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让你弱国苟活你却逆天改命》 第1章 痛殴恶奴 (索引:第1、2章交代背景、进行铺垫,不喜跳读;第3-10章一场遭遇作战,喜欢战斗场面的指点一下;第4章墨家现身;第10章开始收聂政。) 穿越初期列国形势图 (作者按:第一次写,开书节奏把控不准。请读者有选择阅读,谢谢。第一章:主角穿越战国初年,成为晋国末代国君晋静公(尚未继位)恶奴欲图不轨,主角顺势一波反杀) ************************ 如果,有一个人当面咒你:去死吧!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一个字:打! 二个字:打他! 三个字:打他啊! 四个字:打特喵的! 姬小九做了好长时间的梦。 梦里火光满天,熊熊燃烧的火苗像一条条摇曳的海草,不停地款摆腰肢、轻舒长臂,迅速的揉身而上、紧紧地将自己裹挟其中。 百骸千孔每一个空间都扎进了一根火线,狂劣的风毫无章法地卷起、抛下、翻滚。 整个身体像是一只烤全羊,就差一把孜然粉扑面洒下来了。 天空因焰火的照耀而光彩夺目,周围的火苗像一只只火鸟,通体烈焰翻飞,疯狂地围绕着自己飞舞。 像极了某个非洲部落的献祭仪式,自己正是被献祭的牺牲。 一切都在扭动,一切都在燃烧,世间万物都陷入了歇斯底里地状态。 此刻的自己感觉到头痛欲裂,鼻腔喷火,眼皮沉重,全身每一节骨骼都在咯咯作响。 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对着自己说话:“这家伙不行了,死鬼一条啊,送他上路吧!” 另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还有气呢,再等等。” 之前的声音又粗声大嗓地爆在自己的耳边:“喂,你他妈快点死啊,死完老子好交差!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一种警觉感蓦然而生,姬小九感觉情景不妙,这是有人要害朕啊! 他拼尽全力撑开了沉重的双眼皮,那种感觉,好像在打开古代城门洞里的千斤闸一般。 一下、两下、三下,眼皮激烈地跳动着,抽搐着,忽闪着,终于猛地一下子双眼洞开。 世界像孔雀开屏一般忽然展现在眼前。 映入眼帘是一个穿着古代戏服的猥琐汉子,须发杂乱如草,褶子深若沟壑,翻着一双怪眼,唾沫星子乱飞,几乎鼻子尖顶着鼻子尖正对着自己,吼出最后的字符: “去——死——吧!” 突然间四目相对,汉子吓得一激灵,身形呆在当场。 我——姬小九,多咱吃过这个亏啊? 干嘛呢?干嘛啊?演戏呢?! 就算是演戏,这么侮辱人的台词,导演、副导演、表演指导也该提前交代一声啊?!这劈头盖脸的谁受得了?! 要不是,或者说,穿越了? 穿越就更不行了,占着天然历史优势的地位,哪能受你这个窝囊气! 忽然间身形暴起—— ”啪“——一个右鞭腿! “啪”——一个左正蹬! “啪”——一个连五鞭! 很快啊!意到拳到,说干就干。 姬小九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从床上一跃而起,电光石火间就是一顿输出。 一鞭、两鞭、三鞭四鞭、五鞭!这是真练过!跟着某老师视频练了无数遍,同事都给拍了小视频,上传之后火的不行呢! 汉子倏忽间瞪大了怪眼,混浊的眼窝中写满了惊恐。同时将干瘪的嘴巴撑得老大,露出了所剩无几的几颗老黄牙。一脸的褶子扭曲得像是刚拧出的麻花。 这个表情没有坚持几秒,随着拳头飞到,眼窝的混水四下飞溅,殷红的鲜血瞬间飞出,世界突然蒙上了一块红布。 两颗大黄牙在外力的冲击下激射而出,嘴巴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黑洞洞。 左腮被击中的变形尚未恢复,右腮紧接着也被击中,蒜头鼻子又猛地一扁,两股红色的液体呈柱状喷薄而出。 血液尚在滴落的过程中,腹部已重重地挨了一脚,整个身子弯成了一只虾米的形状,急速向后飞出,随着“扑通”一声闷响,屋子里升腾起浓浓的一团灰尘,在窗棂间射入的阳光照射下,形成一道道光柱。 “公子,饶命,饶——命——啊!”汉子连哭带喊,话语因为缺失门牙而变得含糊不清。 饶命? 导演如果没有喊停,就要一直演下去,这就叫专业! 姬小九扑上去又是一通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四下暗瞟,心想:导演呢?摄像呢?你们可太鸡贼了,为了追求拍摄效果都躲一边去了?那我就再卖点力气! “公子,我……公子饶命……啊呀妈呀……公子,我是汤大啊,啊呀……”汤大惨叫连连,屋内几案倒翻,陈设乱飞,一片杂乱。 接——化——发! 快如闪电一通操作,随着一个侧踢,姬小九怪叫一声:“啊打——!”汤大的身体飞将起来,撞碎破败不堪的门板,重重地摔到了院子中央。 旁边另一个小厮傻在了当场,姬小九一个回头,一脸杀气,不怒自威,小厮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在当场。 姬小九一个箭步飞出门槛,院中满脸是血的汤大大骇,一边发出呜里哇啦的吼叫(由于牙齿脱落,已然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一边连滚带爬地向院外飞也般地逃命,经过台阶时重重地摔了下去,然后不管不顾地爬起来,七颠八倒地逃了出去。 姬小九四下里张望。没有人?导演、摄像、场务……都没有?一个空空的庭院里黄叶满阶,衰草枯树,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沙沙作响。 再低头,自己也一袭古代的衣服,不像是演戏,又狠掐了自己一把,啊——疼!那就是——真的——穿越了? 当了五年的兵,练就一身过硬本领,退伍后成为一家保安公司的职员。在一处晋国高等级贵族墓葬保护现场执勤时,一道闪电霹雳而下,然后……就是现在这状况了。 被天打雷劈!这是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了?哎呀,头疼! 这时屋内传来“梆梆梆”的声音,小厮正在如同鸡啄米般地不停在地上磕着响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公子你醒了——公子,你,你这是——怎么了……” 一通用力过猛的输出后,头痛欲裂地感觉又涌了上来,毕竟被雷劈了!个子高有什么好?专家说过雷专劈这种比较突出的物体。 姬小九跌跌撞撞地回到屋内,一下子重重地摔倒在榻上。 看着仍在磕头如捣蒜的小厮,姬小九斜倚在床榻之上,忍着头痛低声问道:“这是哪?你是谁?” 小厮停下了磕头动作,抬起满脸惊恐、泪污交错的脸:“公子,你你你,你醒了?” 姬小九强忍着疼痛问道:“老子问你这是哪?” 小厮明显是被吓坏了,远远地跪在当地不敢挪动一下:“公子,这是祖庙啊!” 祖什么庙?公什么子?哪朝哪代?一个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不停。 姬小九还要盘问,这时门外一片杂沓的脚步声远远传来,间或还有金属撞击和环佩相碰的叮当声。一个声音威严地传了进来:“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不好,有援兵。而现在自己的身体又一点劲也使不上,即使是能动弹,听脚步声对方人手不少,还带着家伙,明显不是对手。 姬小九又急又恐,头痛的感觉越发猛烈,他喑叹一声:我命休矣!一时气血翻涌、怒急攻心,又失去了知觉。 一个锦衣华服、峨冠博带的老者在甲士和仆从的簇拥下走进屋内,可能由于行走过急,一声声粗重的喘息声听来格外明显。 老者稍一停顿,左右扫了一眼因打斗而凌乱不堪的屋内陈设,一抹讶色在眼中一闪而过。然后快步走向榻边,低下身子轻声叫着:“阿酒、阿酒……”然而没有回应。 老者忽地起身,双眼眯成一条细线,大喊一声:“疾医!” 两名疾医应声而出,同时来到榻前,一名疾医手抚前额,又翻开眼皮观看片刻,再将二指放在鼻前静探鼻息; 另一名疾医坐在榻沿,将三指轻轻搭在公子手腕寸、关、尺三部,指力或虚或实,时轻时重,手捻胡须,双眼紧闭,静静地分辨脉相。 片刻之后,两名疾医对视一眼,又低首交谈几句,齐齐来到华服老者面前,一人前驱几步拱手回禀: “禀君上,公子脉涌澎湃,气血中阳,不仅异于日前,更胜常人,此至阳之脉也!吾等虽有不解之处,但可以肯定,天佑晋室,公子已无大碍。想来调养时日,便可痊愈。” 华服老者正是晋国国君,姬姓,名颀,史称晋孝公。床上躺着的是他的嫡长子姬俱酒,日后的末代晋国国君晋静公。 从“桐叶封弟”到晋文称霸,再到“三家分晋”,晋国走过了板荡起伏的六百多年。 一脉香火传到了晋孝公手里,曾经睥睨天下、雄视诸侯的超级大国从内部瓦解,分崩离析,魏、赵、韩三家分晋之后,只剩下绛和曲沃两座城邑,国祚尚在苟延残喘。 晋公颀继位以来,饱受魏、赵、韩欺辱,忧愤难当,长期借酒浇愁,影响了子嗣的质量,公子出生之后,晋公感叹于自己耽于酒色,所求无多,消极地为其取名“俱酒”。天下已无所求,唯剩樽中美酒耳。 公子俱酒生来体弱多病,身体孱弱,然敏而好学,素有大志。 月余之前,公子忽患重疾,延医无效,汤药无功。奄奄一息之际,有巫祝进言,将公子移至平日祭祀先祖的祖庙,以求祖宗显灵,庇佑子孙。 而就在祖庙之中,现代人姬小九魂穿战国,成为了晋国公子俱酒。 晋公将信将疑地听了疾医的话,又沉吟地看着仍在昏迷中的公子俱酒。继而转头叫道:“巫咸何在?” 春秋战国时巫医难分,而且由于人们知识所限,巫师往往更受信任。 一名身着奇异袍服的巫祝上前冲着晋君一拱手,然后围绕着床榻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转身回禀道: “君上,此祖宗显灵,庇佑公子啊。然绛邑祖庙毕竟神力有限,当请公子移驾曲沃宗庙,彼处先祖之灵盛极,公子必将大愈,更会长命百岁,终生身壮体强!” 晋君颀又问跪在一旁的小厮:“你可见到公子醒来?” 小厮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道:“禀君上,公子确实曾清醒了一会儿,并且还出手将汤大打了一顿,还向小的问话哩,只是……只是片刻之后公子就又昏睡过去了。” 晋君颀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甲士:“怀梁,你怎么看?” 怀梁顺手捡起一颗黄黑色的门牙,又看了看破损的门板和几案,深思半晌方说道:“君上,公子素来体弱,怎能有此壮力?或许……真有神助……” 晋公思量片刻,大声命令道:“秋祀在即,带公子一起前往曲沃。” 第2章 记忆碎片 (第二章主要内容:公子俱酒在昏迷中完成穿越者与原宿主的信息对接与心灵相通,埋下五处伏笔:1.墨家信符;2.与动物交流的天赋异禀;3.鬼谷子;4.母亲心事;5.晋国宝藏) 穿越者痛苦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摇摇晃晃的轺车之上,透过伞盖的缝隙,映入眼帘的是一钩弯月,冷冽如冰。 而他此刻感觉到浑身火烫,四肢乏力,不能言语。车辆的摇曳像极了童年的摇篮,不一会又将他催眠睡去。 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地重复这具躯壳原来的主人——晋国公子俱酒的记忆片段,两个时代的灵魂激烈地碰撞着,不断地结合重组着,摩擦出了火花,放射出了光芒,生长出了新芽。 公子俱酒,姬姓。但在战国时代,姓、氏功能不同,并未合一。“姓所以别婚姻,氏所以别贵贱 。 ”男人称氏,女人称姓。在战国,他不会被称为姬俱酒,因其身份原因,一般被称为公子俱酒,也可以用国号相称,称为晋俱酒。 同理,后世称秦始皇为嬴政只是按后世习惯,也方便大家理解,秦始皇名政、嬴姓、赵氏,在先秦之时,称赵政、秦政都有可能,唯独没有叫嬴政的。 姬小九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写入点点滴滴关于宿主的往事,他百无聊赖地观摩着这个十来岁小孩的人生,不住感叹穿越时空带来的神奇。 冥冥之中,还是没有逃脱穿越套路,自己竟然和宿主是同姓,名字也有同音字,另外自己也还有点酒量,这么机缘巧合,看来自己被雷劈不是没理由的。很难说二千多年前的这个小孩子,会不会就是自己的先祖。 停!暂停! 姬小九在意念之中大喊着,昏迷之中他的嘴唇只是蠕动了两下,似乎发出一两声轻哼,并没有引起侍者的注意。 记忆像是个高度智能的播放器,循着喊声,立即定格在一帧画面之上。一位粗衣黧黑的长者将一块通体乌黑的青铜牌子挂在了小俱酒的腰间。 放大!放大! 姬小九的意念继续喊着,手甚至下意识地在不停地摸索遥控器。而现实中他的手指也微微的抽动了几下。 画面将牌子放大,在已存储了公子俱酒知识体系的情况下,可以看出,这面铜牌上阳刻着一个“兼”字。这,这什么意思啊。感觉它很重要,又说不出来重要在哪,就是,就是——不明觉厉!对,不明觉厉! 继续,继续播放。 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地围在小俱酒的旁边,毫不认生地啄食他小手上的米粒,肆无忌惮地在他的头上扑闪着翅膀,亲昵无间地在他的耳边蹭痒痒。 呃,小孩子嘛,天性使然。不过继续看下去,却让姬小九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哦,哦,哦!卧了个槽的! 画面中小俱酒用奶声奶气的童音叽里咕噜地喊出一串音符后,一群小鸟在他面前整齐划一地排成了几纵几横的队列,小俱酒手势一比划,小鸟应声“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之后又哗啦啦地扇动翅膀将咯咯笑的小俱酒围在了中间,鸟鸣声、稚笑声响成一片。这像极了后世某个视频软件上人类与某些小动物的互动。但指挥这么多鸟整齐划一地做出动作,可不是视频剪辑就能做得了的。 这,这,这尼玛是天生驯兽师的胚子啊,这buff厉害,得加钱!不不不,得加分!得加分!怎么说呢,这就叫,就叫,叫,叫……姬小九一时词穷,叫 ——天赋异禀!对,对,天赋异禀! 随后晋公陪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走了过来,老者袍袖飘飞,须发神彩,蹲在小俱酒面前,摩挲着他的小手久久不放。画面闪回之间隐约见额间有数颗突起,奇异的面相令小俱酒顿生好奇,忍不住伸出小手前去抚摸。晋公一声断喝,画面戛然而止。 这可能是公子俱酒小时候的记忆,分辨率太低,色彩不通透,像素不高,锯齿严重。 继续,继续播放。 通过小俱酒的画面,他的母亲——一位端庄雍容的妇人看着一简信札而眉头紧锁,一会儿又将小俱酒抱在怀里不断啜泣。哎,这就是便宜娘哎,看清楚点,可不能认错了。 倍速,快进! 画面转到一处厅堂,饱读诗书的老先生——这是小俱酒的老师端木嘉父,正在唾沫星子乱飞地讲授《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这些都是后世没有流传下来的古籍。接下来又教授《书》与《诗》,就是后世的《尚书》与《诗经》,小俱酒正襟危坐,随着老师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吟唱: “好问则裕,自用则小。” “满招损,谦受益。”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为山九仞……”这个我会,这个我会,当年写作文时用过。姬小九在意念中不由得跟上了小俱酒的节奏:“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看来多学习还是有好处啊,穿越过来也能用得上。 端木老师又讲授到《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些姬小九都能随声唱和,惭愧惭愧,这是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功劳啊。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惭愧惭愧,《中国诗词大会》也为穿越者埋下了伏笔哪!那年那位顺口答出这句诗的小姐姐,多谢了! 听着端木嘉父的讲解,姬小九从无感到共情,从懵懂到沉浸,从置身事外到融入其中,对端木的学识大感佩服,不由得感叹一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这样文绉绉的句子从意念中冒出来,连穿越者自己也吃了一惊。 此时此刻,穿越者与宿主的心灵渐渐开始契合,记忆慢慢开始交融,一种全新的人格正在成形,一场不凡的旅程开始启程,一位或将改变历史进程的人物渐渐显露雏形。 画面一转,数根竹简上写着:“二矢射日,密须之鼓,阙巩之甲,铜鞮春晓”。 晋公颀醉熏熏地说:“吾儿,传闻晋国宝藏就在此诗之中,只是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解出其中之意,我儿细察之”。 公子俱酒手捧竹简,反复默念几遍,随手将竹简抛了出去,竹简在空中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堪堪落入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不要啊!穿越者忍不住跳脚大吼,感觉脑袋青筋暴出,头疼更增一分。不要啊!尼玛!宝藏啊,败家子,真败家啊!晋国灭亡不是没有原因的!山西发展不快不是没有原因的!宝藏,宝贝,钱,这都不要,还有天理吗? 画面来到晚上,一灯如豆,公子俱酒宵衣旰食,手不释简,随手端起案旁的一碗羹汤轻轻吹拂两下,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扑通”,公子一头栽倒在几案之上,身体不住抽搐。 视线忽明忽暗,一个声音轻轻叫了两声:“公子,公子……”不见回应,油灯映射之下,一个人影由小变大,整个屋子由明变暗…… 横七竖八的线条忽闪,滋滋拉拉的声响杂乱。在古墓发掘现场,当棺盖轻启之际,一声炸雷从天而降,一团红黄色的火球翻滚着穿过古墓上方临时搭建的大棚,姬小九听到一声变了调的惊叫: “滚——地——雷——!” 这是考古队老教授的声音,担任安保任务以来,老教授教给了他许多历史和考古知识,每每都从容不迫,娓娓道来。这是姬小九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惊恐的发声,也是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之后,火球选择了来不及躲避的、个子最高的那个男生…… 最初,闪现在他瞳孔之中是米粒般大小的一颗光点,随之迅速膨胀、快速贴近,“砰”的一声,爆出一大团金色的火焰,火苗的触角向四面八方飞射出去,幻化出无数的火鸟,金头、金身、金翅、金足,泼喇喇地扇动着流焰飞火。又似有万千猛兽,神态狰狞,张牙舞爪、通体鎏金,遍身流火,奔腾跳跃,咆哮着向他扑来,周遭迅速形成了一个火焰喷舞的巨大漩涡,一股吸力将他无情地抛起来、卷进去,甩出去…… 球形闪电倏忽而收,天地恢复了黑色死寂,良久,一声闷雷震耳欲聋地炸裂开来…… 疼,头疼! 第3章 鸦山夜袭 (本章内容简介:晋公车队在前往曲沃途中遭遇不明人士夜袭,战斗场面描写。) 月。 冰色。寒光。 这是战国的月色。 月光下的晋公颀,头戴弁冠,贯通玉簪,冠上五彩玉珠隐约闪烁;身穿玄色服饰,上衣下裳,华章云纹,钩边博带,面色清瘦,眼神迷离,三绺长髯轻轻飘洒。 “阿酒,阿酒,你醒了吗?”晋颀走到公子俱酒的车前,一边轻唤,一边用手摸向他滚烫的额头,暗叹一声。 月光如水,照着踽踽而行的一队人马,照着晋国国君清瘦的脸庞,同样照在他手中一樽清冽的冷酒之上。 晋公颀一仰头,将一觞苦闷灌入愁肠。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晋国宗庙在曲沃故城,祭祀列祖列宗是封国的头等大事,尤其在山河支离、国将不国的至暗时刻。晋公以及整个公室都把希望寄托在列祖列宗之上,对此次秋祭高度重视,希望祖宗显灵,庇护子孙,不求国家复兴于天下,但求苟延残喘于乱世。 同时,面对列宗列宗之丰功伟绩,再看今日晋国之名存实亡,祖宗之祀又如一把钝刀,不动声色地割裂着他的肌肤身体,烙烫着他的五内,痛苦不堪,备受煎熬。 每次祭祀他都诚惶诚恐的及早准备,斋戒三日,沐浴更衣,不敢稍有差池。若干年后,臣子依据谥法“五宗安之曰孝”的解读,给他上谥号为“孝”,史称晋孝公。 而今年的秋祀之路一波三折。 先是祭祀之前公子俱酒身患怪病,眼看奄奄一息,行将就木之际,又发生了诡异的痛殴奴仆之事,令整个绛邑非议不断。 再是出发之前,另一个儿子公子至,带人进入山中打猎,数日未归,直至车队出发之前,数遍搜寻仍未有结果。战国之时,人类对自然尚未进行大规模开发,山中植被茂密,气候多变,峰高谷深,动物凶猛,环境非常恶劣。即使今天,就在原晋国区域内的、太行、太岳、中条三山交汇之处的历山,仍存有华北最后一片原始森林,人称七十二混沟。以二千多年后的设备、技术之先进,寻找一个失踪一百多天的人尚无胜算,何况古人乎? 为了不延误祭祀,晋公一边留人继续搜寻,一边带着车队紧急出发。但路上状况不断,载着祭品牺牲的车轴突然断裂,拉车的数匹羸马拉稀,这在非常迷信的古人看来都是不吉之兆,接二连三的变故使整支祭祀队伍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更加耽误了行程。 望望后边迤逦缓行的车队,望望昏睡不醒的爱子,晋公更加烦躁,又一觞冷酒一饮而下。 “君上!”军尉怀梁身穿皮甲,腰佩青铜宝剑,背负弩机,健步走近,隔着车帘弯腰拱手道:“君上,天色已晚,道路崎岖,公子有恙,不如就近找个村庄,暂息一晚,请君上明示!” 军尉怀梁,是晋国公乘首领。公乘是保护国君及公族的近卫军。晋国鼎盛之时,公乘首领称为七舆大夫,而今江河日下,公乘甲士号称三百,其实不足,故仅授怀梁军尉之职。 怀梁与四名弟弟怀恕、怀直、怀惊、怀木合称“怀门五杰”,是晋国公乘为数不多的能战之士,此次率领数十名亲卫,一则保护公族一行安全,一则参与曲沃祭祀,以维护晋国公室尚存的一丝颜面。 “不可!”晋公低声喝道:“祭祀事大,岂可耽搁?今日已延误多时,速速连夜行路,一定要在月中之时赶到曲沃。” 怀梁低首道:“诺!” 晋公又问:“前方何处?” 怀梁道:“回君上,前方鸦山。” 晋公道:“鸦山之径,双峰夹谷,林密峰高,速速通过。” 怀梁高声唱诺,大步离开。 望着怀梁的背影,晋公不禁低头叹息一声。六百多年前初祖唐叔虞开国之时,天子赐封其“怀姓九宗”,怀姓出自鬼方,与中原人相比,身材高大,尚武有力,自归晋以来,怀姓长期担任历任国君的近卫,但又不参与公卿争斗,自成一派,是历代国君最为信赖之人。当年兵车万乘、治下三军,而今只剩下弱马数十,公乘过百,晋国其亡耶? 灯笼昏黄,车轮吱吱,车队一行缓缓驶入鸦山之谷。鸦山是中条山与太行山碰撞后生成的余脉,因人迹罕至,乌鸦成群,而俗称鸦山。此山在河东平坦谷地上显得非常险峻,加之高耸两峰和密集的枝桠将天空渐渐遮挡起来,月色隐去,暗影憧憧,随行的寺人侍女不由得心生惊恐,疾步快行。 怀梁大喝一声:“戒——备!”,随手拔出青铜短剑,黑暗中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怀氏五杰立即兵分三路,老大怀梁带领甲士十人不离晋公和公子轺车一步,一律手持青铜短剑,分列左右; 老二怀恕、老四怀惊带领甲士十人在前方开道,手执长弋,高挑灯笼。长戈六尺六寸,其刃横出,可勾可击; 老三怀直、老五怀木带领甲士十人负责断后,左右各六人,弩机上弦,左手齐眉平端,右指微扣悬刀,蓄势待发。 空谷之中只剩吱吱扭扭人车轮之声和窸窸窣窣衣袂之声。 “嗖——”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一举击中挑在最前面的灯笼,灯笼在落地之前迅速燃起火苗,照亮一脸惊恐的甲士。 晋国,已不做大哥好多年!已不复当年“春秋五霸”时的雄姿,更是许久许久没打过仗了! 敏捷如怀氏兄弟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几匹套在车驾之内的瘦马,“咴咴咴——”动物的本能使马儿拼死挣扎,想要逃脱这一险境。 第二支利箭破空而来时,怀梁才如梦初醒,大喊:“敌袭——保护君上!”一边牵住受惊的驭马,拼命地向崖壁之下赶过去。 接接踵而来的箭雨迅速已将整个队伍搅成一团,破碎的灯笼扔在地上,火焰四射;中箭的甲士、寺人和侍女惨叫连连,血腥之气开始弥漫。 受惊的老马扬蹄奋嘶,祭祀牺牲灯烛等物撒落一地。拉着公子俱酒的马车碰上一块大石,瞬间辕倾轴断,晋公扑上去抱着昏迷的儿子,然而重心不稳又一起重重地摔在砾石之上。舐犊之情,流露无遗。 “君上小心!”怀梁松开受惊的老马,任由其拖着残车冲向黑暗。迅捷伏身搀住晋公,连拖带拽地将老少两位主人藏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下。一手向后护住身后两人,一手秉剑向前,向着慌乱的车队人群拼命大吼:“藏身!各自藏身!” 怀梁带领的甲士由于兵器短小,行动迅速,伤亡不大,但受惊不小。听到军尉的命令后,连滚带爬地分头找隐蔽之地。怀梁怒喝一声“保护君上!保护公子”,这些甲士才如梦初醒,齐诺一声,逐步向怀梁靠近,在晋公及公子周围形成小型的保护圈。 第4章 金蝉脱壳 (墨家现身救急。第一位战国史上名人、墨家弟子索卢参出场。) 战国古道。 一行数人褐衣草鞋,黧面黑肤,头戴斗笠,背负卷席,步履如飞。 队尾一人提气纵身,几个兔起鹘落,与队首之人形成并行之势:“索卢师兄,我等急行已几十里,不见有异,消息或有讹误?” 索卢参急行不辍,边行边答道:“师弟,墨家之学,兼爱非攻,扶助弱小,今,有闻盗贼设伏,欲劫晋室,无论真伪,我等必亲赴鸦山一行,性命攸关,岂能坐视?速行勿异!”说罢不语,一个飞纵已跃出丈许。 索卢是上古复姓,参为其名。 索卢参是墨家钜子禽滑厘的得意弟子,墨子的徒孙,也是墨家再传弟子中的佼佼者,无论武功、才学均属上品,连墨子本人也对其钟爱有加。 战国时期,世之显学,儒、墨也。墨家长期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目的,墨者常身怀绝艺,行侠天下,把维护公理与道义看作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墨家也是纪律性相当严密的组织,墨家钜子在组织内具有无上权威,墨者行事,“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世称“墨侠”。 索卢参率师弟七人途经平阳时,得到墨家内部传信,言有盗欲趁晋国公室秋祭之时,在鸦山附近行劫。在此天下纷争之时,晋国之弱已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索卢参本着墨家兼爱非攻、扶助弱小的信仰,遂决定前往救助。 但得到信息较晚,墨家又以清贫着世,一路行来全靠步行,尽管脚力非凡、一路追赶,但仍未能赶上晋公车队。 索卢参面无表情,看似气定神闲,但内心不免暗暗着急。 鸦山山谷。 怀梁挂念兄弟的安全,大声呼喊四位弟弟的名字。 怀氏老二怀恕和老四怀惊带领的开路甲士损伤较大,由于他们举着灯笼,处在明处,第一波箭雨几乎全冲着他们,所幸怀氏兄弟反应机敏,加之身上的皮甲罩护,堪堪就地一滚,贴崖而立,就算如此,怀老二的皮甲上还是插上了两支箭簇,所幸皮甲缓冲,所害无妨。 听到大哥的呼唤,怀老二一边长啸示警,一边用长戈将受伤的卫士拖向崖边。老四则应声回应大哥的呼叫:“俱安!” 怀氏老三怀直和老五怀木带领的弩队负责断后,与车队略有距离,有惊无险。听到大哥示警之后,怀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大声下令: “发!” 左队射向右侧山崖,右队射向左侧山崖,两侧山崖上发出惨叫之声,显然有人中箭。随即两队贴崖蹲下,迅速上好了第二支弩箭。 损失最大的是寺人、侍女以及杂役,在袭击面前慌作一团,四散奔逃,死伤大半,一时山谷中哀嚎四起,惨叫连连。 众人尚在惊魂未定之时,一声唿哨,两侧山崖上众多身形飞身而下,迅速形成包围圈,一言不发挥戈便刺。一场杀戮不期而至。 怀梁挺身上前抵住一人,兵刃相交,金声铿锵,怀梁飞起一脚将其直接踹飞,一边大声发令:“靠拢!靠拢!” 然而所有人马已陷入肉搏,短兵相接,想要靠拢队形实属不易。 怀氏老三怀直、老五怀木率领弩队射出第二波弩箭,迅速拔出青铜短剑,组成圆形剑阵,向晋公藏身处靠拢;损失惨重的前队只剩四五人,长戈在山谷之中又施展不便,在搏斗中处于劣势,左冲右突,试图靠近怀梁。 怀梁虎吼不断,拼死砍杀,一时击退了六七名黑影的进攻,杀出一片空当。但自己也多处挂彩,浑身血污。老三老五的圆形剑阵趁机补位,迅速和怀梁实现了会合,全队未损一人。 怀梁前欲救弟,后欲护主,心焦如焚。他四下观望了一下,立即做出决断:“三弟率精壮护君,五弟随我带五人营救前队”. 一行人结成圆阵,拼死前突,终于接近了前队,只见前队死伤一片,尸身枕藉。浑身血污的老二怀恕长啸不已,长戈挥舞,死死护住身受重伤的老四怀惊,状若疯魔,一时黑影近身不得。 怀梁发一声喊,飞身扑向围攻怀恕的敌人,高大粗壮的身躯将五六名赭衣人撞得四散扑倒,全队乘势与怀恕实现了会合。怀梁四下一扫,只见前队已死伤殆尽,四弟怀惊腹部重伤,倚卧在地。怀木顺势背起怀惊,怀梁大喝一声:“回!”紧贴崖壁,且战且退,最终全队实现汇合。 此时燃烧的灯笼熄灭,山谷一片灰暗,攻防双方都隐于黑影之中,只听得地上死伤的寺人宫女时有惨叫呻吟,双方赢得一时喘息之机。黑暗之中怀梁扫视周遭,尚能持剑者不足十人,怀氏兄弟也重伤其一,而袭击之敌人数不菲,影影绰绰地准备发起新一轮攻势,形势危矣。 “怀卿!”一直伏在巉岩之下的晋公颀突然说话:“唉!今日之势,不可再战。” 怀氏兄弟一起拱手,齐声说道:“怀姓九宗,誓保君上!” 晋公喟叹一声:“寡人薄德,愧对宗庙,当死以报社稷。惟念晋国从此绝祀矣。国祚六百,今其亡乎?”说罢泪水涟涟,泣不成声。 众甲士齐声一诺:“君上勿忧!” 姬颀用袍袖擦了一把泪水,对怀梁一拱手:“怀氏昆仲,寡人有一事相求。”唬得怀氏兄弟齐齐跪下。连身受重伤、血污满身的老四怀惊也强自挣扎着要跪下。 晋公继续说道:“小儿俱酒,总角之年,遭此横厄。贤昆仲绝艺在身,望祈可怜晋室,携此子突出重围,放之田园,以为晋室一脉。”说罢深揖到底,伏首在地,身形由于啜泣而不断抽动。 怀梁双目充血,悲愤填膺。他一边搀扶晋公,一边连呼君上,其余兄弟及周围甲士亦是惊恐不已、悲愤难当。任怀梁等人连声呼唤,晋公则是伏地不起。 “君上!”怀梁深思良久,嘶吼一声,重重地说道:“臣等——领命!” 晋公方才缓缓抬起头,弁冠倾斜,满脸泪痕。 怀梁略一思索道:“敌既袭我,恐谷中前后皆有埋伏。为今之计,宜反其道。适才一战,吾观敌匪倾巢尽出,山崖之上当无伏兵,故当携公子攀山而上,方得生机。诸弟以为如何?” 诸怀平日皆以长兄为尊,闻言齐声言善。 怀梁继续安排道:“五弟年强体壮,背负公子;二弟、三弟前后护卫。另择三名精壮弩手,将剩余弩箭集中起来,共同护卫公子突围。剩余人等随我断后,保护君上择机而行。” 众人齐声唱诺,立即动手将昏迷之中的公子俱酒用布带缚在老五怀木身上。 怀梁低声道:“乘敌尚未发觉,速行!” 老二怀恕、老三怀直率先攀上山崖,伸手将背负公子的老五怀木拉了上去,然后又将三名弩手拉了上来。 三兄弟回首看着持剑警戒的长兄和倚石而坐的怀惊,欲言又止。兄弟情深,溢于言表,但战场之上,又没有拖泥带水、生离死别。 护卫国君的使命已深入怀姓血液之中,从披甲之日就注定了的。 怀梁举剑一挥,低喝道:“速行!”一行人立即义无反顾地隐在草丛之中。 第5章 弱国余威 山谷之中轰然一声,一团火焰腾起,一直隐身的敌方不再躲藏,星星点点的火把陆续燃起。怀梁见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经过刚才一番鏖战,敌方人数尚有近百,一律赭色衣裳,红巾蒙面,在火光、月光和地上血色映衬之下,尤为可怖。众人手执弋、剑、殳、棍、弓、弩等杂色兵器,呈半月状缓缓围了上来。 此情此景,怀梁料不能敌,唯有一死而已。他扶起重伤的四弟怀惊,相视一笑。剩下的数名甲士俱目视前方,以备死战。 怀梁挥剑前指,大喝一声:“晋国公乘,有死而已。来啊!来!” “且慢!”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苍白的手轻轻分开血污满身的甲士,晋公缓步走出,扶冠整带,一手前握,一手背负,立于阵前。怀梁及数名甲士甲衣褴褛,手握兵器,并列于后。火光幢幢之下,气势悲壮。 在火光的映衬之下,一列人的背影投于山崖之上,无形之中放大了数倍,宛如一组巨幅雕塑。 晋公清咳一声:“寡人凉德,忝居晋国。敝甲凋兵,不知何幸,得与诸位壮士会猎于此?”言罢负手而立,静视对方。一时气度,竟令赭衣之徒不由止步,不敢向前。 晋国虽弱,余威尚存! 赭衣人刚才杀气腾腾,而此刻当一国国君挺身而出,竟然不知所措,一时无人敢上前答话,还有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当啷”一声,似有兵器跌落。 春秋之时有着森严的等级和礼制,即使是交战双方,见国君也谨遵礼制,不敢逾越。 昔年鄢陵之战中,晋楚争雄,晋国大夫郤至在战场上三见楚王,皆下车行礼。 今至战国,礼崩乐坏,但等级礼法等制度仍有不小的影响。何况晋国曾经是春秋时期泱泱大国,昔年军治万乘,威服诸侯,一声叱咤,万国震恐。所谓虎老雄风在,国衰气犹存。 晋公又道:“寡人闻‘崇明祀,保小寡,周礼也’。宗庙之祀,春秋匪懈。今欲借道而往,只为祀之急也。惊扰尊驾,惶恐之至,其后必有金帛之微仪相馈,望壮士相让一时,颀必不忘诸位壮士大恩也。”语气谦卑,又不失威仪。 “老贼!也有今日!”一名赭衣人走出队列,手持长戈直指晋公道:“老贼今日陷于吾手,尚欲巧言伪辩,摇唇鼓舌,莫不信吾之戈不利乎!” “老贼既然说起祭祀,我等今日前来,专为灭晋,以祭祀我等先祖,以雪经年之耻。” 怀梁闻言大怒,瞋目欲裂:“竖子敢辱吾君!吾必杀之!” 赭衣人道:“鼠辈,土没半身之尸,尚欲逞口舌之利乎?今日就遂尔心愿!”手往后面一扬,厉声喝道:“杀!” “慢!”晋公面色惨白,从目前形势看,今日之死恐不能免,但他还想多拖延一些时间,以期儿子俱酒有更充足的逃跑时间。 他缓缓地问道:“适才壮士所言灭我,以祀先人,不知壮士与晋何仇?奉何方诸侯之命?今日之死固难免矣,且让寡人做个明白之鬼。” 赭衣人道:“老贼听好了!吾等皆潞国后人,先君潞子婴儿与晋通姻,和睦共好,但晋国暗施诡计,杀我王上,毁我城池,屠我子民。” “其后又灭我甲氏、留吁、铎辰、蔷咎如等部,潞国覆灭,余部转入太行山深处,至今二百岁矣。二百年来,历代首领均不忘灭国之耻,历次行刺均告失败。” 晋公边听边摇头,晋国当年大伐四方,灭国无数,这些国家的后人大多做了晋国的顺民,一些遗老遗少的反抗与挣扎,在历史潮流中几乎激不起几个水花。 赤狄人所建的潞国已覆灭二百多年了,昔年雄视诸侯的晋国也已轰然崩塌,又是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赤狄人前来寻仇呢?显然背后另有隐情。 何况这个领头之人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显然不是寄居山林的狄人所能。只能说晋国虽然势弱,尚未国灭,成为了某些国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魏、赵、韩这三个当年的臣子、今日的诸侯,难以自清啊。 赭衣人那边却越说越激动:“晋之恶,尽荆越之竹犹不能书,然上苍有眼,天谴虽晚,晋国三分,亦算公道。但晋国之祀未绝,晋国衣冠仍在,老贼尔依然忝居晋公,潞国子民筹算多年,百年血仇,是日清算,今晚过后,天下再无晋国!” 身后赭衣之人齐声呼喝:“灭晋!灭晋!灭晋!”剑戈摇曳,光影斑驳,气势汹汹。 晋公听罢,叹息不已。三家分晋之后,晋国江河日下,任何一个诸侯都可以轻易使其国灭身死。 但魏赵韩三家虽然久欲灭晋以绝后患,但也顾及周礼及天下幽幽之口,常使一些小动作来打压晋国。 他的曾祖晋幽公,尽管小心翼翼,放下故主姿态,反朝于魏、赵、韩三国,但还是在一个深夜莫名其妙地“夜窃出邑中,被盗所杀。”,并背上了“淫妇人”这一不明不白的恶名。 今天自己遇刺,或许是天要亡晋。故双目一闭,不再言语。 怀梁率残兵上前一步,挡住国君:“赤狄蛮夷,敢弑吾君?晋国公乘,惟有死战耳!” 赭衣人持戈一挥,众人呼号着不断向前,慢慢缩小包围圈。月亮慢慢转到山谷之中,洒下一片清辉,山谷之中火光熊熊,人影幢幢,杀气腾腾。 怀梁转身呼喝:“众弟兄,随我进攻!”剩下的数人一声齐喊,随怀梁直冲出去,迅速与密集的赭衣人等对撞在一起。兵器碰撞,火花四溅,呼喝四起,血肉横飞。 这几乎是晋国公乘最后的力量,后面只有身负重伤的怀惊和面如死灰的晋公。这种不管不顾的打法,意在为公子俱酒逃跑争取更多的时间。同时众人也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赭衣人对这种视死如归的晋国公乘不由得肃然起敬,并未使用大规模的兵力一拥而上。而是任由几名赤狄勇士与之单打独斗,以全晋国公乘忠勇之名,保全这个曾经的大国最后的尊严。 很快晋国的残兵败甲就死伤一地,怀梁虎吼一声,舞剑扑退正面进攻之敌。赭衣人亲自出手,一柄长戈舞得虎虎生风。 一寸长一寸强,遍体鳞伤的怀梁不住呼喝,手上却全然使不上力,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随着“当啷”一声响,青铜短剑脱手而飞,赭衣人挥戈一击,击中怀小腿,然后顺势而上,将戈援抵在了怀梁喉间。 第6章 墨家援手 “住手!” 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声突然传来,余音绵绵在山谷中不绝如缕,随着声音,一道身形借力崖畔树木,轻松越过重围,飘落在赤狄众人与晋国君臣之间,火光映衬之下有如一只大鸟盘旋而下。来人身形未歇,顺势飞出一脚,直逼赤狄首领,赭衣人大惊后退之际,怀梁就地一滚,迅速躲到来人身后。 随后几声呼啸,数条身影也跃过包围圈,落在地上,排成一道人墙。 来人短衣打扮,褐衣芒鞋,头戴斗笠,背负长席,赫然是墨家众徒赶了上来。 索卢参双手一拱:“墨家钜子座下索卢参,率众师弟见过诸位壮士。” 赭衣人一愣,战国时期,墨家名满天下,世谓“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墨侠更是以强悍的战斗力游侠天下,为世人侧目。赭衣人随即定神问道:“墨者所欲何为?” 索卢参双手继续保持拱手之势,沉声道:“今日诸位已经杀人满地,所获财帛颇丰,望能卖墨家一个薄面,给这些伤残弱者留一条生路。墨家上下感激不尽!” 赭衣人道:“此不为私斗,更不为财帛,实乃族人血仇也。有恩必还,有仇必报,天下之公理。便是墨家钜子在此,也讲不过一个理字,还请墨者自便。” 索卢参道:“墨家之学,兼爱非攻,扶弱助小,今日之事,义当援手。壮士已杀诸多人等,还请收手,他日也好江湖相见。尊驾刚才问候敝学钜子,在下定当如实禀报”。索卢参的话绵里藏针,既以礼相待,又搬出墨家钜子来压人一头,也是看此地敌强我弱,力图尽快化解眼前危机。 一般江湖上人均卖墨家几分面子,尤其是把墨家钜子这尊神都请出来的情况下,多数会借驴下坡,不与墨家发生直接冲突。但没有想到的是,赭衣人居然不为所动。他冷笑数声道:“墨者七人,吾众过百,利箭过千,死战之士,墨者能杀几人?” 索卢参心底一沉,此话正击中他的软肋,特别是对方的态度,说明这些人不是简单的啸聚山林的盗贼,也不像野居蒙昧的狄人,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劫掠,也不是一次随便的刺杀,很可能背后有着强大的势力。 但索卢参仍然不卑不亢地说道:“此地之墨七人,天下之墨数以万计。” 赭衣人沉声道:“天下之墨当救得此地之墨否?” 索卢参依旧不动声色:“墨家行事,口言之,身必行之。今诸君欲屠戮弱小,墨家既闻,不能不救。既言救,则必救。赴火蹈刃,死不旋踵。”话虽不多,调亦不高,但字字千钧,掷地有声,墨家的侠者气概凛凛如刀。 赭衣人死死盯着索卢参,不发一言,而暗中却杀心顿生。今夜之事,本是刺杀,并不愿天下皆知,沸沸扬扬。尽管墨家声名赫赫,但只要成为死人,就无话可说。 为今之计,杀人灭口。 决心已下,遂不再多言,一个手势,站在后排的弓弩手立即悄悄地扣箭上弦,闪烁的火光照耀着前排的人墙,也为后排弓弩手的动作进行了掩护。 索卢参见话不投机,知道今日一战难免,遂袍袖一甩、单手一挥,墨家众徒齐齐摔下背负草席,从中抽出青铜短剑擎在手上。草席不仅是墨者行侠天下、随时休息的行李,更是其兵器所藏之处,以防行走江湖,太过招摇。 索卢参一声低喝:“墨家剑阵。”墨者身形攸变,上下前后各守其位,严阵以待。 墨家剑阵是防御性的战阵,这也是索卢参根据敌众我寡的形势做出的判断,以剑阵的严密防守,护住身后的晋国残弱,维持自身的不败之势当有把握。对手既然蒙面示人,必然有难言之隐,时间拖到天亮,或许就会出现转机。 索卢参不知道的是对手已经意识到墨者难以对付,已悄悄将后排的弓弩手安排妥当,将以远距离射杀做为主要手段。 弓弩在古代是杀伤力威猛的远程攻击类的武器,就算今天弓箭的杀伤力仍不可小觑。 赭衣人持戈向指,暴喝一声:“发!”顿时数十道箭光直射向墨家众徒。索卢参大吃一惊,但仍立即喝令一声,墨者前突后御,将一波箭羽悉数打落。未及稍息,又一篷箭雨如约而至。一时墨家剑阵有些忙乱,但仍堪堪挡住了两波进攻。 怀梁心存不甘,见形势紧张,一边严令残余甲士将晋公保护在岩石之下,一边跃身前进,拨打雕翎,欲与墨者协同作战。孰知此举未能帮忙,反而打乱了墨者的剑阵与节奏。一名墨者受怀梁的干扰,腿部中箭,不由得单膝跪倒。 索卢参见状心头一惊,知道剑阵威力已不持久,果断下令前突进击,意图以攻为守,吓阻赤狄。墨家“兼爱非攻”的理念,令墨侠行走天下时常束手束脚,非紧急情况下,一般不愿伤人。但今日形势,一者对手战术安排了得,另一方面墨侠应对失策,不出手已然不能解危。 六道身形随即冲入赤狄阵中,贴身肉搏,左突右杀。赤狄的弓箭顿时也失去作用,开始短兵相接。墨者尽管剑术超群,但仍不愿主动伤人,尤其是不愿取人性命,这就造成战局一时胶着。加之对手人多势众,墨者长途赶路过于劳累,未及将息就投入战斗,在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潮拥而来时,形势一时危殆。 索卢参挥剑击退一众赤狄,回身看远处倾倒木车上滚出几个硕大的坛子,有的已摔破而酒香四溢,有的则是祭祀用的油脂之类。索卢参一个倒纵,全身而退,直扑车旁,抱起一坛油脂直扔出去,顺势踢中一枝燃烧的枯枝,紧随而去。坛子在赤狄众人群中轰然碎裂,溅着火星枯枝的几乎同时落地,一团火苗腾空而起,数名赤狄身上起火,吱哇乱叫着扑倒在地。 第7章 乌金手指 刚才怀木背负着公子是曲线攀爬,而此刻公子却是直线下坠。悬崖绝壁,毫无阻挡。山上众人一片惊呼,却不知所措。 失重的电光石火瞬间,穿越者姬小九——不,此时应该叫公子俱酒,二者的灵魂与记忆经过反复碰撞与摩擦,已然完成合体。 公子俱酒在冷风与下坠加速度的作用之下蓦然清醒。下坠的惊悸、急速的风声和不断掠过枝叶,他明白了自己正在急速降落,人类求生的本能使他下意识大声喊叫起来,发出一阵因恐惧而变异的“哇—啊啊——哇——”怪叫声。 急坠中的穿越者看到一团黑影挡在下方,下意识地用手一抓,一丛荆棘如利刃般将他双手划得血肉模糊,但身形也随之一缓。 紧接着几株横出崖际的枝丫被重重地砸折,连人带枝裹挟着土石灰尘,像一团混沌黑色球体飞速下坠。 人类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失声惊叫是一种本能反应。“哇—啊啊——哇——”下坠过程中穿越者不管不顾地拼命大喊大叫,发出的声音诡异而又凄厉。同时吸引了山上山下的耳朵和目光。 赤狄人敏感地意识到山顶有人,墨家众徒闻声也持剑自卫,在这特殊时刻,这一声惨叫敌友莫辩,空气顿时凝滞起来。 连续砸断数枝崖树之后,公子俱酒身形渐缓,被一枝粗壮的崖柏挡住,随即被枝丫弹起,落入崖壁之侧一个漆黑的山洞之中。 未等他反应过来,一群鸦鸟扑腾腾从洞中惊起,翅翼划动扇起弥漫的尘埃,密集飞舞的乌鸦黑乎乎一片,“哇哇”鸣叫在空穴中发出恐怖的回响。 众鸟一窝蜂似地朝洞口拥出,丈余高的洞口几乎都是乌鸦在拼命向外涌动,月光照耀之下,山崖之中仿佛冒出一股黑色的浓烟,不断缠卷、盘旋、升腾。 公子俱酒惊魂未定,双手拼命护住头颅,双脚在厚厚的鸦粪中扑腾乱动,口中本能地发出“哇哇”般的乱叫。 成千上万只乌鸦飞出洞口,但却没有四散飞走,仿佛受到什么感召一般,在洞口附近扶摇盘旋,不断翻腾,羽翅扑扑,鸣声哇哇,形成了一块圆形的遮天蔽日的乌云,像后世科幻电影中的飞碟一般,不住地旋转、裹挟、翻转、升腾,将山高月小的天空渐渐盖了起来。 公子俱酒透过指尖惊恐地看出洞外这奇特的影像,口中乱语渐呼渐弱,而洞外这一大群的乌鸦不仅不走,反而越聚越多,四面八方的乌鸦仿佛听到呼唤一般,不断鸣叫着飞过来,加入这个巨大的云层,不断搅动着漩涡。 此刻一些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之前自己在考古工地负责安保,老教授在分析墓葬主人的可能时,说过“末代晋公“、晋静公”以及一堆专业的术语。 大脑中有个声音不断提醒他,自己现在已经是晋国公子俱酒,随君父前往曲沃祭祖,一路昏迷,隐约间听闻遇到贼人袭击。 眼前看到奇特影像,洞口的鸦群像极了黑色的飞碟不断旋转,哇哇的鸣叫排山倒海响彻空谷。 惊愕使公子俱酒停止了因心悸而自发的嘶喊乱叫。洞外的鸦群也渐渐停止了鸣叫,只剩羽翼翻腾的扑啦啦之声。不再鸣叫的鸦群不住地扑腾着翅膀,面向山洞中的少年,似乎在等候命令的军队。 时光在脑中不断地闪烁一些符号与光影,晋俱酒想起了童年时与鸟群的亲密交流,那些小鸟仿佛能听懂自己的话语、能看懂自己的动作一般,而自己也能感受到小鸟的所思、所想。 加上自己被闪电这么通透地击打了一下,电流与磁场互为作用,让自己与鸦群有着一种莫名心灵感应。 公子俱酒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与这些飞禽有话要说,他尝试着想说什么,却不由自主地发出“哇哇”之声。洞外鸦群随即也鼓噪起来,哇哇的音浪一波波扑打起来。俱酒惊呆了,或许我与它们之间真的有些可以联系的磁场或波段,这种感觉莫名的强烈起来。他试图再做一些尝试。 公子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松树,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飞碟状的鸦群迅速移动着扑向松树,用嘴啄、用足撕、用翅膀扑打,一瞬间松枝乱溅、木屑横飞。当鸦群飞回洞口的时候,那棵松树连木桩也没有剩下。 飞碟状的鸦群依然在洞口之上的天空盘旋,公子俱酒听到它们雄心勃勃的呼喊,闻到它们热血沸腾的杀气,看到它们整装待发的雄姿。有一种莫名的感应在人与鸟之间如电波或磁场般传输。 金手指! 公子突然间泪流满面,这是穿越带来的效应,这是天打雷劈后上天给的补偿,这是另一个世界给予的恩赐,这是今后在这个空间安身立命的生存技能——这,就是金手指!不不不,这些黑衣使者带来的应该称之为——乌金手指! 此刻,这些乌鸦是与他心灵相通的朋友,是可为慷慨赴死的战士。 他从洞中缓缓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仿佛要抚摸鸦群,鸦群顿时停止了鸣叫,扑腾腾地扇动着羽翼,围绕着洞口上下翻飞。 公子俱酒向下望去,只见红色的火光、红色的人群围成了半月形,一股血腥之气在峡谷上空飘动。 他看到不公父,看不到公乘,看不到寺人、侍女和仆役。他明白情况危急,抬起头望着鸦群,他决定努力一次。 公子对着鸦群双手一拱:“神鸦有灵,救我公父!”说罢目光一烱,对着红衣人和火丛喊道:“请击之!” 众鸦如同听到了命令一般,千万双翅膀一起扑闪,羽翼摩擦的声响由疏到密、由轻到重,扑啦啦破空而来。 山下众人盯着天空之上那团圆形的、黑色的乌云,眼睁睁地看着它从零散到聚焦、从疏松到密实,眼睁睁地看着月光被羽翼一点点遮挡直到最后天空漆黑一片,不知所措地听着乌鸦恐惧的“哇哇——”声从单调到丰富,最后汇成了令人胆寒的天地回响,在空谷之中震耳欲聋。 这种奇特的现象连自恃见多识广的穿越者也从未见过,遑论落后、迷信、尚处于文明开拓早期的古人了。 恐惧之心在褚衣人群中蔓延,有人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有人双手扪胸,不住祈祷;有人体筛如糠,兵器坠落。 墨家众和晋室残兵躲在巉岩之下,也看到了这一异象,但高度紧张的情绪容不得他们多想,只是一边警惕前方,一边保护好晋公,静观其变。 随着晋俱酒的一声“击之!”,众鸦仿佛着了魔般掉头直冲而下,猛然向赤狄族人冲去。 火光照耀之下,赭色衣裳一片血红,更激怒着鸦群。数万只乌鸦不断变幻队形,如同一道巨大的、乌黑色的钻头,从天而降,滚滚前来,情境可怖。 “噼噼啪啪——”从天而降的鸟粪犹如冰雹,让赤狄族人无处躲藏。 第一波攻击后,赤狄的赭衣悉数沾染上了白色的鸟粪便,赭色头巾和蒙面之上也是四面泼溅的鸟粪,成为惨不忍睹的“花狄”。 赤狄族人惊魂未定之时,从天而降的鸦群铺天盖地、排山倒海般地直冲过来,乌鸦如同着了魔般地冲向人群,扑啦啦啦羽翼扇动生风,呜里哇啦鸣叫令人震怖。 前面的乌鸦未及定住身形,后面的乌鸦又直冲上来,数万只飞禽重叠堆垛,肆无忌惮地向赤狄人发起冲锋。 它们用的喙像戈予的利刃,啄食赤狄人的脸庞、身体以及一切露在外面的肌肤。它们快速扇动的翅膀像是黑色的短剑,锋利地划过战国的麻布,将衣裳划得丝缕飘飞、形同败絮。 有的乌鸦从高耸的火苗之中穿过,火苗点燃了羽毛,如同传说中的涅盘火鸟,通体燃烧着直扑赤狄,引燃了赤狄人凌乱的长发、乱草般的衣裳。整个赤狄阵中一片大乱,阵形顿散。 透过火光,墨家众徒和晋国残兵也目睹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飞禽攻击之战,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头人一手擦拭着眼眶边白花花的鸟屎,一手挥舞着长戈拼命击打堆堆来袭的乌鸦,在身边数名亲信的拼死力救下,躲到一株树干之后。 他惊恐地望着四周密密匝匝的乌鸦,听着空谷之中由于回声而被放大了数倍的鸟鸣之声,不由仰天长叹:“天有异象,天不亡晋啊!退!!!”说完一声呼哨,先身而退。 随即呼哨之声四起,赤狄众人如潮水般地攀上山崖,隐入林中。甚至,连死者遗体和伤员一并消失,呈现出一种训练有素的状态。 鸦群则继续喧哗前行,呼啦啦的追击上去。 情节发展得近乎戏剧性,危机忽然间就得到了化解,随着鸦群的聒噪之声渐行渐远,山谷间只剩下呜呜咽咽的松涛和哔哔剥剥的火苗声,伴随着瞠目结舌的墨家弟子和晋国公乘。 最先反应过来是晋公,晋颀老泪纵横地扑在地上,颤抖着面山峰间的残月举起双手,哭喊着重复一句话:“天不亡晋、天不亡晋、天不亡晋啊!” 怀梁和身负重伤的四弟怀惊以及所剩无几的公乘残兵,也跟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齐颂“天不亡晋”。 第8章 赤乌之兆 索卢参最先收回神思,聚拢众弟子,一边互相包扎伤口,一边对众人说:“墨子尝言:‘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今日吾等有幸,亲眼目睹天之异象,鬼神之有,岂可疑哉!”众人也心有余悸地频频点头,对墨家学说更笃信不疑。 在礼崩乐坏的战国时代,墨家始终提倡崇天志、主明鬼,试图借助传统的天命与鬼神的信仰,引起人们的畏惧感与信仰心,从而建设其“兼爱、非攻”的理想世界。众弟子通过今日的异象,更加坚定对墨家之学的信仰,更加夯实了对墨子以及钜子的崇拜之情。 天色微曦时分,山顶之上的怀恕、怀直和怀木带领三个弓弩手一边下行,一边呼唤公子。山下的未受伤的墨者也一路攀爬上来。两路人马彼此呼应,共同呼唤着公子,最终在公子俱酒栖身的洞口会合。 众人远远看到,公子俱酒在晨光之中长身而出,上衣下裳在坠落时被荆棘枝条划得破烂不堪,成了一条一条的索状。皮冠早已不知去向,玉簪也拆成数段,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脸上微有血痕,双臂双腿裸露在外。微风吹来,衣带翻飞,秀发飘扬,气度宏远。 穿越到新世界的惊魂之夜就这样度过了。 通过断续的回忆与联想,穿越者确认了自己的灵魂在遭遇雷击之后,确确实实穿越到了古代的世界,而灵魂的宿主就是考古现场教授所说的、战国大墓的主人、末代晋国国君公子晋俱酒。 现在的自己不仅具有现代世界的思想与灵魂,更杂揉了晋国公子俱酒的思维与记忆,比如对战国语言与文字的辨识及使用,比如对战国礼乐制度的了解与运用,虽然不甚了解细枝末节,但思路脉络大致清晰。 更神奇的是穿越时空隧道时磁场或电波的某些神秘作用,与晋俱酒本身的天赋异禀相结合,使主人公与鸦山的乌鸦产生了某种感应,阴错阳差指挥鸦群发动了一次救亡图存的反击,将悬崖边上的晋国一把拉了回来。 远山如黛、晨雾如纱,云翳缥缈,紫曦微露。这一方新天地,史称战国。 这是战国的黎明。 众人立即上前围住公子俱酒,或嘘寒问暖,或检查伤势,墨家弟子更是拿出了墨家独传的金创之药为公子涂抹。公子俱酒则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对众人的问候只是简短回应,双眼出神地直视着远方。 众人只道他受到惊吓,也只是稍加安慰,便开辟道路,试图一起下山。 一阵喧哗之声由远及近,众人站在山腰,极目远眺,一片乌黑的云彩不断旋转着、变幻着、翻滚着从天际而来。越过葱茏的林木时,羽翼翻腾,风声扑簌,枝叶东倒西歪,林涛涛阵阵而起,气势之壮观令人骇然。 这——是鸦群返回来了。 公子俱酒心有感应,似乎听到大军凯旋的雄壮,鼓乐齐鸣,金戈相拔,壮士归来,万众夹道,豪气干云,猛志凌霄。 他不由得向前两步,站到悬崖最突出的石块边缘,伸出一双血痂凝结了的手掌,做出欢迎的姿态。 鸦群转瞬之间已卷席而来,将山腰的松石激起一片灰尘。公子俱酒通身鸦粪、血污满脸,鹑衣百结、飘摇披拂,像极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头鸦。 鸦群似乎嗅到了同类的味道,一只乌鸦肆无忌惮地落在了公子俱酒伸出的手掌之上,长喙尖利发出阵阵响亮的叫声,双翅翼展近乎三尺之长,黑色的羽毛扇动之间还间或闪烁着紫铜色的光芒。 与别的乌鸦不同,这只头鸦脖颈生长着一圈白毛,像极了王者的项圈。一双眼睛白底圆瞳,寒光无限。 又有几只鸦鸟落在了公子的双肩和四周,其它的乌鸦则不停地围绕着洞口盘旋、飞舞、升腾、降落,鸣叫之声充斥耳畔。 山上山下,墨家信徒和晋国众人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在民智不开和迷信盛行的古代,这种超人力的现象对人心的震撼超乎想象。 就是科学高度发达的现代人,仍不乏科学不能解释的自然现象和灵异事件。 首先扑倒在地的是晋国当世的国君晋颀,这个高坐在危如累卵国君宝座上的老者早已心力交瘁,不堪重负。经过昨夜一场惊吓,又见了今日天之异象,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他将额头不住地向着满地砾石猛磕下去,冠斜发乱全然不顾,口中低声絮絮叨叨、念念有词,不住地祷祝祈求,浑如着魔。随之跪倒的是伤痕满身怀氏兄弟和硕果仅存的几位晋国公乘。 索卢参平时深受墨家“崇天明鬼”思想的教诲,此时此刻更加深信不疑,但与晋公的惊吓般的表现不同,索卢参更多的是心存敬畏,眼含崇敬。 他双手打拱,低首对着盘旋在深谷中的鸦群,深揖到底,保持身形一动不动。其他师弟均如法效仿,庄重地长揖而下,如同参拜圣明一般。 只有公子俱酒直直地挺立在悬崖边,他感到自己仿佛是这些鸦鸟中的一员,这是来到战国时代心灵直觉上最值得信任的动物,甚至可能是他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重要依赖。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手掌中那只乌鸦的羽毛,一种触电般的感觉逆流而上,直击自己的头脑。鸦鸟追敌十里、击敌无算的信息刹那传递过来。他在既感到神奇,又感到神秘。他轻轻将手抬高,与手中这只体格健硕的鸦鸟目光平视,将自己的感激之情与信任之意传递过去。 在穿越之前的世界,他曾看过一部关于乌鸦的纪录片。在动物世界中,乌鸦简直就是鸟类界的扛把子,科学家们经过研究后得出结论,乌鸦是人类以外具有第一流智商的动物,其综合智力大致与家犬的智力水平相当。 与家犬相比,乌鸦体形要小得多,这就要求其要有更加复杂的脑细胞结构。乌鸦是人类以外的动物中具使用甚至制造工具达到目的的物种,纪录片中乌鸦借助石块砸开了核桃,“乌鸦喝水”的故事更是反映了其智商的高超与思维的巧妙。 在日本一所大学附近的十字路口,乌鸦甚至能够看得懂交通红绿灯,红灯亮时,乌鸦飞到地面上,把坚果放到路上。等指示灯变成绿灯,车流把坚果碾碎,乌鸦们则飞到地面上享受美餐。 在德国,有科学家甚至训练乌鸦认识一至七的数目。 乌鸦还是鸟类中的勇者,无论是狮子老虎一般的巨兽,还是老鹰秃鹫般的猛禽,乌鸦都敢勇敢地向它们发起攻击。 想必许多人都看过这样一段视频,一只老鹰在空中盘旋巡航,而其背上居然站着一只乌鸦,悠然自得地凌驾其上,像极一名发号施令的老司机。 乌鸦与人类更不陌生,穿庭过户不在话下。在中国乌鸦被视为神秘之鸟,人类对其充满了敬畏之情。在中国西藏和四川一些地区,乌鸦也是作为一种神鸟来崇拜。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乌鸦反哺”是儒家推行“孝”、“礼”教化的重要例证,乌鸦的“孝鸟”形象是几千年来一脉相传。 在国外一些地方,也认为乌鸦充满了玄学色彩,大多数人对其礼让三分。而乌鸦对这一切安之若素,甚至得寸进尺,经常与人类搞搞恶作剧。 总之,穿越之前了解的这些知识,似乎在战国的黎明,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印证。 公子俱酒抚摸着乌鸦的光滑的羽毛:“鸦兄,救命之恩,容当后报!”然后双手举过头顶,白项乌鸦仿佛听懂了一般,简单粗暴的鸣叫三声,双翅一挥,绕空三匝,一个空翻,疾飞而去。 群鸦杂声鸣叫,奋力扑翅,然后像得到解散命令一般,四散而去。满天乌云轰然分解,一轮红日跃出东方。 映着满天朝霞,此起彼伏鸦群通体被染成了鲜艳的金红色,公子俱酒突然发现这就是他在穿越的时空隧道之中见的那些“火鸟”。更符合史书多次提及的“赤乌之兆”。 史籍频频记载了周王朝与赤乌的关系: “赤乌衔丹书集於周社。”火红色的乌鸦口衔丹书在周朝的神社前聚集。 “ 武王伐纣,观兵於孟津,有火流於王屋,化为赤乌,三足。”武王伐纣时,在孟津阅兵,有火一样的流星冲到王层山中,化为火红的乌鸟,长着神奇的三只脚。 “周得火德,有赤乌之符。”周朝等到天下是因为天赐火德,更有赤乌之鸟衔来天书神佑。 霞光掩映中通体赤红的鸦鸟,就是那预示着国家兴盛的吉祥之鸟。 晋公几乎变得疯疯癫癫了,这一切对老头的刺激太大了,活了一把岁数,大脑都没有这样被重度刺激过。他一边不住地磕头,一边手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地嚷嚷: “赤乌衔书,始有周兴! 颀等何幸,亲睹盛景! 天不亡晋!天佑吾晋啊!” 边说边磕,直至额头磕出了斑斑血迹。 第9章 魏国武卒 天色大明时分,曲沃大夫神色慌张地率领一队甲士赶到山谷。 原本计划昨日晚间抵达曲沃的国君迟迟不到,曲沃大夫连夜派人外出打探,当得到鸦山夜战的消息时,连忙召集荒废已久的国人,披上几件尘灰满面的破甲,扛起几支锈迹斑斑的青铜戈矛,疾速来救。 然而一路急行还是来晚了,眼见得满谷死伤,车骑零落,祭品杂陈,情知不妙,扑通一声跪在晋公面前,连称有罪。 晋颀对曲沃大夫的反应迟钝大为不满,平日里他以酒浇愁,少问国事,一夜之间目睹了鸦山的神秘异象,虽不敢对晋国复兴勃然起意,起码对乱世图存心生希望。此刻不由得又摆出国君的威严,冷冷地道:“大夫何来迟也!” 曲沃大夫跪道:“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臣万死莫赎,请君上降罪。” 晋颀也就是发泄不满、装一装国君的13而已,曾经的天下大国如今只剩绛与曲沃两邑可食,三家分晋之后一代又一代的国君备受欺辱,也没见几个臣子去死的。何况可降罪的臣子也没有几个。 曲沃大夫虽然平庸,但多年来忠于晋室,供奉不少,行事恭谨。即使他昨夜来救,看看他带来的老弱残兵,也是徒增伤亡而已。 多年来六卿争权,三家分晋,直到后来周天子封魏、赵、韩三家为诸侯,晋国公室早就名存实亡,只是唯唯诺诺地苟延残喘,多年未动刀兵,曲沃大夫能保有此份忠心也算难得。 遂叹息一声道:“打扫战场,埋葬死者。另速备车马,寡人当急赴曲沃,以保不误祀礼。” 曲沃大夫高声唱喏,立即吩咐手下人去做。 公子俱酒在怀木的搀扶下直起身来,礼貌地冲着曲沃大夫拱手一揖:“大夫安好。” 曲沃大夫立即惶恐地躬身还礼:“公子受惊了,臣下有罪!臣下有罪!” 公子俱酒道:“大夫辛苦。昨夜贼袭,有神乌显灵,得救君上,还请大夫打扫战场时,也差人收集神乌遗体,妥为安葬,并立碑以记之。” 曲沃大夫面露惶恐之色,但仍止住好奇之心,低首唱喏。 晋颀又再次谢过索卢参等墨家子弟,并力邀他们到曲沃盘桓数日,以谢大恩。索卢参眼见有师弟受伤,行程受阻,只得答应。 晋公先行之后,公子俱酒亲自参与了乌鸦尸体的收敛,在众甲士的帮助下,利用石壁之上一个天然的小洞,将百余只因刀砍箭射或火烧而死的乌鸦尸体安葬其中,并用一块相对平整的山石置于其外,亲自刻上了“义乌之墓”四个大字,并恭恭敬敬地三躬施礼。 后世有个地方名叫“义乌”,这个城市名字的来历也与乌鸦有关,讲述一个孝子孝行感动乌鸦,和乌鸦成为了好朋友。孝子的父亲过世,成群乌鸦飞来吊唁,并衔土石为坟。后来人们感念乌鸦的正义与神圣,遂称这个地方为“义乌”。 公子俱酒在穿越之前曾到义乌出差,对这个传奇故事一笑而已,今天拜倒在“义乌之墓”碑前,他坚信,那是一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这时,打扫战场的曲沃大夫脸色铁青地赶来道:“公子,你看!”说毕递上两支箭竿,公子俱酒仔细打量一番,在箭头之上,深深地嵌着两个阴文:“武卒”。 魏武卒! 吴起麾下的神兵劲旅! 魏武卒是这个时代碾压般的存在,是诸侯军队中最为精锐和剽悍的代表。 吴起率领魏武卒南征北战,创下了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不分胜负的奇功伟绩。辟土四面,拓地千里,将秦国死死压缩在华山以西的狭长地带。 特别是阴晋之战,吴起以五万魏军,击败了十倍于己的秦军, 创造了中国战争史上以少胜多的着名战役,使魏武卒名动天下。 在场的人都心底一沉,久久谁都没有说话。 公子俱酒更是心底“咯噔”一下,穿越到战国最弱的晋国也就算了,第一夜就对阵上了战国最强的魏武卒,这是什么运气啊,简直算是中头彩啊! 按魏武卒“一个打十个”的战绩,晋国公乘加上墨家游侠在他们面前完全是渣渣! 看了大多穿越者逆天改命的故事,但此刻公子俱酒却更加心情凝重,以一个弱国公子的能量,以及尚未完全证实的“乌金手指”,能不能改变历史洪流走向,前路堪忧啊!早上在山腰之上“战国我为王”的豪情顿时消散了大半。 曲沃大夫哭丧着老脸、耷拉着脑袋说:“公子,魏欲亡我,如之奈何?” 公子俱酒此刻也正心神不定,但他明白,气可鼓不可泄,信心比黄金更重要。作为一个穿越者,还没有开始施展拳脚呢,就这么悄咪咪地认输可太丢人了。 同时,他也暗暗质疑,如果昨夜真的是与魏武卒对阵,且对手拥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毫不夸张地说,不管晋国公乘还是墨家诸侠,不是针对哪一方,而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当下公子心头一宽,稍定心绪,公子俱酒明白“气可鼓不可泄”的道理,也想起后世一句励志的话语:“信心是比黄金更重要的东西”。但怎么来安定这些老臣呢,他微笑着对曲沃大夫说:“大夫,俱酒有一个故事,愿与大夫分享。” 曲沃大夫头都快耷拉到裤裆里了,沮丧地说:“天都快塌了,公子尚有心情讲故事……” 公子俱酒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安慰曲沃大夫:“大夫勿忧,魏若要灭我,何必等到今日?” 曲沃大夫忧心重重地说:“公子,如何解释昨夜袭击中出现的武卒之箭?” 公子俱酒露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老成,继续微笑着面对曲沃大夫。他决心通过讲故事的形式宽慰一下这位晋国老臣。 春秋战国之时,诸子百家在论战辩理中总喜欢以讲故事的形式来说明大道理,这就是寓言。 寓言高手当属庄子和韩非子,庄子的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坐山观虎斗,韩非子的自相矛盾、滥竽充数、买椟还珠、老马识途、郑人买履都是流传千古、耳熟能详的寓言故事。 公子俱酒道:“大夫,俱酒有一事不明,欲请教一二。” 曲沃大夫连称不敢不敢。 公子俱酒道:“昔日郑国某人有银三百,埋在地里,唯恐被盗,遂于此间竖立一块木板,上书曰:‘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看破端倪,当晚偷偷把银子挖走据为己有,王二怕人知其盗走银两,遂于木板背面书曰:‘隔壁王二未曾偷。’其事何解?望大夫教我。” 曲沃大夫沮丧的心情一下子被冲击得一干二净,哈哈大笑不止,笑得泪水都快流了出来。边笑边道:“公子……哈哈哈哈……天下哪人如此愚笨之人?还此地无银……哈哈哈哈……未曾偷?” 公子俱酒笑而不语,充满希冀地望着曲沃大夫。 曲沃大夫笑够了之后,擦了擦眼泪,突然面色一凛:“如此,魏国袭我,何必使用武卒之箭?” 公子俱酒拍了拍曲沃大夫的肩膀:“大夫之见,何其明也!” 第10章 曲沃秋祀 (本章主要内容:描写晋国祭祀的一些内容,以及晋文化流传的一些思考,当时确实是查了好多资料,后来发现大家不喜欢这些干巴巴的东西,不喜跳读吧) 曲沃,晋国宗庙。 晋国四时之祭,春曰祠、夏曰礿、秋曰尝、冬曰烝。 祭祀的祭品,周天子用“会”,相当于三个“太牢”之礼;诸侯牛、羊、猪并用,称为“太牢”之礼;卿用一牛,称为“特牛”;大夫羊猪并用,称为“少牢”;士用猪,庶人用鱼。 晋国当年强盛一时,每次祭祀都会僭越天子之礼,用“会”礼祭祀先祖。现在晋国衰败,祭祀中只能用规格较小的“太牢”之礼。 而鸦山遇袭,连备好的祭品也被毁于一旦。只能将藜、菽等秋季作物,山间野生的梨、枣、核桃等水果,浍河中现捞的二十尾鱼,以及从民间紧急征来的羸牛、黑猪、瘦羊作为祭品,。 主持祭祀是晋国太傅、太史端木嘉父。晋国太傅之职就是太子的老师,往往由德高望重、才华横溢者为之。而太史主要职责是书言记事、执掌典法,在祭祀、朝觐、典礼、外事等活动中,太史必不可少。 端木嘉父须发雪白,衣冠严整。他率领众臣站在宗庙门口,庄严肃穆地主持着整个祭祀仪式。一通响鼓敲过之后,端木嘉父抑扬顿挫地吟唱道: 嘉禾菁菁,浍水泱泱。 天命所系,有晋之邦。 於穆清庙,肃雍显相! 唱毕,高呼一声:“礼——乐!” 右侧十二管竽、六架琴、六张瑟,左侧前排编钟、后排编磬,前排中央大鼓三排九面。竽作为五声之长,先声而起,之后钟磬齐鸣,琴瑟唱和,三通大鼓有节奏地敲击配合。数排男女优伶齐唱《六诗》、《九德》,高歌晋国列代祖先和、智、仁、义、圣、忠之德。 乐声之中,端木嘉父又长呼一声:“迎——牲!” 数名力士牵着牛猪羊,乐器的轰鸣之声吓得猪哼羊叫,力士连拉带推勉强将其牵入宗庙,拴在宗庙中庭的石柱之上。 端木嘉父步入宗庙院内,长呼一声:“沃——盥!” 在礼官的安排下,公子俱酒亲自奉匜,端着盛满清水的青铜匜徐徐浇水,晋公象征性地接水洗手,一名侍者端盘在下承接流下的水。“奉匜沃盥”是中国古代在祭祀典礼之前的重要礼仪,晚辈为长辈奉匜,也就是倒洗手水。 端木嘉父拖长声调道:“射——采!” 晋公接过长弓木箭,朝着牛、猪、羊两头牺牲各射一支木箭,意即主祭人亲自宰杀牺牲以敬祖先。然后猪羊就被力士牵下去宰杀。 端木嘉父拖长声调道:“奉——仪!” 一排侍女端着盛满藜、菽、黍、粟、黍、稷、秫、稻、麻的簠放到祭桌之上。 一排侍女端着盛满梨、枣、杮、栗、蔬、蔌等果蔬的豆(豆是一种盛食品的器皿,形状像高脚盘)鱼贯而入,工整齐地摆放到祭桌之上。 一排小厮端着铺满丝绸的盘,盘上依次放着璧,璋,琥,琮,圭,璜等玉器,毕恭毕敬的献到祭桌之上。 一排小厮依资端着青铜鸟尊、兔尊、猪尊、匏壶、酒爵等酒器走进,将酒爵依次斟满,奉献到各灵位之前。 六名侍者手捧青铜簋,每簋中盛着三尾烹饪好的浍水鲜鱼,恭敬地献祭。 最后,七名力士分别捧着刚刚宰杀完毕的牺牲走来,皮、肉、血、骨分别盛在鼎之中,晋公走上前去,亲自操刀象征性地划了两下,以示“战战兢兢,以事诸神”之意。 端木嘉父拖长声调道:“燔——燎!” 早已架在宗庙院中的一堆柴草树枝被熊熊点燃,以示告慰祖宗,祷告上天。 宗、祝、巫、卜等职官,披头散发,赤膊跣足,围着篝火且吟且唱:“载燔载烈,以兴嗣岁”,赞美先祖,敬谢天神,以祈来岁,风调雨顺。 晋公在燎火之上亲自点燃了馨香,虔诚地奉着走进庙内,插在香炉之中,然后率领宗室臣僚进行跪拜。 公子俱酒排在君父后面,学着众人的样子虔诚叩首,默默祷告。见证了晋国秋祭的庄严肃穆,想着自己身处异世,前途未卜,不禁心情沉重,显露出满脸忧虑之色。 晋公连连数拜,想到列祖列宗丰功伟绩,再想到自己鸦山遇袭的狼狈不堪,不由得悲从中来,伏地放声大哭,泣不成声地开始祷告: “初祖叔虞,桐叶封唐,启以夏政,疆以戎索,戎狄环伺,稳晋根基; 先祖献公,并国十七,服国卅八,开疆拓土,壮晋行色; 先祖文公,重瞳骈胁,伐曹攻卫,败楚救宋,服郑威秦。城濮败楚,退避三舍,威服诸侯,称霸天下; 先祖悼公,八年之中,九合诸侯。十年之功,以靖外难。国势鼎盛,军治万乘,天下莫能与之争衡,霸业常在晋国! 惜乎!奸佞猾晋,后世无能,煌煌晋室,竟至今日。先祖有灵,赐我福祉,佑我晋室,永享太平!” 祭罢,放声大哭。宗室臣民莫不黯然。 端木嘉父拖长声调道:“分——胙!” 分胙之礼就是将祭祀用的猪羊肉等分而食之,众人坚信经过献祭,祖宗神明已经将祝福与赏赐赋在了祭品之上,分得祭品,食用祭品将会实现人神之间、后人与先祖之间的灵魂沟通。 端木嘉父一脸肃然,高声唱道: “赐魏卿胙!“ ”赐赵卿胙!” “赐韩卿胙!” 众人听了都默不作声。 魏、赵、韩原是晋国卿大夫,后来尾大不掉,把持国柄。最终昏庸的周天子将三家分封为诸侯,与晋国平起平坐,三家未思旧恩,一步步将晋国吞噬。在不久的将来,将晋国仅剩的两座城邑也瓜分殆尽,将晋国公室凄凄苦苦地赶到了端氏。 端木嘉父晋国老臣,性情耿忠,尽管三家已立为诸侯多年,但每次祭祀端木总要古板、固执地为三家分胙,虽不济于事,也是对有违礼制之人的讽刺与挞伐。 端木嘉父继续高唱姓名,力士挥刀分割胙肉,分到胙肉的人在庭院中的燔火之上炙烧,然后再带回家中祭拜,将神明的恩赐带给全家。 分胙之礼后,众人围火齐唱:“以嘉魂魄,是谓合莫。以其恍惚,以与神明交” 至此完成了人与神明沟通的仪式,整个秋祀走完了全部流程。 庄严的祭祀流程之后,晋公及臣属都陆续退场,围观的国人与乐队则围着熊熊的燔火开始了狂欢,既庆祝今岁的丰收,又祈祷来年的顺遂。 夜色降临,宗庙外的的广场像是举办篝火晚会一般,曲沃的百姓迎来了难得的欢娱时刻。 晋国的音乐发展一直领先诸侯,晋悼公时的大臣师旷,不仅是内政高手,更是音乐大师,相传《阳春》、《白雪》就是师旷所作,师旷善琴,更推崇鼓乐,认为“闻鼓声者而悦之”。 随着狂欢氛围的升级,几通大鼓气势磅礴,声韵铿锵,鼓手粗犷豪放,赤膊上阵,刹那时地动山摇、闻声十里。 遥想当年晋军横扫天下,就是在这些鼓点的节奏中凝聚力量、无畏向前,就是在这些鼓声的号令下士气如虹、攻城略地。 而如今,这些战鼓已蜕变成仪式的摆设和民间社火的助兴工具,但鼓声中隐隐传来的杀伐之声,仍四散发射着晋人的战斗精神与血性胆气。似乎在不屈地大声倾诉: 请——赐我一个号令! 晋——尚可背水一战! 公子俱酒与百姓一道,观赏了整个鼓乐表演,切切实实地感受晋地、晋人、晋魂,一股热血在心旌中摇摇荡荡。 俄乐,鼓声渐弱,几个鼓手一改刚才的阳刚激昂,鼓槌或敲鼓边、或蹭鼓面、或打鼓帮、或抽鼓皮、或磕鼓环、或碰鼓架、或磨鼓钉,或紧或慢、或疏或密、或高或低、或断或续,加上鼓手丰富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用鼓声演奏了一曲《老鼠娶亲》,令观者如醉如痴、捧腹大笑。 公子俱酒突然猛醒,原来这就是后世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无形文化遗产”的——“绛州鼓乐”。绛,正是晋国国都的名字,这个字连同这个时代的音乐,一代一代地流传了下去,从没有在历史长河之中消失。 从战鼓到社鼓,从远古到未来,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晋国音乐传承的流向,站在了晋文化传承的源头。 第11章 所谓兵王 (本章开始铺垫拯救聂政的一些内容,率先出场的是聂政的姐姐聂荌。曾有读者说从本书若是从本章开始,会更引人入胜。但写到现在已不好修改了,第一次写,经验不足,踩坑要认,以后改正吧) 曲沃虽是宗庙所在,但住所条件实比不得绛都。 盘桓一日之后,晋公就要率领臣属回绛。也许是上次夜路受了惊吓,此次是坚持一大早就出发上路,并且曲沃大夫又加派了不少人手护送。 公子俱酒以养伤为名,禀报君父暂居曲沃。 晋公不解地问:“曲沃地僻,宫垣失修,缺巫少医,况汝母尚在家中挂念,何不随寡人一同回绛?” 晋俱酒其实是想在曲沃静息一段时间,细细分析一下穿越以来的不解之谜和战国当前形势,谋划一下自己在乱世安身立命之计。 比如,究竟是谁在碗中下药害自己?当初诅咒自己快死的汤大是何居心?本该出现在祭祀现场的另一位公子晋至为何突然失踪?鸦山现场惊现魏武卒之箭真相如何? 思绪纷杂之下,突闻晋公询问,于是脱口而道:“公父,我想静静。” 晋公一脸迷惑,自己一行并无此人,便臆断应是曲沃臣属。遂问站在一旁的曲沃大夫:“大夫?静静何人?” 曲沃大夫更是一脸懵圈,但为了不失君臣礼仪,仍拱手答道:“回君上,臣失察……或是……府中侍女?” 这一君一臣、一问一答,一下子把公子俱酒给整不会了。穿越以来和原宿主结合得挺好的谈吐能力和交流技能顿时卡了壳,呆在原地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尼玛!你们君臣确认不是嘚云社的吗?说这么冷的段子自己居然不笑? 更难得的是晋公居然信以为真,一脸慈爱且意味深长地说:“阿酒啊——嗯……嗯……这个……这个……旧病初愈,新伤未好,不可放纵啊!且将息数日,无事早归。” 公子俱酒嗫嚅道:“我……儿臣……尼玛……我去……”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晋公更不看他,嘱咐怀梁道:“怀卿,安排人手照拂公子。” 怀梁双手一拱:“喏!君上,臣五弟木,年纪与公子相仿,诸弟中技击最强,此行也侥幸并未受伤,可留曲沃以护公子周全。” 端木嘉父也拱手道:“君上,臣长孙伯御,有蛮力,善驭射,此行随侍在老臣左右。此子与公子年岁相当,愿侍奉公子左右。” 曲沃大夫也双手一拱,谄媚地道:“臣马上安排静静小娘贴身随侍公子!” 晋公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拂袖,威严在吐出两个字:“起驾!” 天光微曦,晋俱酒就早早起床,这是早年在部队期间养成的习惯,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落下,生物钟都形成了。 公子俱酒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身形,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如果在后世,小学都没毕业呢。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顽劣地和自己开了一个玩笑,一巴掌将他打入了史上最乱的乱世——战国,还被阴差阳错地寄身在一个即将灭国的国家——晋国。 穿越到晋国还则罢了,如果能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重耳,或者中举晋国的晋悼公晋周身上,自己也能站在巨人肩膀之上有一番作为,偏偏穿越的对象是最最倒霉的末代国君公子俱酒,这真是倒霉他娘亲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网文、网剧中那些锦衣玉食、花天酒地、俊男靓女、挥师百万、江山一统的内容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能不能在这个乱世活下去都成问题。 眼前这个小小少年的体内,寓居着一个健壮青年的思维与灵魂,潜伏着一身横练本领和一把子力气。 这些天来,浑身骨骼咯咯作响,前世的体能正在快速回归,鸦山下坠被树枝划伤就如疥癣之疾,不足为虑。脸上的几道划伤迅速结痂,虽暂损颜值,但也陡增几分英武之气。 晋俱酒想出去走走,看看这个二千多年前的古城,于是简单梳洗一番,青衣快履,从角门走出了寓所。偏房的怀木和前门的侍卫都没有发觉。 曲沃城不大,略显弯曲的石板路直通城门,众多版筑的房屋在薄雾中隐隐约约。所谓城墙也是黄土版筑而成,且城小墙低,多有倾塌,所谓防御,聊胜于无。 受制于燃料缺失和烧窑温度难控,这个时代烧窑制砖还没有大规模普及,只在贵族的宫城中才有使用,且都具有装饰品的作用,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和图案,老百姓大都用石材或版筑的方法建房。 晋俱酒舒展了一下筋骨,他想来一个十公里,出一场透汗。而城中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于是他就沿着石板路慢跑着出了曲沃城门,沿着城外的早晨湿润的土路跑将开去。 克服了鞋子不舒服的困难,战国的早晨空气是真新鲜啊,吸一口满满的负氧离子。不知不觉间他越跑越快,感觉越来越好,一种久违了的畅快淋漓的感觉油然回归。 他想起新兵连的操场、十公里的负重越野、实弹射击时密集枪声,他想起了演习时匍匐通过泥泞的红土地、执行任务时快速占据了制高点、获奖时胸佩红花被战友抛上了天…… 他想起了退伍时热泪婆娑却笑到最后、入职保安公司时小露一手震惊了同事、他想起了在古墓保护现场与老教授对酒当歌、他想起了那道诡异的闪电…… 眼前一个2米宽的深坑,跑欢了的他一个起跳,依靠惯性和爆发力一跃而过。 一块石头横亘在路中,这不就像前世四百米障碍中的矮板墙吗,这玩意我老人家向来是一个漂亮的飞板,帅气地一跃而过。彼时身体的弹跳力、爆发力和柔韧性完美结合,既快又稳。什么踩板过、撑板过在咱眼里都是太Low太Low的动作。 来,来,来!这个叫做战国的时代,你,你,你,原野上的战国草木们、天上的战国云彩们、隐藏在草丛中战战兢兢的战国兔子们,看好了,什么叫做飞板过。动作要领就是两句话:“动作要快,姿势要帅。别妒嫉,别羡慕,别惊叫,如果你非要出声,请欢呼一声——兵王! “嗖……啪嚓……扑通……咚……” 不是,什么情况? 那个,那个,还没准备好是吗? 飞,飞,飞板啊!? 不是狗吃屎!!! 然而此刻,曾经的四百米障碍冠军,一动不动地趴在烂泥地里,两条小短腿挂在石头上面,两条胳膊无辜地摆在两边,呈现出一个标准的“大”字型。最优雅的是——脸先着地。 卧槽!这战国的上衣下裳害死人了,高低得发明一条裤子! 尼玛!这双战国小牛皮的翘头履简直是自杀利器,翘起个头头像两道小钩钩,直接把老子挂这儿了!死活得发明一双皮靴。 哇呸!呸呸呸!谁家老牛这么不讲卫生,到处拉屎?!就算这姿势叫“狗吃屎”,也不用真的吃屎嘛! “救命啊!救命!!!” 救你老木! 虽然这十多岁孩子的小短身材害咱摔了个“狗吃屎”,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喊“救命”的地步吧! 这让“兵王”多丢份啊! “救命!救——命——啊!”这叫声真叫一个瘆人,嗓子像被撕裂了一般,遇见鬼都不如这个叫声恐慌。而且——是个女声。 咹?女声?女生! 兵王“啵儿”一声把脸庞从牛粪中拔了出来,一张污脸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扑闪扑闪。 第12章 芦荡交锋 忽然间叫声低了下去,原来凄厉尖锐、歇斯底里的救命声,变成了闷声闷气的、压抑窒息“唔唔——唔”声。 显然这是被人捂住了嘴巴。 晋俱酒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擦一把脸上的污屎,一个箭步跃上路边的田陇,循声直冲过去,洒下一路的臭气熏天。 秋天的田野一片荒凉,萧瑟的芦苇荡随风飘舞,隐约间可见人影摇曳。几声低喝与被强行压制的声音忽远忽近地飘来。 晋俱酒敏捷地一个侧身,就势躲在一丛茂密的枯草之中,同时一张黑脸上一双警惕的眸子左右乱扫。 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又一个侧身从枯草的另一侧闪出身形,如一把刀片一般快速划开芦苇千竿,一个后空翻稳稳地落在了丈余以外,顺势将身形巧妙地掩藏在了芦苇深处。 “什么人!”一个声音沉声道。可以听出声音中气十足,穿过一片肃杀的芦苇荡不绝而来。 不好,被发觉了!还是发出了声响。 “苍啷啷”一声响,显然是有人拔出了兵器。 “出来吧,别躲了,老子已经看见你了!”另一个声音喝道。 晋俱酒警惕地侧身静听,并不为所动。心中暗暗地盘算:目前两个人发声,应该还有一人在捂着受害者的嘴。这样看,对方至少三人,且带有兵器,比较棘手。 早知道就带上怀木的弩机了,可是,有跑步带弩机的吗?不带弩机,短剑也带一把啊。眼下身上除了肉包骨,就剩一脸牛粪是身外之物了,这也太特喵的寒碜了。晋俱酒的内心仍不消停地在左右互搏。 风声萧萧,芦荡沙沙…… “唔唔……唔……唔唔”女人似乎想说什么,但喊声很快就被闷了下去。 “苍啷啷”、“叮当”又有兵器发出的声音,可见对手也感到紧张起来。 晋俱酒明白以静制动的道理,始终不为所动,右手轻轻地抓住了地上的一块石块,紧紧攥在手里,身形纹丝不动。 又一阵难堪的沉默…… 怎么办?救与不救? 必须救啊!晋俱酒感觉血往上涌,那种从小就熏陶的侠义之气腾然而升。 怎么救? 当年学过单兵战术呢?真到用时都忘了。不管了,拼死也要搏一把。只要记住把对面这几个混蛋打成残废就行了。 意念流转之间,晋俱酒手中石子“飕”的一声破空而出,朝着前方声音的右侧扔了过去,穿过芦苇,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响。 几声断喝,一起向右侧扑去。 晋俱酒身形暴起,几个大跨步径直向前冲去,像在部队时跨越“三步桩”时一样快、稳、准,身形起落之间转眼蹿到了刚才声音发出的地点。 一个黑衣男子右手握着青铜剑,左手死死捂着一名秀发凌乱的女子的嘴巴,女子被按在地上,显然已无力挣扎。黑衣人脸庞望向右侧——另外三个人影正一起扑出去的方向。 依靠着奔跑的惯性,晋俱酒一个跃起,对准黑衣人就是一记飞腿。 黑衣人听到了风声刚刚回过头来,就见一双臭烘烘的大脚印准准地印在了自己的面庞之上,黑衣人惊恐之下松开了捂着女人的手,但为时已晚,身子被踹得一个跟头翻了出去,短剑也堪堪撒手,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晋俱酒就势一滚,将飞踹带来的惯性稍一缓冲,随即手臂一长,稳稳将落在地上的青铜短剑捡在手中。 被声东击西的石子吸引的三人听闻身后打斗之声,齐齐回头,随即发一声喊冲将上来。 看着地上披头散发、惊魂不定的女人,晋俱酒来不及多想,拼力将短剑向三人方向甩了出去,三人下意识地停步格挡,一时身形停滞。 电光石火之间,晋俱酒一把拉住女人的胳膊,大叫一声“快走!”拉着女人踉哴跄跄地就往芦苇荡外面冲。心中暗想冲到外面,随着天亮或许会遇到行人,可能比这里更安全一些。 可女人此时几乎跑不动,跑不了十几步又摔在地上。 晋俱酒恨死了自己刚才的举动,如果短剑在手还可防护一二,自己怎么这么傻叉,把防身的家伙扔了出去。 此时此刻,只要豁出去了。当下身形一闪,挡在女人面前,摆了个功架,大喝一声“打!”双眼死死盯住扑上来的三人,寻机而动。 晋俱酒一脸污黑,双目炯炯,警惕地注视着前方,不发一言。 前面的三人望着前方这个十来岁的少年,装模作样地摆着搏手的架势,彼此互望一眼,不禁哑然失笑。 其中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用剑尖一指,喝道:“竖子!汝是何人?” 此时,刚才被晋俱酒飞踹出去的汉子才骂骂咧咧地从芦苇丛中爬了出来,眼见自己被一个小孩给暗算了,汉子不由得怒火中烧,大骂一声:“竖子敢耳!”一个箭步就扑上来,伸手对着晋俱酒的脑袋就是一拳。 另外三个人都颇具玩味地看着场中,似乎在等着看一场好戏上演。 女人却惊得大叫一声:“小心!” 几乎就是肌肉反应,晋俱酒左手一格,避开劈面而来的一拳,右腿猛地踢向汉子的裆间,汉子惨叫一声,命根子钻心的疼。而此刻右肘已猛地地顶在了汉子心窝,汉子的身形被顶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捂着裆部哀叫连连。 虬髯大汉面色一惊,发一声吼,挥着剑劈头砍来。 晋俱酒紧张地盯着对方的剑尖,心中不住地默念“空手夺白刃”的要诀,在虬髯大汉剑身劈下的瞬间侧身闪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同时脚下一绊,大汉发一声喊,轰然倒地,剑也撒手而去。 晋俱酒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剑身,几乎在剑离开手的同时,他已整个身形扑了出去,将剑柄抢在了手里。 刹那间不假思索向身后挥出一剑,虬髯大汉一声惨叫,左腮连胡子带肉皮拉下了一大块。 整套动作电光石火、一气呵成,很快啊! 虬髯大汉也是大意了,面对这样一个十来岁的竖子,没有闪。 就在另外两个同伙作势欲上时,晋俱酒已回身一个跃起重重地骑在地上的虬髯大汉身上,紧接着“刷刷刷”连续三剑在大汉的背上、腿上刺出三个血洞。 最后一剑刺入腿中后,顺势一拧,大汉疼得惨叫连连。 尼玛,年轻人不讲武德啊! 第13章 擒贼擒王 晋俱酒左手死死抓住大汉的发髻,右手握剑保持在大汉腿上的伤口之中。然后保持这个姿势,一言不发地盯住对面两人。 对面两人,不,三人!仍然捂着命根子的黑衣人已经爬了起来,一起愣在了当场。就是身后的女子也吃惊不小。 在场的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小小少年身手如此了得,更没想到他下手这么狠辣。 晋俱酒丝毫不敢放松自己的警惕,心中却暗叫侥幸! “空手夺白刃”这种功夫,即使在前世执行任务时也没有真正遇到过。 实际上“空手夺白刃”的危险性非常大,不到紧要关头一般不会采取这种措施。 即使部队训练“空手夺白刃”时,也是主张先转移敌人的注意力,趁其不备发出致命一击。 更多时候还是多位战友互相配合,多人转移对手注意力,然后趁其不备夺刃。而在后世实战中,往往狙击手会比“空手夺白刃”使用得更多。 自己能夺刀成功,尽管有前世训练的肌肉记忆,更多的是有运气成分在里面。 而夺剑之后连刺三剑,既威慑敌人,又快速使敌人丧失战斗力。这和后世枪战中的“莫桑比克射击法”原理相同,其目的不求精准,只求快速击中目标,让目标短时间内无法反抗,从而给自己争取生存机会和反击机会,随后再给予对手更致命的打击。 未要虬髯大汉的命,只是在当前敌众我寡情况下,以其为人质,以最低成本压制全体敌人,从而寻找逃生机会。 毕竟目前晋俱酒仍未恢复到前世全部战力,没有以一敌四而全胜的把握。 晋俱酒死死地盯住前方的敌人,仍然一言不发,剑尖仍直直地插在虬髯大汉的腿上。 为什么不说话?因为前世看过太多电影,深谙主角“死于话太多”的真理。 对方三人显然接受不了这个场面,惊愕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声叫:“大哥,大哥,你,你,你怎么样了?” 又乱哄哄地大喊大吼:“竖子,快放开我大哥!饶尔不死。” “竖子竖子,敢动大哥一根汗毛,信不信老子活剐了你!” 晋俱酒心中一阵不屑,打嘴炮你仨还真没输过。动一根汗毛?老子已砍了这个肥猪半边腮帮子了,不知道有多少根汗毛。 难不成你们以为老子这手中的剑是木头的吗?那老子就再给你们作个试验。于是手腕稍一用力,虬髯大汉惨叫声刹那间又提高了两个调门。对面三人吓得连忙摇手,七嘴八舌地叫道:“别别别!” 经此一战,晋俱酒感到自己当年的战斗力已经有所回归,虽然离前世的自己还有差距,但至少敢打敢冲的勇气和果断出击的硬气回来了。 尽管这个十来岁的身体阻碍了自己的发挥,尽管遭遇了前世都没有遇过的险境,但运气不错,说一千道一万,老子胜了! 晋俱酒左右一瞥,见周围再无其他危险,确定了敌人只有眼前的四人,当下喝令道:“把手上的家伙都扔过来!” 对方三人显然很不习惯在一个少年的命令下束手就擒,一人忍不住喝道:“竖子……” 话音未落,虬髯大汉的惨叫声又起,唬得对手三人一边乱喊“大哥”,一边大叫“别别别……” 可见胯下的虬髯大汉对这三人中的重要性。如其无足轻重,或许形势已急转直下了。 好啊!爽啊! 看对手这种投鼠忌器的表现,晋俱酒爽得无以复加,老子就喜欢你们恨死了老子又干不掉老子的样子。看来“擒贼擒王”是真理啊,于是乎更加有恃无恐! 晋俱酒抓住虬髯大汉的头发的手使劲摇了摇,喝令道:“叫他们把家伙扔过来!” 虬髯大汉心有不甘地趴在地上,哼哼叽叽地不想出声,眼睛乱转地在试图拖延时间。 晋俱酒索性拔出剑来在他屁股上又猛地一插,反正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 “啊——呀——”虬髯大汉身子一挺,几乎疼得要晕死过去了,连忙大喊:“扔过来!扔过来!你们想疼死老子啊!啊哈——啊呀——小爷你饶命吧!” 从“竖子”到“小爷”,在这乱世,谁狠谁是爷。 对面三人齐刷刷把手里的家伙扔了过来。双手作揖,口中连称“小爷,小爷,请小爷手下留情,饶大哥一命”。 晋俱酒依然不苟言笑,又命令道:“把衣服都脱光了!” 什么? 对面三人傻了眼,呆在当场。 晋俱酒一个巴掌打在虬髯大汉血肉模糊的腮帮子上,虬髯大汉疼得杀猪似的大叫一声,带着哭腔口齿不清地喊叫着:“快脱啊,快脱啊你们,想疼死老子啊!” 三个汉子三下五除二开始脱衣裳,直到脱得只剩亵衣,便住了手。 晋俱酒不为所动,断喝道:“小爷让你们脱光了,不明白吗?继续脱!” 这时传来一声惊叫,晋俱酒身后的女子惊慌地用袖摆遮住了眼睛。 晋俱酒这才反应过来,后面还有一个女人。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三人,不敢稍有松懈。一边轻声说道:“阿姊向后走,到阡陌会有人迹,歹人不敢造次。” 女子轻喏一声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芦苇荡。 对面三个光屁股的汉子听闻晋俱酒称女子为“阿姊”,忽然面露惊疑之色,彼此之间面面相觑,浑身战栗不止,欲言又止。 脱! 三人手脚麻利地将全身脱到一丝不挂,手足无措地站在芦苇丛中,一脸惊恐地看着晋俱酒。身体或许是发冷的原因,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切,不就光个屁股吗,至于吓成这样? 晋俱酒从虬髯大汉屁股上拔出宝剑,换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 自始至终他双眼一直紧盯着对手,不敢有丝毫大意。然后慢慢用地上的衣裳将几件兵器裹在一起,一步一步缓缓后退数丈,见无风险,飞身而走。 身后芦苇荡中又传来了一声惨叫和一片杂沓的呼唤:“大哥,大哥 ……” 晋俱酒不是不想盘问这些汉子为什么欺凌一个弱女子,而是对周围的环境仍充满警觉,对自己的身手仍不够自信。 万事小心为上,自己穿越一场,如果就这么人不知鬼不觉地死于非命,那特喵的就亏大发了! 还有,不仅反派死于话太多! 好人也会——死于话多! 第14章 聂荌阿姊 曲沃大夫这两天烦恼大了,府内府外找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公子心仪的、叫静静的女子。 今天一大早又接到公子失踪的消息,尽管怀木带着人手四处寻找,但尚未回音。 正在火气腾腾地训斥下人之际,只见公子俱酒背着一个昏迷的女子快步走进院子。 曲沃大夫一怔,随即大喝一声:“还不快去帮忙!” 几个老婆子立即上前从晋俱酒背上接过女子,七手八脚地抬着进入厢房,乱哄哄地喊叫着:烧热水、熬姜汤、请疾医、换衣裳…… 晋俱酒朝着曲沃大夫一拱手,话也未说就赶忙回屋净面更前,这一身的牛粪味太上头了。 曲沃大夫望着匆匆离去的公子俱酒,又转头望着厢房里忙里忙外的下人们,自言自语地道:“静静!?” 被救女子只是因为过度惊吓才导致昏厥,在一帮老婆子的折腾下,不久就苏醒过来,从言语中间知道救自己的是晋国公子。 在先秦时期,公子,就是国君子女的专有称谓,而不是后世烂大街的对青年男子的普通称谓。 国君的儿子称“公子”,国君的女儿称“女公子”。 女子显然又被惊着了!那个满身污浊却又手段了得的少年,原来是晋国公子,国君之子的“公子”。 在这个乱世,社会等级森严,贵族阶层实行世爵制度,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阶层固化相当严重。 因而,在这个时代,有几个人能得见公子?更遑论被公子所救。 得知女子苏醒这后,晋俱酒也急于了解女子被追杀原因,遂令侍女通禀一声,欲来拜会。 女子听闻公子要来,不顾身子虚弱,坚持下榻相迎,恭恭敬敬跪坐在席上,等晋俱酒一进屋,女子挺直身体,然后俯身向下,规规矩矩地行跪拜之礼,边拜边说道:“多谢公子活命之恩,妾一介草民,无以为报,愿结草衔环,为牛为马,以报公子!” 晋俱酒侧身躲开跪拜,虚虚一扶,连称“不敢”,又命侍女将女子搀扶起来,然后隔着几案跪坐下来。 晋俱酒见女子二十岁左右年纪,油黑整齐的发髻高耸,简简单单插着一支木笄。身着一套曲裾深衣,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螓首微微前低,眉宇间隐约间有忧愁之色,抿着嘴唇矜持着一语不发。 晋俱酒轻咳一声,遥遥一揖道:“不知阿姊何方人氏,因何被奸人所执?” 之所以称一声阿姊,是因为从年龄上看,这一世自己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对方明显是一位成年的女郎。 再者,晋俱酒也不知对方已婚未婚,在战国时期,已婚可称为“夫人”,而未婚如何称呼自己不甚了了,如果贸然称一声“小姐”或“姑娘”,很可能对方并不知道什么意思,还可能适得其反。 一切的一切就是因为自己穿得太猛了,汉晋唐宋元明清直接被忽略了,一头穿到了二千多年前的战国,这一时期离后世太遥远了。 以“小姐”一词为例,最早出现在宋人的记载里,而且多指风尘女子,如苏轼曾做诗《成伯席上赠妓人杨姐》。至于“姑娘”一词更是出现在明清时期,这个时候称呼一声“姑娘”还以为你叫对方姑姑呢。 先秦时期称姐姐为“阿姊”,晋俱酒称呼对方一声“阿姊”,既可拉近彼此距离,也显得比较得体。而且早上在芦苇救人之时,晋俱酒也使用过这一称呼。 女子又还了一礼道:“公子折杀小女子了。”然后定定了神说道:“妾,轵深井里人氏,唤作聂荌。” 什么? 轵深井里(在今天河南省济源市)? 聂荌?! 晋俱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史书中的地名突然涌入自己的耳中,史书中的人物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眼前! 聂荌是聂政的姐姐呀! 聂政!司马迁笔下“四大刺客”之一的聂政哪! 晋俱酒的小心脏突然间怦怦怦加快了跳动,不由自主地右手按住胸膛,好像生怕这颗小心脏要蹦出胸膛一般。 晋俱酒使出吃奶的劲才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当前世道不甚太平,不知阿姊为何独身出行?” 女子叹了一口气道:“只为寻找舍弟政!”然后面有忧虑,再叹一声,便闭口不言。 晋俱酒瞳仁急剧收缩,心中不住地卧槽、卧槽、卧槽! 果然是聂政,聂政!聂政!聂政啊!轵邑深井里的聂政! 果然是刺杀韩相侠累的聂政!轻生重义、白虹贯日的聂政啊! 果然是被司马迁写入《刺客列传》而侠名昭着的聂政!被谱成《广陵散》而流传千古的聂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