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牧凉》 第1章 幼童 “浠沥沥~” 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上,雨丝渐渐从空中洒落。 深秋时节,天气微凉,雨滴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在通向唐国边境的小路上,一支中等规模的车队在雨雾中缓慢前行,雨势渐大,但车队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没有一丝杂乱,诡异而沉默的向唐国的边境前行着。 车队中的马夫和其余人皆身披蓑衣,用一块黑布遮掩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有些麻木冷漠的眼神。 而除了车队中央的几座看上去比较精致的马车外,其余的马车均被一块厚重的黑布笼罩起来,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货物,只不过在车队前行的途中,不时总会有铁链撞击的声音响起。 车队中后的位置,一辆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马车内,完全不同于外部的寒酸简陋,车内宽敞整洁,铺满了温暖柔软的毛皮,小桌上还摆放了不少精致吃食。 其实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车队看似随意的布置,实则极为有序,隐隐将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牢牢护卫住,而车队正中看上去最为精致引人耳目的马车反倒是少有人留心。 马车内只坐着两个半大的幼童,一个幼童衣服华贵,斜倚在另一个幼童的肩上,昏昏沉沉的睡着,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丝毫没有醒来的痕迹。 另一个幼童衣着普通,但也厚重,足以抵御风寒,此时靠着马车睁着双眼,却始终一动不动,似乎怕惊醒靠着他熟睡的幼童。 醒着的幼童眉目清秀却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仿佛刚生了场大病。哪怕不时的轻咳一声,也不敢动作太过剧烈,不过面容却始终平静异常。 “轰~” 一声巨响惊醒了马车里的幼童,整个车队也顿时停了下来,每个人都行动干净麻利,动作熟练,迅速摆好了防备的阵势。 “嗖~嗖~” 几支暗箭试探着向着马车射来,却只在半空中,就被车队护卫挡了下来。 雨势依旧,沉默了片刻,小路旁地密林里突然冲出了一众黑衣人,和护送马车的护卫一样沉默不语,训练有素。 双方迅速战成一团,但除了刀剑碰撞的声音外,再无任何交流,甚至连惨声都没有人发出。 地上的雨水渐渐被染成红色,车外的声音也越来越激烈,好像不断的有人在加入战场。 马车中惊醒的幼童满脸惊慌,死死握住了另一个幼童的胳膊,蜷缩在车厢的角落。 第2章 公主殿下 大唐历343年,长安下了一场大雨。 从凌晨到正午,雨势越来越大,仿佛要将整个长安冲洗干净。 长安皇城东北角的一处别院内,十余位少年坐于蒲团之上,喜形于色的议论着什么,就连面前授课白发师长也对此视而不见,甚至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喜意。 “哒~哒哒~” 竹门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白衣少年,低眉顺目的敲了敲门口,乖巧的等着回应。 而屋内的众多少年一看到门口的少年顿时端坐噤声,装模作样的拿起了书本。而授课的老人也一愣,随后有些头疼的看着门口乖巧的白衣少年。 “唉,是木之啊,你不是被分配到了七公主那里吗?怎么还没动身啊?”白发老人嘴角抽了抽,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回老师,学生在伴生学院生活三年,承蒙师长和各位同学照顾,特意过来请辞。”门口的李牧拱了拱手,神色温和的回应道。 白发老者闻言摆了摆手,一副欣慰的表情,但着实暗地里松了口气,而屋子里的气氛好像也顿时轻松了不少。 “木之啊,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各位同学也是舍不得你的,但承蒙圣恩,既然你已经成为正式的伴生郎,还是要尽快前去领命,切不可怠慢了七公主。” “学生知道。”李牧点了点头,但只是看了眼屋檐外,并未动身。 “那你怎么……” 未等白发老者说完,下面的一个学生便迅速反应了过来,迅速递上来一把精致的油纸伞,而此时别院外也适时地响起了对李牧的催促声。 李牧点了点头,接过油纸伞。 “谢过这位师弟,这伞……” “自然送给师兄,就当是送别礼物,千万不必还……”上前的少年眨了眨眼,迅速退了回去。 “那我就先走了,各位同学。” 李牧摆了摆衣袖,转身走入了雨幕中。 看着其渐渐远去的背影,屋子里的气氛也再次活跃了起来。 “可算是送走了这位……师兄啊,唉。” “可不是嘛,我们也算是熬出头了啊!” 门口伸着脖子看着李牧远去的老者闻言也不禁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 “李牧师兄被分配给了七公主啊,唉,但愿师兄……” “怎么说?我只知道七公主是年岁最小的公主,脾气很差嘛?”新笔趣阁 “恰恰相反,听闻七公主待人最为温和,但你也是知道,七公主的母亲是言贵妃,而自从言贵妃去世后,陛下就……” “是啊,所有国宴,几乎都见不到七公主的参与,我们这位小公主,可是孤单的有些……” …… 别院外,李牧神色安逸,将雨伞插在背后的包裹内,任由丝丝细雨打在自己的白袍上,跟在一位老公公身后。 行进了一段时间后,李牧突然抬眼问道:“程公公?我们这是去哪?” 前面行进程公公脚步一缓,回头应道:“小先生,自然是七公主的寝宫。” “可我们现在走的方向好像有些偏了吧?”李牧自然知道公主寝宫的位置,但他们所去的方向好像更靠近冷宫。 “先生有所不知,七公主前些日子搬了寝宫,如今的寝宫是有些偏僻。”程公公并未再做解释,但李牧还是从其面容上看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似乎有些怜悯和……不满? 李牧没有再过问,约一炷香的功夫后,程公公和李牧停在了一座紧闭的寝宫大门前,而在不远处,就是冷宫的地方,也是七公主生母去世的地方。 程公公和李牧在寝宫前等了一小会,紧闭的大门便缓缓被推开——了一小条缝隙。 然后探出了个小脑袋瓜,脑袋瓜的主人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怯生生的把身子藏在了门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看向门口的二人。 “七公主,这位是李牧小先生,以后便陪在您的身边,老奴就先告退了。”程公公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轻声说道。 “嗯,麻烦程爷爷了。” 一声轻轻柔柔的回应从门后传来,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雨声冲散。 程公公点了点头,看了李牧一眼便离开了门口,只留下两人隔着一道门,大眼瞪着小眼。 “……” “……” “殿下,再一会儿,雨可就大了。” 门内的小脑袋闻言缩了回去,但却留下了一道门缝。 李牧摇了摇头,抬脚便推门走了进去。 寝宫比想象的要精致宽阔的多,看上去也常有人打理,除了庭院正中的池塘和凉亭外,还有几个小院子,但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其他人影,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 李牧跟着面前的身影,穿过长廊,来到了庭院中心的凉亭前。凉亭建于一棵巨大的翠绿古树下,旁边便是一片清澈的水潭。 凉亭中的少女褪下了鞋子,双手环膝,坐在一个精致宽大的秋千里,缩成小小一坨,望着亭外的池子怔怔出神。 少年见状也没有说什么,自顾自的坐在了凉亭里的石凳上,然后……又站了起来,翻出了一本装订颇为细致的古书……垫在了屁股底下。 “噗~”秋千上的一坨少女见状不禁笑了笑。 “有些凉~”少年解释道。 “你叫李牧?” 少女的声音软软糯糯,像年糕一样。 少年嘴里嚼着桌子上的糯米年糕,漫不经心的想着。 “嗯,你可以叫我木子或者先生。” “嗯,你可以叫我言夏或者殿下。” 秋千上的少女也漫不经心。 低沉在天空上的乌云好像不自然的翻涌了一下,雨势也仿佛一下子大了不少,连绵不断的雨滴打在湖面的荷叶和亭外的古树上,不停的沙沙作响。 而坐在石凳上的少年闻言一顿,慢条斯理的咽下了口中的年糕,随后抬眼望向缩在秋千里的少女,回应道。 “殿下,似乎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秋千上的少女也不再出神,轻笑了一声,回头打量了少年一番,一双莫名有些清冷的丹凤眼,颇有些凌冽的气势。 “先生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呢?” 少女轻声道,言语清晰流利,完全不似之前的柔弱。 少年并未回应,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不远处的少女。 而面对少年有些放肆无礼的目光,少女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或是恼怒,反而任由少年打量,只是轻描淡写的望向亭外的雨雾。 而少年也是此时才发现,传闻中待人温和的小公主,事实上相貌精致的有些过分,甚至会让人颇有些压力。 但在门口所看到的怯生生的小姑娘,也的确是面前这位公主,这就真的有些意思。一个人,可以仅仅依靠一些细微的肢体语言,和气质的变化,给人两个完全不同的感觉? 思索了片刻,少年收回目光,给自己倒了杯茶,年糕着实有些干。 “传闻中,刚刚门口的小公主更要贴切些。” 少女闻言没有作何回应,只是又继续看着不远处的雨幕,好像雨幕后藏着什么有趣的事物。 雨声渐渐的愈加大了起来,不断地打击在池水中,看上去池塘仿佛沸腾了起来一样。 而天边也不是偶尔闪亮,照亮了庭院的同时,还伴随着阵阵雷声。相比之下,凉亭在古树的遮掩下,倒是显得分外静谧。 昏暗的光线洒在少女扬起面上,勾勒出纤细而精致的轮廓。 “先生,其实你坐的位置,此前只有一人坐过。” “哦?”少年微微抬头。 “二哥以前每次出征回来后,都会赖在这儿,有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除了父皇谁也叫不动。” …… “殿下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少女并未转过头,反而轻轻的伸了伸腰肢,披上了一件干净的毛毯,眯了眯眼睛回应道:“先生自然是明白的,我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庭院里平时很少有人。但你是父皇安排给我的,我无法拒绝,总不能把你赶出去。” “所以?” “所以这是一场交易,我可以是先生想象的样子,但先生您,请不要想我成为您想要的样子。” 少年闻言默默点了点头,抬眼向雨幕中看去,又觉得坐的有些疲惫,便站了起来走到了凉亭的一处的角落,半依着凉亭的柱子,坐在栏杆上,从背包里取出了一本书,认真研读了起来。 少年所待的角落恰好与少女所处的秋千处为对角,相距最远。 所以少女也以为这是少年的让步,或者说是示好,满意的缩了缩肩膀,将自己的小脸埋在了温暖的毯子里,有些惬意的眯了眯眼睛,躺在宽大的秋千上,盖着温暖的毯子看着亭外的小雨。 长安的天空上云层慢慢平静了下来,淅沥沥的小雨飘洒在庭院中,雨声伴着淡淡的清香,令人分外的安逸宁心。 而亭子内的少女,也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时刻,亭外的雨势也停歇了下来。 少女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得这么安心,甚至有些贪恋这短暂的时刻。但随后想起亭中还有一人,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 结果在她站起身时才发现,亭中另一角的少年不知何时早就枕着包裹睡着了。 少年大大剌剌的躺在宽大的栏杆上,亭外的偶尔飘进来的细雨打在洁白的长袍上,勾勒出修长的身形,但不知为何这么长的时间,长袍依旧没有任何湿透的迹象。 而少年脸上盖着一本散发着淡淡微光的古书,将亭外飘洒进来的细雨隔绝在外。 少女有些诧异,悄悄挪了过去。 “《庐州百味》,这是……食谱?” 少女有些摸不到头脑,但随后鼻尖一动,一股极淡极淡却又切实存在的香味萦绕在身旁。 清冽,像是草药,幽深,像是潭水,不易察觉,却给人一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少女看了看四周,最后将视线固定在了少年腰间的香囊上。 少女其实很习惯偌大的寝宫只有自己一人,但她……很容易失眠,也习惯了失眠。而刚刚,是她很久以来睡得最沉稳的一次。 很香,她越来越确定香味来源于面前少年身上的香囊,她想靠近一些,再近一些,嗯,是这种味道,越来越清晰。 就在少女快将要贴近少年的身边时,少年脸上的古书忽然掉落,砸在了少女脚尖。 “嗯?” 少年迷迷蒙蒙的揉了揉眼睛,看到了近在面前的少女。 “先生。” 少女不着痕迹,左手捡起掉在地上的食谱,右手不着痕迹的轻抚了下晃荡而下的香囊。 “你的书掉了。” “嗯” 少年接过古书,点了点头,站起身怕了拍身上的长袍。 而少女也发现两人靠的有些近,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该吃饭了?” 少女摇了摇头,回应道:“到了晚饭时间,会有人送到先生院子里。” 少年顺着少女指的方向看去,寝宫靠近门口的一角,看上去和公主居所相距甚远。 李牧点了点头,拾起包裹,走出了凉亭,顺着长廊走去。 宁安看着少年的身影渐渐远去,而此时亭外的雨也完全的停了下来,夕阳穿过云层,洒落在少年的身后。 “宁安或者是殿下?”少年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李牧停在小院门口,转身说道:“木子或是先生,其实与我来说并无差别,我也不在乎您和二殿下的看法,您十三岁参加祭祖大典前,我不可修行,这是皇室的规矩,但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我也刚好需要一处僻静的地方来确定一些事。” 李牧面色宁静,看着亭中愣住的宁安道:“所以接下来至少一年的时间,您想学什么东西,自然是可以来问我,向您说的,这是一场交易。” “我可以教您……嗯……很多东西。” 第3章 两个病人 次日正午,闲来无事,阴雨绵绵,长安雨季刚至,睡得有些不安稳,终日未见阳光。 三日午后,阴雨不断,皇叔送来许多吃食,有些疲乏,依旧未见阳光。 四日正午,听闻太子过几日将在百草园宴请文人才子,但近几日还是雨声不歇,未见日光。 五日正午,二哥北伐大胜,父皇宴请群臣,但有流言说,太子寝宫摔碎了几盏琉璃灯,阴雨未停。 六日,没事,下雨,睡不着。 七日,依旧下雨,依旧未见木……先生,不知是否无恙? …… 李牧此时正坐在园中的书房内,心神沉入丹田,于黑暗中摸索。 一般来说,除了少数极其稀少的异类,唐国的修行者是在十三岁左右开始修行,此时筋脉未完全成型,但也可以承受住灵气的冲刷洗礼。 而所谓修行,可分为精气神三个方面: 精为体,气为器,神为念。 三者缺一不可,虽然有不同的修行手段,但都不过是对这三种本源的不同使用方式而已。 李牧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未正式修行,但其实修行的第一阶段,也就是—开脉境,早已经被他摸索的一清二楚。 开脉境,顾名思义就是修行者初步感应到了灵力后,通过本能的引导,来驱使灵气打通体内的经脉。 当经脉循环畅通无阻后,就会通向丹田的壁垒,而当丹田壁垒被打通时,修士也就进入了下一个境界——养灵境。 与普通的开脉境修士不同的是,李牧并没有用灵力来摸索,温养筋脉,而是用神念探索,甚至……直接打通了丹田的壁垒。 换句话说,如果李牧开始修行,他会直接跳过开脉境,进入到修行的第二阶段—养灵境。 但这也出现了一个问题,就像之前所说的,修行三个方面,如果有一面的能力更为强大,会为修行者带来许多好处,不论是争斗还是修行。 但当某一方面的强大超出了一定的限度的时候,就会产生失衡。 比如李牧此时的情况,身体和灵力都未曾修行,但他的神念已经远远的超出了其所能承受的极限,并且还在每日壮大。 其实在之前他的神念足以打通丹田壁垒时,他的神念就已经超出了,这具还未被灵气温养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他只能不断地压缩,消耗。 可以这么比喻,通过将气态压缩成液态,来增加身体能承受的神念的增长。 但问题是,他第一次压缩的时候,还是一年前。 而就在半年前,他已经开始将液体压缩成固体了。 再产生一次质变的话,他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但他已经有预感,自己身体所能承受的神念的质,也已经达到了极限。 也就是说,不管是量到极限,还是再次压缩,都不能解决他的问题。 如果在这么放任神念增长下去,他就要真正意义上的裂开了。 所以他只能每日进行神念的消耗,在书院的时候,他只能通过读书,学习不同的修行方式,来运用和消耗神念。 而他现在所做的,单纯依靠神念来探索丹田,对神念的消耗会达到一个相当恐怖的速度,也极难控制,一不小心,便可能对脆弱的丹田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 而他必须这么进行下去,因为他不单单要消耗神念,更要弄清楚自己的丹田深处到底……藏着什么。 “木……先生?” 李牧收敛心神,推开书房的屋门,正午的阳光和面前的少女一样有些刺眼。他不禁眯了眯眼睛。 “殿下,有事吗?” 李牧发现今天的公主似乎有些不一样,嗯,和很久前第一次见的时候有些不同。好像……柔和了许多,没有那么美得让人有压迫感。 这就是所谓的收敛了美貌嘛? “先生,您之前说,有什么想学的可以问您,过几日是太子殿下举办的诗会,据说因为二哥北伐大盛的原因,父皇将诗会移到了太生湖,到时可能会考究我们的品学。所以……” 言夏面容平静,看上去毫无破绽。 “可殿下从来都不参加类似的宴会。” “唔……” 言夏面色不变,轻声解释道:“但这不是你来了吗?也许父皇会因此考教我也说不定?” “……” “有点道理。”李牧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言夏闻言依旧不动声色,眨了眨眼说道:“那我们去凉亭商讨?” 凉亭内,言夏并未坐在自己的宽大秋千之上,反而做到了李牧对面。而李牧看了眼石凳上准备好的垫子,并未说什么。 “殿下想学什么?阵法?符咒?还是琴棋书画?”李牧抬眼问道。 “女红。” “女红?殿下身份尊贵,学这些东西有何用?” “兴趣而已,怎么先生不会?”言夏一手托着下巴,反问道。 “……” “会。”李牧默默点了点头。 “先生这都会?” 这反倒是让言夏有些吃惊。所谓女红其实不过是个托辞,她的目的当然还是李牧腰间的香囊,但……堂堂的伴生郎竟然会去学女红这种东西,更要令人惊愕些吧。 “先生,我前些日子看您腰间的香囊做工很是精致,是您做的吗?” 李牧取出腰间的香囊,放在了桌子上,做工精致吗?这不过是一位同学……送的吧,里面放的都是一些特制的药草,来中和自己每日消耗神念散发出的异香罢了。 “对,就是这个。”言夏眼神一亮,接过了香囊,不动声色的问道:“先生这香囊不知用的是什么香料?闻起来有些奇特。” “一些普通的安神药草。”李牧举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口回应道,但是放下茶杯后却发现对面的少女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 犹豫了片刻,李牧随口说出几种具备安神作用的草药。 “就这些?”言夏听过后有些失望,轻叹了口气。 “殿下对药理有研究?” “嗯,以前母亲总是容易生病,在寝宫里也总是不时地咳嗽,我觉得那些太医院的老头儿不太靠谱,所以就自己学了一些药理知识。” “这样啊。” “但……也没什么用,不过母亲被贬到了冷宫后,身体反倒健康了不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母亲之前总是装病,仅仅是想让父皇多来看看她而已。” 李牧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回应。 “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口中念叨的都是父皇的事情,眼中甚至没有我这个日夜陪在身边的女儿。但是我一直弄不懂,为什么母后那么的爱父皇,而父皇却可以爱许多人呢?”言夏双手环绕,趴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香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心里堵着一口气,总像把它吐出来。 “先生,你说是父皇的错?还是母亲的错呢?” 李牧又是一阵沉默,他很清楚一个臣子不该说什么,同时也清楚此时该说什么,但他忽然间就不想说这些东西,他想说些自己的想法。 “在我看来的话,或许……是贵妃的错吧。” 趴在桌子上的少女闻言一愣,有些呆呆的抬起了头,有些诧异,又有些疑惑。 李牧喝了口茶水,吸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不觉得一个人一生全部的意义可以只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所以我也不觉得人的一生只会爱一个人。 如果你在某时某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对某个人觉得余生非他不可,那说明他很可能是在某些方面有着你无比渴望的特点,这是也许一种依赖性的崇拜。” “那这不是爱吗?” “可能也是,只能说不是我理解的吧。” “那先生所理解的爱是什么样呢?” 李牧眼神有些飘散,用这样一幅十余岁的少年的身体,谈一些有关爱情的话题,着实有些滑稽啊:“或许……坦坦荡荡,势均……力敌?” “势均力敌的……爱情?” “嗯。” “可我还是不太懂。”少女眨了眨眼睛,懵懂的样子看起来着实有些可爱。 “殿下”李牧轻笑了声:“其实我也只有十三岁,聊这些对你我来说还是有些太早。” “那聊些什么?” “聊些殿下想知道的吧,您真正关心的东西。” “……” 亭外的雨声突然大了起来,好像要将凉亭和外面的世界割裂开来。 而亭内的少女也慢慢直起了身形,好像一瞬间就变回了那晚冷清的公主:“先生以后还是少用这些蛊惑人心的手段比较好。” 少女一经少年的提醒,便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仔细算来两人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而她生性沉闷,如果不是面前的少年施了什么手段,自己又怎么会不知不觉中向个外人吐露自己关于母亲的心事? 少年也是有苦说不出,自己确实没有使任何手段,只不过是神念结晶的消耗散发出的气味天然会让人放松心神而已,自己又刚刚消耗量大量的神念。 “彼此彼此,殿下不也一样?” 李牧率先察觉到不对劲,当然也觉察到了少女的特殊之处。 而少女闻言却是一愣,沉默了片刻,低垂着眼帘摇了摇头:“不一样,我这是……一种天赋,但对我来说可能更像一种诅咒。” 少女叹了口气,语气中颇有些无奈:“我很小的时候,便发现了这点,很少有人能够在我面前会刻意地隐藏心事,更多的人总会不知不觉的向我吐露。” “看上去是种令人羡慕的亲和力,但生于帝王之家,说是种诅咒到也不为过。”李牧眉头微皱点了点头。 “不管是父皇,还是母亲都是如此,哪怕二哥平常也只是坐在这里,和我也很少交谈。”少女苦涩的笑了笑:“所以我也习惯了总是一个人,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偌大的寝宫却很少有外人来往吧。” 李牧点了点头,他好像看到了偌大的寝宫里,小女孩孤单倔强的身影。 “那先生呢?你不会也有这种诅咒吧?” “我这应该算是一种病。” “病?” “嗯,神念溃散,所以会不自觉的散发出一阵异香,使人心神安宁。你面前的香囊便是用来遮掩这种异香的。” “哦?”少女眼睛一亮,随后又眉头一皱:“神念溃散可有医治的办法?” “若能修行,便可轻松化解。” “那岂不是要等一年?” “倒是无妨,至少目前没什么影响。”李牧摇头道:“至少睡眠还算安稳。” 少女面色一僵,随后叹了口气:“那你有什么办法治疗我这失眠症吗?” “殿下是心理问题,药物不过是辅助手段。”李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且是药三分毒,我不建议您依靠药物入睡。” 少女犹豫片刻,咬牙问道:“那你的随身物品有这种功效吗?” 李牧有些意外,看了眼面色不变但耳边微微泛红的少女,摇了摇头:“只能保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唉~”少女闻言叹了口气,抱怨道:“可惜你不是女子。” “……” “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 “哦?先生说来听听?” “我可以教殿下静心冥想,可以改善心境。” “有效吗?” “坚持一年半载……也许有效。” “先生不要拿我寻开心。” “冥想可以一定程度上代替随眠。” “所以?” “我冥想就是,你在旁边该睡就睡。” 亭中的少女思索了片刻,随后仔细的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展颜笑道:“听先生吩咐。” 第4章 话痨少女 夜半子时,小院书房内,李牧皱着眉无奈地看着搬来了床一般大小蒲团的少女。 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便盘膝打坐。 而少女也不客气,颇为随意的半倚在靠近李牧的一处墙角,身上盖着一件温暖精致的毯子,就这么闭上了双眼。 今晚苏幕并没有去探索幽深无际的丹田,反而采取了一种较为轻松的办法——温养剑识。 当然,所谓的轻松只是对于他来说,相对用神识探索为点亮的丹田这种变态的行径来说。 剑客自古便是公认的战力无双,而不论其余的苛刻要求,成为剑客的最基本条件就是温养出属于自己的剑识。但就是这简单的一步,却将无数的人挡在了门后。 寻常剑客,一般来说至少要温养出近百粒剑识,才算初窥门径。天才些的人物,剑识的凝聚更是数以千计。更有甚者,传说中的几个特殊的天生剑体,生来便有上万的剑识,无需温养,锋芒毕露。 听上去很不公平,但事实就是这样,总有一些人能够举手投足间打破对你来说遥不可及的认知壁垒。 李牧对这句话的理解更是深入骨髓,小心些,总不会有错。 这样想着,识海内,一颗略微有些暗淡的剑识凝聚而出,晃动了片刻,径直的掉落在了……一个小小的土堆上。 土堆看上去不大也不起眼,却泛着灰蒙蒙的微光。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来一阵尘土,尘土散落在空气中微微闪动,看上去像是一小片星空。李牧也无心去数,这一阵微风吹起了多少个天才,能否拼凑出一个天生剑体。 毕竟对他来说,这也都是……为了生活。 “先生?”角落的少女有些迷迷蒙蒙。 “怎么了?” “有些亮。” 有些亮?李牧眉头微皱,看了眼四周漆黑一片的书房,有些疑惑,随后又身体一顿。 殿下说的……是我识海内的剑识? 心念一动,李牧的识海渐渐平歇,而角落的少女也眉头舒展的睡了过去。 这……还真的有些意思。 李牧摇了摇头,取出一本古书,丝毫没有对漆黑环境的尊重,就这么看了下去。 所谓冥想,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他哪有时间去学那些偏门的东西。当然,如果殿下真的想学的话,他也可以现学。 这对他来说倒是没什么,因为他学东西……挺快的。 ———— 次日子时,李牧皱着眉看着面前抱着蒲团一脸无辜的少女。 犹豫了片刻后,没说什么,转身走入了书房,盘膝在蒲团上假装在冥想。 而少女安置好小窝后,反而趴伏在蒲团上,百无聊赖的看着李牧。可能是昨晚睡得很香,所以她暂时还没什么困意。 “先生,为什么你会被安排给我呢?听说伴生郎会依据在学院中的表现不同,会被分配给不同的皇子和公主。” “是有这个说法。” “那您……表现很差?” 少女笑了笑,抱着双膝打趣道:“不然怎么会被安排给我?” “还可以。” “那您就没什么其他的想法?毕竟跟我的话,可不会有……什么机会啊。” “暂时没有。” 李牧听出了少女口中的试探之意,而且很是直白坦荡,不过他也不在意。 “……” “其实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二哥,他很喜欢结交奇人异士,如果你想的话。” 这次少女的试探直接摆在了李牧的面前,而她自己也目光澄净,直视着面前的少年。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吸引面前这个古怪少年的资本,所以她抛出了最后的底牌,像一颗直球,坦坦荡荡,避无可避。 但她这颗直球并没有想象中的有力,因为不只是她对少年来说没什么吸引力,名满京都,能和太子分立抗衡的二皇子,也没什么吸引力。 李牧张开眼睛,直视着角落的少女,回应道:“陛下亲口所说,伴生郎,伴至终生,你我都没有选择的权力,而二皇子我也不熟,至少这里还比较清净。” “如果殿下真的想把我赶出去的话……” “等您的失眠症好些了也来得及。” 少女闻言一愣,沉默了片刻,把自己的头埋入了毯子里。 “我有些困了。” ———— 又过三日,少女来得早了些,但好像精神状态更好了些,好像外面绵绵的阴雨也无法掩盖她灿烂的心情。 “先生,我听说你们伴生郎都是父皇亲自挑选的,个个天资卓越。” 李牧眯眼一瞥,角落的少女捧着小脸满脸好奇的看着自己。 “嗯,可能吧。” “但我觉得你有些不一样,几个哥哥姐姐的伴生郎我都见过,虽然看上去都不似凡人,但看上去都不像是会女红的样子。” 李牧额头青筋微跳,并未应声。 “大哥的伴生郎,是个很漂亮的姐姐,说话柔柔和和的,但听说修行天赋高的吓人。二哥的伴生郎,是男的,但长得一般,像个木头似的,不过听说也是战功赫赫。” “嗯。” “听说安排给二姐的伴生郎被赶了出去,父皇也没动怒,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不过也难怪,都说二姐是皇族百年不遇的天才,而二姐也听说是个很骄傲的人。不过她一直住在祖庙陪祖奶奶,我一直没见过,但听闻二姐长得很好看,不知道和我比起来怎么样。” “嗯。” 李牧有些怀念初见时清冷的少女,这几日随着少女精神越来愈好,话也越来越多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憋得太久。 “不过二姐不久后要参加书院考核,想来父皇应该还是要给她安排个新的伴生郎的。” 心不在焉,正偷偷在识海中刻画符咒的李牧微微一顿动,似乎对所谓的书院有些兴趣。 “先生也知道书院吗?听说书院是九州天才云集的地方,超然物外,就连父皇也在书院借读过一段时间。” “不是很清楚。” 李牧自然也听说过书院,这也是为数不多他真正关心的事物之一,所以他也不介意少女多说一些。 “先生,我困了。” ———— 第七日子时。 李牧满脸疲惫的将抱着蒲团,兴致勃勃的少女挡在了书房门外。 少女左挪右闪了几次后,发现还是被堵在了门口,于是有些茫然的仰起了小脸。 “先生?” “殿下,今晚有些不方便。” “为什么?” “我有些吃不消。” 李牧指了指脸上的黑眼圈,无奈道。 他已经六天没有好好的睡一觉了。 “我不懂。”门口的少女似乎不想放弃,视线越过门口的少年扫向了熟悉的角落。 “我还未曾修行,所以每日的睡眠还是必不可少。” “可先生说冥想可以代替睡眠。” 但我还不会…… “只是书上说的,现在看来,还是不行。” 门口的少女有些意兴阑珊,但还是嘟囔了句:“那先生,早些休息。” 李牧点了点头,干净利落的关上了屋门。 也多亏少女这几日的陪伴,他竟然真的没感到熟悉的神念负担。 ———— 次日午夜,敲门声响起,李牧面无表情的打开屋门。 门口的少女穿了淡紫色的长裙,抱着蒲团,嫣然一笑。 “先生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李牧坐于蒲团上,手中拿起一本古书,伴随着油灯摇曳,认真默读。 而一旁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从一侧的角落,挪到了李牧的身旁,两人之间只有一肩之隔,而看上去他也已经习惯了。 少女在撇了一眼古书,发现是类似棋谱之类的东西后,就没了兴趣。 “先生,便是太生湖诗会推迟到半个月后了,说是等二哥凯旋,举办庆功宴,我们要去看看吗?” “嗯。” “这几日的天气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那天会不会好些。” “嗯。” “先生,你为什么一直在看书呢?这么有趣吗?我听说你之前在伴生别院的时候连师长都不如你读得多。” “嗯。” “先生,听说诗会后几日便是中元节,全城宵禁,你说真的有鬼门关这种东西吗?” 少女慢慢困意上涌,眼睛越来越沉,说话的声音也愈来愈小。 “嗯。” “那我是不是有机会能见到……母亲了?” 少女意识渐渐模糊,朦胧中只能看到少年在烛火的映射下认真默读的侧脸,干净清秀,却好像越来越远。 “先生,你其实长得也挺好看的啊~” “…………” 第5章 墓群 短暂的几日晴天后,阴雨再次笼罩了京都。 很多时候,接连不断的阴雨时节总是会让人心烦意乱,但也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唐境东南,几处郡县因为连绵不断的暴雨,洪灾泛滥。 陛下的御书房几日都深夜灯火不熄,而身为太子的大皇子也未能幸免,据说被拉在御书房侍奉左右,几日也没睡什么安稳觉。 而七公主的别院内倒是一天比一天热闹。 “先生,你每天捧着本食谱,也没见你做过菜啊,要不你今晚试试?好吃的话,我也就不用宫女每日送膳了。” “先生,你不是说要教我些东西吗?你说古琴怎么样?我听说西域来使中就有一位女子,弹得可好听了,那日据说白鸟朝来,还引来了几只仙鹤。” “算了吧,不学了,没你看上去弹得那么简单。学剑?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剑啊,还不如学学女红。…………我开玩笑的。” “木子啊,本宫有些乏了,这棋你自己下吧。” “木子啊,你怎么每天病怏怏的?小脸比我还白,要保重身体啊。” “木子!先生!你开门啊!我错了!你开门好不好?” ………… ………… ………… “木子,明天二姐就回来了,我还没见过她呢,我们去凑凑热闹?” “不去吗?那后天就是太生湖诗会了,二哥也就回来了,我们还是要去看看吧,不过就不去主殿了,免得叨扰到了父皇。” 看书的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而对面的少女皱眉沉默了片刻,最终伸出右手,将……少年的白子捡了出去,又换了步走法。 少年显然对少女的悔棋已经习以为常,懒洋洋的撇了一眼,便继续看书。 “算了不下了,太难了。”少女冥思苦想一段时间后,认命地垂下了头:“为什么我这么笨?都好难啊!” 少年默默摇了摇头,这十几天琴棋书画,符阵丹灵,少女都学了个边,但很显然,她最后只学会了放弃。 当然不是因为她的天赋差强人意,恰恰相反,少女在许多方面都颇有天分,问题的重点是……她总想着和面前的少年比较。 “还有什么我能擅长的啊。” “我很早就说了,学剑。” 少女闻言垮起脸小脸,哭丧着说道:“可我听二哥说,学剑是最难的,需要很长时间才可能初入门径。” “那是对于普通人来说,我觉得你学剑的天赋就不错。”少年打了个哈欠,收起了手中的古书。 “是吗?”少女眼神一亮:“那和你比怎么样?” 李牧闻言沉默了片刻,想起了自己识海中又依稀变大了一些的土堆。 “可能……应该差不多。” “那我要怎么学?” 李牧取出准备好的一本薄薄的青色小册,递给面前的少女。 “按照书上说的去做,温养剑识……也许不用,你试试吧。正好我今晚也有事。” “你有什么事?”少女一愣。 李牧并未回应,而丹田深处,无边无际的迷雾已经稀薄了不少,迷雾中心有一条明显的痕迹深入其中,而痕迹尽头,一道淡淡的灰色薄膜若隐若现。 凉亭中的少女撇了撇嘴,随手夹起一块少年亲手烹饪的年糕,然后沉默了片刻,还是面色复杂地叹息一声说道: “木子,你……我们以后还是让宫女送膳吧。” “……” “好。” …… 夜深人静,李牧静思片刻,收敛心神,将神念沉入丹田,顺着熟悉的痕迹向伸去探去。 不到片刻,便来到了灰色薄膜的面前,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此处了。但和前两次不同,这次他做好了准备,有把握突破面前的薄膜。 沉默了片刻,李牧深吸了口气,不再犹豫,将全部神识凝于一点,对着薄膜狠狠刺下。 “轰~” 一阵白茫占据了李牧的整个心神,丹田、灰雾、薄膜、一切的一切好像都不服存在。 待他回过神来之时,便察觉到自己的神识只剩下不到一半的程度,而且还在以恐怖的速度不断地流逝。 李牧静心凝神,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道半破碎的墓碑面前。 墓碑漂浮于虚空之中,通体呈灰白色,没有任何奇异的符文,也没有什么沧桑之感,就这样静静的矗立与虚空之中,仿佛亘古不变。 李牧未等作何思考,墓碑便突然散发出一阵淡淡的微光,微光一瞬间将其笼罩在内。 微微恍神后,李牧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云海之上,云海正中,有着连绵不断山脉。略一思索,李牧便察觉到,自己其实并未处于什么云海之上,而是庞大到有些过分的浓雾将山脉笼罩在内。而自己正以一种诡异的视角,俯瞰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黑色巨峰。 巨峰被云雾缠绕,其上有着无数的墓碑,在一次拉近后,李牧才发现,大多数的墓碑都形态各异,颜色也不尽相同。 但其中一处有近百个红白双色的墓碑连在一起,构成同一片区域; 而另一处又有一片纯黑色的墓碑群,看上去比双色墓碑少一些。 这份诡异的景象未持续多久,便被一处翻涌的雾气打破。黑色巨峰中央,翻涌的雾气之中,渐渐浮现两个人影,皆是少年模样,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 一人一身黑杉,身形挺拔,当他出现的那一刻,一旁的黑色墓碑群仿佛也有流光闪烁。 另一人一身青衫,欣长温和,此人出现之时,倒是没感觉山间的碑群有什么变化。 正当李牧向在进一步观察之时,黑衫少年轻轻抬起了头,向他的方向看来。 李牧没有看清黑衫少年的面容,只看到了一双……灿若星海的眼睛,毫无敌意,但只是一眼,李牧便感到种难以形容的压力扑面而来。 而自己仿佛无尽星海里的一颗灰尘……被瞬间碾碎湮灭。被碾碎的瞬间,李牧清晰的看到,一道道半透明黑色丝线将黑袍少年与近百个黑色组成的碑群相连。 黑袍少年与黑色的墓碑群相连,浑若一体,不分彼此。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他好像又看到了巨峰中央,那位小一些的青衫少年向着他温和的笑了笑。 无尽的各色丝线从青衫少年的身体伸出,几乎……将除双色石碑和黑色石碑外的所有石碑相连。 “二师兄,是碑灵吗?” “嗯,有些过于弱小了,应该是突破了某一境的极限。” “大师兄和师傅还不回来啊。” “嗯。” “唉,小碑灵要快快长大啊,我急着下山呢。” ………… 李牧神智渐渐恢复,转瞬间便感觉到自己的识海仿佛要裂开一样。一道黑色的巨斧将自己的识海粗暴的劈开,但就将在其即将崩溃湮灭时,又浮现出一道柔和的淡青色柔光,一瞬间便将识海修缮完整。 随后黑色巨斧再次劈下,淡青色柔光再次修复。 就这样,李牧一次次的裂开,又一次次的复原。 坐在蒲团上的李牧摇摇晃晃,面色惨白如纸,鲜血不断地从口中流出。 而在裂开和凝结的过程中,他也感到自己的识海无论是强度还是范围都在不断的扩张。 约一柱香的时间后,李牧好像渡过了一辈子,感觉自己好像把全身的血都喷了出去。 黑色巨斧烟消云散,而淡青色的柔光在识海中盘旋了一阵后,便顺着经脉流向了丹田,在青光流向丹田的过程中一丝丝光点融入了各条经脉,最后一头扎入了丹田消散成点点星光,不见了踪影。xbiquge 李牧深吐了口气,睁开双眼,胸襟和蒲团前早已布满了鲜血。 “雾气,墓碑,山脉,我好像有些印象……” 未等李牧仔细想,一股微弱但极其纯净的剑意从寝宫内的不远处扩散开来,但很快便消散不见,如果不是李牧此时的神念敏感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还难以发觉。 “果然,天生剑体吗?不知道是几成啊。” 少年沉默了片刻,又有些难以抑制的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无奈,有些……苦涩。 “天才啊……” 第6章 剑道、天才 今天对于唐国的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的日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宫廷之外依旧是和往常一样,祥和繁华,烟火弥漫。 但对于突然之间忙碌起来的宫墙之内,则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从凌晨到正午,西宫附近的街道和宫阙,几乎每时每刻都有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穿梭往来,忙个不停。 “看来这传闻中的二公主还真是有些不同啊,这都忙了一上午了,人还没回来呢。”李牧穿着一身青衣,盘膝坐在七公主寝宫的墙头上,一手撑着脸颊,看着墙外行色匆匆的宫女们摇了摇头。 “是啊,而且听说二姐生的很是好看呢,你不想去凑凑热闹?”李牧身旁,言夏闻言撇了撇嘴。 “都是公主,这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是啊,二姐可是连父皇安排的伴生郎都敢赶出去,我哪有那能耐。咦?不对啊,木子,你今天怎么话多了起来?还会讽刺人了?”言夏眉头一挑,有些惊异地瞥了眼身旁平静的少年。 “弄懂了些事,也不用再担心哪天莫名其妙就裂开了,自然就轻松了不少。”少年则不以为意。 “你……病好了?” “……算是吧,好了大半。”感受着自己已经完全的变了个样的识海,李牧还是真的放松了不少,至少没以往那么强烈的紧迫感了。 “听说明天的太生湖诗会,书院也会来人?” “是啊,好像还不是普通的弟子呢,你到时候可别被人打击到了。”少女不怀好意的笑了笑。xbiquge “和我有什么关系?”李牧摇了摇头,又不禁想起了黑色巨峰上碑群中的两个少年,再天才的人物和那两位比起来,也如同萤火之于皓月吧。 …… 而此时的另一处皇宫庭院内,雨丝渐渐,夏风掠过,吹扶起白袍的衣角。一袭白衣的少女孑然而立,面无表情的翻阅着一本竹书。 少女浑身除了腰间的一枚淡青色玉佩外,便再无任何配饰,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衣,纤细白净的手指握着翠绿色的竹书,眼神平静专注,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其他人。 庭院正中,负手而立着六七位少年,但几人只是安静的站在细雨之中,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止没有交头接耳,甚至不敢多看一眼远处的白衣少女。 “唉,洛理,当真一个都看不上?” 庭院一角,一十八九岁的青年坐于石凳之上,面色颇有些无奈。 青年衣着华贵而简洁,眉目清朗,面容温和,腰间反倒是挂着一块略有些突兀的朴素白玉牌。 白衣少女闻言收起了手中的清脆竹书,微微蹙眉,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对着远处的青年道:“皇兄,我早就说过,不需要什么伴生郎。” 青年闻言有些无奈,还是对着庭院中的几位少年挥了挥手。 园中的少年们也如释重负,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礼仪,对着少女和青年行了一礼,然后鱼贯而出。 “洛理,我知道你看不上这些人,可这是父皇的旨意,你也知道,平时可以由你任性,但伴生郎的事……哪怕是祖奶奶也不好说情啊。” 庭院中的青年,也是当今的太子,李顾诚叹了口气,接着对毫无反应的白衣少女说道:“不然你告诉大哥,你可有能勉强入眼的伴生郎?只要你愿意,我大不了帮你去求求情。” 白衣少女微微抬头,回应道:“那如果说我想要沐沐姐,你愿意吗?” 太子闻言一愣,随后苦笑道:“你这不是胡闹吗?就算我愿意,你沐沐姐也不愿意啊。” “谁说我不愿意?你同意的话,我很愿意去陪洛理啊。” 这时院门口走进了个女子的身影,女子眼角含笑,身着一袭淡蓝色长裙,容貌不比白衣少女,但却给人一种十分安宁温柔的感觉。 “沐沐姐。”白衣少女见来人也是浅笑了一声。 “你也陪她胡闹。”太子挠了挠头,苦笑着叹了口气:“就算你沐沐姐愿意,那我也肯定不愿意啊,再说就算洛理想要另外挑选其他的伴生郎,也得是未曾修行的啊,这是父皇立下的规矩。” 沐沐白了太子一眼,没有接话,反倒是来到了白衣少女面前:“我家洛理怎么生的这么好看呀,可不知道将来得便宜那个小子。” 沐沐满眼宠溺,牵起面前少女的手,头也未回的问了一声:“顾城?” “啊?”太子一愣。 “真的再就没有其他未修行的伴生郎了吗。” 太子闻言思考了片刻,无奈地回应道:“之前的几人,都已经是各院最好的苗子了。算上最近分配出去的话,倒是也有几人还算不错,不过……也都强不到哪里去。” 思索了片刻,太子又皱了皱眉,补充说道:“单论修行资质的话,倒是……的确有一人我有些印象,那人很早便被录入候选,也算是东城半生书院的首名,不过听闻他……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沐沐转头看来。 “听闻此人琴棋书画皆是绝佳,文榜成绩无人可出其二,而且甚是嗜书。” “嗜书?”白衣少女闻言轻轻转头。 “嗯”太子李顾城点了点头:“但是此人的武榜成绩几乎可以说是……惨不忍睹,据说此人天生体弱,可能是有此原因。而且想起来有些古怪,东城书院的不管是弟子还是师长,谈起他,总是面露难色,但不似厌恶,只有抗拒和……敬佩?” “敬佩一文弱书生?”沐沐也有些意外,唐国尚武之风由来已久,文人虽说不受轻蔑,但在宫廷书院内,想只靠所谓的才气来折服众人,还是有些难以想象。 “那……长相如何?”沐沐眼波流转,调笑道。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太子耸了耸肩。 “沐沐姐,算了,我总不至于请回来一位文弱书生照顾,等到太生诗会,我自会和父皇解释。” 白衣少女轻蹙眉头,看着漫天的烟雨弥漫,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此时的寝宫内,文弱书生李牧正躺在一张折椅上,眯着双眼晒着太阳,昨夜确实吐了不少精血,所以他现在倒确实有些虚。 “木子啊,你不是病好了吗?怎么看起来更虚了啊。这脸白的,真有些怪吓人的。” 凉亭中,言夏右手撑着脸颊,微微蹙眉,看着亭外眯眼安逸的少年。 李牧没有回应,只是左手轻轻的敲打着右手的手背,而识海中的剑识土堆也随之慢慢扬起,漫天的颗粒散落在淡青色的薄雾中,有序的组成了不同的图案,如鹿,如草,似山,似湖。 “殿下,你知道所谓剑客,指的是什么吗?” “不懂,你讲讲呗。” “唔~”李牧不紧不慢的喝了杯热茶:“其实所谓的剑客、符师、体修或者是术士,都不过是一种对于本身修行的使用方式。符师善于念力,体修长于精气,而术士则擅长于灵气的使用,但归根结底都不过是手段罢了。 剑客,之所以自古以来战力无双,正是因为需要以神念温养剑识、灵气凝结剑种、精血滋养剑魂。 所以传闻中剑客是最纯粹的修士,根本是胡乱猜测。剑客实则……最为贪心。” “听起来好像挺麻烦的哈。”言夏长叹口气,小脸顿时苦了下来。 “是啊,剑道漫长崎岖,一步慢,步步慢。”李牧百无聊赖的点了点头。 “可我听闻剑客都是同龄人中的天才,一剑破万法,可没你说的那么憋屈啊。”言夏有些不死心。 “那是因为剑道本就是天才的领域,不够天才又怎敢踏足剑道,踏足了剑道的天才又怎会甘心屈于人下?剑心不鸣,便注定难以寸进。” 言夏闻言若有所思:“那你的意思是,剑道在于……争?” “这便是我要教你的第一课。”李牧停下了敲击的手指,微微眯眼,看向了远处的天穹:“剑道,在于慢。” “慢?”言夏一愣,有些困惑:“可你不是说一步慢,步步慢吗?” “那就步步慢呗,又没人追你。”李牧躺在折椅上,毫不在意:“自古以来,剑客就有个通病,非要争个高低,还美名曰磨砺剑心。但其实不过还是争强好斗,踏在别人的肩膀上,滋养自己的剑心。” “这样不对吗?”言夏皱起眉头。 “也不能说是不对吧,我说过,剑道是天才的领域。但天才……也有差距,有的天才不过是大一点的萤火虫,和同辈相比自是有炫耀的资本,如果……一生未见皓月的话。” “那先生是萤虫还是皓月?”言夏小脸上写满了好奇。 但李牧沉默了许久,然后轻叹了口气:“都不是。” “都不是?” “是啊……都不是。” 我是泥潭中的一条老狗,眼中从来都没有萤虫的存在。躲在阴暗的角落,只能不断地舔舐伤口,等到某一刻的到来。 第7章 夜游 唐历343年十月中,唐国的二皇子,李墨之领军北伐,连破诸多古国,大胜而归。 为庆祝北伐军队凯旋,陛下于北游阁为二皇子和诸位将领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与此同时,太生湖的诗会也渐渐拉开了序幕。 整座京都欢庆祥和,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夜幕之上,漫天的孔明灯悠悠飘荡,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京都陷入了一片欢愉的节日气氛里。 但本应该是宴会主角的二皇子殿下,此时并没有在北游阁,而是……被挡在了皇城中冷宫旁的一处寝宫前。 “启禀二皇子殿下,公主此时并不在寝宫之中。” 被挡在寝宫前的青年一身黑色长衣,极为精致却看上去并不繁琐,给人一种干净凌厉的感觉。 青年面色清冷,不苟言笑,眉宇间英气逼人。但此时却面色略有疑惑,微微皱眉:“言夏不在寝宫?又是……母后唤去了吗?” 青年面前的宫女略有犹豫,但还是咬牙硬着头皮回应道:“回殿下,公主出去前吩咐了奴婢,不可泄露行踪。”xbiquge 二皇子微微摆手,面前的宫女暗自松了口气,退了下去。 偌大的宫廷,各个皇子性格都不相同,太子殿下待人温和,翩翩有礼,小公主言夏乖巧可人,却极其怕生。 而面前这位二皇子,则最是令人敬畏,冷漠如冰,不苟言笑,除了小公主外很少听说有人与其亲近。 “李铭,我离京这些时日,言夏可有认识什么……朋友?”二皇子回头向身后墙角的一处阴影里问道。 阴影微微晃动,走出一面貌平凡的少年,一身布衣,面无表情,奇怪的是,此人好像浑身都没什么特别的特点,就像……一块木头一样。 其实少年并没有刻意隐藏身形,他只是矗立在阴影处避雨,但之前的宫女依旧没有注意到此人的存在。 “我和你一起回来的,你觉得我该知道?” 二皇子并没有在意此人言语中的不敬,或者说已经习惯了如此:“嗯,那我们去北游阁。” “宴会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少年微微挑眉,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二皇子。 “父皇不是也没派人来催?”二皇子微微一愣。 ……宫门前略微沉默的一小会儿,才响起少年冷漠的声音。 “催了,我忘了。” “李铭。” “殿下?” “你大爷的……” ———— 北游阁建于太生湖旁,建筑极尽辉煌,是当今圣上御驾亲征,北破三国后所建。常用于举办国宴和盛大的典礼,听闻前几日的西域使者便是在此接见的。 而太生湖两侧,却一直未曾有人看守,开放给了长安百姓。 此时的太生湖上,数不清的太平灯飘荡在半空中,灯火通明,照射着微微泛起波澜的湖面。 湖边有序的形成了几条小路,路旁摆摊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木子,你不去那里看看吗?文人才子,修行天才,可都在湖中心。”言夏一身黑衣,将长发盘于头顶的棕色绒帽之下,面容未作太多刻意的改动,却给人一种普通的大家闺秀的感觉,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有何惊艳之感。 但如果你在乍几眼,可能……就得一直乍下去了。 李牧虽然早就见识过言夏的本领,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惊异。 对比衣着普通的言夏,李牧的样子就有些过于惹眼了。虽然不比平时的言夏,但李牧也不仅限于清秀好看。 一身白衣,身形欣长,经过调息后,原本苍白的面色也恢复了不少,虽看上去依旧有些文弱,但搭配上冷清的气质。颇有些清冷文人,翩翩少年郎的样子。 一路上不知道收到了多少大胆女子的眼波,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出宫前两人只想着言夏过于乍眼,完全忘了李牧也颇为扎眼的事实。 “算了吧,太生湖诗会有三日的时间,想去再说。” 湖中心,漂浮着几个连接在一起的巨大平台,而平台上又建造了几个精致大气的楼阁,虽然浮于湖上,却异常稳定,不随波逐流,仿佛生根了一样。 诗会的重头便在湖中央,听闻这只是第一日,来的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名气,但也确实不是普通人能入内的,当然李牧有伴生郎的腰牌,理论上来说,可以自由出入皇城的大部分地方。 “听闻第一日是开胃小菜,给那些有所学才,却投门无路之人一个出名的机会,而第二日的诗会才规模最大,各个才子大家都会聚集于此。”言夏一边逛着湖边摊位,一边跟李牧解释。 “不过之所以第二日的规模最大,还是因为第三日来人才是各领域的真正大师,比如画圣青澶、琴法大家谷老、还有当今首辅右相杜清。嗯,大哥和二哥应该也会去。所以一般有自知之明的人都不会去参加最后一日的诗会,只在其余楼阁观赏。” “那倒有点意思,这些大人物也会露两手?”李牧点了点头,转过头来。 走在前面的言夏闻言却翻了个白眼:“当然不会,你也不想想他们都是什么身份,不过一般会让自己的得意弟子相互切磋切磋。对了,木子你不是自诩什么都会吗?到时候去悄悄看看?” “只是弟子吗?那可扫兴不少啊。”李牧明显没了兴趣,百无聊赖的四处闲看着。 “难不成,你还想和各位大家一较高低啊?” 言夏左手碰撞买来的吃食,右手抱着李牧的油纸伞,嘴里含糊不清问道。远远看去,仿佛李牧才是游玩的公子,而言夏更像是随行的丫鬟:“哦,对了,听说今年剑阁也会来人,可能是冲着书院来的吧。” “剑阁?”李牧微微挑眉。 “嗯,东南琅铘的剑阁,唐国的剑客圣地,不过据说第一代阁主是书院弃徒,所以剑阁里的人都对书院的人敌意颇深。而且听说这一代的剑阁收了个天资极高的关门弟子,所以我有预感,应该会有好戏看。” “啧,这么说还真挺有看头的。” 一大一小两人就这么一边闲聊,一边慢慢向前游荡,很快就来到了太生湖靠近北游阁的地方。 “言夏公主。”一声清晰木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嘴里塞满了东西的两人一回头,便看到一身着布衣的平凡少年站在不远处,目光平静,却一眼看出了言夏的伪装。 言夏微微蹙眉,然后眼睛一亮:“是二哥身边的木头!” “是李铭。”少年也习惯了如此,表情依旧平静:“二皇子之前去了殿下的寝宫,发现您不在宫中,就派我来寻你。” “哦,那二哥现在在哪?”少女似乎并不意外。 “应该……在被陛下骂吧?”李铭面色一动,嘴角微抽,似乎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不过还是保持着表面的平静:“皇后派我请殿下过去,说是许久不见,有些思念,二皇子一会儿也会过去。” 言夏闻言轻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可不是嘛,每次二哥一回来,母后就思念我了。” 随后她便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李牧,苦着小脸说道:“你自己逛吧。” 而李铭好像并未察觉到李牧的存在,或者说毫不在意,只是冷淡的一瞥,便跟在言夏的身后离去。 “李铭,二哥回来就被父皇骂?” “骂了有一会了。” “那大哥可得乐坏了。” “太子……也在被陛下骂。” “哦?为什么?” “不清楚。” “嗯……” …… …… “……听说是因为二公主伴生郎的事。” “哈哈,我就知道没什么事瞒得住你,这次北伐路上,你还是打不过二哥啊?” “殿下说笑了,是他从来都没赢过我,我每次都打得他鼻青脸肿。” 第8章 店铺、少女 李牧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老街的转角,然后默默收回了视线,又抬头向天上看去。 夏风拂过,扬起阵阵微凉,天空此时又阴沉了下来,渐渐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李牧并不慌乱,简单的将言夏买的物件打包好,背在身后,然后撑起手中的淡青色油纸伞,不慌不忙地向着老街的前方逛去。 漫天的小雨淅沥洒下,在平静的太生湖面激起阵阵涟漪。 在湖旁设置的摊位中,有的摊主看上去就早有准备,依靠搭建好的遮雨棚,闲适的躺在竹椅上,喝着茶水,悠然自得地看着路上脚步匆匆的行人。 而那些没有准备的摊主就多少有些狼狈了,特别是那些不能沾水的干货和纺织品,这些摊主手忙脚乱的搬运着自己的货物,或是用借来的麻布遮盖住自己的摊位,顾不上越来越大的雨势,满脸雨水地在雨中忙来忙去。 但也有不少的摊位虽有雨棚遮蔽,却看不到摊主在哪里,竹椅旁放着沏好的茶水和干净的瓜果,但椅子上去空无一人。 李牧微微挑眉,向着四周观察了片刻,才发现那些空着的摊位的主人,大多是跑去了自己旁边的摊位,帮着那些没准备雨棚的摊主收拾货物,然后抹着脸上的雨水,相视笑了笑,有些狼狈地挤到了一起。 当然并非人人如此,也有一些摊主惬意的待在摊位上,捧起茶杯,笑着打趣同行。 这是普通唐人的生活缩影,哪怕不说唐国人人生活富足,也至少算得上衣食没有太多的忧愁。 这很大程度上,都归结于唐国遇到了一位开明爱民的明君。 自唐国新历起,当今圣上励精图治,昼夜不懈;太子殿下温润贤良,礼贤下士;二皇子开拓疆土,百战百胜捷报频传。 国内一切都欣欣向荣,就连普通百姓都能清楚的感到盛世将临。李牧虽然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唐人,但他很喜欢这里,至少很喜欢长安给他的感觉。 嘴角微微翘了翘,李牧就着漫天的小雨向前渡去,但不知为何,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我来自何方,我身处何地,前方可还有故人? 我来自泥潭,是一只老狗,前方还有一轮明月~” 哼着怪异的小曲,李牧最终停在了一间铺子面前。这里差不多是小街的尽头,再往前便是北游阁的附属街道。 而这间铺子将太生湖划分成两个地界,但看上去却平平无奇,甚至没有任何牌匾,低调异常。 门口墨黑色的木门大大方方的敞开着,门前的台阶上蹲着一个十余岁的布衣少年,少年面容清秀,眉宇温和,却满脸愁容,苦着一张小脸双手插在袖中,看上去颇为寒酸。他不时地还向铺子里望去,嘴里不知道在埋怨着什么。 街上来往人员络绎不绝,而铺子前却门可罗雀,几乎没什么人有兴趣的样子。在这样一个黄金地界,竟然还有这样低调朴素的店铺? 李牧百无聊赖,却也觉得有些奇怪,便撑起淡青色的油纸伞便向铺子走去。 而蹲坐在门口的寒酸少年似乎看到有客光临,面色一喜,哆嗦着站了起来,而随后身体一顿,目光便慢慢的奇怪了起来。 李牧停下脚步,有些不明所以,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向身侧后方。 一袭白衣的少女缓缓走近,左手握着一本翠绿的竹书,右手撑起一把素白的油纸伞。 李牧看不清少女的面容,而少女似乎也对李牧的出现若有讶异。 两人一柄青伞,一柄白伞,皆是一袭白衣,立于雨中。 …… 夜雨潇潇,雨声也越来越大了起来,门口的寒酸少年表情更加奇怪,犹豫了片刻,还是回头扯着嗓子对店里喊道:“师父,来客人了。” 李牧更加奇怪,门口的两个客人明明都没进去,怎么就被拦在了门口? 而铺子里也传出了一声有些苍老的声音:“那就让她进来啊,难道还要老夫亲自出去迎接不成?” 门口的寒酸少年苦着脸回应道:“可师父,门口……来了两人。” “两人?”屋内的老者似乎也是一愣,有些意外。 少年点了点头,回应道:“您看是不是先让洛……” “自然是先来后到,谁先来的,谁先进来!”铺子里的老者有些不耐,语气颇有些烦躁。 “哦。”门口少年不敢怠慢,对着李牧指了指铺子,示意李牧进去,而门口的少女倒也不恼,纤细的手指握着竹书,就这么在雨中静静的等着。 李牧略作犹豫,还是抬脚上前,毕竟这里是长安,而自己更是陛下钦点的伴生郎,想在国都谋害一位伴生郎,他还真的不知道有几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铺子有些奇怪,从外面看是漆黑一片,而里面却很是宽敞明亮,很明显应该是某种修士的手段。 铺子里也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青衣老者坐于前方的案桌后的蒲团上,老者虽然端坐于面前,却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而且老者未留胡须,甚至只留了个干净的白色寸头,端坐于案桌后,身形却看起来极其高大。 案桌前留了一张同样的灰白色蒲团,而且不是普通的蒲团,是一种专用于弟子所坐的蒲团款式,按照唐人的习惯,应该跪坐于其上。本来这也没什么,因为老者也是跪于蒲团之上。但老者看上去实在过于高大,所以如果李牧同样跪在蒲团上,看上去就如同向老者下跪一般。 “愣着干什么?过来坐!”老者眉目一横,不耐的催促道。 李牧眉头一挑,乖乖的走了过去,坐了下来。但不是唐人的跪坐,而是双腿伸出,大大剌剌的直接用屁股坐在了蒲团上。 严格来说,他并不能算得上真正的唐人。 老者眉头一皱,面对李牧有些粗鄙的坐姿,倒也并未动怒,反而沉默了片刻,身体晃了晃,也学着李牧的样子坐了下去:“娘的,舒服多了。” 这下反倒是李牧有些愣住了。 “小子,你……未曾修行?” 李牧沉默地点了点头。 “啧啧,未曾修行,神念却强大到了这般程度,可得把那些老东西给馋坏了啊。” 老者说的漫不经心,但李牧却是心里一惊,虽说自己之前神念消耗殆尽,如今不过恢复了半数的样子,但还是第一次被他人察觉到自己的神念异常。 老者打了个哈欠,看上去有些倦意,然后一边从身后拿出几个玉佩,一边接着说道:“虽然奇特,不过也不是没见过,小子,你……擅长什么?” “擅长什么?”李牧不明所以。 老者将三十余个形色各异的玉佩铺在桌子上,点了点头,顺手指了一块最圆润的玉佩说道:“就是你以后想修何道,如果没有明确的要求,就选这枚灵气玉佩。” “有如此多的修行之道?”李牧微微挑眉。 “当然,正所谓大道三千,虽然这桌子上没有包含所有的大类,这些也够你挑的了。” 李牧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伸向了一块毫无光泽却泛着冷光的剑型玉佩。 老者见状冷哼了一声,摇头嗤笑道:“我劝你还是量力而行,不是让你瞎选,我见过了太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上来就选剑道,可成功的寥寥无几。心比天高,却要知道…………” 未等老人说完,李牧的右手,便已经握住了剑形玉佩。 玉佩微微一颤,散发出一道冷冽的剑芒从李牧的手掌中沁入体中,然后极具攻击性的掠过手臂,直冲丹田而去。 剑芒冰凉冷冽,哪怕是李牧早已经温养巩固过的经脉,也依稀感到了一丝刺痛和涨意。如果是普通未曾休息过的少年,很可能难以忍受这股剑芒的戾气,下意识的丢掉手中的玉佩。 但剑芒冲入李牧体内后,还未等它掀起什么风浪,李牧识海中的“土堆”便微微一颤,那玉佩仿佛有生命般的一惊,便收敛了剑芒,安静了下来。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三息的时间…… 而此时,老者的话还没讲完,便沉默了下来。 第9章 我自握剑起 李牧握住玉佩,发现上面毫无雕琢的痕迹,仿佛浑然天成。而且不时散发出一道清流,流入识海,让人心绪澄明。 李牧看了眼沉默下来的老者,犹豫了片刻,还是探头问道:“前辈,只能取一块玉佩吗?” 老者闻言一愣,沉默了片刻,又用着奇怪的目光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少年:“你能拿走多少,就拿走多少。”新笔趣阁 李牧闻言有些踌躇,最后还是对老者报以羞涩一笑。 ………… 门外的寒酸少年百无聊赖的倚在门口的柱子上,仰起头颅,呆呆地看着屋檐的雨水滑落,手中随意挥舞着一根树枝。 而雨中的白衣少女就这么静静站立着,默读着手中的竹书,看上去丝毫不急,平静冷清。但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干净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手中的竹书也很久……没有翻动。 门口的寒酸少年也是越来越奇怪,蹲在屋檐下的角落,不时惊异的看向屋内。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雨势渐大,溅起的雨水打湿了白衣少女的裙摆,而少女也早已收起了竹书,撑着素白色的油纸伞,目光冷清的看着铺子。 再一盏茶的时间后,少女看上去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平静的站在雨中,但天气好像突然变凉了下来。门口的寒酸少年哆哆嗦嗦的看着铺子的门口,有些莫名的心惊肉跳,虽然看不见少女的面色,但总隐约觉得好像面前的少女下一刻就要把铺子拆了一般。 终于,铺子的木门慢慢打开,但却不见白衣少年的身影。 “唉,进来吧。”门内的老者似乎有些疲惫的声音传了出来。 寒酸少年不敢怠慢,微微侧身。迅速躲到了一旁。 少女则拖着浸湿的裙摆,表情冷漠,径自走入了铺子。 一样的布置,一样的老者,不同的是白发老者的表情有些难以掩盖的奇怪,好像刚刚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 白衣少女依旧面无表情,根本无视了面前的蒲团,扫向了案桌上的玉佩。 案桌后的老者以手扶额,有些头疼。 铺子一旁的侧门,李牧推门而出,面前是之前的寒酸少年。少年对着他微微一笑。李牧想着身后背的叮当作响的玉佩,也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称呼?” “叫我尘衣就好。”面前的寒酸少年看上去有些腼腆。 “牧凉。” “师父说不必担心玉佩的事情,能拿走多少是你的本事,但你还是尽量小心些。”少年压低声音,有些谨慎。 这倒是李牧一愣:“小心什么?” “师父说,你……花了太多时间。” “花了太多时间?” 李牧愈加摸不到头脑。 ………… 铺子内,白衣少女秀眉微蹙,抬头对老者问道:“少了十几个?” “嗯,”老者有气无力,心不在焉的回应道:“被之前的少年弄走了。” 白衣少女一愣,不禁有些疑惑:“可他看上去尚未修行。” 老者闻言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所以他才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 老者不提还好,一听此言,白衣少女面色更冷清了些。 随后白衣少女又看向案桌上剩余的玉佩,发现最为简单,也是最为圆润的灵气玉佩依旧躺在那里。 似是注意到了少女的视线,老者慢悠悠的解释道:“可能是未修行的原因,不通灵气,那小子没有碰这块玉佩,但我更觉得他是故意留下来嘲讽我的。” “这么说……”白衣少女却是注意到了老者话里的重点。 “是,”老者点了点头,又挠了挠自己的寸头:“他去试过的玉佩都被拿走了,剩下的都没碰过。所以……” “所以我还要谢谢他?”白衣少女面无表情。 “也不能这么说,”老者干干的笑了笑:“毕竟我是因为你才被赶过来的,不过也不能坏了规矩,只能说是巧合。” 少女看了眼剩下不到二十枚玉佩,轻叹了口气:“算了,剩下的也够用了。” “嗯~” “……” “嗯?” 老者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品出了少女话里的意思,不由一惊,连声音都有些走调。 一炷香的时间后,白衣少女推开铺子正门,撑起素白的油纸伞走入了雨幕。 而门口守着的寒酸少年躲在一旁的角落,直到少女走远,才长出了口气,连忙走进了铺子。桌案后的老者,正一脸蛋疼的看着桌上仅剩一块的最圆润,最简单的灵气玉佩。 “师父?你怎么了?” 老者叹了口气捡起桌上唯一被剩下的灵气玉佩,轻轻一挥。一道庞大的灵气漩涡凭空浮现,漩涡正中有着无数的亭台楼阁,恍若仙境。 然后老者又一挥手,灵气漩涡便消散不见,仿佛只是幻影。 “没坏啊,难道是世道变了?” 寒酸少年看了眼空荡荡的桌案,也不由有些震惊:“洛……她把试炼玉佩都拿走了?” 老者叹了口气,没有解释,只是语重心长的对面前的寒酸少年说道:“尘衣,你以后得用功修行了。” “啊?我挺用功的啊!”寒酸少年不由得苦起个脸,藏起来身后的树枝。 老者并未再说什么,只是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少年拿起剑佩时的景象。心里不禁有些打鼓,那个少年的剑道天赋,只怕………… 不过又想起因为少年的原因,让她在雨里等了一个多时辰,老者又不禁喜上眉梢,就是希望少年能识趣地跑远些吧,老夫也尽力了。 ………… 太生湖诗会第二日,今年的雨季似乎有些漫长的有些奇怪,从昨日一直下到今日正午,但依旧没有打扰那些才子佳人参加诗会的热情。 甚至因为细雨打在湖面上,形成了一阵阵的雨雾,颇有些诗意。 北伐凯旋的二皇子昨晚被陛下骂了半个时辰,现在被安排到了太生湖维护秩序,不过听说今早二皇子好像特意带上了战甲,遮住了面庞。可有心人会发现殿下的眼圈有些青,好像和谁争斗过一样。 而太子则继续在为二公主洛理的伴生郎之事发愁,但据说二公主不知怎么对诗会起了兴趣。所以第二日的诗会也尤其激烈,还有人在北游阁旁的湖畔,看到那位传闻中的二公主和太子的伴生郎沐沐先生同行,太子殿下则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至于李牧,反倒是有些无所事事,整日喂喂鲤鱼,读读闲书,好不清闲。言夏倒是摆弄着手中李牧给的剑佩玩得不亦乐乎。 李牧回来后发现,这剑佩除了使人头脑清明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反正自己还有十多个,就顺手送给了言夏。 直到傍晚,才传来消息,明日的太生湖诗会由太子殿下主持,太子殿下在湖心亭外安置了一处擂台,通过比武的方式为诗会添色,未曾正式修行之人皆可参加,而二公主也可能就在这几日选出自己的伴生郎。 “木子,你之前说过,剑道是天才的领域,而且天才之间亦有难以想象的差距,那你说我的天赋怎么样?”李牧倚在凉亭内,向湖里撒着鱼食,而言夏把玩着剑佩,无所事事的问道。 “不清楚。” “不清楚?”言夏皱了皱好看的眉头,觉得李牧在敷衍自己。 “你以为所谓的剑道天赋是什么?给你份答卷,然后再给你评个分?”李牧瞥了言夏一眼,有些无可奈何:“什么是天赋呢?有的天才悟性无双,对一切剑术信手拈来;而有的天才天生剑心,通惠剑意,以意问道。” “但这两者在正式修行剑道前都无从察觉。所以常言中的天才,只局限于剑体。” “我知道,你之前讲过,天生剑体得天独厚,生来便有上万剑识。”言夏默默点头。 “所以说剑术、剑心、剑体,得一便可称之天才。更别说有些妖孽一人便独三者。”李牧打了个哈欠,双目无神的看着池塘里的大红色鲤鱼慢慢游荡。 言夏闻言也是一呆,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那得多变态啊。” “其实……也还好。”李牧表情平静,拍了拍青衫上的雨丝:“虽然没有明确的评判标准,但自古以来那些天才剑客中便有一个默认的定律。” “什么定律?” “打一场,谁赢了谁就更强。”李牧轻笑一声:“管你天生剑心,剑术无双。只要我当面打赢了你,你自然不如我。” “啧,可真是简单粗暴。”言夏摇了摇头,随后又眼睛一亮,杏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那明晚可真是有好戏看了啊。” “好戏?”李牧不明所以。 “是啊,剑阁和书院啊。”言夏一歪头,满脸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兴奋:“剑阁一直和我皇家联系密切,又和书院一直不对付,但一直都没占到什么便宜,不过听说这次来得剑阁传人不太一样,被称为自剑阁创立以来天赋最高之人。” “哦?这么夸张吗?不过听闻剑阁好像创立的时间也不长吧?”李牧听到这里不自觉的想起了三年前边境小路上的青衣人。 “那倒是,好像300多年,和新唐历差不多的样子。”言夏皱了皱眉,思索道:“但是我听说,每代剑阁传人只有一人,被称为持剑者。” “而且成为持剑者的条件极为苛刻,听闻剑阁有一个葬剑谷,每位候选人都要进谷选取剑道传承,只有得到了认可的人才能走出来,但这代的持剑者……有些不一样。”言夏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刻意的伸了个懒腰,摆弄着自己手中的玉佩。 李牧翻了个白眼,接话道:“怎么不一样?” “嘻,”言夏十分满意,弯了弯好看的眉眼,继续说道:“以往进入了葬剑谷的人都需要得到一柄古剑的认可,然后才能出谷,而且至少要花费月余的时间接受传承。但传闻中这一代的持剑者只用了十天就走出了山谷,十日里谷内剑气纵横,声势极大。” “而且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出谷时带的依旧是,进谷时的木剑。当代的阁主进谷后才发现,谷内的老剑尽是暗淡无光,剑意溃散。” “哦?”李牧倒是有些好奇。 “后来那人说,谷内尽是些老物件,他看不上眼,而那些破剑又不让他出去,他只能硬生生的砍了出来。” “这人倒是也有些意思。” “再后来,那人就按照规矩,挑战了上任持剑者,也是将他从小带到大的师兄温陌。”言夏说到这里,轻轻皱了眉:“比试过程无人知晓,不过有传言说温陌没有在自己的师弟剑下撑过一炷香,便被一柄木剑折碎了自己的命剑,持剑的右手被废,剑道尽毁。而那人之后便留下了两句话:师兄,你的剑太过软弱,和你一样。” “还有一句呢?” 言夏微微一笑,言语中隐约透露出一丝挑衅的意味。 “我自握剑起,便知我是天下第一。” 清风拂过,凉亭中一片静谧。 李牧眼角微眯,随后轻笑了声,看上去并不太在意:“那人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沐青?哦,对了好像他还认识二姐,好像还提议过给二姐做伴生郎来着,不过被父皇拒绝了,但二姐好像也没有明确的反对,看来这人,还真是有些了不得啊。” 第10章 夜谈 皇城东南,占星阁楼顶,傍晚的晚霞已经落入云巅,渐渐隐去了色彩。整个占星阁寂寥无声,大约十八层的高楼通体墨黑,屋檐棱角清晰,刻画着一些神秘的纹路。 淡淡的紫气萦绕在占星阁的顶部,在夜幕的笼罩下,缥缈悠长。 占星阁是整个皇城最高的地方,被一些同样墨黑色的小庭楼,按照奇门八卦的布阵,环绕在正中心。 占星阁的最高层只有少数的皇室之人和专业官员才被允许踏入,而且这里离北游阁不远,正好可以俯瞰整个太生湖的全貌。 淡白色的熏香慢慢摇曳,白衣少女立于楼阁阳台处,目光流落在夜空上的繁星里,秀眉微蹙,看上去遇到了什么难题。 “怎么?还在想你昨晚遇到的少年?”沐沐收起阁内的蒲团,坐到了一旁的卧榻边,目光流转,打趣着窗边的少女:“你连人家的长相都不清楚,占星术看来有的时候也不那么靠谱啊。”https:/ 洛理收回目光,不经意间撇了一眼依旧灯火通明的太生湖畔,回应道:“我是为自己的事,我一直不清楚父皇近几年几乎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甚至北伐大业都隔在了一边,为何单单对这伴生郎一事如此执着?” “我也不清楚啊。”沐沐右手撑着额头,看上去也有些困惑:“不过这伴生郎的所有条例,都是陛下和杜首辅亲自设立的。除了杜首辅外,应该没人明白其中的深意。每位皇子和公主都必须如此,一满十三周岁,就必须挑选一个伴生郎,也就是因为你自幼陪伴在祖奶奶旁,所以才拖到了现在,你不满意也没办法啊。” 沐沐说着又眼前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不是说昨晚那个少年也未曾修行?而且天资很是不错?” 洛理摇了摇头:“天资倒是尚可,但又能如何?不满足父皇的条件,就连剑阁沐青不也一样被父皇拒绝了?我倒是真的有些好奇,父皇挑选这些伴生郎的条件到底是怎样的。” 沐沐侧躺在卧榻之上,淡蓝色的长裙在烛火的映射下散发出朦朦微光,她百无聊赖的看着面前的纷乱棋盘,不禁有些嫌弃的蹙起眉头:“这是他俩下的?” “嗯,大哥和二哥刚走不久。” “唉,俩臭棋篓子,还谁都不服谁,白白糟蹋这棋盘了。”沐沐撇了撇嘴:“他们又在这里吵了多久?” “挺长时间的,”洛理摇了摇头:“我在楼下看书,倒是没注意这次打没打起来。” 沐沐闻言轻蔑的冷哼了一声:“真打起来可就又有热闹看了,他俩哪有那胆子。这几天唐境东南的洪灾泛滥,陛下忙的焦头烂额,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泄。要是这时候被抓住把柄,可有他俩好果子吃。” 洛理闻言点了点头:“据说父皇还没等北游阁的宴会结束,就又转头扎进了御书房里,大哥此前就陪着熬了好几个晚上,大气都不敢出。二哥也是一回来就被逮住,臭骂了一顿。” 沐沐闻言挑了挑眉头,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所以,他俩很可能是一起来这里避避风头,偷松口气?” “应该吧,”洛理握着手中的竹书,翻过一页:“在他们吵起来前,还一直在争论东南郡县的水患和灾情。” “呵,他俩啊~”沐沐笑着摇了摇头:“总是学着陛下和杜首辅的样子,想像以前的那两位一样,一边在观星阁下棋,一边讨论政务。不过又总是没什么耐性,喜欢争锋相对,每次没聊几句,就吵了起来。 我觉得……可能就是因为俩人棋艺太臭了,下不了多久,就下不下去了,哈哈。” 洛理闻言却摇了摇头:“其实,父皇的棋艺也一直都挺臭的,特别是和杜首辅比起来。不过……他倒是没什么棋品,经常悔棋,所以才能撑的久些……” 窗外雨声渐渐,屋子里的烛火轻轻晃动了一下…… “他们好像……自从那晚后,就很少来观星阁下棋了……”洛理指尖微顿,在那晚后,大唐便多出了个伴生郎的职位。 沐沐微微一愣,随即沉默了片刻,便收回视线,右手托腮,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棋盘,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洛理啊,今年年底,书院的大考应该就会开始了……” “嗯,我知道。”白衣少女微微颔首。 “可如果到那时候,你还没有挑选出合适的伴生郎,陛下……很可能不会放你进入书院的……”沐沐语气有些担忧:“你也清楚,书院虽是出世之所,高居于诸国之上,但对于陛下和唐国来说……可没什么太多值得敬畏和恭维的理由,借助书院对陛下施压……是最愚蠢和无效的手段……” 白衣少女看着窗外的夜雨,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了许久,才回应了一句:“这一点,我比皇兄和沐沐姐你……都要清楚的多……” 沐沐闻言点了点头,好像暗中松了口气,不过她思索片刻后,却眉头突然一皱,对着窗边的少女问道:“你昨晚遇到的少年,是否满了十三岁的年纪?” 洛理闻言身体微顿,握着竹书的纤细手指微微敲动,眼中流光闪烁:“骨龄应该……已经超过了这个年纪。” “但……他未曾修行?”沐沐轻笑了一声,语气有些怪异和好奇。 “嗯。”少女看着窗外的屋檐上,雨滴一串串滴落,脑海里也瞬间清楚的捕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无论是在唐国、书院、还是南方的古老世家,甚至是北方的那些自诩文明起源的北方古国,哪怕修行的方式和手段不同,也一样有一个清楚的共识,那就是: 十三岁,正是最适合开始修行的年纪。 那时正是人的身体中,经脉还未完全成型,却又刚好可以承受住修行灵气的冲刷的时候,不仅拥有着无限的可塑性,而且更容易让身体熟悉并记忆,灵气的流淌和运转。 这是最适合“养灵”的时候。 当然,也有少数特殊的宗族,会提早用更温和的灵药或者是血脉的洗礼,来提早为自家天才打下基础,甚至提前经历这个阶段。 但很少会有人故意的延迟这个时间,因为一旦错过十三岁这个“塑经养灵”的黄金时期,就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和手段来弥补。 但昨夜的少年……并未修行? 既然他有能力拿走铺子里的那么多“养灵佩”,就不可能是因为天赋之类的条件所限,而且在唐国的都城长安,弄到一本最基础的修行法门也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所以,一定是有条件什么限制了那人的修行之路。 例如……所有的伴生郎,在未被分配之前,并不能正式修行任何法门…… 入夜,乌云渐渐遮蔽了满天星辰,摘星楼的少女看着窗外烟雨弥漫,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喜楼外的蒙蒙细雨。 但在遥远的西宫别院,寝宫外的凉亭中,竹椅摇晃,悠闲喂鱼的少年忽然间眉开眼笑,走入了雨雾中,身上似乎又轻松了不少。 在少年的识海中,原本的小小土堆已经不见,而漫天的晶粒微微闪烁,相互呼应,构成了一个复杂而庞大的……河图。 第11章 许久不见,是故人 太生湖诗会第三日,相较于前两日的繁忙,第三日的太生湖畔就显得有序了许多。不少身着暗黑色的护卫不断游荡在湖畔旁,来回穿梭,维持着秩序和参与者的安全。 持续了一晚的小雨依旧没有停歇,但却并不妨碍诗会的进行,大多数人也都清楚,相较于前两日的小打小闹,第三日的诗会,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太生湖中央的几个楼阁相并到了一起,合成了一个小岛。岸边的摊位也被许多达官贵人收购,建起了形色各异的竹棚或是简易的凉亭。当然,相较于湖畔的贵人,真正有权势的人早已汇集到了湖中央的楼亭里。 正东方向的楼台是唐国臣子的主场建筑,规模最为宏大,却也不过两层,里面尽是皇子朝臣,或是西域来使,太子和二皇子就正在其中主持诗会的准备工作。 而像是书院、剑阁以及传闻中的几位大家,都还没有到场。此时正是正午时间,诗会刚刚开始,却还是预热阶段。 本应处于东楼的言夏公主和李牧现在却躲在西北角的一处不起眼的凉亭中偷偷看热闹。 为了不被别人发现,言夏此次特意换上了一身青袍,将一头黑发束于脑后,梳成两个鼓起的小包子,未施粉黛,光芒尽敛,活脱脱一个陪自己公子游玩的年轻丫鬟。 而李牧也换上一身青衣,手中把玩着言夏给搭配的一副折扇,一幅世家公子的做派。 两人懒散的坐在凉亭中,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桌子上的器具。 一开始言夏还兴致冲冲,结果等了小半个时辰后,却发现其余的凉亭中皆是有些熟悉的面孔,几人成群,互相打趣等待着诗会的开始。 她便有些兴意阑珊了起来。 “那些人在干什么?”李牧斜倚在凉亭边角的柱子上,看着远处湖畔中忙来忙去的布衣工人们,有些好奇。 “布置试炼考核吧?”言夏趴在石桌上,一边小脸紧贴在桌面,瞥了眼在湖畔竹林旁忙碌的人群,含糊的说道。 “什么考核?” “每次的诗会,到了第三天,都会设置一些有趣的关卡,用来考核参加试炼的才子佳人们。”言夏直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发凉的小脸:“一般考核的内容都是由杜首辅设计安排,每次都不太一样。但大多时候都和修行无关,不过每次考核的最后阶段,通常会有一两个大家主持。 比如上一次的考核关卡,就是由棋痴王庸王先生坐镇,通过最后考核的仅有一人,后来被王先生收入门下,成为了亲传弟子。 这也是大多数真正对自己有信心的才子们最重视的机会,一旦被大家看重,就意味着天大的福缘和机遇,不过这几年来,通过最后关卡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听起来这才是诗会的重头戏啊?”李牧微微挑眉。 “嗯,”言夏打着哈欠点了点头:“不过前几年都没什么人到达过最后一关,别说被大家收入门下,连被评为甲等的才子,都少之又少。所以长安的达官贵人们,比较好奇的还是杜首辅今年又出了什么题目,文人和官员们也都很有兴趣,因为有不少有趣的游戏和问题,都是从这竹林里流传出去的。” 言夏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过当她顺着李牧的视线看去的时候,却有些意外的愣了一下:“今年……考核的规模这么大吗?” 太生湖中央,阁楼和平台并接在一起,稳固的像一个大型岛屿一般。而在这个人工岛屿的四角,分别伸出了一条白玉石板路,从岛屿上向外延伸,接在了湖畔边缘上。 而在白玉石板路的尽头,则布置了风格不同的四个凉棚,凉棚前竖起了四面不同的旗帜,上面分别画上了琴棋书画的四种图案。 “四林齐开吗?”言夏张了张嘴,有些惊愕。 “四林齐开,又是什么意思?”李牧有些不明所以,收起了手中的书籍,平静的向着凉棚中望去。 “一般的诗会,都是只开一到两个竹林。”言夏指了指凉棚之后,那里都有一个灰色的石板路,通向不远处的竹林深处。 “两个竹林,就意味着会有两个大家坐镇,现在四林齐开……”言夏停顿了一下:“就是说……四大家都会亲临诗会?” 言夏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发现四周的凉亭开始杂乱的议论了起来,大多数凉亭里的客人们都探头探脑的望向竹林,一阵阵有些惊讶的声音传播开来。 “今年四大家都会到场?这多少年都没发生过了啊?” “是啊,本来以为今年就只有画圣青澶先生,或者是琴法大家谷老先生主持,没想到另外两位大家也来了。” “但传闻中,不是说书生墨折、棋痴王庸两位大家共游海外,寻仙问道,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呵,你还没发现今年的诗会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你是说……” “书院来人啊,而且相比于今年年末的书院大考,这诗会,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那几位大家会同时聚在这里,恐怕也有把自己的弟子送入那书院的心思……那可是……书院啊……” ………… 雨滴从遥远的天幕上滴落,划过展翅欲飞的屋檐,被微风吹拂而过,飘落在了凉亭中的一抹青衣之上。 李牧微微挑眉,听着其他凉亭中传来的窃窃私语,将视线放在了不远处的凉棚中。 “怎么,有兴趣试一试?”言夏侧过头,看着李牧的视线,轻轻眨了眨眼。 “我怕,”李牧瞥了眼来了兴致的少女,又看了眼在凉棚旁慢慢聚集起来的人们。 “怕?怕什么?” “怕我……太欺负他们了……” 言夏闻言眨了眨眼,停顿了片刻后,才明白了眼前少年的意思,沉默片刻后,眼神分外关切的看向了面前站立的少年: “木子……你是不是脑子烧坏了啊……” 李牧没有回应,只是眼神愈加淡漠,甚至微微眯起,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凉棚,那个在雨中飘荡的旗帜上,刻画着一张……黑白色的古琴。 ———— “你,也懂音律吗?” “……懂一点。” “嗯,应该是这样,师傅说陛下选定的孩子,都会是很了不起的人。我很尊重师傅,也很尊重陛下,所以我一直觉得你们应该是那种惊才绝世的天才,也因此他老人家才会被请来给你们上课。” “……” “伴生书院,一十三屋,从音律、古文到马术、兵法,你们能学到所有世人能想象到的东西,只要你们想,只要在规则内……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们,也一直很期待着和你们的见面?” “师傅其实一直都对我很好,和其他的师兄弟不一样,可能是因为我天赋不错,也是最有可能进入书院修行的弟子。哦,也许要除了三师姐外。” “不过这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我从来都不喜欢这样逼自己,太累了。这九州那么大,还有那么多我还没去看过的地方,为什么要把自己约束在一处?” “哦,你叫李牧?木子?我从你的腰牌上看到的,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许清雅,从幽州来,是琴法大家谷先生的关门弟子。现在应该算是……你们的伴读书童?” “嘻,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很奇怪吗?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放心吧,我没打算对你出手,你看起来……太弱了些啊。而且在老师讲课的时候,你也很认真,我喜欢对音律认真的人。” “啧啧,这么一看,你长得还挺秀气的啊。给姐姐笑一个看看?” “不笑吗,那就算了,反正我也没时间再继续耗下去了,等师傅一回来,应该就得带着我跑路了,我听说陛下对你们这些孩子可宝贵了,要是被他老人家发现我把第九室的小宝贝们残害成那副模样,啧啧,还不知道得发多大脾气。你这个唯一的幸存者,到时候可不能在背后告我的状啊!小弟弟。” “哦对了,如果有缘的话,我应该过几年就会回来,等……书院大考的时候吧?唉,如果那时候陛下的气消了的话…… 到时候,我再来看你啊,顺便……跟你这些废物师兄弟们道个歉啥的。” 落日的余晖洒满了整座庭院,那时候还很幼小的李牧,端坐在屋子正中的蒲团上,看着橘黄色的夕阳落在眼前的黑白色古琴,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 而在屋子外,一身翠绿色长裙的少女背对着夕阳,踮起脚尖一步一顿,仿佛在跳动着某种奇怪的舞蹈。深黑色的绒帽下,一团黑色的柔顺长发悄悄探出头来,露出一小截马尾,随着少女的跳动在夕阳下晃动着。 洁白尖俏的小虎牙,也迎着落下的日光,映射出皎洁的色泽。 而在宽大的庭院中……少女脚下的土地上,横七竖八的瘫倒着许多十余岁的少年,他们都穿着统一的灰黑色服饰,有的满脸鲜血昏迷在原地,有的被挂在了树梢上,关节扭曲到夸张的地步。 但无论他们是如何的惨状,都没有一人敢惨叫出声,他们哪怕脸色憋的涨红,都只是咬着牙强行抑制住身体的抖动,目光死死的盯着不远处跳动的少女。 鲜红的血液在庭院里肆意的流淌着,染红了湿润的土壤,少女的鞋底却一尘不染,悠然自得的漫步走出了庭院,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 “我好像……年纪比她大一点吧?” 第12章 来自西域的少女 “你真的想去试试?”言夏微微蹙眉,看着起身准备走向凉棚的李牧。 亭外细雨飘摇,李牧微微弯腰,拿起一柄倚在一旁的淡青色油纸伞,点了点头:“去玩一下,运气好的话,可能会遇到个熟人……” “奥,那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我在这儿等你?”言夏眉眼微翘,有些恶趣味的摇头笑了笑。她的意思是觉得,李牧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考核的前几关淘汰,所以自然花费不了多少时间。xbiquge 李牧并没有在意,只是眼神不经意间又瞟了向其他的三座竹林,略作沉默,回应道:“要不你还是先回东楼?我可能要晚些回来。” 东楼是湖中央最大的建筑,也是用来招待唐国官员和皇家子弟的地方。太子和二皇子现在应该就正在楼中,主持着诗会的开始和进行。一般来说,东楼都会在二层备好各位皇子公主的位置,不过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坐满,有的皇子远离京都,也有的公主不喜热闹,便不会到场。 “算了……”言夏轻轻摇了摇头,一手撑起脸颊,看了眼大气辉煌的东楼,沉默片刻,笑着眯起了眼睛:“那里人太多了,而且除了二哥,我和其他人都不怎么熟悉……” 李牧闻言略微一顿,不过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便撑起雨伞,向着凉亭外远处的棚子走去。 坐落在太生湖西侧的竹林,是琴法大家谷先生的考核地点。竹林外的小路一头,撑起了一个宽大的灰色凉棚作为考核的报名处。而在凉棚里面,除了几个侍奉和打杂的小厮外,只有一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青年坐在蒲团之上,记录着来往的参与者。 青年穿着淡青色的衣服,没有什么多余的特征和举动,就这么简单枯燥的进行着自己的任务。李牧看着那个青年身上的衣物,轻轻的眯起了眼睛,他很熟悉,或者说他见过类似的服装,在三年前,某处唐国边境的小路上…… 李牧撑着纸伞,平静的站在队伍的中间部分,在他前面大约有二十几个年轻人,穿着款式不同的衣物,熙熙攘攘的排队等待着。 看样子来参加考核年轻才俊们,不仅仅来自于唐国,有些人的穿着明显来自于其他的国家,应该也是听闻了唐国大家的名声,莫名而来。 “你……是唐国人?” 李牧撑着油纸伞,有些微微愣神,却突然听到了一道缥缈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感觉很奇怪,明明能察觉到那人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应该只隔着一个身位,那声音却仿佛在耳边响起,直接传到了脑海中一样。 他微微侧身,轻轻的转过头来,看到了一个衣着……有些清凉的女子。 女子看上去和自己的年纪相仿,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脸上蒙着一层轻柔的素白色面纱,遮掩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有些好奇的看着自己。 她身上的衣物看上去也很单薄柔软,一身素白色的服饰,点缀着明亮的银白色首饰,大大方方的把自己平坦白皙的腹部和小腿暴露在了空气中,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神。 李牧抬眼看去,发现少女的乌黑如墨的长发顺着肩膀落下,上面还点缀着许多精细明亮的装束,看上去并不繁杂,反而异常的干净清丽。 少女眉心一点朱红,眨了眨眼睛,直视着面前的少年,眼神却有些莫名的困惑:“我叫颜兮,来自……西域,古坨国,是跟着阿嬷一起来参加诗会的。” 少女的声音轻柔缥缈,却很干净清晰,但不知道为什么李牧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所以他依旧没有出声,只是微微惘神,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倒也不恼,反而弯了弯好看的眉眼,小心翼翼的向前凑了几步,走进了李牧的油纸伞下,然后看着面前愣住的少年,抿了抿嘴角,把自己的额头凑了过来,停在了李牧胸前的不远处,然后抽了抽鼻尖,仿佛在嗅什么味道一样。 清新的气味穿过了雨幕,从身前少女的身上传了过来,这是一种很淡很淡,却又很容易被捕捉到的气味,像是茉莉,又像是雨后的青草。近在咫尺,环绕在李牧身体的周围。 李牧身体一僵,有些不适应的退了一步,带着油纸伞,把面前的少女又落在了雨幕之下。然后皱起眉头,有些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颜兮倒是没有继续跟上前,而是留在了原地,歪着头一脸惘然的看着李牧:“你……是在神念溃散吗……” 李牧眉头微挑,又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惊愕的看着对面的少女,像是看到了一个……古怪的生物一样。 走不同道路的修士,在修行的前三个基础阶段,侧重的修行方面也有所不同,有的专修于身体精血、有的专修于识海神念,还有的则主修丹田气旋。 躯体、识海和丹田,这是所有修士修行之路的三大神秘领域,也是修士一切根基的来源。 躯体温养精血、识海孕育神识、丹田凝聚灵力,这三样东西,也是修士战力的底蕴。 最庞大的修士群体——体修,前三个修行阶段分别是:养血、练筋、育灵。在这三个基础阶段中,都是通过药物或是外力来磨砺温养精血,再通过精血自然地反哺识海和丹田。 以精血为主,神念、灵力为辅。 而另一个修行的主要群体——术士,前三个修行阶段则分别是:开脉、养灵、气旋。他们也只专修自己的法诀,积蓄丹田的灵力,再通过灵力来温养身体和打通识海。 这是术士的修行方式,以灵力为主,神念、精血为辅。 最后的庞大主修群体——符师或者说是念士,和另外两个也没什么不同,前三个修行阶段分别是:感灵、神念、念胎。通过识海的神念,强化身躯和聚集灵力。 以神念为主,灵力、精血为辅。 但无论走哪一条道路,在还没有彻底的脱离基础三境,真正的踏上修行之路前,依旧只能算是一个稍微强大些的普通人而已。 未脱离基础的三境,哪怕是再强大的念师,也只能简单的影响别人的思维,创造出一些简单的环境。术士的那些初级法术,还没有弓箭和火药的威力大些。也就是体修,在基础三境要强势些。 但……能够感应到别人神念的情况?这应该已经远远的超出了基础修士的能力。 难道说,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少女……已经完成了基础三境的修行,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修行者? 第13章 竹林 “是你身上的味道……我很熟悉。”颜兮看着面前的少年有些怪异的看着自己,略微思量,便笑了笑解释道。 “很熟悉?”李牧皱了皱眉。 “嗯,”颜兮点了点头,脸上的白纱也随之飘动:“在我的家乡,有些和你一样的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患上了这种疾病,无论做任何努力,都很难活过十岁的年纪。阿嬷说,这是一种诅咒,那些被母神选中的孩子,都没法逃避自己的命运。” 李牧看着面前有些哀愁的少女,摇了摇头:“这不是什么诅咒,而是一种病,一种根植于神念本源的病……” “我知道,”颜兮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阿嬷和爹爹也很清楚,这其实并不能算是一种诅咒,更应该说是一种祝福才对,天生强大的神念,如果能踏上修行的道路,很可能会是一位强大的念师,但……总要有能够踏上修行之路的机会吧……”https:/ 太生湖畔的雨势有些越来越大的意味,漫天飘扬的雨丝很快便激起了一阵阵缥缈的雾气,在李牧前面的众人,有的撑着雨伞低声议论着凉棚里的青年,有的则有些狼狈的遮住了头发,急切的催促着队伍前行。 但不论雨势多大,排队的年轻人们,依旧只是口头抱怨一下而已,没有发生任何骚乱和脱离队伍,甚至在这个漫长的队伍中,都没有看到过有那位年轻人的随从或是丫鬟前来送伞。 唐国的青年才子们,心底对几位大家或多或少,还是保持着一份敬畏之情…… 李牧这样想着,却转眼发现自己的身前空出来了几个位置,他歪头看去,两三个没有带伞的青年一甩衣袖,抱着头转身便朝着一旁的凉亭里跑去,口中还骂骂咧咧的抱怨着…… “爹爹总说,唐国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地大物博兵力强盛,却对所有的附属国家,都有着很强的包容性。唐人好像很少会像北方的那些古老的城邦一样,在心底中有着轻视小国的傲慢。 但唐人也好像和我们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爹爹总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出唐人的身影……他说和长相习俗无关,唐人身上总有种……自由洒脱的感觉,他们……好像生来就没有什么敬畏的事物,无论是对待神灵,还是皇族……” 李牧微微侧头,看了眼身旁蹭伞的少女。 颜兮仰头笑了笑,明亮的眉眼眯成了一条弯弯的月牙:“所以我跟着阿嬷来了唐国,爹爹说在这里,我可能有机会找到治疗神念之病的方法……” “我没法帮你……”李牧皱眉摇头。 “可你已经活到了可以修行的年纪啊?”颜兮蹙眉看着身旁的少年。 “我并不是生来就有这种病,是三年前才开始的。”李牧平静的解释道。 颜兮闻言一愣,仔细认真地看了李牧片刻,然后皱着眉摇了摇头:“你骗人,你散发出的神念气味,已经浓厚成雾气了,而且还掺杂着另一股很特别的气味……我不信你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神念就会膨胀到这种地步……” 李牧转过头,看着身旁表情认真的少女,刚想要继续解释什么,便听到了凉棚前传来了一声呼喊:“下一个。” 在李牧前面的参与者已经走上了灰色的石板路,向着竹林深处走去,而那个身着淡青色长袍的青年,正表情平静的看着自己。 李牧低垂眼帘,左手的衣袖中取出一面腰牌,然后瞥了眼身侧衣着清凉的少女,把自己手中的油纸伞递了过去,然后在少女微微发愣的眼神中,走进了雨棚之中。 雨水敲击着雨棚的屋顶,溅起的水滴从屋檐上滑落,滴在棚外的土地上,但雨幕好像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隔绝开了一样,和棚内干爽的土地间形成了一道明显的分割线。 “姓名?” “李牧。” “身份?” 李牧没有回应,而是把自己手中准备好了的腰牌递了过去。 诗会的考核虽然并没有明显的限制条件,而且能够在第三天入场的青年才子们,都应该对自己的能力有一定的信心,至少觉得自己不会在第一关就被淘汰,但也不排除有一些故意来捣乱的闲人,或者有是赌庄的人混入其中。 所以每处的竹林前,都会安排一些人事先对参与者做好记录,有人推荐和担保更好,但哪怕是没什么名气,前来碰碰运气的寒门才子,负责记录的人也很少会难为他们。只是简单的记录和询问,便会放人过去。 当然,每年也会有少数的皇家子弟和伴生郎偷偷混在其中,溜进去探玩一番。而李牧,递出去的自然就是自己的伴生郎腰牌。 “庚九、二十三?”坐在蒲团上的青年看着自己手中的黝黑腰牌,嘴唇微动,沉默了片刻,便抬起头来:“李牧?” “是。” “半年前已满十三周岁,尚未修行?”青衣人眉头微挑,有些意外。 “嗯。”李牧知晓面前青衣人的身份,自然也没多解释什么,只是看着凉棚另一侧的出口,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下一个。”青衣人随手把腰牌丢给李牧,然后便恢复了此前的冷漠语调。 而李牧也没有回头,拿起腰牌,径自的走上了那条青灰色的石板路。 曲径通幽,石板路歪歪曲曲的从太升湖畔,通向了竹林深处。而这时,天空中的雨势也越来越大了起来,李牧只好快步走了一会儿,很快便穿过石板路,来到了竹林的路口。 当他一步踏入竹林,便清晰的发现,在这竹林之中,雨势突然小了下来,原本嘈杂纷乱的雨声,仿佛一下子被压抑住了一样,消散在了竹林的空气中,只剩下一阵阵缥缈微弱的雨丝,迎面洒落在李牧的衣服上。 翠绿色的竹子们,轻轻的晃动着,伴随着偶尔响起的蝉鸣声,让人感到分外的悠然闲适。 但李牧并未沿着小路继续向竹林深处走去,反而停在了来时的路口处,安静的等待着什么,直到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后,他才悠然的转过身来:“果然,每个人的入口都不一样吗?” 面前青灰色的石板路,蜿蜒曲折的从自己脚下通向密林深处,看不到尽头。 李牧却并没有按照常理沿着石板路走下去,反而闭上了双眼,思索了片刻后,一转身偏离了石板路,走向了路旁的竹林里。 第14章 雾气深处的盲人少女 李牧则更是懒散,半眯着眼听着亭外的雨声,鼻尖清风流转,很是惬意。但一阵清风拂过,他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向了凉亭外的雨幕里。 清雨慢慢,亭外的石板路上,雨雾里一抹红色缓缓行来。 似缓实急,很快一人便踏入了亭内,言夏也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来此。 来人一袭红色长袍,并不使人感到扎眼,只给人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衬托着此人分外清秀的面庞,更有一种出尘之感。 一头长发随意的用一根红绳束在身后,更显洒脱。 “你是?”言夏略有些疑惑的看向面前的清秀少年。 清秀少年好似充耳不闻,只是一双干净的眼睛紧盯着角落的李牧,眼神奇怪,有疑惑,有茫然,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欣喜。 而李牧被这种眼光看的也有些发毛,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面色便陡然凝重了下来。 红衣少年看上去没有任何举动,而李牧却清晰的感到一柄锐利无双的长剑直刺而来。 剑势纯粹凝实,却又厚重无比,仿佛携山雨而来,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李牧左手虚抬,对言夏表示自己无恙。 而脑海中的河图轻轻一晃,同样是一柄虚剑凭空浮现,与之相撞到了一起。 外人毫无察觉,而凉亭中却怪异的起了一阵妖风。 亭中东楼上,两个少女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西北角的方向。 “是沐青来了?” “这么纯粹的剑意,应该是了,但另一人又是谁?难不成是书院之人?” 凉亭中的红袍少年面对李牧的回应,不惊反喜,眼睛一咪,红袍无风自动,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在凉亭中慢慢扩散。 而在李牧眼中,原本扑面而来的风雨忽然消散,但同时整个天空都黑暗了下来,一颗庞大到极点的红石自无尽的虚空中砸下,将李牧的虚剑瞬间碾碎。 红石仿佛是一颗流星,完全由剑意凝成,占据了整个天空。 李牧面色一白,没想到面前之人的剑识几乎凝成了实体。心念一动,河图一角陡然亮起。 一双墨黑色的瞳孔亮起,死死的盯住了面星辰般的红石。 然后一抹黑色自红石上闪过,只一瞬间,黑芒一闪,红石便突兀的消失在虚空中,仿佛被某种生物凭空吞噬了一般。 李牧面色平静,看向面前的少年,剑识反噬的滋味可是不好受,住够他喝一壶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红衣少年也只是面色一白,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甚至表情愈加奇怪,犹豫了片刻,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看上去毫无作为,但李牧却瞬间瞪大了双眼,但沉默了片刻,还是自嘲一笑,接受了面前少年的邀请,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眼时,两人依旧相对而立。 不过凉亭、湖泊和阁楼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时无尽的血海炼狱,狰狞尸骸。 而炼狱之上,一张半透明的河图遮掩了天空,虽不如血海凝实,却映射森罗万象,繁杂至极。 李牧看着血海,少年凝视着河图,二人眼中皆是莫名的复杂。 片刻后,言夏单手托脸,看着面前的二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李牧沉默了片刻后率先开口:“是我小觑了这天下之人。” 而红衣少年闻言一愣,却没细想,而是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明明还尚未修行,却已形成了剑域雏形,而且是如此…………恢弘复杂。” 少年面容清秀,声音更是轻灵,仿佛清泉流淌。 “坐”李牧摆了摆手。 红衣少年微微点头,坐到了李牧对面的石凳上。 而言夏站在角落,斜倚着凉亭的柱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凉亭里的两人。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不得不说,单论剑道天赋,你可在我所见之人中排进前五。” “哦?不是第一?”李牧眉头微挑。 “你不如我。”少年说的理所当然。 “剑域恢弘未必就是好事,太过繁琐反而是一种拖累,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过于执着眼前的景色。” 李牧没有回应,反而继续问道:“那另外几人是谁?” 少年沉默片刻,回应道:“一人是我师兄,不过剑道已断,一人……不修剑道。还有一人,你今晚会知晓。” 李牧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我不知你为何尚未修行,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不然……这剑道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红衣少年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李牧后起身走向亭外。 “不过也无妨,你们…………终究是不如我的。” 亭外风声静谧,雨幕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少年轻笑了一声,走出了凉亭。 只留下……一声只有李牧能听到的心跳声,如剑鸣,如鼓声。 李牧顿时一愣,随后叹了口气,轻笑了一声:“原来是剑胎已成,怪不得啊……” 就像李牧之前所说,诸多修士,剑客最为贪心。若不算特殊体质和剑术差距,剑客彼此间最明显的差距便是剑意之差。 通常来说,剑客先凝剑识,后聚剑图,随后是剑域,而剑域大成后,才有可能凝结剑胎。 李牧尚未修行,却初成剑域,红衣少年看上去也不比他大多少,但已经剑域生灵凝结剑胎,俩人皆是远超寻常意义上天才的妖孽。 不过不可否认,红衣少年的出现着实给李牧敲醒了警钟,哪怕他自己没有察觉到心中的一丝急迫。 还有一年的时间,待言夏参加祭祖大典后,他才能开始修行,原本他觉得自己不急,但现在想来还是太久了些。 一年的时间,对于真正的妖孽来说,足以脱胎换骨。 更别提那些星海之上的人物。 言夏看李牧有神色复杂,呆呆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不禁有些奇怪:“你在看什么?” 李牧沉默了会儿,犹豫道:“青春?” “青春?” “嗯,青春多么美好,无知无畏。每个人都是那么可爱,都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李牧表情有些奇怪,言语轻佻:“我在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青春的影子。” 第15章 四段话 正午时过,一片细雨中诗会的气氛被推向了高潮,先是画圣青澶亲至,落座于东楼之上,引起一阵文人欢腾。 而后是琴法大家谷老,再后来唐国大祭酒,诸位皇子接连落座。 但最出乎一料的还是传闻中共游海外的两位大家——书生墨折、棋痴谷通的到来。 这一下子,唐国琴棋书画四位大家竟于此到齐,难怪让亭外文人才子如此激动。 而四人仿佛约定好了一般,各居一方,东西南北皆有一青色凉亭,而四人同样带了一位年岁不大的弟子,坐于凉亭前,静静的等待着。 “这是作甚?”李牧不明所以。 “这是在等其他人挑战。”言夏在一旁解释道。 “挑战?” “二哥说的,几位大家身份尊贵,自然不会随意出手,只能每人派出一位亲传弟子,只要你能胜过他们,便可进亭与大家一叙。” “谁都能挑战?那要比到什么时候?” “当然不会,你看。”言夏伸手遥遥一指,此时四位少年面前都多了一些奇怪的布置。 “琴道要敲响魂钟、棋道需解开残局、书道要勾成符咒、画道则需点亮色盘。然后才有资格挑战他们的亲传弟子。” “嗯,有点意思。”李牧耷拉着眼,口中敷衍道。 “不过说真的,大部分的人其实根本没想过能比得上四位大家的亲传弟子。”言夏看着四个凉亭外聚集起的人们说道:“只是能通过这几处考验,便也能载誉而归。” “毕竟,几位亲传弟子可都是万中无一的天才,还自幼受大家调教,如果输给名声不显之人,说出去也不好听。” 正如言夏所说,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亭外围绕的人越来越多,却始终无人拿到挑战的资格。 李牧也坐在亭中,看着细雨下的几处凉亭,和端坐的几位少年,若有所思。 虽然直至傍晚,凉亭外依旧无人能够解开几位大家的考验,更别提走入亭中。但另一处同样热闹的地方还是分出了结果。 东楼皇家居所,一处阁楼二层上,两位少女卓然而立。 洛理目光清冷,秀眉微蹙,看着楼下平台上胜出的三位少年,默默无言。 而沐沐也是轻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倚在一旁的柱子上。 “洛理,要不……” 一旁的太子李顾城挠了挠头,满脸苦涩,父皇安排的这差事,唉。 另一旁的二皇子李墨之换上了一身黑衣,倚在角落,嘴角含笑,一幅看热闹的样子。 安静了片刻后,白衣少女缓慢但明确的摇了摇头。 太子也是早已预料了这个局面,只得叹息一声:“我知道你不想如此,但毕竟是父皇吩咐下来的,你总要选一个不是?” “至少……你要给我个理由吧。” 依旧沉默,不过就当白衣少女看了眼远处的四个凉亭,有所意动时。 东楼旁的一处墨黑色的小木屋内,一盏油灯点亮,一抹微弱的烛光轻轻透出窗纱外。 而如此微弱的变化,却仿佛让整个太生湖为之一静,就连原本端坐于亭外的几个少年也不禁将目光看向了那个不起眼的小屋。 而言夏反应更是迅速,拉着李牧便向东楼的方向赶。 “书院,好戏要开始了。” 一时间人流涌动,原本围观凉亭的众人一下子便空了大半,书院的名头可着实有些过于耀眼。 李牧跟着言夏来到一处视野开阔之地,却不禁将目光投向了一处角落。角落的阴影中,一抹红色悄然消失。 小木屋依旧安静,也不见剑阁之人,众人只得将注意力放在了楼下平台上的三位少年身上。 毕竟二公主的伴生郎之事,在京都贵人里也是无人不知,而且听闻再过不久,二公主也要参加书院考核,所以事情就更加有趣了起来。 面对如此多的目光,楼台上的少女依旧平静,只是瞥了眼小屋的方向,轻声说道:“既是父皇谕旨,我自然遵从。但伴生郎与皇子伴余生,我一心向道,可以不在乎其品行如何,但至少……要能跟上我的脚步吧?不然何谈相伴?” “这……”太子听闻也是无言,只能苦笑,听起来简单,自己这妹妹的天赋,可是有些……骇人听闻。 雨幕里,突然响起一声剑鸣,清晰、纯粹,压过了雨声。 一抹红色于平台上陡然浮现,甚至少有人察觉,角落的李牧却不自觉眯了眯眼睛。 但还未等那抹红色彻底浮现,一道庞大的剑气便一冲而起,仅仅是余波便将原本平台上的三人震飞了出去,如同破布般掉落下了平台。 剑气消散,众人惊愕的发现,正中所立之人是一清秀瘦弱的红衣少年。 “沐青,你这是何意?” 楼上的太子负手皱眉,面容不似以往的温和,目光平静,却深邃威严。 但正中的红衣少年却是毫不在意,发丝轻扬,声如清泉:“启禀太子殿下,我觉得公主所言很有道理,大道漫长,即便不顺心,但求有始有终。” “仅凭这几人,恐怕还不配伴公主余生。” 太子未作声,反倒是一旁的二皇子轻笑了一声:“那你觉得谁配得上?” “我” 沐青毫不犹豫,目光坦荡,仿佛理所当然。 而二皇子嘴角勾起,目光冰冷的看着面前的红衣少年,一字一字说道:“可我觉得你也不配。” 二皇子此言一出,全场皆惊,能来到此处,自然都明白沐青是何人,剑阁几百年来天赋最高之人,几剑便将上代持剑者温陌击溃。 如此天资,还配不上二公主?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白衣少女仿佛闻所未闻,甚至坐到了一旁,读起了手中的竹书。 只有场中心思缜密的几人察觉到了此刻气氛的微妙。 “木子,你笑什么?”言夏挥舞着拳头,看上去兴奋异常,却不经意间瞥到了一旁偷笑的李牧。 “我笑,这沐青的演技和二皇子比起来,还是拙劣了些。” “演技?演给谁看?”言夏茫然问道。 “谁知道呢?”李牧摇了摇头:“可能是……书院吧。” 第16章 十八亭后 “这雾气,有些古怪,但对我来说,却可能是……救命的宝贝啊……” 李牧站在浓厚欲滴的白雾之中,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惬意的感受着自己的神识被雾气一缕缕的吞食。 他不清楚这白色的雾气是什么来头,却能清楚的感受到,在竹林中弥漫而开的白色雾气里,似乎藏匿着什么东西,它像是一种无影无形的幼虫,悬浮于雾气之中,悄无声息的吞食着行人的神识。 对于普通的参与者来说,这白色雾气应该就是考核的关键,它在每时每刻消耗着考生的神念。而在白石小路上穿行的考生们,要一边忍受着白雾的侵蚀,一边寻找竹亭,答题过关。 但李牧却和普通的考生不同,就像此前所提到的,他有病,神念方面的疾病。 自从三年前,他第一次入宫时,便察觉到了自己识海的异常。如果是普通人的识海是一片平静的死水,那么李牧的识海就可以被看做一湖不断翻涌的池塘。而且在识海的深处,某个李牧察觉不到的地方,似乎还有着一个不断向外涌出泉水的泉眼,使得李牧的神识无时无刻的都在增长…… 水满则溢,但识海却更像是一个封闭的容器,当没有手段扩充容器的边界的时候,那日益庞大的神识,便越来越成为了识海的负担。 李牧没有办法,只得从宫廷的学堂里寻找消磨神识的方法。起初的时候,李牧尝试着寻找一些能够消耗神念的手段,比如说没日没夜的翻读古籍,以消磨自己的精神状态。 这是一种很愚钝,却也很有效的手段,只是有些折磨李牧自己的身体。也是那时候,宫廷内的书院子弟们渐渐注意到了他这样一个古怪的书痴,昼夜不懈,每天捧着本厚重的书籍,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但大约就这样过了小半年后,李牧却发现,阅读书籍所带来的的神念消耗,已经渐渐跟不上了泉眼涌出的数量,于是他开始寻找一些新的手段。 下棋、练曲、书画等许多能够消耗神识的手段,他都一一尝试过,那段日子,也是宫廷学堂最为混乱的日子。刚开始的时候,学堂的子弟和师长只觉得有些意思,自己家目中无人的小书虫竟然开始对乐理和棋艺感兴趣,于是也是出于好奇,没事就会和他对弈较量一番。 不过很快,这种情况便发生了变化,学堂内的气氛渐渐变得诡异了起来。来往的学子开始悄悄收起一切和琴棋书画有关的物件,师长们也开始不动声色的提防着某一位少年的接近,甚至一闻到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起身溜走…… 那小子……什么都学的太快了,而且和他切磋,总会觉得越来越无力,越来越……羞耻……他倒是不会去嘲讽对手,只是会安静的下完自己的棋,然后平静的看着你,希望你的下一步能……更高明些,更有趣些。 一旦发现你的棋艺仅止于此,他就会开始有些失望的叹口气,然后百无聊赖的开始神游……这却更让人感到……羞辱。当然和李牧对弈的那些人并不知道,他神游并不是想要显得自己有多厉害,只是当他发现面前的棋局已经达不到消耗神念的需要的时候,就会收敛心神,在识海中默默背读记下的古籍,以消磨神念。 再半年后,李牧发现自己识海中的泉眼喷涌出的神念再一次超越了消耗的速度,而自己却依旧没有任何修行识海的法决。于是他只能开始一种粗暴的尝试……把原本漂浮在识海中的神念,从气态开始压缩,以缩小神识占据的空间。 这种手段的确相当有效,尽管依旧是治标不治本,但也的确大大的节约了神念膨胀的空间。而当识海中的大部分神念都转化成了液态后,李牧并未停歇,而是一边继续消耗神念,一边将液态的神念凝聚打磨,结出了一颗颗神念结晶,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已。 再后来,便是两年的时间,李牧想尽一切手段来消耗自己识海内的神识,用神识打通经脉,甚至探索丹田,直到那一夜……墨黑色巨斧和那抹青光彻底的把自己的识海摧毁再修复,将原本狭小的池塘边界,扩充了两倍不止。那时候李牧才真正的松了口气,缓解了心底的急迫感…… 可就当李牧觉得神识的问题得到了一大口喘息时间的时候,他却愕然发现,自己的识海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神念之湖中,那口神秘的泉眼依旧无影无踪,喷吐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神念。在湖底,神识聚集的土堆上,星河明亮,构成一面复杂恢弘的河图,飘荡在湖水中层,这是李牧还未正式修行前,在剑道上的“一些”积累。 但在河图之上,悠远神秘的湖水表面,却凝聚出一块块厚重的淡青色神识结晶……并在不断的吮吸着识海中的神念,扩充着自己的领域。 李牧有些惘然,因为他察觉到自己似乎并没有任何办法,来撼动这淡青色结晶一丝一毫,哪怕他竭尽全力,耗尽了所有的神识,却依旧发现那淡青色的神念结晶,依旧不管不顾的增长着…… 它好像与那口神秘的泉眼连接到了一起,从自己的识海中剥离开来,形成了自己的循环系统,不断的扩张、膨胀…… 但李牧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未曾修行,按照律法规定,他要等待自己的那位七公主年满十三岁,也就是说,还有小半年的时间…… 李牧能做的,只能祈祷,在这小半年的时间里,那块破结晶来不及完全占据自己的识海,然后把自己撑爆。但就怕到了自己真正能修行的时候,自己的识海里已经被它占据了绝大部分,那时候……自己恐怕只能调动一小块神念,或许早已经陷入了昏迷…… “但这种程度的雾气,对神念的消耗,已经完全超过了泉眼喷吐的速度,或许……这雾气的尽头,真的有能够吞噬青色结晶的东西?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李牧皱起眉,看着自己身前的又一座竹亭,还有在竹亭不远处昏迷了过去的那个身影,渐渐眯起了眼睛。 他这一路走来,路过了不少相似的竹亭,也看到了不少人影坐于凉亭之中苦思冥想,似乎在解答什么谜题一样。不过他却一直没有走出过迷雾,踏进凉亭,因为他在一直朝着雾气最浓厚的方向移动,想找到雾气真正的源头,而竹亭,却隔绝了雾气的侵袭,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 不过当他来到顺着雾气前行,却慢慢的来到了白石小路的尽头,在身旁小路上跌倒昏迷的身影前方不远处,就赫然矗立着最后一座凉亭。 白色小路的尽头,翠绿的竹子交接成一个干净整洁的竹亭,竹亭正中,有着一张灰白色的石桌,而在石桌上有着一个墨黑色的竹筒,就这么安静的躺在那里。 在竹亭的上方,还悬挂着一面黑色的牌匾,上面只简单的刻着两个数字:十八。 “第十八亭?就是路的尽头吗?” 李牧微微皱眉,他已经感受到了,这雾气最浓厚的地方,就是面前的竹亭周围,再向后去,雾气却又慢慢的稀薄了起来。 他是有些好奇,竹亭中的竹筒到底记录了什么问题,不过可能是他这一路走来,没有进入过任何一个竹亭的原因,他清晰的感觉到,面前的竹亭在抗拒着自己。 这时,白色小路上,一旁的雾气一阵翻涌,形成了一道微微扭曲的旋涡,渐渐将那道昏迷的身影吞没。李牧看着那道消失的身影,眼神微微一闪,便踏步向着漩涡迈去…… ……… 竹林某处,一片空旷的空地旁,潇潇细雨从空中洒落,竹林间三三两两的聚集着许多人,低声细语的议论着什么。 “今年的考题有些意思啊,好像比以往难了不少,我去年还解开了七道,今年在第五道题就被拦了下来。” “可不是,不过也难怪,去年的考核也只不过开了棋林,今年四林齐开,自然是要难上不少,我们这些凑热闹的也就是过来玩玩,重头戏,还是得看那些十几亭往上的人物。” “刘兄我记得你家可是音律世家,伯父平时可没少敲打你,你这竹筒上怎么也才七道纹路啊?嘿,不怕出去被伯父关你禁闭?” “别提了,今年的题是难了不少,不过我也算是有所准备,想着今年怎么也得过个十,没想到被这雾气搞了一手,刚走出七亭没多久,就撑不住昏了过去。也不知道那些十几亭的怪物是怎么走到的。” “人家可是天才,我们怎么能比,你看那些过十亭的人物,哪个不是四苑弟子,或者皇室学堂的天才,我们这些游手好闲的浪荡徒,能进来一睹天才风姿就算荣幸了……” “倒也是,那边黑衫金边的是鹿苑的,那坨白衫玉坠的是鹤苑的,唉?那身穿白纱的女子是哪里来的?我靠,十六道纹路,大牛啊!” “礼数!礼数!别大呼小叫的,没看到连四苑的人都不怎么敢上前搭话吗?人家是西域来使,据说是古坨国小公主,赴唐进学的。” “西域?古坨国?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前几日,西域来信,被灭国的那个小国,就是古坨国吧……” “你娘的小声点,那是差点灭国,被两个邻国合攻,差点国都沦陷。不过后来派遣使臣来长安求助,二皇子殿下正好北伐归来,就顺便绕了一下路,友好的劝解了一下……” “呵,老哥你所说的的劝解是指……兵分两路,从古坨国一路打到敌国都城吗?” “这你可就不知道内幕了,当今古坨国的皇后,可是我们陛下的亲妹妹,最受宠的汶诚公主,要是按照以往我们陛下以往那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子,不把那两国屎打出来,都算他们拉的干净……” “粗鄙!二皇子领军,何其锐不可当,必然不会给他们做出如此肮脏之事的机会。不过听说如今古坨国小公主入京,也是陛下有着和亲的打算……” “和亲?为什么?” “古坨国主国度迁入唐境,国土划入唐国所有,所以说是灭国……也不为过吧……” 第17章 小先生 空地旁的竹林中,聚集起来的众人还在议论着什么,却突然发现在身边的雾气涌动了起来,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向着身侧空地的中央看去。 雾气翻涌,一道庞大的漩涡渐渐浮现,然后慢慢笼罩住了空地的中央。当雾气消散之时,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渐渐出现在了雾气之中。少年气度不凡,身着一身制式褐色锦衣,腰间别着一枚古铜色的腰牌,眼神却不知为何有些阴翳难看。 白色雾气缓缓消散,剩余的雾气却滞留在了少年的额头上方,凝聚成一枚乳白色的竹筒。竹筒之上,墨黑色的流光闪烁,泛起阵阵波纹,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一、二……刘兄,我……是不是眼花了?是……十七纹啊!十七……唔~” “噤声,你瞎嚷啥,看不到那腰牌吗?那小爷来自皇室学堂,是……一位伴生书院的小先生啊……” 漩涡之内的锦衣少年并没有理会周围嘈杂起来的人声,而是右手轻抬,握住了半空中的竹筒,然后简单的扫视一片后,目光微微一凝,停留在了一抹白色的身影上。 不过他倒是没有再做什么举动,只是略微沉吟,便低调的走向了竹林的一角。 “伴生郎,师兄,怎么会……”竹林另一侧的树荫下,聚集着两位黑衫金边的年轻人,其中看上去比较年幼的一人看着空地上的少年,表情明显有些惊异,转头看向了自己身旁的另一位稍微高大些的年轻人。 “应该没什么,”稍微高大些的年轻人微微摇头:“皇室学堂中的伴生书院,明令禁止未被分配或挑选的候选者,参与外界琐事。而看上去那位又没有太重的修行痕迹,他应该是刚从院中被分配给了某位皇族的小先生……” “可那些伴生书院的小先生,怎么突然会对竹林考核感兴趣?”年幼的少年压低声音:“我听鹿苑其他的师兄提过,伴生书院里,琴棋书画各门学科,都是由唐国大家那个级别的师长教授……这竹林,对他们来说,应该没什么吸引力才是……” 高大些的鹿苑弟子略微沉默了片刻,眼神有些明暗交杂:“但今年和以往不同……不过,那位小先生应该不是为了考核而来,大家的弟子传承,对于能够从伴生书院里脱颖而出的小先生们来说,的确没什么吸引力……” “那是为了……”小些的鹿苑弟子有些疑惑,不过顺着自己师兄的视线看去,却也又有些恍然。 在竹林相对靠边的地方,一身白纱的少女微微蹙眉,看着空地外的雾气有些出神。而在和她相距不远,却也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的地方,那个锦衣少年表情冷漠,只是时常不经意的瞥向有些出神的少女,似乎在暗中提防着什么…… 在唐国的帝都长安,有许多书院和学堂,或是由贵族私立,又或是由朝廷设立。但不论是长安四苑,还是一些贵族学府,尽管都有自己所长和名声在外的领域,却都很明白,在自己的头顶始终矗立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学堂。 那就是内设于宫廷内部的——皇室学堂。 皇室学堂教学严谨,每一位老师教习,都是唐国有名的文人。而且更重要的是,对于每一位考入皇室学堂的子弟,都有在帝经阁一层翻阅古籍的机会。单单这一条,就引得无数文人眼红。 当然仅是一些教学资源的优越,并不足以使得皇室学堂凌驾于四苑之上,更重要的是,在皇室学院的最深处,还设立了……十三间别院。 那十三间别院,被外界统称为……伴生书院。 没人清楚别院内到底有多少人,也没人知道这十三间别院到底藏匿了何种妖怪般的人物。 但长安学子每一个人都很清楚的是,每当皇室族中,有一位皇子或是公主快到十三岁的时候,别院中就会被挑选出来一位年龄相仿的同龄学子,成为正式的伴生郎。 而对于这些被称为伴生郎的学子,外界和朝廷都会尊称其为……小先生。 李泗水此时有些烦躁,他来自伴生书院的第七室,第七室也几乎是十三间别院中人丁最稀少的别院之一。自己是月初才从第七室中被挑选了出来,与皇室一位王侯的公子结缔伴生。 他倒是并不担忧,自己从别院离开后,应该被称为泗小先生,还是水小先生,尽管两者都不怎么好听。不过这并不是自己需要恼火的,因为他其实并没有被称为小先生的资格。 其实和长安百姓所想的并不一样,从伴生书院中走出来的伴生郎间,也分等级,一般资质最好的候选者,都会被安排给当今皇子和公主,也只有那些与皇子公主结缔伴生的伴生郎,才有资格被称呼为小先生…… 而像他这样与王候后代结缔伴生的,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风光,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的。 李泗水按照律条规定,与一位年满十三岁的皇室子弟结缔伴生,也因此才得到了踏足修行的许可。但踏足修行不过月许的时间,他已经完成了丹田炼气士基础三境的大部分修行。 十天一境,伴生郎踏足修行的那一刻,天赋的确耀目至极…… 但还未等他彻底的稳固下来,便被一纸密令,派遣到了这片竹林之中,去……暗中保护一位西域而来的小丫头。 “罢了,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修行。”李泗水满目阴翳,却也不得不这样劝解自己。 而就在这时,竹林之前的空地之上,雾气却又再一次的盘旋而来。又一次的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白石小路还有人没出来吗?在那雾气中待了这么久,难道真的有走到了十八亭的妖怪啊?”https:/ 李泗水听闻人群的议论和惊讶,面色又再一次的阴沉了些许,转头眯着眼睛看向空地中盘旋的雾气。 雾气渐渐消散,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次的雾气之中竟然有两个身影。 一人身材宽厚,身穿着鹿苑的金边黑衫,面色和场内的大多数人一样,有些苍白。 “杨师兄,是杨师兄,我就知道师兄一定能走得更远……”竹林里鹿苑那位幼小些的弟子游戏兴致冲冲的跳了起来,挥舞着双手对着空地中的杨受成打着招呼。 杨受成也微笑着回应,却也不着痕迹的侧过了身体,看了眼身旁的那人。自己……和这人一起来的?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仿佛凭空出现一样? 另一人一身青衫,身材欣长消瘦,面容清秀平静,正是搭着杨受成旋涡而来的李牧。 而在竹林另一角的阴影中,李泗水原本阴沉的面容突然有些错愕。他仔细的看了空地中的青衣少年两眼,随后微微侧头,表情有些奇怪的疑惑。 沉默了半响,才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狞笑:“怎么是……十三室的小废物啊?” 第18章 十三院的伴生郎 竹林中,空地上的白色雾气渐渐消散,最终凝聚成两枚乳白色的竹筒,漂浮于半空之中,吸引了场内所有人的视线。 杨受成微微抬头,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头顶的乳白色竹筒,墨黑色的波纹微微晃动,竹筒也随之轻轻的扭曲了起来。 一旁竹林里的众人也随之把视线再一次的集中在了半空中的竹筒上,因为按常理来说,参与考核的考生都理应沿着白石小路前行,考生走得越远,通过的竹亭越多,雾气也会越来越浓厚,能够在竹林的雾气中坚持越久的人自然也应该能走得更远些。 当然,也不排除少数人天生神念强大,但却在音律上没什么天分,仅被困在了白石小路前段,雾气相对稀薄的地方。自己又固执死板,不肯放弃,那样倒也的确会浪费许多无用的时间。 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发生,能够参与竹林考核的考生都有一定的背景和底蕴,甚至是小有名气的才子。一般不会死磕竹亭中解答不出来的题目,毕竟答不出来事小,万一耗费了大把的时间,却解不出题目,还仅仅被困在白石小路的前半段,怎么说都有失风度…… 这样还不如洒脱些,早早的放弃,提前出来也没那么引人注意…… 黑色波纹不断的闪烁着,很快就超过了十次的界限,但依旧一亮一灭,在竹筒上铭刻了一条又一条黑纹。 最终在众人的关注下,杨受成的竹筒上黑纹的条数停在了十七个,但也引起了场内一声声微弱的赞叹; “鹿苑的子弟,的确不同凡响啊,竟然能和传闻中的……那些人一比高下,不过这人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像从来没有在哪个诗会宴席上见过?” “也正常,鹿苑中也有不少才子低调谦恭,专心修学,所以名声不显也是很正常的。倒是旁边那位青衣少年,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和鹿苑学子一起通过考核,身上却没什么明显的家族或是学堂标识啊……” “不清楚……不过能参与考核的,怎么都有两把刷子,你看那少年眉目平静,气度不凡,而且关键是面色没有一丝苍白虚弱,啧啧,我看可能是某位大家的亲传弟子啊。” 李牧随意的瞥了眼对面的竹林,竹林中的考生都和身旁的鹿苑学子一样,面色有不同程度的苍白,应该是此前行走在白石小路上被雾气侵蚀的痕迹。 而且这些考生们大多都腰间挂着一枚相似的乳白色竹筒,只不过上面铭刻的黑色条纹的数量略有不同,大多数都在三道和六道之间,只有少数的人超过了十道。 略一思量,李牧就大致猜出了这竹筒的作用,应该是记录上一关白色小路的成绩,通过了多少竹亭,解答了多少的题目,就会得到多少条黑纹。 但自己……可是一题未答,这就有些尴尬了…… 一旁的杨受成也想清楚了这竹筒的含义,右手伸出,取回自己身前的竹筒后,便转头看向了身侧的李牧头顶,在半空之中,那抹白色雾气依旧在翻涌着,并未消散,他自然也是有些好奇身旁少年走到了哪里。 “杨师兄,这边。” 略有些兴奋的声音从竹林一角传来,正是鹿苑年纪较小的那位弟子,在对着他兴致冲冲的招着手。 杨受成微微一愣,随后朝着鹿苑少年点了点头,低头无奈地笑了笑,这年幼的鹿苑少年,名叫小伍,是他的一个关系比较亲密的师弟,还未满十三岁,却天资极佳,备受鹿苑的师长重视,也是他为自己打抱不平,整日劝自己多出来走动走动,别总闷在那间被古籍堆满的屋子里。 略作思量,杨受成礼貌的对着身旁的李牧点了点头,便算打过了招呼,然后转身向着竹林里的那个角落走去。 小伍看着杨受成走来的身影,眼神又不自觉的飘忽在了师兄身后的那位少年身上。 少年虽然独自一人站在空地之中,被竹林中所有的考生所关注着,却依旧平静温和,一身青衫立于雨中,像是一棵岿然挺立的青竹一样,宁静自矜。 “师兄,你说今年会不会有人通关到最后,见到那几位大家?” 小伍声旁的青年微微沉默,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今年的题的确要难了不少,这也是隐约露出了那几位大家的态度……书院来人,他们自然也没什么精力和兴趣在这里了……” “是吗?”小伍微微侧头,有些怅然的看着远处的空地:“但我总觉得……会有的……” 林间的细雨依旧纷纷扬扬,杨受成也不由得加快了几步走向竹林,但正当他抹去脸上的雨水,看向自己的师弟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面前的小伍,满脸呆愣的僵在了原地。 杨受成看着自己师弟惊异的视线,也明白了自己身后的空地上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但当他转过头后,也依旧不自觉的愣了一下。 第19章 山谷 李牧低头捡起掉在泥土中的竹筒,却听到了从身侧的角落中传出这样一段话,他转身看去,一锦衣少年面色阴沉,低笑着从竹林的阴影中走出。 “怎么?不记得我了?七院李泗水,我觉得你应该记忆深刻才是,毕竟未分院之前,我可一直都是您的跟屁虫啊……” 李牧眼神微微怅然,皱起眉头,只觉得这个名字倒的确有些耳熟,思索了片刻,才终于想了起来面前少年的身份。 大约在三年前,李牧刚刚入宫时,被那日唐国边境的青衣人安排到了一处山谷之中,与他一起的还有近二十余位同龄的少年和少女。 山谷不知处于何处,谷中种满了古树,也建造了不少古朴的树屋。但除了这些古树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被褥、衣物和食物,都没有任何的储备。二十余名幼童,就这样被放养在了那片山谷之中。一个月的时间,只偶尔会有几个行踪飘忽的青衣侍卫穿梭其间,偶尔会带离几个坚持不下去的幼童,离开山谷。 那时候的李牧,还没有神念隐患,而且在那片山谷之中,大多数的幼童都还是一副单纯懵懂的样子,他们并不懂得如何生存,如何面对山谷中的奇株异草和神出鬼没的白猿。 不过也有少数不太一样,适应能力强的有些可怕,甚至不像是那个年纪的幼童一样,李牧,自然是其中最为显眼的几人之一。而李泗水,尽管并不在其中,但脑子倒是的确灵络的多。 山谷中的幼童彼此并不相识,所以开始的时候尽管也有几人抱团取暖,但大多数都居住在自己的树屋中,忍受着饥饿和孤独。 李牧第一次见到李泗水的时候,就在自己的门外,在清晨冷冽的风霜之中。这位衣着单薄寒酸,身材瘦小的幼童,更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抬起头满脸可怜,满目祈求的看着自己。 他放弃了自己的树屋,在李牧屋外坐了整整一夜,未敢睡去。山谷之中,在夜色降临后,常常会有身材高大的白猿游荡在丛林之中,甚至偶尔会袭击幼童的树屋,在惨叫和哀嚎之中,将幼童劫掠而去。 所以剩下来的幼童,大多会在夜晚的时候聚在某个树屋里,惊心胆颤的等着天明。不过李牧自然不在其中,他从来都不喜欢和别人靠得太近,于是他在自己的树屋外,悬挂了两具白猿的尸体,以避免白猿骚扰。 李牧自然明白门口乞丐一般的幼童是什么意思,但他却并未理会。只是单纯软弱的幼童……没法在山谷中待到现在,也不应该有这么清晰的眼光和勇气,来接近独离与人群外的自己。 李泗水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很清楚自己没什么本事在山谷中活下来,于是他也没有放弃,依旧整日的徘徊在李牧的树屋外,默默的跟在李牧身后,放低姿态祈求庇佑。 时间慢慢流逝,李牧也渐渐的不再介意身边多出了个累赘,或者更准确的说,李牧从来都没有表达出什么,只是依旧我行我素的游荡在山谷之中。而李泗水也依靠着李牧的庇佑,最终苟延残喘,待到了山谷入口再次开启的时候。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小乞丐?”李牧平静回应,冷淡的声音却使得李泗水双手一紧,脸色彻底的阴沉了下来,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牙齿,抑制住了额头暴起的青筋。 “哈哈哈,是啊是啊,在您的眼中,我可不就是是一个乞丐而已,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我听闻出了山谷后……您在十三院可是得了什么古怪的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除了读书,毫无用处。但能被别院选中,倒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啊。”李泗水眯起眼睛,声音一顿:“不对,应该说您能苟延残喘到现在,早已经出乎我的预料了……” 李牧听出了李泗水言语中的怨毒和讥讽,微微皱眉,有些不解:“我记得……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 “呵,没有矛盾,自然如此,我怎么敢记恨您呢?毕竟我是依靠着您才走出了山谷,您的大恩大德,我可时刻铭记在心啊。”李泗水沉默片刻,低垂下眼帘,冷声应道: “我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小乞丐而已,哪怕拼上性命,被白猿撕扯的浑身鲜血,期望能在白猿的围攻中能够为您争取些时间,不也依旧走不入您的眼中?我以为只要自己付出的足够多,或许真的能得到您一丝那可笑的……友谊?” 李牧微微挑眉,思索片刻,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帮助,也不需要友谊,而且,你应该也一样不需要。” 李泗水闻言身体一顿,沉默片刻,才抬起头来,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和阴冷:“或许你是对的,不过我还是有一个困扰了许久的疑问,希望能得到你的解答。” 李牧平静回望,没有回应。 “白猿暴乱之后,山谷中残余的十七粒朱果,被你取走了五粒。一粒朱果便可以洗血固源,治愈绝大多数皮外伤,而我被白猿撕扯的……不成人形,瘫倒在血泊之中,你……为什么吝啬于一粒?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我一眼,将我如同一块破布一样,丢在了树林之中?” 李牧微微皱眉,有些意外,略作沉吟,然后摇了摇头:“记不清了,不过可能应该……那些朱果跟你本就并无关系,就像……你我一样?” 李泗水闻言一愣,僵在原地许久,身体才一抽一抽的抖动了起来,然后陡然抬头,忍不住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吗?所以,升米恩斗米仇,没想到在我自己的身上,贴切的在合适不过啊……” 李牧无言,只是平静的看着对面发了疯似的癫狂少年,有些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随后便想转身向竹林中走去,这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慢着,”而李泗水有突兀的停下了笑声,微微轻咳了两声,盯着李牧的背影,语气奇怪的说道: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除我之外,最近从别院中被挑选出来的另一位伴生郎是谁,会被皇家分配给一位尊贵的公主,这位神秘的小先生,我怎么也应该有所耳闻。不过后来了解到那位即将成年的公主殿下,是传闻中的七公主,而那个……嗯,倒霉的伴生郎是你的话,也……挺合适的。 毕竟,病入膏肓、无法修行的废物先生和……克死母亲舅舅、命犯灾星的废物公主,到也……是真的绝配啊。” 第20章 都没什么关系 “毕竟,病入膏肓、无法修行的废物先生和……克死母亲舅舅、命犯灾星的废物公主,倒也……是真的绝配啊。” 李泗水轻狂讥讽的声音从空地中央传播开来,压过了雨声、盖住了蝉鸣。余音环绕,使得整片竹林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之中。 竹林中的所有考生,无论是贵族子弟,还是四苑学生,都被李泗水的言语惊在了原地,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只是微微张嘴,却无一人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个来自西域的白纱少女,轻蹙眉头,看着场中考生们有些滑稽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 “他说什么?他……说了什么?” 有一考生缓过神来,却依旧有些难以接受,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僵硬的转过头来,向着身旁的同学问道。但他身边的同行人也一样是一脸惊愕,呆呆的愣在原地,哪怕被问起,也只是沉默的摇了摇头,没敢应声。 长安和其他的地方不同,作为唐国都城,生活在天子脚下的百姓们,自然会比唐国其他地方的人们更加了解一些皇室的秘闻。 长安城里的百姓们,距离皇城更近,自然也更了解当今陛下的脾气和气度,也更清楚,当今的皇室早已经和以往的古板遥不可及的老皇族不同。陛下和当朝皇子大臣们,并不是像以往一样,恪守皇族尊严,严控百姓间的言论和非议。新笔趣阁 广开言路,言论自由,这是杜首辅和陛下亲自发布的律文,长安城内的风气,比以往开明不知道多少。甚至在长安城里许多的酒楼中,都有专门的说书先生,或多或少了解一些皇家的趣事,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乐趣,来吸引茶客。 比如当今陛下前些年痴于棋道,但棋艺颇臭,和首辅手谈一局都要悔上不知道多少步,毫无风度可言。但后来与棋道大家王庸先生在北游阁苦战三日后,又觉得下棋太浪费时间,耽搁政务,便戒掉了棋局,从此再未登上北游阁顶。 又比如,当今的太子殿下和二皇子之间,从小就不太对付,每次相见,都不会给对方好脸色。太子殿下温和儒雅,颇具仁君气度,在朝廷中很受文官推崇。而二皇子则熟读兵法,百战常胜,更受武官们喜爱。 还有许多皇室的趣事和传闻,在长安城中人人议论,饭后闲谈,而皇室和朝廷却也并不会太过敏感,甚至有些纵容。 但也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被拿来戏言调侃,哪怕皇室朝廷不予追究,长安城里的百姓,心中自然也有一个模糊的标尺。有些事情,不是长安的百姓们不知道,也不是他们不感兴趣,而是他们不能说,不应该说,更或者是……不忍心说。 李泗水微微侧头,眯起眼睛,盯着面前顿住的身影,扯起嘴角笑了笑:“怎么?牧小先生?你不会是真的和传闻中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奉读圣人书吧?你连自己缔结的那位小公主,是何来历都不清楚?哦,我忘了,那位灾星现在还没满年岁,严格意义上来说,你还算不上她的伴生郎……那我可祝愿您早些远离那位灾星,不然……可能那天也一样死得不明不白,尸骨无存……” 李牧身体微顿,不再向前倾去,而是转过头来,直视着对面满目轻蔑讽刺的少年,眼神平静清冷。 “哟?怎么,牧小先生似乎有些不满?可……我说的都是世人清楚的事实啊。”李泗水嘴角勾起,右手轻抬,指向了竹林里的考生:“在这里的哪个人不知道,那位言夏公主,啧啧,以往的名气,可不比如今耀眼夺目的二公主差多少啊,只不过……是恶言诅咒更多。” “而且最有意思的是,你也应该想想,为什么我一个刚离开别院的小小伴生郎,竟敢在这种地方大放厥词,谈论一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李泗水微微侧头,眯起眼睛:“有没有可能是……将那位小公主视为灾星祸源的,并不是愚昧的乱民?而是……朝廷!皇族!甚至是……” 李泗水并没有再说什么,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他言语中接下来要说的是谁,只不过众人被他一口一个“朝廷”、“皇族”吓得有些心惊肉跳,就怕在他的口中,下一瞬就会脱口而出那个并不能明说的人,所以当他停下来的时候,场中的人们反而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我可不是轻信谣言,胡言乱语。”李泗水咂了咂嘴,不怀好意的接着说道:“不然近几年的宫廷宴会之中,所有的皇子公主大都会出席,祭祖典礼、皇家和大臣诗会、甚至是……陛下的生辰,唯独仅有一人,从未到场出席过,而且宴会上也从来都没有她的位置。 我们都知道,太子殿下温润和善、二皇子英武骁勇、二公主更是如同谪仙一般的人物,谁曾还记得……几年前随言贵妃进宫的那位小公主? 言夏,呵呵、如果传闻不是真的,那为什么这位小公主祭祖无名,被刻意的忽视和冷待?如果不是真的,那为什么她只是言夏公主,而不是……” 李泗水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轻轻扫过竹林里表情突然凝重下来的考生们,嘴角有些癫狂的翘起:“而不是……李言夏啊……” 竹林中的雨势突兀的停顿了一下,晃动的树影也突然的安静了下来 “嗯,你可以叫我……言夏或者公主殿下。”李牧这时候突然耳边回想起那日亭中少女的声音,平静冷淡,却隐约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竹林里的考生们表情安静的精彩纷呈,甚至有些滑稽,但无一人言语,都默契的沉默着。他们,自然是知晓这个事实,当今朝廷,又有几人真的没有注意到,诸位皇子公主,只有一人从未出现在祭祖名册上,因为……整个唐国,只有一人能亲手书写祭祖名册,而他……从未叫过那位小公主本来应有的名字。 李为国姓,那位小公主……从遥远的地方而来,所以……言夏和李言夏……这对于长安城中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得不谨慎思考的信号,没有人真正能够了解圣心,或许除了杜首辅外,也无人知晓那人真正的态度,圣意……总是最难琢磨。 李牧微微颔首,却目光依旧出乎意料的冷静,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波澜,甚至平静的有些冷漠。他是不清楚李泗水所说的这些皇家秘闻,在别院大多数的时间……他都疲于活命,解决神念问题。 但……又如何呢? 皇室秘闻如何? 灾星公主如何? 言夏……与李言夏又……如何? 李泗水觉得这些秘闻对李牧来说是足以激怒他的事,可对于李牧来说,这只是一个他并不熟悉的故事,而且这个故事……也和他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哪怕故事的主角是他现在的公主殿下,哪怕那位名叫言夏的公主殿下……他并不讨厌。 但,这一切……都没什么关系。 这世间糟心的事情太多了,总有人比现在的你更辛苦、更孤独、更不幸。而对于李牧来说,这些人之间的区别,只不过是有人离他近些,有人离他远一些罢了。 可为什么,总有人会理所当然的决定,离自己近一些的悲惨,就一定和自己有关系呢? 李牧皱了皱眉,他看着天上的薄凉的雨丝穿过雾气,砸在柔软的泥土中,最终……还是没有想明白…… 李泗水自始至终都没有了解过李牧,他觉得是李牧看不起自己,才会在那片山谷中将自己视若敝履,但殊不知,李牧从来都没有轻视过任何人,或者更准确的说,很多人都和李泗水一样,从来都没有走入过他的眼中…… 李牧尽管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生性薄凉的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唐国、长安、还有这座辉煌庞大的宫廷,自己来说,的确没有什么归属感…… “我……是个客人……” 孤单倔强的小公主,和……那日竹林中自以为是、拼出性命谦卑怯懦的少年一样,对于李牧来说,都……没什么关系…… 第21章 名满京都温花郎 李牧则更是懒散,半眯着眼听着亭外的雨声,鼻尖清风流转,很是惬意。但一阵清风拂过,他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向了凉亭外的雨幕里。 清雨慢慢,亭外的石板路上,雨雾里一抹红色缓缓行来。 似缓实急,很快一人便踏入了亭内,言夏也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来此。 来人一袭红色长袍,并不使人感到扎眼,只给人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衬托着此人分外清秀的面庞,更有一种出尘之感。 一头长发随意的用一根红绳束在身后,更显洒脱。 “你是?”言夏略有些疑惑的看向面前的清秀少年。 清秀少年好似充耳不闻,只是一双干净的眼睛紧盯着角落的李牧,眼神奇怪,有疑惑,有茫然,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欣喜。 而李牧被这种眼光看的也有些发毛,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面色便陡然凝重了下来。 红衣少年看上去没有任何举动,而李牧却清晰的感到一柄锐利无双的长剑直刺而来。 剑势纯粹凝实,却又厚重无比,仿佛携山雨而来,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李牧左手虚抬,对言夏表示自己无恙。 而脑海中的河图轻轻一晃,同样是一柄虚剑凭空浮现,与之相撞到了一起。 外人毫无察觉,而凉亭中却怪异的起了一阵妖风。 亭中东楼上,两个少女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西北角的方向。 “是沐青来了?” “这么纯粹的剑意,应该是了,但另一人又是谁?难不成是书院之人?” 凉亭中的红袍少年面对李牧的回应,不惊反喜,眼睛一咪,红袍无风自动,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在凉亭中慢慢扩散。 而在李牧眼中,原本扑面而来的风雨忽然消散,但同时整个天空都黑暗了下来,一颗庞大到极点的红石自无尽的虚空中砸下,将李牧的虚剑瞬间碾碎。 红石仿佛是一颗流星,完全由剑意凝成,占据了整个天空。 李牧面色一白,没想到面前之人的剑识几乎凝成了实体。心念一动,河图一角陡然亮起。 一双墨黑色的瞳孔亮起,死死的盯住了面星辰般的红石。 然后一抹黑色自红石上闪过,只一瞬间,黑芒一闪,红石便突兀的消失在虚空中,仿佛被某种生物凭空吞噬了一般。 李牧面色平静,看向面前的少年,剑识反噬的滋味可是不好受,住够他喝一壶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红衣少年也只是面色一白,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甚至表情愈加奇怪,犹豫了片刻,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看上去毫无作为,但李牧却瞬间瞪大了双眼,但沉默了片刻,还是自嘲一笑,接受了面前少年的邀请,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眼时,两人依旧相对而立。 不过凉亭、湖泊和阁楼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时无尽的血海炼狱,狰狞尸骸。 而炼狱之上,一张半透明的河图遮掩了天空,虽不如血海凝实,却映射森罗万象,繁杂至极。 李牧看着血海,少年凝视着河图,二人眼中皆是莫名的复杂。 片刻后,言夏单手托脸,看着面前的二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李牧沉默了片刻后率先开口:“是我小觑了这天下之人。” 而红衣少年闻言一愣,却没细想,而是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明明还尚未修行,却已形成了剑域雏形,而且是如此…………恢弘复杂。” 少年面容清秀,声音更是轻灵,仿佛清泉流淌。 “坐”李牧摆了摆手。 红衣少年微微点头,坐到了李牧对面的石凳上。 而言夏站在角落,斜倚着凉亭的柱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凉亭里的两人。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不得不说,单论剑道天赋,你可在我所见之人中排进前五。” “哦?不是第一?”李牧眉头微挑。 “你不如我。”少年说的理所当然。 “剑域恢弘未必就是好事,太过繁琐反而是一种拖累,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过于执着眼前的景色。” 李牧没有回应,反而继续问道:“那另外几人是谁?” 少年沉默片刻,回应道:“一人是我师兄,不过剑道已断,一人……不修剑道。还有一人,你今晚会知晓。” 李牧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我不知你为何尚未修行,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不然……这剑道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红衣少年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李牧后起身走向亭外。 “不过也无妨,你们…………终究是不如我的。” 亭外风声静谧,雨幕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少年轻笑了一声,走出了凉亭。 只留下……一声只有李牧能听到的心跳声,如剑鸣,如鼓声。 李牧顿时一愣,随后叹了口气,轻笑了一声:“原来是剑胎已成,怪不得啊……” 就像李牧之前所说,诸多修士,剑客最为贪心。若不算特殊体质和剑术差距,剑客彼此间最明显的差距便是剑意之差。 通常来说,剑客先凝剑识,后聚剑图,随后是剑域,而剑域大成后,才有可能凝结剑胎。 李牧尚未修行,却初成剑域,红衣少年看上去也不比他大多少,但已经剑域生灵凝结剑胎,俩人皆是远超寻常意义上天才的妖孽。 不过不可否认,红衣少年的出现着实给李牧敲醒了警钟,哪怕他自己没有察觉到心中的一丝急迫。 还有一年的时间,待言夏参加祭祖大典后,他才能开始修行,原本他觉得自己不急,但现在想来还是太久了些。 一年的时间,对于真正的妖孽来说,足以脱胎换骨。 更别提那些星海之上的人物。 言夏看李牧有神色复杂,呆呆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不禁有些奇怪:“你在看什么?” 李牧沉默了会儿,犹豫道:“青春?” “青春?” “嗯,青春多么美好,无知无畏。每个人都是那么可爱,都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李牧表情有些奇怪,言语轻佻:“我在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青春的影子。” 新笔趣阁 第22章 一把油纸伞 “怎么说?一起吗?”李牧身旁的白衣少女眼波流转,转头轻笑着问道。 李牧低头看去,少女右手间正握着自己的油纸伞,并没有交还给他的意思,而竹林外的雨势依旧瓢泼,于是他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你来自西域?”李牧看了眼少女手腕上明亮的银色首饰,觉得略微有些晃眼。 “嗯,古坨国,唐境西南的那片戈壁上。”少女微微笑了笑。 “听说过,据说那里矿物极其丰富,却也缺乏植被,不适宜普通人生活。”李牧皱眉回忆了片刻,回想起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古坨国的介绍。 古坨国历史悠久,地处荒芜却矿藏丰富,与唐国南境接壤,自太宗时期,便已和唐国有贸易上的往来,不过因为在黄沙围绕的绿洲之中建国,所以食物和水源等日用资源,依旧匮乏。 “应该是吧,我倒是一直觉得,西域虽比不上大唐土地辽阔,资源富足,但也算不得疾苦,至少我所看到的是如此……”少女一边将油纸伞递给李牧,一边说道。 “嗯。”李牧接过油纸伞,撑起一小块圆形的淡黄棚顶,走入雨中,略微停顿,等待着少女跟上。 “可后来发现……事实并不是如此,”少女轻轻一跃,钻入油纸伞下:“我跟着阿嬷一路东行,发现不同的国家,对于贫困的定义并不在同一个标准。西域戈壁之上,黄沙弥漫,根本没有种植的条件,所以对于那里的人们来说,能够勉强果腹,便已经实属幸运。新笔趣阁 但当我踏入中原后,哪怕仅是唐国边境的小村,那里依旧可以说是山泽翠绿,炊烟渺渺。我也在唐国边境的那些村民人身上,看到了在我们国家百姓身上看不到的东西。似乎那应该就是爹爹口中的……希望。” 李牧微微颔首,保持着沉默和身边的少女走出了竹林。 “事实就是如此,唐国强大,哪怕敌国的将领追到了唐国边境,也不敢逾越半步。而我们却因为弱小,甚至保护不好自己的子民……”少女自嘲的笑了笑,摇首叹息: “所以我并不反对爹爹的决定,有些老臣觉得被纳入唐国,与灭国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并不是如此,至少百姓们此后有了希望不是?我喜欢唐国,也喜欢长安,爹爹让阿嬷带着我来到这里,也是想让我不要再回去了……” 白纱在少女的面容上轻轻舞动,少女却眼神平静的有些让人看不懂。李牧一手握着油纸伞,感受着头顶雨幕的狂暴,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紧跟着自己的少女。 少女回眸对着淡淡的他笑了笑:“国都成郡,迁入唐国,与此同来的……还有古坨国的大部分平民,我的爹爹和娘亲留在了原来的家乡,还有……那些生病了的孩子们……” 李牧微微侧头,看了眼不远处飘荡的雾气:“所以……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上吗?” “嗯,”少女轻轻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雾气喃喃自语道:“我总要能……做些什么啊……” 李牧略作沉默,随后说道:“神念方面的疾病,太过隐晦复杂,并不好解决。” 少女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雾气眼神却微微明亮了起来:“但至少,我看到了一丝希望,这雾气,或许就能够治愈那些孩子,就像……你一样?” 李牧看着面前浮动的白色雾气,却又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东西,我的病……和你想象的不同……” 面前的白色雾气,仅能蚕食从识海中飘散而出的雾气,但不知道对李牧识海中那日益壮大的淡青色结晶,是否能起作用。 少女略有些意外,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对了,你……还未修行?按理来说,只要能撑到能够修行的时候,这神念膨胀也就并不能算什么问题了……” 李牧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浓厚白雾,沉默的靠近着。 雨势越来越庞大,如烟雨般的雾气飘荡在竹林之中,而躲在油纸伞下的二人,不自觉的靠近了些许。 淡黄色的油纸伞微微抖动,伞面与雨滴碰撞,然后激起雨丝,飞向了一旁的空气里。 少女微微抬首,只看到了身旁青衣少年清秀的侧脸,和身侧传来的如春雨般清新的气息。不知道为什么,少女总觉得身旁的少年身上总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的感觉。就像是雨后的空气一样,干净纯粹,让人不自觉的感到放松和清爽。 她微微侧头,眼神有些疑惑和怅然,她总觉得好像在自己生命中的某时某刻见到过和面前少年一样的人。 就在家乡的雨林之中,一样瓢泼的大雨,一样冷清的身影。他们是同一种人,行走在人间,却仿佛孤立而存,他们生性薄凉,和许多人擦肩而过,便再无瓜葛。 但这次又有些不同,她好像从湖边的旁观者,不知不觉中,走入了雨伞下,他和她,第一次靠的如此之近…… 于是这次她慢慢的伸出了右手,抓住了少年的袖口。如果以往的故事,只是一种错觉,那至少现在她不想放手,至少……以后的生命里,她遇到了这个少年。 不需要犹豫纠结什么,娘亲对自己说过,人生总是充满遗憾和后悔,但幸运的是,我们很多时候,都可以忘记一切,丢掉脑子,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李牧?” 李牧感受到自己的袖口被扯着,于是转过头来。 少女眼神平静异常,却又有着李牧看不到的执着和夹扎着的笑意。 “颜兮月。”少女指了指自己,示意这是自己真正的名字。 “嗯。” “长安的雨季,都很漫长吗?” “有的时候,是这样的。” “我应该会在长安生活很久……” “嗯。” “我很喜欢你手中的这个……油纸伞吗?” “是,太生湖北岸,靠近西边的街道上,有家店铺……” “我想要你手中这把……” “……” “我不想给你……” 第23章 青澶、墨折 李牧则更是懒散,半眯着眼听着亭外的雨声,鼻尖清风流转,很是惬意。但一阵清风拂过,他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向了凉亭外的雨幕里。 清雨慢慢,亭外的石板路上,雨雾里一抹红色缓缓行来。 似缓实急,很快一人便踏入了亭内,言夏也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来此。 来人一袭红色长袍,并不使人感到扎眼,只给人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衬托着此人分外清秀的面庞,更有一种出尘之感。 一头长发随意的用一根红绳束在身后,更显洒脱。 “你是?”言夏略有些疑惑的看向面前的清秀少年。 清秀少年好似充耳不闻,只是一双干净的眼睛紧盯着角落的李牧,眼神奇怪,有疑惑,有茫然,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欣喜。 而李牧被这种眼光看的也有些发毛,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面色便陡然凝重了下来。 红衣少年看上去没有任何举动,而李牧却清晰的感到一柄锐利无双的长剑直刺而来。 剑势纯粹凝实,却又厚重无比,仿佛携山雨而来,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李牧左手虚抬,对言夏表示自己无恙。 而脑海中的河图轻轻一晃,同样是一柄虚剑凭空浮现,与之相撞到了一起。 外人毫无察觉,而凉亭中却怪异的起了一阵妖风。 亭中东楼上,两个少女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西北角的方向。 “是沐青来了?” “这么纯粹的剑意,应该是了,但另一人又是谁?难不成是书院之人?” 凉亭中的红袍少年面对李牧的回应,不惊反喜,眼睛一咪,红袍无风自动,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在凉亭中慢慢扩散。 而在李牧眼中,原本扑面而来的风雨忽然消散,但同时整个天空都黑暗了下来,一颗庞大到极点的红石自无尽的虚空中砸下,将李牧的虚剑瞬间碾碎。 红石仿佛是一颗流星,完全由剑意凝成,占据了整个天空。 李牧面色一白,没想到面前之人的剑识几乎凝成了实体。心念一动,河图一角陡然亮起。 一双墨黑色的瞳孔亮起,死死的盯住了面星辰般的红石。 然后一抹黑色自红石上闪过,只一瞬间,黑芒一闪,红石便突兀的消失在虚空中,仿佛被某种生物凭空吞噬了一般。 李牧面色平静,看向面前的少年,剑识反噬的滋味可是不好受,住够他喝一壶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红衣少年也只是面色一白,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甚至表情愈加奇怪,犹豫了片刻,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看上去毫无作为,但李牧却瞬间瞪大了双眼,但沉默了片刻,还是自嘲一笑,接受了面前少年的邀请,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眼时,两人依旧相对而立。 不过凉亭、湖泊和阁楼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时无尽的血海炼狱,狰狞尸骸。 而炼狱之上,一张半透明的河图遮掩了天空,虽不如血海凝实,却映射森罗万象,繁杂至极。 李牧看着血海,少年凝视着河图,二人眼中皆是莫名的复杂。 片刻后,言夏单手托脸,看着面前的二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李牧沉默了片刻后率先开口:“是我小觑了这天下之人。” 而红衣少年闻言一愣,却没细想,而是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明明还尚未修行,却已形成了剑域雏形,而且是如此…………恢弘复杂。” 少年面容清秀,声音更是轻灵,仿佛清泉流淌。 “坐”李牧摆了摆手。 红衣少年微微点头,坐到了李牧对面的石凳上。 而言夏站在角落,斜倚着凉亭的柱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凉亭里的两人。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不得不说,单论剑道天赋,你可在我所见之人中排进前五。” “哦?不是第一?”李牧眉头微挑。 “你不如我。”少年说的理所当然。 “剑域恢弘未必就是好事,太过繁琐反而是一种拖累,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过于执着眼前的景色。”https:/ 李牧没有回应,反而继续问道:“那另外几人是谁?” 少年沉默片刻,回应道:“一人是我师兄,不过剑道已断,一人……不修剑道。还有一人,你今晚会知晓。” 李牧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我不知你为何尚未修行,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不然……这剑道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红衣少年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李牧后起身走向亭外。 “不过也无妨,你们…………终究是不如我的。” 亭外风声静谧,雨幕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少年轻笑了一声,走出了凉亭。 只留下……一声只有李牧能听到的心跳声,如剑鸣,如鼓声。 李牧顿时一愣,随后叹了口气,轻笑了一声:“原来是剑胎已成,怪不得啊……” 就像李牧之前所说,诸多修士,剑客最为贪心。若不算特殊体质和剑术差距,剑客彼此间最明显的差距便是剑意之差。 通常来说,剑客先凝剑识,后聚剑图,随后是剑域,而剑域大成后,才有可能凝结剑胎。 李牧尚未修行,却初成剑域,红衣少年看上去也不比他大多少,但已经剑域生灵凝结剑胎,俩人皆是远超寻常意义上天才的妖孽。 不过不可否认,红衣少年的出现着实给李牧敲醒了警钟,哪怕他自己没有察觉到心中的一丝急迫。 还有一年的时间,待言夏参加祭祖大典后,他才能开始修行,原本他觉得自己不急,但现在想来还是太久了些。 一年的时间,对于真正的妖孽来说,足以脱胎换骨。 更别提那些星海之上的人物。 言夏看李牧有神色复杂,呆呆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不禁有些奇怪:“你在看什么?” 李牧沉默了会儿,犹豫道:“青春?” “青春?” “嗯,青春多么美好,无知无畏。每个人都是那么可爱,都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李牧表情有些奇怪,言语轻佻:“我在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青春的影子。” 第24章 忘川河水 “你没听闻过这雾气吗?” 颜兮月跟在李牧身后,看着身边游荡而起的雾气,略有些疑惑。 神念膨胀,是一种很难治愈的疾病,因为它的病根深植于人体的第三秘境,也就是识海。而除了极为稀少的术士外,大多数的修行者都并不会刻意的去修行识海方面的法诀。 但也是因为如此,识海修行的法决在基础三阶极其稀少,更会被大势力所垄断。所以唐国一定会有与之相对应的解决手段,而这飘荡在竹林间的白色雾气,既然能够腐蚀多余的神念,那么必定会被记录在书阁之中,那李牧又怎么会毫无听闻? “我翻阅过别院内的大多数古籍,其中也有几本杂记,记录了有关神念膨胀的例子和医治方式。”李牧一边在雾气中前行,一边回应道:“但其中大多数的手段都是一些抑制或剥弱神念的方法,通过外力和药物,来损害识海的成长,以达到控制神念膨胀的目的。” “但这些手段中,大多数太过依赖药物和外力,对识海本源有损。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无所谓,毕竟只要控制住神念的增长,活到可以修行的年纪,问题都可以解决。 我并不想通过外力,花费太多精力去削弱自己原本的天赋,所以我翻阅了许多古籍,最终得到了三种较为完美的解决手段。” 颜兮月眼神微亮,略有期待的看着前面的身影。 “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一种,就是找到一个修行境界很高的术士,通过识海的交汇,来引导神识凝聚成型。但这种手段要求比较苛刻,一方面需要病人完全的信任术士,同时这方式对于术士来说,也消耗很大。更何况……境界高深的术士,本就稀少至极。 而第二种手段,则比较苛刻,也比较痛苦,需要一定的天赋和恒心。神识也是我们的念头,当神识充盈的时候,我们会思维灵活,才思泉涌。而神识过载的时候,我们也会思绪混乱,灵魂割裂。 所以如果能够时刻不停的思考,磨砺精神。自然也会使得神识的数量消耗在一个可接受的范围之内,而且会使得神识从量变,转化成为质变,只不过……这样真的很累……” 李牧微微皱眉,心中也有些疲惫,这就是他所采用的的手段,而且坚持了……近三年的时间…… “那最后一种呢?”颜兮月蹙眉问道,李牧的前两种手段,一种需要强大的术士,另一种需要病人自身具备可以算是变态的毅力和恒心,这两种,都并不适合大多数普通的病患。 “最后一种?”李牧微微抬头,看向了眼前漂泊的白雾:“世间总有一些奇异的东西和灵物,其中正有一些,对于神念膨胀不仅有治愈之效,更有造化之功。” 颜兮月顺着眼前的雾气看去,心中有些意动。 “我所能了解到的,只有两种。”李牧继续向前,似乎在雾气之中寻觅着什么:“一种叫做归念珠,生于南海旋涡之眼,每逢风暴时节,才会孕育而成。是识海修士的圣物之一,有凝聚神识,开通第二识海的功效。另一种……叫做忘川水。” 颜兮月身体微顿,皱眉沉思片刻,回应道: “这忘川水,我的娘亲倒是跟我提起过。据说唐国西南,临近大泽,传闻中有一条名叫忘川的河流。取其河水,用以炼丹,可生死人肉白骨,是神灵赐予人类的圣药。 不过制成的丹药,却也有不可避免的副作用,很可能会引起识海的错乱。传说中的忘川河,穿梭于冥界和人间,把人们的前世今生记录在了每一滴河水之中。所以每一个服用了忘川河水的人,都有可能会记起一些从未经历过的事,或是遗忘一段自己经历过的回忆。 但从来都没有人证实过忘川河的存在,因为从来都没有人到达过那里。忘川河无影无踪,没有源头仿佛真的只存在于人们的言语中。 倒是也有古籍记载,忘川河流淌在云雾山脉的深处,那里非凡人所能触及。但每隔十年,就会有一小条支流穿过云雾外围,短暂的出现在唐境的一处山峰之中。” “嗯,”李牧闻言有些意外:“看来我们看到的,可能是同一本书。不过在我所看到的那本古书上,还有补充了些其他的细节。 忘川河水流淌于云雾之间,需以玉石器皿盛方,寻到水源出,以玉石之器具取其灵源,但切不可过于贪心,断其根源,有违天和。 而且如果毫无防范,直接接触忘川河水,很可能被河水侵染神识,侵蚀识海。” 颜兮月微微一愣,转头又有些疑惑:“可相较于上面两种手段,你这第三种看上去也并不容易多少,归念珠、忘川水,都只是传闻中的东西,哪怕在唐国,也是从未听闻有人得到过。” “是,我也从未听闻过有人得到过这两种东西。”李牧微微点头,但表情却又有些奇怪:“可在记录忘川河水的那本古籍上,却有人在书籍的扉页做了标注,时间是在五年前……” “有人做了标注?”颜兮月身体一顿,若有所思。 “没错,既然是传说之中的事物,怎么会突然有人仅凭推测就敢在古籍之上胡乱言语?以我看来……这忘川河水,早已经被唐国的某人得到过了,并且在研究使用过头,还有资格进入帝书阁,在古籍之上做了标注。” 颜兮月点了点头,眼神轻瞥,看着面前的白色雾气突然一愣,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面前的这个雾气……很可能和忘川水有关?” 李牧略作沉默,然后点了点头:“在这京都之内,有能力进入传说之地,并取出忘川河水的人……应该只有皇室了。而且我们面前的雾气所表露出来的特征,与记载的忘川河水很相似,更像是被极大程度的稀释过了一样。” “还有,在古籍中记载,忘川河水的每一条支流,都有一团灵源。灵源就像是无根的泉眼一般,源源不断的生产着忘川河水。当灵源生长到成熟期,就可以被切割成几份,也能分别存活,并继续成长。” 颜兮月抬起头来,眼神渐渐亮了起来,言语中尽是喜悦和期望:“那也就是说,如果我能得到一块忘川河灵源,就可以带回西域,救治那些患有神念疾病的孩子?” “或许……可以。”李牧不置可否,点了点头,眼神平静却又有一丝不易分辨的顾虑。 忘川河水,毫无疑问是极为珍贵的东西,更别提能够生产它的忘川灵源。相传有一种古方,用忘川灵源作为药引,可破镜固源,开辟第二识海。这种几乎有逆天之功的圣物,他背后的主人,在京都还能有几人? 甚至就这样毫无顾忌的把忘川河水散发的雾气,明明白白的放在这片竹林之中,根本不在意他人别有用心之举,那此人的身份,应该已经昭然若知了。 问题是,仅仅是普通的忘川河水,是否能对自己识海中的淡青色晶体能产生效果?如果不能,那是不是也需要……忘川灵源? 忘川灵源的生长时间有多漫长,李牧并不知晓,但哪怕它的主人再如何大方仁慈,也不可能一次拿出两枚幼生灵源吧…… 第25章 石桥 “我们到了。”李牧停下脚步,站在竹林的雾气之中。 颜兮月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的向四周看去,依旧是毫无变化的雾气,和若隐若现的竹林,看不出来任何其他的变化或是建筑的影子:“到哪了?” 李牧并未回应,而是右手轻抬,指了指面前的一棵青竹。青竹在雨丝的洗礼下郁郁葱葱,看上去生机盎然,但在李牧手指的地方,却有着一道明显的刻痕,看上去被刚被划过不久,似乎是某人刻意为之。 “我们……兜兜转转又回来了?”颜兮月微微蹙眉,很快便想到了李牧的意思。 这道刻痕是李牧在出发时留下的印记,为了指引方向,他在沿途的路上划刻了许多不同深浅和形状的刻痕。 “嗯,这是我们第三次路过这里了。”李牧点了点头:“第一次回到这里,我就稍微的改变了一下方向,但几次尝试后,依旧没什么改变。” “那怎么办?”颜兮月皱眉问道:“在这里不能使用神识,也看不到远处的路。但我能确定,我们一直在走直线,竹林里也没有什么干扰我们感官的东西。” “应该是阵法,术士的手段,并不需要干扰我们的感官,只要屏蔽我们的神识,有太多手段能够达到这种效果。” “阵法吗?”颜兮月点了点头:“倒是很可能,毕竟传闻里,唐国的几位大家,都和远古术士的传承有说不清的联系。” “但既然是阵法,就一定会留下生门,生门不一定是破阵之法,但也可以指引我们离开竹林。”李牧右手轻抬,接住了几滴从天空中落下的雨丝。 “那……生门在哪?我看四周并没有什么不同……”颜兮月摇了摇头,有些困惑。 李牧微微沉默,眼神看着手中的雨滴若有所思,片刻后才抬起头来,指了指半空之中:“在这儿。” “这儿?”颜兮月歪了歪头,顺着李牧手指的方向看去,半空之中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于是她也越发迷糊。 “这雨,下的太突兀了……”李牧转过身来,看向身旁击打在树林上的雨丝:“我们到竹林后,雨势明显已经缓和了不少,但当第二关要开始的时候,雨势却突兀的狂暴了起来……嗯,不对,是我们第一次进入竹林的时候,雨势就已经不对劲了起来。” 颜兮月闻言一愣,随后也注意到了什么,看了眼头顶的油纸伞,点了点头:“是,我刚进入竹林的时候,雨势一下子小了不少,就像是竹林和外面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样。我还以为是考核的阵法削弱了雨势,是对考生们的照顾。但这么一想,是有些奇怪。” “如果是为了考核顺利进行,完全可以用阵法隔绝雨幕,而且也没必要在第二关开始的时候,又撤掉了遮掩……让暴雨倾盆而下。” 李牧点了点头:“所以这暴雨,一定是在遮掩什么,或者说是……提醒我们什么……” 暴雨依旧磅礴,淅沥沥的雨声越来越没有章法,没有规律,狠狠的敲打在青竹上,飞溅的雨滴相互碰撞在了一起,雨幕之中雾气升腾。暴雨带来的声音压过了整个竹林,使得竹林像是被雨声掩盖了一样。 雨声?李牧眉头微挑,想通了问题的关键,既然这暴雨在竹林中的作用是掩盖什么,那在这片琴道考核中,除了声音,还有什么更值得遮掩的呢? 身旁的颜兮月也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两人相视一眼,然后默契的转过头去,对着漫天的雨丝,慢慢闭上了眼睛。 整片竹林变成了一片黑暗,在黑暗之中,一滴滴雨水从天空中砸落,在湿润的土壤中,溅起一圈圈波纹。波纹荡漾而开,彼此相撞,构成了一副杂乱无章的乐谱。 但在磅礴的暴雨之中,李牧却依稀抓到了一种另类,空灵的声音。它夹杂在雨声之中,或者说它本就由雨声构成,却又有些独特的与众不同。就像是所有的雨滴都是竖直从半空中落下,而它们,却在暴雨之中横向跳跃,舞动。 那种声音极其微弱,就像是雨滴相撞时的声音一样,平时可能会被神识捕捉到,但在雾气的遮掩中,一下子变得若隐若现了起来。 李牧张开眼睛,和身旁的颜兮月相视一眼,然后同时把目光投向了竹林的另一侧深处。 “听到了?”李牧微微挑眉。 “嗯,雨荷安生曲,是娘亲最喜欢的曲子。”颜兮月微微侧头,一头黑发随之洒下,飘荡在半空之中,上面亮银色的精细饰品微微闪动,映射出雨中的倒影。 “安生曲。”李牧微微一愣,他倒是的确听闻过这首曲子,或者说是他在别院之中看过曲子的琴谱,不过从来都没有亲耳听到过。 这首曲子的韵律和曲调,都有别于其他的曲子,但却又不让人感到突兀,反而像是真正的来自自然的雨声一般,让人格外的放松,安心。 李牧和颜兮月顺着雨声中若隐若现的曲声,向着另一侧的竹林中走去,他们顺着曲声越来越清晰,也在竹林中看似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他们有时向左,有时向右,有时甚至行走了一段距离,却又突然的掉头,李牧起初觉得有些麻烦,便放弃了在雨声中寻找那种独特的音调,但颜兮月却好像特别的熟悉,甚至着迷,毫不费力的从竹林中穿行着,脚步坚定而轻快。 李牧见状便只是紧跟在她身后,但耳边那个声音和曲子却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 终于,在李牧和颜兮月踏出某一步的时候,他们眼前的景物突然的消散而开。雾气、竹林、一切模糊的事物如同泡沫一样一下子破裂开来,眼前的景象突然清晰了起来。 身后是被浓雾笼罩的竹林,但在两人身前,却是一道横穿而过的清澈宽广的河流。雨丝从天而落,击打在河水的表面,敲击出了一种别样空灵的声音,声音混杂在一起,便构成了李牧耳中的曲子…… 而在河面之上,搭着一座墨黑色的古朴石桥,石桥的桥面很窄,而且上面布满了一层层的青石阶梯,通向河的对面。 在桥中心的位置,一抹白色的身影一步步的走在青石台阶上,缓慢而坚定的向着河对岸走去。 “王莫言?”李牧微微挑眉,看着那人胸口漂浮而起的十八道黑纹竹筒和他脚下漫长的阶梯,若有所思。 一道白芒微微闪烁,颜兮月腰间十六道黑纹的竹筒也漂浮而起,散发出一道蒙蒙白芒。而在她面前的河面之上,一阵轻微的扭曲后,一座同样狭窄,两边各却只有十六块青石阶梯,对结而成的桥面缓缓浮现…… 李牧微微一愣,瞥了眼自己胸口慢慢亮起来的破竹筒,心中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第26章 青玉魂石 竹林旁的清澈河流,墨黑色桥面之上,王莫言一身白衣,独自一人行走在青色的玉石阶梯中。他面若冠玉,表情平静,立于古朴的石桥上。微风拂过,素白色的长袍飘起,说不出的洒脱和写意。 白衣少年,濛濛细雨,古朴石桥,这几样东西构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王莫言矗立在这幅画卷的中央,衣袖飘飘,恍若神人。 他面目平静冷漠,只是看着脚下的青玉石阶,一步一步的向着河对面走去,就连刚刚从迷雾中走出的两人,也仿佛没有引起他丝毫的注意。在他的视线中,只有面前这十八道阶梯的石桥。 十八道黑纹,对应的便是十八道青玉石阶,走过了脚下的石阶后,便来到了石桥的正中,然后还有另外十八道石阶等待着自己,通向河对岸。 而王莫言身后河畔两人到达之前,已经来到了石桥的正中,也是最高点的地方。不过却不知为何,他没有再向前行进一步,只是站在石桥正中,平静的看着河对岸的方向。 颜兮月微微怅然,在身前漂浮于半空中的竹筒的引导下,走到了自己面前的十六道青玉石阶的石桥旁。 一道看似平平无奇的青色石阶就躺在自己的脚下,散发着濛濛的光晕,颜兮月看了眼自己身侧明显更高了一小结的石桥,还有石桥正中遗世独立的白衣身影,微微蹙眉,但还是没有犹豫多久,便一步向前踏去。 明亮精致的凉鞋落在青玉石阶之上,而在下一瞬,白纱少女眼中的光芒便暗淡了下来,仿佛神志被剥离了一样,不知道去到了哪里,一副失身落魄的样子。 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颜兮月眼中的色彩便恢复了过来,又充满了灵动和愕然。 “这是……青玉魂石?”颜兮月微微一愣,有些惊愕的自言自语道:“用青玉魂石来修建石桥?是不是……太奢侈了些啊?” 青玉魂石,是一种极为稀缺的矿物资源。无论是任何的国家还是大型宗派,都会对每一处青玉魂石矿极其重视和珍惜。虽然青玉魂石,单个本身的价值并比不上传说中神灵垂涎的那几种逆天矿物。但它总体的价值和意义,对于大型势力来说,却要重要的多。 因为青玉魂石,是极少数可以同时记录下来,体修的神通、炼气士的法术和术士的法决,三种来自于不同人体秘境的矿物之一。 而且它可以记录的极其完整,也能历经漫长的岁月不被磨损。更重要的是,它相对于那种缥渺不可见的传说之物,产量要更丰富些,许多大势力都会想方设法的拥有一条属于自己的青玉魂矿脉,以用来记录和传承法决。 但就面前的一块青玉魂石所构建而成的台阶,它本身的价值就完全可以在啊长安城的郊区,买下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所以颜兮月会对眼前石桥的奢侈感到震惊和疑惑,这么浪费……以吝啬闻名的唐国文阁大臣们,还不得谏言飞满整个长安啊? 而且……就在刚刚短短的一瞬,陷入玉石阶梯内的颜兮月,就从自己脚下的第一层青玉石阶中,得到了一段有些残破的琴谱。 “所以……要把每一篇残破的琴谱拼凑起来,才能通过石桥吗?”颜兮月皱了皱眉,有些理解了为什么王莫言会停留在石桥的中央,是在拼凑琴谱吗? 正当颜兮月觉得有些头绪,打算迈出下一步的时候,突然余光瞥到一旁,发觉自己的左侧,隐隐约约多出了一大坨奇怪的东西。但那一瞬间,她已经脚步拖动,踏在了下一道石阶之上,没有在转头看去的机会。 但在她被青玉石阶笼罩的那一瞬间,她隐约看到了自己的侧前方,那道缥缈出尘的白色身影,也是身体一顿回望了过来,好像有些莫名的疑惑和惊愕,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 李牧看着自己身前有些破旧朴素的乳白色竹筒漂浮在自己身前,表情平静,却眼角有些止不住的抽搐…… “那玩意儿……还能被称为桥吗?” 在李牧身前的不远处,本应该和颜兮月、王莫言脚下一样的河面上,却没有什么古朴的石桥的影子。只有一大块……半透明的淡青色墙壁…… “可以说是……墙壁吧?” 李牧走到自己面前的“石桥”旁,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不是墙壁又能是什么呢?难道把面前这一大块横平竖直,毫无弧度的东西称作桥梁吗? 王莫言和颜兮月脚下的石桥,都是由青玉石阶拼凑而出,在石阶的两侧,也都是虽看不出材质,但看上去也颇为不凡的墨黑色石材,修建而出的侧栏。而且在那些石材之上,还铭刻着复杂繁琐的精细花纹。 怎么看都颇为古朴、珍贵,像是经历了许多时间,依旧屹立不倒的上古名桥一般。 但自己面前的这块……长石头,怎么看都像是修建他们脚下石桥后,剩余下来的材料一样,干干的被摆放在河面之上。 这就是一整块被切割过的石头吧? 李牧嘴角抽搐,有些无可奈何,他现在在思考的是,自己到底……要从哪里登上面前的……“石桥”? 宽约两米,高度却足有四米还多……似乎是这块青色的大石头本身有些不服气,硬挺起身子,想要和身侧的两座细致精美的石桥比一比高度一样…… “搞什么啊?这刚想是……一大块横在河面上的墙壁吧?而且……这块破石头怎么颜色这么淡啊?还掉色是吧?” 李牧无语的摇了摇头,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第一关的后果,会体现在这里。他倒是认出了面前的青色石头,就是传闻中的青玉魂石。不过还是真的没有见过这么大块的…… 如果是纯粹没有被用过的,这么大一块的青玉魂石,应该都足够在长安城的繁华地段,买下一栋酒楼。 不过面前的石头,倒还算不上长安城里最大的一块,因为长安城里大多数的百姓,都在皇宫西城天书府外的广场上,见过一块体积更大的青玉魂石…… 那是一块石碑……石碑之上,铭刻了许多耀眼至极的名字…… 李牧叹了口气,却也不再犹豫,脚尖轻点地面,然后一跃而起,轻盈的……抓住了那块大石头的顶部边缘……然后费力的一点点的向上攀爬而去…… 是有些狼狈,失了风度,但李牧未曾修行,这个距离……也刚好是他所能够到的极限了…… 费力的撑起身体后,李牧才终于上了面前的青色石块,然后长叹了口气,抹了抹额头的雨丝。 他半坐在石块之上,放眼向前看去,才发现这块石头并不是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只有一整块。大约在河段中间的位置,有一小段空白的位置,把石桥分成了前后两段。 微风夹杂着细雨拂过桥面,李牧眼角一瞥看到了身侧的两座石桥,颜兮月已经站在了第二道阶梯的位置,有些错愕和傻眼的仰头看着自己。 而更远处,那道更复杂精细的石桥中央,那道冷清沉默的白衣身影,也回头看了过来,眼中意味莫名,在朦胧的雨丝中,看不清神情。 正当李牧想要做什么的时候,身体之下的淡青色石块突然亮起微微蒙蒙的光芒,将他包裹在内。只一瞬间,李牧便身体一晃,失去了意识…… …… 竹林深处的巨石之上,淡绿色的裙摆在雨丝中散发出微微的绿芒,将细雨隔绝在外,没有任何湿润的迹象。 而裙摆的主人,那个有些消瘦的绿裙少女,眼上的白布依旧平整干净,白布的尾端安静垂在少女墨黑色的长发中。 少女微微侧头,“望”向了对面的竹林,沉默片刻,轻轻的笑了笑,语气分外的平静淡然: “来了三个人吗?嗯,不对……后面好像还有两个人,也穿过竹林了。” “不过河上的声音……有些熟悉啊……是师伯新收的那个小哑巴吗?看来师伯这次还真的挺上心的,那我可不能太过火了啊……不然师傅会难办的……” “……” “……是不是还有个声音?” “……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了……” 第27章 琴曲、音符 “这琴谱……好怪啊。”颜兮月站在自己石桥的第五个台阶之上,侧头盯着下一个青色石头,眼睛清澈明亮。 细雨从半空中飘扬而下,滴落在她白皙干净的小手臂上。颜兮月微微蹙眉,右手指尖微微收紧,才发现自己手中的油纸伞早已经还给了那个有些吝啬的少年。 于是她犹豫片刻,右手轻轻一挥,一抹白光闪过,她柔顺的黑发间,一个明亮的银色饰品绽放出一道灰色虚影,然后从半空中落下,掉落在了她的手中。 是一件灰黑色的蓑衣,蓑衣由一种柔软的干草编制而成,光滑细腻,轻盈的像是纱布一般。 颜兮月双手轻抖,抚平了蓑衣上细微的褶皱,然后披在身上。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的头顶,在帽檐的阴影中,她轻轻地向右上方看去。 那颗粗糙庞大的淡青色巨石之上,身着青衣的少年盘膝而坐,眼中早已经失去了神采。 “和西域的琴谱不一样,从音律、声调、到琴曲,都有些怪异,就像是把一大堆音符扔到了一口锅里,无论怎么组合,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维和感……” 颜兮月微微蹙眉,谱曲原本就是很复杂,需要集中精力的一种工作。或许把残缺的琴谱拼凑起来要相对容易些,但当每一个音符,都让你从心底感到违和的时候,你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抗拒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极其熟悉的一首歌,却要求你必须时刻走调,而且还不能太明显…… 颜兮月将心中的怪异之感抛之脑后,然后继续向前踏去,同时她心底也有些疑惑和好奇。自己从青石台阶中得到的是残缺的琴谱,然后再将十六道残谱拼凑在一起。 可是……李牧的那座……算是桥吧? 只有一道台阶的话,那会怎么样呢?只是一个完整的曲子?这么简单的吗? 清风拂过,石桥上的少女眼中又一次的失去了神采,陷入了青石台阶之中。而在她右侧的长桥上,王莫言依旧站在原地,沉默的等待着什么…… 竹林中雾气飘散,两个身影渐渐同时出现在了小河旁,然后同时睁开了双眼。 李泗水微微一愣,看着面前的两座石桥,和……那个大石块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除了王莫言外,还有其他人会比自己更快。毕竟竹林中不能使用神识,而要在雨声中,辨别那种复杂至极的曲子,还是有些苛刻,但既然李牧和那个来自西域的少女是一起出发的话,倒是也勉强说的过去。 杨受成有些迷茫的挠了挠头脑,还搞不清楚面前的状况,他进入竹林后,就一直在白雾之中游荡,顺着雨声中的琴曲,寻找到了这里。而他鹿苑的两个师弟,则早早地便和自己分散开来,独自寻找走出竹林的路径。 “这是……第三关吗?这么简单?” 杨受成有些疑惑,他发现自己一路走来,竹林考核中的东西,都比想象的要简单些。第一关竹亭中的考题虽然有些另类,但并不算有多难,大多都在师傅的书屋中读过。 而第二关的安生曲,也有些太过明显了,在师傅的《万曲经》中,只能算是略微平庸的一类,甚至算不得出彩。 杨受成本来以为,夹杂在雨声中的琴曲,只不过是安抚考生心神的曲目,因为太明显了些。所以他竹林中找寻了许久,最终也没有发现熟悉的竹亭,才跟随着曲子来到了这里。 但……为什么只有面前的几人?其他人呢?难道是和自己一样,都还在竹林中找竹亭吗? 身前的竹筒微微亮起,在两人身前,两座同样有十七个青玉石阶的石桥浮现而出。 河畔的两人相视一眼,杨受成礼貌的笑了笑,但李泗水却并未回应,只是冷淡的回过头来,皱着眉头,一步踏上了自己的石桥之上。 杨受成倒也不恼,他本来就是那种随和没什么脾气的好好先生,所以他只是轻抚了抚自己墨黑色的鹿苑学袍,未作犹豫,便平静向着石阶的踏了上去。 微风拂过,细雨潇潇,河畔旁,又多了两个僵住的身影。 …… 王莫言孤身站在石桥正中,对于刚来的两人都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没有投去任何视线,只是冷淡地看着李牧脚下的巨大青石,无言的沉默着。 但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王莫言洁白的衣袖之下,右手指尖却不断的晃动着,指尖气流旋转,空气之间有着隐约可见的十几枚音符相互碰撞,然后凝结。 李牧依旧盘坐在青石之上,看上去好像昏迷了一般,但无人注意到,在他紧闭的双眼之下,一道淡青色的光晕一闪而过。 “这是……那块破石头记录的法决之地?” 李牧微微挑眉,看着自己身前无边无际的黑暗,他以一种灵体的形式来到了这里,漂浮在无所依靠的虚空中。 这里仿佛是一片无尽的空洞之所,除了黑暗别无他物,只有偶尔的光点在遥远的不知何处的虚空深处微微闪烁着,仿佛天穹中一闪而过的星火一样。 李牧沉默片刻,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向前飘去。在这无尽的虚空中,没有任何参照物的存在,连速度也失去了意义,只能看着远方隐约变大了些的光点,才能察觉到自己的确是在前行。 慢慢的,李牧在黑暗中看到了远方,点点星光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明亮,仿佛有着一片璀璨的星海,在等待着自己。 而就当李牧快要看清楚星海的时候,一道火红的流光从星海深处划过一道流光,向着李牧直冲而来…… …… “越来越怪了啊?”颜兮月站在自己石桥的第十三个青玉石阶之上,感受着自己识海中十余枚飞舞的音符,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真的来自一个琴谱之中吗?我怎么觉得它们好像并不认识呢?” “还是说……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完整的曲子?考核的要求……是让我们从这些音符中挑选出自己想要的?” 颜兮月摇了摇头,看了眼依旧紧闭着双眼的李牧,有些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按照理论来说,自己的每一个残破的琴谱都画作了一道道形状各异的音符,这些音符间彼此相关,却又相互排斥。 但如果李牧和自己的情况相同,那是不是说,在他脚下的那一大块青玉魂石里,也存在一枚特殊的音符?或者说是……一个完整的曲子? 颜兮月眨了眨眼睛,但并未停留,便想抬脚向下一个台阶迈去。这识海之中的音符,有些太过跳跃,比想象的难以控制。所以每踏上一个台阶,她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控制新得到的音符,甚至对它们进行简单的排序。 但右手的桥上边身影飘动,颜兮月好奇的向右看去,隔着王莫言的石桥,另一个十七阶的青玉桥面上,一个黑衣金边的身影平静的向着前方踏去。 “是……鹿苑的弟子?”颜兮月摇了摇头,没想到此人会走得如此之快,但她也并不在意,一步向前,继续走向了下一道台阶,然后闭上了双眼。 但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闭上双眼之后,那个鹿苑学子并未做任何停留,而是身体简单的一顿,便旁若无物的迈向下一个台阶……这道青玉石桥,对于他来说……仿佛真的只是一座普通的石桥而已…… 在杨受成身后,另一座石桥之上,李泗水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身旁的那道身影,看着他轻松写意的迈过一道道石阶,很快便路过了白纱少女,走向了石桥的最高处。 而李泗水他自己,仅仅才站在第三道石阶而已…… 杨受成目不斜视,表情安逸闲适,仿佛是观礼的游客一般,闲庭信步的走在雨中的石桥之上:“啧,这曲子的琴谱我也看过啊……” 身后的鹿苑弟子慢慢的一步一步接近了桥顶,但看上去就快被追上的王莫言却依旧冷漠平静,看上去没有任何惊讶,甚至没有分开一丝目光。 他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雨中,白衣轻飘,沉默地看着河对面的空地。在他负手的衣袖之中,五颜六色的十余枚音符渐渐有序的平静了下来,并……慢慢的被染成了白色…… 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气息,从王莫言的指尖慢慢的扩散而开…… 第28章 法诀、剑鸣 辽阔无垠的星空之中,闪烁着无数颜色各异的星火,它们被色彩斑斓的星芒所包围,构成了一条璀璨绝伦的星河。 星河之中,明暗交错,一道道星云若隐若现。在星河外围的地方,一道火红色的流星突然脱离了原有的轨道,向着星河之外飞去。 李牧就站在靠近星河边缘的地方,眼中看着那团火红色的流星向着自己直冲而来。 那团火红的流星带着一道细长的尾焰,在李牧的瞳孔中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庞大。 但李牧却并未尝试着闪躲,依旧冷静安稳。火红的光团越来越近,但靠的越近,光团中的景象也越清晰。 火红的光晕之下,并不是想象中的流星岩石,而是一团飘散凝集的雾气。雾气有些虚幻,缥缈如烟,在疾驰而来的流光里,安静平稳的有些突兀。 流光没有片刻停留,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径直的撞在了李牧同样虚幻的神念虚影上。 在流光与李牧相撞的那一刹那,它突然爆裂开来,化作了一团火红的雾气,将李牧的身影包裹在了其中。 李牧微微皱眉,看着眼前将自己笼罩在内的火红色雾气,他以神识虚影来到了这里,所以并没有原本肉体的知觉,只有神识的感应。 但他还是莫名的觉得,面前的雾气略有些湿润,也有些灼热,像是刚刚烧开的水雾一样。 李牧右手抬起,伸进了火红色的雾气之中,然后静静的看着自己原本透明的右手,渐渐的被侵染成了一抹朱红,像是被火灼烧了一样。 但他没有在意,而是继续向前,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后,李牧的整个右手臂都伸进了雾气之中,被染成了一片朱红…… 但就这样摸索了片刻后,李牧眼神突然一凝,伸到雾气中的右手紧紧一握,然后猛然回缩,从雾气之中,抓出了一枚……火红色的音符…… “这是……乐谱残篇?” 李牧微微一愣,看着眼前漂浮闪烁的火红色音符,而他被染成了一片火红的右手,也慢慢的被身体内的神识驱逐了出去。 面前的雾气依旧缥缈,但却明显的淡了些许,李牧眉头微挑,双手一同伸出,继续在雾气中摸索了起来…… 一炷香左右的时间过去,环绕着李牧的火红色雾气也渐渐的消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九枚火红色的音符,安静的飘荡在星空之中。 李牧伸出双手摆弄着眼前的音符,音符表面流光闪烁,似乎有着自己的灵性一般,但却对李牧没什么办法,只能顺着他的手指不断的飞舞着。 沉默片刻后,李牧有些奇怪的挑起了眉头:“破阵曲?是北方古国的战曲之一,但怎么被拆分成这样的不伦不类?好像……还掺杂了些什么其他的东西……” 李牧摇了摇头,看着眼前肆意飞舞的音符,沉默片刻后,右手猛然一握。 “嘭~嘭~嘭~” 九声沉闷的爆裂声相继响起,九枚火红色的音符在短短的几秒内,爆炸开来,仅留下了一团红白相间的星点。 李牧指尖微动,那团星点中白色的杂质渐渐被排了出来,最终在旁边的虚空中,凝聚成了一道虚幻的琴谱…… 悠长沉重的琴曲,在虚空中响起,琴声凌冽强劲,如同战场中的战鼓一般,让人不自觉的气血翻涌,这正是李牧所听过的《破阵曲》。 而在琴曲响起的同时,李牧面前剩余的火红色星点也开始缓慢的蠕动了起来,最终……凝结成了一本……古朴淡红色的古书。 “大道三千,术道以神识为根本,凝聚法则以温养识海,汲取灵魄孕育魂胎,渡万劫以凝练神格。成神之路漫漫悠长,吾辈愿以琴音作伴,历经业火而遥望神灵。 而此术名为《汲火术》,是为火中取灵之术,以神念沟通灵火,内可以灵火温养神识,淬炼神念,外可沟通火神,召唤虚影应对敌人。 《汲火术》是位列术法之中的五等法决,对神识天资并无太大要求,资质平庸的门内弟子亦可修习。” 李牧看着眼前的淡红色古书的虚影,微微发愣,他的确没有想到,夹杂在琴谱之中的……竟然是一种术士的法诀。 “五等法决吗?”李牧皱眉沉默片刻,然后转头看向了面前的无尽星海:“那是不是说……还有高等级的法决……” 在星海之中,一道道比刚刚火红流光,更加庞大凝实的星火明暗交错,不断的飞舞盘旋。 而在星海的更深层,李牧还隐约看到了几团庞大明亮的光晕,它们……像是亘古不变的恒星一样,矗立在星海深处,光晕四散,无声地笼罩着周围的星空。 李牧微微侧头,眼神明暗交错,然后轻轻的笑了笑,眯着眼睛挥了挥衣袖,把身旁的古籍留在了原地,转身向着星海深处掠去…… “大手笔啊……不过……我倒是的确……很喜欢学习,喜欢读书啊……” …… 青玉石桥之上,漫天的雨水顺着岩壁流淌而下,孤身挺立在石桥正中的王莫言依旧是白衣飘飘,气质出尘。 他表情平静的立在雨中,负手的衣袖里,清冽的气息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明显,甚至在桥正中的墨黑色石栏上,都结成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在他的左手边,颜兮月刚刚张开双眼,来到了自己的第十五道石阶之上,距离桥中心的最高点,只差一步的距离。 而他的右手边,那道只矮了半尺的十七道石阶的石桥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衣金边的鹿苑少年。 杨受成皱着眉头,似乎也遇到了什么难题,但他依旧只是沉思片刻,便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是……术法啊……我说怎么这么奇怪。” 但正当他抬手准备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在自己身侧的那座石桥之上,那个冷清出尘的白衣身影,轻轻的抬起来头。 漫天的雨丝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被定格在了半空之中。 翠绿的竹林中,突然下去了一场雪,洁白无暇的雪花仿佛是从半空之中出现的一样,降临在了竹林之中。它们在林中飘然而落,却在接触地面的一瞬,化作了一抹虚影。 李泗水微微一愣,他看着眼前飘舞的雪花,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头,在凝视着雪花片刻后,又突然身体一顿,目光死死的凝在了面前的两枚雪花上…… 这两枚雪花……好像……一模一样,没有一丝差别啊…… 雪花伴随着细雨而下,却压住了林中的蝉鸣,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 片刻后,寂静的树林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清冽的剑鸣…… 第29章 剑诀清雪 李牧则更是懒散,半眯着眼听着亭外的雨声,鼻尖清风流转,很是惬意。但一阵清风拂过,他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向了凉亭外的雨幕里。 清雨漫漫,亭外的石板路上,雨雾里一抹红色缓缓行来。 似缓实急,很快一人便踏入了亭内,言夏也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来此。 来人一袭红色长袍,并不使人感到扎眼,只给人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衬托着此人分外清秀的面庞,更有一种出尘之感。 一头长发随意的用一根红绳束在身后,更显洒脱。 “你是?”言夏略有些疑惑的看向面前的清秀少年。 清秀少年好似充耳不闻,只是一双干净的眼睛紧盯着角落的李牧,眼神奇怪,有疑惑,有茫然,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欣喜。 而李牧被这种眼光看的也有些发毛,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面色便陡然凝重了下来。 红衣少年看上去没有任何举动,而李牧却清晰的感到一柄锐利无双的长剑直刺而来。 剑势纯粹凝实,却又厚重无比,仿佛携山雨而来,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李牧左手虚抬,对言夏表示自己无恙。 而脑海中的河图轻轻一晃,同样是一柄虚剑凭空浮现,与之相撞到了一起。 外人毫无察觉,而凉亭中却怪异的起了一阵妖风。 亭中东楼上,两个少女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西北角的方向。 “是沐青来了?” “这么纯粹的剑意,应该是了,但另一人又是谁?难不成是书院之人?” 凉亭中的红袍少年面对李牧的回应,不惊反喜,眼睛一眯,红袍无风自动,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在凉亭中慢慢扩散。 而在李牧眼中,原本扑面而来的风雨忽然消散,但同时整个天空都黑暗了下来,一颗庞大到极点的红石自无尽的虚空中砸下,将李牧的虚剑瞬间碾碎。 红石仿佛是一颗流星,完全由剑意凝成,占据了整个天空。 李牧面色一白,没想到面前之人的剑识几乎凝成了实体。心念一动,河图一角陡然亮起。 一双墨黑色的瞳孔亮起,死死的盯住了面星辰般的红石。 然后一抹黑色自红石上闪过,只一瞬间,黑芒一闪,红石便突兀的消失在虚空中,仿佛被某种生物凭空吞噬了一般。 李牧面色平静,看向面前的少年,剑识反噬的滋味可是不好受,足够他喝一壶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红衣少年也只是面色一白,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甚至表情愈加奇怪,犹豫了片刻,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看上去毫无作为,但李牧却瞬间瞪大了双眼,但沉默了片刻,还是自嘲一笑,接受了面前少年的邀请,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眼时,两人依旧相对而立。 不过凉亭、湖泊和阁楼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血海炼狱,狰狞尸骸。 而炼狱之上,一张半透明的河图遮掩了天空,虽不如血海凝实,却映射森罗万象,繁杂至极。 李牧看着血海,少年凝视着河图,二人眼中皆是莫名的复杂。 片刻后,言夏单手托脸,看着面前的二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李牧沉默了片刻后率先开口:“是我小觑了这天下之人。” 而红衣少年闻言一愣,却没细想,而是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明明还尚未修行,却已形成了剑域雏形,而且是如此…………恢弘复杂。” 少年面容清秀,声音更是轻灵,仿佛清泉流淌。 “坐”李牧摆了摆手。 红衣少年微微点头,坐到了李牧对面的石凳上。 而言夏站在角落,斜倚着凉亭的柱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凉亭里的两人。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不得不说,单论剑道天赋,你可在我所见之人中排进前五。” “哦?不是第一?”李牧眉头微挑。 “你不如我。”少年说的理所当然。 “剑域恢弘未必就是好事,太过繁琐反而是一种拖累,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过于执着眼前的景色。” 李牧没有回应,反而继续问道:“那另外几人是谁?” 少年沉默片刻,回应道:“一人是我师兄,不过剑道已断,一人……不修剑道。还有一人,你今晚会知晓。” 李牧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我不知你为何尚未修行,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不然……这剑道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红衣少年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李牧后起身走向亭外。 “不过也无妨,你们…………终究是不如我的。” 亭外风声静谧,雨幕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少年轻笑了一声,走出了凉亭。 只留下……一声只有李牧能听到的心跳声,如剑鸣,如鼓声。 李牧顿时一愣,随后叹了口气,轻笑了一声:“原来是剑胎已成,怪不得啊……” 就像李牧之前所说,诸多修士,剑客最为贪心。若不算特殊体质和剑术差距,剑客彼此间最明显的差距便是剑意之差。 通常来说,剑客先凝剑识,后聚剑图,随后是剑域,而剑域大成后,才有可能凝结剑胎。 李牧尚未修行,却初成剑域,红衣少年看上去也不比他大多少,但已经剑域生灵凝结剑胎,俩人皆是远超寻常意义上天才的妖孽。 不过不可否认,红衣少年的出现着实给李牧敲醒了警钟,哪怕他自己没有察觉到心中的一丝急迫。 还有一年的时间,待言夏参加祭祖大典后,他才能开始修行,原本他觉得自己不急,但现在想来还是太久了些。 一年的时间,对于真正的妖孽来说,足以脱胎换骨。 更别提那些星海之上的人物。 言夏看李牧有神色复杂,呆呆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不禁有些奇怪:“你在看什么?” 李牧沉默了会儿,犹豫道:“青春?” “青春?” “嗯,青春多么美好,无知无畏。每个人都是那么可爱,都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李牧表情有些奇怪,言语轻佻:“我在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青春的影子。” 第30章 终见忘川 无尽的虚空中,无数的星点漂浮在黑暗里,一闪一闪,明暗错杂。 有的星点暗淡无光,体积渺小,游荡在星河的外侧;有的星点体积庞大,如同山岳一般,屹立在星河深处。在明暗交织的光晕中,一道道各色的流光疾驰而过,与色彩纷杂的恒星相互交映,构成了一片璀璨浩瀚的星海。 星海深处,靠近核心地带的一个体积庞大的灰色行星颤抖片刻,突然的爆裂开来,化作了一团庞大的灰色雾气。 雾气中漂浮着一些细微的固体颗粒,在星空之中微微的颤抖着。 片刻后,庞大的灰色雾气渐渐消散,一道虚幻的青色人影浮现而出,而在人影之前,十七道灰白色的音符慢慢的消融在了一起,幻化成了一本古朴的书籍。 李牧微微皱眉,看着自己布满灰色烟尘的躯体渐渐的恢复,一股隐约的虚弱之感从自己的体内涌了出来。 当他彻底的平静下来后,原本就虚幻的躯体,变得更加的缥缈了起来,看上似乎比刚来到这里时暗淡了不少。 “有点招架不住啊,”李牧抬眼看着面前无尽的星海:“这雾气对自己神识的消耗,比想象的要更严重些。” 眼神微微一闪,李牧摇了摇头,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古书之上。 “《冥河练骨法》,一等法诀,少见的用神识来淬炼躯体的手段。通过神识和特定的药剂辅助,可凝练骨体,有助于打通身体第一秘境,以魂入体,神体双修。” 李牧虚空中的灰色古书放在眼前,思索片刻轻叹了口:“这《冥河练骨法》倒是少见的神体双修之术,用神识淬炼骨髓,以达到聚精凝血的效果。这份法决,哪怕是在如今的中型门派,也足够作为压箱底的传承了……” “但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虽然法诀表面上是身体双修,但究其根本,还是以第三秘境的神识修炼为主,反哺于人体的第一秘境而已。单论身体强度,并不能比得上同阶的体修者。” 短暂的沉默后,李牧挥手抹散了面前的灰色书籍,眼中看向了星海的核心地带:“一路走来,所遇到的法决虽然都是以神识为主,但涉及的领域,却庞大的难以想象,体修、炼气士甚至是剑诀。这传承里,有一股悠久沧桑的气息,绝对不是几位唐国的大家所能掌控的……难道真的如我所想,是……皇室?” “这传承的确有点了不得,或许在星海深处,真的……有我想要的东西……” 李牧意识一动,简单的扫视了星海外围的光团后,继续向着星海深处的核心区域漂浮而去…… 但与此前的轻松随意不同,现在的李牧眼神中多了些谨慎和重视,小心翼翼的操纵着自己的灵体,避开了从星河外围飞来的流星,向着核心区域的光环中飞去。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李牧停下来漂浮向前的身体,停在了一道濛濛的乳白色光环之前。 光环由一层薄薄的霓虹多彩的雾气构成,雾气虚幻缥缈,某一刻如星云般灿烂,但下一刻却又纯净的如同初雪一般洁白。 雾气彼此相接,构成了一道闭环,将整个星海分割成了两个部分。光环之外,是星海的内外围,而光环之内,则是星海真正的核心区域。 这片星海,像是一个庞大的碎石堆,越靠近内环,陨石和恒星的体积就越大,而且其中蕴藏的法决也越复杂、珍贵…… 李牧站在核心区域的交界之处,透过濛濛的乳白色雾气向内看去,隐约之中,好像看到了几团庞大至极的光团,漂浮在光环之内,一涨一缩闪烁不停,仿佛是几颗永远不停跳跃的……心脏一样。 但李牧却并未太过在意,甚至眼神只在光团上短暂的停留了片刻,便收回目光,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面前的……雾气上。 他眼角眯起,微微侧头,没有任何犹豫,便一脚踏出,便掉进了面前的霓虹雾气之中。 “噗通~” 无实物的神念虚空之中,突兀的响起了一阵落水的声音。像是一粒石子掉落在了溪水之中。 沉溺,清凉,李牧在这神识的虚空之中,好像真的感觉到自己被清凉的水流包裹住了一样,有些异样的触感。 流水轻轻拂过自己的身体,自己好像真的溺水了一样,无法呼吸,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但当李牧觉得自己沉入雾气中,越来越深入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右手边的某处水流……轻轻的……蠕动了一下? 像是在溪水中的某种长条、滑腻的生物一样,缠绕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然后……身体周围所有包裹住自己体表的水流都突然蠕动了起来,水流……化作了一条条陌生的滑腻生物,把自己缠绕在内…… 自己……好像突然之间就掉进了某种生物的巢穴之中…… “咕噜~” 一种粘腻的声音从自己的右耳边响起,紧贴在自己的耳垂之上,像是某种生物张开了嘴,在吮吸着什么一样。 李牧身体依旧漂浮在虚空中,做不出任何的反应和挣扎,但他明显的感觉到,在那一声吮吸声响起的那一刹,自己的身体轻了些许,就像是那种东西,从自己的身体了汲取了什么一样…… “咕噜~咕噜~咕噜~” 一声声吮吸在包裹自己的水流中回荡个不停,滑腻的触觉缠绕在自己的身体周围,它们一瞬间便陷入的狂暴的燥乱之中,疯狂的蠕动和吮吸着…… 李牧勉强睁开眼睛,但眼前却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迟钝,自己的神识……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的消耗着…… 只是短短的片刻,李牧识海之中的湖水,便几近干涸。 霓虹雾气从识海的湖底慢慢的升腾而起,湖水在接触到雾气的一瞬间,便被诡异的分解吞噬不见。 湖底部的剑识土堆只剩下一小撮砂砾,而半空之中,原本璀璨亮丽的河图也彻底的暗淡无光,一闪一闪的明暗交错着。 霓虹雾气飘散而上,在湖水还并未干涸的时候,接触到了……湖面的淡青色结晶之上…… 然后,时间凝固了。 溪水之中,李牧紧闭双眼,嘴角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果然是……真正的忘川湖水啊……” 第31章 本命剑诀 李牧则更是懒散,半眯着眼听着亭外的雨声,鼻尖清风流转,很是惬意。但一阵清风拂过,他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向了凉亭外的雨幕里。 清雨慢慢,亭外的石板路上,雨雾里一抹红色缓缓行来。 似缓实急,很快一人便踏入了亭内,言夏也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来此。 来人一袭红色长袍,并不使人感到扎眼,只给人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衬托着此人分外清秀的面庞,更有一种出尘之感。 一头长发随意的用一根红绳束在身后,更显洒脱。 “你是?”言夏略有些疑惑的看向面前的清秀少年。 清秀少年好似充耳不闻,只是一双干净的眼睛紧盯着角落的李牧,眼神奇怪,有疑惑,有茫然,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欣喜。 而李牧被这种眼光看的也有些发毛,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面色便陡然凝重了下来。 红衣少年看上去没有任何举动,而李牧却清晰的感到一柄锐利无双的长剑直刺而来。 剑势纯粹凝实,却又厚重无比,仿佛携山雨而来,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李牧左手虚抬,对言夏表示自己无恙。 而脑海中的河图轻轻一晃,同样是一柄虚剑凭空浮现,与之相撞到了一起。 外人毫无察觉,而凉亭中却怪异的起了一阵妖风。 亭中东楼上,两个少女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西北角的方向。 “是沐青来了?” “这么纯粹的剑意,应该是了,但另一人又是谁?难不成是书院之人?” 凉亭中的红袍少年面对李牧的回应,不惊反喜,眼睛一咪,红袍无风自动,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在凉亭中慢慢扩散。 而在李牧眼中,原本扑面而来的风雨忽然消散,但同时整个天空都黑暗了下来,一颗庞大到极点的红石自无尽的虚空中砸下,将李牧的虚剑瞬间碾碎。 红石仿佛是一颗流星,完全由剑意凝成,占据了整个天空。 李牧面色一白,没想到面前之人的剑识几乎凝成了实体。心念一动,河图一角陡然亮起。 一双墨黑色的瞳孔亮起,死死的盯住了面星辰般的红石。 然后一抹黑色自红石上闪过,只一瞬间,黑芒一闪,红石便突兀的消失在虚空中,仿佛被某种生物凭空吞噬了一般。 李牧面色平静,看向面前的少年,剑识反噬的滋味可是不好受,住够他喝一壶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红衣少年也只是面色一白,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甚至表情愈加奇怪,犹豫了片刻,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看上去毫无作为,但李牧却瞬间瞪大了双眼,但沉默了片刻,还是自嘲一笑,接受了面前少年的邀请,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眼时,两人依旧相对而立。 不过凉亭、湖泊和阁楼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时无尽的血海炼狱,狰狞尸骸。 而炼狱之上,一张半透明的河图遮掩了天空,虽不如血海凝实,却映射森罗万象,繁杂至极。 李牧看着血海,少年凝视着河图,二人眼中皆是莫名的复杂。 片刻后,言夏单手托脸,看着面前的二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李牧沉默了片刻后率先开口:“是我小觑了这天下之人。” 而红衣少年闻言一愣,却没细想,而是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明明还尚未修行,却已形成了剑域雏形,而且是如此…………恢弘复杂。” 少年面容清秀,声音更是轻灵,仿佛清泉流淌。 “坐”李牧摆了摆手。 红衣少年微微点头,坐到了李牧对面的石凳上。 而言夏站在角落,斜倚着凉亭的柱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凉亭里的两人。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不得不说,单论剑道天赋,你可在我所见之人中排进前五。”https:/ “哦?不是第一?”李牧眉头微挑。 “你不如我。”少年说的理所当然。 “剑域恢弘未必就是好事,太过繁琐反而是一种拖累,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过于执着眼前的景色。” 李牧没有回应,反而继续问道:“那另外几人是谁?” 少年沉默片刻,回应道:“一人是我师兄,不过剑道已断,一人……不修剑道。还有一人,你今晚会知晓。” 李牧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我不知你为何尚未修行,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不然……这剑道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红衣少年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李牧后起身走向亭外。 “不过也无妨,你们…………终究是不如我的。” 亭外风声静谧,雨幕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少年轻笑了一声,走出了凉亭。 只留下……一声只有李牧能听到的心跳声,如剑鸣,如鼓声。 李牧顿时一愣,随后叹了口气,轻笑了一声:“原来是剑胎已成,怪不得啊……” 就像李牧之前所说,诸多修士,剑客最为贪心。若不算特殊体质和剑术差距,剑客彼此间最明显的差距便是剑意之差。 通常来说,剑客先凝剑识,后聚剑图,随后是剑域,而剑域大成后,才有可能凝结剑胎。 李牧尚未修行,却初成剑域,红衣少年看上去也不比他大多少,但已经剑域生灵凝结剑胎,俩人皆是远超寻常意义上天才的妖孽。 不过不可否认,红衣少年的出现着实给李牧敲醒了警钟,哪怕他自己没有察觉到心中的一丝急迫。 还有一年的时间,待言夏参加祭祖大典后,他才能开始修行,原本他觉得自己不急,但现在想来还是太久了些。 一年的时间,对于真正的妖孽来说,足以脱胎换骨。 更别提那些星海之上的人物。 言夏看李牧有神色复杂,呆呆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不禁有些奇怪:“你在看什么?” 李牧沉默了会儿,犹豫道:“青春?” “青春?” “嗯,青春多么美好,无知无畏。每个人都是那么可爱,都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李牧表情有些奇怪,言语轻佻:“我在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青春的影子。” 第32章 术宗传承 一片苍茫的黑色土壤中,李牧有些疑惑的睁开了眼睛,似乎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问题。 不过沉默片刻,他还是摇了摇头,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祭坛和光团之上。 一枚略有些微弱的光团从半空中微微闪烁,漂浮在了李牧的手边,绽放出微弱的褐色光晕。 李牧微挑眉头,眼中有些期颐,右手向前伸出,伸入了光团里。 “开奖时刻……这核心区域的奖励,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光团随着李牧的指尖触碰,在短暂的颤抖后,像一个气泡一样,“啵”的一声,破裂开来。 二十六枚纷杂的褐色音符飘荡而出,在半空之中盘旋片刻后,闪烁着凝结到了一起,化作了一本褐色的古朴书籍。 “《土灵典》,三等术典。藏经阁四小灵典之一,源于原始术经《五神灵经》的残篇。 以神识沟通土灵,淬炼识体,使得本源神识悠长厚重,更加稳固,对于心魔和其他污染源质有极强的抗性。https:/ 虽不属于偏于进攻属性的修行术典,但作为初修者根基法决,再为稳妥不过。 附带典籍神通——山摇术。” 李牧眼神微微一闪,这三等的《土灵典》,对他来说,倒并没有太多的吸引力。但被划为上古圣经级别的《五神灵经》,他可是如雷贯耳,闻名已久。 《五神灵经》,是传闻中远古术士大能所创造的圣经。以最本源的五种元素,凝聚五灵,以通神境。 尽管无论是修行术法的难度、攻击术士手段,还是神识的底蕴,修行《五神灵经》的术士,在同等级修行了圣经级别的术士中,没有一样有明显突出的优势。 但它却依旧是最全面,最完美的修行术典,它的强大之处,在于稳定性。据传闻,在上古大能中,修行过《五神灵经》的术士,占据了五成以上的数量。 几乎有一半的大能,都是以《五神灵经》为根基,在破镜之后,才转修的其他功法。只要天资足够,《五神灵经》便是最稳妥的通向上境的修行术法。 而且……《五神灵经》还有一个最为逆天的法诀,被称为——五神秘境。 自古以来,术士都是和炼气士一样,以繁杂多样的攻击手段闻名。 炼气士在每一个阶段,都可以修改自己修行的功夫,不断的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径。而且炼气士也是所有修行者中,手段最为繁杂、多变的修行者。而且有着无数种强大的法诀,并不依赖于炼气士本身的功法便可修行,这也是炼气士手段华丽且纷杂的主要原因。 术士在这一方面和炼气士很像,但两者之间却也有着最为清晰的不同,那就是术士特有的……本命神通。 本命神通,是每一个术士最根本,也是最强大的手段,它是所有术士的最后底牌,有着一瞬间改变战局的可能。 但作为术士的根本底牌,本命神通的修行,也有着特别的数量限制。一个普通的术士,一般来说最多拥有三种本命神通。 本命神通与人识海中的三魂相连,第一神通起源于人魂,第二神通根植于地魂,而第三神通则孕育于天魂之中。 或许还有极少数的妖孽,先天拥有,或者通过后天圣物、和术典的修行,拥有了第二识海甚至是第三识海。 但任何的附属识海,都要花费无数的奇珍异宝和心血来开辟,而且每一个附属识海,依旧只能多孕育一种新的本命神通。 而这时候,世人们自然也就了解了《五神灵经》的‘五神秘境’的恐怖之处。 五神秘境,不只是在术士的本源识海之外,另开辟一个新的识海,而且新的识海中,会孕育出五个“元素虚影”。 每一个元素虚影,都与本源识海相连,都可以承载……“半个”本命神通。元素虚影所承载的神通,虽然比不上这种的本命神通,却也依旧要比普通的术法强大太多,也因此它们被称之为——小神通。 李牧看着眼前的《土灵典》,眼神明暗交错,犹豫片刻后,还是挥散了面前的褐色书籍。 他并不是心如止水,不在乎《五神灵经》的诱惑,而是《土灵经》只不过是一本残篇而已。 藏经阁四小灵典之一,也就意味着至少是五行缺一,无论缺的是哪一份残篇,都使得这灵典的价值大打折扣。 源于上古的最原始的圣经之一,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再想要寻找到最后的残篇,那依靠的可能只有虚无缥缈的命运了。 更何况,集齐了五本残篇,也不是意味着就得到了完整的《五神灵经》。《五神灵经》最核心的法决,是五行共通周天之术,缺乏了沟通五行的关键,这也使得完善圣经的难度增加到了另一个程度。 李牧眼神内敛,略作犹豫,便继续向着核心地区走去。 “《摩挲典》,二十九道纹路,二等法典。” “《游云残经》,三十四道纹路,一等法典。” “《清雪剑典》,三十六道纹路,一等法典。” “清雪剑典?”李牧眉头轻佻,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剑术传承,在所有的传承里,也绝对是最顶级的法决。以我现在的神识状况,这也应该是最合适的法决了。” 淡白色的古书漂浮在李牧的面前,在短暂的思索后,李牧突然身体一顿,然后转过头来,将目光凝固在了一旁的祭坛之上。 “残经,术典,原来是这样啊……” “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试炼之地,而是……远古术宗的一个传承之地啊……” 李牧眼中灵光一闪,脚步迅速的向着一旁的祭坛边缘走去:“术宗传承,怎么可能只有典籍,而且这里绝对不是唐国大家能够有资格掌控的地方。这种上古宗门的遗迹,只有皇室或者……杜首辅才有权利开放给长安学子……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试炼,而是某位大人物,送给长安学子的一份……大礼啊……” 灰白色的祭坛之旁,李牧眯起双眼,眼中是看不到的清冷和宁静,他缓缓伸出右手,抚在了粗糙的石壁之上,唇齿轻吐,传出来一阵诚挚凝重的声音:“吾辈术士,当以神念为本,遥望星空之外,念怀万家灯火。” “万劫渡尽,终归星海,迷雾之外,吾即……神明。” 湿润的土地上,原本青灰色的石壁迅速被一抹黑色侵染,一道道繁琐的符文,在石壁表面浮现而出,然后飞掠到了半空之中,凝现出了一本……虚幻庞大的书影…… “……《古道琴经》……” 第34章 神话生物、术宗 李牧则更是懒散,半眯着眼听着亭外的雨声,鼻尖清风流转,很是惬意。但一阵清风拂过,他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向了凉亭外的雨幕里。 清雨慢慢,亭外的石板路上,雨雾里一抹红色缓缓行来。 似缓实急,很快一人便踏入了亭内,言夏也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来此。 来人一袭红色长袍,并不使人感到扎眼,只给人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衬托着此人分外清秀的面庞,更有一种出尘之感。 一头长发随意的用一根红绳束在身后,更显洒脱。 “你是?”言夏略有些疑惑的看向面前的清秀少年。 清秀少年好似充耳不闻,只是一双干净的眼睛紧盯着角落的李牧,眼神奇怪,有疑惑,有茫然,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欣喜。 而李牧被这种眼光看的也有些发毛,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面色便陡然凝重了下来。 红衣少年看上去没有任何举动,而李牧却清晰的感到一柄锐利无双的长剑直刺而来。 剑势纯粹凝实,却又厚重无比,仿佛携山雨而来,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李牧左手虚抬,对言夏表示自己无恙。 而脑海中的河图轻轻一晃,同样是一柄虚剑凭空浮现,与之相撞到了一起。 外人毫无察觉,而凉亭中却怪异的起了一阵妖风。 亭中东楼上,两个少女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西北角的方向。 “是沐青来了?” “这么纯粹的剑意,应该是了,但另一人又是谁?难不成是书院之人?” 凉亭中的红袍少年面对李牧的回应,不惊反喜,眼睛一咪,红袍无风自动,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在凉亭中慢慢扩散。 而在李牧眼中,原本扑面而来的风雨忽然消散,但同时整个天空都黑暗了下来,一颗庞大到极点的红石自无尽的虚空中砸下,将李牧的虚剑瞬间碾碎。 红石仿佛是一颗流星,完全由剑意凝成,占据了整个天空。 李牧面色一白,没想到面前之人的剑识几乎凝成了实体。心念一动,河图一角陡然亮起。 一双墨黑色的瞳孔亮起,死死的盯住了面星辰般的红石。 然后一抹黑色自红石上闪过,只一瞬间,黑芒一闪,红石便突兀的消失在虚空中,仿佛被某种生物凭空吞噬了一般。 李牧面色平静,看向面前的少年,剑识反噬的滋味可是不好受,住够他喝一壶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红衣少年也只是面色一白,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甚至表情愈加奇怪,犹豫了片刻,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看上去毫无作为,但李牧却瞬间瞪大了双眼,但沉默了片刻,还是自嘲一笑,接受了面前少年的邀请,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眼时,两人依旧相对而立。 不过凉亭、湖泊和阁楼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时无尽的血海炼狱,狰狞尸骸。 而炼狱之上,一张半透明的河图遮掩了天空,虽不如血海凝实,却映射森罗万象,繁杂至极。 李牧看着血海,少年凝视着河图,二人眼中皆是莫名的复杂。 片刻后,言夏单手托脸,看着面前的二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李牧沉默了片刻后率先开口:“是我小觑了这天下之人。” 而红衣少年闻言一愣,却没细想,而是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明明还尚未修行,却已形成了剑域雏形,而且是如此…………恢弘复杂。” 少年面容清秀,声音更是轻灵,仿佛清泉流淌。 “坐”李牧摆了摆手。 红衣少年微微点头,坐到了李牧对面的石凳上。 而言夏站在角落,斜倚着凉亭的柱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凉亭里的两人。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不得不说,单论剑道天赋,你可在我所见之人中排进前五。” “哦?不是第一?”李牧眉头微挑。 “你不如我。”少年说的理所当然。 “剑域恢弘未必就是好事,太过繁琐反而是一种拖累,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过于执着眼前的景色。” 李牧没有回应,反而继续问道:“那另外几人是谁?” 少年沉默片刻,回应道:“一人是我师兄,不过剑道已断,一人……不修剑道。还有一人,你今晚会知晓。” 李牧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我不知你为何尚未修行,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不然……这剑道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红衣少年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李牧后起身走向亭外。 “不过也无妨,你们…………终究是不如我的。” 亭外风声静谧,雨幕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少年轻笑了一声,走出了凉亭。 只留下……一声只有李牧能听到的心跳声,如剑鸣,如鼓声。 李牧顿时一愣,随后叹了口气,轻笑了一声:“原来是剑胎已成,怪不得啊……” 就像李牧之前所说,诸多修士,剑客最为贪心。若不算特殊体质和剑术差距,剑客彼此间最明显的差距便是剑意之差。 通常来说,剑客先凝剑识,后聚剑图,随后是剑域,而剑域大成后,才有可能凝结剑胎。 李牧尚未修行,却初成剑域,红衣少年看上去也不比他大多少,但已经剑域生灵凝结剑胎,俩人皆是远超寻常意义上天才的妖孽。 不过不可否认,红衣少年的出现着实给李牧敲醒了警钟,哪怕他自己没有察觉到心中的一丝急迫。 还有一年的时间,待言夏参加祭祖大典后,他才能开始修行,原本他觉得自己不急,但现在想来还是太久了些。 一年的时间,对于真正的妖孽来说,足以脱胎换骨。 更别提那些星海之上的人物。 言夏看李牧有神色复杂,呆呆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不禁有些奇怪:“你在看什么?” 李牧沉默了会儿,犹豫道:“青春?” “青春?” “嗯,青春多么美好,无知无畏。每个人都是那么可爱,都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李牧表情有些奇怪,言语轻佻:“我在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青春的影子。” 第35章 宣纸上的师兄 “《古道琴经》啊……”李牧皱起眉头,看着半空中越来越凝实的书籍:“怎么偏偏是这本……” 术宗为上古术士最鼎盛时期建造的宗门,其内阁和传承几乎可以说是灿若繁星,哪怕是“经”级别的术法,也是数不胜数。 而其中最为出名的几本《经》,都被列在了上古圣经的榜单之中,比如此前提过的《五神灵经》,便是由术宗的一位峰主所创。 但也有几本相对来说并不能算得上是顶级圣经的经书,也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流传了下来,甚至名声更盛。 《古道琴经》,便是这些经书中的一本,与它齐名的,还有另外三本“奇经”。分别是《幽木棋经》、《北陵书经》和《青木画经》。 这四本经书被归在一起,列为了术宗的“四大奇经”。但这几本经书经久岁月,依旧流传至今的原因,并不是它们的功效多么强大,逆天。 而且这四本书,都是……被诅咒的经书。 传闻中的术宗建造在云雾山脉的外围,由十余座山峰连接而成。除了云雾最深处的主峰外,另外的十余座山峰都有着自己的独立传承,和一位掌控传承的峰主。 在这些山峰中,又有四座山峰最为陡峭,高耸,其峰内,弟子也是最多。 因为这四座山峰,代表着当时术士修行的四种最为主流,也是最庞大的术士群体——琴、棋、书、画。 琴棋书画四峰,既是术宗最根本的四门传承,也是通向主峰的唯一路径,而且每座峰的山主,也是术宗的四位副宗主。 但和其他峰相比,琴棋书画四峰却又有着一件极其特殊的特点,那就是……四座山峰的本源经书,只有峰主一脉可以修炼,其余的弟子,都会被安排到其他的山峰或者藏经阁内,挑选其他的经书。 起初刚入门的术宗弟子,都有些疑惑,认为是术宗高层对他们的考验,只有最优秀的弟子才能配得上四峰传承,但后来他们却发现,事实并不是如此。 四峰的本源经书,其实是……被诅咒的经书。 每一个修行了四峰源经的弟子,只要离开了术宗的云雾范围,都会在不久之后遭遇一些莫名其妙的危机,甚至哪怕一直待在宗门里,也会……诡异至极的暴毙而亡。 只有每任峰主和嫡系弟子,才有些许抵御这种无影无形的诅咒的能力,但却也终身不得离开术宗。 四峰源经,对于普通的弟子来说,早已经成为了四本禁书。 哪怕术宗的弟子大都清楚,术宗四峰的本源经书,是术宗开宗本经《术源经》的四本分支,而《术源经》也是至今最为古老的圣经之一。 后来隐约有传闻,其实被诅咒的经书并不是四峰的经书,而正是《术源经》本身。 诅咒《术源经》的那个人,或者说是那个生物,那个生灵,就躺在术宗弟子们的脚下,是那个第一个被弑杀,早已经死了很久的……神话生物。 参与了那场战争的大部分古术士……都修行过这本最原始的《术源经》。 而修行了《术源经》和分支的弟子们,都被那个死去的神话生灵……永远的诅咒着。 当然,也有人说,只是那个生灵的诅咒,并不能拥有如此诡异而持久的效力,更可能的是,这个诅咒,来源于神话生物的共同意识。这是它们铭刻在世界上的诅咒,诅咒于第一个弑神,冒犯了它们威严的生灵。 哪怕时间流逝变迁,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之后,依然没有术士能确定那个来自于神话生灵的诅咒,是否已经消散。 而四峰的镇峰源经的故事,也慢慢的变成了一个上古趣闻,流传至今。 尽管知晓四峰经书名字的人很少,但巧的是……李牧读过很多书,而在那间辉煌庞大的帝经阁内,恰好就有一本上古趣闻,记载了这个故事…… 李牧平静的站在了原地,上古的奇经出现在面前的祭坛之中,是有些让人吃惊。但对于他来说,需要思考的是祭坛背后意味着什么。 四座祭坛,四本经书,哪怕是在整片大陆上,也可以勉强算是一个顶级的术宗遗迹了,那有资格掌控这个遗迹的人,又会是谁? 四位唐国大家?自然是不够资格,或者在他们身后,还有更深的推动者。 可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把这个对于术士来说,无比珍贵的宝库,就这样毫无遮掩的摆在了竹林之中?甚至是《古道琴经》,他……想要做什么? 李牧沉默片刻,突然灵光一闪,身体一顿,想起了自己忽略的问题。 这片空间之内,只有……自己一人。这也就意味着,这个传承,或许并没有开放给所有的考生。 那些没有通过竹林的考生,没有资格踏上石桥,而那些踏上石桥的人,却又有属于自己的考核? 至少……应该和自己不同。 或许关卡的设计者,也不会想到,竟然会有考生在一一道关卡没有得到哪怕一道纹路,却能够走到这里…… 自己应该算是钻了考核的漏洞。 而且,能够来到这片星海的考生,又有几人能够通过身后的那道霓虹雾气,来到这祭坛之前? 这几本经书,应该本就不是准备给考生的…… 李牧想到这里,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后又向着其他三座祭坛走去,他想要确定一些其他的猜想。 漆黑的土地之上,一道道庞大的书影从不同的祭坛上方缓缓浮现,闪烁着不同色彩的光晕。 《幽木棋经》、《北陵书经》…… 李牧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浮现在半空中的三本经书:“果然,唐国四大家和四本奇经,看来这背后还有一些有趣的故事,真的有人敢修行这被诅咒的经书了……” “但……对我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被诅咒的经书,我可没什么兴趣。那就凑合着选一本剑典,也足够应付基础三境的修行了……” 正当李牧平静的转过头来,看着最后一道书影亮起的时候,却微微一愣,有些错愕的愣在了原地。 “……《小木源经》?怎么不是《青木画经》……被诅咒的四本经书……缺了一本?” 第36章 第三关 正午时过,一片细雨中诗会的气氛被推向了高潮,先是画圣青澶亲至,落座于东楼之上,引起一阵文人欢腾。 而后是琴法大家谷老,再后来唐国大祭酒,诸位皇子接连落座。 但最出乎一料的还是传闻中共游海外的两位大家——书生墨折、棋痴谷通的到来。 这一下子,唐国琴棋书画四位大家竟于此到齐,难怪让亭外文人才子如此激动。 而四人仿佛约定好了一般,各居一方,东西南北皆有一青色凉亭,而四人同样带了一位年岁不大的弟子,坐于凉亭前,静静的等待着。 “这是作甚?”李牧不明所以。 “这是在等其他人挑战。”言夏在一旁解释道。 “挑战?” “二哥说的,几位大家身份尊贵,自然不会随意出手,只能每人派出一位亲传弟子,只要你能胜过他们,便可进亭与大家一叙。” “谁都能挑战?那要比到什么时候?” “当然不会,你看。”言夏伸手遥遥一指,此时四位少年面前都多了一些奇怪的布置。 “琴道要敲响魂钟、棋道需解开残局、书道要勾成符咒、画道则需点亮色盘。然后才有资格挑战他们的亲传弟子。” “嗯,有点意思。”李牧耷拉着眼,口中敷衍道。 “不过说真的,大部分的人其实根本没想过能比得上四位大家的亲传弟子。”言夏看着四个凉亭外聚集起的人们说道:“只是能通过这几处考验,便也能载誉而归。” “毕竟,几位亲传弟子可都是万中无一的天才,还自幼受大家调教,如果输给名声不显之人,说出去也不好听。” 正如言夏所说,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亭外围绕的人越来越多,却始终无人拿到挑战的资格。 李牧也坐在亭中,看着细雨下的几处凉亭,和端坐的几位少年,若有所思。 虽然直至傍晚,凉亭外依旧无人能够解开几位大家的考验,更别提走入亭中。但另一处同样热闹的地方还是分出了结果。 东楼皇家居所,一处阁楼二层上,两位少女卓然而立。 洛理目光清冷,秀眉微蹙,看着楼下平台上胜出的三位少年,默默无言。 而沐沐也是轻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倚在一旁的柱子上。 “洛理,要不……” 一旁的太子李顾城挠了挠头,满脸苦涩,父皇安排的这差事,唉。 另一旁的二皇子李墨之换上了一身黑衣,倚在角落,嘴角含笑,一幅看热闹的样子。 安静了片刻后,白衣少女缓慢但明确的摇了摇头。 太子也是早已预料了这个局面,只得叹息一声:“我知道你不想如此,但毕竟是父皇吩咐下来的,你总要选一个不是?” “至少……你要给我个理由吧。” 依旧沉默,不过就当白衣少女看了眼远处的四个凉亭,有所意动时。 东楼旁的一处墨黑色的小木屋内,一盏油灯点亮,一抹微弱的烛光轻轻透出窗纱外。 而如此微弱的变化,却仿佛让整个太生湖为之一静,就连原本端坐于亭外的几个少年也不禁将目光看向了那个不起眼的小屋。 而言夏反应更是迅速,拉着李牧便向东楼的方向赶。 “书院,好戏要开始了。” 一时间人流涌动,原本围观凉亭的众人一下子便空了大半,书院的名头可着实有些过于耀眼。 李牧跟着言夏来到一处视野开阔之地,却不禁将目光投向了一处角落。角落的阴影中,一抹红色悄然消失。 小木屋依旧安静,也不见剑阁之人,众人只得将注意力放在了楼下平台上的三位少年身上。 毕竟二公主的伴生郎之事,在京都贵人里也是无人不知,而且听闻再过不久,二公主也要参加书院考核,所以事情就更加有趣了起来。https:/ 面对如此多的目光,楼台上的少女依旧平静,只是瞥了眼小屋的方向,轻声说道:“既是父皇谕旨,我自然遵从。但伴生郎与皇子伴余生,我一心向道,可以不在乎其品行如何,但至少……要能跟上我的脚步吧?不然何谈相伴?” “这……”太子听闻也是无言,只能苦笑,听起来简单,自己这妹妹的天赋,可是有些……骇人听闻。 雨幕里,突然响起一声剑鸣,清晰、纯粹,压过了雨声。 一抹红色于平台上陡然浮现,甚至少有人察觉,角落的李牧却不自觉眯了眯眼睛。 但还未等那抹红色彻底浮现,一道庞大的剑气便一冲而起,仅仅是余波便将原本平台上的三人震飞了出去,如同破布般掉落下了平台。 剑气消散,众人惊愕的发现,正中所立之人是一清秀瘦弱的红衣少年。 “沐青,你这是何意?” 楼上的太子负手皱眉,面容不似以往的温和,目光平静,却深邃威严。 但正中的红衣少年却是毫不在意,发丝轻扬,声如清泉:“启禀太子殿下,我觉得公主所言很有道理,大道漫长,即便不顺心,但求有始有终。” “仅凭这几人,恐怕还不配伴公主余生。” 太子未作声,反倒是一旁的二皇子轻笑了一声:“那你觉得谁配得上?” “我” 沐青毫不犹豫,目光坦荡,仿佛理所当然。 而二皇子嘴角勾起,目光冰冷的看着面前的红衣少年,一字一字说道:“可我觉得你也不配。” 二皇子此言一出,全场皆惊,能来到此处,自然都明白沐青是何人,剑阁几百年来天赋最高之人,几剑便将上代持剑者温陌击溃。 如此天资,还配不上二公主?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白衣少女仿佛闻所未闻,甚至坐到了一旁,读起了手中的竹书。 只有场中心思缜密的几人察觉到了此刻气氛的微妙。 “木子,你笑什么?”言夏挥舞着拳头,看上去兴奋异常,却不经意间瞥到了一旁偷笑的李牧。 “我笑,这沐青的演技和二皇子比起来,还是拙劣了些。” “演技?演给谁看?”言夏茫然问道。 “谁知道呢?”李牧摇了摇头:“可能是……书院吧。” 随后又想起沐青提到的三人,一人应该便是书院来人,一人看样子很有可能便是这二公主了,还有一人是他师兄… “温陌?怎么那么耳熟?” 第37章 莫言 “相公,这婴儿,不知道是谁遗弃在门前的,这么大的雪,为人父母也是真的能狠下这心啊……” “唉,如今这个年头,刚刚挺过旱灾,又遭遇了如此大的暴雪。难民遍地,大部分的人都自顾不暇,难以果腹。难民中的那些人,没有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那些脏晦之地换取食粮,也算是还存有一丝良心了……” “那这婴儿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置之不理吧?这么冷的天,这孩子一定是冻坏了,连哭都没力气了,唉,真可怜……” “……那就……留下了吧,也就多双筷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好也给诚儿当个伴……” “嘻,那可好啊,我们的诚儿,以后就有个弟弟了……你别说这孩子眉眼长得倒是真挺好看的,我们该给他起个什么名字。” “这小子,从进门就一直瞪着我,我看可不是没力气了,瘪个小嘴不哭也不吭声……君子慎言,就叫他莫言好了,……” “莫言,言儿……” “……娘子,这孩子既然是收养的,那也进不了族谱……要不然跟你姓吧……就叫,王莫言?” …… …… “相公,你怎么又和言儿一起回来的?今天他又没去私塾?又跑去铺子里帮忙去了?” “是啊,这小子说私塾里教的东西都没什么意思,我赶也赶不走,就让他待在铺子里帮忙了……不过这小兔崽子倒还真是聪明机灵,什么东西一教就会,也麻利,可比诚儿靠谱多了……” “你还说呢,言儿这么小,能帮什么忙?不去私塾,不好好读书,以后怎么出人头地?你呀,就是什么都不懂,还惯着他们……” “啧,这怎么是我惯着他们了?诚儿喜欢安心读书,就让他读书。那言儿不喜欢,你也不能强迫他啊。我们做父母的,要开明些。 言儿,你以后想学什么,告诉你爹我,赶明个等你从私塾结业了,爹送你去长安,跟你哥一起,向学啥学啥。 啧,你这是什么眼神?爹有钱,你个小兔崽子,好好读书,等你考上了四苑,那以后可才是给你爹娘长脸了……” “别听你爹的啊,言儿现在就好好读书,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去叫一下你哥回家吃饭,你哥今天又被夫子罚了,估摸着还在背书呢……” ………… ………… “师兄?莫言师兄?你想什么呢?” “那里?那里是鹿苑啊,长安城里最厉害的学府之一,四苑听说过没?里面都是些特别厉害的天才啊,也不知道过几天院考之后,我们能不能有机会进去看看。” “算了吧,师兄你是天才,和我不同。诚哥也很厉害,那么枯燥的经文,他都能读的那么津津有味。你们有机会考进那些学府,我啊,有自知之明,随便混一混,不被爹爹骂就谢天谢地了……” “嘻嘻,师兄你等日后飞黄腾达了,要记得北城小面馆里,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小师妹啊……” “唉,你掏什么钱?放下,瞧不起本姑娘是吗?说了我请你,本女侠说一不二,一口唾沫一根钉……额,是不是有些粗俗,没差啦,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 ………… “新来的?怎么愣在那里?过来叫师兄啊,忒,这小子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哈,怎么?我们鹿苑如今也能靠脸进来了?啊哈哈哈哈……” “怎么?乡下来的小哑巴?眼神不太友善啊?哦?你说这个废物……是你亲哥?啧啧,那可真是巧了啊,两个小哑巴,啊哈哈哈……” “操的,两只疯狗,一只突然发疯,另一只也疯起来了。乡下来的贱民,留他们一口气,别把事情闹大,等明天入院考试,让他们没法握笔就行…… 没天赋的贱民,那会有人多看你一眼?入院考试一过,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玩儿……” …… “哟?这不是来自哪里来自……哦,西南狗乡的两只小狗吗?怎么?昨天被大家耻笑的还不够?还想被挂在鹿苑的树上?让墙外路过的行人,看看你们这幅惨样?” “来,狗叫两声,让小爷听听?” …… “小狗杂种,骨头倒是挺硬的,不过我看你也撑不了多久了。学学你哥,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子这次就放过你,不过你要记住,这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你哥是个人物,也……挺听话的啊哈哈哈哈……” “对了,狗子,你和你哥,怎么还姓不一样呢?看你这么正气骄傲,你应该是亲生的,你那个卑微的哥哥啊,应该是捡来的吧?要不他这么处处护着你?哈哈哈……” “哟?怎么还傻了啊?真被我说中了?啧啧,现在这年头,羊子不如狗啊……” ………… ………… “王莫言?愣在那干什么?过来啊,一起喝点,啧啧,你小子是没看到你哥昨天那叫一个牛啊,一人压得鹤苑那些人都抬不起头。” “真给老子,哦不,真给我们鹿苑长脸啊……” “牛、真牛,哎怎么走了,没礼貌。诚啊,你也管管你弟弟,哦,是我多嘴了,你俩身份本来就这样……唉,养子终是养子……” “以后你哥俩的学费、住食,少爷我一个人包了,住什么私塾啊,跟小爷我走,我在城郊,买了个小院子,嘿嘿,右院留给你……” “还有,你俩把在苑外那些杂七杂八的工作,都辞了吧,就你俩这年纪,能挣多少钱,一个鹿苑弟子,干那些低贱的活儿,也不嫌丢人……” “哦,对了,明天据说补了一批新的鹿苑旁听生,诚儿,一起看看,说不定还真有骨头硬的刺头,给以后的日子,多些乐趣……” ………… ………… “师兄?师兄?王莫言?你干啥呢?怎么读书读傻了啊?魂不守舍的。” “哦,对了,我爹爹问,这几天怎么没看到诚哥来啊?还有三天的工钱他没领呢?要不……给你?” “啊以后也不来了?你还不要?啥意思啊?我怎么糊涂了呢?” “哎哎,怎么就这么走了啊……这几天脾气怎么都这么怪啊……” “算了,等明天在鹿苑,给他个惊喜,嘿嘿……本女侠成名之路,就从鹿苑开始,旁听生怎么了……哇咔咔喳喳……” ………… …………https:/ “王莫言?你是不是疯了?这里是鹿苑,不是你家狗……算了,看在诚哥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 “你认识那个女生?哪个?那……又怎么样?你他妈能不能别总活在梦里?连累着诚哥跟你一起受罪?诚哥为了你受的罪还少吗?” “就你孤高,就你独特是吧?这里是哪?是鹿苑!你一没背景,二没天赋,凭什么让人瞧得起你?” “人微言轻啊!王,莫言!” “心比天高,命比泥贱。不服气就他妈站起来啊?死人吗?废人的无能狂怒我看到太多了……” “天赋!天赋!不想被人踩在脚底下,就他妈长的比所有人都高啊,废物!” ………… ………… “师兄……吗?师兄啊~……王莫言,你说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普通人真的……没什么存在的意义?” “这个世界……好像和我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嘻嘻,我没你那么脆弱,我还等着你飞黄腾达的那一天,请我吃一顿大餐呢……” …… “王莫言……我们……在另一个地方再见吧……” “我等你,不管多久……” 第38章 只是人间的天才 李牧则更是懒散,半眯着眼听着亭外的雨声,鼻尖清风流转,很是惬意。但一阵清风拂过,他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向了凉亭外的雨幕里。 清雨慢慢,亭外的石板路上,雨雾里一抹红色缓缓行来。 似缓实急,很快一人便踏入了亭内,言夏也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来此。 来人一袭红色长袍,并不使人感到扎眼,只给人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衬托着此人分外清秀的面庞,更有一种出尘之感。 一头长发随意的用一根红绳束在身后,更显洒脱。 “你是?”言夏略有些疑惑的看向面前的清秀少年。 清秀少年好似充耳不闻,只是一双干净的眼睛紧盯着角落的李牧,眼神奇怪,有疑惑,有茫然,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欣喜。 而李牧被这种眼光看的也有些发毛,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面色便陡然凝重了下来。 红衣少年看上去没有任何举动,而李牧却清晰的感到一柄锐利无双的长剑直刺而来。 剑势纯粹凝实,却又厚重无比,仿佛携山雨而来,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李牧左手虚抬,对言夏表示自己无恙。 而脑海中的河图轻轻一晃,同样是一柄虚剑凭空浮现,与之相撞到了一起。 外人毫无察觉,而凉亭中却怪异的起了一阵妖风。 亭中东楼上,两个少女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西北角的方向。 “是沐青来了?” “这么纯粹的剑意,应该是了,但另一人又是谁?难不成是书院之人?” 凉亭中的红袍少年面对李牧的回应,不惊反喜,眼睛一咪,红袍无风自动,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在凉亭中慢慢扩散。 而在李牧眼中,原本扑面而来的风雨忽然消散,但同时整个天空都黑暗了下来,一颗庞大到极点的红石自无尽的虚空中砸下,将李牧的虚剑瞬间碾碎。 红石仿佛是一颗流星,完全由剑意凝成,占据了整个天空。 李牧面色一白,没想到面前之人的剑识几乎凝成了实体。心念一动,河图一角陡然亮起。 一双墨黑色的瞳孔亮起,死死的盯住了面星辰般的红石。 然后一抹黑色自红石上闪过,只一瞬间,黑芒一闪,红石便突兀的消失在虚空中,仿佛被某种生物凭空吞噬了一般。 李牧面色平静,看向面前的少年,剑识反噬的滋味可是不好受,住够他喝一壶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红衣少年也只是面色一白,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甚至表情愈加奇怪,犹豫了片刻,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看上去毫无作为,但李牧却瞬间瞪大了双眼,但沉默了片刻,还是自嘲一笑,接受了面前少年的邀请,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眼时,两人依旧相对而立。 不过凉亭、湖泊和阁楼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时无尽的血海炼狱,狰狞尸骸。 而炼狱之上,一张半透明的河图遮掩了天空,虽不如血海凝实,却映射森罗万象,繁杂至极。 李牧看着血海,少年凝视着河图,二人眼中皆是莫名的复杂。 片刻后,言夏单手托脸,看着面前的二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李牧沉默了片刻后率先开口:“是我小觑了这天下之人。” 而红衣少年闻言一愣,却没细想,而是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明明还尚未修行,却已形成了剑域雏形,而且是如此…………恢弘复杂。” 少年面容清秀,声音更是轻灵,仿佛清泉流淌。 “坐”李牧摆了摆手。 红衣少年微微点头,坐到了李牧对面的石凳上。 而言夏站在角落,斜倚着凉亭的柱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凉亭里的两人。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不得不说,单论剑道天赋,你可在我所见之人中排进前五。” “哦?不是第一?”李牧眉头微挑。 “你不如我。”少年说的理所当然。https:/ “剑域恢弘未必就是好事,太过繁琐反而是一种拖累,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过于执着眼前的景色。” 李牧没有回应,反而继续问道:“那另外几人是谁?” 少年沉默片刻,回应道:“一人是我师兄,不过剑道已断,一人……不修剑道。还有一人,你今晚会知晓。” 李牧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我不知你为何尚未修行,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不然……这剑道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红衣少年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李牧后起身走向亭外。 “不过也无妨,你们…………终究是不如我的。” 亭外风声静谧,雨幕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少年轻笑了一声,走出了凉亭。 只留下……一声只有李牧能听到的心跳声,如剑鸣,如鼓声。 李牧顿时一愣,随后叹了口气,轻笑了一声:“原来是剑胎已成,怪不得啊……” 就像李牧之前所说,诸多修士,剑客最为贪心。若不算特殊体质和剑术差距,剑客彼此间最明显的差距便是剑意之差。 通常来说,剑客先凝剑识,后聚剑图,随后是剑域,而剑域大成后,才有可能凝结剑胎。 李牧尚未修行,却初成剑域,红衣少年看上去也不比他大多少,但已经剑域生灵凝结剑胎,俩人皆是远超寻常意义上天才的妖孽。 不过不可否认,红衣少年的出现着实给李牧敲醒了警钟,哪怕他自己没有察觉到心中的一丝急迫。 还有一年的时间,待言夏参加祭祖大典后,他才能开始修行,原本他觉得自己不急,但现在想来还是太久了些。 一年的时间,对于真正的妖孽来说,足以脱胎换骨。 更别提那些星海之上的人物。 言夏看李牧有神色复杂,呆呆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不禁有些奇怪:“你在看什么?” 李牧沉默了会儿,犹豫道:“青春?” “青春?” “嗯,青春多么美好,无知无畏。每个人都是那么可爱,都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李牧表情有些奇怪,言语轻佻:“我在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青春的影子。” 第39章 怪物们 现如今,来自唐国各地的年轻天骄们,大都聚集在长安城内外,或在自己租借的小院里安心修行、修身养性,或呼朋唤友、云集在各个诗会中。 这段时间,也几乎是长安城近几年来最热闹,最拥挤的时段,每天的街道上都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甚至不只是唐国的天才,附近的邻国、隐于山林中的古老宗门、和各方大势力的天才们,现在应该都已经动身出发,踏上了奔赴长安的路途。 而能将大陆上各势力的天才们聚集在一起的,自然只能是……书院。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两个月之后的……书院大考。 书院是世外之地,独立于所有的王朝之外。甚至可以说在唐国盛世降临之前,所有的国家,对于书院都几乎当做神灵供奉。书院也是天才云集之地,而书院大考,也是大陆上的天才们,进入书院修行的主要途径。 如今的长安城看似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熙熙攘攘,繁华安逸。 但如果细心之人,仔细观察后就会发现,长安城在不知不觉中涌入了许多陌生的面孔,这些外乡人服饰各异,有些人衣着华丽富贵,有些人打扮清贫,有的看上去像是进京赶考的儒生,有的腰间挂剑像是游荡天涯的游侠。 但不论身份地位,衣着如何,这些外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中都会有带着一个或几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年、少女 …… “王莫言没那么脆弱,他怎么说也是体术双修的双圆满修士。”青澶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 “双圆满修士?”李牧回望而来。 “嗯,王莫言既然是剑客,自然是体、术、气三境齐修。按照天才的标准流程,沉积基础三境的底蕴,先修识海、后修体魄、最后练气破镜,一朝乘风起,是为真正的……剑客。”青澶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回应道。 对于普通的修行者,基本上是专修于一道,或修体、或修术,如今占据主流的修行手段——炼气。 体修专修于体魄和精血,也就是人体的第一秘境;炼气士纳气入体,专修丹田、人体的第二秘境;而术士,则专修识海,也就是人体的第三秘境。 也有些天赋较高的修行者,会辅修另一条道路,不过也只是辅修,大部分的精力还在本源的修行之路上。 只有剑客,所有修行者中最贪心的异类,才会三境齐修,且皆欲登峰造极。 “王莫言是王庸的徒弟,自然是先修识海,而且早已经到达了第三境的圆满——念胎大成,距离正式踏入术士的修行之路,也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纸而已。” “前三境的体修,更加依靠灵物和磨炼躯体,他师父可是远近闻名的土财主,对他这关门弟子,可不会吝啬什么灵丹妙药。再加上王莫言本身的天赋,体修圆满,气血大成,也很正常……” 青澶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过他目前为止,丹田却毫无灵气波动,应该是没找到完美的练气功法,才拖到了现在,想要在青玉石桥的传承里碰碰运气……这么一看,王庸对这个徒弟,倒是还真挺上心啊……” 李牧点了点头,对于身边的青衣儒生,如此的了解唐国大家棋痴王庸,表情平静,毫无吃惊的意味。他在长安城的三年,大部分时间的确是在宫墙深处的伴生别院修行,也从未见过传闻中四大家里最潇洒得意的青澶先生。 但认出面前青衣儒生的身份,并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推理。能在考核结束前随意进出竹林,考核的主办者中有如此气度的,又能有谁? 青澶瞥了眼身前清秀安静的少年,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异色,微微挑眉,别有深意的说道:“清雅丫头,在一个月前结束了最后的修行,现在是基础三境圆满的剑客了。不过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可不只是练气一脉这么简单。从开始到现在,那丫头,也只用过术修的手段而已……” “这种差距,无关境界,只在乎……天赋。” 伴随着青澶的声音落下,空地之中的王莫言也停下来脚步,他轻轻抬头,右手中的青竹微微颤抖,一抹白色的寒霜从青竹内部渗出,渐渐将整个竹剑包裹起来。 王莫言低垂眼帘,磅礴缥缈的剑气从他飘起的衣袖中盘旋而起,阴沉灰暗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两颗霜白色的星辰,照亮了整片竹林。 一股清冷的气息,在短短的一瞬笼罩而来…… 空地中央的灰色巨石,蒙上了一层透明的寒霜。 而原本坐在巨石上的绿裙少女,也站起身来,双眼蒙着白纱,眉头轻佻,直面着向她走来的王莫言。 “点亮了两颗清雪星吗?看来这清雪剑意还真挺适合这小子的,而且在剑道上的天赋还真不错啊……”青澶微微一愣,不过随即便面带怜悯的摇了摇头,右手轻抬,落在了李牧的肩膀上: “小子,集中精神啊,好好看看……天才和怪物的区别……” 王莫言一身白衣,虽然沾染了污浊和血痕,但看上去依旧飘逸出尘,还多出了一股莫名惨烈肃杀的意味。 嘴角轻抿,右手中的青白竹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凌冽剑气,遥指巨石前的绿裙少女。王莫言眼神冷漠宁静,片刻的停顿后,盘旋的剑气凝聚到了顶峰。 没有任何的犹豫,剑尖向前轻送,竹林中的雾气突然四散而开,凌冽的剑气带着两颗霜白色的虚影,化作了一阵巨大凌冽的狂风,对着看似柔弱的绿裙少女冲去。 剑意凝聚的霜白色狂风,一下子压得整片竹林低垂下了枝干,咆哮着掠过了巨石和竹林的中线,然后……好像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李牧表情沉静如水,雾气被狂风吹散后,他所站的位置也显露在了空地之中。巧合的是,他所在的地方,刚好处于巨石和竹林的中线,也是王莫言和绿裙少女的中间。 他像是一个无辜的旁观者,站在场地之外,看到了右侧的霜白色狂风卷起自己的衣袖,肆意的掠过中线,卷向平静的绿裙少女。 也看到了…… 在片刻的凝固后,中线的左侧,一股更加狂暴更加冷冽的霜白色风暴,猛然扑出,轻而易举的反扑而过…… 一下子便将狂风,吹得如同细散的风沙一样……溃散而开…… 以卵击石,还是螳臂挡车? 李牧有些困惑,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往对面泼了一盆清水,但迎面反扑而来的……却是如山岳一般的……岩浆…… 但就在他被掠过的风暴吹得有些愣神的时候,掠过中线的风暴在转瞬间,便将一身白衣的王莫言……一巴掌拍到了半空之中…… 然后……无力的砸在了泥土之中……新笔趣阁 …… …… “有些狼狈啊……呵……” 王莫言以一个“大”字毫无风度的摊在泥土中,双目无神的看着被雨水洗涤过的晴朗天空。 “就这样吗?或者算了吧……老王说过,书院都是些和这丫头一样的怪物啊……可这吓人……” “……” “啧,还是不甘心……要不……再试试?” 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倦意的王莫言,依旧瘫软在泥土中,怅然的看着湛蓝的天空,没有任何想要挣扎爬起的迹象。 但不知为何……一旁的竹林中,一直都是表情懒散的青澶,在这一刻……突然面色凝重了下来……他右手的青色衣袖,忽然迎风而鼓,似乎在预防着什么即将发生的事情…… 躺在泥土中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然后他紧闭了不知道多久的双唇……微微轻启,仿佛在下一瞬就会发出什么声音…… 但一道黑影飘过,一个虚幻的硕大巴掌,无情的呼在了王莫言的头顶。将他……一下子扇昏了过去…… 第40章 许清雅 李牧则更是懒散,半眯着眼听着亭外的雨声,鼻尖清风流转,很是惬意。但一阵清风拂过,他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向了凉亭外的雨幕里。 清雨慢慢,亭外的石板路上,雨雾里一抹红色缓缓行来。 似缓实急,很快一人便踏入了亭内,言夏也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来此。 来人一袭红色长袍,并不使人感到扎眼,只给人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衬托着此人分外清秀的面庞,更有一种出尘之感。 一头长发随意的用一根红绳束在身后,更显洒脱。 “你是?”言夏略有些疑惑的看向面前的清秀少年。 清秀少年好似充耳不闻,只是一双干净的眼睛紧盯着角落的李牧,眼神奇怪,有疑惑,有茫然,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欣喜。 而李牧被这种眼光看的也有些发毛,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面色便陡然凝重了下来。 红衣少年看上去没有任何举动,而李牧却清晰的感到一柄锐利无双的长剑直刺而来。 剑势纯粹凝实,却又厚重无比,仿佛携山雨而来,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李牧左手虚抬,对言夏表示自己无恙。 而脑海中的河图轻轻一晃,同样是一柄虚剑凭空浮现,与之相撞到了一起。 外人毫无察觉,而凉亭中却怪异的起了一阵妖风。 亭中东楼上,两个少女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西北角的方向。 “是沐青来了?” “这么纯粹的剑意,应该是了,但另一人又是谁?难不成是书院之人?” 凉亭中的红袍少年面对李牧的回应,不惊反喜,眼睛一咪,红袍无风自动,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在凉亭中慢慢扩散。 而在李牧眼中,原本扑面而来的风雨忽然消散,但同时整个天空都黑暗了下来,一颗庞大到极点的红石自无尽的虚空中砸下,将李牧的虚剑瞬间碾碎。 红石仿佛是一颗流星,完全由剑意凝成,占据了整个天空。 李牧面色一白,没想到面前之人的剑识几乎凝成了实体。心念一动,河图一角陡然亮起。 一双墨黑色的瞳孔亮起,死死的盯住了面星辰般的红石。 然后一抹黑色自红石上闪过,只一瞬间,黑芒一闪,红石便突兀的消失在虚空中,仿佛被某种生物凭空吞噬了一般。 李牧面色平静,看向面前的少年,剑识反噬的滋味可是不好受,住够他喝一壶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红衣少年也只是面色一白,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甚至表情愈加奇怪,犹豫了片刻,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看上去毫无作为,但李牧却瞬间瞪大了双眼,但沉默了片刻,还是自嘲一笑,接受了面前少年的邀请,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眼时,两人依旧相对而立。 不过凉亭、湖泊和阁楼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时无尽的血海炼狱,狰狞尸骸。 而炼狱之上,一张半透明的河图遮掩了天空,虽不如血海凝实,却映射森罗万象,繁杂至极。 李牧看着血海,少年凝视着河图,二人眼中皆是莫名的复杂。 片刻后,言夏单手托脸,看着面前的二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李牧沉默了片刻后率先开口:“是我小觑了这天下之人。” 而红衣少年闻言一愣,却没细想,而是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明明还尚未修行,却已形成了剑域雏形,而且是如此…………恢弘复杂。” 少年面容清秀,声音更是轻灵,仿佛清泉流淌。 “坐”李牧摆了摆手。 红衣少年微微点头,坐到了李牧对面的石凳上。 而言夏站在角落,斜倚着凉亭的柱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凉亭里的两人。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不得不说,单论剑道天赋,你可在我所见之人中排进前五。” “哦?不是第一?”李牧眉头微挑。 “你不如我。”少年说的理所当然。 “剑域恢弘未必就是好事,太过繁琐反而是一种拖累,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过于执着眼前的景色。” 李牧没有回应,反而继续问道:“那另外几人是谁?” 少年沉默片刻,回应道:“一人是我师兄,不过剑道已断,一人……不修剑道。还有一人,你今晚会知晓。” 李牧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我不知你为何尚未修行,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不然……这剑道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红衣少年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李牧后起身走向亭外。 “不过也无妨,你们…………终究是不如我的。” 亭外风声静谧,雨幕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少年轻笑了一声,走出了凉亭。 只留下……一声只有李牧能听到的心跳声,如剑鸣,如鼓声。 李牧顿时一愣,随后叹了口气,轻笑了一声:“原来是剑胎已成,怪不得啊……” 就像李牧之前所说,诸多修士,剑客最为贪心。若不算特殊体质和剑术差距,剑客彼此间最明显的差距便是剑意之差。 通常来说,剑客先凝剑识,后聚剑图,随后是剑域,而剑域大成后,才有可能凝结剑胎。 李牧尚未修行,却初成剑域,红衣少年看上去也不比他大多少,但已经剑域生灵凝结剑胎,俩人皆是远超寻常意义上天才的妖孽。 不过不可否认,红衣少年的出现着实给李牧敲醒了警钟,哪怕他自己没有察觉到心中的一丝急迫。 还有一年的时间,待言夏参加祭祖大典后,他才能开始修行,原本他觉得自己不急,但现在想来还是太久了些。 一年的时间,对于真正的妖孽来说,足以脱胎换骨。 更别提那些星海之上的人物。 言夏看李牧有神色复杂,呆呆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不禁有些奇怪:“你在看什么?” 李牧沉默了会儿,犹豫道:“青春?” “青春?” “嗯,青春多么美好,无知无畏。每个人都是那么可爱,都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李牧表情有些奇怪,言语轻佻:“我在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青春的影子。” 第41章 代价 “不了。”许清雅瞥了眼竹屋阴影里安稳的身影,摇了摇头,眉头轻蹙看向了竹屋左侧的另一条林间小路。 “诗会快开始了,你先跟我过去……” 李牧眉头轻佻,有些疑惑:“诗会,不是早就开始了吗?我们现在又要去哪?” 许清雅却并未应声,只是转过身来,走向了竹屋旁的另一条白石小路,莲步轻移,安静沉默地向着林中走去。 她并未催促李牧跟上,但却让人总有种无法抗拒的怪异之感。 李牧微微叹了口气,瞥了眼竹屋中依旧昏睡不醒的老者后,脚步移动,加紧几步跟了上去。 曲径通幽,竹林旁的这条白石小路看上去和李牧此前走过的有些不同。 漂泊的乳白雾气在小路的两旁,异常的温顺安宁,紧贴在在湿润的土地上,悠悠晃动着,像是有灵智的一般闲适和悠然。 路旁零零散散的种着几株淡紫色的兰花草,点缀在小路的两旁,上面露珠晶莹,折射着林间的翠绿。 不再被雾气遮掩的青竹,也轻轻地在微风中摇曳,树影婆娑,让人感觉仿佛来到了清新宁静的仙境一般…… 许清雅走在林间的白色小路上,脚步轻动,带起些许雾气。她看上去对这片竹林异常的熟悉,哪怕被白纱蒙上了双眼,也能自由平静的走林间,畅通无阻脚步轻快。 “啪嗒~” 清澈的水洼,溅起阵阵涟漪,绿色的裙摆轻轻摇晃,许清雅淡青色的布鞋上,沾染了些许水渍,不过她本人并不在意,熟视无睹的迈过水洼,继续向前走去。 倒是落在她身后不远的李牧微微皱眉,他微微低头,看了一眼少女的绿色裙摆。 干净的淡绿色裙摆染上了些许泥点,迈过水洼却已经粘上少许泥土的布鞋。被遮住了眼帘的少女依旧平静淡雅,却又让人不自觉的有些触动。 李牧抬起头来,看着少女漆黑如墨的长发间,白纱的尾角轻轻跳动。 竹林间的微光从小路的前方洒落,在少女白皙的脸庞上,映射出好看的剪影,细微的绒毛在脸颊边缘微微跳动,林间的气氛,分外的安宁轻松…… 但李牧却微微的皱起了眉头,视线落在了少女侧脸上的白纱,或者说是……遮住了那双眼睛的纱布。 “很奇怪吗?” 少女轻柔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尽管她并未回头,似乎也察觉到了李牧的视线。 “嗯。”李牧微微沉默,眉头挑起:“你的眼睛……” 走在前方的许清雅脚步微顿,但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瞎了,已经两个多月了,快习惯了。” 李牧沉默,尽管少女的声音平静,甚至听不出任何语气的变化,但他依旧隐约听出了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怎么会?是意外吗?” 许清雅微微低垂下脸颊,轻轻抚了抚耳边的白纱: “意外?或许……算是吧。” 李牧有些疑惑,看着前方少女的背影问道:“谷老头儿也没办法?他不也是唐国数一数二的药师?” 许清雅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声音略有了些变化:“有些时候……药物也没什么作用。师傅说,这样其实也好,失明对于一个琴师来说,并不能算完全的坏事,至少……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听觉上……” 李牧微微一愣,随后也有些无言以对,毕竟两人已经不见了许久,也没那么熟悉。 悠长的白石小路渐渐走到了尽头,在不远处的竹林边缘,一栋墨黑色的精致阁楼渐渐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阁楼看上去有两层的样子,第一层比较宽阔,似乎是由三个屋子拼凑起来一样。而且正中间的屋子用墨黑色的木板拼接在一起,隔绝了外界的视线,门窗紧锁,两个身材健硕的黑衣大汉站在门口,严肃的审视着来往的行人,看守的很严格。 而左右两间屋子,用楼亭来描述更加合适。两个楼亭四面透风,用一串串的珠帘遮住了四周的视线,却隐约能看到有几个人影坐在其中。 “文墨阁?” 李牧微微挑眉,自己跟随着许清雅左转右转,没想到这林间的小石路,在一同弯弯绕绕后,通向的竟是太生湖旁的文墨阁。 文墨阁处于太生湖畔北游阁的右手,不过并没有和其相接。 在两者之间,有着一小片的竹林,将两者隔绝了开来。 文墨阁相对的湖中心,正是太生湖中心的主阁楼。在文墨阁两侧的凉亭里,隐约能看到阁楼的一二层人影浮动,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主阁楼中的人,大多是皇室宗亲和朝内大臣参与诗会,还有少数的外域来使,不过主阁楼并不是倚着湖心小岛的边缘而建,而是略有些突出,建在了湖畔上方。而且周围常有侍卫巡查,很少有其他的人能靠近。 “一会儿进阁,里面会有人在等你。”许清雅站在阁楼之外,背对着李牧说道。 而在文墨阁之外,那两个体型壮硕的黑衣大汉,看到了从竹林中走出的两人后,默契的向着两侧退了一步,无言的继续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李牧轻抬起头,却只能看见文墨阁二楼紧闭的窗户和飞起的屋檐。一楼两侧的楼亭里,隐约在珠帘后的几个人影也在听到了许清雅的声音后,安静了下来。 湖边的细雨洋洋洒洒,滴落在湖中溅起阵阵涟漪。 绿裙少女独自一人站在湖畔旁的柳树下,望着对面灯火通明的主楼,无言的沉默着。 乌云又一次的遮蔽了太生湖的天空,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湖中心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楼内灯火灿烂,温暖明亮的灯火照亮湖水,映射到了偏僻的文墨阁旁。 温和的灯光微微闪烁,却把少女独自一人的身影衬托的……有些孤单。 许清雅安静的沉默着,似乎感受到了温暖的灯火洒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却已经看不到了任何的色彩。 她轻轻的抬起头来,任由雨丝滴落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一丝丝冰凉。 晴或是阴雨,烛光或是灯火,对于她来说都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区别,都不过是一成不变的黑暗而已。 只有雨丝滴落在她的脸颊时,她才能在心里隐约感受到……雨水和天空的色彩…… “你回到长安,也一样是为了……书院吗?”李牧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许清雅微微沉默,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书院啊,就连师傅也是说,那里是个了不起的地方。或许也只有青澶师伯才会不以为意,不过也是一样为了书院大考,从海外赶了回来……” 李牧点了点头,微微颔首:“我以为你当初在别院闹出了……那种事,谷老头儿就不会再带你来长安了。毕竟传闻中的陛下,可不是什么大气的人,而且那时候正是伴生条例最严苛的时候,全宫廷的人,都几乎是把那些伴生幼童捧在手里……” 许清雅微微一愣,低垂着头颅沉默片刻后,轻轻的笑了笑:“陛下倒的确不是个大度的人……不过倒也没有传闻的那么不近人情。他只是觉得,世人都会犯错,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即可……” “代价?”李牧微微一愣,看着少女的侧脸,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嗯……一双眼睛……” 天空中突然雷声涌动,薄凉的雨丝渐渐变得大了起来,微冷的秋风吹过柳树,树荫在雷光的闪烁下,有些阴暗……和渗人的冰冷…… 许清雅面色平静,白纱轻轻飞舞,她的声音却有些讥讽和……冰冷: “一双眼睛,换取进京参与学院大考的机会……你觉得……这是一个划算的交易吗……” 第42章 交易 树影颤动,湖畔的池塘里,响起了淅沥沥的雨声。 李牧站在凉亭的屋檐之下,看着远处被树荫笼罩的绿裙少女,沉默了下来。 而许清雅似乎也没有打算等待李牧的回应,只是转过身来,瞥了“眼”文墨阁的二楼,短暂的停顿后离开了湖畔。 李牧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绿裙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竹林的雾气中。 “吱嘎~” 一声木门轻响,文墨阁的一楼木门,被从内推开。 一个身材消瘦的……红衣少年从木门里走了出来…… 少年看上去和李牧年岁相近,不过面容要更加的年幼。眉眼清稚、身形瘦弱,但眉宇之间却凝结着些许冷漠和疏离。 红衣少年看上去有些别样的瘦弱,却又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疏离之感。他平静地站在门口,黑发束于脑后,一抹黑红色的绸缎垂在发丝之中。 一阵清风拂过,有些宽大的红袍微微飘起,腰间被环带束紧,整个人干净而清冷。 短暂的宁静后,红衣少年注意到了李牧的存在。 少年微微侧过身,沉默片刻后,有些生硬的礼貌性点了点头,便向着阁楼外走去。 有些寒冷的秋风吹拂而过,李牧就这样安静的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红色身影背负着一柄黝黑的古朴剑鞘,在雨中慢慢的走远。 而他的脸色,却诡异的越来越苍白,眼神中的光彩……越来越暗淡。李牧的身体在细雨中不断的颤抖,原本柔顺的青衣长衫……也渐渐被雨水打湿。 片刻后,风声停歇,李牧的身体陡然一顿,然后一抹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滴打在泥土之中。 李牧眼中的光泽明暗交错了几下,然后便暗淡了下来。 抹了抹脸颊上的雨水,李牧有些狼狈的甩了甩被打湿的衣袖,望着红衣少年远去的身影,沉默片刻后,转头走进了木门之中。 木门在李牧走入文墨阁后,便自动的紧闭了起来,黑衣大汉,依旧熟视无睹的继续警戒着四周。 李牧瞳孔问问缩涨了几下,才适应了文墨阁一层的黑暗,凝神向着内部望去,却发现整个一层都空无一物,只有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站在了正中央的位置。 “你们……在门口见过了吧?” 青澶看着李牧嘴角的血丝,微微挑起眉头,有些意外。 “嗯,他是?”李牧表情平静,却眼神微微闪烁了起来。 “沐青,剑阁当代持剑者。”青澶卷起衣袖,取出了一枚古朴的玉佩,略微犹豫后,扔给了李牧。xbiquge “按照今年的规则,通过竹林考核的考生,会得到参加年底学院大考的资格。不过对你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学院的要求是十六周岁以下,能够通过初试的年轻人。” “你……在考核前没办法修行的话,初试对你来说……会难如天壑。” 李牧微微沉默,看着手中分外眼熟的玉佩,愣了一下,然后便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这样啊……还真是有些戏剧性啊……” 青澶点了点头:“学院虽然对于考生的修行境界没有要求,但至少也应该一境圆满,无论是体修、术士还是炼气者。其实现在长安城里的大多数等待着年底考核的人,都年未满十四周岁,也……没有正式踏入修行。” “他们……在积累底蕴,同时也在期盼着书院入学的……洗灵池。”青澶微微皱眉。 “洗灵池?”李牧抬起头来。 “嗯,洗灵池。和忘川一样是传闻中的圣物,每个书院的学生,都有一次进入洗灵池洗涤污秽,凝练天资……激发底蕴的机会。”青澶眼神微微闪烁:“每一个被从洗灵池中走出的天才,都几乎能够完成一次小程度的脱胎换骨。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内,迎来一次爆发式的增长……而且毫无隐患。” “据说有人三境圆满,沉淀积累了到一种恐怖的程度,然后经过灵池洗礼,一年内……连破五境,震惊了无数修行者。” “清雅丫头是想着如此,王莫言也是如此,许许多多长安城内的天才……都在等待着这个机会。” “那……沐青也是吗?”李牧抬起头来,眼神平静。 “沐青……他不一样。”青澶微微沉默,叹息道:“他来自剑阁,半个世外之地,注定……不会进入书院修行。而且他早已经迈过那道门槛,踏入了修行之路,现在的修行境界……要比你们想象的……更高。” “我们四人,分别有四枚灵佩,也是四个大考资格。我没弟子,谷师兄的玉佩交给了清雅丫头,王庸的灵佩会给王莫言,最后墨折的……给了沐青。” “其实这枚灵佩原本落不到你的身上,不过琴林的考核者,只剩下了你和王莫言那小子,而其他的三林里的考生……都被沐青……淘汰了……” 青澶微微叹息:“所以也只能如此……他刚刚在门口,也应该不是故意针对你,这只是剑阁和书院的天然敌意而已……” 李牧轻轻地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抬头问道:“小木源经,是你的安排?” 青澶微微一愣,随后有些意外的轻挑眉头:“这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太巧合了,忘川雾气,破阵曲,还有那块青石。”李牧眼神平静:“是难得的机缘,更何况这本经书,对我来说几乎是量身定做一样。但从天而降的机缘,还伴随着这么多的巧合,便更值得怀疑。而且……你的语气也有些刻意……” “是吗……”青澶皱眉思索,然后砸了咂嘴:“你可以不把它当做机缘,但我倒确实对你没什么需求,小木源经……是个残缺的术经。我只是需要找个人来把它完善而已……” “那……为什么是我?” “因为这本经书并不是为你量身定做,而是因为你的神识强大,才有机会接触到它,你是被挑选出来的人。小木源经的修行,在初始阶段,需要的神识基础便庞大的难以想象。” “而且想要完善它,只有在书院里,机会才更大些。我自然要选一个有机会进入书院的人。” “我无法修行,也没有进入书院的可能……”李牧摇了摇头。 “只是现在而已,”青澶收敛起笑意,别有深意的看了窗外的主阁楼一眼:“言夏公主在年底前,是没有满十三周岁,但……也有人已经踏上了修行之路,而且天资耀眼……还未曾拥有伴生郎……” “交换或是更改伴生郎,此前虽然没有先例,但并不是没有更改的可能……而且……你现在应该没那么多的时间了吧……” “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与其鲁莽的下结论,不如上楼看看。”青澶抬起眼帘,打了个哈欠。 “楼上有面镜子,不如你先问问自己,再好好想想?” 第43章 每个人都是孤岛 李牧沉默以对,对于青澶言语中隐约透露出的意思,并没有回应什么。他微微低垂下眼帘,安静片刻后,转身走向了角落的扶梯。 扶梯由暗黑色的木质搭建而成,上面没有任何复杂的花纹,干净简单的通向了有些昏暗的二楼。 青澶也安静的站在大厅的中央,目光在李牧的背影上逗留了片刻,在他即将沿着扶梯走进二楼的时候,才悠悠的说了一句: “李牧,你我应该是同类人,或许并不需要我提醒。但我依旧想提醒你一下……我们一旦踏足修行之路,便再也无法回头。生老病死,沧海桑田,我们在这条路上走得越远,便越能了解时间和天道法则的伟力。xbiquge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许多时候……糊涂比清醒更加珍贵和……幸运。 所以感情用事,对于你我这样清醒些的修行者来说……是一件很奢侈也是很危险的选择……” 扶梯转角的阴影中,李牧身体微微停顿,不过没有转过身来,只是片刻的沉默,便抬脚走进了文墨阁二层。 阁楼的二层看上去并不比一层宽阔,甚至更加狭小了些许。 昏暗的光线将整个木屋笼罩,没有灯火,没有窗帘,只有一扇紧闭的黝黑木窗,封死了这一层唯一通向外界的光线来源。 李牧眼神微微一暗,眯起眼睛向着木屋中心看去。 空荡荡的木屋里,没有任何其他的器具,只有一面古朴的铜镜被搁置在了木屋的中央。 铜镜表面光滑异常,大小比正常的成年人要高出不少。铜镜的边缘是一圈古铜色的圈环,但上面的花纹却朦朦胧胧,怎么也看不清的样子。 李牧眼神微微闪烁,顺着铜镜的底盘,看向前方。 在距离他不过一尺的地方,有着一个淡灰色的蒲团,搁置在地板上,正对着铜镜。 “果然……这才是考核的奖励吗?可真算是大手笔了……” 李牧眼神幽深的沉默了片刻,随后摇头轻轻的笑了笑,言语中颇有些好奇和自嘲的意味:“怎么?会在这个关头打怵?我也……害怕自己知道些不应该记得的东西吗?” 衣袖轻轻晃荡,李牧平静的走上前来,安安稳稳的坐在了蒲团之上,直视着对面的古朴铜镜。 铜镜中模糊的光泽微微的晃荡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映射出了李牧的身影,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身形,只是一团朦胧的青色。 或者更准确的说,铜镜中除了李牧坐在身下的蒲团外,所有映射出的景象,都是一片朦胧隐约的样子…… “我在顾虑什么?”李牧眼神平静的看着对面的镜子,唇齿微张似乎在自言自语,因为在这昏暗的屋子中,似乎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但李牧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直视前方,似乎等待着……镜中人的回应…… 铜镜中的青色身影杂糅模糊,在听到了李牧的声音后,微微的晃荡了起来,像是风拂过的湖面一样,慢慢的凝实清晰。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是我们的第一个问题吗?” 短暂的平静后……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从镜子中传了出来,而镜子里的青色身影,也微微一顿后平静了下来。 “算是吧。”李牧点了点头。 “这很重要吗?我以为你会问我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比如……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是……这里到底是哪里……”镜子里的身影微微侧头,言语中有些调笑。 但李牧却摇了摇头,轻轻的笑了笑:“你是今生的我,仅此而已,这问心境哪怕再如何逆天,也应该……照不出人的前世……” 镜中人点了点头,对李牧的说法表示了赞同:“不过这么说来……你是觉得自己已经死了?那可真是个……有些让人悲伤的故事啊……” 李牧沉默了片刻,双手后撑看着漆黑的屋顶,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 “不这样想……又能如何呢?我现在的确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而已,躲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苟延残喘着。” 镜中人的身影微微晃动,声音也有些无奈:“但至少,你活下来了,活着就代表有弄清真相的希望,哪怕……很渺茫。” “呵,算是活下来了吗?这具身体,这个世界,哪还有一丝熟悉的味道?”李牧眼神幽深,沉默的看着窗外隐约的火光…… 雨声透过窗帘,飘扬进了木屋里,幽暗的火光微微晃动,一声声低沉的虫鸣,夹在了雨声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镜子内外的两人默契的沉默着,片刻后,依旧是李牧打破了这份宁静:“我想……去书院看看。” “为什么?” “想要弄清楚些事,自然要让自己强大些,而且……书院是世外之地,或许记载着一些我需要的线索……” “或许……还有那天在云雾群山中,看到的那两人?”镜中身影微微晃动。 李牧点了点头:“嗯,那片云雾,我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以前……在哪里听闻过一样。” “这个世界的中心,也有一座有些神秘的云雾山脉。或许两者有关联也说不定……” “嗯,这也是我的想法。”李牧眼神微微闪烁:“但现在的问题……是修行。” 镜子中的青影抬眼看来:“你现在的这具身体,天赋还算不错,无论是术法、体修还算练气根骨。小木源经,正好可以用来修炼识海。皇室有专门准备给伴生郎的练气功法,只是体修……啧,有点穷啊……” “距离书院的大考,只剩下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算你摸透了术士的基础三境,练气也打通了丹田,算是无法纳灵的二境炼气者。 但……你自始至终还是需要些时间来破镜,哪怕三天,你能修行到术士基础三境圆满。也赶不上大考的时间,言夏却是有些太年幼了。 你没那么多时间,耗费在这里,耗费在她身上了……” 李牧没有回应,轻轻抬起头来,清秀的面庞在窗边的灯火映射下,泛起微微的光晕。伴随着细雨声,少年的身影被灯火微微拉长,直到不知多久后,沉默的少年才有些平静的摇头笑了笑: “我在帝经阁一层的书架上,看到过一本古书,上面记载了唐国的历史和一些皇室秘闻。很有趣,却也很平淡。就像是一个不停旋转往复的旋涡,从一边,转到另一边。 尽管有些“意外”发生,但本质上依旧是循环往复,枯燥乏味。 芸芸众生,好像在这本书里,都被盖上了一层相似的面具,被命运推着向前,日以继日,年复一年。我不清楚古书的作者是谁,但我能依稀感受到他内心的疑惑和怅然。 一个人的生死和意义,似乎没那么重要,也没那么有趣。甚至是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无所事事,庸庸碌碌的走过了一生。 那么我们每个人彼此之间,又有什么不同?或者反过来问,又有什么……联系?” 李牧说到这里,微微的停顿了一下:“我也有些好奇作者的想法,最后在古书的扉页上找到了问题的答案,或者说是作者的答案。” “答案是……没有联系。你与我无关,我与他无关,我们……彼此都没什么关系。 任何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哪怕彼此间会有血脉和感情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无可割裂的东西存在。但当你放大了视角,或者以一个修行者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你会发现,人……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可割裂的东西…… 如果修行者高于普通人类,那么我们得到的答案,就是这样的冷漠无情。漫长的岁月,会抹去所有,我们终将在失去和得到中无限的轮回。” …… “每个人都独一无二……但我们也都是……浩瀚星海中孤立的岛屿……” 第44章 夜游北街 李牧则更是懒散,半眯着眼听着亭外的雨声,鼻尖清风流转,很是惬意。但一阵清风拂过,他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向了凉亭外的雨幕里。 清雨慢慢,亭外的石板路上,雨雾里一抹红色缓缓行来。 似缓实急,很快一人便踏入了亭内,言夏也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来此。 来人一袭红色长袍,并不使人感到扎眼,只给人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衬托着此人分外清秀的面庞,更有一种出尘之感。 一头长发随意的用一根红绳束在身后,更显洒脱。 “你是?”言夏略有些疑惑的看向面前的清秀少年。 清秀少年好似充耳不闻,只是一双干净的眼睛紧盯着角落的李牧,眼神奇怪,有疑惑,有茫然,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欣喜。 而李牧被这种眼光看的也有些发毛,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面色便陡然凝重了下来。 红衣少年看上去没有任何举动,而李牧却清晰的感到一柄锐利无双的长剑直刺而来。 剑势纯粹凝实,却又厚重无比,仿佛携山雨而来,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李牧左手虚抬,对言夏表示自己无恙。 而脑海中的河图轻轻一晃,同样是一柄虚剑凭空浮现,与之相撞到了一起。https:/ 外人毫无察觉,而凉亭中却怪异的起了一阵妖风。 亭中东楼上,两个少女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西北角的方向。 “是沐青来了?” “这么纯粹的剑意,应该是了,但另一人又是谁?难不成是书院之人?” 凉亭中的红袍少年面对李牧的回应,不惊反喜,眼睛一咪,红袍无风自动,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在凉亭中慢慢扩散。 而在李牧眼中,原本扑面而来的风雨忽然消散,但同时整个天空都黑暗了下来,一颗庞大到极点的红石自无尽的虚空中砸下,将李牧的虚剑瞬间碾碎。 红石仿佛是一颗流星,完全由剑意凝成,占据了整个天空。 李牧面色一白,没想到面前之人的剑识几乎凝成了实体。心念一动,河图一角陡然亮起。 一双墨黑色的瞳孔亮起,死死的盯住了面星辰般的红石。 然后一抹黑色自红石上闪过,只一瞬间,黑芒一闪,红石便突兀的消失在虚空中,仿佛被某种生物凭空吞噬了一般。 李牧面色平静,看向面前的少年,剑识反噬的滋味可是不好受,住够他喝一壶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红衣少年也只是面色一白,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甚至表情愈加奇怪,犹豫了片刻,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看上去毫无作为,但李牧却瞬间瞪大了双眼,但沉默了片刻,还是自嘲一笑,接受了面前少年的邀请,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眼时,两人依旧相对而立。 不过凉亭、湖泊和阁楼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时无尽的血海炼狱,狰狞尸骸。 而炼狱之上,一张半透明的河图遮掩了天空,虽不如血海凝实,却映射森罗万象,繁杂至极。 李牧看着血海,少年凝视着河图,二人眼中皆是莫名的复杂。 片刻后,言夏单手托脸,看着面前的二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李牧沉默了片刻后率先开口:“是我小觑了这天下之人。” 而红衣少年闻言一愣,却没细想,而是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明明还尚未修行,却已形成了剑域雏形,而且是如此…………恢弘复杂。” 少年面容清秀,声音更是轻灵,仿佛清泉流淌。 “坐”李牧摆了摆手。 红衣少年微微点头,坐到了李牧对面的石凳上。 而言夏站在角落,斜倚着凉亭的柱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凉亭里的两人。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不得不说,单论剑道天赋,你可在我所见之人中排进前五。” “哦?不是第一?”李牧眉头微挑。 “你不如我。”少年说的理所当然。 “剑域恢弘未必就是好事,太过繁琐反而是一种拖累,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过于执着眼前的景色。” 李牧没有回应,反而继续问道:“那另外几人是谁?” 少年沉默片刻,回应道:“一人是我师兄,不过剑道已断,一人……不修剑道。还有一人,你今晚会知晓。” 李牧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我不知你为何尚未修行,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不然……这剑道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红衣少年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李牧后起身走向亭外。 “不过也无妨,你们…………终究是不如我的。” 亭外风声静谧,雨幕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少年轻笑了一声,走出了凉亭。 只留下……一声只有李牧能听到的心跳声,如剑鸣,如鼓声。 李牧顿时一愣,随后叹了口气,轻笑了一声:“原来是剑胎已成,怪不得啊……” 就像李牧之前所说,诸多修士,剑客最为贪心。若不算特殊体质和剑术差距,剑客彼此间最明显的差距便是剑意之差。 通常来说,剑客先凝剑识,后聚剑图,随后是剑域,而剑域大成后,才有可能凝结剑胎。 李牧尚未修行,却初成剑域,红衣少年看上去也不比他大多少,但已经剑域生灵凝结剑胎,俩人皆是远超寻常意义上天才的妖孽。 不过不可否认,红衣少年的出现着实给李牧敲醒了警钟,哪怕他自己没有察觉到心中的一丝急迫。 还有一年的时间,待言夏参加祭祖大典后,他才能开始修行,原本他觉得自己不急,但现在想来还是太久了些。 一年的时间,对于真正的妖孽来说,足以脱胎换骨。 更别提那些星海之上的人物。 言夏看李牧有神色复杂,呆呆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不禁有些奇怪:“你在看什么?” 李牧沉默了会儿,犹豫道:“青春?” “青春?” “嗯,青春多么美好,无知无畏。每个人都是那么可爱,都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李牧表情有些奇怪,言语轻佻:“我在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青春的影子。” 第45章 奇门法决 “伴生禁令的附录条款?第三节第一条是……修行条例?” “嗯。” “你要把在伴生学院积攒下来的点数,用在激活这个条例上?” “是,怎么?不够吗?” “够倒是够,以你这几年翻译的古文书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考核分数,勉强够用。但这样做对你来说,似乎……没什么意义。禁令里的修行条例明确规定,在伴生郎所属的皇子公主成年前,不得以任何手段修行,特别是本源三条修行之路。” “而禁令条例一般是为那些天资不错但是没有合适匹配皇族的后备伴生郎准备的。没有合适的皇族匹配,自然只能在学院里沉淀一年的空窗期。但为了不使他们的资质浪费,才设立的这份条例。 但……你已经被分配出去了,不属于后备伴生郎的范围,你……确定还要激活这份条例?” “……嗯,我已经决定了。” “行吧,我也是对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琢磨不透。那按照规矩,我要复述一遍条例的细则,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直接询问于我。你可准备好了?” “嗯。” “按照伴生铁律,选择激活修行条例的伴生郎……依旧不可踏足三条本源修行之路,也就是体修、术士和练气。同样也不可以修行人体三大秘境的法决,也就是精血、识海和丹田。 哦,还要注意,三条本源路的分支也依旧不可涉足。像是术士中的巫师和蛊师、炼气士那些数不清的杂乱支脉……” “但本条例会解除你修行其余与三大秘境无关的……奇门八术的限制。只要不是以三条本源道路为基础,任何独立的修行道路,你都可以涉猎。” “不过在帝经阁一层,应该没有那些几乎被遗弃在历史中的……古老法决。而且皇族为伴生郎准备的奇门八术,在你所属的皇族子弟未开始正式修行前,你也没有修行的权限。 所以……你要自己想办法,去找一种合适的奇门修行手段。个人建议,你就不要奢望那些已经被改善过,用于辅助修行的特殊法决了。这些不依赖三大秘境,却又对值得修行的奇门法决,可也是无价的稀奇珍宝。” “嗯,明白了……” “行,那在我这里登记一下……庚九、编号二十三,李牧。在这儿签个字就好……” “……” “哦,对了,你想找奇门法决的话,我建议你一会儿去太生湖的北街小道碰碰运气,啧啧,今年应该挺热闹的。要是实在没什么收获的话,北街小道靠里面的地方,有家老琴店,琴店对面的那个摊位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开……” …… …… 雨丝纷纷扬扬的洒在石板路上,太生湖畔远离主楼的一处街道,有着各种各样的老店铺。这些老铺子大都装潢精致,门面古朴,各种雅致独特的门檐和牌匾看上去价值不菲。 不过不知道为何,和太生湖其他灯火通明的街道相比,这条老街似乎要安静的多。只有几家点着微弱的火烛,甚至许多家店铺都门窗紧闭。 而在老街的最深处,两个最大的店铺和酒楼之间,有一条幽深狭窄的小巷。小巷的入口处,蹲着三两个灰衣麻衣的小厮。 他们吊儿郎当的依靠在街角墙壁,看似无所事事,眼神却始终放在了来往的行人身上,看着衣着各异的行人,一个个进入小巷深处,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昏暗的云层微微闪亮,夜幕上的雨丝慢慢的大了些许。 而走入小巷深处,迈进阴影中的李牧在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是一条看上去有些宽敞的街道,街道两旁的屋子却大多数都破败不堪,看上去已经废弃了很久。尽管它们看上去依旧干净整洁,却依稀透露出一种岁月的沧桑之感。 很难想象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里,竟然会有这样一条无人居住的街道,而且街道两侧的老屋子门上的素白色封条,也总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街道的两侧,摆放着许多各种各样的摊位,摊位上的物件稀奇古怪,而且摊位的摊主也不像外面的那些商人一样,都带着一个个严实的斗笠,安静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们似乎对于来往的行人并不上心,甚至有的干脆就把摊位上的东西摆放在一旁,无所事事的自顾自眯着眼睛休息了起来。 李牧微微挑眉,他应该是北街小道开门后,最先进来的一批人。不过倒是也没想到,这条街会像是眼前这样冷清的光景。 撑起手中的青色油纸伞,李牧向着街道的深处走去,他倒是并不急着赶到这条老街的最深处的琴店,而是颇有些悠闲的在街道两旁的摊位上逛了起来。 街道两侧的摊位摆放的货物各不相同,有的摊主在面前摆出一些瓶瓶罐罐,看上去像是倒卖药物的江湖郎中,而有的则在面前的摊位上摆放了些符篆和法器。 不过这些东西对李牧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他四处瞎逛,却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些交易古书竹筒的摊位上。 左右探查了一小会儿后,李牧最终在一间撑着雨棚,整洁干净的摊位面前停下了脚步。 摊位上只有一辆干净黝黑的小木车,木车后,是坐在竹椅上轻轻摇晃的中年摊主。摊主戴着斗笠,悠闲的眯着眼睛,丝毫没有起身推售自己货物的意思。 而李牧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打眼扫视着摊位上的货物。 黝黑的小木车上,是一片黑色的麻布,上面整齐的摆放着十余枚竹筒,从左至右,分别被归类成了四个部分。 炼体法决、练气功法、术士神通和……其他。 吸引了李牧注意力的,正是在第四个隔栏中被标志为了“其他”的两个竹筒。一个墨黑内敛,一个明亮乳白,两者相互交映,却又彼此排斥。 李牧微微皱眉,伸出右手向着其中一枚竹筒抓去,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在他手指接触到竹筒的一瞬间,原本和实物一般无二的竹筒,却轻轻的扭动了起来,化作了一层泡影。 李牧微微一愣,收回右手,却发现那两枚竹筒又慢悠悠的从虚影凝聚了回来,安静的摆放在黑布之上,像是有灵智一样,沉默的看着自己。 “碰不到,就别再试了,这说明你和它们无缘,看看其他的吧……” 第46章 三个竹筒 “碰不到,就别再试了,这说明你和它们无缘,看看其他的吧……”摊主打了个哈欠,瞥了李牧一眼后,百无聊赖的伸了个懒腰。 李牧闻言微微一愣,看着摆放在黑布上的竹筒思索片刻,然后转头看下了第一隔栏的“体修”法决。 他自己虽然还没有修行,但已经有了《小木源经》来修行识海,《小木源经》是远古术宗的顶级法决,自然不需要其他的神识法决。 而练气的功法,他也早已经有了打算,现在对李牧自己来说,只剩下了体修的功夫还没有着落,所以他这次也有在这些摊位上碰碰运气的打算。 《易筋法》,修行经脉、温养丹田的炼体功法,虽然算不上顶级炼体功法,却可在炼体的同时修养丹田,感应灵力,适合灵体双修的修士。 《枯血决》,熬练精血、壮大气血的炼体功法,对药石、丹药的需求较大,基础三境枯血循环的次数越多,气血越雄厚。 《念通术》,基础炼体功法,对药石和外物的依赖较小,却对修炼者的毅力和耐性要求很高,修炼至深处,有一丝孕育出精血神通的可能。 “《易筋法》、《枯血决》、《念通术》。”李牧微微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三个竹筒,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抬头对着老神在在的摊主问道: “这几个炼体功法,如何交易?” 竹椅上的摊主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瞥了眼摊位前的李牧后,随意的回应道:“每个竹筒,三枚中品灵石,或者同等价值的物品。” “三枚……中品灵石。”李牧闻言身体一顿,眼睛眨了眨,突然想起了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从伴生别院出来之后,自己便一直住在言夏的庭院里,而自己的身上,除了从藏书阁里带出来的几本老书外……好像唯一值钱的东西,就只剩下手中的油纸伞了……https:/ 或者……还有那几枚从那间铺子里得到的玉佩?但那玩意儿……能卖吗? 李牧沉默片刻,默默的叹了口气,回头对着摊主接着问道:“那如果我三个竹筒都要的话,要多少枚灵石?” 原本悠闲的躺在竹椅中的摊主闻言身体却突然一顿,无言的挑起眉头,在短暂的沉默后,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李牧别有深意的笑了笑: “一个竹筒三枚中品灵石、两个竹筒六枚中品灵石……” 摊主说道这里突然顿了顿,抚了抚头顶的斗笠后,倚靠在竹椅中平静的看着雨棚中的李牧,然后嘴角微微勾起: “三个竹筒吗……那可要……三百颗中品灵石,或者三枚上品灵石,和其他的等价物品。” “三百颗中品灵石……你还真是敢叫价啊……”李牧眼角微抽,不过看上去却并不是太意外的样子,只是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自然,遇到真正懂行的行家,我怎么也要诚信些不是?”摊主无所谓的笑了笑:“你我都清楚,三个竹筒,是值这个价……” …… 云雾山脉坐落于古唐国南境。正如其名字描述的一样,山脉连绵不绝,终年被浓厚的云雾包裹。也正因山中常年大雾弥漫,哪怕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户也怕迷失在山中,很少会深入其内。 在云雾山脉的外围雾气稀薄的区域,有十余个依山而建的小镇。这些小镇虽然规模不大且地处偏僻,却并不贫瘠。在小镇内,酒馆、花楼、琴坊甚至书院应有尽有,在常年小镇间经商贸易的几个有名家族的主宅更是极具古韵,自有一股历史悠然的年代感。 据小镇中的老人所说,这些小镇建成至今有段漫长的历史,小镇中管事的几个家族几乎是与小镇共生依存,仔细推演的话几个家族甚至很难找到这族谱的尽头。而小镇之所以能存在如此长的时间,除了小镇彼此间同源而生,相互守望之外,更是因为有云雾山脉中的神仙庇佑。哪怕王朝更替、流匪叛乱都没有对小镇的生活产生什么大的影响。甚至在小镇间有传言,有人深入山脉见过真正的仙人居所,还有人说自己在山脉外围撞到过异兽吐息,仙鹤飞腾。 小镇前些日子涌入了大量的外乡人,这些外乡人服饰各异,有些人衣着华丽富贵,有些人打扮清贫,有的看上去像是进京赶考的儒生,有的腰间挂剑像是游荡天涯的游侠。但不论身份地位,这些外人都带着一个或几个幼童,且行事相当低调,尽量不打扰当地人的生活,在有序拜访过镇内的几大家族的祖宅后便匆匆离去。而小镇中的居民也早就习惯了此事,差不多每二十年便会有大量外乡人到镇中拜访,每次都会持续月余时间。几大家族对此的解释为,生活在外地的族人回家祭祖,在祭祖结束后便被驱散会回各地处理家族事务。小镇像以往一样,月余后几大家族祖宅封闭,便少有外人拜访,小镇也恢复了以往的安宁。 而此时,鲜有人迹的云雾山脉外围,一处被巨树环绕的湖面上浓雾缓缓消散,整个湖面露出全貌,清澈平静的湖面上方没有被巨树遮掩,但上方的天空除了一轮圆月外也看不到什么其他的东西。湖面中心有一座异常平坦的小岛,小岛之上零散的躺着近百个昏迷的幼童,但湖心岛边并未有木船停泊。 岛中央的一处巨石上盘坐着一位青衣少年,手中捧着一本《灵草百解》在月光下认真翻读,在巨石两侧有两位灰衣小厮覆手而立。过了一会儿,巨石前的空地上一阵诡异的扭曲,一位身着黑衣的少年凭空而现,脚下躺着同样昏迷的三个幼童。黑衣少年整理了以下服饰,握着手中的竹筒走到巨石前微躬身体,抱拳作揖道: “顾师兄,古唐国的灵童均已到齐了。” 巨石之上的顾铭收起手了中的书籍,微笑着点头回应道: “师弟幸苦了。” “那顾师兄,我就先回去复命了。” 得到回应后,黑衣少年手中的竹筒亮起一阵白芒将其包裹在内,一瞬便消失不见。 第47章 卖不出的竹筒 李牧撑着油纸伞,站在老街边的雨棚下,眼神平静,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如果这是一本完整的剑诀,三个竹筒分别修行三大秘境,哪怕四十枚的价格也不算贵。但它缺少了最核心的部分……剑意核心的口诀。没有核心的剑意沟通调动秘境,这三本法决只不过是略有些联系的普通功法而已……” 摊主闻言微微一愣,他倒是的确没有想到眼前看似普通,没有任何修行气息和波动的少年,会对残缺剑诀如此的了解。 的确如少年所说,在如今的黑市和店铺中,一本完整的修行剑诀的价值远超出常人的想象,哪怕再如何普通平凡,其价格也在四十颗中品灵石以上…… 而且自己手中的三个竹筒……也的确不能算是完整的剑诀,因为它们彼此间丢失了最重要的剑意核心。 但……这和自己的确也没什么关系,自己只是想着趁今夜小道开门,尽快的把这三个竹筒……脱手而已。 半个月前那场古怪的凶宅里,这三颗竹筒是那一大家子人唯一遗留下来的遗物。自己不过是被那晚滔天的凶煞之气勾引过去,那老宅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到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不像是劫财的凶徒所为,因为整个老宅子里的财物和银两,都完好无损,没有被挪动的痕迹。 也不像是仇杀? 那夜血蔓青苔,一家二十余口人,不论是老人还是幼童,都死状极其……诡异。他们的尸体上没有任何伤痕,却诡异的跪拜在院子中,而被他们围绕供奉起来的……只有这三枚竹筒。 刚开始的时候,倒觉得是某位邪修鬼物所为,因为那晚月下的诡异情况,的确和传闻中邪修献祭的阵法有些相似…… 中元节近,也可能是某个邪修凶性大发,做出来如此惨案,但……那座古山只距离长安城不过几十余里的距离,是不是太嚣张太大胆了些…… 不过在带着竹筒离开古宅之后,差不多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自己一直在长安城里低调行事,等着那场凶案惊动长安,或者引起些皇室修者的重视。 但……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却毫无动静。 第48章 老铺 云雾山脉坐落于古唐国南境。正如其名字描述的一样,山脉连绵不绝,终年被浓厚的云雾包裹。也正因山中常年大雾弥漫,哪怕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户也怕迷失在山中,很少会深入其内。 在云雾山脉的外围雾气稀薄的区域,有十余个依山而建的小镇。这些小镇虽然规模不大且地处偏僻,却并不贫瘠。在小镇内,酒馆、花楼、琴坊甚至书院应有尽有,在常年小镇间经商贸易的几个有名家族的主宅更是极具古韵,自有一股历史悠然的年代感。 据小镇中的老人所说,这些小镇建成至今有段漫长的历史,小镇中管事的几个家族几乎是与小镇共生依存,仔细推演的话几个家族甚至很难找到这族谱的尽头。而小镇之所以能存在如此长的时间,除了小镇彼此间同源而生,相互守望之外,更是因为有云雾山脉中的神仙庇佑。哪怕王朝更替、流匪叛乱都没有对小镇的生活产生什么大的影响。甚至在小镇间有传言,有人深入山脉见过真正的仙人居所,还有人说自己在山脉外围撞到过异兽吐息,仙鹤飞腾。 小镇前些日子涌入了大量的外乡人,这些外乡人服饰各异,有些人衣着华丽富贵,有些人打扮清贫,有的看上去像是进京赶考的儒生,有的腰间挂剑像是游荡天涯的游侠。但不论身份地位,这些外人都带着一个或几个幼童,且行事相当低调,尽量不打扰当地人的生活,在有序拜访过镇内的几大家族的祖宅后便匆匆离去。而小镇中的居民也早就习惯了此事,差不多每二十年便会有大量外乡人到镇中拜访,每次都会持续月余时间。几大家族对此的解释为,生活在外地的族人回家祭祖,在祭祖结束后便被驱散会回各地处理家族事务。小镇像以往一样,月余后几大家族祖宅封闭,便少有外人拜访,小镇也恢复了以往的安宁。 而此时,鲜有人迹的云雾山脉外围,一处被巨树环绕的湖面上浓雾缓缓消散,整个湖面露出全貌,清澈平静的湖面上方没有被巨树遮掩,但上方的天空除了一轮圆月外也看不到什么其他的东西。湖面中心有一座异常平坦的小岛,小岛之上零散的躺着近百个昏迷的幼童,但湖心岛边并未有木船停泊。 岛中央的一处巨石上盘坐着一位青衣少年,手中捧着一本《灵草百解》在月光下认真翻读,在巨石两侧有两位灰衣小厮覆手而立。过了一会儿,巨石前的空地上一阵诡异的扭曲,一位身着黑衣的少年凭空而现,脚下躺着同样昏迷的三个幼童。黑衣少年整理了以下服饰,握着手中的竹筒走到巨石前微躬身体,抱拳作揖道: “顾师兄,古唐国的灵童均已到齐了。” 巨石之上的顾铭收起手了中的书籍,微笑着点头回应道: “师弟幸苦了。” “那顾师兄,我就先回去复命了。” 得到回应后,黑衣少年手中的竹筒亮起一阵白芒将其包裹在内,一瞬便消失不见。 顾铭轻越下巨石,仰头看了看夜空,伸了伸腰骨。 “开始吧。” 巨石下的一个灰衣小厮向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铃铛,轻摇几下一阵波动从铃铛发散到小岛各处。 原本昏迷的幼童们在无声波动下逐渐清醒,但并未发生什么骚乱,经过短暂的迷茫后将注意力集中在巨石下的三人身上。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想必不用我多说,但既然你们已经来到了这里,就代表着你们有灵根,不论你们灵根品质如何,至少你们有了踏上仙途的资格。” 没有在乎幼童们的反应,顾铭接着说道: “接下来的三个月内,你们会随我在药园修炼,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顾执事。你们平时要完成药园分配给你们的任务,种灵药,采灵果等等。当然,具体的规矩你们以后会了解,除了完成平时的任务,剩余的时间你们自己安排。你们如果在三个月内能够凝气运行,稳固在练气期一层,那便有资格进入外门正式修行” “那如果没能达到练气期一层会怎么样?”一个年纪稍大些衣着华贵的幼童强装镇定问道。 “你们会被分配到各个杂役园,成为灰衣杂役,直至修炼到练气三层还会有机会进入外门。” “和他们一样吗?”幼童指了指顾铭身后的两个灰衣小厮。 “对,差不多。好了,以后你们会有机会了解的。他们会安排你们的住处,分配给你们功法和衣物。你们要记住,无论你们在之前是什么身份地位,仙凡有别,从现在开始,你们的人生已经改变。”说完顾铭便一挥手,诡异的消失在众人眼中。 在幼童们被顾铭诡异消失震惊骚乱时,另一个负剑灰衣小厮走出轻喝到:“安静,之后我们会分发给你们衣物和功法。至于这三个月的修行,我只能说大道之争,不在一时。修道机缘要比你们想象的重要,而药园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说到这里,负剑小厮一笑。 “当然,人各有志。” ………… 从云雾山脉的外围向内部深入,会发现终年弥漫的浓雾渐渐稀薄起来,随并未完全消散,却与不在遮挡目力。连绵不断的山脉之中,常有一道道流光闪过。穷尽目力向山脉深处眺望,甚至能看到模糊的宫殿虚影隐于飘渺的雾气之后。 在较为偏僻的内外围交界处的一处山谷之中,顾铭走过上生长着珍奇灵药的药圃,来到山谷深处。在一小片安宁的湖边,有一参天古树依靠着山谷深处的壁面生长。古树不仅极为高大,其枝叶也茂密的有些夸张,几乎将山谷的深处完全遮蔽。 在古树之下,有一座青翠的竹屋,这是顾铭表面上的修行之所。顾铭随手将手中之书放于竹屋前的石桌之上,依靠古树缓缓坐下。静坐许久,顾铭取出一粒灵药种子漂浮于手上,一丝微弱的青芒从顾铭右手注入种子之内。灵药种子起先颤动,随之在极短的时间内诡异的发芽、生长、开花甚至结出一颗浅红色的朱果。 第49章 敛息豆 李牧微微皱眉,低下头打量着摊位上随意摆放的竹筒,并不在意木桌后那个漆黑矮小的傀儡,正在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自己。 雨棚下的竹椅空无一人,并没有什么摊主的身影,但在摊位的木桌后,那个半人高的漆黑傀儡,却一副摊位主人的做样。 傀儡外貌似孩童,身材矮小,却四肢和五官齐全,披着一间沾染了油渍和污迹的宽大黑袍,看上去有些滑稽。 而且尽管傀儡的面容活灵活现,如同聪明伶俐的孩童一般,咕噜噜的不停转着眼睛,却总给人一种……粗糙的感觉。 就像是制作这个傀儡的主人,在闲暇之余随手做着玩出来的半成品一样。 但这傀儡的灵智却惊人的灵动,完全没有任何的木讷和愚钝,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孩童一般。 李牧对于这个机灵异常的孩童傀儡并没有太大的讶异,长安城内奇人异士云集,混杂着几个傀儡大师也并不意外。 他没有对傀儡肆无忌惮打量自己的目光,感到冒犯或是烦躁,反而随着自己在木桌上看到的物件,心中越来越惊讶。 神念典籍、剑术法决,体修功法,可以说是无所不有,而且每一个都可以说是精品中的精品,甚至可以说在北街小道之外,这里的任意一件功法,都可以在拍卖会里作为压轴竞品。 李牧目光流转,最终停留在了木桌子靠里面的桌角,那里是黑布的边缘,摆放着一颗……黝黑中泛着红色光泽的豆子。 “这个,要多少灵石?” 李牧平静冷漠的声音,把那个有些疑惑的孩童傀儡唤醒,它收起撑着下巴的右手,顺着李牧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那课半黑半红的干枯豆子后,身体微微一顿,表情愣了下来。 “你……想要,这个豆子?”孩童黝黑的脸上有些惊异和不确定。 “嗯,出个价吧。”李牧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微微一顿,他并不知道面前的摊主替身傀儡,是否真的了解那颗看似普通的豆子。 因为哪怕是李牧,在书海遍布的帝经阁里,也只在一本被用来垫桌子腿的书籍附录中,看到过一次。 这颗豆子,如果是传闻中的那样东西,还没有彻底的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话,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应该在合适不过了。 “你知道……这个豆子是什么东西吗?”孩童傀儡明显有些犹豫和疑惑,它皱起眉头,对着李牧质疑的问道。xbiquge “或许。”李牧轻佻眉头,模糊的回应道,没有继续多说的意思。 他并没有义务去对摊主解释,交易本就是两方共同的意向,而且他现在也不太确定这颗豆子是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东西。 不过他倒是也不觉得面前的摊主知道它是什么,毕竟哪怕在遥远的历史中,这种东西,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并没有激起太多的波纹。 孩童闻言微微一顿,不过沉默片刻,却悄悄勾起了嘴角,抬起眼帘撇着李牧人畜无害的轻笑道:“这个……叫敛息豆,我觉得作为摊主,有必要对客人解释一下……” 调笑的声调,打破了李牧的侥幸心理,同时也让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长安城里还有人能认出来这种东西,啧,这种早已经消失在历史中的东西,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一直奇迹了……” 李牧沉默无言,只是微微皱眉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孩童。 “哦,我忘了,您是要询问价格是吗?倒也不贵……”孩童略微停顿,转头眯了眯眼睛:“不过既然你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应该也清楚,它……并不是你能买得起的吧?” 李牧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的看着面前面露讥讽的孩童。 的确,如果真的是敛息豆这种远古的东西,多少价格都不意外,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它可能是一文不值。它更多是是一种古董般的藏品,有价无市,可以贱如玉石,也可以珍贵无价。 它的价值……还是要看它的主人来定。 “敛息豆,源于上古的一个隐蔽的流派。具体的信息和时代已经无从讨论,但无可置疑的是,它的确代表着一门修行的左道奇法。” “不修灵气、不养神念、不孕精血。它独立于三大本源之外,属于……鬼道。” 傀儡孩童看着沉默的李牧,拍了拍桌角,眼睛微亮,越说越来了兴致:“更难能可贵的是,它以一种独特的修行手段进阶成长,受自己的主人束缚,却又对修行者本身几乎毫无影响。” “和修行者中浅薄的鬼修完全不一样,那些鬼修炼气士,大多只是拘用冤魂,恶灵和被打散的其他修行者神念,引导阴灵之气,进行灵力的修行和孕育。他们的本质,依旧只是灵气修行者而已。” “而敛息豆它本身,似乎就来源于阴灵之界,修行到极深的境界,据说直通地府。当然,只是传闻而已。以我所知,目前它的驾驭手段,只是以鲜血和人命投喂,啧啧,实在是有伤天和啊……” 黝黑的傀儡孩童长叹了口气,有些可惜和遗憾,不过眼睛一转,有看向了面前的李牧: “当然,你想要用它做什么,与我无关,我所好奇的是……你能付出什么代价,灵石老头子我可不缺。不过二三十枚上品灵石,我倒是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二三十枚上品灵石……呵,倒也真好意思开口…… 李牧在心中轻叹了口气,他倒是的确低估了这小道里的商人的见识和学识,本以为没什么人能够认出这种没什么名气的奇异东西,没想到被面前的孩童傀儡讽刺了一番。 但……独立于三大本源外的左道奇法,其珍稀的程度的确是有些过分。如果错过了面前的敛息豆,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遇到合适的法决了。 更何况,在自己所了解的那些左道奇法里,这鬼道敛息豆,几乎已经能算是需要修行者付出的代价最微小的那一类了…… 其余名声在外的那几种左道术法,修行到至深处,都可算是伤损人和,易遭天谴。 命理的“五弊三缺”,在其中甚至可以算是比较温顺的代价了…… 李牧沉默思索,心底并不打算放弃面前的敛息豆。 而在雨棚的左侧竹子旁,一身白衣的王莫言低垂着头颅,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里…… 夜雨飘然而下,李牧左手握着油纸伞,右手袖中把弄着某样东西,却并不急着回应面前孩童傀儡的调笑。 而就在风雨声渐渐消退些的时候,一阵清冷平淡的身影从雨幕中传来,让李牧微微一愣,而那个面目漆黑的孩童傀儡,也一下子凝固在了原地。 “敛息豆吗……” 第50章 云雾(插叙附文,可跳过) 云雾山脉坐落于古唐国南境。正如其名字描述的一样,山脉连绵不绝,终年被浓厚的云雾包裹。也正因山中常年大雾弥漫,哪怕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户也怕迷失在山中,很少会深入其内。 在云雾山脉的外围雾气稀薄的区域,有十余个依山而建的小镇。这些小镇虽然规模不大且地处偏僻,却并不贫瘠。在小镇内,酒馆、花楼、琴坊甚至书院应有尽有,在常年小镇间经商贸易的几个有名家族的主宅更是极具古韵,自有一股历史悠然的年代感。 据小镇中的老人所说,这些小镇建成至今有段漫长的历史,小镇中管事的几个家族几乎是与小镇共生依存,仔细推演的话几个家族甚至很难找到这族谱的尽头。而小镇之所以能存在如此长的时间,除了小镇彼此间同源而生,相互守望之外,更是因为有云雾山脉中的神仙庇佑。哪怕王朝更替、流匪叛乱都没有对小镇的生活产生什么大的影响。甚至在小镇间有传言,有人深入山脉见过真正的仙人居所,还有人说自己在山脉外围撞到过异兽吐息,仙鹤飞腾。 小镇前些日子涌入了大量的外乡人,这些外乡人服饰各异,有些人衣着华丽富贵,有些人打扮清贫,有的看上去像是进京赶考的儒生,有的腰间挂剑像是游荡天涯的游侠。但不论身份地位,这些外人都带着一个或几个幼童,且行事相当低调,尽量不打扰当地人的生活,在有序拜访过镇内的几大家族的祖宅后便匆匆离去。而小镇中的居民也早就习惯了此事,差不多每二十年便会有大量外乡人到镇中拜访,每次都会持续月余时间。几大家族对此的解释为,生活在外地的族人回家祭祖,在祭祖结束后便被驱散会回各地处理家族事务。小镇像以往一样,月余后几大家族祖宅封闭,便少有外人拜访,小镇也恢复了以往的安宁。 而此时,鲜有人迹的云雾山脉外围,一处被巨树环绕的湖面上浓雾缓缓消散,整个湖面露出全貌,清澈平静的湖面上方没有被巨树遮掩,但上方的天空除了一轮圆月外也看不到什么其他的东西。湖面中心有一座异常平坦的小岛,小岛之上零散的躺着近百个昏迷的幼童,但湖心岛边并未有木船停泊。 岛中央的一处巨石上盘坐着一位青衣少年,手中捧着一本《灵草百解》在月光下认真翻读,在巨石两侧有两位灰衣小厮覆手而立。过了一会儿,巨石前的空地上一阵诡异的扭曲,一位身着黑衣的少年凭空而现,脚下躺着同样昏迷的三个幼童。黑衣少年整理了以下服饰,握着手中的竹筒走到巨石前微躬身体,抱拳作揖道: “顾师兄,古唐国的灵童均已到齐了。” 巨石之上的顾铭收起手了中的书籍,微笑着点头回应道: “师弟幸苦了。” “那顾师兄,我就先回去复命了。” 得到回应后,黑衣少年手中的竹筒亮起一阵白芒将其包裹在内,一瞬便消失不见。 顾铭轻越下巨石,仰头看了看夜空,伸了伸腰骨。 “开始吧。” 巨石下的一个灰衣小厮向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铃铛,轻摇几下一阵波动从铃铛发散到小岛各处。 原本昏迷的幼童们在无声波动下逐渐清醒,但并未发生什么骚乱,经过短暂的迷茫后将注意力集中在巨石下的三人身上。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想必不用我多说,但既然你们已经来到了这里,就代表着你们有灵根,不论你们灵根品质如何,至少你们有了踏上仙途的资格。” 没有在乎幼童们的反应,顾铭接着说道: “接下来的三个月内,你们会随我在药园修炼,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顾执事。你们平时要完成药园分配给你们的任务,种灵药,采灵果等等。当然,具体的规矩你们以后会了解,除了完成平时的任务,剩余的时间你们自己安排。你们如果在三个月内能够凝气运行,稳固在练气期一层,那便有资格进入外门正式修行” “那如果没能达到练气期一层会怎么样?”一个年纪稍大些衣着华贵的幼童强装镇定问道。 “你们会被分配到各个杂役园,成为灰衣杂役,直至修炼到练气三层还会有机会进入外门。” “和他们一样吗?”幼童指了指顾铭身后的两个灰衣小厮。 “对,差不多。好了,以后你们会有机会了解的。他们会安排你们的住处,分配给你们功法和衣物。你们要记住,无论你们在之前是什么身份地位,仙凡有别,从现在开始,你们的人生已经改变。”说完顾铭便一挥手,诡异的消失在众人眼中。 在幼童们被顾铭诡异消失震惊骚乱时,另一个负剑灰衣小厮走出轻喝到:“安静,之后我们会分发给你们衣物和功法。至于这三个月的修行,我只能说大道之争,不在一时。修道机缘要比你们想象的重要,而药园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说到这里,负剑小厮一笑。 “当然,人各有志。” ………… 从云雾山脉的外围向内部深入,会发现终年弥漫的浓雾渐渐稀薄起来,随并未完全消散,却与不在遮挡目力。连绵不断的山脉之中,常有一道道流光闪过。穷尽目力向山脉深处眺望,甚至能看到模糊的宫殿虚影隐于飘渺的雾气之后。 在较为偏僻的内外围交界处的一处山谷之中,顾铭走过上生长着珍奇灵药的药圃,来到山谷深处。在一小片安宁的湖边,有一参天古树依靠着山谷深处的壁面生长。古树不仅极为高大,其枝叶也茂密的有些夸张,几乎将山谷的深处完全遮蔽。https:/ 在古树之下,有一座青翠的竹屋,这是顾铭表面上的修行之所。顾铭随手将手中之书放于竹屋前的石桌之上,依靠古树缓缓坐下。静坐许久,顾铭取出一粒灵药种子漂浮于手上,一丝微弱的青芒从顾铭右手注入种子之内。灵药种子起先颤动,随之在极短的时间内诡异的发芽、生长、开花甚至结出一颗浅红色的朱果。 第51章 云雾二(插叙附文,可跳过) 灵药种子起先颤动,随之在极短的时间内诡异的发芽、生长、开花甚至结出一颗浅红色的朱果。 但顾铭并未停止,而是继续向其注入青芒,浅红色的朱果变得愈加成熟剔透,在一颤,朱果自动脱落在顾铭手掌之上,继而与手上的植株一起迅速溃败灰暗,化为一束飞灰落于古树前的空地之上。只留下一颗环绕着翠绿与灰暗气体的新种子。两种气体相互缠绕却又泾渭分明,最终溶于顾铭体内。而种子落在顾铭手掌之上,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逢春决,哪怕只能对低等灵药进行简单的催熟,也会被各大宗门奉若至宝。如果不是修至练气八层后灵力会诡异消散甚至吞噬修习之人,即便是在云雾山脉这样的地方也不是轻易能够接触到的。” 顾铭面色复杂地凝视着手中的灵药种子,神色有些怅然。 “我花费了三年的时间,从练气中期不断的跌境、突破,最终在其反噬的生死关头抓住了一丝契机。逆转法决,向死而生,凝枯败之气以求突破,终年承受身体和丹田的溃败之苦,却依旧止于练气八层,且几乎耗尽了这副身躯的全部生机。” 顾铭苦笑着回想到了当初从意气风发的天才,沦落至生机断绝濒临绝境的自己。为了苟延残喘,修习逢春决以温养生机,靠枯死术吞噬精气,每时每刻两种灵力都在顾铭体内冲撞,互相蚕食,顾铭每日都觉得身躯和灵魂在下一刻就会崩溃,就这样又在生死之间徘徊了五年。 “所谓向死而生,没有真正的死过,可真难以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啊。” 顾铭感受着在身体内诡异的运行的两种恐怖灵力,它们彼此忽视却又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在丹田之中,两种灵力相互盘旋又泾渭分明,如同云雾山脉的云雾般将丹田完全的遮蔽。这几年中顾铭依旧是在每次修至练气八层时两种灵力便会诡异消失,但顾铭此刻却看不出有任何的担心和焦急。 “寻造化,觅长生。逢春决,枯死术,以吾躯为土,吾血为引,吾魂为灵,结吾之道果。这将是我顾铭人生中最盛大的一次豪赌,若败,则身死道消,若成,则大道可期。” 顾铭眼神骤然坚定。 山谷入口传来脚步声,不远处的药圃内传来警示。顾铭收敛心神,放松倚在古树下,拿起《灵草百解》,又恢复了以往的懒散。 “执事,按照您的吩咐,都安顿在您管辖下的五处道田,虽无特殊道体,但的确有几个心思缜密意志坚定的灵童,但愿其中有人能入执事之眼,接替我服侍您。”负剑灰衣小厮停在湖边远处,附身恭敬道。 “练气九层了,终究还是压不住了啊。”顾铭看着负剑小厮轻笑道 “是,执事”负剑小厮双膝跪于湖边,重重的磕了三下。 “这本身便是一次交易,你们本就不欠我什么,也不必为我压境。入了内门,你我之间缘分已尽,不必强求,药园之事就忘了吧。” “执事之恩,苏凉铭记于心,或不敢忘。” “去吧,外门本就是一滩泥水,入了内门才有些意思。” 负剑灰衣小厮离开后,顾铭摸了摸古树主干,便回到了竹屋之内。 山中无岁月,一眨眼便是一月过去。 在百余名灵童被分配于道田之后,便开始了各自的修行之路,每人被分配的任务不同,但主体的工作还是打理道田为主,能够从小镇如云雾山脉的灵童基本都有一定的修行基础,虽没有进行正式的修炼,但也对修行一事有了一定的了解。因此每人都怀着些许敬畏之心,努力适应道田生活,奋力修行,期盼着能早日进入外门,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张言就有着自己的打算。事实上,他很早就依据分发到的修习法决感应到了灵气,在三日前,他便已经有踏入练气期一层的能力,入外院正式修行对他们这些灵童意味着什么,有多大的诱惑他很清楚,但他始终没有踏出那一步,哪怕身边开始有人突破,进入内院,他依旧克制住了冲动。因为他想赌一次,赌一次药园中的机缘。今天他终于下定决心,尝试去做一次努力。 正午,各位早已适应了道田生活的道童早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开始抓紧自身的修行,而张言根据道田仆役的描述来到了一处极小的药圃处。 药田里的顾铭放下手中的竹筒,不再打理药圃,将张言唤到了眼前。 “你是上个月来的灵童,灵根品质不错,按理说应该已进入外门,为什么不破境?” “见过执事,我不想入外门,想随执事修行。”张言拱手作揖。 “哦?为什么?你应该知道,所谓执事不过是天赋不足以入内门的外门弟子而已。”顾铭轻笑道。 “张师兄和苏师兄不是普通的杂役,皆是心高气傲之人。” “又如何?” “既然如此,他们便不会心甘情愿服侍一普通执事,苏师兄所说的机缘便在您身上。”张言身体微抖,沉声道。 “有几人会放弃外门弟的机会转而做一杂役?仅为一虚无缥缈的机缘?” “张墨师兄与我是同族,我很清楚张墨师兄的天赋绝不在我之下,也不会被这简单的入门考验难住,连外院都进不去。所以,我想赌一次。” “赌一次?可我只是个普通执事,又怎么敢和外院抢人?我只能收一些杂役而已,你族兄便只是个杂役。”顾铭摇头,继续打理药圃。 张言沉默许久,最终叹息坚定道:“世上少有两全法,顾执事,我还是愿意赌一次。” “那就回去吧。” “是,顾执事。” 苏凉曾说过的几个心思缜密的灵童中并没有张言的名字,而顾铭也知晓张言在这批灵童中天赋灵根算是极好的一个,但这月许时间张言除了完成道园任务之外便只是不声不响的安稳修行。 第53章 云雾三(插叙附文,可跳过) 顾铭很清楚每批自自小镇收纳而来的灵童表面上恭敬拘谨,实则绝大部分都有些心高气傲,渴望展露天赋,得到宗门重视,期盼一飞冲天,那么能够早些突破练气一层毫无疑问是展现天赋的最好途径。 “啧啧,如此年纪,便知藏拙,让我想起一个同样猥琐之人。”顾铭眯了眯眼睛,挥手间这边药圃中的灵药便骤然凋零,一片青灰雾气自药圃地下升起,将所有的灵药残骸包裹起来,不断穿插,凝结,最终雾气散尽,一颗墨黑果核飘浮于顾铭面前。 顾铭拨开果核,取出一粒青灰色的种子,种子上布满了诡异的花纹缓缓闪动。 “也差不多到了收获的季节了。” ……………… 一眨眼间,三月已过,而道田中的突破练气一层的灵童也均被带往了内门,只余下九个未突破的灵童,其中便有张言。 此时,在偏僻的山谷内,顾铭坐于竹屋之前,面前站着两个灰衣小厮带领着剩下的九个灵童。九个灵童中,大部分都面色灰暗,对自己未能突破而极为不甘。而张言相比于两月前消瘦了许多,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 除了张言外,顾铭还注意到一个紫衣女娃,与其他灵童相比她并无慌乱紧张之意,只是静静的打量着古树。 “既然你们未能突破练气一层,那按照规矩,你们会作为杂役被分配到其他外院。还有什么问题吗?”顾铭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灵植杂谈》上,没有抬头的问道。 “我想跟随顾执事修行。愿为杂役,侍奉执事。”出乎意料的是,此刻站出来的并不是张言,而是那个紫衣女娃。 张言对此毫无意料,显得有些措手不及,紧跟着慌乱的站出道; “我也想跟随执事修行。” 未等灰衣小厮和其他灵童有何反应,顾铭摆摆手道: “我这次没有收杂役的准备,你们既然想留下,我会将你们分配给其他药园执事。至于其余人,张墨、苏凉带到杂役院,你们俩也不必回来了,去该去的地方吧。” “谨遵执事吩咐。”两灰衣深鞠一躬,抬手作揖,便带着其余七个灵童离山谷而去。 张言脸色更加灰暗,甚至面容显露出一丝颓然,而紫衣女娃有些触不及防,但相较之下更为平静。 “可能是真的到了收获的时节了,这次一下冒出两个小鬼。”顾铭收起手中的《灵植杂谈》,看着眼前的两人,略作沉吟。 “我确实没有再收杂役的打算,但既然你们有这个胆魄,我便送你们一场机缘。你们想学些什么?” 张言听闻呼吸急促的向前一步,但随机又有些茫然的退了回去 而身着紫衣的颜末倒是没有什么犹豫,果断道:“执事,我想学剑。” 顾铭眉头一挑,仔细打量了几眼。 “可以,你呢?” 张言面色挣扎,最终叹息道:“执事,我想学布阵之法。” 顾铭点点头,沉默片刻,看向了山谷上方荫蔽的古树。 微风拂过,庞大厚重的古树枝干静诡异的摇晃了几下。随即山谷上方乌云凝结,就在下一瞬,一串串雨丝从云层中落下,覆盖了整个山谷,而竹屋前的众人受古树遮蔽,未有雨滴落在身上。 细雨将古树下的众人与山谷分割开来,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线将雨水阻拦在外。听着落在山谷中的雨声,张言与颜末感到莫名的安逸与宁静。 顾铭手遥一指,两株枝干透明的植物从两人面前破土而出,透明植物顶端的并无果实,而是结着两颗诡异诡异的类似种子的东西。张言面前的种子是一颗青灰色的椭圆形圆盘,而颜末面前是一颗紫色的剑型种子。 “所谓机缘,实际上是一场交易,这两颗种子,会带给你们想要的东西。不过种子结出果实成熟时,我便会摘走,当然,对你们没有什么坏的影响。此次交易,不能向外人泄露,不然种子会自动消散。接受交易的话,摘下种子就可以离开了。”顾铭说罢,便继续拿起桌上的《灵植杂谈》。 两人面面相觑,并未直接摘下种子。 少顷,颜末一咬银牙,将手伸向面前的种子,在手触碰种子的一瞬间,紫色剑种变化为一道微光融入颜末丹田。颜末并未察觉到有何变化,神色微缓,转身走入烟雨之中。 张言叹了一口气,也不再犹豫,效仿颜末取了种子后便离开了山谷。 ………… 月色渐浓,谷内的细雨依旧漂泊,顾铭收起手中典籍,凝神走到湖旁,缓缓走入湖中。顾铭体表有一层隔膜,将湖水分割开来。来到湖底,古树的根部虬蟠交错,顾铭向古树根部打了一道法诀,湖底古树根部盘结而动,围绕出一个黝黑的树洞。 顾铭深入树洞,通过树洞,来到了一处黝黑的空间,空间内暗淡无光,看不到远处。空间中央一乳白色类似藤曼的植物无所依靠的从底部直向上部延展,直到看不到的黑暗之中,从乳白色藤曼的根部散发出一阵青灰色雾气将其笼罩在内。 顾铭取出一蒲团,盘坐于藤曼前,将心神沉入丹田之中。 颜末回到自身居所,摸了摸自己的丹田位置,沉默片刻,便静下心神运转口诀。 “啵”的一声轻响,仿佛打碎了什么东西,颜末清晰的感到一缕缕灵气随着法决运转流入丹田。虽未入炼气三层,无法内视丹田,但颜末能够清晰的感到流入丹田的灵力在汇集在丹田中心时,被什么东西诡异的吞食,而后反哺而出。 颜末知晓是那东西是刚刚得到的紫色剑种,而在灵力被吞食时,颜末依旧能清晰的感到灵力的存在,并未被剑种剥夺掌控,这使得颜末稍稍安心。紫色剑种目前更像是一个提炼灵力的容器,在灵力被反哺而出后较丹田内的其余灵力显得极为凝纯。倘若说未被提炼的灵力像是一缕雾器,在提炼后灵力甚至有了液化的趋势。 而且在颜末运转灵力之时,终会有一种错觉,仿佛被提炼的灵力之中有着若隐若现的残缺花纹。 颜末运转口诀,右手食指之上凝聚而成一颗细小水珠。 “去!” 水珠顺着颜末手指方向激射而出,落在木门之上,随即破碎溅射而起。 颜末清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兴奋,水球术,最基本的练气期法决,甚至没有什么攻击能力,但也不是练气一层的修士所能够施展而出的,在分配的功法里明确提到,只有在踏入练气三层后才有能力修习。 “果然不出我所料,灵力在被提纯之后,我的掌控能力也有了质的提升。就是威力也太小了,还不如叫水珠术。” 颜末走上前,看了看毫发无损的木门,但随即眼神凝固在了水珠术击打的位置。 木门看上去依旧,但仔细观测会发现在被击打的位置有着些许极为细微的小孔,看上去像是被极细小的针扎过一样。 与此同时,顾铭丹田之中,两种庞大的灵力雾气盘旋遮掩,一粒极小的微光一闪而逝,凑近细看才会发现是一粒极小的紫色的剑型种子,种子内部好像有一个模糊的人型缩影。在过不久,紫色剑种旁又有一道黑芒闪过,凝成一颗椭圆形圆盘种子。两粒种子悬挂在灵力雾气之中,相互交映。 “所有命运的馈赠,其实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不要抱怨,因为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公平可言。” 顾铭放开心神,丹田的视角向上拔升,青灰色和翠绿色的灵雾渐渐稀薄,露出了丹田的全貌。 …… 云雾内院一高峰之上,一白袍青年负手而立神色淡漠的看着远处,一狰狞庞大的异兽被一道白芒轻易的切成两段。白袍青年抬手招来异兽妖丹,将飞剑收入体内。看着天上渐厚的云层,神色复杂的摸了摸丹田位置。 一处秘境,一少年藏于高大的树冠之内,满脸戏谑的看着下方的人群,轻捏法决,人群便被一巨大的光阵笼罩其中。少年只是绕偶兴趣的把玩着手里的种子,看着下方骚乱的人群。 …… 在顾铭丹田之中,数目不清的大小不同,样式各异的“种子”浮于两种雾气之上。有的灿若星辰,有的暗淡无光。 而整个丹田失去了灵雾的遮掩,群星闪耀,灿若星海。 夜深,整个云雾山脉之中不论是内外院,还是核心区域,皆有星辰闪动,与顾铭丹田之中的种子相互交映。 “时间到了。” —————————— 古唐新历333年,云雾山脉药园执事顾铭,强行破镜未果,魂归大道,葬于药谷古树之下。 第54章 “思无邪” 有些冷清的北街小道被潇潇夜雨笼罩了下来,街道两侧古朴破旧的老铺子沉默的接受着雨丝的冲洗。墨黑色的乌木屋檐角翘起,将老铺子屋顶的涓涓雨水分割成了两半,沿着边缘倾泻而下。 老街上两排的阁楼高耸,正面黝黑内敛,楼顶却被远处太生湖遥映而来的灯火蒙上了一层层光晕…… 老街地面上的青灰色石板被雨水浸透,半透明的雨流四处散去,雨丝飞溅中,激起了一层层迷蒙的雨雾。 而在雨雾之中,传来了一阵清冷却又有些熟悉的声音,使得李牧微微一愣,向着来时的街角看去。 素白色的裙摆轻摇,伴随着细微的银铃声,两道模糊的身影从雨幕中走来。 两人中靠前一个身位的是一位身穿素白色衣装的少女,身形清瘦纤长,表情清冷平静。有些古怪的是……尽管白衣少女身上没什么明显的装饰,干净朴素至极,却总给人一种隐约的清贵之感。 而且更奇怪的是,白衣少女面容似乎并不如何出挑,甚至有些平凡。但其余的众人一眼看去,便潜意识的忽略了过去少女的脸庞。 下意识的觉得自己看过,但回过神细想,却怎么都记不起少女面容的一丝隐约的痕迹。 而在少女身后,是一个大约十几年岁的女生,一身淡蓝色的长裙轻轻舞动,轻飘却没有一丝被雨水打湿的痕迹。腰间的一个银铃轻轻晃动,蓝裙少女笑着眯起眼睛,温柔明媚,清雅柔和。 “是敛息豆吗,挺少见的啊,没想到在这北街小道里还有这种珍奇的东西。”蓝裙少女微微侧头,有些好奇的看了眼桌角的黑红豆子,然后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白衣少女: “怎么样?有兴趣吗?我记得你不是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身外奇门法决吗,要买下来吗?” 白衣少女略作沉默,眼神不经意的撇过雨棚下的李牧,然后便看着桌角的黑红豆子微微蹙起眉头: “鬼气充盈,生机却太淡了些,算不得顶级的身外法决……不过也可堪一用,多少灵石?这敛息豆,我要了。” 雨棚另一侧的李牧闻言轻皱眉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刻半路有人横插一手,不过也没什么办法,毕竟他现在的确那不出这么多的灵石。 而对面两个少女一副毫不在意,财大气粗的样子,也的确让他没了什么争抢的欲望。 不过还未等他转身离去,意料之内的事情却又发生了。 半蹲在木桌后,双手插袖的黝黑孩童,在看到了两个少女的到来后,一阵沉默,不过听闻少女的问价,却身体微顿思索片刻后,诡异的勾了勾嘴角,抬起了头来: “嘿嘿,不好意思啊,两位姑娘,这颗豆子……已经卖给了那位少年。”傀儡孩童看似局促的搓了搓手,然后向着李牧的位置撇了撇嘴: “东西已经卖出去了,我也没办法,要不……您们去问问他的意见?” 摊主眯起眼睛,看不出什么表情,低垂下头颅却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异色。 李牧闻言有些疑惑,轻皱眉头,不明白这摊主又在打着什么算盘,为什么明明有人出价却又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不过他倒是的确没有什么拒绝解释的理由,毕竟敛息豆,也的确是他想要得到的珍惜物件,以后未必会再有这样巧合的机会了。 白衣少女闻言也是微微一顿,目光轻移,落在了李牧的身上。 不过还没等她说些什么,身侧的蓝裙女生却眉头微挑,眼波流转嘴角含笑的对着摊主问道: “摊主您这可没道理了啊,我们来的时候,你和那位小兄弟……似乎还没有交易吧?看样子还僵持了有一会儿,是价格谈不拢?不然怎么豆子还摆在原地呢?” “而且既然交易还没有完成,我们自然也不算是坏了规矩,公平竞价而已。我们也是的确对这敛息豆感兴趣的很,要不……摊主出个价我们在商量商量?” 洛理听到身旁沐沐的质疑,也是轻蹙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人不太愉快的事情。不过既然沐沐姐已经把事情揽了过去,她自然也没什么插手的想法,只是站在雨棚中,转过头去打量起了其余的功法竹筒。 只是半蹲在木桌后的孩童傀儡闻言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没有抬起头来,只是摇了摇头,向着李牧的方向摆了摆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沐沐微微蹙眉,不过看上去也并不是特别在意摊主的无礼,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目光便移到了李牧的身上。 不过她第一时间并没有开口,而是在看到了李牧后,微微一愣,清澈的眼底隐约闪过一抹疑虑。眉头微蹙,短暂的思索后,眼神一转,不着痕迹的瞥了眼身旁洛理。 “小哥有些面生,是……长安城本地人?”沐沐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直视着李牧有些好奇的问道。 李牧原本还在思索摊主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在对面的蓝裙少女一眼看过来的身后,顿时精神一凝,在心底迅速的升起了一阵警惕。 蓝裙少女看似人畜无害,大方得体,一副大家闺秀的温雅模样。眼神清澈,天真无邪,甚至在淡蓝色的瞳孔里,还流露着一丝友善的笑意。 但当她的目光第一次落在李牧身上的时候,李牧却在极短的时间里,将自己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王莫言、许清雅、还有刚刚在太升湖畔旁见过的红衣消瘦少年,甚至是画圣青澶,都没有让他感到如此清晰的怪异感……甚至是有些……寒毛耸立。 因为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极其模糊,甚至有些像是错觉的察觉到了一丝……清风拂过的神念。 如同清水中的波纹,一闪而逝,但压住了自己识海中的所有……躁动。就像是清水洗过的天幕一样……清澈干净,一望无际的青蓝色。 然后,那缕神念便彻底的消失不见。 而李牧自己,开始却毫无察觉,只是莫名的对面前的蓝裙少女,有些莫名的信任和亲近之感。少女干净真挚,好像世上所有的污秽都与其无关,而自己潜意识的觉得,蓝裙少女像是从没见过的……老朋友? 于是在下一瞬间,李牧心底的警惕升到了极点,在这座长安城里,第一次真正的收起了散漫和心底极深处一丝的骄傲,彻底的严肃认真的下来。 因为,他并不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的人。 在很久之前、在离这里很遥远的地方……或者说是……不属于这里的一种另类而恐怖的天才…… 没有猜错的话,面前的少女,正是那种另类的“人”。 在漫长的历史中,他们现世之时,被称之为……“思无邪”。 第55章 天才的基本算法 “小哥有些面生,是……长安城本地人?” “算是。” 李牧沉默了片刻,第一次彻底的挺起了懒散的腰板,认真谨慎的直视着面前的温雅少女。 “哦?”沐沐眼波流转,微挑眉头,心中有些莫名的了然,然后轻轻的笑了笑:“那不知道小哥在那间别院修行?或者有师长,我可能听闻过,方便透露一二?” 李牧平静的摇了摇头:“不怎么方便。” 沐沐闻言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怎么在意,只是理解的点了点头:“也是,在这里交易的客人,谨慎些也正常。” “那这敛息豆,不知道小哥可否割爱一下?我这……妹妹,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物,却是有些痴迷。要不,我们补上些价钱,也算是答谢小哥?” 沐沐的声音温和礼貌,言语中没有丝毫的冒犯和盛气凌人之感,但李牧也清楚的理解了她的意识。 所谓的“答谢”,应该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能算得上一笔不小的财富。 少女很富有、甚至并不是很在乎这点灵石,但依旧给了李牧足够的尊重和选择。 不过李牧依旧简单的摇了摇头:“这颗豆子,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恐怕不能让给两位。” 沐沐闻言轻蹙眉头,然后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也是没什么其他办法,毕竟对面的少年不愿意透露身份,她也就无法得知少年需要什么东西,可以用来交换。 但这对于她来说,其实并不是特别让她关心的地方。 “敛息豆”虽然珍奇,但皇宫国库内比其更珍贵的宝物也是数不胜数。身外法决、天材地宝,以她身后白衣少女的尊贵身份来说,这种等级的东西,算不上什么不可多得的珍宝。 而且她也很了解身边少女的性格,冷清而且……很怕麻烦,她不喜欢强求别人,也不喜欢过多的牵扯。少年不愿意放弃,她也便不再坚持。xbiquge 那丫头……洒脱的很。除了修行,她女似乎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上心的事物了…… 沐沐轻叹了口气,转身瞥了眼身旁的少女,果然不出所料的放下来手中的竹筒,对着自己摇了摇头。 沐沐收到了洛理的示意,转过头对着李牧温和的点了点头,算是简单的告别,撑起手中的油纸伞,便跟着身旁的白衣少女离开了摊位。 李牧站在雨棚一侧,看着两道身影从雨幕中渐行渐远,目光从那道柔和的淡蓝色身影,渐渐偏移到了身旁的白衣少女身上,眼底细微的波动的一下。 直到二人消失在街角,李牧才收回视线。他表面上依旧平静冷漠,但其实心底的涟漪早已经掀起了一阵阵波澜。 “思无邪”,这种“人”,原来……也会出现在这里。 那是不是说,自己所处的地方,要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值得尊重些? 而且……那个白衣少女……是有些古怪了……气息收敛到了一种返璞归真的境地,以自己的神念强度,竟然察觉不到一丝异常。 是天才?却不知道是哪种天才? 天赐圣体?大道亲和?还是什么其他的转身仙人? 或许……还要在自己的估算之外…… 李牧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底微微抽动,涌起一阵苦涩和自嘲。 是啊,天才,自己又怎么敢……再揣测什么天才呢?终究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一只丧家之犬而已。 那个白衣少女的身份,李牧大约已经猜到了些许,或者还有些可能……她会是自己无可选择的……最后退路…… “小子,别看了,那两位的身份,可是你这辈子可望不可即的。”木桌后半蹲着的黝黑孩童嗤笑了一声,语气颇为怪异: “不过……我们现在倒是可以谈一谈交易了……” “我出不起你要的灵石,但你也应该不想要那些东西。”李牧转过身来,微微挑眉,不以为意的回应道。 “那当然,”孩童撇了撇嘴: “不过我们交易,不需要你出什么东西,甚至可以说是白送给你,只要……你代替我去参加一场聚会就好……” “聚会?说来听听?” 孩童眼神深邃,手指轻敲了敲自己的手背,别有深意的笑了笑:“放心,没什么危险,算不得什么鸿门宴。甚至还算是一场机缘。” “一个月后傍晚时分,也就是中元节阴气最盛之时,北游阁会举办一场聚会,到时候我需要你和某个人进行一场比试……唔~具体什么内容我也不太确定。不过我对你输赢也没什么要求,去参与就好,最差也能看一场好戏,嘿嘿……” 李牧闻言眉角微挑:“为什么是我?” 孩童摇了摇头,右手伸出,将黑红豆子向前推出:“不只是你一人,还有两个同伴,比试三局两胜,和你不一样,那两人都有不能输的理由……” “而且你也不是我选的,另有人推荐给我,反正我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就随口答应了……” 虽然摊主说的依旧有些云里雾里,但李牧略微思量,还是点了点头:“青澶吗?” “呦?”孩童微微一愣,咧了咧嘴:“没想到你小子脑子还算不错,是他选的你。怎么样?交易达成?” 李牧这次没有犹豫,接过木桌上的黑红豆子,然后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说定了,过两天你和那两人应该会见一面,我建议你在聚会之前,吧这枚敛息豆彻底炼化,能培养到相应基础三境圆满的程度自然也是再好不过,这对你来说……应该算不得什么难事。” “你们仨对面的三个对手……啧,可以说是一个比一个吓人。一个应该早已经破镜羽化,登堂入室,是不知道何境界的修行者;一个倒是和你一样,尚未修行,不过等到那一天,应该怎么也勉强三境圆满了;还剩一个……嘿嘿……” 摊主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别有深意的看着李牧笑了笑。 但李牧却并不在意,不过还是准确的抓住了摊主言语中流露出的那一点有些骇人听闻的信息: “第二个?一个月,从尚未修行,到体、神、气基础三境圆满?你所说的……是哪只怪物吗?” 摊主耸了耸肩,眼底异色一闪,诡异的回应道:“怪物吗?到算不上吧,毕竟你所说的那位,应该是对面三人里最……普通的一个了……” 李牧眉头微挑:“最普通的一个?所以是我的对手?” “嗯……不是。”出乎意料的,摊主摇了摇头:“那小子的对手不是你,你的对手……是最后的那位……” “最后的那位?”李牧眼角微动:“说来听听?” 摊主身体后仰,双手插在破旧的衣袖之中,斜眼看了李牧一眼,不过也没有在意李牧的试探,而是在短暂的沉默后,在悠悠的说道: “哪怕是普通的修行者,也很少有单修一路的庸才,或多或少都有辅修的第二本源,体气双修、气神双修等…… 而三境圆满,则是天才剑修的领域、体、神、气。一般三道本源的根基足够深厚,便会破镜羽化、登堂入室……” “……” “但……世界上总是不缺一些精力和天资恐怖的……怪物。他们会在三大本源的基础上,另修其他的奇门法决……有的只是为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为自己的剑道提供养料等。 而有的,则是单纯的……天资太逆天了,顺手为之。” “在书院内,这样的人并不少见,辅修了其他道路的剑修而已,所以也从中流出了一种天才领域的基本算法……” “三境圆满,为三转。而后多修一奇门,则多一转。” 摊主说道这里,沉默了片刻,看着飘飘扬扬,从天穹上洒落的雨丝,眼神幽深的叹了口气: “而你要面对的那个第三人……可以说是我生平仅见,我不清楚书院中有没有这样的人物存在,但至少……我连听闻都没有再听到过……” “八转之上,以近九转……” 第56章 命不久矣 “九转的天才?” “是怪物。” “嗯。” 摊主沉默了许久,望着棚外的雨丝,轻轻叹了口气,对着李牧摆了摆手:“长安城,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如果……书院没有来此的话……” 李牧对于摊主的言语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并不是很在意。 他倚在雨棚柱边,双手环胸,看着棚外的雨丝和遥远的夜幕天穹,眼神明暗交错了许久。 今夜,对他来说是个很特别的夜晚。 蓝裙少女的“思无邪”,很那传说中的九转天才,都让他有些恍惚的想起了记忆深处的一些模糊的身影。 有些事情,三年的时间并没有让它变得清晰和简单。不过却也足以让李牧清醒了不少。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所有的晦暗阴霾,所有的悔恨懊恼,都无法更改已成事实。 既然如此,不如洒脱随意些,每一天都应该有新的值得欢喜的事物。畏畏缩缩,可不符合自己的身份啊。 “我想去看看。”李牧望着遥远的夜幕,青衣随着夜风的吹鼓,轻轻的晃动了起来。 我想去看看,看看这里的天才们。看一看书院的样子,或许……今生的故事并不会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枯燥乏味。 今夜细雨清凉,明日……会是晴朗的一天,我会望着天穹,一步一步走得很远,当然……也可能在下一瞬间,万劫不复。 这是一场简单而盛大的复仇。 …… “先生?” 一阵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响起,叫住了撑着油纸伞默默在雨中穿行的李牧。 李牧身体微顿,转过身来,低垂着的眼帘轻轻抬起,看到了街道不远处那个身形柔弱,有些孤单的小青衣。 言夏双手撑起一柄灰色的油纸伞,头顶着两坨鼓起的小发揪,白皙明媚的面容上,有着明确的喜意和……李牧没有注意到的,隐藏的很好的一抹不安。 细雨飘扬而下,点点滴滴的打在伞面上。 言夏一身和李牧没什么差别只是小了一号的青袍,在夜风的吹鼓下,像是某个大户人家里正值豆蔻年华的小丫头,有些可爱,也有些说不出的……孤单? 安静的老街上,一大一小,两身青衣,隔着雨幕对望。 李牧眼神渐渐清晰,在言夏眼中的不安快溢出眼底的时候,才沉闷的对着那个小丫头招了招手。 雨声不停,雨幕中两个但青色的轮廓靠在了一起,小青衣收起自己的油纸伞,转进了大青衣的伞下,然后默契的转过身,向着小道外的方向走去。 “不是回寝宫了吗?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了?” “在亭子里等了你一会儿,准备回去的时候遇到了二哥,他带我过来的,还买了一大堆没什么用的东西,先送回……屋子了。” “二殿下?” “嗯,说要陪我逛逛,但刚刚又有什么急事,就先回去了。先生你呢?竹林考核结果还好吗?怎么跑到这里了?” “嗯……过了,挺有意思的。过来买些东西。” “哦……” “……” “对了,木子,你……有钱吗?我记得在伴生郎转正之前,供奉都是不是要由我发给你啊?” “是……” “可我没钱,那咋办?” “……” “那……可太遗憾了。” …… …… “……是他吗?” “嗯,没错,是那人。” 老街一处街角的阴影中,两个身形健硕的少年目送着李牧和言夏一大一小两个青衣渐行渐远。 一人身着黑色长袍,长袍边角隐约镶嵌着暗金色的花纹,看上去分外的干净整洁,一道墨黑色的皮质宽带将长袍束起,整个人一种干净凌厉的气度,正是唐国的二皇子李墨之。 不过不知为何,原本就在外人面前冷若寒霜、不苟言笑的唐国少年将军,此时面目却极其的低沉。眉目横起,眼中不仅是烦躁和怒意,甚至还有一丝无可奈可的无力。 而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位麻衣的平凡木讷少年,自然是二皇子李墨之的伴生郎,李铭。 “我前几日见过,是叫……什么来着?”李铭眼神毫无波澜,语气看着离去的李牧有些敷衍。 “李牧。” 出乎意料的,反而是从未见过李牧的二皇子李墨之说出了这个本应该陌生的名字。他面目低沉,声音隐约流露出一丝怒意: “伴生别院,庚九院、编号二十三,他……是今年的候选伴生郎之一。也是……杜首辅门前教头亲自远赴唐国边境,寻来的种子之一……” “哦,你怎么会突然对一个候选学生这么熟悉?”李铭木讷的表情微微意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二皇子闻言眼睛微微眯起,沉默片刻后才回应道:“那是因为……那小子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伴生侍郎,而是和你一样,是早已经被杜首辅钦定的几人……” “杜首辅钦定?”李铭闻言身体一顿,麻木冷漠的眼神中第一次掀起了些许波澜:“可今年有资格参与祭祖大典的皇子公主里,除了小姐外……只剩下……” “嗯,”李墨之右手指尖微微用力,声音冷漠却又隐约显示出一丝抹不去的愤怒: “洛理。” “今年年底的祭祖大典,有资格参与的只有言夏和洛理……而李牧,他本就是杜首辅给洛理准备好的……钦定伴生郎……” 夜雨被秋风吹拂,带起一阵有些冰凉的寒意,李铭眼底瞳孔微微收缩,第一次明显的流露出些许震惊: “给……洛理殿下准备的伴生郎?就那小子……”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又怎么会被分配给小姐?这件事除了你知道之外,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李墨之眼底深邃低沉,短暂的犹豫后,才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父皇知晓,不过他也仅仅知道首辅有张钦定的名录而已,他对分配之事却并不上心,心思都放在了水患上。杜首辅这段时间以来,都埋头在未央宫里,不问世事,连水灾朝廷最忙碌的时候,父皇派去的使臣都被挡在了宫外。” “除此之外,剩余的便只有我和李顾诚有机会看到了一眼……或许还有……沐沐姐。我昨日刚回京不久,还有些疑惑为什么洛理会没有合适的伴生郎。这本就是安排好了的事情才对…… 现在想来,是有人赶在我回京前,洛理还未回到长安城的时候,抢先一步,把李牧分配了出去……而且,钦定的名录上,现如今也就只有言夏那丫头有资格了。” 李铭闻言也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难怪小姐的年岁明显还差些时候,就突然被分配了一位从未见过的伴生郎……现在看来,的确是有人别有用心。 不过我听说在杜首辅紧闭未央宫后,便把伴生郎分配之事,移交给了……太子殿下……” 李墨之闻言气息一凝,身体周边的雨丝也在微不可查的一瞬间凝固了片刻。只是在几乎同一时刻,身旁的李铭右手细微的晃动了一下,雨势才在一息之间恢复了平静。 短暂的平静后,李墨之眼神冷漠,深黑色的靴子踏入水洼之中,身体径自的向着小道外的太生湖走去,气息凝重,似乎是要去向某人讨个说法一样。 “你……要去哪?” “北游阁,找李顾诚讨个说法……” 李铭紧了紧麻衣的袖口,跟上前平静的摇了摇头:“太子殿下现在不再那里,应该在御书房陪着陛下处理公文,你还敢去惹这个?” 李墨之依旧冷漠平静,没有回应,但意图明显没有丝毫动摇。 “啧,你倒是豁得出去,连陛下都敢硬着头皮惹一惹。不过……我觉得你没必要如此。”李铭平凡的面目上划过一丝无奈,抢先一步挡在了李墨之的面前:“既然是太子殿下的安排,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道理?”李墨之冷峻的表情上闪过一丝讥讽:“狗屁的道理,把李牧甩给言夏,还能安什么好心?还不是想用洛理针对那丫头?父皇不管不顾也就算了,那丫头这几年受的委屈还不够吗?” “她可以无所谓,不想惹事,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但……我还没死呢,那些背后暗搓搓捅刀的炸碎,就应该挖舌刺目,都不解我心头的怒气。” 李铭看着李墨之满目的寒霜,有些无奈的皱了皱眉:“可你把这事捅出去,搞得再如何声势庞大,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最终……倒霉的还不是小姐。” 李墨之闻言身体一顿,脚步停在了原地,满目的寒霜依旧憋屈,但沉默片刻后,却多了几丝无可奈何的悲愤和无奈…… “我……不明白。”李墨之表情一泄,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父皇明明仁德盖世,爱民如子,却为何……总是对这一件事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了,依旧放不下去,甚至……把自己的悲伤和怨意,迁究在这样一个无辜的小丫头身上……” 李铭没有应声,不过眼底也隐约露出一抹无奈和怜悯。 “或许……这也算不上太糟糕的事,以洛理殿下的性子,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纠缠,她想来不喜麻烦,也从来不屑于争抢什么。” 李铭说道这里,眼神飘向了刚刚那一大一小两人离开的方向 “而且……小姐也并没有拒决李牧不是?你我的感觉,从来都不重要,如果小姐喜欢,自然便是最好的选择……” ………… ………… 夜色渐渐深了下来,太生湖旁的灯火一盏一盏的慢慢熄灭,繁华的喧嚣,在夜幕中渐渐归于宁静和黑暗,只有一声声蝉鸣,回荡在湖畔旁的竹林中。 “在看什么呢?” “刚刚买来的竹筒,有些奇怪……” “……” “刚刚那少年,是那晚你遇到的那位?” “……嗯。” “长得不错,天赋似乎也不错。” “还算尚可。” “体魄看似薄弱,但根骨干净,气血无缺,只是尚未修行罢了;而丹田灵根也颇为不凡,对灵气的敏感度也是绝佳;至于神念更是……强大的有些离谱了啊。 这样的天赋,倒的确颇为少见,或许值得当做仆从,带入书院。但……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病入根源,那少年似乎还没有察觉,啧,应该……命不久矣。” “……” “是啊,应该……活不久了。” 第57章 有些俗气的故事 夜幕悄然褪去,天边泛着鱼白色的晨光,庭院中的淡紫色兰花草被露水打湿,垂涎欲滴。 皇城角落言夏公主的寝宫庭院里,后院的一扇小木门被轻轻推开,一身灰色麻衣的李牧从门外走了进来。 李牧脚上的足鞋沾染了些许泥泞,但他倒是并不在意,肩头挑着两筐半湿不干的黑红色泥土,一手抹了抹额头的细汗,顺着后院的小路而行,很快便来到了庭院的正中。 言夏的寝宫地处偏僻,远离皇城的核心地区,不过平时往来的人也很少。而且寝宫背对着的,正是一条整洁宽敞的宫道。宫道对面,则是皇城的宫墙,李牧从后院出门,穿过宫道向右转不远处,就是一扇通往皇城之外的侧门。 而在寝宫后的皇城之外,便是长安城的后山,也是一片禁林,除了宫内的人,平常的百姓都很难绕过皇城靠近竹林。 李牧此时肩上所挑着的两筐泥土,便是从后山禁林中所挖来的土壤。 这是他为了昨晚获得的“敛息豆”,生根发芽做的准备。天色微亮的时候,他便早早的去到了竹林里蹲守,等待着紫气东来的那一刹时间。xbiquge 禁林中很少有外人涉足,所以林中的空气和土壤都要比外界的灵气浓郁许多,或者可以说是更有灵性。 李牧身穿草鞋,背着两大筐土壤回到寝宫庭院之时,天色才刚刚破晓,还有些微微的模糊的感觉。放下手中的扁担,李牧轻轻直了直腰板,缓解了下腰间的酸意,然后抹了抹额头的细汗,在庭院中打量了一会儿。 “吱嘎~” 一声细微的轻响从身后的主卧传来,李牧回首望去,是言夏的木窗被从内推开。 而早起有些迷蒙的丫头,一身素白色的睡袍,披散着长发,揉了揉眼睛后,才透过木窗前翻飞的纱帘,看到了庭院中的李牧。 “先生起的这么早吗~啊唔~” 言夏手背捂着张开的嘴巴,满脸的倦意,挤弄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眼角还渗出几滴泪水。 “嗯,你也挺早的。” “我是昨晚就没睡好,总做噩梦,睡得不踏实……” 言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然后眼睛瞟到李牧脚下的两大筐泥土后,有些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先生你这是?” “打算找个地方,种点东西……”李牧没有回头,继续在庭院中的每一处角落打量着。 “种东西?”言夏双手撑着窗口,挺着肩头向外看去。轻纱飞舞,她也微微侧头,任由一头青丝从肩膀滑落: “先生,还没死心吗?我觉得应该不是食材的问题,可能……您在厨艺这方面……真的没什么天赋……” 李牧没有回应,将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继续打量着池塘边合适的地方。 而言夏则撇了撇嘴,干净利落的抬起右脚,素白色的绣鞋一脚踩在窗框上,然后终身一跃,从窗户里跳了出来。 李牧思索了片刻,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庭院池塘旁的一片湿润的土地上,这个位置最合适不过,半阴半阳,靠着阴湿的池塘,却又有一半能接受到阳光的照射。 只是有一个问题……在那片土地上,种着一大片整齐干净的乳白色的花丛。花瓣洁白高雅,偶尔却又想雾气般浮动,看上去颇为金贵的样子。 “白雾昙花,皇叔送给我的礼物,有安神养眠的功效。在长安城里除了景王府的花圃,没有任何的地方能有。” 言夏双手插入素白色的衣袖中,端起手臂,站在李牧身旁,一副无所谓的看热闹的样子。 “很……贵吗。” “还成,没院子贵,有价无市而已。” 李牧沉默,然后默默的转移了视线,将目光放在了池塘另一边的假山口,那里的位置倒是也不错,只是土壤被一大块和假山固结在一起的石板覆盖了起来。 “下面应该是实心的,程公公说过院子里的假山只是一小截,大部分的整体都埋在了下面你,你要想扒开石板,可能要把假山拆了……” 李牧点了点头,思索片刻,有把目光转向了……池塘旁的凉亭,这是李牧刚来的时候和言夏一起避雨的亭子。 而在凉亭之后,有一颗翠绿的老柳树,柳树上还垂下来两根竹条,固结着一个宽敞精致的秋千。 “你想干嘛?” 言夏顺着李牧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颗熟悉的老柳树后,眉眼一僵:“你不是打算把老柳树砍了吧?那你还不如把院子拆了算了……” “你到底打算种什么东西?这么金贵的吗?” 李牧没有接话,院子里能够同时满足阴阳之气调和,而又不杂糅的地方,已经所剩无几了。 身旁两筐禁林中的泥土的灵气也快开始逸散了,这么拖下去,却是没什么好处。 倒是还剩下最后一块地方,甚至可以说那里是整片庭院中最适合“敛息豆”生根发芽的地方,只是……有些不太合适…… 言夏微微侧头,顺着李牧的眼神看去。 李牧视线所及的地方,正是……刚刚自己从屋子里跳出来的地方。在自己卧室的墙角,那块窗边的墙下。 “那里……可以吗?”言夏微微一愣,右手指尖对着墙角处晃了晃。 “嗯。” “那就种在那里咯,”言夏微微挠了挠后脑,满脸的不在乎,顺手从一旁的果树上摘下一颗朱红色的果子,简单的在素白色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后一口咬下,清脆异常:“果然,把能吃的东西种在近些的地方,是个很明智的选择……” 李牧眼角微抽,沉默片刻:“我种的东西,不能吃。” “嗯?”言夏轻挑眉头:“当然……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朝阳升起,但还未等暖黄色的日光洒落庭院的时候,一片厚厚的乌云悄然凝结在了长安城的上空,空气中弥漫了一缕缕湿润的气息。 “啧,好像又要下雨了,这几天雨就没怎么停过,不过清清凉凉的,还挺舒服……”言夏眯着眼睛,右手捧着一碗茶水,倚靠在自己的椅子上,眼角弯弯,瞥了眼在窗角忙碌的李牧,分外的悠闲。 “你要是很闲的话,可以过来帮帮忙。”李牧并未回头,不过也察觉到了身后少女的惬意和懒散。 “唔……还是算了。”少女砸了咂嘴:“我的衣服也很贵的啊,不太合适吧……” 言夏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在意地在素白色的长袍上蹭了蹭手中的朱果。 李牧将脚下的黑红土壤铺好,小心翼翼的打理着眼前的湿土,指尖微微晃动,不断地在泥土中翻找这石子和枝叶等杂物。 “前几日,我给你的那段口诀温习的怎么样了?” 李牧低垂着头颅,又突然想起来自己前几天交给少女的剑识启蒙法决,和那晚少女卧室中传出的清冽剑意。 “还……不错啊,”言夏抽了抽鼻尖,蹙眉思索道:“我觉得挺简单的,虽然看不怎么懂,但好像上手挺快的,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都会在脑海里点星星,还挺有意思的。” “点……星星?”李牧手中一顿,他隐约猜到了女生口中的星星,应该就是剑识的凝结,但在少女口中如此的轻松写意,看来少女的天赋是比想象的要更好些。 “嗯,对了木子,你还没讲在竹林考核里遇到了什么,说来消遣消遣呗。”言夏眼神微亮,有些好奇。 李牧闻言身体突然一顿,虽然没有回过头,但好像在斟酌犹豫些什么。很快,他便继续摆弄着手中的泥土,声音平静却简单直接:“我遇到了个……算是熟人吧,不过很久不见了。” “是老朋友吗?” “不算,他好像没什么礼貌,讲了些……和你有关的事。” 言夏微微一愣,清澈的眼底有些疑惑:“和我有关?” “嗯……” 李牧背对着言夏,低垂眼帘看不清神情,声音也平静冷漠至极,却像是一把刺眼的冰凌一般,直接坦荡的刺向了毫无防备的言夏: “他……说了些听难听的话,类似……灾星和言贵妃娘娘的事,我没有听清。” 天幕上闪过一抹刺眼的电光,转瞬之间消失不见,轰隆的雷声毫不拖沓的响起,盖住了庭院中的风声。 没有任何预兆,点滴的雨丝从乌云中坠落,狠狠的砸在灰白色的石板上,四溅而开……尸骨无存。 凉亭中的少女呆愣了许久,手中的清澈茶水溅起细微的波纹,不过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素白色的裙摆低垂不动,少女的发梢微微跳动,乌云洒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眼帘,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李牧虽未回头,但却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在短短的一瞬间,明明距离自己不远的凉亭,一下子和自己的距离被拉的很远很远,就像他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个戒心满满的少女对待自己的态度一样…… 庭院中静默了许久,除了雨声外,再无任何声响,连李牧手中的动作,都不自觉的轻了些许。 “你……真的没听过……那个很无聊的故事?” 少女嘴唇微动,眼中平静却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她右手撑起下巴,看着亭外的细雨,噗呲的笑了一声。 李牧依旧没有回头,甚至一副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很无聊吗?” “嗯,有些俗气。” “是你的故事?” “嗯,算是吧,许多人都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如果先生你很好奇的话,我可以讲给你听。” “想来不是什么快乐的记忆……不会很抵触吗?” “有些,但既然先生你总有一日会知晓,不如我自己讲给您听,这样至少,我可以把故事里的自己,唔……讲的……没那么可悲些。” “嗯。” 第58章 都城、小村 “唐国西南,临近大泽,传闻中有一条名叫忘川的河流。取其河水,用以炼丹,可生死人肉白骨,是神灵赐予人类的圣药。 不过制成的丹药,却也有不可避免的副作用,很可能会引起识海的错乱。传说中的忘川河,穿梭于冥界和人间,把人们的前世今生记录在了每一滴河水之中。所以每一个服用了忘川河水的人,都有可能会记起一些从未经历过的事,或是遗忘一段自己经历过的回忆。 但从来都没有人证实过忘川河的存在,因为从来都没有人到达过那里。忘川河无影无踪,没有源头仿佛真的只存在于人们的言语中。 倒是也有古籍记载,忘川河流淌在云雾山脉的深处,那里非凡人所能触及。但每隔十年,就会有一小条支流穿过云雾外围,短暂的出现在唐境的一处山峰之中。 那里是南郡偏僻的角落,也被当地的民户称为——蕴泽峰。” ………… “唐历320年秋,唐国正值安康变法和改革的鼎盛时期,举国上下都在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变革。 在杜首辅和陛下的率领下,唐国无数的行业和学院都开始了一次……不那么温和的清算。 从长安至洛阳,由北雪关到江南廊道,大陆上无数的视线都凝聚在了这本来就已经达到了军事鼎盛的帝国,一边担忧、一边也期盼着唐国的改革。新笔趣阁 至少对于北方古国和南方世家们来说,唐国突如其来的变法和改革,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在这变法的影响下,唐国边境的军队和铁骑都收缩了回来,而他们也因此得以在唐国血腥铁骑的蹄下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过……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长安城内,那个才德盖世、仁满天下的君王,和文才绝伦、通晓古今的首辅身上的时候。 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观星楼的星图上,已经开始发生了一些微小的变化…… 那年风雨调和,而正值壮年的唐国陛下,却在那个变法改革即将完美落幕的时候……悄悄的消失了许久。 无人知晓,在那一段并不短暂的时间里,北游阁的顶楼,依旧灯火通明,但原本应该对弈的两个影子,只剩下了一位青衣老者独自面对着棋盘发愣。 甚至偶尔有路过的小厮,还会莫名听到几声老者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那时候……长安城里有个人病了,病的很严重,但出于一些无法言喻的原因,不能被世人知晓。所以在唐国盛世之下,一股暗流悄悄涌起,将某人偷偷的送出了长安……” ………… “唐国西南边境的地方,群山矗立,远离市井,人烟稀少。虽然地处边境,但却也没什么重兵和营地把守。 这是因为唐国西南的边角,恰好被大陆上最神秘悠远的云雾山脉所环绕而起。从来没有人真正进入过云雾山脉的深处,也从来没有人能够绕过云雾外围,入侵到别的国家。它如同一道天然的壁垒,恒古不变,占据了大陆的中心。 在群山中炊烟升起的地方,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村庄,生活在山脉夹缝之间。山村大约有百八十户人家,依靠着大山和溪流生活安居。 而在村头最外围的地方,住着一家猎户,一直以来都守护着村庄免受大山中猛兽的侵袭。守护了村庄很久很久…… 久到……已经数不清了日月更替,沧海桑田。 不过最近的几年,村庄的那家猎户,遇到了一个有些棘手的问题:老猎户年岁已高,而膝下……却只有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娃。 那女娃生倒的确是分外的清秀漂亮,只不过性子太过散漫。也是在老猎户的照顾下,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没受过什么苦,性子太柔弱了些。 村里的村民,倒是对猎户一家一直都很尊重敬爱,对猎户的女儿也大多当成了自己女儿一样宠爱,看着她小时候牙牙学语,到如今出落得明媚灿烂。 有的村民考虑到了老猎户的担心,甚至想着把自己的儿子插门过去,照顾上了年岁的老猎户和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女娃。 不过都被老猎户拒绝了,老猎户有一套自己的观念,人的一生,苦难和幸福总是会经历,他希望不管什么时候,至少自己的女儿身边都会有一个真正喜欢,从心底依靠的伴侣。 女儿还小,自己也没大家想象的那么脆弱,时间……还来得及。” ………… “那年的秋天格外的短暂,好像一眨眼便溜了过去,也因此,山村里许多的农作物收成都不怎么样,而寒冷的冬季……却已经悄然而至。 为了解决食物的问题,村里大多数的年轻人都开始把目光放在了老山里的野兽身上,以往只有在老猎户的带领下,村民们才偶尔会上山打猎,算是庆祝和一种祭祀的方式。 不过今年却只能为了食物,尝试着往深山里更远的地方探索。规矩依旧不能改变,只有在老猎户带领的情况下,村里的年轻人才能进山,虽然偶尔也有意外发生,但最多也只是伤筋动骨,没什么性命之忧。 寒冬的积雪慢慢覆盖在了山村和山脉之上,但和以往有些不同的是……今年的冬季,原本晴朗清爽的林间……突兀的泛起了阵阵的雾气。 雾气漂泊不定,远远看去倒也不是特别浓厚,对于视线的遮挡也只是有限的一些。 但有些村民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雾气……比想象的还要潮湿许多,而且总有人在雾气中穿行的时候……会听到一阵模糊缥缈的……溪流声…… 老猎户在雾气开始弥漫的第一天,面色就格外的凝重和低沉,甚至在雾气还没有开始蔓延的时候,便已经明确禁止了村民再进山打猎。 村民们自然是不解,但却也没人质疑什么,他们收拾好武器和农具,在老猎户的指挥下,围绕着山脚的溪流和稀少的野果,在村庄的周围建起了几道篱笆。想依靠这些东西……忍着饥饿和寒冷,度过这个难熬的寒冬。 风雪并没有压住山群的所有生机,反而是林间的雾气越来越浓厚,那诡异的溪流水声……也越来越清晰,频繁…… 村民中耐不住饥饿的抱怨声,渐渐的开始多了起来,甚至想要偷偷瞒着老猎户进山猎取些食物,但一直都没有人真正的行动。 他们虽然被饥饿闹得有些心气烦躁,也自觉在老猎户的带领下有了几分进山狩猎的经验,但他们却也并不是无脑之人。 那林间的雾气和诡异的溪流声音……还是让绝大多数村民在心底有所忌惮。 直到那一天……林间的雾气里,走出了一个身穿麻衣的……外乡人。” ………… “外乡人?”李牧微微挑眉:“是……陛下?” 凉亭中的言夏闻言没有回应,而是看着亭外的细雨沉默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是吧……也或许不是……” ………… “外乡人的到来,让村里的村民们都有些意外和好奇,毕竟这么长的时间以来,那人是第一个穿过山脉来到这里的外人。他们的村庄和外面最近的一座城镇,也被一座山脉和密林所阻隔,村里的人大多一生都没有走出过这里。 而且有人能安然无恙的穿过雾气,是不是也证明了,其实雾气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危险,或许可以试着进山打猎,他们也不必再这么煎熬的忍受饥饿。 不过……他们在老猎户口中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否定的。但这次,忍受了许久饥饿和煎熬后,在村民中多出了些质疑和烦躁的议论。 猎户老了,所以心气也胆小了许多。这样畏畏缩缩顾首顾尾的老猎户……还能守护好村子吗? ———— 不过这样的议论声,并没有持续多久,注意力便转移到了那个……外乡人身上。 外乡人刚来到村子的时候,身上只简单的穿着一身灰色的麻衣,和一双干净朴素的布鞋。他看上去年岁并不大,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面容温和,眼神宁静,对村中的所有人都总是客气有礼。 他像是那种人,站在人群之中,你总会第一眼看到他,却也不会觉得突兀和乍眼。他能够很融洽的处在任何群体里,很多时候只是沉默的笑着。 那人来刚来的时候,似乎经历了什么,还没有缓过神,经常只是沉默的思考,或是看着村外林中的雾气发呆。村民很难有人会主动上前搭话,因为他们总觉得似乎那人和自己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看似尽在眼前,却又总有种遥远的错觉。 他在村口的老猎户家住了下来,据唯一和他交谈过的老猎户所说,外乡人生了场病,脑子出了问题,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只是……自己姓李。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村里仅存的粮食也将耗尽,村民们有些人也越来越安耐不住心中的烦躁。 而那个大多时候都坐在山崖便发呆的外来的年轻人,在了解了村里的情况后,做出了一些……几乎彻底改变了村子的事。 修建水车、改划牧田、播种农物,甚至是纺织和油灯,村子已经和外界脱轨了许久,但在那个年轻人的手中,一切的一切都如此的自然灵巧。 他有的时候像是一个经验丰富,很有耐心的老木匠,指尖飞舞,木屑纷飞,一个个有模有样的器具便凭空掉落在了地上。他总是有层出不穷的主意,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季,他也能找出一些依旧可以成长、成熟的谷物。 村子在这个年轻人的影响下,很快就变了一副模样。水车翻涌、阡陌交通,连老猎户,都终于有了闲暇下来,歇歇腿脚的功夫。” “而那个年轻人,也慢慢的变了一副模样,从以往的礼貌疏离,变得亲近了许多。只是他依旧会在日落时分,望着林间的雾气怔怔出神,似乎在记起……或是以往什么事情……” ———— “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而且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不安?雾气的那一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 “你之前穿行于雾气之中,可曾听过溪流近在眼前?或是……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我……忘了。” “……” “嗯,那……你觉得雾气的对面,那些等待你的……还很重要吗?” “可能吧,但也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那就不要多想了,在这里生活下来,我们或许应该给你起个名字,啧……嗯,念锦?怎么样?听起来不错啊……” “念锦?橙锦的锦吗?老头儿,你有些为老不尊了啊,那丫头还小,你这么急着把人家嫁出去?” “怎么?你还嫌弃不成?啧,我家丫头那可是村里……” “没有,只是……要记得我姓……李啊。” —— “那年的冬天好像真的很漫长,不论是对于那个偏远的小村庄,还是繁华的唐国都城,总会有人焦急的盼望着什么…… 村子里的村民们,也慢慢的接受了那个外来的年轻人。甚至暗搓搓的议论猎户家的小丫头和人家倒是真的郎才女貌,般配至极。 但也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会按照人们想象的方向发展。 年轻人早已经习惯了村子的生活节奏,跟着老猎户身后忙个不停,一会儿修门换窗、一会儿帮忙播种。 在村里人的眼中,年轻人和老猎户一样的可靠和善,无所不能,却又谦逊温暖。 猎户的女儿也依旧像以往一样,开朗烂漫,跟在两人身后打下手、做零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每当日暮降临,天色暗下的时候,老猎户便会例行公事的绕着村子周围检查一圈,而那时候,村边归家的农户们,也总会看到那样一副画面: 夕阳的光晕洒落在山崖边上,一身麻衣的年轻人盘腿坐在云和崖交接的地方,看着远方林间的雾气,淡淡的笑着。 而在他身后,则是身穿淡黄色衣裙的少女,亭亭玉立,青丝飘舞。 ‘我不太清楚什么是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很简单的意思,比如我见到你就会很开心,这就是喜欢。’ ‘那我很喜欢我生活的村子,也很喜欢爹爹。’ ‘唔……那是不一样的喜欢。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你不讨厌我?’ ‘还成吧,我只是觉得你和开始来的时候,变化有些大,像是两个人一样。’ ‘是吗?’ ‘嗯。’ ‘那你觉得哪一个我更好些?’ ‘嗯……啧,好像……都不怎么样。’ ‘呵,这可真是个让人伤心的答案。看来我倒是的确不太擅长讨女孩子欢心。’ ‘也不是,至少你演的还是不错的。’ ‘……’ ‘……我……不太明白。’ ‘一个人慢慢失去记忆,转念接受新的生活……两个人格的转变,还注意细微的区别。这个过程,你演的挺不错的,连爹爹都被你骗过了。’ ‘……’ ‘……’ ‘但我没有骗过你?’ ‘嗯,我聪明嘛。’ ‘我不觉得,只是……时间有些紧了,不然我可以表现的更好……’ ‘应该不会,爹爹说,喜欢一个人是很难遮掩,也很难演出来的,特别是在对方的面前……’ ‘但我很厉害,我可以试着欺骗自己,我很擅长如此。’ ‘嗯?怎么欺骗自己?’ ‘我觉得,自己真的开始喜欢你了……’ ‘嘿,你有些不要脸了……’ ” 第59章 半段悲伤的故事 “所以陛下……不对,是那个外来人。”李牧蹲在窗边的墙根处,认真细致地把面前的泥土捧成一坨奇怪的花盘,然后把那粒黑红相间的种子,放进了泥土之中。 “那个外来人,是故意假装记忆消退?这样有什么含义吗?” 言夏并没有回应,只是看着自己面前干净清澈的茶水,里面少女的倒影侧着头,青丝披散在肩膀上,眼神明亮宁静: “谁又知道呢?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庭院里的细雨依旧洒落不停,纷纷扬扬,而那个俗套的故事也依旧没有讲完…… ———— 村子依旧处于寒冬,林间的雾气也日益浓厚。 不过村子里倒是没再发生过什么事,村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老猎户看上去也轻松了不少。 村里和山脉之间,村民们经常能看到老猎户背负着自己的兽皮袋,在村口和林间的空地上,坐在一块巨石之上,看着林间缥缈的云雾沉思许久。 而那个早已经融入了村子里的年轻人,则每日跟在猎户家的女娃身后,尽管没有得到过什么好脸色,依旧,仰着笑脸,乐此不疲。 “村子是挺不错啊,村民淳朴,风景秀美,但……你就从来没有好奇过,大山外面是什么样子吗?” “为什么要好奇?外面……不也就是个大些的村子吗?” “嗯,这么说……倒是也挺有道理的。” “有什么道理?”少女不解反问道。 “啊?什么道理?我……随口顺着的话接一句而已,嘿,是没什么道理的。外面有许多好玩,有趣的东西,有琼楼星台,万家灯火。我倒是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一辈子都被关在这个小山村里……有些可怜而已。” “我可怜?”少女蹙眉。 “嗯,至少我觉得有些可惜,你应该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那村里的其他人呢?你也会对他们觉得惋惜吗?” “为……他们感到惋惜”年轻人微微一愣,沉默片刻:“嗯,我好像……是应该如此。” “但你并不觉得。” “嗯……这是我的问题,我以后会注意的。但你是不一样的,至少对于我来说是如此。” 少女眉眼干净,挑了挑眉头:“我和村民们,有什么不同?” 年轻人又犹豫了许久,他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费心思了:“额,或许……你更好看些?” “嗯,这……倒算是个答案,虽然还是没什么道理。李念锦,你其实真的挺拙劣的,在追女孩这方面……” “我是没什么经验,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学习的必要吧。”年轻人挠了挠头,有些无奈。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的低下头来,在心底叹了口气。 青山间白鸟飞过,激起阵阵烟云,两人不远处的山丘里,袅袅炊烟渐渐升起,晚霞中,灯火轻摇,烟火的气息弥漫在群山之间。 在两人归家的途中,少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李念锦,那你觉得自己和村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听到此问的年轻人微微一愣,沉默了片刻后,反而轻轻的笑了笑,眼神干净如水,淡泊而宁静: “这个问题,我之前就想过了很久,我和世人……到底有什么不同。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也是个很麻烦的问题,我也是想了很久,才得出答案。” “什么答案?” “我生来就要聪明一些,家世也不错,所以自然比许多人都站的更高些,看得更远些。但在遥远的天穹之下,我好像……怎么也高不到哪里去……” “所以挣扎了很久,我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对于我来说有些残忍的答案……我们没什么不同,世人皆是如此,我们渺小如尘土,卑微而可怜。” 走在身侧的少女身体一顿,第一次停下了脚步,认真的看了身旁的年轻人一眼,沉默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但这,应该不是我们的错?” “嗯,不是我们的错。”年轻人仰望夜幕,眼神宁静悠远:“是……它的错。” ———— “它?”墙角的李牧身体一顿,指尖抖动了一下:“它又是什么?” “谁知道呢?”言夏摇了摇头:“这个故事,也是我听来的。” 李牧微微沉默,点了点头,右手指尖挤出几滴鲜血,滴在了泥土中的种子上:“那你继续……” ———— 后面的故事,其实也很模糊,真正了解内容的那些人,现在也……没剩下几位。 但简单的来说,似乎是山群中的小村庄,突然经受了一场大雪,将许多农田和庄稼果树掩埋。迫不得已,年轻人和老猎户只好带着村民进山打猎,以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季。 但就在一次进入山脉的途中,不知为何山脉突然剧烈的抖动了起来,其他传说中的地龙翻身,使得进入山林中的村民彻底的失去了联系。 跟在老猎户身后的那批村民,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最多也就是被惊吓了一番,大多都平安无事的回到了村子里。 但……年轻人和其余的大半身强力壮的农户,却彻底的失去了联系,有人声称是在地震慌乱之际,领头的年轻人慌不择路,带着村民们跑进了云雾深处,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仿佛被云雾吞没了一般。 整个村子的生气,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击溃,苍白色的寒冬,淹没了最后的星火。悲痛的哭声,传遍了整个村子。在这一夜后,村里的剩下的人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挺过这无尽的寒冬。 老猎户坐在村头的老树旁,望着深山上的雾气,沉默了许久许久。明暗交错的灯火之下,身形消瘦的老头儿格外的瘦弱和犹豫。 他凝视着面前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久岁月的群山,和久久环绕在雾气中的溪流之声,最终还是无奈的长叹了口气。 老猎户回到家中,给自己的女娃盖好被子,在木屋隔壁点起了唯一的火烛的,安顿好了一切后,终是在夜幕黑暗之中,独自一人佝偻着身体,走入了云雾之中。 那晚……云雾之中的群山深处,不断的传出一阵阵轰隆震天的巨响。山脊崩裂、云雾深处冲天而起的火光燃尽了天幕。 一切的景象都仿佛末日降临,山崩地裂,巨石迸溅,但……在无尽的灾祸之中,群山间的村子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受到任何的波及,就好像……有什么生灵在暗中庇佑这村子一样…… 吞噬了整个天幕的猩红色焰火中,一道庞大至极的虚影冲出了云雾,伴随着一阵悲痛的嘶鸣,林间的雾气……第一次的有了消散的迹象…… “那是一只老鹿,发须斑白,眼眸清澈,身体上的鳞片残缺暗淡,眉宇间有着暮气萦绕,不知道活了多久。” ………… 后来的后来,笼罩着村子的云雾一下子就散了。 而那晚过后,隔绝着村子和外界的那座庞大的山峰,却化为了一片废墟和尘土。一阵灼热的火气吹过,清澈的溪流声在云雾消散中渐渐模糊远去…… 被云雾吞没了的老猎户、年轻人和那些村民,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少女穿着淡黄色的长裙,双手捧着一枚暗红色的鳞片,在村头的老树旁等待了许久许久,却终是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佝偻身影。 “爹爹,你说村子的外面,是一个更大的村子,但……不知道大村子的村头,是不是会有和你一样的老猎户啊……” 封闭了漫长的时光,在山峰倒塌之后,老村子的村民们第一次见到了外面的世界,但……也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 纷乱的马蹄声响起,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马贼,洗劫了整个村子。战火过后……村里空无一人…… ———— “在边境森严、国力强盛的唐国,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马贼,血洗了那个贫穷、封闭的小村庄……” 言夏嘴角有些泛白,目光停留在亭外的池塘里,怔怔出神。 李牧拍了拍手中的泥土,直起身来,眼神平静而冷漠:“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悲伤的……让人觉得恶心啊……” 他读过很多古籍,所以了解一些有关忘川河水的隐秘传闻,也正是这样,他才觉得很恶心…… 这是一个被谎言笼罩的故事,有个很无耻的人,活了下来。 甚至李牧隐约觉得事情的真相,可能言夏所知道的……更加卑鄙阴暗、更加肮脏不堪…… 第60章 小乞丐 马贼的洗劫过后的村子,没有留下一个人。短短的一夜,原本祥和安宁的小土村,变成了一处寂静无声的空坟…… 结实整齐的篱笆,被拆成了破碎的朽木,村落的土墙崩裂倒塌,火光的余韵燃尽了所有的痕迹。 一片废墟之中,只剩下一个捧着兽皮袋的麻衣少女,看着一片狼藉的村落怔怔出神。 她迷路了,在深山残留的雾气之中,游荡徘徊了许久,还是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而当她跌跌撞撞,忍受着荆棘和碎石的剐蹭,终于回到了村落,却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那天清晨,群山中残留的最后一丝雾气也彻底的消散殆尽,空荡荡的村落里,只剩下了少女一人孤单的身影。 “我有时候会好奇,山里的雾气到底是什么,它把我困在那里……也许只是想最后保护我一次而已……” ———— 唐历321年春,漫长的冬季终于挺了过去,这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漫长到让人心神疲累的季节。 北方边境的军队营帐里,一群身形魁梧的彪形大汉围绕在一团火堆面前,半蹲着身子,伸长了脖子。他们瞪着眼睛,表情无比认真的看着对面唯一坐在小木凳上的灰衣老头儿。 遍布伤痕的沉重战甲,被随意的扔在营帐的角落;刀枪锤斧,各种刀刃泛着渗人寒芒的兵器,被随手丢在了一起。 面对着大汉们似乎下一刻就要等不及扑上来的表情,灰衣老头儿依旧不慌不忙,啐了口痰,缓缓的打开了手里的紫黑色信封,看了几眼后,便沉默了下来。 一个满脸横肉最没耐性的糙汉子见状眉眼一横,再也等不及老头儿的故弄玄虚,右手甚至都悄悄摸到了一根棒槌,似乎下一刻便会丢到老头儿的脸上。 老头儿嘴角一抽,轻咳了一声,才悠悠说道:“陛下让我们回去的路上……带两只嫩些的羊羔回去……” 那个夜晚,草原上的营帐灯火通明,喧闹和庆祝的叫嚣声此起彼伏,似乎要把晴朗的夜空捅个窟窿一样。 ………… 远在中原的长安城,依旧繁华喧嚣,只是北游阁的顶楼,许久没有再见到那个青衣老者来往的身影。 春日的夜风鼓起,给本就灯火明亮的长安带来了一丝清凉。 占星阁之上,某个年轻人坐在屋檐的边角,看着城里的万家灯火,就着一轮明亮的圆月,独自一人待了很久很久。 只是或许并不会有人知道,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南边境附近的一个小镇上,从一旁的深山老林里,悄悄的钻出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 小乞丐身形瘦弱,双手紧握着一个破旧的兽皮袋子,满脸灰尘,却眼眸清澈。她独自一人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口中喃喃自语的是她自己的名字: “言橙锦,外面是一个大些的村子而已……” 小乞丐顺着街道,在月光之下走到了城镇的尽头,但这里的村头……并没有想象中的老旧木屋子,也没有看守这个城镇的……那人。 她是有些失望和泄气,沉默许久后,背负着兽皮袋子,在月光下转身离开了这里。 “或许……在更远的地方……” “腿酸了……有些饿啊……” ………… 唐历322年秋,从长安城里来了一个商队。 商队从很遥远的地方走来,穿过了隔壁和荒漠,历经坚信,才终于抵达了这里。商队里的商人都来自于遥远的西方,带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一路东行,也在意外中损失了不少的人手,所以他们一边在停留的地方雇佣保镖,一边继续长途跋涉。 在商队的人群里,有一个身形最为魁梧乍眼的壮汉,突兀的高出了所有人一头的样子,在人群里显眼至极。而在壮汉的右手侧,还有一个身材瘦弱,带着蓑帽的小乞丐,满脸灰尘,一进城后就好奇的东张西望。 大汉和小乞丐从进城以来,就没有进行过任何交流,他们彼此间走得很近,壮汉甚至是有意的将小乞丐挡在了身后。 小乞丐倒是并不紧张,只是有些好奇的看着四周的亭楼阁台,抿着嘴四处观望。长安倒是的确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很热闹但并不是很嘈杂。 她没有跟身边的壮汉说什么,也是因为身边的这人……什么都听不见。 壮汉沉默警觉,不只是因为长安城里的人声喧闹,更是因为他并不清楚城里的陌生人在议论什么,对于自己的过多关注,和未知的不确定性,让他的警惕心自发的提高了许多。 先天失聪,或多或少的使得壮汉的性子略有些敏感。 商队驻扎在了长安城一角的酒楼,地方偏僻,倒也便宜许多,一路走来的消耗,的确让几乎投入了所有身家的商人们有些吃不消。 但就在第二日的清晨,还未等踌躇忐忑的商人们作何准备的时候,一纸圣喻被送到了酒楼之中。 商队以西域使臣的身份,被召唤进了皇宫之内,与之同行的还有身边比较健壮的随从,他们负责搬运货物,宫里的人并没有插手,因为并不清楚货物的轻重和苛求之处。 壮汉就在其中,当然身边也依旧带着那个小乞丐。这是壮汉和商队里的商人们做好的约定,无论去哪里,小乞丐都要陪在自己的身边。 晚宴之上,西域的商人们和礼部的招待侍郎推杯换盏,喜形于色。宫廷皇室收购了所有的货物,同时赠与商队一份通牒,可自由穿行于唐境各郡。 商人们走南闯北,见识自然非同一般,他们很清楚,对于这一份通牒来说,所谓的奖赏和交易,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蝇头小利而已,所以自然是在心底欣喜若狂。 当然他们也很清楚礼部的官员们想要什么,很自觉乖巧的交出了一份细致清楚的商路地图,从西域穿过密林荒漠、西北长廊,一路上所有能记录下来的信息,细致无比,毫无保留的交给了唐国的那个侍郎。 礼部的官员们看这些西域的商人如此的晓事理、懂规矩,自然更是舒服欣慰,对这些外来的商人也顺眼了不少。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晚宴上的壮汉和小乞丐自然不清楚主桌的事情,只是觉得有些吵闹,坐在大殿里的一处角落吃的不亦乐乎。瓜果灵茶、鱼肉美酒、美味佳肴让两人吃的很是尽兴。 小乞丐忘乎所以,以往并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果酒,清冽香醇,所以也并不清楚宫廷果酒其实和她以前喝过的劣质米酒不同,虽然味道不太烈,但……后劲很足。 小乞丐喝的迷迷蒙蒙,有一搭没一搭的咬着嘴里的果子,身趴在朱红色的桌子上,甚至没有发现商人和官员们什么时候离开了宴会。身旁的壮汉本就听不到宴会的喧嚣,自己也在吃饱喝足后,就倚靠着柱子安静的发着呆。 夜色渐深,大厅里的轻纱微微晃起,宫女和宦官们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后,便悄悄的离开了宫殿。 仁和殿本就被安排给了商队休息,殿外不远处,便是留给商队歇息的屋子,所以侍从们也没有打扰停留在殿内的二人。 酒香和清风穿过灯火摇曳的宫殿,门外的台阶上,不知何时突兀的出现了一个清瘦的淡黄色身影。 那人一脚踏入殿内,小乞丐身旁的壮汉便身体陡然一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张开双眼,右手一握便想站起身来…… 但那道淡黄色的身影只是轻轻抖了抖手指,一阵清风拂过,整个宫殿便陡然……凝固了下来。扬起的轻纱、摇曳的灯火,甚至是空气中的酒香,都仿佛凝固在了某一刻。 就连挣扎而起的壮汉,面容也凝固在了前一刻的样子,好像……连思维也凝固了起来。 只有那道身影,目不斜视脚步轻移,走到了……仁和殿的主桌前。空气微微颤抖,那人凭空伸出右手,从空荡荡的一片虚影中不知道抓出了什么的东西。 随后便目光在殿内的两人身上一扫而过,仅在趴在桌子上的小乞丐身上停留片刻,便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大殿。 殿内的时间依旧凝固在了某一刻,只有某个小乞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神迷蒙的揉了揉眼角,打了个哈欠便继续睡了过去…… 第61章 那可太遗憾了啊 “北国祭典?那些老家伙看来这几年过得并不安稳啊?我知道他们很急,但其实没必要那么急……” 御书房的乌龙木桌后,身穿黄袍的一人右手持笔,右手捧着一本厚厚的奏折,头也不抬的轻笑道。 “嗯,可能你前几年下手太重了些。”一旁的木椅上,一身青袍长衫的老者点了点头,把自己手中的茶杯放在了身旁。 “你南方的那些探子,又有什么新的情况?” “也没什么新奇的事,还是和以往一样,那些古世家又多了些不错的新人,世家公子倒是挺有灵气的,天赋大都不错。” “可堪一用?” 老者微微皱眉:“凑合吧,跟那些隐居在大泽里的老儒生来说,还是差的太远了……” “那些老头儿啊,啧,活的太久了,虽然才德兼备,可心气不足,恐怕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可用的价值。现在这世道……缺人才啊……” 老者对于那人的叹息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面无表情的喝了口茶水,指尖轻敲:“对了,长安城里新来的那些西域商人,交奉上了一张挺详尽的地图,看上去挺有意思的。” “那些商人?”桌子后的那人微微一愣。 “嗯,从荒漠到长廊,其中有一部分……穿过了云雾外围的一小片密林。而且从那本小册子上看,他们似乎遇到了些问题,折损了不少人手。” “云雾山脉,”桌子后的那人略作思量:“那明日安排一下,我亲自见一面。” “见哪些人?”老者突然转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书籍,低垂下了眼帘,声音平静毫无波澜。 “哪些人?自然是商队里的人,”那人眉头微皱:“进宫了的一起带来就是。” “嗯。”老者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 隔日晚宴,西域的商人们聚集在仁和殿内,脸上都或多或少有些惶恐不安,对于传闻中的唐国主忽然的召见,有些忐忑。 除了……那两个人,一人健壮雄伟,哪怕坐在殿内也是高壮的出奇,频频引来殿内大臣们的目光,特别是那些气息内敛的孔武武官,更是眼底精光微闪,有些遮掩不住的热切,但壮汉倒是依旧沉默不语。 他身边的小乞丐,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偶尔眨眨眼睛,似乎还没有彻底从宿醉的余波里清醒过来。 高殿之上,淡黄色的轻纱微微晃动,一道清瘦的身影从幕后走出,面无表情的坐在了最高的位置上。尽管没有任何呼应,甚至没有太多的铺垫,在场的所有人都莫名的感到了一缕压抑而肃然。 场中的西域商人们,下意识的便膝盖有些发软,但还未等躬下身子,便听到一身平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必多礼了,今日有些乏闷,简单些,都坐吧。” 场中的大臣武将见怪不怪,默默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场中的商人则不自觉的在心底鼓了口气,却依旧不敢抬头直视上方的身影。 除了……那个站在壮汉身旁的小乞丐,挤了挤眼睛并没有低下头。一道清冽的目光看来,无人触及的半空中,两道视线相撞在了一起……却是无事发生。 青衣老者捧着本书,倚靠在殿内不起眼的角落,看上去格外认真的样子。 简单的询问后,宴会开始,上方的那道身影似乎真的有些倦意,或者是看外来的商人战战兢兢,有些厌烦,便挂起来一卷淡青色的珠帘,隐在了后面。 饭过中旬,场内的众人都简单的填饱了肚子,而西域的商人们,的确是没什么吃东西的心思。 这时候从殿内的角落里,走出了一位礼部侍郎,对着诚惶诚恐的商人们,开始询问一些事情,大多都围绕着……地图上穿过的一处密林有关。 询问很顺利,也没有太过破坏晚宴的气氛,但当那位侍郎来到了最后一人……那个体型壮硕的大汉面前时,遇到了些困难。 大汉皱着眉头,身体后倾,不管侍郎说什么,都保持着沉默不语的状态。还是身旁的商人做了解释,侍郎才知晓壮汉双耳失聪的缘由。 侍郎找来纸笔,却也没什么作用,因为壮汉其实并不识字。商人们一直以来,都是通过那个小乞丐和壮汉交流。 侍郎无可奈何,便只得低下头来,想要跟小乞丐交谈,但转眼却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的愣了一下。 “你们来自何处?” “我……来自深山里,他的话,应该是西南的一个小镇,我们在那里认识的。” “西南?唐境西南吗?你们是唐国本地人?” “算是吧。” “那你们搭上商队,来京城又想做何事?” “我是来找人的,他陪我找人。” 侍郎点了点头,提笔记下:“那人住在长安?” “不知道,他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住哪儿……” “那你还记不记得他的名字?” “记得”小乞丐轻轻仰头:“是……李念锦。” “李念……”侍郎写到一半,突然身体一僵,笔尖顿在了原地:“你说……叫什么。” “李念锦。” 她理所当然的回应道,声音清脆明亮,却并没有注意到,整个宫殿里,都悄然安静了下来,烛火摇曳寂静无声…… 侍郎身体微僵,向着某个角落看了一眼,随后似乎得到了什么请示,便低下头来,退了下去…… 晚宴在悄无声息间,就这么突兀的结束了。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臣、官员、商人和侍从都一下子退出了大殿。 整个空荡荡的宫殿里,只剩下了一个假装读书的青衣老者,一个高居于上的清瘦身影……和台阶下的两人。 …… …… “你叫什么名字?”珠帘后的那人以手扶额,目光平淡。 “言……程锦。” “你来长安……是想找个人?” “嗯。”她秀眉微蹙,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多问一遍。 “那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唔,李念锦?”台下的她有些狐疑的看着远处的身影。 “有什么其他的线索吗?单单一个名字,恐怕并不好找……” 她沉默片刻,低垂下眼帘,思索许久摇了摇头:“记不怎么清了,我的记性不怎么样……以前的事,越来越模糊了,只记得这个名字而已……” 珠帘后的身影微微一顿,沉默片刻: “姓……李吗?如果是几年前,新政未推行之时,李为国姓,你所说的那人,应该是皇室子弟。但如今旧法已废,普天之下,李姓之人难以计数,恐怕并不容易寻找。” “……” “就几年的话……应该也没那么多人吧?”女生眨了眨眼,看着皇位之上的那道身影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大殿之内,寂静无声,只有一青衣老者轻咳了一声,吸了口气。 高台之上的那道身影微微一顿,短暂的沉默后,拿起手旁的奏章,低垂下眼帘随意的回了一声:“……挺多的。” “哦,那怎么办呢?” “你可暂居住在宫中,待寻找到那人之后,再离开便是。” “如果找不到呢?” 高台上的身影没有立刻回应,等待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你可以一直住下去,朕……偌大的宫廷,养一个女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嗯,听起来是挺不错的。”少女抹了抹脸上的尘土,抬起头来直视着幕帘之后的身影:“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 “唐国,是不是也有最远的边境?” 女生的问题有些混乱,似乎没什么道理也没什么逻辑,但幕帘后的身影却突然僵住了一瞬,沉默片刻后才点了点头:“自然。” “那……在那个地方,可是有一间小木屋?或者有个上了年岁,佝偻着身子的小老头儿守在那里?” 幕帘后的身影听着女生的问题,手指轻轻垂在把手上,低垂着眼帘,看不清表情,又是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回应道: “不曾……有过。” 女生闻言沉默了许久,而高居于台上的身影就这么静静的等着。没有人知道幕帘之后的样子,但空荡的宫殿里,好像有一道目光慢慢游离在了四处的角落。 “没有吗?” 女生安静了很久后终是抬起头来,眼神清澈宁静,弯了弯好看的眉眼,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那可……太遗憾了啊。” 第62章 小灾星的故事 “这是我娘亲讲给我的故事,也就是传言中的言贵妃。”言夏有些出神,本就清澈的眼眸轻轻闪了闪: “那时候我还很小,不怎么懂事,总会对这个并不完整的故事感到不满意,追问个不停。像是村子里的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不是父皇?是不是喝了忘川水,就真的会失去记忆,但……又怎么确定是哪段记忆呢? 还有娘亲和父皇,到底谁喝过忘川水,到底是谁失去了某段记忆?舅舅到底来自哪里?为什么会留在唐国,还做了将军?忘川的故事,到底是怎样的? 还有……为什么娘亲留在了这里,而父皇……已经很久没有来看娘亲了……” 李牧转过身来,看着凉亭里坐在秋千中,缩成了一团的少女。 言夏双手环着膝盖,把下巴放在了膝盖上,望着眼前的茶杯怔怔出神:“但那时候,娘亲总是会摸着我的额头,什么也不说,只是淡淡的笑着。后来过了许久我才想明白,我所好奇的那些东西,对娘亲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也许她真的喝过了忘川水,才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留在了宫中,忍受着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也可能是,她并没有喝过,只是想做个恶作剧,吓一吓那个不辞而别的年轻人,但不论事实如何,她最终还是留在了这里,再也……没有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李牧沉默不语,走进凉亭中,坐在石椅上,和不远处的少女一起看着亭外的雨丝。 “先生之前和我说过,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们生来孤单。其实我很认同,我以前经常不理解娘亲的选择。但至少娘亲在长安城里,应该有过一段很幸福的时光吧……” …… 娘亲在决定留在长安后,度过了一段很平静的日子。 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宫廷内的占星阁里……第一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星图翻涌、遥远的帝星在极短的时间里明亮璀璨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群星闪烁,这一切都意味着一个辉煌的盛世将临…… 据蹲在占星楼顶层,终日仰望星空的那些“神棍”们所说,帝星璀璨的背后,是福星北游的加持。 而陛下的福星也是唐国的福星,就是刚刚入京不久的娘亲。娘亲象征着干净无暇的……天运,给长安城和唐国的人们,带来了无尽的福禄…… 这一说法,很快的便在长安城里传播了开来,并得到了许多百姓的支持。因为这一次,就连时常讥讽挖苦占星阁一无是处,只会吃白饭的杜首辅,也表达了默许的态度。 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的有气运福星一说。那几年的长安和唐国的其他地方,的确是风调雨顺,丰收人和。唐国一切的改革和变法,都进行的异常顺利。 北方诸古国低头供奉、江南古世家入京朝圣,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唐国都没有发生过任何干旱和水灾……好像真的万民安康,盛世将临。 父皇那个时候也似乎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不用没日没夜的熬在御书房里,有了些许的闲暇时光…… 而舅舅只在长安城里待了不久,便自己投身去往了军队兵营,后来随军西行,探索打通西域的往来道路,慢慢变成了一个颇有威名的将军。 ………… 再后来啊……我出生在了长安城里。 娘亲说那天风雪很大,漫天的雪花遮住了大半个天空,好像要把长安城淹没一样…… 但她没有告诉我,那一天的暴雪,淹过了唐国许多的郡县。那也是近几年来,唐国遭遇的唯一一次天灾。 而且在同一晚,占星阁的星图再一次的翻涌波动了起来,甚至比上一次还要激烈,还要让人意想不到。 福星低垂,帝星暗淡,一颗暗红色的灾星……夺去了天穹的所有光彩。 娘亲为唐国的人们,带来了一片辉煌的盛世,而我……则带来了数不清的灾祸。 命犯孤煞、克亲损运,这是……那日占星阁的星师占卜的命格。 …… ———— 庭院中细雨轻摇,伴随着阵阵微风,斜洒入凉亭里。 女生缩在秋千的一角,双手环膝,一缕乌黑的长发从耳边垂落,素白色的衣角低而垂下,而她眼神平静,好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起初,长安城里的百姓、还有宫殿里的大臣们,都对这个说法反应很激烈,或者说是很抵触。他们不愿意把什么灾星和祸乱,强加在一个刚刚出生,一无所知的婴儿身上。甚至有许多文人,对此嗤之以鼻,写了不是的文章来讽刺占星阁的愚昧和无知。 唐国的百姓们啊,其实一直都是如此,在自己心底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观念。 他们可以相信福星的祝福,哪怕自己并不了解,但至少听起来也是件好事。不过对灾祸和坏事,却不屑一顾,单靠星辰和命运来评判某人,听起来就很蠢的样子。很固执、很不讲道理、也……很好啊…… 但依旧是无可否认的,我出生的那段日子里,还是发生了许多不是很好的灾祸啊。而且自始至终,宫廷里的那些人,都没有明确的表达出任何态度。 没有出声,便已经是一种暗示了,这其实很像是娘亲刚入京之时。沉默,在很多时候就意味着默许。 百姓们不愿意接受,只是因为他们喜欢唐国慢慢昌盛的样子、喜欢那个仁和温暖的君主……也喜欢那个无忧无虑、在京城里喧闹的娘亲……” 言夏略微沉默,眼神有些复杂,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不过这些都是我从别处听来的,我自幼在宫廷里长大,没怎么见过高墙之外的样子。 我隐约能够想起一个女生的模样,天真烂漫,满脸笑意。却又总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点起火烛,守在吊床的旁边打着瞌睡。 她一直都把我保护的很好,哪怕独自一人,也总是费劲心思的想要把我逗笑。” 李牧沉默不语,不知道自己该回应些什么,只好继续安静地听下去。 言夏转过头看向亭外的池塘,一缕缕雨丝打落在水面上,激起细小的涟漪,她微微出神,安静片刻又自嘲的笑了笑:“但其实……这些记忆我也不清楚,是自己真的经历过,还是在知道了这些故事后脑补出来的场景啊……”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真正的故事是……自我记事起,娘亲就一直是病恹恹的样子……安静贤惠,不声不响。她最多会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捧着一碗茶水,看着我在院子里一个人撒野。 只有……那人来看望我们的时候,娘亲才会偶尔笑一笑。 舅舅偶尔也会从边疆回来,每次都给我和娘亲带了很多的东西,能填满好多间屋子。据说他在西域遇到了什么白胡子高人,治好了自己的耳朵,但依旧改不掉木讷沉闷的性子,经常只是在庭院中就那样安静的坐着,像一座假山一样…… 如果仅是这样的话,这么生活一辈子,其实倒也挺不错的。我对宫墙外面的世界其实也没那么好奇,无聊但也安宁,或许……” 言夏没有继续说下去,略微顿了顿,声音伴随着雨声,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但可能命运总是有自己的想法,于是在我十岁的那一年……那颗沉寂了许久的灾星,又一次搅乱了整个星图…… 整个占星阁如临大敌,封锁了所有消息,每天的夜晚,都有一批又一批的白袍子,站在顶楼的夜风里,瞪着眼睛凝视星空。 长安城的百姓们一无所知,但那时候朝廷里的官员们,都或多或少绷紧了心神,就连每日的早朝都多了一丝肃然和凝重。 境内的所有郡县,加强了监管和物资的调配,以应对突如其来的灾祸和劫难。但……唐国境内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是风调雨顺,政通人和。 所有人暗自松了口气的时候,宫廷里却传来了丧钟的悲鸣……” 少女的额头靠在了身旁的亭柱上,清澈的眼底悲伤如潮水弥漫,像是暮色中海潮褪去,暗淡悲凉: “那晚是我的生辰,娘亲在烛火下睡了很久……没有再醒来过……命犯孤煞、克亲损运,那次降临的灾祸……到底是克亲还是孤煞……” 李牧面容平静,眼底却微微的波动了一瞬,模糊微弱,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少女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没有讲完,但言语最后提出的问题,他却是听懂了。 言贵妃辞世的那晚,唐国西北的边境,也失去了一位……沉默寡言的将军。 秋日已经渐渐有些凉意,雨水漫天起舞,厚重的云层笼罩在了长安城的上空。淅沥沥的雨丝带来了初冬的影子,年底已经悄然将近。 皇宫的城北,庭院中依旧安宁祥和,没有什么噪音和纷乱。 只有一滴滴雨水从天而降,打在湿润的泥土中,沁入了那颗黑红相间的种子里。 一颗翠绿的嫩芽顶破了种子的表面,轻轻蠕动,破土而出,看到了降下雨丝的乌云,却安静的沉默在了湿润的泥土之中。 许久的沉默,终是被一阵平静的声音打破。 “先生,或许现在是您做选择的时候了。” “选择?”李牧抬眼相望,少女眼神平静,直视着他的眼睛,鬓角青丝扬起,贴在了白皙的脸颊上。 “我是个灾星啊。”少女浅笑了一下: “或许您待在我的身边,也会莫名的遭受劫难,但现在还来得及反悔,在祭祖典礼之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 李牧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眼神却飘向了窗角的泥土中:“哦,是这样啊。” 少女明显对少年敷衍的态度有些不满,眉眼一横:“什么就是这样啊?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样是怎样?” 李牧闻言摸了摸鼻尖,无奈的叹了口气:“就这样啊,我会思考的,给我点时间,也没那么急吧?” “啊?”言夏轻蹙眉头,微微一愣:“倒是……没那么急……” “那就先放在一旁,”李牧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 “如果真的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我肯定不会傻愣愣的受着,我可比你想象的要怕死的多,也脆弱的很。所以……你这个灾星最好安分一些,别把先生我吓跑了……” 言夏轻佻眉头,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走出亭子,又向着窗角走去,不禁眨了眨眼睛: “可要是到祭祖典礼后,先生您可就没有反悔的选择咯?” “那就在典礼之前……安分点。”李牧头也没回,只是慢悠悠的蹲在了墙角下。 言夏皱了皱好看的鼻头,右手恶狠狠的向着对面那道可恶的身影抓了抓,犹豫片刻,还是披上了一件遮雨的蓑帽,走出了亭子。 …… “先生,要不我还是来帮帮你?” “啧,你这一脸诚恳的样子,真的很难让人拒绝。” “哦?那我能帮你什么?” “帮我走远一点,你挡住我的光了……” “……” “先生,有的时候你挺没礼貌的……” “是吗……那可太遗憾了……” …… …… 一日的时间,很快便悄悄溜过,月色渐渐铺满了整个庭院。 摇曳的灯火透过窗边的轻纱,点亮了窗跟脚的那一小块区域。李牧静坐在原地,双手撑起,看着面前翠绿色的嫩芽,面容宁静而安逸。 卧室的窗户里面,叽叽喳喳了一天的少女终于有了点困意,趴在自己的木桌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只伸出了一只白皙欣长的右手,穿过窗口的白纱,垂在了窗框的外面。 皎洁的月色从云层后面洒下,映照在少女纤细的指尖,笼罩了一层模模糊糊的白色光晕。少女的手指,在月色的映照下,如玉石一般细长干净,指尖晶莹闪烁,映出一点火烛的光亮。 随着微凉的秋风,窗内的灯火轻轻摇曳,慢慢的熄灭殆尽。黑暗笼罩了窗口下的李牧,也遮掩住了他那双……明暗交错、宁静幽深的眼睛。 ———— 唐古西南,云雾之边,临近大泽之所,有一河流名为忘川。忘川之水妙用无穷,取之炼丹,有逆死人白骨之功效。 然忘川冥河,穿梭于冥界与人间,每一滴河水,均记录凡人的前世今生。食者或遗忘今生些许记忆,或忆起往事前尘。 忘川河流淌于云雾深处,非凡人所能触及。但每隔十年,便有小股支流穿过云雾外围,现于尘世之中。 …… 忘川河流,生于云雾,无念无形。 欲取其河水,则必依赖祭祀之法,取“神话生物”之精血,配以巫术蛊虫,引圣灵之魂,使得忘川冥河重现于天地之间…… 唐境西南,群山之间,有林间老鹿,是为某神话生物化形而来,于神话浩劫之中幸免于难,未深入云雾也未远游星空,生活于群山之间,看守忘川支流。 谨记老鹿生性谨慎,甚通人性,不入云雾深处,则不死不灭。但其身体年迈,已无凶性,可寻其命门……诱捕杀之…… “世间从来都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有的只是心机算尽的布局……” 有人不远万里走来,满目风尘,依旧眼眸清澈; 有人高居幕帘之后,怅然若失,只觉似曾相识。 无知,有的时候,便是最卑劣无耻的借口。 第63章 庭院来人 次日清晨,李牧依旧端坐在窗口的墙角。秋日的白霜在整个庭院中蔓延,爬上了假山和屋檐,但李牧的身上却没有任何湿意,干净整洁、好似安稳的睡了一觉,甚至是刚洗漱完的样子。 不仅如此,以李牧为中心的一整个圆形区域,都干净如初,和四周的土地形成了一个明显的界限。 这一切其实都要归功于李牧身上的青衣,尽管青衣看上去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知名的材质,也没有任何的花纹点缀,但其实此衣却是李牧身上最贵重的东西。 青衣由宫廷纺织院的内侍们亲手编织而成,名为“避尘衣”能抵水御火,防污去尘,足足花费了李牧在别院三个多月的点数才购置而来。 “木子,你还要坐在那里多久啊?本宫有些饿了……”言夏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轻轻呼喊着。 “饿就吃,刚刚不是有人送来吃的了?”李牧不为所动,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好吃,我醒来的时候都凉了,没什么味道,”言夏抽了抽鼻尖,紧了紧衣领,忽然觉得有些凉意:“木子,我好像……着凉了,唔~鼻子堵得慌……” “着凉也应该,你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吹了一晚上的夜风。” “啊?这不公平啊,你在屋子外面坐了一夜,凭什么只有我着凉了?” 李牧微微斜了一眼:“我身体好。” “是吗?你看上去一直都挺虚的啊?”言夏有些狐疑:“不过最近你的面色倒确实好了不少,你不练厨艺,改读医书了?” 李牧没有回应,只是继续看着眼前的翠绿嫩苗,不急不缓,从衣兜里摸出来个白白嫩嫩的包子,面无表情的咬了一口。 “砰砰~”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使得庭院中的两人微微一愣,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这里? 或者说,除了二皇子外,又有谁会来这里? 不过没等太久,门外的那人似乎也没什么耐性,轻轻一推,便推开了院子的大门。https:/ 一抹红衣推门而入,进来的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 少年眉眼清秀,一抹墨黑色的护额将长发束于脑后,红衣轻飘,面色沉静。他走入门内,一眼便看到了趴在凉亭中的女生,微微沉默,抬头说道: “我……来找一个人。” 言夏微微一愣,自己的确是没有见过这个少年,所以她伸出右手,向庭院里的方向指了指。 少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窗口的角落,一身青衣蹲坐在石凳子上,虽然看到了自己却看上去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于是他脚步轻抬,顺着石板小路穿过庭院,来到了那人的面前。 “你就是李牧?” “嗯。” “那个摊主让我来找你,关于一个月后,宴会的事。” 李牧微微皱眉:“我没告诉他我住在这里。” “他也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只告诉了我你的名字,我是自己找来的。” “为什么来找我?” 少年低下头来,打量了李牧一会儿,眼神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失望:“是有些好奇最后,对上那人的会是什么人物,只是没想到会是你。” “我们见过,”李牧点了点头:“在竹林外的文墨阁,你当时用剑识试探了我一下。” “嗯,我记得,”少年微微犹豫:“只是好奇,没有恶意……” “但还是很痛,很没礼貌。” “我没想到,通过考核的人会那么脆弱,是我的疏忽……”少年眨了眨眼,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歉意。 “你这么说话……挺伤人的……”李牧无奈的摇了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凳:“你先坐下,仰着脖子说话挺酸的……” 少年眼角瞥了眼不远处的石凳,犹豫片刻,竟真的顺从李牧所言,搬了过来,安稳的坐在了李牧的对面。 “我倒是没想到三人里面会有你一个,看来那聚会还真得有些了不得啊……”李牧皱了皱眉。 “嗯,是挺了不得的,所以我更是有些好奇,为什么最后对上那人的会是你。”少年看了眼泥土里的嫩芽,眼神有些疑惑。 “你说的是那个九转的怪物?”李牧微微一愣:“这么说,你知道那晚比试的对手?” “我只是知道你和我的对手,我会赢,而你会输的很惨,没有任何胜出的可能……”少年理所当然的回应道。 “听你的口气,最后的那人似乎比你还要妖孽,而且名气不小?”李牧略微的试探了一下。 “不一样,那人不修剑道,所以没什么比较的必要。但只论天赋的话,我们应该相差无几。” 李牧点了点头,又看了眼面前的清秀少年,心中却不免有些好奇和疑惑。那神秘的第三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连面前傲气无双,目空一切的少年,言语中隐约有些尊敬之意。 要知道,坐在李牧面前的少年,可是曾说出过“我自握剑起,便知我是天下第一”的剑阁当代持剑者——沐青。 “是吗?那我倒是挺荣幸的,能跟那样的人物有切磋的机会。”李牧敷衍的恭维了一句,目光依旧停留在了面前的嫩芽上。 而身旁的沐青,也低垂下头来,看着泥土中生机勃勃的枝芽,有些好奇:“是……一种左道传承?气息有些古怪,看不出来是源于哪种神话生物的本源。” “神话生物?”李牧一愣,自己倒是不知道这左道传承和传说里的神话生物有什么联系。 “自然,”沐青说:“除却三大本源道路之外,绝大部分的左道传承,都源自太古的神话生物。也只有生于鸿蒙之中的它们,才有能力在天道上遗留下自己的印记,开辟出独特的修行道路。” 李牧点了点头:“看来,你懂得挺多啊?” “只是修行里的事情而已,”沐青摇了摇头:“剑阁里对修行所记载的东西,我大多都看过,不过也只是浅尝即止。” “是吗?这样啊……”李牧悠悠的回了一句,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相视一眼,又诡异的沉默了下来,一同看着面前的嫩芽沉默不语。 这时,庭院的大门又一次被从外推开,但来的却不是什么外人,而是平时负责送食物的宫女。 “唉,有东西吃了,木子,你还吃吗?”亭子里有气无力的言夏眼神微微一亮,转头对着窗角下的李牧问道。 李牧沉默的摇了摇头,余光却瞥到了一只轻轻举起的右手,让他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少年伸出的右手白皙细长,而那只右手的主人声音却也格外的坚定有力: “我也还没吃早饭。” 第64章 四根手指 据古老的典籍记载,云雾山脉是整个世界的中心,但其实对于普通人来说,“世界”这个词的含义有些模糊,因为他们大多数人都不清楚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新笔趣阁 古书里记载,我们生活的世界很大,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是由许多块被海洋分割而开的大陆构成。但再大的东西,应该也有尽头和边界,就像唐国和长安一样,那世界的边境又是什么样的? 这个答案应该没什么人知晓,因为别说整个世界的样子,就连人们生活的这片大陆……都从来没有探索到尽头过。 人们自从大陆上诞生以来,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建立了许多王朝和帝国,无数雄心勃勃的君王都有过征服整个世界的幻想。但可悲的事实是……他们大多数人穷其一生都没有走到过这片大陆的边缘。 世界应该是有边界的,但对于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们来说,脚下的这片土地,仿佛绵延不绝,永远都看不到尽头一样。每一个国家,都不过是大陆上的一枚稍大些的斑点,再怎么挣扎着向外扩张,也依旧望不到大陆的尽头。 有许多人会产生怀疑,既然大陆是如此的庞大无垠,那古书中的记录又是从何而来?如果人类从来都没有走出过脚下的这片土地,那又怎么敢揣测在大陆的边缘便是海洋,而海洋之外,还有其他的大陆?这一切的疑问,到现在还没有人真正的能够解答。 哪怕如今的大唐盛世,历经了漫长岁月的征战和开拓疆土的大唐古国,如今也没有一张足够详细的地图。唐国的将领们,也仅是在东征圣战的末期,真正的见到过……那片无边无际的海洋。而那时候,铁骑马蹄脚下之地,距离如今的唐国边境,何止万里疆土。 唐国西南为云雾山脉、极西之地则是一片丛林密布的大泽。而在唐国东方边境之外,所能见到的国家屈指可数,因为再向东而行,便是人迹罕见的蛮荒之地。 蛮荒之地地形复杂,有瘴气弥漫,并不适宜人类居住,但物产矿物倒是极为丰富。所以唐国在最东方的边境设立了一座巨大的古城,一方面预防蛮荒深处可能发生的意外,另一方面也是给深入蛮荒的冒险者们提供了一个休息整备的地方。 传闻中的剑阁,便深处于蛮荒之中,从来不现于世人面前。 其实蛮荒之地到底有多大,并没有个明确的答案,就像是人们都知道剑阁的名声,却不清楚它到底在蛮荒的那块区域。单论神秘而言,剑阁和传闻中的那些世外之所也不遑多让,当然这也是因为剑阁中人,极少在世间走动。 不过每过一段时间,倒也会从蛮荒深处的剑阁里走出一人,拨开瘴气,行走在世人面前,他们是剑阁的当代持剑者, 世人均知晓,剑阁为凡尘间的剑道圣地,其弟子均为罕见的剑道天才,剑阁里也记载了数不清的剑道法诀、也蕴藏了许多神兵古剑。而剑阁的每一代持剑者,却仅有一人,这是多年来不变的传统。而且持剑者,也必定是当代所有剑阁弟子中天赋最绝伦,最妖孽的那位。 每一次剑阁持剑者出世之时,都会遇到一个特殊的时间,那就是……书院大考开始的时候。或者更准确的说,每一代的持剑者,都是为了书院而来,不过不是为了大考,而是为了……问剑于书院的传人。 剑阁第一代阁主,是书院的一个弃徒,这是数百年来,剑阁与书院间解不开的过结。每一代的持剑者,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正面击败书院的传人,证明剑阁早已脱离了书院的影子,青出于蓝,独立于世间。 不过这么多年来,倒是很少有关于书院传人和剑阁持剑者的问剑传闻,倒也不清楚两方各自胜了几次。 上一次的剑阁持剑者出世之时,仅在两年前,那人名为温陌,是剑阁当代的大师兄,也是这几代持剑者中最出名的一位,在长安城里留下了不少故事。但回到剑阁后,便被自己的小师弟挑战,失去了持剑者的身份。 传闻中,温陌离开长安不久后,便不知为何被召回了剑阁。 这位剑阁的大师兄,却在自己从小照顾到大的小师弟手中,没有撑过一炷香,便被一柄木剑击碎了自己的命剑,持剑右手被废,剑道尽毁。 而那位被称为数百年来,剑阁天赋最高的那位,便是李牧面前有些瘦弱的红衣少年——沐青。也是他在那个时候,说出了那句响彻大陆的狂傲之言: “我自握剑起,便知我是天下第一。” 庭院中秋风微微拂过,卷起了几片泛黄的落叶,飘落向了红衣少年的衣角。少年眉眼清秀,身形消瘦,甚至有些莫名的柔弱,和传闻里孤傲天才完全没有一丝相匹配的地方。 只是当一片落叶从半空中轻飘着落向少年手中热气腾腾的包子时,空气中隐约闪过了一缕微不可查的清冽气息。然后……那枚落叶便消失在了半空之中,尸骨无存…… 李牧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细芒,看着面前少年有些稚嫩的面容,不由得有些好奇:“你今年多少年岁?” 沐青口中咀嚼了几下,一口咽下嘴里的食物:“今年?六月的时候刚满十三周岁。” “六月刚满十三周岁?”李牧眉头轻佻,有些疑惑:“怎么会?你只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就修至基础三境圆满了?” 甚至更短?按照传闻中所言,沐青早已经破镜正式踏入了修行之路,所以可能用了更短的时间?两个月?或者还要更短?这天赋,已经不能用恐怖来形容了吧? “嗯,差不多。”沐青平静的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想要隐瞒什么的意思:“剑识的修行差不多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剑体修行月余、三境基础越深厚,修行的越轻松些,所以练气也就大约用了十几日吧。” 先修识海、而后炼体、最后修行练气法决,这也是正常的基础三境修行之法,大多数想要修行剑道的天才,都会经历此路,只是……三个半月的时间?是不是有些太短了? 而且这样说来,面前的少年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将三境沉淀下来的基础融会贯通,一举破镜入道?可是不是有些太急了?一般来说基础三境的修行天才,都会或多或少的沉淀些许时间,以稳固基础,固本培元。 “你是半个月前才破境的?” 这似乎和传言中有些对不上,半个月前,沐青应该早已经离开了剑阁,走出了蛮荒之地,但如果他在剑阁中还没有破境入道,又怎么会是温陌的对手? 基础三境的修行者,还处于世俗的领域,一个境界的差异可能并不是很明显,但一踏入修行道路,便已经脱离了凡人的领域,彼此间几乎不可能有越境相搏的可能。 “那倒没有,”沐青面色平静:“两个月前吧?” “两个月前?”李牧微微侧头,心中一动,有了些许猜测。 “剑阁所选的种子,自幼便沐浴在灵药之中,食灵谷饮灵泉,又有特殊的法决温养经脉,所以修行的时间要比普通人稍早些。”沐青说道:“我身体有些特殊,所以十二岁那年,便已经可以修行,然后差不多花费了半年的时间,在基础三境固本培元……” 十二岁开始修行,三个多月的时间三境圆满,而后沉淀半年,破境入道。而且结合沐青刚刚所说他在两个月前便已经再次破境,这是不是意味着……面前的少年至少已经是了十三岁的……金丹境……剑客? 这是不是,有点骇人听闻了些?原来这才是世上真正的顶级妖孽吗? “我看你还没有修行?”沐青转头问道。 “嗯,还没到时候。”李牧抬了抬眼皮。 “没到什么时候?”沐青掸了掸衣角的落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你识海中的剑意,脆弱轻薄,但剑识的数量似乎很可观,甚至并不比我差多少,所以你也是有着修行剑道的准备。” “但……为什么拖到了现在?你既然能够在没有正式修行第三秘境——识海的前提下,便已经能够凝聚剑识,这也足以证明你的天赋还算不错。那你不可能不知道对于剑客来说,一步慢便是步步慢,越晚精意凝身,凝结的剑识便越杂糅、越不存粹。” “你想说什么?” “只是有些好奇,很少见到有浪费时间不在意自己天赋的人,一般的人天赋越高,越是珍视自己的天赋,甚至是吝啬苛刻。你这样的人……是我见过的第二个,所以我很好奇你们的想法。” “……可能我们是天才,所以不急于一时。”李牧斜了一眼身旁皱眉的少年。 “他倒是天才,我也是天才,不过你的话,想要和我们相提并论,还是差的有些远了……”沐青稚嫩的面容上有些不以为意,扯了扯嘴角:“在我所见的所有人里,你的天赋甚至远排不到前五,和那人比起来可没有浪费的资本。” “前五?”李牧微微挑眉:“细说一下都是何等人物?” 沐青眼神闪烁了一下,略微沉吟,伸出了右手食指:“第一自然是我,这是无可非议的。” “嗯。”李牧敷衍着点了点头,你说是就是喽,他隐约在少年的身上看到了一股……青春的影子。青春多么美好,无知无畏。每个人都是那么可爱,都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不过李牧倒是也没什么反驳的想法,因为面前的少年的确是自己目前所见的天赋最卓越之人,而且远比其余任何人都要恐怖的多。自己现在识海中轻轻颤抖的剑道河图,以及明暗交错的那道还未成型的本命神态,都印证了这个想法。 少年身边无剑,甚至没有任何外漏的锐气,但……正式这样,才更让李牧察觉到了些许压力,就如同那晚的蓝裙少女一样…… “第二,是你所说的那个九转妖孽,不过不修剑道。”少年双指伸出,细长白皙,温润如玉。 “嗯。”李牧抬了抬眼,三境圆满的九转妖孽,而且从现在来看,可能年纪和自己相仿。认真来说,那妖孽的天赋,应该还在沐青之上……李牧这样想着,轻轻瞥了面前的少年一眼。 你这样的中二少年,真的不为那人不修剑道而感到庆幸?可能心底庆幸也不愿意承认吧,啧。 沐青对于李牧奇怪的眼神丝毫没有察觉,伸出了第三根手指:“第三人,你那晚会见到,来自书院是……我的对手,不过我还没见过。不知道几斤几两,但依靠书院的名头,也可先排在第三。” 又是……书院啊,李牧的耳边已经不知道听闻到了多少次这个名字,甚至是传闻中天赋无双的二公主,都有进入学院修行的传闻。现在连面前骄傲中二的少年,对于从未见过的书院弟子,竟然也给出了这样高的评价,看来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啊…… 青澶想要让李牧进入书院,以完善他自己所创的《小木源经》。竹林考核的试炼也和书院考核有关,甚至可以说本就是为了考核做的准备。 王莫言不说,就连自己记忆中百无禁忌,敢在陛下的眼底下揉虐伴生别院的绿裙少女,都甘愿付出自己一双眼睛的代价,换取进入长安城参加大考的机会。 好像长安城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围绕着书院不停的旋转。许多人在书院的面前……都变得卑微了不少…… 沐青慢慢的伸出了第四根手指,不过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立即开口,而是略微的沉默了片刻,眼神不再像之前一样平静,而是轻轻的波动了一瞬: “第四个人是我的师兄,南温陌,也就是我说过浪费天赋的另一个人。不过……他剑道已经断了……断在了我的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面前的少年说出此言的时候,平静的池塘表面,微微的泛起了阵阵涟漪。庭院里好像吹过了一阵清冽的秋风,吹拂在肌肤之上,有些冰凉的寒意。 第65章 温陌 李牧沉默了片刻,察觉到了少年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剑阁温陌,我是有所听闻,只是不知道他姓南。” 沐青眼神平静点了点头,看了眼庭院中泛起波纹的池塘:“我和师兄都是孤儿,自幼被老阁主收养,所以都取自阁主的姓氏。南温陌、南……沐青。” 庭院里的池塘安静清澈,只有几条金黄色的鲤鱼慢悠悠的游荡在池底的水草间,日光下澈,映射的池塘表面波光粼粼,揉碎了岸上少年的倒影。 李牧看着面前青绿色的幼苗,眼神却细微的波动了一下。温陌的故事或许整个长安城的百姓们,都没有几人会忘记,哪怕那时候埋头在书山中的李牧,都有所听闻。 那似乎是长安城里最热闹的时候,就连高大宽厚的宫墙,都阻隔不掉长安的喧嚣。剑阁和书院的故事,应该也是那个时候,才第一次走入了世人的眼中,被长安城里说书人们,带去了唐国的各处。 虽然李牧那时候深处宫廷之内,错过了两年前的热闹,对此人也并不如何了解。但前些日子在和言夏的闲谈中,对于剑阁书院的故事,也多多少提及了这位来自剑阁的……持剑者。 ———— “温陌?怎么有些耳熟?”躺在竹椅中的李牧打了个哈欠,微微皱了皱眉。 “肯定耳熟啊~”一旁的言夏打了个哈欠,无奈的撇了撇嘴:“两年前,就是这人作为当代持剑人来到长安城里,却毫无剑阁传人的自觉,整日花天酒地,舞文弄墨,听说把那一代的书院传人都带坏了,在京都闹了不少笑话。” “啧,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李牧略微思量:“是那位……掀了棋痴王大家的棋盘,然后为了听曲儿就绑了谷老先生的亲传弟子,后来被人追杀出了长安城的名人?” “这才到哪啊,”言夏偷笑一声,露出一颗明亮的小虎牙:“你可知道,被掀翻的棋盘,对面坐的就是当今的右相,而且据说是温陌棋臭无比,还偏偏喜欢指手画脚,吵个不停,才差点被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棋痴王庸先生吊起来抽。” “而且绑架的事也是他怂恿书院弟子一起做的,后来两人被谷老先生亲自活活追杀了三千里。啧啧,平日里先生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真没想到会被气成那个样子。” 第66章 人族史诗、鸿蒙生灵 人族在云雾大陆的历史漫长悠远,无尽的岁月见证了这片大陆上的人族从渺小卑微,一步一步的走向鼎盛辉煌。但其实人族的崛起路途,远比想象中的要曲折艰难的多,而且大多上古之前的历史,早已经遗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 哪怕是如今唐国文渊阁那座记载了整篇人族史诗的黑石塔里,也仅能够追溯到上古的那场神话浩劫发生后的故事,而此前的无尽岁月,几乎是一片空白。只有帝经阁里几本残缺不全的古籍,才对上古之前的故事有着只言片语的描述。 黑石塔内上千幅的壁画,记载了整篇辉宏人族的史诗,从上古末期,一直延续至今。 但在现如今的文渊阁内,千幅壁画的起点更向前的地方,却空着一片雪白无瑕的壁画,一道身形瘦弱的灰色身影,勾起腰背,一下一下的用手中的锤凿,敲击在空白的墙壁上…… “叮叮~砰砰~” 一声声清脆的凿尖与墙壁碰撞的声音,在昏暗的长廊里渐渐飘荡,持续不断的回响着。无人知晓的此刻,那道苍老的身影,一下一下的填补着……空缺的历史断层…… “吱嘎”一声木门的轻响从通道的尽头传来,一阵微风涌入暗室内,长廊墙壁上悠悠的烛火轻轻的摇曳了一下,照亮了讲讲完工、一副还未干涸的壁画。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乌云,漫天蔽日的遮蔽了辽阔的天穹。整片云雾大陆似乎都被黑暗所笼罩,只有那片亘古不变的云雾依旧安宁的漂浮着。 黑云压迫的天幕下,一片死寂之中,亮起了一只又一只内含灯火的瞳孔,无数刻画不出体型的庞然大物隐于黑暗里,仰起头颅望着头顶的云层,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整幅壁画压抑凝重,通篇神秘磅礴,似乎在隐喻着什么,却又没有任何明确的注释。而且如此大篇幅的壁画上,只有一小块边角的位置,才隐约能看到些许人族的影子…… 那场浩劫,是神明才能触及的领域,天幕之下,万族渺小如尘土。 空旷的长廊里,响起了一道清晰的脚步声,脚步的主人沉稳平静,一步一顿,似乎在慢慢的欣赏着长廊里的壁画,而弓身凿壁的老者却没有什么反应,傍若无人,没有对长廊的尽头投去一丝的目光。 昏暗的烛火轻轻摇曳,在脚步声停下的那一刻,寂静的长廊尽头,好像……响起了一阵阵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在这幅漫长的画卷中,顺着历史的长河,浮现出了一幅幅魁丽的画卷。 那是……人族的历史。 …… 历史中人族第一次出现的时期,并没有明确的记载,有人声称是在“远古纪元”,体修出现之时,那时候的人族,才真正有了在这片荒芜的大陆上生存繁衍的资本。也有人认为还要更久,或许是在远古之前的……“太古纪元”。 不过正史之中,人族倒的确是从远古纪元正式出现在了大陆之上。 “体修”……便是远古纪元的产物。 史料记载,远古纪元是神话神物最鼎盛的时期,所以也被称之为“神话纪元”。那时候大陆上所有的种族,均臣服在天穹之上的那些神话生物的羽翼下,渺小如蝼蚁。神话神物和其他的种族,先天就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祂们是大陆真正的主宰,也是天道下唯一的神灵。 但在大陆上万族像蝼蚁一样,卑微的低垂头颅的时候,却有一双冷静睿智的眼睛,悄悄的抬起来头,将视线放在了那些不可侵犯的神灵身上,那是……人族的先祖。 既然那些神话神物代表着天道,那是不是说,从祂们的身上,也能看到些许天道的痕迹? 伴随着这种想法,人族里有一些人开始暗中观摩和记录那些强大生灵的每一丝独特的地方,甚至连祂们的后代,也一样没有忽略。 终于,在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探索和模仿,人族从那些神话神物的身体上,剥离出了一种适合人族修行“进化”的法决,荒芜的大陆上,“体修”第一次出现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人族通过模仿探索那些神话生物强大恐怖的肉体,不断的利用远古密林中的灵果神草,淬炼强化自己的肉体,然后再完善人族的“体修”之路。也是那时候,人类发现了自身的第一本源秘境……气血。 远古纪元,在修行者的历史上,便是人族“体修”的纪元,也是第一本源秘境的……气血纪元。 ………… ………… 时间变换,沧海桑田,在经历了体修的诞生和衍化后,大陆来到了下一个时期——“上古纪元”。 上古纪元的早期,那时候的人族,通过体修的推演和进化,渐渐变得强大了起来,开始有了在荒芜末期生存繁衍的资本。大陆上许多原本比较强大些的种族,都隐约察觉到了些许的压力。 不过对于天幕上的主宰,那些神话生物来说,依旧只是不值得抬眼正视的弱小族群而已。 用更形象贴切的形容,人族对于祂们来说,应该只能算是在自己瞌睡之时,悄悄地长大了些的蚂蚁。虽然这些蚂蚁偶尔会睁开眼睛,仰望遥远的天空,但最终也依旧只能和身边的同类做做争斗而已。 在那个阶段,人族“体修”哪怕修行到了极致,也依旧赶不上哪怕最弱小神话生物的身体强度,也是在那个时刻,人族的先祖们,才意识到了自己人族诞生的“体修道路”……缺少了些更深层的东西…… 岁月轮转,时光变迁,当大陆上的种族还在顾着眼前的利益而争斗不休的时候,人族里却有一些智者,隐约的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天空……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低了一些,似乎没有了记忆里的那么遥远。好像……触手可及,而且在大陆上的一些人族智者,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从未触及的东西。 那种东西,神圣而隐晦,恢弘而沧桑。 那是……法则的痕迹,天道……变了。 大陆上的人族,在一闪而逝的模糊中,第一次无声无息地抓住了天幕之后的痕迹。人族,开始了新一轮的尝试,或者说是……新一轮的“进化”。 而大陆上隐于密林、禁地、大泽和深渊里的那些神话生物,似乎对于天道的变化依旧是一无所知。当然更可能的是祂们清晰的察觉到了天道的变化,但并不在乎,所以依旧没什么反应。 规则……对于这些出生在鸿蒙之中的生灵来说,并不陌生。 但对于人类来说,这却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神秘庞大的领域。在这个领域里,人族摸索着天道变迁的法则,诞生了一种新的修行道路,名为“术士”。 术士感悟着天道的法则,世界的律动,将思想朝着神灵的领域靠去。终于,在一片荒芜中,发现了人类的……“第二本源秘境”——识海。 体修的出现,将人族从大陆上最弱小的种族中剥离了出来,使得人族有了生存和与其他种族争斗的资本。但术士的出现,却把人族带向了一个神秘恢弘的领域。在人族术士出现之前,那个领域只有神明能够涉足,那里是……万族的禁区。 “术士”顺应着天道而现,赋予了人族难以想象的能力和神通,当术法和体修相互交映,两条人族的本源修行道路,已匪夷所思的速度不断的蜕变和进化着。好像是什么瓶颈被打碎一样,一股无法抵御的洪流冲洗了人族的土地。 人们……第一次隐约看到了神灵的影子,也第一次觉得,似乎有了挑战那些神秘生物的可能。 但,就在人族的自负和锐气几乎到达了顶峰的时候……一盆迎面而来的凉水,轻飘飘的浇下,熄灭了人族才刚刚燃起的野心。 那是一场罕见的神话生物之间的圣战,但也可以说是一次单方面的碾压。在那场战斗里,人类第一次见到真正顶级的神话生物,也就是恐怖到让人颤栗的……“鸿蒙生灵”。 术士的诞生,使得人族的实力前所未有的强大,所以自然理所当然的也进行了领地的扩张。人族的领地,开始一点一滴的向着四周蚕食,逐渐成为了大陆上能够挤进前列的大种族。 不过大陆上依旧有一些人族不想招惹的种族,不是本身的实力和底蕴不够。而是那些种族的祭坛之上供奉着“神话生物”。烛龙、九婴、鲲鹏和祖鸟,祂们沉睡在大陆的某处,接受附属种族的祭祀,庇护着那些种族的领地。 在人族边境毗邻的一处,就有着这样一只祭祀种族,它们核心的圣地里,沉睡着一只不知多少年岁的“九婴”。九婴隐藏在深山大泽之中,阴阳之元气氤氲交错,化生而出。九头蛇身,一头一命,而且哪怕仅剩一命尚在,只需于天地间采集灵气就能长出其他的头颅。 而这只年迈的老“九婴”,却似乎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寿元将尽,九颗头颅都毫无元气,暗淡无光。但到阴气盛行之时,这头沉寂了许久的老九婴,突然凶性大发,几口便吞噬了那个种族的半数生灵。然后舞动着猩红狰狞的庞大身躯,几头便撞碎了一座高耸的山峰,带着漫天的瘴气,晃荡着朝着人族边境而来。 人族绝大多数的顶级术士和体修,都聚集在了边境之外的一座古山之上,一边凝神戒备,却也有些跃跃欲试的期待。这头年迈的老九婴……早已经外强中干,不再处于让整个人族忌惮的范畴内了。屠杀一只神话生物……这将是人族无数年来最大胆的一次尝试。 但当那头凶气滔天、浑身浴血的九婴,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人族边境外是时候,故事……突兀的结束了。没有预想中的激烈战斗,没有任何的鲜血迸溅,哀嚎鸣叫,只是天空好像微微的暗淡了一瞬,这场人族期待已久的战斗,便诡异的结束了。 那只老九婴发狂的痕迹还遗留在原地,而所有的人族修士,在那天之后,便很快的回到了自己的营地,再也没有提及战场上发生的任何事。 他们保持着诡异的默契,所有参与了战斗的体修,在提及到那天的时候,眼神中总会闪过一丝迷茫,然后摇首沉默,说是没有任何印象。而其中的术士们,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却默契的保持着缄默,绝口不提那日的所见所闻。 大陆上恢复了宁静,人族从那日以后,许久都没有再向外扩张领土的举动,好像一下子便消沉了下来。只是夜深人静的某一刻,人族领地里的顶尖术士们,偶尔会望着那片被九婴肆虐过的种族,眼神中环绕着难以消散的凝重和……怅然。 那天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也无法言明,他们甚至想不起那天的天空是白日还是夜晚。战斗的过程并不重要,只不过是另一种从未见过的“东西”在单方面的屠杀而已。 但真正让他们无法理解、甚至是从灵魂中感到战栗的是……战斗之后那个模糊的生灵所做的举动:新笔趣阁 那片尸山血海之中,无数团蠕动的血块,慢慢的从九婴破碎爆裂开来的尸体里,渐渐站起,然后渐渐有了轮廓、四肢和……灵魂。最终那片血海之中,密密麻麻的站起了无数的生灵,难以计数、浩如烟海。 被吞噬了的半个种族,无数枉死的独特生灵,在短短的一炷香的时间里,以一种无法理解的形式重新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 那个模糊的生灵用“创造”的伟力,抹平了半个种族的灭亡,那是人族远远无法想象的境界。毁灭一个城邦可能只需要一瞬间,但创造一个城邦却需要无数的心血和精力,而且要花费漫长的岁月。 如果,能轻而易举的完成这种神迹的祂,将这样恐怖的“创造”能力,用于破坏的话,那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光景? 无人知晓,让人感到庆幸的也正是“无人知晓”。 神迹的尾声,那道模糊的生灵向着人族看来,所有站在边境的修士,在那一刻都凝固在了原地,不论是身体还是思绪。短暂的平静,而后便是一阵白光闪过,所有的修士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恰好回到了……一天前的某一刻。 “在祂的眼中从来都没有我们的存在,祂眼中所看到的,是我们背后的人族,或者是什么……还没有发生的事?” “那一刻,祂偷走的并不是我们的记忆,而是我们所经历过的时间。祂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抹去了我们的一段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