挽留,于是她一手拿着房卡,另一只手拉着阿火的小臂便高高兴兴地往里面走。 昏暗的狭长走廊里,有好多道门密集地相对,地板随着步伐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噪音,有两个从深处走出来的男人恰好与池淼和阿火擦肩而过,目光在不怀好意地盯着池淼之后与阿火阴冷森然的警告目光相对,这才终于收敛着离开。 霍焱突然觉得这里有很多潜在的危险,幸好自己跟池淼进来了一趟。 但后面的计划,他是决计不会让这个无辜的女孩涉及的。 房门打开,是一件非常简陋的房间,双人床上铺着碎花图案的床单,实木桌子的条状边掉了,露出一截木头原有的模样,浴室的瓷砖微微泛黄,实在不是一个干净舒适的地方。 但池淼却很高兴,一连在外躲了好几天,在逃出家之后,她终于能有一个安心休息的地方了。 “能把车钥匙还给我了吗?” 池淼将身上的背包放在桌上,没有好意思看他,“你刚刚不是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就算你真的有事,之前从山上摔得不轻,不如休息好第二天再去。” 她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只是真心觉得阿火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就算是再怎么重要的事情,这么着急也肯定做不好。 ——才不是因为她有私心。 “……” 阿火高大的身躯在这间狭小的房间里显得这里格外拥挤,他一时间没有说话,显然被池淼的话弄得沉默了。 良久,他才皱眉开口道,“可是,你定的房间只有一张床。” 池淼抬起头,理直气壮地朝他叉腰。 “当然是因为,大床房最便宜呀。 而且,我们都在山洞和亭子里挤过好几晚了,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当时在加油站的时候我注意过了,你钱包里只有几十块,出门在外不能大手大脚的,你知道吗?” 只是说着,她注意到阿火不知何时已经倚靠在她身侧的桌子上,距离她大约只有半米不到的距离,双手抱胸,微微偏过头,有些无奈地盯着她看,“那是谁……刚刚拿出一沓百元大钞买油?” 池淼的脸立刻变得通红,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想起转移话题,期期艾艾地抬起头问,“反正,我钱都付了,你到底住不住?” 霍焱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躲闪的漆黑圆眼,多少有些心软。 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也不知道晚上安不安全,之前在她家闹事的那些社会人士也不知道会不会追过来,还是送她上了离开这里的车再走吧。 但虽然下了决定,他却还是保持着理智,“——我睡椅子。” 池淼一愣,下意识地问,“你不会趁我睡着后把钥匙偷走,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悄悄离开吧?” “我要拿钥匙的话,现在就能从你身上拿回来,不需要偷。” 她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了阿火的肌肉上,小声嘀咕着,“好像也是。” 说着,放下心来的池淼不由得感到困意上涌,连续多日来的疲惫和不安在此时终于被卸下,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虽然阿火说他不会走,但池淼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在躺下之后一把握住了阿火宽厚粗糙且炙热的大掌,手指甚至穿进了他的指缝,粗粝的薄茧和之前留下的伤痕刮擦着她的掌心和指尖的软肉,微微有些痒意。 他下意识地想要再度将手抽回,但池淼却握得很紧,怎么都不肯松手。 “我相信你肯定不会偷跑,但是以防万一嘛,你不会介意吧?” 池淼躺在床上,长长的黑发垂下,那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无论是谁,面对这样的眼神,想必都很难拒绝。 “……” 坐在椅子上的阿火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把手抽出来,只是侧过头,有些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那我就先睡一会儿,等我醒了请你吃晚饭!” * “警察同志,池淼已经满18岁了,我并没有教唆她离家出走,这是她自己的意愿。” 派出所里,池淼的班主任孙玉华的脸色难看,为自己据理力争。 “孙老师,我们知道的,只是顺便再做一下笔录而已。” 听到这里,她才稍稍冷静下来,“抱歉,你们实在是辛苦了,但我只是实在是气不过罢了。” 对于小镇里有口皆碑的好老师,警察也不敢多为难,“孙老师,我们记录得差不多了,这件事也麻烦您了。” “没事儿,我是池淼的班主任,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孙玉华摇了摇头,而正说着,匆匆赶来的池继明和季晓红赶了进来。 见到他们,孙玉华虽然很生气,但却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目不斜视,连看都没看这对夫妻一眼,就像他们是空气一样。 季晓红此时倒顾不上孙玉华,在接到警局的电话,说得到了池淼的宾馆入住信息之后,他们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走进警局事情早已被人看在眼里。 陈兴贤的下属海哥坐在轿车里,等了一会儿,见那对夫妻和另一个疏离的瘦小女人急匆匆从警局出来后,他便立刻下了车热情地迎上前去,假装是一个等待生意的黑车司机,压低嗓音小声问道,“坐车么?一口价,只要五块。” 季晓红和池继明心里都很着急,原本警察还不愿意把池淼的地址给她,但他们反复保证不会再逼她嫁人,再加上警局里的事情也很多,便还是让他们拿到了。 前提条件是,班主任孙玉华也得一起去。 虽然他们一时不知道是该让池淼回来还是跑得更远点,但也都得等见到面了再说。 尤其是季晓红,此时她的心情是最复杂的,但孙玉华在,有些事情她又不好当着孙玉华的面和自己的丈夫商量。 “晓红,坐车吗?” 池继明并未察觉到不对,转过头问。 季晓红想了想,坐公交车太麻烦,便还是心不甘情不远地点了点头,“坐吧。” 说完,貌合神离的三人便在海哥热情的引导下上了车。 “去哪儿呀,有地址吗?” 季晓红将之前抄下来的地址递了过去,“师傅,就这里,麻烦你开快点儿。” 海哥看到上面的地址,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真切了。 “好的,没问题。” Day 47 016 池淼醒过来的时候,阿火还在。 他的大掌因为被她紧紧握住而被迫蜷起,掌心因为热量而微微黏腻。 房间里朝西的窗户狭小,光芒随着时间而逐渐微弱,窗外是喧嚣着的烟火气,窗内却是她和阿火两个人的世界。 她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在确定这的确不是在做梦之后,忍不住微微起身,凑到阿火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观察闭目养神的他被光影勾勒出的挺拔侧脸。 但她仅仅只是微微一动,阿火便察觉到了,双眸快速睁开,聚焦在池淼的身上。 池淼立刻心虚地移开视线,而后从床上起身,嘴角却不自主地带着难以抹去的笑意,“我好饿,我们去吃饭吧?” 说完,她也不管阿火此时究竟是什么反应,神采奕奕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拉着他便出门觅食。 狭小的走廊好像变成了探险的隧道,宾馆虽然位于偏僻之所,但转角处就有一条夜市,在暮色降临时逐渐聚集起人气。 池淼人生第一次有这么多的财产支配权,她先是买了一份臭豆腐,一边吃一边拉着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的阿火往前走。 但她吃了没几口便有些吃不惯,于是便停下脚步,朝阿火伸出竹签,递到他的嘴边。 “快尝尝,很好吃的!” 阿火的目光从周围几个鬼鬼祟祟的男人身上移开,见此情景,他不由得怔愣,在池淼不断凑近的动作和亮闪闪的眸光下,还是没忍住拒绝,微微张开嘴,将竹签上的金黄酥脆的臭豆腐咬入口中。 只是很快,阿火不由得皱起眉头。 “酸了,不能吃了。” 池淼不由得恍然大悟,“啊,怪不得我吃不下去。” 阿火盯着她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 她便心虚地打起了哈哈,然后拉着阿火的手臂继续往前走,“阿火,那个看上去好像很好吃诶!” 池淼立刻跑了过去,一口气点了好多炸串,小心翼翼地将摊主找好的钱放入口袋,便留着口水等待色泽金黄的食物出油锅,却不知道怎么的,本来人不多的摊子突然变得人满为患起来,而且总是往池淼身上挤。 她仰起头朝阿火投去求助的眼神,却见他冷着脸,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侧,甚至隔着布料就能够感觉到对方那令人安心的体温。 池淼便彻底放下心来,继续等待老板把串串炸好。 只是身后那几人实在有些古怪,似乎还是不死心地要往池淼和阿火中间挤,池淼正要发火,阿火却突然伸出手,粗粝炙热的手掌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娇小纤瘦的她突然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结实的胸膛和手掌的温度令她整个人完全愣在了原地,心脏顿时开始剧烈地跳动,好似触及之处有火在烧,注意力停留在他的手,无论如何都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制造拥挤的人好像终于放弃了,炸串摊子重新归于寂静,安静得只有油在锅中沸腾的声响。 她怯懦又欢喜地悄悄抬起头。 却见阿火脸色平静地垂下眼眸,手恰在此时突兀地收回,炙热重归微凉,就好像刚刚他所做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罢了。 * 季晓红、池继明和面无表情的孙玉华三人下了车,径直来到这家宾馆。 前台见他们便热情地开口询问,“入住吗?” 但季晓红一边扶着肚子,一边不耐烦地招了招手,“找人。” 说完便径直走了进去。 池继明和孙玉华没有办法,也只好跟了进去。 季晓红走到纸上写的房间号便开始“咚咚咚——”的敲门,响亮尖锐的嗓音瞬间穿透了本就隔音不好的整个宾馆,“淼,淼你在吗?胆子肥了是吧,快开门……” 一连敲了好久,却始终没有人回应。 反倒是周围几间房间里探出了人。 “吵什么吵!” “有病吧,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当这里是你家啊?” “……” 季晓红本想吵回去,可是见到走廊里突然聚集了好几个大男人,这家宾馆包月住比在附近租房便宜,所以有很多进县城打工的人常住这里,今天有恰好是周末,休息的人不少。 池继明见此一脸警惕地躲在了自己的身后,而孙玉华则远远地站在后面勾起嘴角似乎在嘲笑她,像是在冷眼旁观。 “这间房里的小情侣好像待了几个小时就走了,你们这是来晚了吧。” 有注意到情况的住客忍不住语带嘲讽地开口,“有你这样的妈,难怪女儿跟人跑了!” 池继明有些生气,“你胡说什么呢?!” “我可没胡说,我就住隔壁,他们进门出门我听得一清二楚。” 池继明不知道陈兴贤的事情,心里多少还有些顾念那十万块钱,察觉到对方话里的暗示,正气着要冲过去,便立刻被季晓红拉住了。 事已至此,见周围为了好多看热闹的人,她即便再皮厚也不由得青一阵红一阵。 池继明担心季晓红肚子里的孩子,忍不住劝道,“算了算了,估计他们真的走了,我们先回去,回去之后再想办法吧。” 季晓红肚子里憋着一口气,但此时也没有办法。 只是,在经过一旁孙玉华时,注意到她的脸色立刻因为那陌生男人的话而变得难看起来,先是疑惑,然后便不由得在心里感到鄙夷。 又不是自己的女娃,装什么高尚呢。 * “刚刚是为了让那些小偷住手,你别误会。” 夜色下,阿火一边缓缓往回走,一边和身边的池淼解释。 池淼却低着头,讷讷地‘嗯’了一声。 不过很快,她又高兴了起来,亲亲热热地挽上了阿火的手臂,只是看向他的神情却突然变得委屈巴巴,“阿火,你要是走了,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呀?” 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 阿火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瞥了她一眼,他嘴上没有回答池淼的话,却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口气。 拉着阿火穿过长长的走廊重新回到房间,池淼拿出房卡,却隐隐注意到身后有窥视感,转过头,对面的住客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正偷偷地看着他们。 池淼心里害怕,但却色厉内荏地叉起腰,大声喊道,“看什么看。” 说完便拉着阿火赶紧拉进了房间。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与面前的阿火四目相对,憋着嘴抱怨,“好可怕哦……所以你真的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房间闷热,阿火移开目光,脱去了外套,露出了白色的工字背心和手臂上凸起的肌肉,声音沙哑,“我明天送你上大巴,省城会安全很多。” 池淼心中失望,但她心里也很清楚,他们之间无亲无故,阿火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了。 “那……好吧。总之,阿火,还是要谢谢你。” “不用,你也……救了我。” …… 浴室氤氲起热气,和今天凌晨时的匆忙不一样,这一回他们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洗一个热水澡。 这一次的池淼远没有了上一次的紧张和顾虑,隔着磨砂的浴室门,她褪去衣物站在水流下,想到外面还有即将与之分别的阿火,虽然仍有些许不自在,但感受着热水的冲刷,心里很快便只剩下沮丧。 霍焱此时则坐在墙边,淅淅沥沥的水声成为安静房间里的唯一底噪,他不经意地抬起头朝浴室看去,纤瘦却玲珑的轮廓隐隐浮现,他微微怔愣,而后才迅速回过神来,触电般地移开了目光。 但因为刚刚的惊鸿一瞥,霍焱的心情却不知怎么的,始终无法平静下来,水声开始变得无比聒噪。 霍焱突然觉得,他还是没能从过去的教训里学会经验,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该心软让步,否则…… 等到池淼洗好出来的时候,迎面便是低着头急着走进来的阿火,她下意识地侧过身,恰好和沉默不语的他擦肩而过。 磨砂的浴室门重新关上,池淼很快却不淡定起来。 浴室里的灯光很明亮,恰好将阿火结实高大的身体轮廓勾勒了出来,他的动作很快,显然对此并非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她“唰——”得一下起身,想到自己刚刚就在里面磨蹭了好久,本就残留的热气迅速爬上了脸颊。 池淼虽然喜欢阿火,但面对这样的尴尬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很快便躺在了床上,背对着浴室闭上眼睛,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等到阿火出来的时候,见池淼‘睡了’,他显然也送了一口气,而后关了灯。 视野彻底变成了一片漆黑,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却仍然什么都看不清,耳朵所获取的声音逐渐放大。 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轻微地脚步声,和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他似乎在靠近。 想到刚刚自己的身体轮廓可能被他看到,池淼感觉自己好像变得有些难以呼吸,连喉咙都变得焦渴难忍。 在这破败狭小的宾馆房间里,她迫切地期待有不同的情况发生。 即便池淼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狭小的窗外,车辆偶尔经过,发出通行的行驶声。 池淼极度小心地转了个身,面对着他缓缓地坐起身,然后在窗外月光的照耀下,和站在床头的阿火四目相对。 他显然察觉到了池淼的动作和眼神,但阿火只是叹了一口气,再度缓缓地坐到了墙边的椅子上。 “……睡吧,池淼,睡吧。” “可我睡不着。” 阿火又沉默了一会儿,他朝她伸出手,像一个宽容理解的长辈一样,无关风月,缓缓抚摸她毛茸茸的脑袋,“闭上眼睛就睡得着了。” 池淼只好强忍住微微颤抖的嘴唇,假装自己睡着了。 这样一来,她才好让盘旋在眼眶里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洇湿床单,不至于太过羞耻。 或者是时间太过漫长,亦或者是他轻抚自己额头的动作太过温柔,以至于池淼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睡着,还是也深深陷入了这样的假装。 呼吸从粗重变得悠远绵长,整个世界的人好像真的都睡着了…… 告一段落。 * ——但在告一段落前。 “哒哒哒……” 走廊里由远及近传来了几道繁杂不一却又被刻意压低声音的脚步声,最后一同停了下来。 房间里,警惕的霍焱瞬间睁开了漆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