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巷》 春风渡 落日的余晖从云层间透出来,穿过几丝雾气映衬在公路上,几辆豪车稳稳停在一处别墅大门前。 与其说是别墅,不如说是某种超大型的庄园,极尽奢华,每处建设都透着大气宏伟,金碧辉煌。 头车副驾的车门打开,昂贵的法式玛丽珍小皮鞋踩在公路地上,女孩着一身黄白交错的齐膝裙钻出来,挎着小包,素雅而不施粉黛的漂亮脸蛋,长发仅用几个小夹子别起一个公主头,俨然一副富家小姐的姿态。 脸色却出奇得差,像个不会笑的布偶娃娃。 车窗摇下来,里头的司机吵她挥挥手:“沈小姐,我这边先开到车库去,帮您把行李送上楼,您在这等会儿,有人会来带你进去,顺便熟悉一下环境。” 见他马上要开车走,沈离连忙拦住:“等等!不好意思!可以打开一下后备箱吗?我有些随身物品需要拿着。” “……”那人沉默片刻,还是打开了后备箱。 察觉到他表情不是很耐烦,沈离加快了速度,从行李中翻出一个小礼盒,打开确认里面的玉镯完好无恙才小心收好揣在怀里。 那是妈妈临终前送她的,保佑她无灾无难。 “谢谢!”沈离感激地朝他微微鞠躬。 笑脸没有维持一会儿,就见那人丝毫不搭理她,转脸小声嘀咕了句—— “家产都没了,收拾出来一堆破东西,陆家人还能给你拿了不成。” 车子开出去,缕缕车尾气连着飘上了半空,匿在云雾里,消散不见。 “……”昏黄的日光映照在女孩的侧脸,礼貌的笑容僵住,像个不知所谓的小丑。 她的到来,恐怕除了这个家的主人,没有谁真心地欢迎她。 不过也是,谁愿意接纳一个丧家女来沾晦气。 突然好似有块巨石卡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很,又哭不出半滴眼泪。 朝夕之间,她从万人敬仰的沈小姐成了无人问津的落魄千金。 不久前,父亲生意上出了大问题,背负巨额债务宣布破产,因为受不了刺激,所以选择了自我了断,留下一纸遗书,委托昔日好友陆丰能照顾膝下一女及其母亲,无奈母亲也随其后因此病倒,与病魔苦苦挣扎数日,也跟着去了。 旧影像梦魇一般在脑海中浮现,不断闪过,沈离眼睁睁看着,感受着,逐次失去父亲、母亲、以及令人艳羡的身份和地位。 好在幸得陆家照拂,帮她家办了后事,还愿意接纳她。 沈离早有听闻,京城赫赫有名的尼百罗财团,是由四个家族组成的金融资本集团,陆家则是四大家族之首,创业时就是占股最大的一方,称霸至今。 这样大的名门望族肯顶着遭人非议的压力接纳沈离,也是陆家上下都没想到的事,以至于并没有几个人欢迎她。 沈离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等了好些时候,没见人来,怕是自己被遗忘了,又不好贸然进去,无奈打算打电话给柳姨,也就是陆家夫人,也可能是最期望她搬来的人了。 从包里掏手机,好似被别的什么卡着了,拉得用力了些,一个不稳,手机摔了出去,砸着路面跌撞到公路靠近中央的地方。 “……”什么事都做不顺。 趁着没车,沈离忙小跑过去。 一刹那,远处射过来一道白光,刺耳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 沈离下意识偏头看向白光,瞳孔被那抹刺眼的白填满,大脑仿佛被抽空一般。 眼见着一辆敞篷跑车自远方飞驰而来,里头似乎是个少年,逆着余晖的光,穿过斑驳的树影,华丽优美的车身线条在橘黄日光下灼现出一道漂亮的光彩。 而沈离第一个念头不是躲开。 她的思维好像不受控制了,白光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来那刻,就那几秒,沈离设想了很多种自己被撞碎、撕裂的场面,总之,都非常难看,令人晦气。 会像她糟糕的人生一般,糟糕的结束。 那样好像也不错,她凄凉地想。 在察觉到前方有人后,跑车速度有缓冲下来,在沈离愚蠢地等待那辆车把她撞死时,那白光却仅仅与她擦身而过,一切的设想消散不见。 脑子里回荡着那一声砰然巨响—— 跑车打了个急转弯擦着她的裙尾飞过,撞向了别墅前用栏杆围起来的绿植,直冲墙体,瞬间,车头滚滚冒起浓烟。 沈离终于反应过来了,她闯祸了。 颤抖着身躯一步步向那辆车靠近,她心里害怕极了,懊恼和自责占领她整个思绪。 又是砰的一声—— 车门直接被踹开,散架一般摔到地上,烟雾中,模糊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车里挣扎出来,他身量很高,精致好看的脸上淌着血,从额头一直流到下颌,手臂也被划伤,往下滴血,狼狈至极。 他周身的气息阴戾沉郁,愤怒到了极点。 “哪里来的蠢货?”他怒目切齿地,死盯着她,那眼神像要把她活吞了,“要死,别死我家门前,滚别的地方死去。” 他说话的语气很凶,沈离是打心底有些害怕他的,但看到他还在冒血的手,还是哆嗦着去捡起手机,“我、我帮你打120……” 恰巧此时,别墅里终于来了人,可能是动静太大的缘故,引来的人还不少,接连惊恐地看着少年受伤的场面,一个个手忙脚乱,背着他往别墅里走。 沈离看了看手机里没播出去的120,自己眼见着成了被落下的那个,连忙跟着人一起进去。 一路跟着他们到了这里专门设立的医疗室,整个场景很混乱,沈离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着医生接踵而至,手术台前的帘子被拉上。 这里空间很大,设施基本齐全,足够做一个紧急处理。 一直到伤口处理包扎好,帘子重新拉开,他的局麻劲儿还没过,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沈离总觉得他还在凶里凶气盯着自己。 医疗室的门终于被推开,急匆匆进来的是个着装华贵的女人,她着急忙慌地跑向那个少年,医生也刚拿到X光片,拦住女人,和她耐心讲解伤情,才见她神情缓和。 沈离也站起来身,犹豫着叫道:“柳姨?” 柳雁随声转头看向她,所有人也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她。 几十分钟后,中心大楼的客厅内,沙发上三人各坐一边,气氛僵持。 “陆长鹤,你说你不着家就算了,一回来生怕我怪你似的,把自己弄成这样?”柳雁于心不忍看着那个额头手臂各缠一圈绷带的人。 “这你应该问她。”陆长鹤白着眼瞥向沈离,“上哪招的倒霉蛋,车来了还站路中央。” “什么?”柳雁马上脸色大变,坐到沈离身边去,捧着她的脸蛋左看右看,“哎哟,小离子你没事吧?” 陆长鹤一口淤血卡在喉咙里,“……有事儿的在这呢,她害我车都废了。” “你那破车还更重要不成?”柳雁都懒得理他,“这路是咱家另修的,到这个地段就应该慢行,你权当耳旁风,整天就知道开着你那破车呼来呼去,哪天别没撞人给自己撞死了。” 陆长鹤识趣了:“得,又是我的错了。” 沈离不是很清楚他们家的相处氛围,但看这个情况,肯定是因她而起的,忙打圆场:“也不怪他,是我没反应过来,还害他受伤,所幸没出什么大事。” 陆长鹤没忍住怼她:“出什么大事你还能在这儿安稳坐着?” “你怎么说话的?”柳雁瞪他一眼,“你沈青叔叔的葬礼就没来,这下他女儿过来了你也不好好招待是吧?” “我叔叔有点多,没想起来沈青是哪个。”陆长鹤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不过他女儿来我家做什么?” “你爸年轻时候就这一个朋友关系最好,现在他们家遭了难,就小离子一个女儿,无依无靠的,我们照拂一下不是应该的。”柳雁解释说,“人家爸妈刚走,你对人家也好点,别说话那么冲。” “……哦。”陆长鹤不太上心,倒也没再说沈离怎么怎么样。 柳雁思考一下,肃然道:“你也是福大命大,只有几处轻微骨折,就是手臂缝了几针,但也避免一下伤筋动骨,过两天去医院复查,算算时间你也大半个月没回家了,怪想的吧?” 陆长鹤:“?” “马上开学了,你就在家好好呆着。”见他开口还想说什么,柳雁又一句给他堵回去,“再说一句你的活动范围就只有你的房间了。” 陆长鹤马上闭嘴,勉强扯出一丝笑,转身打算进电梯上楼,又被柳雁叫住:“等会儿!” 他不耐烦回头:“又怎么了?” 柳雁偏头看向沈离示意,“带小离子也上去,她房间在你旁边。” 没等陆长鹤怎么表态,沈离马上领意跟过去,但她还在为陆长鹤看她那个凶狠的眼神所感到心有余悸,不太敢跟他并肩走,只跟在他身后一米。 进了电梯上到三层,沈离内心忐忑跟着他走,不过……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陆长鹤把她带到门前还不算,甚至亲自给她把门打开,让她先进去。 沈离总觉得怪怪的,不过也没多想,缓步走进去,一眼看见房间中央堆了一堆,是她的行李 正想着该把怀里盒子放哪里,转瞬之间,身后的门砰的一下关上,沈离被吓得抖了下肩膀转头一看——那张印象中凶恶的脸出现在房间里。 陆长鹤没出去??? 立时往后退了两步,她眸光微动,错愕地看着他,也不得他开口说话。 他总不能是想打她啊,也没有……到那个地步吧? 沈离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主动询问:“你……干什么?” 春风渡 “干嘛总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样子?” 陆长鹤微微挑起一遍眉峰,盯着她的眼神,就像野兽盯着可怜弱小的猎物一般,他步步逼近,她也被威慑到般步步退避,“你很怕我?” “怕。”沈离犹豫都没,丝毫不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 气势说收就收,陆长鹤差点气笑了:“我怕了你才对吧,差点让你送进太平间,好意思先怕我。” 沈离:“……” 大概不想再跟她多费口舌,随后就见他径直绕过了她,朝后边大开的窗子走过去。 沈离一开始还不懂他什么意思,直到看见他一只脚都踩上了窗沿,不由自主开口制止:“你不要命了?” 起了反作用,陆长鹤吓了一哆嗦,好歹稳住没整个人翻下去,无语瞥向她,“瞎叫什么,你陆哥命硬着。” 沈离弱弱补充:“……可你身上还有伤。” 陆长鹤一脸破罐子破摔,“总比在这关到开学好。” “……” 沈离索性不阻止了,眼看着他双脚踩了上去,又蓦地转过一张侧脸来—— “对了,你可以让他们给你换个房间,我房间窗户锁死了,所以我一般都是爬这间房的窗子。” 沈离觉得他有点无理,“你不能……换个房间爬?” “没办法,就这儿离后门最近。”说罢,转头就顺着管道爬下去了。 更无理了。 还怕他死在半途,过了一会儿,沈离扒到窗前,试探着往窗下看,某人已经完成了三楼的攀爬,正一瘸一拐往后门走,但是后门大概也是锁的。 果不其然,没多久,她就看见那人拖着一身伤又爬起了后门墙。 沈离:“……” 上蹿下跳的,怎么跟只猴似的。 还是第一次能被一个人哽住那么多次,好歹陆长鹤在陆家仅有的两个公子里位居第二,听说大哥才貌双绝,在国外进修,回来就打算继承部分家业,年纪轻轻就能挑大梁,不然就凭二公子这样,陆家还哪来的指望。 不过回想一下,陆长鹤也不像说假话的样子,以防万一,沈离把盒子放好在行李箱里,东西也不收拾了,刻不容缓去找了柳雁。 跟她说要完想换房间的事,可当她问起原因时,沈离却半天答不上来。 她并不是不想把陆长鹤说出去,只是她怕麻烦,万一她说出去了让他遭难,最后报复回她身上怎么办? 他本来就看起来,脾气不好还凶的人,沈离就更不敢招惹他了。 “那个房间各种地方都有精心打扫过,现在要换,也没那么快收拾好。”柳雁解释道,“你可以先在那边住两天,我让人另外再给你收拾出一间房来。” “那就算了吧,没关系。”沈离连忙婉拒,感觉无缘无故要换房间也不好,本来就是寄人篱下,突然这个房间不住了要换个房间,显得她有些无理取闹,也未免麻烦人。 十七年短暂的人生里,沈离从未这么迷茫过,曾经是被父亲娇养在心尖上的千金小姐,如今她做什么都要瞻前顾后,生怕一句话一个举动惹人不快。 柳雁生怕她自己憋着事情不肯说,“有什么事儿你一定要跟柳姨说,过段时间开学,我也给你安排的好好的,需要什么也都可以跟我讲。” “嗯,谢谢柳姨。”沈离心里还是很触动的,恐怕只有柳姨这样热情的人,才足以支撑她在陆家待下去的每一天。 柳雁又突然无意问起:“陆长鹤那小子呢?没欺负你吧?” 提到那个翻墙失踪的人,沈离莫名心虚,“……没有。” “他要是还敢说那些混账话,你就告诉我,我——” “夫人、夫人!完蛋了!”楼梯上恰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不断的喊叫把柳雁的话堵在嗓子里—— 客厅沙发上的两人纷纷投过目光去,听见了熟悉的称呼:“陆少爷没了!” 沈离:“……” 柳雁:“……” - 说是为了方便照顾,开学之后,柳雁把她安排在了立德附中,陆家则在其校董会占据最高的地位,历年来小到娱乐设施,大到教学楼重修,各种项目建设都少不了陆家这方主要的资助力,因为这层庞大的关系链,就连成绩没眼看的陆长鹤都能混进去上学。 立德是省内出名的重点高中,培养人才无数,也是众多富家子弟聚集最多的学府,虽然走关系的不少,但并不是所有少爷小姐都不学无术,而陆长鹤,却是铁打的浑水摸鱼,还混在最排后的十六班。 立德的分班只有简单的AB两个阶层,但沈离万万不会想到,自己每科成绩都能比陆长鹤多一位数的程度,居然能混去理科B16班。 大概是因为陆家有来交涉,沈离报道完之后带她去班级的是校长。 沈离的笑脸也是在一路往偏后的班级带时凝固在脸上,“呃……您好,校长,我原先是在理科班有点成绩的,但因为出了点意外所以……就是,我想问问这边要怎么处理我的分班问题?” 校长双手驼在背后,挺着啤酒肚悠闲自得迈着小步,转头去看沈离的时候,总觉得他肚子也跟着晃了下,像个皮球。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知道你是理科生,但校有校规,沈同学是转校生,之前好像还休过学吧?虽然听说这成绩不差,但落下的功课还是太多……所以你啊,就暂时先在十六班待着,你可以抓紧把功课都捡回来,等开学测试考之后,根据你的成绩再给你排班。” 本该好好在高三这个重要的学期阶段好好奋斗,不曾想半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致使她休了学,在开学处于下学期的情况下,她还要努力把上学期落下的功课补上。 沈离明白校长的顾虑,没再多言,好歹是在一中,十六班再排后,也差不到那里去,正常学习氛围还是可以维持的。 她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学生,长相出挑的缘故,引得了不少注目。 而沈离有刻意扫视人群,并没有看见柳姨口中那个在十六班的儿子,只有最后排的角落里,单独空着的一个座位。 自从窗前一别,这人就真跟失踪似的,沈离没有再见过他,开学了都没来报道,这么无法无天,又因为家境优越,不受管束,出落成陆长鹤这种性格也不足为奇。 校长跟班主任交涉了一下就走了,留下沈离单独做了下自我介绍,同学们的反应比想象中的热烈。 “现在教室没有多余的空位,你可以先坐后排角落那边。”班主任是个正直中年的女人,不过面相稍柔,和沈离讲话的语气也很细腻,她抬手指向了沈离早先看到的那个空位。 沈离想到了某个人,迟疑问道:“那里本来有人吗?” “有。”班主任顿了顿,“但跟没有差不多,你可以先坐那边,到时候我找个力气大的男同学再搬一套过来就行。” 漂亮的女孩子谁都喜欢,特别是沈离这种能称得上绝品的,刚落座就有前桌的男孩子来搭话:“哎,沈同学,你是转校来的吧?为什么高三了还转学呀?” “家里的原因……”沈离不愿过多谈及,把书包塞进抽屉里,塞了下发现不能完全塞进去,拿出来又低头看了看,一堆圆珠笔和废纸团堆着,大概是座位主人上个学期遗留下来的。 她把东西拨弄到一边,纸团全拿了出来,好奇心致使她翻开了看了几个,基本上都是乱涂乱画,还有一张……纸条对话? 看得出来双方的字都很丑,丑的先开头写了句:放学有活动,好几个漂亮的,去玩不? 更丑的回:地址下课发我,我回去开车过来 丑的又回:你是去秀车的还是看漂亮妹子? 话题至此为止,后续应该就是被捏成一团放抽屉里没管了。 如果座位本就有人的话,沈离能猜想到的只有那个人。 来之前柳姨就告知了一声,她儿子陆长鹤也在这边上学,什么没多大出息只混了个最排后的B16班,总之讲了很多恨铁不成钢的话。 沈离没大注意听,因为她觉得自己也不会跟那人有什么交集,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开局也是这个班。 “沈同学。” “沈同学?” 沈离才从那个丑不拉几的字里抽回神,见是前桌还在叫她,“怎么了?” “你看什么那么入神,我刚问你的你怎么不回答呀?” 沈离恍然:“啊?你刚刚……问了我什么?” 男孩只好重述一遍:“你家里是不是跟学校有点关系啊?校长都亲自带你过来。” 沈离哽住了,莫名的反感这个问题,回避道:“上课了,还是不要说话了吧。” “哎。” 沈离抬眼正见前桌同桌那个女孩子朝她看过来。 “建议你尽快再搬一套桌椅来,坐这个位置的不是个好说话的,我怕你惹祸上身。” 说完就把头转了回去。 沈离又怎么会不知道陆长鹤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计划里,她不需要在十六班待多久,不必要的麻烦能避则避。 但是课间十分钟太短,直到中午,她特意把吃饭的时间都牺牲了,随便找了一个同学指引一下储物室,就去搬新的桌椅。 人生地不熟,沈离并不想麻烦任何人,虽然有点小重,但是搬一会儿停一下也能勉强搬回去。 刚搬下楼梯就废了不少时间,沈离是把椅子盖在桌子上面一起搬的,因此视线也受阻,只突然听见前边不远处有人叫她—— “沈离?你怎么在这儿搬桌子,没去食堂吃饭吗?” 沈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前桌的同桌,那个提醒她的女孩子。 她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抬眼看去,果真和她猜想的一样,“啊……我不是特别饿。” 女孩踱步上前,从她手里拿过了椅子,“我跟你一块儿搬吧。” 沈离刚反应过来是有些讶异,自从变故之后,她所接收到的善意就少之又少,且万分珍视,“谢谢。” “我叫刘茵茵,可以交个朋友。”刘茵茵双手抱着已被跟在她旁边,“话说你为什么课间不来搬?” 沈离腼腆低下脑袋,“我一个人搬的慢,怕来不及。” 刘茵茵点了点头,“好吧,那你以后有事都可以叫我。” 两人刚到教室门口不远,就隐约能听到里面嘈杂的吵闹。 沈离从门口探进去,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起哄声此起彼伏。 而人群中,在她上午坐的那个位置,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姿势嚣张地坐在桌子上,手上拿了什么,正在翻阅。 仔细一看,沈离只来得及辨明那人是陆长鹤,而他拿的东西,让她下一秒就丢下了桌子小跑过去。 视线在一瞬接上,陆长鹤看她慌忙着跑来的表情耐人寻味,似乎是玩兴大发了,照着本子上逐字有模有样读了起来:“上天给我的命运似乎有些尴尬,不幸运的话,我出身富贵,幸运的话,我家破人——” 尾音在念到这里时渐渐弱下去,最后一个字堵住了似的念不出来。 沈离急得额头直冒汗,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在公开凌迟她的自尊,羞愧,悲愤,混淆一起,某种极端的情绪也在这一瞬间达到顶点。 她不管不顾地推开人群,跑到他跟前,气愤地一把抢下他手里的日记本。 她很想一巴掌甩上去,但极大的理智和教养又告诉她不可以那样,急得眼眶都发红,莹莹泪光在眼眶里闪烁,摇摇欲坠,她连发音都是颤抖的—— “你玩够了吗?” 春风渡 陆长鹤看着她又急又委屈的模样呆了神,只觉得她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一样。 有点……让人心疼? 一下就变得没意思了。 “散了,有什么好看的。”陆长鹤侧身跳下桌子,满脸不悦,一句话就疏散了人群。 趁着歇停的空隙,刘茵茵从后边把凳子搬了过来,路过沈离时,不动声色拉了拉她的手腕,算是无声的安慰,又绕过陆长鹤,从桌子里把沈离的书包拿了出来。 沈离把日记本塞进书包里后,转身要去搬桌子,不曾想一个高大的身影先行跨出,抢在她前面把桌子搬到她的位置上,全程没有任何表情,也没说一句话。 沈离看不懂陆长鹤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算是什么意思,只是在他把两个桌子并在一起时,她又多了一手把桌子拉出来几分,刚好和陆长鹤的位置隔开,才肯坐下收拾东西。 陆长鹤:“……” 有必要这么刻意? “陆哥?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打算来了呢。” 前桌刚好买了零食从外边回来,看见陆长鹤就跟看见救世主似的贴上来。 “是不打算来。”陆长鹤弯下腰,从桌子旁的地上提起一个袋子,直接放到了沈离的桌子上,话也是对她说,“我妈怕你在学校吃的不习惯,抓我过来跑路戴罪立功。” “……” 在坐能听见的,都神一般默契得沉默了。 所有因为校长对沈离格外不一般的疑惑,也在这一刻茅塞顿开。 像陆长鹤这样的风云人物,没有人会不知道他家什么背景,而他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沈离和他的关系推到舆论的风口。 会需要思考很多不必要的问题,沈离只要一想到就很头疼。 前桌马上八卦脸凑过来:“我靠,陆哥你俩有关系啊?我说沈同学怎么一来就让我觉得不一般呢,不愧是能坐你位置的人。” 陆长鹤不耐烦瞥向他:“陈阳你话能少点吗?我跟她——” “没有关系。”沈离冷冷打断道,“我不认识他。” 陆长鹤被堵的哑口无言。 当小跟班久了,陈阳最懂的就是察言观色,马上闭嘴不敢再多提,话锋一转:“呃……陆哥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再去吃点东西。” 一下就没了心情,陆长鹤索性直接趴桌子上准备睡觉,看都不看他,“困,别吵。” 沈离明显感觉到刘茵茵听见那句话的时候是想说什么的,但眼神迟疑了会儿,嘴巴张了又合,又转过了身去,即使她想说什么,也无从下口了。 她本来确实是不饿的,但想到这也是柳姨的一片心意,沈离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打算吃掉,回去再跟她说以后不用麻烦特意另做一份。 刚吧唧没两口,旁边口口声声睡觉的人,脸就对着她睁开了眼:“你说我妈干嘛哄你跟哄亲女儿一样,对我都没那么好。” 沈离不想跟他讲话,直接忽视掉,自顾自继续吃。 陆长鹤哽咽了一下,“你不会还在生气吧?多大点事,算我错了行吗?沈同学肚量应该没那么小吧?” 陆长鹤很少反思自己,往前细数一下履历,几乎没有,但他现在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过头了,他对揭开别人的苦痛来愉悦自己这件事本就不屑,本来只想开个玩笑,谁知道她写的是这样的话。 “我生不生气对你来说,重要吗?”沈离终于侧颜去看他,时隔不久,他额角处还有一个不明显的疤,被刘海遮挡着,若隐若现,虽然再看见她还会心生歉意,但他可以针对的行为也让她实在讨厌,“你本来就不是会照顾别人情绪的人。” 陆长鹤一下就直起身来,“我怎么就不会了?” “你要是会就不会爬我窗子了,还要我换房间。”沈离胆子不大,但总忍不住怼他,尽管从心底里还是害怕他。 “……你是不是有记账的癖好?”陆长鹤把脸凑过去,“话说,我妈现在知道我爬你窗子吗?” “不知道。”沈离试图威胁到他,“但你最好不要爬了,不然我真的会告诉她。” “哦。”陆长鹤丝毫不被她的话影响到,甚至想气气她,眼睛红通通的样子实在让人印象深刻,“那我以后还爬你窗,你会讨厌我吗?” 沈离却依旧情绪稳定面对他的没皮没脸:“寄人篱下,我怎么敢讨厌你。” “冠冕堂皇。”陆长鹤无力吐槽,继续盖脑袋睡觉,闷闷的又吐出一声,“你最好讨厌死我,然后搬出去。” 沈离:“……” 所以这才是他的目的吧,不过想来,她这样不吉利的人,是会给他们家带来非议的,本就没有几个人愿意接纳她,陆长鹤没有直接表现出对她的厌恶,她就谢天谢地了。 看得出来他对上学并没有兴趣,之后两天都没有来过学校,发下来的新书也是一箩筐全塞桌子里。 沈离很怀疑这些书落到陆长鹤手上,发下来是什么样,学期结束就还是什么样。 - 大概是因为陆长鹤那句话的缘故,刚交上朋友的刘茵茵也在有意无意远离她。 沈离在学校的时间几乎都拿来高强度学习了,打算好好备战一周后的开学考,只是偶然间才发觉,刘茵茵没有找她说过话,两次沈离想主动和她一起去食堂吃饭,要么她下课就跑得没了影,要么就是叫了也不应。 虽然沈离向来是独来独往的性格,但如果能有一个真挚的朋友,她也是渴望的,几次内心挣扎想去搭话询问,都没有机会。 直到几天后晚自习放学,刚好在刘茵茵值日那天,本来是陈阳和她一起值日的,但是那小子一下课就跑没了影,急着投胎似的忘了自己还要干什么。 沈离索性留下来,陪她一块儿打扫。 刚擦完黑板,刘茵茵就注意到她了:“这些事是值日生要做的,你可以走了。” “我帮你一起吧,陈阳不是走了吗,你一个人弄不过来。”沈离说着就拿起抹布打扫起讲台。 刘茵茵想拒绝也来不及了,无奈继续扫地,“那随你吧。” 教室里三三两两都走得差不多了,沈离才停下手上的动作,询问她:“你最近是怎么了?” 刘茵茵没有回答。 沈离又说:“或者是,我怎么了吗?” 刘茵茵表面上云淡风轻,故作随意谈起:“你和陆长鹤家里有关系,那你一定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吧,像你们这样的人不应该是同类相吸吗?” “……”果然还是因为这个,但是沈离不太理解,“同类相吸,人类还能区分出第二种类别吗?老师没有教过。” “你不用装傻。”刘茵茵苦笑着,“我见过你们有钱人家的小姐在一起,我应该很难融入,比方谈论一些名包名牌,陪着去一些花销大的地方消费,我总会格格不入的,那还会让我自卑……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她谈及这些事,眼底总是浮起淡淡失落,那似乎是她经历过的。 所以让她想逃避的不是富家子女,而是那些优越条件所给她带来的自卑心理吗? “但我或许不是你口中叙述的那种人。”沈离说着有些自嘲,谈起家境这个事情,更会刺痛她,“我只是暂时住在他们家,别无他法,我其实更希望可以和他没有关系,我也不是什么富家子女,至少现在不是了。” 刘茵茵一下不知道自己在赌什么气,看着沈离忧伤的神情,总觉得自己不该提这件事,“啊……是我说错了什么吗?不好意思。”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会跟我格格不入的。”沈离收拾好心情,还想着安慰她,“嗯……也不用为任何人感到自卑,做好自己就行了。” “好。”刘茵茵摆脱了苦相,笑着说,“那不说了,我们赶快弄完回家。” 她虽然还是会好奇沈离的背景,但那对沈离来说似乎是不好提及的伤心事。 两人加快速度把值日卫生做好就关灯锁门了,这个时候还停留在校园里的学生不多,两人一并下了楼往大门走。 老远就模糊看见了一个神似陈阳的身影,沈离还在怀疑,旁边的刘茵茵就愤然起来:“这个陈阳,卫生也不打扫,还在校门口,明天我一定跟班主任告发他。” 走近了些,沈离才分辨出来那人就是陈阳,他身边还有几个男孩子,站的站坐的坐,似乎在等人还是什么。 沈离却疑惑:“不过放学了,他们为什么还会在这?” “八成是要组团去哪潇洒。”刘茵茵胸有成竹,对这个场面早已司空见惯 她话刚说完,校门口处就射过来两道光线。 一辆橙色的兰博基尼Revuelt大牛稳稳停住,华丽的车身线条与犀利的Y字形日间行车灯相呼应,亮眼的剪刀门打开,里头的人懒洋洋钻出来,与奢华的跑车格格不入的是他一身简单的黑色宽松短袖搭工装裤装扮,不过墨镜拉到额头上搭着,倒也有几分酷。 “陆长鹤。”刘茵茵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会是他,一成年考完驾驶证就飘了,各种炫车炫到校门口,学校里哪怕有一只狗不知道他家里富得流油都是他宣传不到位。” “……”上学的公子哥沈离见过不少,但上学能上得像陆长鹤这样高调的,他是第一个。 “哎对了,沈离,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刘茵茵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看陆长鹤那天那样捉弄你,你们是关系不好吗?” 沈离暗自苦笑,何止关系不好,“他……可能不太喜欢我。” 刘茵茵一下没理解:“啊?” 那边见陈阳一等人跟上前后,在陆长鹤后面又马上停过来一辆豪车。 下来一个打扮极其招摇的男人,一看就不是学生,他大摇大摆下了车,取下墨镜笑着朝陆长鹤走过去。 “罗森!”陆长鹤朝他招手,自信昂首,“速度还是跟不上啊。” “你小子到的真快。”罗森又瞅了瞅他身后的车,啧啧道,“我就知道你是炫车来的,还接人,你这大牛能接几个人?” 陆长鹤微扬下巴,炫耀就差写在脸上,“刚提的,帅吧。” 早两年还在玩赛车打比赛的时候,陆长鹤才有幸认识了罗森这家伙,年纪比他稍大几岁,在F1赛车领域小有成就,也是个公子哥,同样背靠尼百罗财团,作为四大家族之一,跟陆家也是世交。 正因为这个,外面都传这俩公子哥靠着庞大的家族背景,却不思进取,跑去玩赛车,可谓卧龙凤雏。 总之两人相处的还可以,以至于他离开赛场后,他们交集也没断,偶尔也会一起玩玩车,组局吃饭娱乐什么的。 “帅。”罗森一拳不轻不重锤在他肩膀处,“哎,听说你们家把沈家那个小女儿收了?” 离得不远,模糊着,也能听明白说的什么话,当这件事从别人口中提及时,沈离当场就征住了,眼底满是不知所措,脚上似有千斤重,进退不能。 陆长鹤不耐烦推开他,“没事提这个干嘛?” 罗森开玩笑似的说:“你爸妈到底怎么想的,他们家可是家破又人亡的,那这小女儿不就是丧家女,这么不吉利的人你们家也敢养?也不怕沾了晦气。” “你嘴碎是吧?咒谁家呢?”话是那么说,但陆长鹤心里真的不好受,陆家是什么背景,什么时候要因为一个女孩来遭人非议,让人随意揣测,他胸口郁结一口闷气,又不知道该气谁,“我跟那倒霉蛋反正也互看不顺眼,量她能待多久。” 春风渡 “他们……是在说你吗?”刘茵茵不确定地看向沈离,在她神情中看见的痛苦做实猜想,实在不敢相信,原来她的身世居然是这样的,该死她还闹这么一出,不就是戳她伤处吗。 这已经够刘茵茵内疚一辈子了。 “……” “太过分了!”刘茵茵生气也只敢歇斯底里吼一声,眼前这些人,哪个她都惹不起,她很想冲上去骂两声,但场面又会很难收场。 “走吧,回家。”沈离已经在压着急促的呼吸,故作镇定,这些是她必然要面对的,总不好每回都怯懦地哭上一场,她的精力不该浪费在这。 她拉住刘茵茵的手腕,轻柔按压安抚她,一并朝着校门口走过去,陆长鹤他们也很快注意到这边,但沈离看也不看一眼,旁若无人似的目不斜视绕了过去。 罗森眼睛都看直了,望着沈离的背影还久久回不来神,不禁调侃:“你们学校美女是真漂亮啊。” “哥。”陈阳见状面露难色,凑到他跟前,悄声提醒,“她姓沈。” “……嘶?沈家那个?”他半信半疑,故作很抱歉地笑起来,拉长音喊前面的人时,还是一副挑逗玩笑的嘴脸,“原来是沈小姐啊——那些玩笑话可不要放在心上!” 下一秒就被陆长鹤一脚踹没了声,他眉头紧锁,说不清是不悦还是懊恼,犹豫了一下还是喊住了她:“诶,那个倒霉蛋!” 沈离并不想搭理,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停下来转头,听他把话说完。 “上我车,我送你回去。”明明是这样友好的话,在他嘴里好像是一种必须的任务,显得不耐烦。 “但你看上去并没有时间。”见他语塞,沈离又继续猜想下去,就像一眼看透了他,“是柳姨交代的?” 陆长鹤:“……” 这样的话才说得通,沈离突然觉得可笑,她就知道,陆长鹤连家都难回的人,能明目张胆开一辆价值百万的跑车出来,不是带着任务是什么? 为了炫一辆车就委屈自己来接她,倒也是难为他了。 “好意我心领了,其他的不用,劳烦你跑一趟。”说完转身毅然决然往公交站走,头都不带回。 她虽然没了原来耀眼的家境,但能背靠陆家,只要她想,她依旧可以昂首挺胸过着千金小姐的日子,但她似乎从来都不想过多依靠陆家,哪怕曾经车接车送被人艳羡惯了,如今跌落下来,也能马上适应另一种环境,融入得很好。 “我说呢。”罗森审视一般看着陆长鹤,贱兮兮表情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开辆大牛,合着是奔着一个人来的?你对你们家这个小娇花还挺照顾。” “你话一直这么多,没有被人打过吗?”陆长鹤本来是懒得解释的,但莫名不爽别人认为他是刻意关照那倒霉蛋才这样的,“要不是答应接她回家,我妈才不肯让我开车出来,还原谅我这两天逃课,不过以后就不好过了,她打算让司机车接车送,让我跟着那倒霉蛋一起上下学。” 罗森觉得不可思议:“你能这么听话?” 陆长鹤往下把话说全:“不然,她就把我车都砸了。” “啧,那你确实能这么听话。”罗森幸灾乐祸笑起来,对陆长鹤来说,那些宝贝车简直比他命还重要,“我们浪荡潇洒的二公子也有今天。” “滚。”陆长鹤不想搭理他,索性直接钻进了车里,车门关上,谁也不给上,外边几个等了半天的人也只好都塞进了罗森的车里。 公交站点离别墅区距离是有些远的,以至于沈离下车之后又走了快二十分钟才到家,本就因为打扫卫生耽误了时间,回到家的时候就更晚了。 柳雁见到她第一句话就问起了陆长鹤,她把沈离回来晚了的原因归咎于陆长鹤没接她,抛下她让她自己折腾回来的。 沈离垂眸思考了一下,瞎编的话张口就来:“是因为一直在做功课,耽误了很久,他把我送到门口就走了。” 她懒得给人找麻烦,到时候麻烦还要找回她身上来,再说,陆长鹤确实去接她了,只是她不领情。 柳雁这才放心,“那就好,你饿不饿呀?要不要我让阿姨给你弄点东西吃?” “谢谢柳姨。”沈离婉拒道,“我不饿,时间也不早了,我想赶紧做完功课休息,柳姨你也早点休息。” 话是那么应付的,但在高三下学期这个冲刺阶段,沈离不仅要承担现有的压力,还要把往前的功课补上,早点休息是不可能的,甚至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 沈离搬进来之后没有提任何需求,但是考虑到她上学的事情,房间里也都配了书架书桌,连台灯都置办好了。 一直到深夜,沈离才拖着倦怠的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拉下台灯的开关,打算摸着黑到床上休息。 刚路过窗台处,一阵若有似无的动静就叫她愣住了脚,仔细一听,才确切那并不是幻听。 沈离内心惊慌起来,朝窗台小心翼翼走近到半米有余的距离。 恍然间,只见一只手猝不及防扒上了窗沿,高大的黑影随之升起,发生只在一瞬间。 “啊!”沈离吓得瞪大眼睛,往后踉跄没站稳直接瘫坐到地上,脸上满是惊恐。 扒在窗沿的两只手使力撑起来身体,少年一身黑色装扮隐匿在黑夜里,与之融合,难以分辨样貌。 他一手扶在窗边,单膝跪地的姿势踩在窗台上。 “靠。”他皱着眉啧了一声,“这么晚站窗边干什么,吓我一跳,他们没给你换房间吗?” 那声音几乎在开口的瞬间就让沈离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和他一起扑面而来的还有遮不住的酒气,刺鼻难闻。 沈离皱起了眉,少有地对他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你喝酒了?” 陆长鹤一个踉跄跳了下来,迷迷瞪瞪的,“怎么?” “还敢爬窗?”也不怕半途摔下去,沈离内心忍不住感叹。 又是带伤爬又是醉酒爬……陆长鹤那条疯狗。 简直太疯了,阎王爷是有多眷顾他,才留他活到现在。 “笑话。”陆长鹤较起劲来了,摇晃着身体在她身前蹲下,盯着她刚受过惊吓的眼睛,在黑夜里,一切暗下来,只有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我什么不敢?” 沈离被他盯得背后发毛,立马撑着地站起来,为他大晚上爬窗吓人的事气恼,“柳姨不是知道你回来了吗?为什么不走正门?” “我是醉了又不是傻了。”陆长鹤揉了揉太阳穴,醒醒神也站起身来,一下比沈离高了一截,垂眸看她,“没把你接回来,她不砸我车就好了,还能给我留门?” 沈离冷静解释说:“我跟柳姨说,你把我接到了门口,然后自己才走的。” 陆长鹤目光呆滞,“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如果我答应的话,尽管你再不情愿,也会把我送回来。” “所以你为什么要拒绝?” “成人之美。”沈离答的很实诚,“你并不想接我,而且还有别的事情,我总不好耽误你。” “你真有意思。”陆长鹤嗤笑一声,“那种话你都听得了?我以为你会恨我恨的不得了,你确定不是在忍气吞声?住在我们家不觉得委屈吗?” “所以呢?”她神情淡淡,不被他的话激起一点波澜,“我应该怎么样?成为一个丧家女,是我能决定的吗?被人讨厌,是我能决定的吗?我高三了,没有精力操心这些了。” 陆长鹤:“……” 能拾起一地鸡毛的生活站起来,已经不知道需要多大的勇气,如果还要因为这些事,每天烦闷地睡不着觉,那真没必要。 该难过难过,难过一会儿就够了,不能沉溺着情绪走不出来,“窗你也爬了,我不会换房间了,希望你以后保持一点分寸,没什么事的话,还请你出去。” “没意思。”被什么话清醒了几分,他连走出去这段路的稳当了些。 - 沈离提前找班主任登记过身高尺寸,说是校服这两天就能发下来,她每回都担心门卫会把她当成外校的拦在外头。 第二天趁着早操散场,沈离就急匆匆穿过人群,在队伍前头锁定了班主任,跑过去询问她校服的事情。 “校服?”班主任皱了皱眉,思索片刻,“早操的时候我放在你桌子上了。” “好,谢谢老师。” 沈离点头道谢后就往教室里走,刚散早操,楼道会相对人多,她放缓着速度上到二楼,入眼就是楼梯间一道抢眼的身影。 “对不起,我只是想请你喝点东西。” 字字句句,沈离在后面不远,听得一清二楚,而接受道歉的人只是微仰着脑袋,懒得应付眼前低着头慌乱着表达歉意的女孩子,越听越头疼。 女孩一手拿着因为碰撞而掀开了一半盖子的奶茶,一手想蹭到陆长鹤被弄湿的衣服上。 被他躲瘟神似的往后躲一级阶梯,“不用,以后别给我送东西了。” 看这样子,估计是什么桃花现场,什么奶茶非得在刚散早操的楼道里送,人来人往的,故事不成反成事故。 沈离没兴趣继续观看这场闹剧,装作若无其事路过,脑袋往另一边偏,不知道有没有被注意到,她总觉得背后凉凉的。 加快步伐回到教室,沈离果然看见新包装的校服躺在她桌子上,还没走近,后门突然窜过来一阵风—— 陈阳火急火燎地跑进来,直接顺手捞了她桌前一套。 沈离某一瞬间还以为他在拿她的校服,直到看见他又投胎似的从后门飞出去,桌上还躺着一套未拆封的校服。 “奇奇怪怪。”沈离走到桌前,只好收了手上这套,速度赶去卫生间替换下来。 只是……越换越觉得不对劲,整套一穿上,大了一圈,短袖松松垮垮,裤子长得能拖地。 “……” 不是量过尺寸吗?怎么还会那么大? 沈离又想起陈阳急匆匆拿走的那一套,喃喃低语:“难道是拿错了?” 恰好上课铃声响起,沈离没时间再把校服换下来,索性直接穿着走出去,打算回教室再问问陈阳,结果就是边走还要边提裤腿。 刚出女厕,就看见了旁边男厕边捂着后脑勺,一脸痛苦面具走出来的陈阳,手上还抱着一套湿了一片的衣服。 “陈阳?”沈离正好过去和他一块儿并排走,顺便问他,“你刚刚顺手拿的校服是多大码的?是不是拿错了?因为我身上这套大了,所以——” “什么?”陈阳的表情更痛苦了,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怎么不早说,天,你身上这件才是陆哥的。” “啊?”沈离懵住了。 “诺。”陈阳手指绝望地往前一指,示意沈离看过去。 一个高大熟悉背影撞入眼帘,愈走愈远,还穿着极不合身的校服,紧致的短袖,短了一截的裤子,和沈离身上这件正好反差。 沈离:“……” 春风渡 “他还真敢穿出去。”沈离内心复杂,她身上这件大了还好说,穿着好歹有个样子,像他那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小码,他是不要面子吗? “陆哥那校服开学就找不着了,班主任特意给他报了一件新的,今天到了就提醒他换上。”陈阳慢吞吞解释说,“他本来也是不想穿的,谁知道回来路上碰一不长眼的奶茶全撒他身上了,不得已才让我拿校服给他换。” 沈离无奈摇摇头,“你就不知道注意下码数?” “我哪管得了那么多,情急之下嘛。”陈阳懊悔不已,“所以他换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亲切地问候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沈离叹了一口气,趁着前面那个没走远,抓稳手上换下来的衣服就追了过去。 跑得很不适应,总能不小心踩到裤脚踉跄两下,几乎是跌跌撞撞追上去的。 “陆长鹤——”几米的距离,沈离喊住他,刚好一个没稳住踩着裤脚滑下去,好在手撑住了地,没摔的太难看。 只是双膝跪地的姿势,要命的还是陆长鹤刚好转头,场面一度难以启齿。 “行这么大礼?”陆长鹤还一脸受宠若惊。 沈离没好气瞥他一眼,站起身来,“衣服,穿错了。” 陆长鹤挑起眉,打量起沈离一身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装扮,很想发笑,一点也没察觉自己才是最好笑的那个,“哦,然后呢?” 沈离认真提议说:“要不我们先去换回来?晚点回去和老师说明一下就好了。” “……” 他眼睛里的光呆滞了一会儿,仔细端详她一副纯真的模样,想不通她是装的还是真纯真。 “沈同学。” 沈离:“?” 他唇角弯起,笑得意味深长,“我以为你脸皮很薄呢。” 沈离是真不明白:“什么意思?” 忽起的微风轻掠她额前的碎发,与她纯白无暇的面孔相称,倒真像那么回事。 “都贴身穿过了。”陆长鹤朝她走近一步,低下头,和她保持平视,又凑近几分,惹得她脑袋往后扬着躲避,“你一点也不介意?” 刷的一下脸色通红,沈离张着嘴不知所措,吓得连连后退,一直连到耳根处,烫得要命,她能清晰地感知着自己的心跳失衡,眼睛里的光忽闪忽闪,活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我、我没想到那方面。” 陆长鹤笑得更得意了,“那还换吗?” 沈离话都说不出来了,忙里忙慌偏着脸跑开,半途还踉踉跄跄的,又好笑又可爱。 虽然陆长鹤还是有点羞耻心,基本上一天下来没怎么穿着这件衣服出去晃悠,但是他和沈离坐在一起,两者的衣服大小形成的反差很容易引人猜想。 连刘茵茵都看出来了,一直憋到晚自习最后一节课,趁着没老师过来,转过身打算和她探讨一番,“不行,我还是憋不住好奇,你俩这……不会是住一个屋檐下,衣服都能共享?” 沈离很想把脸埋进墙里去,“校服今天才发的,拿错了而已。” “这件事情得从一杯奶茶说起。”陈阳严肃着脸转过来,眉头深沉。 见惯了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突然正经反倒像个戏精,刘茵茵忍住没笑,“什么啊?奇奇怪怪的。” 瞥见到另一个人不太友善的眼神,陈阳一想到隐隐作痛的后脑勺,就没敢继续说下去。 而明明知道沈离难堪得不行,那脸皮厚的同桌还贴上来添油加醋:“实话讲,穿你这紧身衣难受的很。” “……”沈离羞恼地不知道说什么,“又不是我让你穿的。” 差不多到点铃声打响,沈离开始自顾自收拾一些必要的资料和作业放进书包里,没管那个人如何逗她。 另一边刚下课就逃荒似的又要跑的陈阳被刘茵茵眼疾手快逮了回来,把人凶到角落拿扫把,“昨天就跑那么快,老师都既往不咎让你今天留下来打扫补上了,结果还想跑?你翅膀那么硬?” “我靠没必要、没必要,你凶到我了。”陈阳耸起脖子瑟瑟发抖,“我这不就是一下忘了嘛,我打扫还不行?” 说到值日,本来是轮两个人的,但早上的垃圾都是沈离一个人倒的,晚上她也就没抱希望陆长鹤能和她一起打扫。 果然,转头一看的时候,活生生的同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座位。 好在还有一个戴罪立功的陈阳陪着,不至于弄得太晚。 虽然说她现在的上下学都得绑着陆长鹤,但迟了一会儿才出来,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先走,照陆长鹤的性子来说,他肯定懒得等,让司机先回去也有这种可能,但是碍于柳姨,有没有这个胆子就不知道了。 直到出了校园,一辆SUV示意似的按了两下喇叭,沈离认出是早上送他们过来的那辆车,踱步过去。 外头是看不见里面的,因此沈离也不知道陆长鹤坐的是哪里,在副驾驶和后座之间犹豫了几秒,抬手去开了后座的门。 视线刚与车内人接触上,反应到他在换衣服并且只换到一半,流畅的腹肌线条还暴露在外。 沈离只当瞎了眼连忙背过了身,心跳还在加快,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大脑一片空白。 反倒把车里的人吓了一跳,“不上来等我请你?” 沈离刻意等了一会儿,差不多等他换好了才转过身去,大概是穿得太难受,尽管被奶茶撒湿了还有异味,这会儿他也把上衣换了回去,裤子倒是原模原样。 意识到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沈离不敢耽误,也不矫情什么想和他前后分开坐,马上就钻了进去,紧靠着窗边坐,生怕近了陆长鹤一分。 “不好意思。” 陆长鹤轻飘飘的一句道歉把沈离干懵了。 还没询问就听他继续说下去,“上车了才发现,今天好像是你……和我值日。” 亏他还有这个自知之明,“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和我一起打扫?” 陆长鹤答得理所当然:“陈阳不是在吗?我车都上了,懒得回去。” 也没有意识到错误的意思,沈离觉得他这个歉道的很没必要,“那我还要谢谢你,能想起自己是个值日生,还落下了另一个值日生。” “下次一定?” 沈离偏头瞧他,“嗯?” 陆长鹤抿唇浅笑,笑得有些邪性,“留下来和你一起,不然你委屈了,去告我状怎么办?” 沈离:“……”无理。 - 很多能给沈离造成麻烦的事情里,陆长鹤基本上都能占个主要角色,她很想远离他,就像陌生人一样互不干扰,但事与愿违,仅仅只是校服穿错了一天,沈离做功课做到深夜还要被刘茵茵信息轰炸。 原因无他,因为这件事,学校的表白墙直接爆了。 沈离甚至懒得去找着看,但刘茵茵非常贴心地给她截了几张图。 置顶的那条,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上传了这么一张照片,点赞无数,转发无数,热度居高不下。 沈离看着照片自信回想了一下,大概是中午散学,两人恰好并排走出教室的时候,照片虽然只有背影,主角感却很强,尽管画面里还有很多同学,但让人第一眼注意到的还是他们两个。 底下的评论也是千奇百怪。 少女日常混分:好绝的图ww即视感,嗑死我了(阴暗扭曲地爬行) 知识它不进脑子:男生背影好熟悉,是高三那个陆长鹤吧?今天好像看见他了,我说他衣服怎么怪怪的,原来是和女朋友互穿吗?话说这女生是谁啊,看不太出来,有没有同班的来指认一下(星星眼) KFC在逃焦糖布丁:怪不得连校花都看不上呢,原来是名草有主? 你别来我无恙:他今天在楼道还拒绝了校花送的奶茶,那女孩子得多漂亮啊?我怎么没听说过我们学校还有哪个漂亮出名的? “胡说八道。”沈离越看越气,“怎么能传成这样。” 叩叩叩—— 敲门声暂停了沈离气闷的心情,她扬声询问:“谁啊?” “是我,柳姨。”柳雁语气温和,“我亲手做了拉面,你要不要下来尝尝?就当吃个夜宵。” 是柳姨亲手做的吗? …… 那拒绝似乎就不太好了,好歹是一片心意。 “来了。”沈离把手上最后一道题解完就跟着下了楼。 意外的是陆长鹤也在,一个人坐在一边不情不愿的嗦面,想来是被抓过来品尝手艺的。 见她下来,他面都没嗦完,起身要走的样子。 沈离当真以为是自己的缘故,谁想他只是走到了沙发边上,捞起一套干净的校服,在她走到桌前时递给了她。 眸色淡淡说:“我让人洗好烘干了。” 她拿到手粗略看了一下,似乎……被撑大了很多,不过勉强也可以。 沈离微微点头:“嗯,可是你的我还没有洗,要不——” “直接给我就行,我明天让人洗了。”陆长鹤打断道。 柳雁在一边看得一头雾水:“你俩这是哪出?” 陆长鹤简略解释说:“校服一起发下来的,拿错了穿呗。” 沈离反射弧有点长,缓缓才说:“那你明天上学不用穿吗?” “大不了不上——”话还没说完,陆长鹤瞥到柳雁马上就能跟他动刀的眼神,马上刹住了车,还来了个拐弯,“不上学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家里的佣人已经睡了,我看要不你等会儿洗了给我烘干送来。” 春风渡 “陆长鹤!”柳雁马上拉下脸,“这么晚了你——” “好。”旁边的沈离没什么情绪,答应的爽快,把柳雁刚要发的脾气都堵回去不知如何是好。 柳雁语气变软,忧心望着她:“现在时间不早了,明天你还要上学,大不了明天让他穿自己衣服去,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他脸皮厚着。” 陆长鹤突然觉得碗里的面的不香了,虽然本来也不是香的,“你关心她就关心她,为什么还要贬低我?” 柳雁又瞪他,“你还需要我来贬低?这么晚了还让人洗衣服,你安的什么心?” “我……”陆长鹤一阵失语。 沈离只是默默加快速度把碗里的面吃完,又自顾自去后面厨房把碗洗掉,任他们争论,她只管上了楼。 她虽然事事有回应,也只是显得亲近,柳雁心里看得明白,她对这里生疏得很,对这里的人也生疏, “起初我还以为她只是不适应环境而已。”柳雁望着电梯早已禁闭的门,面色惆怅,“但她来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看得出来,她不太愿意接近这里,你爸过两天也出差回来了,不知道她要怎么面对了。” “那还留她做什么?”陆长鹤不理解,“我们家收了她本来就遭人非议了,她哪来的资格还不情愿?” 柳雁直愣愣盯住他,下意识想去捂他嘴,责怪道:“你这种话可不能在小离子面前说!我看她本来就有心理负担,你还说这种话要她怎么想?” 但无论怎样,陆长鹤心底还是不太喜欢她,他不理解上一代的关系,只知道沈离给他们家带来了不少的闲言碎语,哪怕归结到底问题不在沈离身上,他也不希望这么一个人,待在他们家。 “是是是,我一定不在她面前说。”陆长鹤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已经说过了,虽然最致命的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但他后来也添油加醋了。 想到沈离面无表情的那句成为丧家女,被人讨厌,并不是她可以决定的,陆长鹤就有些心悸。 “还有。”柳雁继续责备他,“都怪你,这么晚了叫人洗什么衣服?” 陆长鹤觉得自己有点冤,“我哪知道她真去啊。” 本来也是随口一说,想来她本就是富家千金,洗衣做饭怕是没沾过,怎么可能会答应这么晚了还给他洗校服,谁知道她真要去洗,怪较真的这丫头。 柳雁灵魂质问他:“那你还吃得下面?” “我为什么吃不下?”陆长鹤甚至思考了一下,“虽然你做的不太好吃,但讲真心话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柳雁很无语,但还是耐着性子把话讲完:“话你都说出去了,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去看看她,万一人家大半夜真给你搓衣服呢?” 陆长鹤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又我?” “不然我去?”柳雁以为他在讲什么梦话。 “那还是我去吧。”陆长鹤在这点上还有点自知之明,嗦完剩下的面就撂碗筷走人。 “还有你,陆长鹤。”柳雁冷脸叫住他,开始秋后算账,“你爸都不敢说我做的不好吃,你脸还更大是吗?锅里还剩点,你明天热热全部吃掉再去上学,不然看我怎么修理你。” 陆长鹤:“……” 话虽然应下来,实际上他根本不关心沈离到底在不在洗衣服,他也不觉得那个小姐会洗,上楼就直奔了自己的房间。 但沈离脾气是很倔的,说洗就跑去卫生间洗,不过好在她穿衣服很注重卫生,不用特别仔细清洗,揉一揉就很干净了。 一边做题一边等衣服烘干好,还特意叠得整整齐齐抱在怀里,用手机后置灯光照明,走到旁边陆长鹤房间的门前。 抬手敲门时,里面没有回应,但可以模糊听见里有交流声,听着似乎在打游戏。 等不来开门,沈离打算把衣服挂好在门把手上,刚套好,手还没来得及抽回,门忽而被猛地一拉,开门动作很大,她一下没稳住,整个身子也向前踉跄,手机哐啷摔到地上。 眼见她也要往地上跌,眼前突然晃过来一只手,下一秒只感觉腰间覆上一股力道,将她稳稳扶住。 她还处在错愕中,没有反应过来。 只听见他戏谑嗤笑了一声,“你腰这么细?” “你!”沈离又羞又恼,站直身子。 还没发火,他又把话补充:“难怪吃的少,太瘦了可不好看。” 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逗她还是担心她,但后者似乎有些荒谬了。 陆长鹤房间里也没有开灯,她的手机摔在地上正好盖住了摄像头,周围昏暗一片,沈离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乍然间,沈离眼前一亮,他把手机举到她面前,屏幕里还在游戏局内,而他原地不动被敌人突袭阵亡。 局内队友的麦克风响起来:“陆哥?听得见吗?你是不卡了,怎么原地送头啊?” 声音很熟悉,似乎是陈阳。 陆长鹤没搭理,抬指关了自己的麦,又用拇指划了一下上方,示意她看那边,“快十二点了,沈同学,半夜找我做什么?” “你的衣服。”沈离终于想起来正事,摸索到门把手处,把揉成一团的衣服塞进他怀里,“洗好了。” “……” 陆长鹤哽住了,觉得事情还是难以想象。 她……真去洗了? “我随口说说而已。”陆长鹤征征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小姐还会洗衣服?” “只是从前不用洗,不是不会。”黑夜遮住了她眼底的苍凉,但光是语气,都让人能感受到她沉重的情绪。 “……谢了。”陆长鹤不再进行这个话题,把手机收回来,打算关门,但她还是傻愣愣站在门口不动。 沈离只是在讶异,他居然会道谢,着实让人匪夷所思,她以为他永远都是那副不把所有人所有事放在眼里的样子。 陆长鹤又拿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干嘛,不回去打算睡我这?” “啊……”沈离忙退出去,侧身要走,又反回来,把摔地上的手机捡起来,落荒而逃,唯有这四个字能形容她的行径。 - 本来就因为校服的事情,两个人的传闻传得不像话,早上她和陆长鹤一起从车上下来还有不少人注目。 沈离突然有种很想说清但又很无力的感觉。 估计陆长鹤还不知道他们的事被说成什么样了,来时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搞不懂为什么沈离一下车就避嫌似的走得飞快,落下他好大一截。 “这种情况,阁下应当如何应对?”刘茵茵见她一落座就开始讲风凉话。 “无法应对。”沈离捂着额间头疼,“与其思考这个,我不如好好奋发一把,冲一下开学考。” 刘茵茵歪头:“开学考有什么好冲的?” 沈离抿唇勉强扯出苦笑,“因为是转校生,还半途休过学,我是暂时被安插到十六班的,等开学考之后,要根据我的成绩重新排班。” “啊?”刘茵茵满脸不开心,愁眉不展靠在沈离桌上,“那你不是要走了。” 沈离还想搭话,旁边落下一道身影,她侧脸看他时,恰好也被他盯着。 从沈离讲到她开学考要分班时陆长鹤就到了后门口,坐下就一副凑热闹的表情静静看她讲。 “哦我才注意呢,你俩衣服就换回来了?”刘茵茵还在为互穿的事情回味无穷,要不是知道实情,她自己都很想嗑一下。 “不然真的不知道要被传得多离谱。”沈离一点也不想回想那些离谱的留言,“说回来,其实我们平常还是可以见到的,也不用太难过。” “好吧。”刘茵茵嘟起嘴,无奈又失落,“我会很想你的。” “重新分班?”陆长鹤一手撑在桌上,拖着半边脸,细品起来,“你还是个学霸不成?” “只是成绩还行,你应该也还行吧?”沈离说出这种略带挑衅的话时,自己都觉得不堪设想,只是她突然很想看陆长鹤的囧样。 但她错了,他脸皮厚得根本不知道囧字怎么写,反倒觉得好玩一般笑起来,“那当然比不上学霸。” 沈离懒得和他争,一心顾自己的功课,反正开学考之后她就不用整天面对着陆长鹤这张脸了。 到了晚上几乎一直都在下雨,晚自习下课之后 ,沈离没有管陆长鹤,告别完刘茵茵,自己收拾完东西就到了一楼等,站在一个刚好能看到校门口的位置,打算待会儿看见司机来接的话就直接跑过去。 眼前几乎都是灯影交错的场景,下雨天总是很混乱的,校门口来来往往比寻常要拥挤得多。 一对比起来,雨声的淅淅沥沥,反倒显得安静些。 “……沈同学?” 环境嘈杂,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但不是特别确定,也很像幻听,忽略了几次,才发觉是身后传来的。 一转身,一个高高瘦瘦,看上去很腼腆的男生站立在身后不远。 他害羞得挠挠后颈,“你好啊……” 沈离眼神纯真,疑惑他的目的,“怎么了?” “我、我有点紧张,第一次鼓起勇气和你讲话。” 莹白的光灯下,沈离清晰地看着他的脸蛋迅速涨红。 事情好像有点不妙。 “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他神情紧张,浑身紧绷起来,“我看到他们传的照片了,我知道那个女孩子是你。” 一提到这个,沈离就着急否认:“不是!我和他没有那种关系,都是瞎传的。” 男生适才松了一口气,展颜笑起来,“那、这个给你!” 他突然把一张信封塞到沈离手上,还没等人反应就背身跑走。 沈离捏着信封,傻了半晌,才迟迟打量起来,信封中间是用一个爱心贴纸固定的。 果然是她想的那样。 “哟。”一把雨伞悄无声息地遮过她头顶,带着玩味的声音随之响起,一字一顿,“桃、花。” 春风渡 顷刻,沈离心跳慢了半拍,一股温热的气息从侧方扑来,贴的很近,她条件反射地往旁边退。 看清来人,那种突袭而来的窘迫感倾入她整个思绪,她稍显尴尬,别开脸,手上不自觉地把那封情书背了个面藏进怀里。 “还不让人看。”那双好看的狐狸眼,只是随意耷拉下眼皮,透出来的轻视也是好看的,他好似就喜欢逗她取乐。 沈离咽了咽喉,让自己显得自然些,“你又不是没有过,恐怕收的还不少,有什么好取笑我的。” “你觉得我收的不少?”陆长鹤胡乱分析一通,肆意笑起来,“说明你也认为我长得很好看。” 沈离没想到他那么会联想,虽然说,她确实是觉得像陆长鹤这种虽然学习一塌糊涂,但是又帅又有钱的公子哥,怎么也少不了人来追捧。 但他越是这种势在必得的表情,沈离就越不想配合他。 雨下得很大,车子不好开得太近,司机举着伞跑了有段路才到学校,没一会儿就眼尖看见了避雨处的两人,朝沈离挥了挥手,举着伞跑过来。 扫了一眼旁边的陆长鹤,露出不解的目光,奇怪他为什么举着一把伞:“诶?您不是从来没有带过伞来学校吗?” “既然带了,那我们走吧,他一个人撑把伞就好了。”正和她心意,不然要跟陆长鹤躲伞,她觉得自己情愿淋雨。 很容易就能感觉出她的疏离,陆长鹤也不知怎的,倏地就把伞收了起来,往后看见才下楼的陈阳,很自然地走过去叫住他,把伞递还给他,“不需要了,你自己撑回去。” 陈阳拿着伞,呆头呆脑没反应过来,就见他背身又走回去。 司机看得恍然大悟,他就说呢,上下学都只带一个人的陆长鹤,还能想到带伞。 还完伞,陆长鹤走到她身后再度停下,双手插在校服兜里,一副散漫随和的模样,他低下脑袋,几乎就要靠在她肩膀上,贴在她耳畔的呼吸声伴随着挑衅的话语,“还能轮得到你嫌弃我?” 沈离立马退出被他气息包裹的范围内,被他盯得有些惶恐,说他不聪明,他倒是很会猜透人心。 司机没懂他们之间的氛围,着急催促:“先走吧,待会儿雨越下越大了,三个人挤一挤到那边上车就好了吧。” 举伞的是司机,但陆长鹤一米八五的个子明显就高了一大截,一路低着头,三个人并排,他占的还是中间的位置。 本身就不太想跟他接触的沈离,露了半个身子在外面,淋的差不多都湿了,但她偏偏较劲似的要往外躲。 不经意间,她感觉到肩处拢上来一只宽厚有力的手,和她露在外边的肩膀一起淋湿,雨水溅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白皙细长的指间泛着不明显的红。 她被那只手的力道带进一个若有似无的怀抱,几乎大半的身子都在伞下,避免了雨淋。 “你要是这么躲,干脆直接淋过去。” 沈离讶异抬眼,他眉宇间都带着漠视的侧脸,凌冽的下颌轮廓,第一次让她不觉得害怕。 他说话的语气没有了那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低沉而轻柔,和她护上来的手一样让人心安。 他虽然阴晴不定,也不算真的坏吧,沈离默默对他抱有了一丝期待。 - 情书的事情,沈离本以为就那么过去了,信她没有拆开来看过,但直接扔掉也不太尊重人,如果他没有再找上来那就算了,如果有的话,沈离就打算接机还给他,因此一直都放在抽屉里。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那人就找上来了,特意在中午放学的时候站在他们班级门口等。 下课之后沈离没有着急出去,还在沉浸手上一道大题的解算过程,就听门口处有人喊她名字—— “沈离!有人找!” 沈离跟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赫然是前一天才给她送情书的那个同学,和她视线交汇上时,他还有些羞怯地低下了脑袋。 “等会儿。”沈离看见他那副表情更加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先理清思绪继续把手上的题解完。 奈何旁边还有一个捣乱的幸灾乐祸,“桃花又来了?” “桃花?”刘茵茵闻言转过身来,“什么桃花。” 沈离懒得理他,加快速度写完题,收好东西就和刘茵茵一块儿走过去。 手里还拿着那封情书,脑中飞速运转想什么说辞给他还回去。 “沈同学。”见他走近,男生展颜欣喜,和昨晚一般,挠着后颈,羞涩模样,“昨天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你们隔壁班的,我叫程思文。” 沈离嘴角有意似无意牵起一丝苦笑,“程同学你好,其实——” “这是我妈妈亲手做的小甜品。”程思文迫切地从身后伸出那只拿着精致小盒子的手,递到沈离手上,也不管她接不接受,“你们女孩子应该都喜欢这些。” “原来桃花在这儿呢。”刘茵茵蹭蹭沈离肩膀,居然也起哄。 听到这话,程思文更羞了,虽然看上去腼腆,但是对于自己的心意却是大大方方,丝毫不隐藏,“见过沈同学几次,我觉得……沈同学和别的女孩儿不大一样,她总是安安静静的,看起来乖得和小兔子一样,而且还很漂亮!” “所以你喜欢她?”刘茵茵看热闹不嫌事大,挑逗起他来,“我们小离子可不好追,她才没什么心思谈恋爱。” “我……没关系,我可以等。”程思文的视线从没离开过沈离,端详她好似端详什么稀世珍宝,“沈同学,昨天的信……你看了吗?其实你可以不用给我答复,我只想让你知道,那就足够了!” 沈离握着那个小盒子无所适从,眼底浮着淡淡难言之意,思索再三,抬起那只拿着情书的手。 “去吃饭吗?一起呗。” 这股声音从身后陡然响起,像一股风,扑过来的势头,随意的腔调里又透着丝丝危险。 沈离一下收回了手,把情书迅速揉进裤子口袋里,淡然回过脸,看见站在几步之遥处的陆长鹤,眉眼间多了几分冷意。 “啊?你跟我们吃饭?”刘茵茵顿时感觉天方夜谭,她宁愿相信是自己幻听,“我们是去食堂,你……好像从来没有去过。” “没去过就不能去吗?”他抿唇勾起一抹浅笑,“学校还有这个规定?” 刘茵茵:“……” “食堂?”后面赶过来的陈阳都震惊了,“陆哥你不是说吃不惯食堂?平常要么不吃要么去附近的餐馆。” “想换换口味不行?”陆长鹤烦了他们一唱一和,先一步出了教室门,走在最前头,路过程思文身旁时还特意停下来,他甚至脸都没侧,目光斜视,轻蔑玩味,“小桃花也一块儿呗。” 程思文看上去丝毫不介意陆长鹤那声莫名其妙的称呼,还乐呵呵地去询问沈离,“可、可以吗?” 沈离没说话,沉沉叹了一声,跟在陆长鹤后面走过去,后面的人也不约而同紧跟上来。 她刻意跟陆长鹤并肩着走,小声吐槽,“你就不能喊他名字?非得带上我?” “小桃花吗?哪有带上你了,三个字占你名字里哪个字?”陆长鹤非跟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秉持着只要脸皮厚,谁都奈何不了他。 “你……”沈离无力反驳,她能怎么办,她又不敢凶他,语气再刻意装狠也软软的,娇嫩得没有一点威慑力,“你去食堂吃饭带了饭卡吗?” 沈离见他想去食堂也是一时兴起,不甚怀疑。 陆长鹤理直气壮:“没有。” “那你还不回去拿?” “我是说,我没有饭卡。” 沈离愣了一下,随之松了口气,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那你准备去哪个餐馆?” “当然不。”陆长鹤理所当然歪着脑袋盯着她的眼睛,“我准备让你请我。” 沈离:“……” 她是不想应下的,但陆长鹤他是张口就来,说真的就不玩虚的,一路就紧跟她到食堂,驳了面子也不太好,沈离只好默默忍受。 而陆长鹤过分到饭都不打,随便找了个座位就开始等饭吃。 出于某种报复心,沈离给他盛了三份最便宜的蔬菜,就是怕他不吃,到时候浪费钱,可转念一想,食堂饭菜本身就是大锅炒出来的,基本上都不怎么入味,就算给他三样大鱼大肉他也未必吃得下,不如就委屈他点,沈离还能少出点钱。 她一手各端一盘饭菜,程思文再怎么样也看出了些许不对劲,几人的打完饭菜一起往陆长鹤占的长桌座位那边走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凑到沈离旁边问她,“沈同学和那位……是什么关系吗?” 他能问出这话,就说明已经看出来了他们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沈离又不想去解释,只马虎应付过去:“一言难尽,表面来说的话,应该只是朋友,但绝对不是你们那边传的那样!” 她还特意补充最后一句,生怕让人误会。 几人一齐走到座位旁,沈离轻扫了一眼陆长鹤,毫不犹豫坐在了他的对立面。 三个男孩子都坐在一面,让沈离讶异的还是程思文,他虽然心悦她,但是也很有分寸,没有和她坐在一边。 沈离把两盘饭菜放在桌上,那边的陈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挠头不解:“沈离你吃那么清淡吗?三个蔬菜?” “什么?这个不是我的。”沈离神情漠然,故作不知,把那全是素菜的盘子推至到陆长鹤面前,“是他的。” 陈阳:“……” 陆长鹤:“……” 春风渡 “沈同学在恶意报复吗?”陆长鹤唇角勾了一下,似笑非笑。 “柳姨跟我说你很喜欢吃蔬菜。”沈离处变不惊,眼神里满是纯真,“难道不是吗?” “什么呀。”陈阳听笑了,不禁调侃,“他就没碰过那些没滋没味儿的东西。” 沈离眼中故意闪过轻微差异,“那不好意思,要不你自己再去重新打一份。” 但某人完全不吃这套,似乎早已把她的想法拿捏,没有生气,反倒觉得有意思,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脾气挺大。” 感觉到氛围不太对劲,程思文着急把沈离拉出这种窘境,主动站出来说话,一边把自己那份往陆长鹤那边递过去,“哎算了算了,陆同学你吃我的吧,我再去重新打一份。” “不用。”余光瞥见是他,索性连正眼都没给,强调说,“沈同学亲自给我打的,虽然没什么品味,但诚意还是在的。” 陈阳更加疑惑不解,凑近陆长鹤耳边呢喃细语:“不是,陆哥,你换换口味,跨度那么大的?你吃得下去吗?” 陆长鹤推开他,“说的什么话,又不是毒药。” 说实话,沈离没想到陆长鹤会真的勉强自己,不知道是嘴硬还是跟什么较劲。 她一边吃一边静静看着他,等来的是紧随其后的电话来电铃声,陆长鹤还没吃一口就转身离开一段距离接电话了。 “罗森,什么事?”陆长鹤神情肃然,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包了场子,来玩赛车,有时间吗?”罗森按着以往简短叙述道,还刻意问了句他有没有时间,话里都是逗乐他的语气。 “知道还问。”陆长鹤忍住没翻白眼,“地址发我。” “这不是看你被你家那个小娇花绑得紧吗?上学好玩吗?”罗森越说越来劲,“我就说这种人不吉利吧,看给你干憋屈的。” “……”陆长鹤哑了半晌,反复思考那句不吉利。 少女平静又暗藏汹涌的声音荡回耳边,他好像还在和那天的她对峙。 她神色淡然,不屑于那些苦痛与坎坷,她说:“成为一个丧家女,是我能决定的吗?” “被人讨厌,是我能决定的吗?” “我高三了,没有精力操心这些了。” 字字句句,犹如警钟长鸣。 “以后别说这种话了。”陆长鹤唇角绷得紧紧的,神色暗淡下来。 罗森自以为了解他的意思:“行行行,知道你烦心她。” “她,不是丧家女。”他声音很轻,很沉,简短的话像是被风带过的,唇间张合的幅度小到让人分不清是不是他说出来的话。 “……” “啊……啊?”罗森哽住好一会儿,舌头都打架了也没扯出什么话来,大脑宕机过后,仿佛才刚接收缓冲好信息,笑得合不拢嘴,“什么鬼,你什么时候从良了?这么正经我还有点不习惯,行呗,以后我管她叫小娇花怎么样?是不是好听点?” “闭嘴。”陆长鹤翻着白眼果断挂了电话,干脆利落地朝着食堂门口走。 路过几人时,没忍住迅速瞥了一眼那人口中的小娇花,眼底泛着复杂的,说不清的情绪,不等她察觉就偏头加快了脚步。 还是陈阳眼精看见他刷的一下快步走过去,及时喊住他:“陆哥!干什么去?” 陆长鹤背着身,头也不回,高举右手朝后边挥了挥,“下午旷了,晚自习再回来。” “说走就走了。”刘茵茵连连感叹,“不对,准确的是说旷就旷了,人和人的差距。” “他一直都这样吗?”程思文跟着一起讶异,“我只是听说过十六班有个公子哥,还挺出名的,虽然成绩不太好,但是特别的……” 他思考了很久,愣是没把优点补全。 把陈阳都看急了,给他打断:“特别的有钱呗,他都已经又帅又有钱了,你还要人家学习成绩好,那不是丧尽天良吗?让其他人怎么活?” 刘茵茵努努嘴,“就你狗腿子会说话。” “那不是事实吗?” 谈话声近在耳畔,嘈杂难捱,沈离只字未言,目光盯了那盘菜许久,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嗯……最后还是一口没吃,他真的很喜欢耍人。 - 下午的体育课,十六班和十五班是一起上的,基本的内容就是轮流体测。 沈离在队伍比较靠后的位置,趁着两个班围在一起时,往靠边的十五班走了过去。 她对陌生的面孔比较脸盲,愣是在人群堆里,看了半天也没找着程思文。 中午被插上一脚之后,沈离就错失了那个把情书还回去的机会,还被迫收下了程思文发甜品,再不说清楚,恐怕带给他的误会更深。 眯着眼睛看了一圈,烈日光下的灼热和刺眼更加影响她的判断,她抬手挡在额前,甚至连赛道上跑得起飞的几个都看了个遍,就是没看到人,还是被自己忽略了也不知道。 霎时,一只手猛然拽过她的手腕,往另一边没人注意的树荫下拽。 沈离才喘口气,一张信封突然递到她眼前,上面画着熟悉的爱心,只是更加花里胡哨了些,还有很多玫瑰花和爱心贴纸。 “你好。”声线甜美,像山间清冽的山泉水。 沈离总觉得在哪听过这个声音,盯着她漂亮乖巧的脸蛋瞧了又瞧,脑瓜子一激灵,想起来这个就是之前在楼道给陆长鹤递奶茶还撒了他一身的女孩子。 她没回应,等着女孩的下文。 “你认识陆长鹤?”提到这个名字,她眼底都泛满了光。 沈离果断否认:“不认识。” 生怕和他沾上一点关系。 “少来。”女孩不管不顾把情书塞进沈离怀里,“我今天看见你们几个人一起在食堂吃饭,你帮我说两句好话,把这封信给他。” “他不会看的。”沈离没经过头脑,脱口而出。 女孩马上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沈离立马改口:“没,我是觉得……喜欢他的不少,塞情书的也不少,他不一定会看。” “所以我才找你呀。”女孩笑盈盈地将手搭到沈离肩膀上,“你帮我说说话。” “我说的话应该是不管用的,你……另寻高明吧。”说着,沈离想把情书递还给她,奈何悬了半空,她就是不接。 还撒泼起来:“你就帮帮我嘛,我也可以帮你一件事,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 沈离顿住思绪,当真思考了几秒,联想到程思文那封情书,如果是她去还,恐怕当面更不知道怎么说,倒不如让人转达。 想通后,沈离收回手,微微点头,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捏的发皱的信封抵给她,“这个给你们班的程思文,告诉他我——” “我知道啦!”女孩一把拿过那封皱巴巴的情书,喜笑颜开,“你喜欢他呀,他又不怎么好看,怪可惜的你长得那么漂亮。” 沈离越解释越心累:“不是,我是想说——” “哎哟我知道啦,我肯定亲手交给他,然后编个感人的暗恋故事,你那么漂亮,他一定会接受你的!不说了,我要回去了,该轮到我了,记得啊,给陆长鹤!” 偏偏被打断得无从张口。 那女孩早就捏着信封跑得老远,钻进人群里不见人影。 “还不如我自己还,这下更说不清了要。”沈离捏紧了那封花里胡哨的信封,越看越觉着憋闷。 但表面上都应下来了,东西也在自己手上,沈离不仅要头疼她会不会真的和程思文乱七八糟说那些,还得头疼怎么把情书给陆长鹤。 意料之外的是,承诺晚上回来的那个人,晚自习的时候人影也见不着。 司机每天早晚接送,之所以说晚上再回来,估计也是因为这个,不过玩嗨了不想回来也有这个可能。 思来想去,沈离还是更忧心那封可能会穿达错误信息的情书。 直到第二节自习课结束,她抽空去了隔壁班,走廊里来来往往有同学打闹喧嚣,沈离靠着墙壁走,站到十五班后门的门口,不算特别起眼。 后门敞开着,里面的同学多多少少出去了一些,还有追逐玩笑的,沈离看了一圈,终于在另一边靠墙的角落看见了程思文。 他正捏着情书,脸上没有欣喜的笑容。 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种视线,他忽然朝后门看过来,和沈离眼神对上,沉默片刻,懂了她是什么意思,捏着情书走了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走到了楼梯拐角处,这里光线较暗,来往的人也很杂,不容易引人注意。 一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沈离还在组织语言时,程思文先神情轻松地笑了声,“是因为情书的事情吗?” “嗯。”沈离没有着急解释,光看他的表情,就已然得知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说实话,杨倩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真的蠢地信了一下,我很高兴的,但我真的没想到,这封信最后还是由我拆开的。”程思文他习惯性地去挠后颈,缓解情绪一般。 虽然周围很暗,但沈离总隐隐觉着,他和给她递情书的时候应该一样,羞红着脸。 不过现在,大概掺杂了许多失落。 沈离神色为难,但对于他的坦然反倒松了一口气,他并没有把窘迫给到她这里,“谢谢你能理解,我觉得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我——” “倒霉蛋。” 沈离话卡在喉间,身后不远的声音直直对着她,对于这个称呼总有点莫名的熟悉,致使她下意识转过了头去。 少年脊背微弯,左手紧抓在扶手上,一条腿明显弯曲着,和另一条站直了的形成强烈对比,身上的校服也脏脏的,隐约能看见那条弯曲着腿的膝盖处,脏污中渗出殷红的血迹。 光线映照在他半边脸上,流畅的下颌线勾勒出来,晕染出一种很特别的氛围感,他的神情也被遮得晦暗不明。 他微微张开唇瓣,语调沉冷:“过来扶我一下。” 春风渡 立德附中管控严谨,一般准点关门后,无论是学生还是家长亦或者外来人,没有正当理由并且经过审批都不能出入。 超过了那个时间段,陆长鹤只能选去择去爬墙,好死不死,学校后门那边的路灯坏了一周也没叫人修。 借着朦胧月光,他动作利落借助旁边的槐树一跃攀上墙头,身材高大的优势,这点高度爬起来并没有很困难,但槐树枝遭了难,硬生生踩折一根。 陆长鹤停滞几秒在墙头稳住,往下扫视了一圈,越底下越暗,看得直皱眉,“什么破学校连灯都没钱修。” 乌漆麻黑的很难看清什么,陆长鹤努力了很久才模模糊糊看到右侧下方似乎有杂物堆叠,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足不足以撑起一个一米八五大高个的重量。 但他随后还是很自信地瞄准了一下辅助落地的点,一跃而下—— “然后就因为旧伤拉扯到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这个倒霉蛋,不然我至于膝盖先落地?”从被沈离扶着开始,陆长鹤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念叨不停。 沈离都懒得说话了,这人就是不讲理,当初刚做完手术就要爬三层别墅楼的人,如今在阴沟里翻船也算长记性。 说是扶着,其实沈离也只是给了一条胳膊,任他抓着一步一颠,他不想太招摇走前门,沈离只能带着他往后走。 直到后门门口处,陆长鹤停下来,没再走进去的动作。 他背着身站在靠近门里的位置,逆着光,他脸上的神色被夜遮盖得更深,“为什么不说话?” 沈离被他灼热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舒服,后腿一步,“没话说。” “你不高兴了?”陆长鹤妄加揣测,试图解析她的每一个动作和微表情,“因为我打搅了你的好事?” 沈离一下子抬起了头,对上他的目光所至,“你又在胡说什么。” 他眉间荡开了笑意,越发想逗她:“他还在后边看着你恋恋不舍呢,要不你再回去跟他说说话?” 沈离压着声唤他:“陆长鹤。” “哎。” 纵然她觉得自己语气已经够生气了,但出口的话还是软绵绵的,没有攻击力:“你无不无聊?” “干嘛老这么看我?”陆长鹤打量她的眼神更像在打量什么宠物了,“你又凶不起来,愣像只炸毛的可怜兔子。” “……” 陆长鹤脱离了她的辅助,扶着门边,没跨两步就到了靠墙的座位。 好在前面的陈阳不知道一下课上哪里疯去了,没能及时看见他一瘸一拐的惨样。 沈离跟着走过去,视线往他掩盖在桌子底下的膝盖瞧,“不用去医务室吗?处理一下。” “用不着。”他懒洋洋地靠上椅子,无所谓的模样。 沈离也不劝他,自顾自坐下,“那我晚上是不会把你扶下楼的。” 陆长鹤征了半秒,蓦地回神,抓住她的椅背,整个人朝她那边倾斜过去,眸中泛起似有若无的雾气,“你真以为我没你不行?” 沈离波澜不惊,看都不看他,虽然主要原因是不敢,“那随你。” “……” 空气凝固很久。 陆长鹤保持着这个姿势,胳膊抓得有些酸了都没意识到,他试探着寻到她的目光,抱有一点点期望似的,“就这样?” 沈离:“?” “虚情假意。”陆长鹤退回到自己位置上,甩了甩发酸的手臂,睨了她一眼,“你就不会再劝劝我?” 沈离:“……” “去医务室也不是不行。”陆长鹤下定决心般拍上沈离的肩膀,满眼自信,“你扶我去。” “那算了。”她只是好意提醒罢了,实际上他的死活,干她什么事。 沈离连人带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让他抓上来的手扑了个空。 陆长鹤憋了一口气,一本正经指责道:“你这倒霉蛋还没点良心,要不是本来就有旧伤,我也不会摔,那旧伤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怎么来的?” “……” 十五分钟后,快要下班的校医几乎是垂死病中惊坐起接了陆长鹤这一单。 本来还以为能悠闲着等下班,没想到还有人临到放学前还能折腾进医务室。 “大晚上的,你干什么能搞成这样?”校医一脸探究意味,手上还在给陆长鹤的膝盖做消毒处理。 沈离欲开口解释:“他爬——” “跑步被人撞了下,摔了。”陆长鹤及时打断,他要面子得很,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丢脸这件事,他要保证没有第三个人能知道。 校医禁不住笑:“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大晚上还跑步,下回可小心点,之前就有伤过吧?好在这次只是皮外伤,外加牵动了一下旧伤,没什么大事,近期避免一下剧烈运动,养几天就好了。” 沈离坐在邻床无话可说,忍了一会儿,终于是坐不住站起了身,“我要回去了,有些习题没做完,我们来医务室也没有提前跟老师交代,你需要人的话,我一会儿帮你把陈阳叫过来。” 其实差那么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怎么样,但沈离就是不太想待在这里,如果不是他一次又一次招惹上来,沈离只会离他远远的。 他没有挽留,看着她打完招呼背身头也不转地走出去,她每次刻意的疏离都写在脸上,而他在较劲的也从来不是她这个人,而是这份让他感到不舒服的疏离。 但仔细想想,陆长鹤自己也想不出一个必须要较劲的理由。 陈阳的动作就快多了,沈离前脚走了没一会儿,陆长鹤刚好包扎完之后,他后脚就刚好赶到。 抱着陆长鹤就是一顿夸张的哭丧,不知道的以为谁在医务室嘎掉了,他打从心底觉得,假是有点假,真情却比某个转头就走的人真多了。 “差不多得了,扶我回去。”陆长鹤一把推开他,故作嫌弃地拍了拍他刚刚蹭上来那块儿地方。 陈阳老母亲操碎了心,“你下回有什么事打个电话给我不就好了,看你这给摔的,后墙本来就那么高,啊虽然对你的身高来讲可能友好一点,但是——” “等会儿。”陆长鹤一下抓住了重点,“你说什么?什么后墙?” 陈阳恍惚了:“难道你不是爬墙摔了吗?沈离是这样跟我说的啊。” “……” “妈的。” 沈离这个大漏勺。 “那倒霉蛋怎么什么都说。”陆长鹤恨的咬牙切齿,上一次那么生气还是开着爱车兜风,半路因为那个倒霉蛋站马路中央发呆,一下给他车干报废了不说人也差点干没,他气得无法用言语表述。 不过当时脑袋撞晕,下车的时候就有点神志不清,又看见了马路中央那个罪魁祸首,当时一下情绪上来,凶狠得要命。 现在呢,对着沈离那张随时都能哭出来一副我见犹怜的脸,假装凶着逗逗还行,但还跟那会儿一样真凶狠起来,很难想象,他觉得会搞得很像他在欺负小孩儿,还是有点难办的。 憋屈了一会儿,陆长鹤尝试自我安慰,开始觉得,他可以努力一下不让第四个人知道。 安慰过后,他又冷不丁瞪了陈阳一眼,警告道:“这事烂在肚子里,再有人知道我要你狗命。” “这个……”陈阳支支吾吾的,说不全一句话。 陆长鹤懒得思考他怎么回事,脑筋一拐,话锋一转:“还有件事,那个倒霉蛋……是不早恋了。” 陈阳听懵了:“谁啊?沈离?不能吧。” 他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这不是刚好被我撞见了。” 比起懵逼,陈阳更激动于八卦:“什么情况?和谁啊?” 陆长鹤瞥了一眼后面在忙的校医,抓着陈阳的肩膀站起身,引着他朝外边走,一直到门口,才凑近他耳朵边上:“就那个跟我们在食堂吃饭的,长得很像窝窝头的男生。” 春风渡 很新颖的称呼。 陈阳哽塞了一会儿,仔细一想好像真有那么点像,逐渐发现自己的思想跑偏了,认真问他:“阁下何以见得?沈离平时好像就是个学习机器,我都没见她还有比学习更上心的事了。” “你耳背啊,我不是说了回来撞见她跟窝窝头了。”陆长鹤努力回想了刚才的场面,如临其境地描述起来,“夜黑风高,孤男寡女,还专挑那么暗的地方。” 陈阳满眼震惊:“他们亲上了?” “没有。” “那他们抱上了?” “没有。” “牵手了?” “也没有。” “……”陈阳就差把无语两个字写在脑门上,“陆哥,你谈过恋爱没?” 陆长鹤陷入了沉思,回想一通,他好像确实没有很真切去谈过一次恋爱。 罗森总会带他去各种酒会场合,也有很多漂亮的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他是很欣赏美丽的事物,包括女人,但不至于真心去想和她们深入交往。 他可以为了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对他来说不过是和花钱看风景一个意思,罗森有时候也会嫌他这样太无趣,在他酒醉时故意给他塞过一个姑娘。 记得当时是在ktv的包厢里,灯红酒绿下,他领子半敞,思绪已经混乱地云里雾里,模糊间还能感觉到一股浓厚的香水味贴的很近,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蹭来摸去,一直摸到他腰间的车钥匙,那是他哥哥刚送他的帕加尼Huayra。 一下跟打了鸡血似的清醒过来,抓贼一样抓住那个女人摸在他车钥匙上的手,一句“你打我车主意?”完美凝固了整个包厢的气氛,把人家姑娘难堪得头也不回逃出包厢。 “关你屁事。”陆长鹤停止思考,谈恋爱他确实没有什么实践经验,但他坚决认为,他只是不想谈,并不是他不会谈,不擅长谈,整天被拉到烟花柳巷里混,出去说不会谈恋爱,说出来都闹笑话。 他绝不允许这种掉面子的事情发生。 “……”陈阳放弃追问,想起某件还没来得及叙述的事情,喉咙不禁上下滚动一遭,难以启齿道,“不过……沈离跟没跟窝窝头谈恋爱我不知道,但陆哥你这件事情……恐怕不止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什么事?”陆长鹤猛的一下严肃,“爬墙?” 陈阳皮笑肉不笑缓解尴尬,“沈离跟我说的时候,班主任也在旁边,整个教室都安静了,没人听不见,最后班主任杀鸡儆猴,觉得你不上课就算了,还爬那么高的墙,不把自己的人身安全放在眼里,实在太过恶劣,让你等会儿去办公室接受批评教育,明天再交一份检讨上去。” “……” 一瞬间,犹如晴天霹雳。 还是五雷轰顶那种。 “妈的。” “个死倒霉蛋。”急促的呼吸难以平复,眼睛里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陆长鹤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 这下也没必要努力不让第几个人知道了,一闹全知道了。 老师那边他反倒不那么放在心上,因为他心思从没在学习上,三天两头旷课是常事,一个学期都不知道有没有一个月是在学校度过的,最开始那段时间学校有反应过家里,但碍于陆家本身就是股东,而且他们自家儿子自甘堕落,也放任不管,学校也放弃他了,当他可有可无。 从那以后,十六班的老师对待他也是一样的方式,该说的会说,听不听全看他自己,旷课就更别说了,就当班里没这个人,也不会去联系陆家,人家股东面子摆在那里,三番四次因为儿子丢了脸面未免难看,校董会的人也不是傻子,很多事情,几乎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陆长鹤不是触犯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小惩大诫就好,其余一律都不用通报陆家。 所以,他更气的是面子掉了一地。 他憋闷得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还硬撑着自己一瘸一拐去了教师办公室。 前一秒他还抱着无所谓,反正几句话就没了的心情进去,一听到“明天在全校人面前念检讨词”,整个人都坐不住了。 “不可能。”陆长鹤态度坚决,“你把我剐了我也不能念那玩意儿。” 还是当着全校人的人面前,他以后都得低头走路不成。 事情果真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问题最大的地方,对于校方来说,不是他爬墙,也不是他旷课,而是他摔了。 之前严重的有人摔出脑震荡,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导致学校专门把墙拆了重修,修高了很多,基本上都没人能爬的上去,谁想到还有陆长鹤这个糟心玩意儿,他还算幸运了,居然只是有点擦伤。 他这一摔,校长都要跟着心跳漏半拍,他在外边被车撞死了都无所谓,但要是在学校出了事,且不说舆论问题,光是他背后的陆家就能压死人。 “我跟校长反映之后,是他下达的命令,他说必须要让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班主任提及次,还特别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还给了你两个选项。” 陆长鹤默默又坐了回去,“什么选项?” “要么写份检讨明天早操结束之后,在全校面前念稿自检反省。” “……” “要么写份检讨交给广播室,让播音员帮你念,连续播三天午休课间。” “……” 呵,不过是凌迟和一枪毙命的区别。 陆长鹤试图钻空子:“那我要是不写呢?” 班主任假情假意笑了笑,仿佛早有预料,“那就更好办了,我们这边会找人生动形象地描写一下你的故事,然后连续广播一周的午休课间。” “……” 他才真真切切意识到,并不是老师们没有办法管,只是不想管一个烂人,但他要是真去触及一些严重的底线,他们有的是办法惩戒。 恰时后边有人敲了两下办公室门,两人视线一齐看过去,敞开的门扉处,女孩乖巧模样站的笔直,怀里是双臂环抱着的资料书。 陆长鹤心里的火一下就窜了上来,看她的眼神好似隔了血海深仇。 “沈离?过来有什么事吗?”看见她,班主任的神色都放松许多,满眼欣慰。 沈离只是匆匆扫了坐在旁边的陆长鹤,随后就开始避免和他目光交汇,她心里清楚的很,陆长鹤能出现在这里,和她脱离不了干系。 估计这会儿,姓陆的恨不得弄死她。 她深吸一口气,掩盖身心的不自然,“我来把资料书还给您,谢谢老师能给我参考学习。” “你愿意学,我还高兴呢,像你这么有天赋的孩子,待在我们十六班都屈才了,等开学考之后,能爬多高就爬多高去。”班主任听她说话的乐开了花,哪有刚才训陆长鹤一点儿的气势,转眼又看见那个吊儿郎当坐着看戏似的人,实在不想再生气,直接下逐客令,“陆同学还有什么疑问吗?没有的话就回去吧。” 陆长鹤突然被cue,反应还没那么快,体会一下这话好像是在赶他走,不对,就是在赶他走,“……行,那我走。” 大丈夫能屈能伸,陆长鹤撑起身,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散漫气儿一点没少,慢悠悠从沈离旁边路过,视线盯死了她,夹杂着丝丝危险的警告。 沈离也只是简单跟班主任交涉两句,听了一些励志加油打气的话,就开口道别了。 一只脚才踏出办公室,左侧一道醒目的人影在余光里闪现出来。 那一刻沈离很想把脚再收回去。 但明显靠着墙壁的那人也注意到了她。 “好学生受完夸奖出来了?” 他话里的傲慢与不屑,沈离最是熟悉了,因此比较无感,也没有搭理他,旁若无人似的往另一边教室的方向走。 谁想他马上就紧跟上来,和她前进的步子保持一致,明明还在隐隐作痛,还死要面子强撑着让自己走路的姿势跟常人无异,“沈同学,你够狠啊。” “我又没干什么。”沈离微微低着脑袋,和他的身高体型一比,光看着就一股浓浓的压迫感,随后她视线往下,调侃道,“你的脚倒是好的挺快。” “废话,我身体素质不要太强,就摔那么一下能奈我何,不过有一说一……”陆长鹤直入主题,“检讨你帮我写。” 沈离终于抬头看她,凑得比较近,她再一次真切体会到了自己和陆长鹤的身高差距,她语气质问:“为什么?” 陆长鹤气得不想回忆,“要不是你,我至于吗?你怎么这么——” 晦气。 不吉利。 讨人厌。 都是一些很普通的,骂人的词,但联合一下沈离的身世,这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陆长鹤内心挣扎半天,还是放弃了,“反正你的锅。” “好。”沈离爽快应下,没什么情绪波动,“我写。” 就这么……答应了? 陆长鹤脑筋还没转过弯来,他一堆屁话还没有发挥空间,就被答应得那么突然。 应下之后,沈离像急于摆脱瘟神一边加快了脚步,一直到领先他一段路后才慢下步子。 在后面那人还在回味她为何答应那么干脆时,她半途又冷不丁转过身来,往日总是冷冰冰的,乖巧纯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温度,嘴角似乎还牵着似有若无的笑。 “你别后悔就行。” 春风渡 出于某种莫名而来的信任,沈离答应他之后,直到第二天早操前,陆长鹤都没有过问。 整队时,现场一片嘈杂混乱,学生们成群结伴,零零散散,在本就声音很大的预备乐下,更显得没有秩序。 沈离对自己的位置定位清晰,早早就站直了,和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陆长鹤来得偏晚,快开始了才跟陈阳两个人好整以暇地走过来,他一如既往地双手插兜,走路带风,散漫又带着漠视一切的高傲感,看上去那条前一天还要死要活要她扶的伤腿已经丝毫不影响他装逼了。 刚好在路过沈离时,目光偏移,刻意停下步子,顶着周围一些意味深长的目光,陆长鹤朝她歪着脑袋低下,垂着眼睑打量她。 没等他开口,沈离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一句话给他堵回去:“等你上去之前给你。” 顺带把脸一侧,避开他直勾勾的注视。 陆长鹤抿着唇,哼笑声很轻,往后排走过去。 “陆哥,你等会儿真要上去吗?”陈阳凑过来,笑得有点贱兮兮,幸灾乐祸似的。 陆长鹤没好气睨他一眼:“要不然你替我上去?” “倒也没那个本事。”陈阳尴尬笑笑,赶紧回到自己的队列。 该来的总归会来,早操一结束,校长就挺着一步一晃的啤酒肚,拿着话筒站上了升旗台。 在场的全体师生都不知何意,议论声在校长拍着话筒试音时才一致安静下来。 “就讲一件事啊,想必各位同学和老师都知道,立德从开学起就三令五申,一再强调校规校纪的重要性,可就是有那么些学生,视若无物,一犯再犯,甚至不把自己的人身安全放在眼里!” “高三理科B16班的陆长鹤同学,违反学校规定,摸黑翻墙,不慎摔落!恶劣至极!诸如此类的事件,学校已经不止发生过一起,因此还把后门围墙修高了一大截,为的就是防止有些顽皮的学生再有人身安全。”校长越说越激动,半途还不忘停下来喘口气,咽咽口水缓解舌干,“可偏偏有陆同学这样的天生反骨!好歹只是小伤,万一出了大事,这个责任谁来担?” “今天把各位留下来,就是想以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作为警告!谁以后还敢做这种危险行为,一律按校规制度处罚!” “下面让高三理科B16班的陆长鹤同学上台,以此为戒,公开检讨!” 在去世和反复去世之间,陆长鹤选择了更快的去世。 让人唏嘘的是他一点也不像是去认错的,散步似的悠闲着走过去,更像去领什么奖章。 在走过沈离身边时,他放慢了步子,心有灵犀般,他不动声色朝她那边伸过去手掌,掌心间马上被塞进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张,两人的动作流畅到几乎没什么人发现。 最后一段路他才跨着大步走上了站台,神情自若地接过校长手里的话筒,漫不经心摊开纸张,里面的字迹工整,没有一处涂改,清晰得一目了然,对比他那些自己认起来看着都费劲的狗爬字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对着麦清了清嗓,自信到连内容都不看一遍就开始从头逐渐念起,“尊敬的各位老师,同学们好,我是高三理科B16班的陆长鹤。” “作为一名立德附中的学生,遵守校规校纪是一项基本的义务,而我并没有做到。” “我不应该光有个子不长脑……子?” 所谓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边追,他甚至念的时候都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话念全了。 底下一片鸦默雀静,死亡凝固了好些时候,哗然振起,笑声不断。 陆长鹤好似当场石化,不会做表情,也不会动了。 直到上一句,词条都没有半点差池,他天真的以为沈离是可信的,但现在,陆长鹤终于意识到了她昨天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视线穿过层层人浪,他眼底的情绪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难堪,亦或者更复杂的,他直直望向了那个人群里一眼出挑的漂亮面孔。 只见她微微垂着脑袋,嘴角上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陆长鹤才发现她笑起来好像是有梨涡的,可爱俏皮中又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矜持。 笑容是在和他目光交汇的一瞬收回的,沈离略微有点心虚,她觉得陆长鹤看她的眼神就仿佛在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你、真、他、妈、的、行”,但还是莫名的好笑。 本来只是想逗逗他,谁知道他当真蠢的过了头,说念就念。 “念呀。”校长见他停顿,不由催促,“你怎么不念了?” 陆长鹤勉强维持了一下面部表情,马上擦亮双眼,剩下的每一行都提前看过才念出口。 …… “因此我深刻得反省自己,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同时也会积极配合,改正错误。 ” 所以一直到收尾,也只有那一句有问题,还给他踩着了,陆长鹤都无奈到不知道怪自己蠢的好笑,还是怪沈离胆大包天,可恨至极。 不过他一向能怪别人的事情绝不内耗自己,这个问题并没有纠结多久。 忍辱负重等到收场,底下的人群一哄而散,即使是混在人堆里,陆长鹤也一下子眼尖锁定了沈离。 还没先追上她,就见着隔壁班那个窝窝头屁颠屁颠朝她跑过来,陆长鹤隔着一段距离,听不见他们又说了什么话,只知道不一会儿两个人就并肩着往另一边走。 那是小树林的方向,也是学校出了名的约会圣地,虽然陆长鹤不是个经常在学校待的人,偶尔这些不入流的事情也能听到几句。 这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事情一下子就变得有趣了,陆长鹤觉得,要是真能抓住沈离这个把柄,以后她还敢这么猖狂地耍他? 机不可失,刻不容缓,陆长鹤马上就兴致上来看热闹似的混在人流里,暗暗跟着那两人。 忽然一下肩膀被人猛的一拍,陈阳那副笑得脸都憋红了的嘴脸闪到他眼前,连连感叹:“陆哥,真男人!太狠了,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滚蛋。”一提起来陆长鹤就怒火中烧,近期都别想再学校抬头做人,泄愤般推开陈阳,“别耽误我捉奸。” 闻到了八卦的味道,陈阳更起劲了:“捉奸?谁跟谁的奸情?” “关你屁事。”陆长鹤忍着没揍他,身为一个忠诚的朋友兼小弟,这玩意反了才敢对他贴脸开大,“要笑滚别的地方笑去,别跟着我。” 说罢加快了步子,直接把陈阳甩在后头。 “你真生气了?我不笑还不行吗?”陈阳试图挽留,对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又喊又叫。 “陆哥?” “陆哥哎——” 挽留失败。 课间的时候在小树林这一块确实相对安静,沈离一路跟着程思文往里走,她没有来过这里,只是在他又过来找她时说要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要不是被陆长鹤半途插足,或许上回就能说明白了。 “就在这里吧,不用太进去了,待会儿还要回教室。”沈离在他身后停下来,双手怎么放都不太自然,最后干脆都别在了身后。 天气比较好的时候这里倒是个不错的阴凉地,风向也刚刚好拂着人的发丝过,多多少少让人心境平静了些。 程思文转过身,保持着和她隔着一段距离,和沈离总看到的,他的样子一样,抬手挠着后颈,这好像是他缓解情绪的一种方式。 “你……还在为我所困扰吗?”程思文说着有些愧疚,“其实没必要的,被喜欢的人,是不需要为追求者的心意所感到负担的,你不需要给予任何回应,也不用放在心上。” 其实沈离的样貌,能招来的追求者并不少,她并不会每一个都去花时间讲明白,但她打心底会去尊重每一份真诚。 而像程思文这种的,她只觉得是自己态度不够坚决,而不是追求者多么依依不舍,她深知这种事情如果有一方不情愿,那么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很心累的事情。 之所以这样,沈离才想和他专门说清楚,她组织了很多语言,最后还不如临场发挥,“谢谢你喜欢我,也谢谢你的勇敢,你是个很真诚的男孩子,但很抱歉,我没有办法给到你回应,但那绝不是因为你的问题。” 她并不想因为自己的拒绝而让他感到难堪,说的话也掂量着来。 “虽然你看起来有些腼腆,但是你当众把心意袒露出来的时候,真的很勇敢,我很钦佩你这份心意,我觉得被你喜欢是件很荣幸的事,但我志不在此,我真怕耽误你这颗诚心。” 他眼波流转中,牵系着几分讶异,也许是这种温柔至极的拒绝方式太过触动人心,他竟半个字也讲不出口,只是呆呆的,看着她,听着她把话讲完。 她的声音似清风一般温柔,以真诚对待真诚,“我认为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但在高三这个阶段,我更想祝你学业一切顺利,前程似锦。” “……” 周围静得只剩下风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呼吸重了起来,“谢谢你,你让我觉得,喜欢你也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 “所以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沈离后退一步,礼貌地朝他低了低头,“我要先回去了。” 就在她刚把脑袋抬起时,身后多出了一道脚步声,隐隐约约,停至不远处。 “呀,未成年,不可以早恋哦。” 她闻声转头。 地上的树影婆娑,光影穿透下来,斑驳晃荡,阳光的色块打在少年身上每一个棱角,像是一种别具一格的装饰品。 第88章 共黎明·番外 “我扔了。”陆长鹤缓缓起身,环臂站在其身侧,面色从容,“也劝你回去转告一下你妹,别太执着我,没结果。” “你!”那人狼狈地爬起来,气红了脸,“我妹怎么看得上你这种货色?!” “我哪种?”他浓眉一挑,兴致上来,“我要钱有钱要颜有颜,喜欢我不是人之常情吗?” “……”忒不要脸。 “东西是我扔的,打你也打过了,这件事跟我,还有后面那个倒霉蛋,没有任何关系了。”陆长鹤说着还特意指了指沈离,生怕他不理解似的。 一下给人干懵逼了。 打什么? 谁打过了? 谁打谁啊倒是。 陆长鹤掐准了他怕什么,“至于谁贴的公告栏,你想讨个公道,就继续去当你的名侦探柯南,再把她逮过来欺负,我给你脑袋上拔得一根不剩。” “……”妈的有变态。 恶狠狠地说出拔头发这种威胁的话,怎么看都有点好笑,但偏偏陆长鹤不那么觉得。 带头的都蔫了气,剩下几个更不敢再招惹,眼睁睁看着陆长鹤潇洒转头把人带走。 一直走出到路灯下,陆长鹤可以借助光线看到沈离额头上磕红肿的一块儿,眉梢肉眼可见地皱了一下,神情也有些不悦。 “还伤哪了?”他敛眸,神色稍沉。 沈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抬起的头又马上低下去,“一些擦伤而已。” 他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她微微颤抖的睫羽,刚哭过的眼尾泛着红晕,像打了腮红似的,越发像只我见犹怜的兔子。 小兔子受欺负了,就是这样的吧。 陆长鹤轻咳一声,马上别过脸转移注意力,“先上车吧。” “嗯。” 沈离的头发稍微有点凌乱,没来得及整理,一上车就被司机眼尖看个正着。 逮着她就问:“沈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忙去整理仪容,顺带用刘海盖住了那部分红肿,挤出笑应付道:“啊……没什么事,不好意思耽误了一会儿时间。” 司机松口气,“这个不打紧,你没事就行,那我们现在直接回家里,换好衣服我再送你们去宴会。” “不去了。” “啊……啊?” 陆长鹤重述一遍:“我说不去了,我家里那边我去交代,找个附近的药店停车。” 沈离马上就领会了他是什么意思,虽然心里还是讶异和感激的,但她不希望因为她而耽误到别人什么事,忙拒道:“不用,直接回去吧,但是宴会我就不去了。” 这下陷入两难的是司机,他的责任只是完成家主那边的嘱托把他们带到宴会上,可这边要么不去了,要么只去一个,他倒变得两边都不是人。 但陆长鹤态度强硬,“去药店。” 司机也不好违背,往最近的药店方向开过去。 沈离还在试图劝说他:“其实家里应该也有医药箱。” “这里回去起码二十来分钟,不及时处理的话就痊愈了。”他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 沈离说不过他,缩在后座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不过五分钟就到了药店门口,等他们都下了车,司机才从窗口探出脑袋:“这里不能停车,我先去找个车位,一会儿到这里等你们。” “嗯好。” 沈离回应点头,侧身恰好撞上陆长鹤盯着她的目光,一下直了身子,被他盯得浑身不自然。 “手,膝盖,额头。”陆长鹤将她上下打量,把肉眼可见的伤处都叙述一遍,“还有哪?” 沈离摇头:“没有了。” 陆长鹤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走两步我看看,刚你上车的时候忘记注意了。” 沈离脸上不情愿,犹豫片刻还是撑着身子举步维艰了两步,膝盖骨摔得不轻,为了保护身体其他部位的损伤,在被狠狠摔到地上时,她用于支撑的所有都倾注在手掌和膝盖上了。 走到她面前后,陆长鹤很自然地朝她伸过去一条胳膊,示意她抓着走。 谁想到沈离根本没有抓上去的意思,眼神抗议了一会儿见陆长鹤愚钝没有明白过来,干脆开口:“不用,我自己走就可以。” 陆长鹤征征放下手臂,神情凝滞会儿,突然哼笑一声,“刚刚是我帮了你,你很嫌弃我吗?” 沈离是真没想到他会往那方面想,瞪大眼睛想解释:“没——” 说时迟那时快,陆长鹤压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两只胳膊都绕了上来,抱棉娃娃一般轻松打横抱起,甚至真当作什么玩偶似的在手里颠了两下重量。 他盯着她,嘴角轻扯,嗤笑道:“不愿意搭着我,那我就抱你,看你回去洗几遍澡,还嫌弃我。” 沈离十张嘴都不如他一张嘴,慌忙挣扎起来:“我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在外的环境更让她难以启齿,来来往往的每一个可能在看他们人让她觉得脸面丢尽。 “这里都是人!”沈离第一次情绪那么不受控制,她用力拍打着陆长鹤的肩膀,丝毫不减退他想抱着她进药店的步子。 急得又要潸然泪下,声调都拉高了好几个分贝。 “陆长鹤!”她开始哀求,“你先给我放下来好不好?” 毫无反应。 “陆长鹤!” 任打任喊,怎么折腾都没用。 沈离着急了,索性盯准了他锁骨那一块,张牙就咬上去,下了狠劲,明显能感觉到齿尖深陷进去。 “嗷——”他这会儿是真吃痛了,眼睛都疼得充血,不得已终于把她放下来。 那一块被咬过的地方,齿痕分明,红了一片,还有明显的淤青,这是真一点也不留余地。 妈的。 兔子会咬人了。 “你真够狠啊。”陆长鹤小幅度喘息着,瞥了一眼锁骨处那一抹清晰可见的牙印。 咬什么地方不好,偏挑些衣服都遮不住的地儿。 沈离情绪上来干什么都不听使唤,只管一根筋挣脱开来,下嘴也没轻没重,看见那个咬伤,她悔恨地想还不如不挣扎,“对、对不起……” 说到底还是陆长鹤帮了她,她居然以怨报德,简直太不应该了。 “这下好了,咱俩都得上药。”他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反而展眉舒颜,漆黑的瞳孔里,盛着不明显的笑意。 最后还是陆长鹤一个人进药店,准备拿一些简单的消毒药品。 把沈离留在药店门口的椅子上发呆,她比较喜欢观望一些静物出神,比方说夜晚,不过今夜的星星不多。 她盯了好些时候才能看清楚几颗闪烁,出神之际,脚边有什么东西蹭了她一下。 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那种感觉越来越频繁清晰,沈离低下头去看,是一只瘦弱的小狸猫,正眼巴巴地望着她,眼睛里满是纯白无瑕。 沈离不太明白,她并没有在吃什么东西,为什么能引来这么个小东西。 “哎哟——” 药店老板惊叫一声连忙跑出来,抱走了沈离脚边的小狸猫,陪笑道歉,“实在不好意思,这猫吓着你了吧。” 沈离否认:“没有,它很可爱。” “长得像你一样蠢吗?”陆长鹤也紧随其后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塑料袋装的瓶瓶罐罐。 药店老板见他们没有生气才算安心,还耐心跟他们解释起了缘由,“这猫也是只可怜的娃,被人遗弃在路边的,我给捡回来了,放家里没人养,放店里它又怕生,戒备心也很强,总是窜出来,吓到店里的客人,我打算这两天找不到合适的下家,就把它送去宠物店了。” 听完那段话之后,沈离心里莫名泛起丝丝苦涩,它是被遗弃了,后来遇到的家庭,也没有办法容纳它。 眼里的光也渐渐暗淡下去。 “怕生?”陆长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怕生还黏她黏得跟亲妈似的。” “我也奇怪啊。”药店老板看着沈离的眼睛都亮了,“它平常可没少凶人。” 陆长鹤接着应和,视线盯住沈离:“我就说,它长得像你,也只跟你亲近。” 沈离:“……” “我看你们有缘呐,要不要考虑把它接走?”或许是急于找到下家,店老板见他们一唱一和,话里话外都是友善的话,趁机赶紧推一把火,没准就成了。 沈离却连忙拒绝,摆摆手:“这就算了,大叔,我们是学生,养不了小宠物的。” “口是心非。”陆长鹤看穿般睨了她一眼,转头去跟老板说,“老板这只猫给我们养吧,我家里有钱,它过来就是享清福。” 好吧,这下小狸猫都知道他家里有钱了。 老板听到这才展颜笑出来:“啊……那太好了,这两天我还一直在物色好人家,都说这猫养不熟。” “不会啊,我看它很想跟那个倒霉蛋走。”陆长鹤很真诚地比划了一下一人一猫,“这样我每天就可以看到两个倒霉蛋了。” “陆长鹤。”沈离终于没忍住开口,“你真的很无聊。” “我以为你不会跟我说话呢。”陆长鹤跟计谋得逞似的,笑得更开怀了,走之前还不忘从老板手里把猫接走,“那这猫我们就拿走了啊。” 就来买个药,还顺便带了只猫回去,沈离心里还是有点忧虑。 万一柳姨不喜欢猫怎么办,他们就那么搞一只过来,惹人不快就不好了。 “你确定柳姨不会生气吗?突然带只猫回去,万一她不喜欢呢。”沈离一边跟着他走到长椅边坐下,一边嘴上还在各种担忧。 陆长鹤仍旧神色从容,若无其事一般,“我平常对这些小玩意都不感兴趣,我要是想养只猫回去,她都得夸我有爱心。” 沈离不忍拆穿:“她是希望你多攒点功德吧。” 陆长鹤微征,突然偏过脸严肃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沈离肉眼可见地表情凝固到尴尬,“没……没什么。” 好在陆长鹤没在细究下去,捧着小猫各种撸,惊奇的是那猫也没有一点反抗,乖得不得了。 怕生倒是也没看出来一点,可能……小狸猫也很喜欢陆长鹤呢。 “小可怜。”陆长鹤低着脑袋,掌心在小猫脑袋上轻揉地抚弄,声音也亲和了很多,“你也没有人要吗?” 也。 沈离神情僵住,她并不想深思这句话,但思绪好像不受控制,任她视线只往陆长鹤脸上看,看他几乎从未流露出来过的深情与温柔。 这是沈离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陆长鹤。 他说:“那只能我勉强要你了。” “……” 就那一眼,沈离好像陷在那句话里了,半天挪不开目光,尽管她深知那话不是对她说的,但她的处境,她的人生,真的很需要这样一句话。 共享也好,偷偷蹭一下也够了。 “那么出神干什么?”陆长鹤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上了她的眼神,见她完全不在状态,“我知道我很帅。” “……” 陆长鹤很懂怎么打破幻想。 “行了,搞快点,”陆长鹤终于舍得两只手从小猫身上抽离,去拿袋子里的药。 挑了瓶碘伏,粗略地用棉签沾上两下,朝沈离伸了过去。 沈离以为他是递过来的,于是很自然地伸手去接,措不及防被他反抓住了手腕,强制摊开掌心。 冰凉的药液没有任何技巧地涂抹在她掌心,偶尔会因为他控制不好力道的瞬间疼得想抽回手,奈何他强势得要命,给不了她一点动弹的机会。 恰好此时,陆长鹤兜里的电话跟救命符般打了过来,他终于肯放过自己的技术也放过了沈离的手,把药跟袋子一并递给沈离:“自己随便抹点吧,袋子里还有创可贴和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你看着用。” 说完才去抽出手机,一看是视频通话,来电人还是柳雁,他恨不得两眼一闭晕死过去。 任由它响了一会儿,意志还是坚强地战胜了意识,陆长鹤才大着胆子接起视频。 “陆长鹤,你怎么回事啊,几点了怎么还没到,一会儿宴会都散了。”意料之中的问责。 陆长鹤还注意到了柳雁身后的背景,是临时去的洗手间,恐怕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挥一下嗓子。 他谨慎回答,生怕踩到雷点,他妈平生最讨厌的当属不守时榜上有一席之地,“路上出了点意外。” “你能有什么意外?”柳雁满脸不信,讲他看了个自信,瞳孔忽地骤缩,似是注意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等会儿,你锁骨那是什么东西?” 陆长鹤:“……” 沈离:“……” 两人都神一般地沉默了。 陆长鹤语塞哽住,真没想到什么很好的说辞,沈离更是不知所措,抹药的手顿在半空,尴尬之色显露出来。 “咬痕?!”柳雁先爆了脾气,“陆长鹤你胆子真大啊,不学无术就算了,你还花天酒地找女人?!你屁大点年龄什么都敢干啊!” “是我。” 声音的淡然中又有股强作镇定的感觉,沈离突然凑到镜头前,把陆长鹤都惊得往旁边偏了偏。 她只露了半边脸,耳根出有很明显的红,估计内心建设做了不少,分明脸皮薄的很,却还是毅然决然凑过来,只是不想因为自己害得他被误会。 硬着头皮说:“我咬的。” 共黎明·番外 或许。 文静向的女孩子, 就会比较喜欢文艺点的东西。 陆长鹤一直这样觉得,早几年给远在天边那人准备礼物时,大多是托人竞拍什么古玩物件,具体是什么, 看各大顶级排行那段时间展出的拍品, 择优挑选不大不小,摆着能看的物件竞下来。 后来他也觉着这样过于无趣, 才想起来手工雕艺。 也不能说是他想起来的, 是他哥跟他闲唠时漏了个嘴风, 说他对象做玉雕活的。 陆长鹤兴致一下就上来了,费尽心思组了个饭局见到这位嫂子,旁敲侧击一步步说服她亲授自己玉雕活计。 基础活学了一个周,都在工作闲余时打鱼晒网整出来的水平。 很烂。 真给他好料子开始做,基本上每次都要芙妮把料子处理好给他,然后再进行雕刻。 雕得也烂, 通常第一道工序就废了。 但他从不言弃, 第二天还会屁颠屁颠跑到他嫂子工作室折腾。 “一些裂口跟杂色我都帮你处理好了。”听得出芙妮已经很失望了,不知是第几回陪他捯饬,基本不抱希望, 但递给他之后还会嘱咐, “你画完详细图用平棒把外边缘多余的料子磨掉,一定要小心,别再出错了。” 他偏要雕小兔子, 那东西需要的料子得厚,做出来才漂亮,又不要那么大,更需要雕工精细, 给他有够学的。 工作室后边搭了块儿小院子,种种花草树木,初春时候,风中带点瑟寒,出个太阳什么的,陆砚安给芙妮买的小躺椅就派上用场了。 软垫上一靠,盖上小毯子,晒着太阳别提多舒服,时不时就弓起身看看旁边努力的大小伙。 陆长鹤搁一边挑了条矮凳坐,前边摆的檀木桌上工具准备齐全,自信满满又要开干。 “给你选的这些小片料,种水跟质地都是上等的,你浪费的都是钱啊。” 陆长鹤被一说更没什么信心,“别唠叨我了,大不了给你报销。” “一家人谈钱不钱的。” 话是这样说,自家人她倒没觉得多肉疼,闲散躺靠椅上,随口那么一讲。 芙妮撑起半身,毯子滑下来,怪声道:“我就是看你这么坚持,图什么呢?有这钱上外边买一个多好。” 他脊背弓挺,每一次都当最后一次认真做,认认真真给学了无数遍的小兔子画出形状,顺嘴接话:“送人的。” “送谁啊?心上人?”芙妮挺来劲,双腿交拢着,认真跟他钻研这个问题。 没问出所以然,陆长鹤开始了他接下去的操作,平棒的转速已经超出了这个料子能承受的。 芙妮看急眼,伸手欲制止:“哎呦你转速不要那么大,料子小,慢慢地精雕细琢。” 指导他调回正常的转速又盯着他往玉上下手,沿着边边角角把它磨出棱角。 这一步耗时就很长了,磨完,一吹,有股大功告成的气势,“差不多了,下一步。” 好歹是比前几次好些。 芙妮从椅子上下来,蹲在檀木桌对面,近距离盯他手工,“换三角钩钉,勾下形体线,沿着你画的线条勾。” 陆长鹤边点头边照做。 一顿下来,还没出什么不可换回的大问题。 “哎——对,这里再勾一刀,完美!” 其实并没有多完美,只是相较比之前好些,芙妮刻意口嗨来激励他,“后背再画图,给它小尾巴画出来呀。” 陆长鹤勾着后背线呢,闻此一顿,“尾巴?” “打个圈儿啊笨蛋。” “噢噢。” 瞬间秒懂,画了个小圆圈当兔兔尾巴。 重复着工序把兔子背面也雕琢完成,半途总一惊一乍好像雕坏了,最后雕出来也只是像个样子。 算不得多好,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大功告成!”小兔子被高举在阳光下,冰透的玉体沾上暖阳光泽,熠熠生辉,陆长鹤摇头自叹,“我简直是个天才。” “嗯……还行吧。”芙妮不想打击他自信心,比起这个她还是好奇送什么人让他这么坚持不懈,“你还没告诉我,送谁的呀?这么细心?男的女的?” “你是不是好奇心太盛了?”陆长鹤背了个身观赏那小玩意。 芙妮一闻味道就不对劲,“你看上哪个姑娘了不可说?你哥知不知道?你哥要知道我问他去也行。” 他轻声否认,“没有。” 没有看上哪个姑娘。 一直都是那个姑娘。 哐啷—— 响声阵阵,搁置墙角的什么东西被打翻。 两道视线一齐看过去。 后院围墙算高的,那只猫还是能攀爬上去,然后垂直跳下来,沿着墙角活动。 “啧,又是哪来的流浪猫。”芙妮眉眼揉在一起,“总爱翻我围墙。” 那花色很好认,是只狸猫。 身上蹭得脏兮兮。 前一天下过雨,花草绿叶上盛了些雨露,周围坑洼处也有些淡水,它寻着潮湿处开始舔喝。 陆长鹤本不会多看它这么久,只是像,太像了。 虽然狸猫这种品种本身就是菀菀类卿,谁都跟谁长得像,只不过那身细瘦的骨架,恰到好处的表情小动作。 太像了。 就好像梨子又站在他眼前。 第一个念头想的是可惜沈离不在这里,不然他一定会指着这个小家伙,跟她探讨一番。 陆长鹤另外去接了一碗水,放置到它身前。 芙妮都准备赶猫了,见他此行便愣住,“搞什么啊……” 陆长鹤蹲在狸猫跟前,直愣愣盯着它一点点喝碗里的水,“这真是流浪猫?” 芙妮分析说:“这里周围就是流浪猫狗多,你看它脏兮兮的脖子上也没项圈,十有八九呗。” “嗯。” 只是确认一下而已,万一有主就尴尬了。 陆长鹤伸了手心过去,狸猫愣眼,看看掌心,又看看伸过来的人。 他说:“搭上来,我就带你回家。” “噗。”芙妮听乐了,“哈哈哈哈你小子太逗了吧……诶?” 她笑劲儿还没过,那只狸猫当真伸了小爪子,搭在他掌心里。 “挺有灵性的,养着吧。”陆长鹤草草决定,真没遇到过这么像的了,所以,“算个念想。” 那个人,留给他的东西不多。 都要他一点点,一点点地找。 - 狸猫刚接回家那段时间,睡觉都很不安分,常常起夜在房间里到处窜,要么就是呼噜声震天,比陆长鹤一人呼得还猛。 不过是只好养熟的,半夜逮着训了几回,基本不会这样,呼噜的问题,陆长鹤给它把窝直接挪客厅去了。 某年临近三月,陆长鹤脑瓜子一闪还想把猫给沈离送过去。 他妈把他骂精神了,说沈离还在上学,一直住在宿舍,怎么养得了猫。 陆长鹤心想着也对,这猫过去就不是礼物了,是拖累了要。 息灯暗室,暖温适宜,他还挂着夏天的单薄睡衣,靠床头刷视频刷到凌晨。 搜索栏关键词:送女朋友礼物。 “春天到了,真的不打算给对象——” 视频播放了个开头便划走,听到对象两个字,陆长鹤又给划回去。 是条宣传视频。 “春天到了,真的不打算给对象准备一份感人真诚的礼物吗?” 系统的机械女声,字正腔圆念着没什么感情的台词。 视频里两双手出镜,握着一个透明罐子和一堆纸星星摆弄,“快来看看这份诚意十足五颜六色的折纸星星,还可以在折纸上写甜心蜜意的小情话!” 小情话。 陆长鹤就听进去了仨字。 然后耐着心把一堆冗长废话看完。 “商家不仅附赠折星星教程,还送可爱的小罐子啊!这还不下单别逼我送你!” 很便宜的小东西。 这种幼稚东西,估计也就上学那会儿盛行,陆长鹤本来不大屑于这种便宜的小玩意,他一直都只嫌自己送不出去太贵的。 至少翻开评论前,他这么认为。 点赞最多挂在最顶上的一条一眼吸睛:高一的时候我就给暗恋对象写这个东西,写了一罐子,被他知道的时候好羞耻啊,不过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哈哈哈(好评.jpg) 写了,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天知道这几个字多诱人。 图个好彩头吧,陆长鹤哐哐下单好几份,最后到手上,发现根本写不出什么话来。 他们之间回忆太少。 他又不想写那么悲情的话。 只能隔三差五想两句骚话凑合。 手残还折废一大堆,拼拼凑凑才弄好一罐子。 朴实无华,没有技术,全是感情。 - 一回年后,拢谈某项外汇投资项目,陆长鹤跟陆砚安一块儿飞了趟洛杉矶。 周旋了几天才把事情谈圆,最后赶一场合作方做东的酒局。 准备第二天再飞北京。 那会儿一整个下午是空闲出来的。 不知道是不想扰他定心还是什么缘故,那些忙碌的日子陆砚安没有跟他提过沈离。 哪怕他们就在洛杉矶。 饭后开车到江边晃悠,飕飕冷风掀起绿草荡漾,掀得人也恍惚。 两道身影站在绿丛间,插着大衣兜子,迎着风向赏景。 “想去哪里逛逛吗?” 不远的天桥上,车辆,鸣笛,嘈杂无序,连带陆砚安一声清淡的询问,卷进凌乱的风里,“洛杉矶的直辖市区一箩筐。” 他是在问,要不要去看看她。 隔得这样近的机会来之不易,或许,陆砚安觉得他可以去看看,就一会儿,远远看看。 但陆长鹤从没向他问过沈离的地址。 往年寄礼物也是全扔给柳雁,让她帮忙一起寄过去。 他知道自己的脾性。 他会忍不住去看她,他可能还会打扰她。 没了理智的人是管控不了自己的。 所以在那一点可能之前,他会自己掐灭。 “不去了。”他抬头望向无尽长空,刺冽的风掠过眼瞳,生涩,酸苦。 陆长鹤安慰着想,他前后左右都看看,都望望。 总有一个,会是她的方向。 副CP·芙妮x陆砚安 啪嗒。 火机燃起一点莹蓝星火, 在幽幽暗灯,旖旎凌乱的房间里,衬一丝隐秘禁忌。 女人挂一件摇摇欲坠的艳红色吊带,点燃的烟衔进嘴里, 环臂而坐于床沿, 胸前挤出深陷的□□,残余一点莹白光泽站在上面, 在光下灼现。 手机开了前置, 对准自己, 一张妩媚生姿的娇艳面容显现,镜头往下移,暧昧鲜红的牙印痕迹显明,她不悦地“啧”了一声,略哑声线富有一丝俏皮,“下次别咬我脖子啊, 明天还要见客户。” “……” 床上的人没答话。 女人握着手机镜头偏移, 躺靠床头的男人睡衣半敞,真丝面料顺着块块健硕的腹肌滑下,俊美的面部轮廓被暗光映衬, 身处一种张力偾发的氛围。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床头柜上捞了眼镜戴上, 手机里认真打字,回复工作信息。 事后第一件事,有条不紊地应付工作。 真tm是个挺奇妙的男人。 芙妮莫名笑意泛上来, 指间夹下烟蒂,对着镜头里笑,咔擦拍下自己半张脸与床上男人的同框照。 拍照的声响才惊动了他,终于肯抬起眸子瞧她, 没讲话,疑问在眼神里。 “怕不怕我把这张照片公布出去?”芙妮笑得得意忘形,“这样你陆砚安的好名声,会不会被我毁掉啊?” “芙小姐觉得,和你在一起,是会毁我名声的事情吗?”陆砚安这人,很会掐着人话里的漏洞进攻。 把他在商场上跟人尔虞我诈的手段运用到各方面。 “哈哈哈哈你一直都这么有意思吗?”芙妮好不容易止住笑,又将烟蒂咬置回唇间,在他周身烟雾缭绕,“啊虽然,我们都搞了这么多年了,可这怎么能算是在一起呢,你情我愿的私密关系也算在一起吗?” 玩笑话似的问出来。 就好像是什么逾矩的戏弄。 “……”他不是很喜欢自己感知出来的感觉。 “难道你真的这么纯情古板?上了床就认定是伴侣了?”芙妮将火星子捏灭在床边都烟缸里,顺着床沿爬上去,蹭到他怀里,软塌塌的脑袋搭在他呼吸匀称中起起伏伏的胸肌块上,眼神里满是傲然的嘲弄,“你会不会还要娶我啊?” 她几乎将两颗晃荡的东西都送上去,衣料间摩擦□□。 “……” 他没点反应,眼底颜色更沉。 暗暗咬紧了牙。 只是因为她这双眼,还有如凛冬寒风冰冷的话。 “当然……”陆砚安毫不留情推开了她,脸上的异样忍下去,翻身下床,冷淡甩出两个字,“不会。” 这一刻他才明白,他不该生出多有的想法,毕竟这个视感情如衣服的女人,只当玩玩。 从一开始,就只是逗她玩。 - 豪门子弟的交际圈里,芙妮一直都是个名声很盛的女人,漂亮,明艳,对待一切如掌中之物随时可抛可弃,可有可无。 不过虽然她的感情观只是“玩玩”“试试”,对另一方的要求也是极高的。 基础的样貌身家不用说,还得让她“满意” 各方面。 她绝不会喜欢一个古板禁欲又没趣的男人,除了,陆砚安。 唯一的破例。 一次又一次,作为绅士出现在她生活里,那副衣冠楚楚的样子,芙妮真觉得少见。 换作平常她接触的那些卵人,她只觉得虚伪。 陆砚安不一样,他给她一种,他的确那样纯粹的感觉。 她本不想执着这么个古板男人,直到那天陆砚安亲眼撞见,她从顶级娱乐会所出来。 那时候被一臭傻逼富二代缠上,不知道哪个朋友带过来这么个阶级的死男人,玩游戏就尽玩赖的,穿得花长得丑,没品没貌。 等芙妮喝得没劲了半途离场,这死男人也跟了出来,一路搀扶着她,被甩开几次也依依不饶。 陆砚安正好从过路旁超市出来,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还没喝上,远远看见她,意识到她被人缠。 这古板男人就走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一下给她拉到身后。 他冷言冷语,说出了芙妮认识他以来,最脏的一句话:“收起你这幅恶心嘴脸,这是对一个女性最不尊重的行为。” 更有意思了。 不顾形象去维护一个女人,和他端的儒雅偏离,她才知道这个男人心思也不一般。 几次宴会相见,偶然相送,分寸得当,但就是这种刻意的分寸,将彼此心底那股异样的念头滋生。 那天她假装喝得烂醉,要他带自己回家,语气暗示明显。 午夜过半,盛夏知了疯鸣,拉着刺破天际的长音。 某辆停靠宅院前的高奢豪车微微晃动,断断续续的娇吟隔绝,化作喷薄于车窗上的濛濛氤氲。 深红色包臀裙贴着肌肤推至最顶,欲望与疯狂在其下肆涌,在静谧的夜掀起一道撕裂的狂风。 早在路上她便说了明白,都是成年人,有些心计表面上过过就算了。 一个女人向男人投怀送抱,但凡不是不知好歹,都该明白什么意思。 车子停靠时,车门的锁开了半晌,她没下去,她在以身试探,试探他心底最隐秘的渴望。 “陆先生,你为什么总在我面前晃悠呢?”她倾身附在他耳畔,“你对每个女人都这么善心吗?” 他侧眼睨她,半合着思绪纷乱的眸,不讲话,呼吸在胸中起伏,一下,一下,要撑爆禁锢的衬衫西装,拉垮他正经斯文的伪装。 他从她引诱勾迫的眸里看清了自己想要的欲,他将副驾的座椅摇下,托着她的腰身覆压过去。 纤细的腕被他轻松桎住,压在车窗上,宽大掌心掐至脖颈,同他唇舌相融,死抵缠绵,你来我往地索取,奢求,周身寸缕的空气也被相互掠夺。 这是他露出的第一次强势,不对,他或许就是这样表面衣冠楚楚,一经挑逗,他就装不下去。 - 陆砚安很多次反思和芙妮这段隐秘关系的开始,没名没分,不清不楚。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个女人。 是哪次的宴会碰面?是她回回过于相熟的搭话?还是她那张生来就艳绝的面容,但凡一点讨好,就能将他心底搭建的城池攻陷。 所以第一次的投回送抱,在车上他就忍不住一刻。 这段见不得人的关系维持到现在有四五年,对,就是一个从某种意义上“很不错”的炮/友。 能维持四五年。 芙妮居然也没嫌腻,她自己也没想通,所以当那一夜,陆砚安出口的“在一起”三个字,让她斟酌深思。 以此反问挑衅。 这算是在一起吗? 好像谁也没说过吧,最多床上相见,偶尔呢也会互相送点小礼物,可这是对床伴基础的一种友好表现吧? 她想不通,她觉得陆砚安应该能想通,所以她那样问他,问他是不是还想要娶她。 他说不会。 但从那天之后,整整一个月,陆砚安没有再联系芙妮。 他们从没断联这么久过。 芙妮一直是个不爱主动的人,什么关系不好就算,不高兴就踹,什么烦恼都不往心里放。 也不知道是不是几年就操出感情了,她该死的有点想陆砚安。 才一个月就想了。 作为床伴,她想的居然还不是和他再搞一次,而是他,只是他这个人而已。 芙妮一度以为自己疯了。 又憋了几个月,她以为自己不去找那个人,那个人迟早会来找她,但事情却在往预判失误那方面走。 - 夏末,北京天气骤变,近期多云转阴。 芙妮还是喜欢在外边搞雕品,露天后院,小檀木桌,一坐就是一天。 阴风飕飕往袖口里刮,感觉不到多凉,或者说是麻木了。 过于入神。 雕了一天,成品是只狐狸。 一只,像极了陆砚安的狐狸。 妈的。 芙妮心底骂起脏话,勾钉失手一划,虎口处开裂出一道血红。 气得一股脑把工具都摊在外边就走人。 - 再见到日思夜想的某个人,是跟着父亲和几位哥哥出席一场酒席面见好友,也是以谈合作为主要目的。 芙妮就只是上那露个面吃个饭就行。 好友是陆丰,带了他二个儿子。 陆砚安跟芙妮面对面就坐,全程装不认识,被她父亲介绍着来回话术,演得跟真的似的。 临近结束,陆砚安借口去了趟卫生间。 芙妮跟在其后。 没人察觉异样的时间里,廊道尽头靠近消防通道的隐秘之处,疯涌攻略侵占的气息。 芙妮被他用小臂承托,整个抱起抵靠墙面深吻,口腔里翻滚着热浪,却越发让人口干舌燥,越发的,想要掠夺更多。 空荡的通道里,回声清晰。 血液翻腾冲上衔接理智的大脑,芙妮被吻得头昏脑胀,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 这里随时都会有人过来,随时都有人撞破这一幕旖旎苟且。 感官与身体双重刺激,她喘息不断在他耳边起伏,“你不想我吗?这么久你是怎么忍过来的?” “……”陆砚安阴沉着眼,浸湿的手指滑腻腻抹在她腰侧。 她继续咬着他耳尖逼问,“还是说你找了别人解闷?比我好的吗?” 这话把他问不高兴了。 陆砚安松开他,抽出内里口袋随身带的薄丝巾,不急不缓擦拭起沾染刺鼻气味的指节。 他第一次没有去管芙妮,换做往常,他会保有一些绅士作风,帮她整理衣装,弄干净痕迹之类的。 但这次没有。 擦过的丝巾扔进了最近的垃圾桶,他简单整理过前襟,端回一副正经样准备回宴厅里。 “我怀孕了。” 男人跨步不远,浑身僵直。 他怕自己听错,但无人来往的地方,声音空灵,字字刺破耳膜。 他没敢转身,等她下文,等她再三和他确认自己在说什么话。 芙妮整理好翩起的短裙,笑吟吟步停在他身前,抬眸瞧他仍在征神的眼,“你要娶我负责吗?” 他没有询问她是否属实,在她眼神中逡巡后,开口第一句话:“你是想打掉这个孩子,还是想嫁给我。” “噗。”芙妮不曾想到自己能被反将一军,暗叹这人还是老样子,狡猾,又让她欲罢不能,“哈哈哈哈哈哈骗你的,没有怀孕,吓到你了吗?” “……”果然,又是在以逗他取乐。 但他明显不喜欢这个乐子。 吓倒是没有,芙妮从他暗淡的眼里,看到一丝失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芙妮。”他正视她的眼,漆黑瞳孔里,望进去就如坠深渊,“我们不小了,有些关系是该腻的。” 该腻。 芙妮觉得是自己想的那样,没想到耗了这么久,耗来他一句该腻。 还tm是又搞完她之后说的。 “说来陆先生一直是个道德观念很强的人吧?和我这几年,委屈了?”她不想笑,但这种场面,她又不想苦着脸,好像有多不情愿,多委屈,扯着嘴角,“所以现在是嫌我腻了,还是受不得委屈了?” “一时荒唐,不能一世荒唐。” 沉沉话音砸在她心头。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放在一起,又让人糊涂了。 陆砚安一直清醒着,与她共赴荒唐,以一场纯性/关系开始,到看着自己一步步深陷。 他一直清醒,清醒着沉沦。 如果当断不断,最后他只会输得更惨。 如果眼前这个,注定是个无情无心的女人,陆砚安觉得不该这么耗下去了。 太颓废了。 他心底最渴望想要的,她不想给。 “四五年,不短了。”他们荒唐,藏匿得不见天日。 日子不短了。 他在主动要跟她断掉。 - 将近新年,芙妮飞了趟英国。 到处散心,国内待得心烦。 期间受邀参加了一场慈善拍卖,看上的顶级珠宝几次拱手相让,古董玉器跟人争得不留情面。 不知道多少张对芙小姐名声颇有耳闻的嘴叫叹,她简直变了个人。 回国前夕,芙妮去了趟伦敦,坐标佛光山寺。 寺院不大,但布置雅致,闹中取静,是个静心消遣的好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要求什么,上了一支香,在二楼问大师要了一盏佛前灯。 虔诚祈拜,不知道拜的什么。 临走时见有人在一楼写心愿卡,一对夫妻,交流间芙妮得知,两位刚刚新婚燕尔。 这是他们蜜月旅行的第一站,相互写了些祝愿情此绵长的话挂在许愿墙上。 芙妮没有谈过恋爱,除了陆砚安之外,她甚至没有跟任何人接过吻。 谈恋爱,结婚,她一直觉得这种束缚性的关系蛮糟糕的,静心这么一看别人,好像也没有多糟糕吧。 她为什么愿意跟陆砚安接吻,为什么和陆砚安这几年她对别人没有兴趣,被他提分开之后,也没有找别人顶上的兴趣。 她觉得她是该承认的。 她被陆砚安干出感情来了。 也不能只是干,那古板男人确实挺好的,就好像在跟她谈恋爱一样,给她过的每一个生日都奢华至极,关心她的一切,体贴她的所有。 早就超出一个炮友的基本概要。 她说怎么哪里不对劲呢。 - 芙妮回到国内刚好赶上新年,年后拜访了一圈亲戚友人,才到她稍有些兴趣的陆家。 两家关系一直不错,过节赠礼少不了。 吃了顿饭,人聚得很齐。 也是断开之后,芙妮见到陆砚安的第一面。 一顿饭,多数为长辈间的客套话来往。 “说来,砚安年纪也不小了吧,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无聊的一堆叽里呱啦,不知道谁点了句让芙妮注意力去集中的话。 男人坐姿端正,停了筷子,气度随性,回声谦逊:“还没有打算,不过这种事,晚辈向来随缘。” “瞧瞧,一脑子全扎事业堆里也不行啊。” 他也不觉有什么,一副欲求不多,万事随缘的心态。 芙妮兀自轻笑,插进一些调侃他的话里,“是啊,只顾事业怎么行。” 他终于肯给她一个正眼,穿过几人的交汇,无人察觉的□□相燃。 无论隔开多久,只用她一个眼神,他好像就要崩盘。 - 可能分开太突然,他们之间好友都还没来得及删。 当晚,芙妮给陆砚安传了张照片。 她经常有聚友在家开party的习惯,陆砚安也知道,所以收到一张情景灯光靡乱的娱乐会场图,背景还是她家,他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为什么要发给他。 唰唰两条信息接下去: 【散场了,有个死男人不走。】 【他要强迫我,你过来把他拉走好不好?】 明明没有任何逻辑衔接,他头一回大脑不会思考,只是下意识地,就抓起外套奔出去。 差些闯了两个红灯。 奔逃似的到了宅院前,在走进厅内,见到一切照片里的混乱消匿殆尽之后。 他才恍然意识自己被耍。 他将外套扔在沙发上,盖住那个在寒季里只一件薄丝短裙的女人。 什么话都没说,没有指责,眼里的失望是对自己。 会一而再再而三被她蒙骗,还甘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蒙骗。 在感情主导面前,他的理智与聪慧几乎清零。 “为什么过来?” 她清凉如寒夜的声音,叫止住他背离的步伐。 “明明谎言拙劣,漏洞百出,还要过来。” “你对我,真的只是□□上的想法吗?” 芙妮少有能在与他的对峙中占上风的时候,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总有那么多话来堵他,只有这回,她问得他半字吐不出。 她从沙发上站起,丢开他披上来的外套,内里什么也没有,挂着件悠悠晃晃,随时都要掉的薄衣。 踱步停至他身后,冰凉的手臂覆上他半肩,下巴抵上他脖颈边,唯一一些热,是鼻息的迂回,“今晚就在这儿吧,你猜我吃饱了没事穿成这样冻那么久等你吗?” “所以你把我蒙过来,只是满足你的恶趣味吗?”陆砚安甩下她,侧身转过去,戾气,这两个字头一回出现在这个斯文有礼的男人身上,“你满脑子,只有那种事?” “当然不是。”芙妮无辜摊手,脱口而出五个字,“我想要你娶我。” 和她从前逗她的语气如出一辙。 “?” 陆砚安的确发愣一瞬。 但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女人,就会胡言乱语这些话。 他不敢信了。 但她却越发激进,踮脚,手臂环紧他脖颈,“不要戴那个,我要你,在我最深处。” “没有怀孕,陆砚安,但是我想。” 他耳朵被她不知恬耻的话灼烫,她眼神比她的话更放肆,欲望与爱意交织,叫人分不清。 “你娶我吧,长辈说得对,你不能磕死在事业上啊,难道我不好吗?”她无比诚恳地说,睁着眼睛一眨不眨,“我觉得我被你操出感情了,我看不上别人了,你太好了安安。” “……你吃春/药了?”陆砚安眉心皱得紧,她一句比一句出乎预料,跟嗑药似的,“说什么胡话?” “讨厌,意乱情迷都不行?”她娇声娇气的,终于收了那股侵犯的气势,正经起来,“我是说真的,我以前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衣冠楚楚只做表面的男人,没趣,还惹人厌。” “可是我讨厌不起你来。” 她懊恼地说,“我好喜欢你啊安安,你不理我这些日子我想你想得要疯掉了,我一直在想,你要是一辈子不理我该怎么办呢?纠结得睡不着。” 佛光山寺里她沉思了一天,最后决定,“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娶我吧,理我一辈子。” 说什么不足挂齿的小事似的。 她居然在把自己许诺出去,逼这个男人娶她。 陆砚安没有再推开她,掐着她的下颌使其仰视,“……真没傻?” 芙妮被掐着,摇头的幅度受限,“没有。” “那你说,你喜欢我,你爱我,所以才想跟我结婚,而不是,只想让我满足你下流的渴望。”陆砚安怕了她这张今天说一明天就变二的嘴,虽然这么逼她,说出来的话也不一定保真。 不过是一丝执念。 他希望她肯定,他希望她的肯定是真的。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非你不可,没你不行。”芙妮越说,两瓣微张的唇便越凑近他,浑身都要被他熨热,“我想跟你谈恋爱,想跟你结婚,一辈子只给你睡——” 尾音被倾入的唇吞下,他托抱起她纤瘦白嫩的身子,往沙发上走,指节嵌入她柔软的发丝里。 北京夜风更盛,偌大客厅,寒凉渗入,芙妮身子冻得战栗,额发却染上汗湿,脚尖勾紧,指甲在宽厚弓起的脊背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划痕。 仰脖难耐,大口喘息着热气,滚滚向上,混淆在冷空气里。 迷离混沌中,她被掐着脖子被迫把脑袋垂下去,与他视线相交,他饶有趣味,赏她满眼桃色,交缠在绵绵的爱里。 似乎某一时刻,俯在她耳际沉言一句:“我信你一回。” 陆砚安纵横商场数年,每一个选择都稳扎稳打,轻易不赌。 特别还是把握全扔在别人手里的赌。 芙妮是第一个。 他赌她终于满嘴真话。 他赌他是她原则性的破例。 是非他不可。 是没他不行。 先婚后爱if线 “2023 F1 Austrian Grand Prix! Green fl123赛季f1奥地利大奖赛!绿旗挥动所有车就位!)” “Five red lights are on!(五盏红灯亮起!)” 蜿蜒赛道, 数辆赛车整齐排列,随着解说激昂一声“灯灭起跑”,赛车如鬼魅蛇影飞驰出去。 观众席应援色高举成人海,所在席位前排靠边处的某个娇小身影被热烈震响的车迷欢呼包围, 微举着发到手上的红色应援队旗, 与热闹格格不入。 只是很认真地目注赛道上稳居前位的一抹烈红色赛车。 “来到三号弯,诺雷斯稳扎第一, 塞塔紧跟其后。” “卡纳车队这个整体起步有些失误啊, 选手连掉两位。” “但是e还是发挥稳定啊, 排位已经稳升到了第三,希望之主般的存在。” “四号弯塞塔成功抢到外线,这个选择非常的冒险,但是很遗憾,差上一点被中国选手e强超!” …… 两位解说纯正英腔,你一言我一语拆解场上形势, 这一幕强超致使大屏幕跳转, 给到那抹红色残影,远远听到解说概括整场的那个英文名字,沈离喉头一紧, 红色应援旗帜举得更高, 在场上寻觅对应的车影。 在经过又一个弯道时成功跃超诺雷斯,暂居第一,是个很漂亮的拉锯。 卡纳整个车队都处于较中后的挣扎, 居于头一唯一一辆红色车影惹人注目。 “注意这是诺雷斯的车载,诺雷斯现在跟e跟得很紧啊。” “不过攻上去有点困难,诺雷斯已经被甩开近三秒,e速度也明显要快于选手诺雷斯。” 红色人海的车迷气氛被点燃, 跃超那一瞬就开始炸起人声巨浪,轰鸣不断。 沈离几乎被人潮淹没。 赛车陆续到了换胎阶段,所有车队争分夺秒,卡纳这边换胎速度还是很棒,压缩在两秒左右。 几乎所有人都捏了一身汗。 到达最快圈,毫无疑问的,卡纳希望之主将最快单圈拿到手冲过终点线,七圈左右拉开了3.2秒。 成功夺下卡纳在本赛季的第八场连胜,稳住不败战绩。 那道刺目耀眼的红色身影钻出车载,视线远眺向着红色浪潮,隔空之中,沈离竟奢想着在与他目光相交。 身旁浪潮因这一眼回眸再次雀跃起来,远处的男人收了眼,在遥遥之处与队友相拥。 应该是结束了,沈离拿下应援旗,沿着路道走向出口。 还是第一次到现场来看他比赛。 他果然…… 比荧幕转播里的还耀眼。 - 今日阴云岑寂,将要雨下模样。 沈离走到了外场等待,那个人没在内场找到她,一个电话就播了过来。 简单复述了下位置,他说还要她等等。 沈离攥着带出的应援旗,找了块显眼的广告牌蹲下,仰视,牌子里是几个车队的对标与英译队名,她一眼看到了卡纳。 脑中不觉递入那张头盔下如烈日耀眼的俊逸容貌,e,F1中国选手陆长鹤,卡纳MAT的希望之主,车迷们捧上云霄的一代枭雄。 也是她的青梅竹马,她的新婚夫婿。 和前者身份对搭,还真有些格不相入。 说好这两天去办离婚,结果稀里糊涂的就被拉来看他比赛了。 结婚半年,只是因为家里一道娃娃亲,到现在有些利益化的联姻,他们绑缚在一起,以夫妻的名义。 他们从小结识,后来陆长鹤半途没上学去玩赛车,两人交集才渐少。 沈离觉得陆长鹤一直以来都当自己是妹妹来的,她从小性子软,容易遭人欺负,他虽然有时候爱逗人很讨厌,但也总是护在她身前。 就像哥哥对妹妹那样。 可是哥哥会喜欢上妹妹吗? 或许只有她自己藏着那点不见光的心思,当初在接收到将要结婚的消息,抓狂激动的也只有她。 陆长鹤不喜欢她。 她知道。 半年来,他们始终是有距离的,所以陆长鹤提出离婚,家里那边他去圆说。 沈离没有确切表态愿意与否,只是默默跟着他出了国,被他摁在前排糊涂着看了几天比赛。 蹲得脚麻,沈离又掩着身站起来,单薄的身子在轻风里打颤,出国没带什么衣服,没想到这里天气更冷。 准备再拨个电话过去询问时,那股在内场熟悉的,将她包裹的声浪在身后涌入。 围聚人群中心,陆长鹤换下了鲜红的拉力服,墨黑的冲锋衣拉到最顶,分明热情着在与车迷打招呼签名,但带一丝睥睨的眼总给人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于是那双眼向她而来,因为视线投注过于明显,将要带到车迷与记者一同看过来。 她像受了惊的兔子,连忙背回身去,故作无意路过,在往外走。 这种场面,可能一个眼神就与他交上关系,竟让人惶恐。 大概五分钟,手机电话又播回来。 沈离在路道边,凉秋,街道上翩飞焉黄枯叶,抖着手接了电话。 “跑什么?” 声音像抖进袖里的风。 清凉,瑟骨。 沈离抱臂站直,发声怯小:“你……不是还有事吗?我不着急。” “躲我躲得跟什么似的。”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他也不多计较,“行了,晚上队里庆功宴,你一块儿去吃个饭,看看这两天想在这儿玩玩还是回国。” “庆功宴?”沈离脑子里堆满这三个字,身子忘了僵抖,“我吗?” 不好吧。 以什么身份呢? 妻子? 还是…… - “介绍一下。” 刚进酒楼宴厅,才坐下的几个队友迎上来,习惯的抵拳碰臂方式跟陆长鹤打过招呼。 大家注意到他身旁带的小姑娘。 看起来很小的样子,是还在上高中那种清纯小姑娘,打扮跟模样都很像。 “这是我妹妹。”陆长鹤脸不红心不跳,这样介绍。 厅里光线敞亮,足够容纳三十几人的大圆桌上菜肴上满,八珍玉食,应接不暇。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环境。 沈离心底生怯,贴在陆长鹤侧边更紧,听到他的介绍,她并不奇怪,抛开法定关系不谈,她确实能算是他妹妹一样的存在。 半年里,哪怕是明媒正娶,他们也从未互相公开。 “哦豁,你小子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的妹子?” “你家不就两个儿子?” 被疑问到点子上,陆长鹤脑子运转飞快:“表的不行?” “行啊,以前怎么没带过我们看看?” “就是啊,妹妹多大了?” 陆长鹤边引沈离入座,替她答话:“她就比我小几个月。” “看不出来啊。” “怪漂亮,妹子有对象没?” 有人刻意坐在了沈离旁边,说话一句要比一句逾越。 “你要给我妹吓哭了。” 随这一声,沈离身后椅背覆上两只手,指节轻触到她背部,丝丝冰凉流入,呈一个将她包裹的姿势,像什么无声的占领保护。 从头到尾沈离也没讲一句话,美人虽美,实在内向,让人无趣,开头逗那两句,后来都没怎么点过她。 沈离一直偷偷在注意陆长鹤,他跟队友聊得火热,细节中会偶尔给她夹些她够不到的菜。 她喜欢他的腕骨,清瘦有力,尺骨茎突延向白皙手背,根根显明的青筋轻突。 每回他夹菜过来她都会忍不住注意。 - 因为她的缘故,陆长鹤没有喝多少酒,最后也拿她为由,作为最早一个离场,美名其曰要送她回去。 一直到外面,陆长鹤才注意到她穿得不多。 夜里风更大,吹得人都站不住脚,沈离轻飘飘的像要病倒。 “没给你买衣服穿?” 陆长鹤语气不悦,有些躁。 虽然名义上的结婚,但这蠢兔子嫁过来他也没亏待过啊,给她买的衣服两个衣帽间都堆不下,首饰珠宝成堆地送。 除了爱他什么没给,他气闷她明明条件那么好还要一副好像受尽委屈的模样。 所以离婚,他想出来的法子,或许小姑娘不喜欢他,不喜欢这段捆绑性的婚姻。 不过沈离当然不会觉得他是生气了,一下没应过神。 下一刻,宽大冲锋衣盖在她身上,将她小小一只的身子盖住,长至包裹住大腿。 一股淡淡的雪松香,延着外套的余热漫出来,充斥鼻腔里,涌动,刺得她脑晕。 他里面就剩间半高领黑色长袖贴身内搭,冻得也僵,只是他不抖。 他以为他不抖,沈离就不知道了。 她看在眼里,暖流和酸涩在胸腔中交缠,“回去吧。”你该冻死了。 沈离侧身绕在前面,披散的头发一边别在耳后,陆长鹤看见她冻得通红,从耳尖晕染到耳垂的色泽。 她总是能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 小些时候接近沈离,陆长鹤确实有这种邪恶的想法。 小姑娘看着太乖张,缺脑筋的模样,小学就被人堵到了校门口欺负,几个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男生肆意谈论。 “她是不是哑巴” “真不会说话啊” “我第一次见到哑巴” “哑巴怎么上学” 诸如此类的话,堵得沈离更讲不出话,很气,又不敢气,憋得脸通红,随时都要哭出来。 一只手将要像逗玩偶般捏上她的脸,沈离肩膀一紧,被一抹横亘眼前的人影占据,不由分说拽进一个足够罩住她的怀抱。 没有像偶像剧里那样放什么狠话,陆长鹤只是拉着她往出口走,侧过半脸,锐利雪亮的眼,威慑性满满扫了他们一眼。 沈离没有看见那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没有被找过事,只知道那个怀抱如斯温暖,仰头望那双垂下的眼,她看见了夏季里的春。 她不会知晓陆长鹤帮她只是想欺负她,觉得她逗起来可好玩,逗着逗着就护上了。 “跟我结婚你委屈吗?” 停至在迈凯伦车前,沈离单手才打开副驾门,身后随风灌过来的声嗓将她定住。 为什么会这么问? 沈离无从得知,闷闷哼句:“没有。” 小脸转过去,看他在翩翩落叶下形单影只。 他薄唇轻扯嗤笑,“我看你整天苦着脸挺委屈的,跟你哥哥我挂了个证,以后都没法跟别的哥哥在一起了。” 平静的语气,边说边绕到另一边开车门进去。 凉风灌进车里更多,沈离回神钻进去,系安全带的空档,故作不悦撇嘴,“你也没有比我大几个月,总是哥哥哥哥的。” 我一点也不想你做我的哥哥啊。 越听越让人不高兴。 “比赛这几天是给你考虑的时间。”陆长鹤没注意她的小表情,进入正题,“还没考虑好的话,马上年后,到时候去你家,你要是想离,我们那时候就跟你爸妈讲明白。” “给我考虑?”沈离迷糊了,“不是你说要离吗?” 他懒怠往座椅一靠,“这不是看你跟我过得委屈。” “我不委屈。” “?” 这么铿锵有力的发声不多见,陆长鹤打着方向盘还向她扫过去一眼,“是吗?” 沈离嗓子被堵着,语言组织零散,“我……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啊?” 两个人都没过脑子。 陆长鹤后知后觉地,指甲在方向盘上轻磨,装一副轻松样,打趣说:“你这,指的哪种喜欢?” “……” 哪种…… 哪种都有吧。 友情,爱情,一个越来越疏淡,一个根本就没有,所以她觉得陆长鹤才不肯把这段婚姻将就下去。 她嘤声喃语:“你以为的那种。” “刹——” 车子在接近大路时一个猛刹,身后散落的枯叶掀起半空,车轮摩擦压过路面的刺耳声响绵长。 后坐力将两个人都弹得前后一震。 惊魂未定。 陆长鹤宁愿相信刚刚耳聋。 他以为的,他以为的哪样? 他没以为啊。 这是什么破回答。 然后他慢慢摸索到了可能,最不可能的那种可能。 “男女之间,强求不来吧这哈哈哈。”他干笑得比哭还难听,“我虽然挺无所谓跟谁结婚的,情不情爱不爱不大在乎,暂时这些……我可能给不了你。” 他囫囵一堆话时,甚至不敢看她。 不敢直视她此刻的眼神。 死盯这前边车窗外。 说实话,陆长鹤觉得自己就一放纵性子,除了有点人性,其他的真不大行,有一点他觉得他妈说的还很对,他满脑子只有他那破赛车破冠军。 当初被押回去结婚,还不知道对方是沈离就一副啊好好好随便吧的心态,知道是沈离之后,他有点动容,那种动容来自于亏欠。 他觉得这只他陪着长大的蠢兔子应该值得更好的,而不是绑着他,过着没有情爱的婚姻生活。 所以他说:“你要觉得委屈,咱俩就离。” “……”沈离没接话,双手交合,指甲扣进掌肉里。 脑袋也抬不起来,看不清面貌神态。 但陆长鹤直觉感应,有种淡淡的忧伤在将她笼罩。 他虽然七情六欲一窍不通,但又不傻,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被太多女孩追捧过了,也太懂这种感觉了。 “你……”陆长鹤咽咽唾沫,脸部肌肉因不可思议而阵阵轻颤,“不会是你对我有意思吧?” 女孩指甲扣得更紧,他看见她烧红的眼下,附着在冻红耳尖上的颜色更深。 陆长鹤:“……” 我靠,见鬼。 信息量太过震撼,陆长鹤将车窗摇下,点根烟清醒半刻,点火机手都在抖,分不清是冻的还是惊的。 偏开脸,晾着气氛很久。 纷乱的思绪往脑子里瞎钻。 合着这丫头他当妹子护到大,到头来对他有意思?? 他给不了爱就算了,他怎么还能把这丫头给招了呢。 他魅力这么大? 完蛋了,罪过啊。 先婚后爱if线 酒店套房开了两间, 邻房。 两人一路上没讲话。 只有临别时,陆长鹤丢下句早点休息。 就怕这样啊…… 有的事情说出来,可能连朋友也难做了。 沈离在床上辗转一夜,手机锁屏黑了又亮, 眼底的光晦涩闪烁。 最后点进和陆长鹤的聊天框。 敲字:不用有负担, 我可以接受离婚。 第二天飞国内。 不知是怕尴尬还是真的有事,陆长鹤把沈离送到家就走了, 两人谁都没有提及离婚的事情。 那条她辗转反侧发出去的信息好像也石沉大海。 他们婚后就居住在一起, 但陆长鹤常常不回来, 不是训练过晚在留在车队,就是周转各地比赛,很少能见到人。 这天刚下班,沈离又到书房接上工作,整理了下今日来访者心理问题及心理障碍的资料,初步分析评估。 心理咨询师, 她从毕业就始终如一的工作, 现在开设了个人心理咨询工作室,起初陆长鹤跟她爸妈一样不大支持。 总是需要接收一些负面情绪,对个人也会有影响, 她本就内敛, 这一下平时更不爱讲话了。 但她其实觉得挺有意义的,自己不愁吃又不愁穿,工作就图个意义, 虽然现在只有陆长鹤勉强能理解她。 搞完差不多十点,沈离洗了澡翻上床,随手刷刷赛事圈。 她总觉得他们之间没有话题,或者说, 她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兴趣的话题,常常卖弄聪明,和他讲些自己了解不多,但能蹩脚讲上两句的赛事内容。 今日最新热度最高的一条:#e陆长鹤赛后专访#F1赛事#奥地利大奖赛夺冠 亮眼的一行字,她竟有点惊喜,刚好点进来,刚好没有错过他。 之所以在这个圈子热度与关注度如此超标,还要从他传奇的履历开始,十五六岁就进击方程式比赛,以历年来最短的时间升为f1赛车手,登顶积分榜一,拿下FIA的超级执照,蝉联多届国际锦标赛冠军,被称作为f1领域近年最年轻的黑马选手。 尽管国内赛车赛事不算火热,甚至f1车队都没几支,也不影响他凭借出挑的颜值与家世掀起轩然讨论,在圈内外名声都相当响亮。 沈离是一步步看着他从无人问津,到人声鼎沸的,或许暗恋的人都有些自私心,她会有点小骄傲。 纯白背景幕,男人随性松散靠进椅背,指节分明握着话筒,突出的尺骨让人一眼注意,过分优越的脸被视频滤镜模糊轮廓,沈离觉得还不如他本人好看。 视频刚开始都是些常规的赛后感想问答,几分钟将要收尾时,词条开始越跑越偏—— “听说卡纳整体平均二十七八未婚未恋,题外话问下e现在感情状况如何?” 沈离拿着手机在抖。 紧张他如何回应,又好像能够猜到。 果然,他可能深思了一会儿,然后笑笑开口:“没有,还没这个打算。” “e条件这么优越少不了女孩子喜欢吧哈哈,至今连女朋友都没谈过吗?” “别抬举我了,全国各地到处跑,哪个女孩儿受得了这样的。” 第一次,沈离提前退出来和他有关的资讯视频。 换作从前,她会仔仔细细看完,可能还会反复观赏。 苦水在胸中翻涌,咽一咽,喉管里都是苦涩,她想她或许明白了,只是出于这么多年情分,他陷入挣扎纠结。 晚些时候,沈离饿得睡不着,晚上没有吃多少东西,阿姨早早下班了,她只能自己下楼找点东西吃。 搭着拖鞋沿着扶手下去,将到一楼时,她听见了双开大门面部验证成功发出的滴滴音响。 这个点回来的人不言而喻。 陆长鹤。 迈出去的一步有了退缩的念头,沈离在想如果自己往回跑是不是能避免和他碰面。 可是为什么要避免? 思考的空档已经来不及,门口响动停下,他换好了拖鞋往里走进来。 啪嗒。 客厅灯亮。 “嚯!”见到阶梯上僵立的人,陆长鹤吓得条件反射后退,手里的小蛋糕差点抓不稳。 沈离身子站得很直,披了件毛绒外套下来,内搭隐约能看见件白色贴身睡衣,一动不动,把人吓了一跳,眼神还有点无辜。 陆长鹤气得想笑,“大晚上怎么在这站着?声儿也不出一个。” “我……”沈离内心纠结挣扎一会儿,还是讲实话,她不大会编谎,“饿了。” “嗯?”他鼻音上翘,带着点漫不经意的笑,这丫头实诚得有点可爱。 向她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刚好给你带了蛋糕。” 沈离往他手里看,惊愕,不久前看见专访后的猜想,有些崩盘的架势。 …… 坐在餐桌前,沈离小口挖着精致的小蛋糕。 陆长鹤记得她的口味,蛋糕买的也是她喜欢的那种,口感软糯,甜而不腻。 他也没走,坐在她对面点了根烟,大衣下是穿得不大规整的黑衬衫,扣子开了两三颗。 雾气往侧边吹,沈离某一时刻停下了动作,看他别过的侧脸,轮廓显明,暖光灯下如镀上一层鎏金,唇微张,烟雾四窜。 “看什么?”他脸都没别过来,余光里注意到她视线。 沈离一惊,摇头,“没……没什么。” 他轻慢笑笑,半阖眼直面她,“想试试?” “啊?” 沈离愣神的时候,他已经将指间烟蒂转了个方向。 他动作太随意了,随意到可能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那是他咬过的。 长桌中间隔距不算太远,鬼使神差地,她撑着桌面倾身。 将要触碰到时,他又逗玩似的将烟蒂转回去,飘渺的烟雾对向了她。 “咳!咳咳咳……”沈离敦一下坐回去直呛。 “不得了,你还真想试试?”陆长鹤靠回椅背,摇头称叹,“敢抽烟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只蠢兔子,从小到大都那么蠢。” 咳得喉咙阵痛,沈离才反应自己的行径。 疯了。 她在干什么。 有些无颜面对,想找面墙钻进去,她担心陆长鹤会觉得她难堪,她不知道陆长鹤没这么觉得。 呛得没了食欲。 沈离垂视那个蛋糕很久,眼眶有点酸,“你为什么……分明不喜欢我,还要对我那么好?” 明明知道她喜欢他,却还是要对她这样好,记得她的喜好,也会回来给她买蛋糕。 在看到专访的时候,她都已经劝服自己放弃了,可是他还要这样来招惹,燃起她的希望,又毫不留情熄灭。 陆长鹤想到了回国前一晚,沈离给他发的那条消息,他看见了,却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复,晾着晾着就忘了。 他以为她是不喜欢这段捆绑婚姻的,没曾想她的难过源自于他给不出去的爱。 他自知是个还行的人,又帅又有钱,全身上下基本找不出缺点,但也确实不是适合谈恋爱的人,至少目前,他觉得自己装不下那些有的没的感情。 陆长鹤斟酌着回:“其实从某一层面来讲,你是我妻子,还是……我陪着长大的妹妹,这都是应尽的义务。” “……”沈离有点后悔自己问出的话了。 只是义务吗? 可以是妻子,也可以是妹妹,唯独不能是爱人。 她头垂得更低,她难过的时候就是这样。 陆长鹤有点慌,反思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重了,她一副要哭的样子,他最受不了她这样。 安慰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没出口,那个小脑袋扬了起来,“要不……” 他看见她眼里闪烁的光泽,是泪还是什么。 下定很大决心似的。 “我们离婚吧。” 肯定的,就像在给他通知。 “啊……” 陆长鹤脑子没转过弯,没注意,火星子掉腿上,没有反应。 渡进一口烟,过肺,烟雾迷茫里反问:“真要离?” “嗯。”沈离埋下头吃起蛋糕,她不想吃了,一点也不想了,可就是这样才能显得她其实没有那么在意,没有那么狼狈。 - 离婚登记申请后,冷静期一个月。 说白了给一个月反悔的机会,但沈离觉得应该不会有那个机会了。 准备过两天慢慢收拾再搬出和他同居的地方,他们结婚没有很久,她也没有多少难以清理的痕迹在那里。 什么时候搬都很快,没有急那一时半会儿。 刚毕业的时候,沈离有在相关单位实践咨询师的职业,那会儿遇到的同事都还挺热心,相熟说不上,现在还有联系就是。 这天晚上就被叫去聚会,给某个人庆生,特意喊了沈离,不好驳掉面子。 开了一间ktv包厢玩,沈离跟谁都不是很亲近,和他们也只是很普通的同事距离,所以想不出什么好礼物送,随了一束花。 大屏幕里放着周杰伦的《晴天》,唱歌的是生日主角,那人嗓子挺好的,即使有些调对不上也没有显得突兀难听。 沈离寻了不大让人注意的角落坐,偶尔翻看手机,还得等到他们嗨完了切完蛋糕才能走。 暗色的灯光晃得她眼酸,发呆久了会闭目休息会儿。 她坐的是双人沙发,身旁有人落坐的时候她很容易察觉到,睁眼,是有点面熟又叫不出名字的男人。 “沈离。”他倒是记得沈离的,叫得利落。 沈离有些反感和别的男人有这种距离,默不作声往旁边坐,中间隔开一段。 “听说你现在都自己开工作室了?”他好像和她很熟的样子,指间夹着烟撇开一边,“缺人手不?” 笑嘻嘻套近乎,要自荐似的。 “暂时……不缺。”沈离深吸着气,感觉他又在默默靠近,把她挤到边上都快没了位置。 “这样。”男人歪着头,一副跟她很亲近模样,“最近怎么样?谈男朋友了吗?” 沈离不由将他的笑和那人去面对,不知道是不是有滤镜作用,明明都是同样意味的笑,那个人笑起来却要让她感受更舒服。 她轻摇头,“没。” “那——” “我结婚了。” 他后话瞬间被这句卡进喉咙里,笑容凝固,在光下恍惚。 有点尴尬笑笑,自觉坐远到沙发的扶手上,“是吗?怎么也没个声,早知道我肯定来你婚礼上随个礼。” 沈离心悸一瞬。 她其实跟陆长鹤没有婚礼,只有两份绑缚在一起的结婚证。 一直没有回话,让说话的更尴尬了。 沈离才要开口,注意力被亮起的手机引去——陆长鹤的信息。 看来他今天回去了,在问她为什么那么晚没有在家。 只是几秒没有等到回复,一个电话就拨过来。 沈离突然觉得有点委屈,都说的这么清楚了,结果连这个都要管。 她有必要向他汇报行踪吗? 他们算什么关系呢? 他凭什么呢? 情绪堆杂一起,沈离还有点气。 手一滑,电话给挂了。 她小表情很明显,旁边的男人也注意到,看得饶有兴趣,“你老公催你回家呀?” “……” 沈离咬住下唇,更憋屈。 电话随之又播过来,这回她理直气壮了,挂得很干脆。 这下对面想不察觉到她刻意这样都难。 信息怼过来两条—— -可以。 -敢挂我电话了。 先婚后爱if线 沈离一贯不会喝酒, 但后来大家互相喝酒玩笑的时候,她一杯也没推拒。 或许这样足够麻痹神经,她不用思考过多头疼的事情。 消息,电话, 可能后来怼过来更多, 沈离不知道,手机静音扔在一边。 她猜想陆长鹤也许会很生气, 从最后她看见的那两条短信就知道。 不过无所谓了。 她才不要在意他的感受。 酒精刺激大脑, 整个人身处浑噩, 沈离就坐沙发上,身子垂下去,外界的声音如糊厚膜。 切完蛋糕没几个人吃,都在胡乱抹玩,很吵,还有谁给她抹了两下, 她只是不知所谓笑笑, 没精力反击。 临近十二点,陆续才有人回去,沈离缩在沙发里, 瘦小的身子呼吸均匀起伏, 半醉半醒,依稀感觉有人扒拉自己。 潜意识觉得又是那个依依不饶的男人,胡乱推开几下, 哼哼唧唧不高兴。 “蠢兔子。” 克制沉哑的话音落进耳里。 沈离更烦了。 搞什么…… 怎么这么叫她。 她红扑扑的脸蛋埋得更深,时不时打几个酒嗝,那点红弥散到脖颈。 “别碰我,讨厌你。”闷在沙发里的声音, 被酒染过的嗓比他还哑。 那人终于不再温柔哄着她了,一把给她拽起来,令其精神一震,被迫立起来。 “他妈看清老子是谁。” 这声音还有点威胁的意思,恶狠狠着在凶她。 沈离懵懵着眼,光线本就暗沉,更加看不清,但隐隐觉得这人是比那个烦人男人要好看些的。 轮廓,气质,由内而外散发的让她熟悉亲近的雪松香。 雪松……? 沈离差一点就深思到答案,脚底一悬,一声惊恐的“啊”叫,整个被扛起架在一处宽厚肩膀上。 那味道更清晰了。 包厢里声音静下来,大屏幕的歌也暂停,所有人,清醒着的,迷糊着的,视线都默契投过去。 众目睽睽中,某位半途闯进来的男人耐着躁意捞一把额发,烟蒂咬进唇间,二话不说把那抹小身影扛起,转身,一气呵成。 沈离直到被扛出包厢,离开那股刺鼻酒精与重音响的环绕,才后觉过来开始扑腾挣扎。 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被谁扛着,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边被扛一边喊:“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我要报警!我真的会报警!” “我报你爹的警。” 男人一口把烟啐下来,踩过碾灭,扛进电梯,摁下楼层,把人放下来那刻就按着她肩膀靠上了金属壁。 闷闷响声,她吃痛,有些糙的虎口掐至她下颌,迫使她扬起小脸,拼命挣扎后的眼眶泛些水雾,懵懂惊慌。 “沈离你胆子肥了?你跟那些人很熟吗?敢把自己喝成这样?别tm被人卖了还忻忻给人数钱。” 咬字很重的问题像雨点向她砸过来,理智回拢一些,沈离终于认清了眼前的男人。 陆长鹤。 好气,看到这张脸更气了。 她气力很小覆上那只掐着自己的手,他常年训练比赛,磨方向盘都磨出一层糙糙的触感,陷在她脸窝里刺挠着,又很热,热得她睁起大眼不知如何,“你……你吼我干什么?” “?”陆长鹤被她反应惊愣。 “你不该吼吗?看看你干的什么蠢事。” 都被她这一声哼哼得脾气都没了,三更半夜跟人喝酒喝成这样,电话打了八百个都不接,要不是她同事代接电话报个地址,这蠢兔子晚上被人带回去卖了都不知道。 十几楼下到地下车库,速度很快。 “叮”一声,电梯门两边拉开。 沈离还没想好应对措辞,掐着她的大手顺下去,轻松钳制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外拉。 她奋力去挣动,委屈着想苦,眼眶又红起来,“你凭什么管我,你算是我谁呢?我们离婚了!” “离婚了我也是你哥。”陆长鹤理直气壮,拉着她的劲儿更霸道,速度也加快,逼得她不得不一步两小跑跟上。 这个回答还不如不讲。 她再憋不住一点悬挂的泪,哭起来稀里哗啦,心里那股酸涩如潮翻涌,“谁要你当哥哥,我很缺哥哥吗?” 沈离浑身劲都用上,边被牵着跑边扯开他力道奇大的手,“我被不被人卖关你什么事,都说明白了就不要来招惹我了!” 小嗓门一吼起来整个车库都回声震响。 还有几个刚下车的路人,视线因此围聚。 “你……”陆长鹤真小看了她,喝醉了胆都大了。 天知道别人眼里,他们多像小两口吵架。 连拖带拽把人拉到车前,陆长鹤拉开后座车门把人一股脑塞进去,嘴上也没闲着:“我管你还管错了?看你这倒霉蛋从小到大沾得都什么事,我不管你你早让人欺负没脾气了,现在还有劲儿跟我吼?” “……” 她终于安分。 陆长鹤反倒觉得有鬼,还在耐心把她身子挪好,保证她躺着不硌。 “对不起。” 陆长鹤刚抽回的手止住,“?” 喝醉的人脑子临界于神游与现实之间,她说的话都有些拼接不起来,上一句还在凶巴巴吼他,这一句就态度大转弯道起歉来。 陆长鹤以为她终于认识到错误,抽回手满脸欣慰,正当要再关上车门,那只蠢兔子又开始闷哼哼作妖—— “可是我讨厌你。” “?”陆长鹤脸垮掉,门关上,自己坐了进去,把沈离挤到更旁边去。 听她又把语气装得更凶,“我讨厌死你了。” “好。” 她真行。 陆长鹤忍不住要给她竖拇指,“前两天还说喜欢我,现在就又讨厌了?” 她开始委屈巴巴,横靠在座垫上,环臂绕住曲起的两腿,声音闷进膝盖间,“我又很喜欢你。” “?” 陆长鹤要被她头一句尾一句接不上逻辑的醉话给整懵。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是我不好吗?”沈离翻着泪眼朦胧直愣愣看他,反思说,“可是也有别的男人想接近我啊,我没有那么糟糕吧。” 她鼻尖一点红晕,一抽一抽可怜得要死。 陆长鹤重点抓得奇特:“别的男人,你tm被哪个崽子吃豆腐了?” 沈离不想解释,她就想生气,哼一声别开脸,“那也比被你钓着好。” “啊?”男人狭长的眼眯起,在她眸里寻觅。 这丫头为什么觉得他是在钓她呢?难道他不是一直这样吗?他分明一直都对她很好?怎么现在变成钓她了呢? 他给她买蛋糕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他担心她三更半夜在外边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所以哪钓了? 陆长鹤想不通,蹭近她,“我钓你了吗?” “……” “钓了吗?” 这时候她嘴跟被缝住似的,张不开来。 给出一个迅速的反应,是腿往一边曲开,纤长的手臂撑着座椅靠背弓起身。 陆长鹤对她从来都没有防备。 包括这时候也是。 于是傻愣地,看着那只小手环上来,压着他脖颈将他脑袋顶前,冰凉的贴覆感抵上他薄唇。 少女身上那一点淡香融进浓厚酒精味里,像刺激人大脑的兴奋剂药。 她不会接吻,只是这样笨拙地抵着,酒醉下忘了闭眼,和他那双微恐闪烁的眼在暗里相视。 被蛊惑似的,他居然,不想推开,甚至想深入,猎取更多,细细品析这一方甘甜。 才尝个味,绕在脖颈的手臂松开,蕴热的唇瓣分离。 她沉沉的呼吸喷薄在他脸上,眸中光泽更甚,几滴热泪啪啪掉下来,滴落在他手背上。 诶? 被强吻的不是他吗? 为什么强吻的人还先哭上了? “你都不回应我,你也不推开我,还不是钓呜呜呜……你真的好讨厌……”她受到巨大挫折般身子缩回去,说的话没有逻辑贯通。 她或许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只是此刻,她觉得自己的主动没有得到回应,这是件很让人很难过的事情。 “我……”陆长鹤两指覆唇,微妙的感觉在心尖泛泛。 他怎么……没有推开吗? 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抵触,是对象的缘故吗? 沈离深知自己可能有点莽撞,她不想这样的,又难过又抱歉,“对不起嘛……我就亲你这一次,明天你就忘掉吧。” “我不是故意的……” 她好笑的居然没要他原谅,而是要他明天就忘掉。 车里的声音传不出去一点,外边也看不见里面何种情形。 周围安静,静得陆长鹤清晰感知到他与她的呼吸在颤。 她难堪地捂着脸,抽泣声渐弱。 陆长鹤再开口,气息也沾染几分她渡过来的淡香酒气,“你这么喜欢我?” 喜欢到只是因为他不回应,就哭成这个死样子,虽然也有喝酒糊涂的作用,但看起来她真的超爱啊。 他不敢想,这份喜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直到沈离面对面让他知晓,他才明白过来。 这么多年,他错知了她多少感情。 “……蠢兔子。” 暗光将他侧脸轮廓映衬得更锐利,视线在她布满泪痕的脸悠转。 “嗯?”她眼尾下撇,还是委屈。 陆长鹤咽咽喉咙,心跳更加剧烈。 她无辜又可怜,像是被欺负的一方,回望的青葱岁月里,他见过很多次她这副模样。 唯独这次,他心底滋生出的不是保护欲,是另一种隐秘的,无法言明的,想索要的侵占。 “我没亲过别人,不知道技术怎么样。”分明喝醉的是她,那一点融进他嘴里的酒精似乎也将他麻痹,思维,乃至谈吐不过脑,“你不是……哭我不回应你?” “?” 啪—— 男人掌心摁在呼吸晕起濛雾的车窗上,掌纹因过于用力而挤压扭曲。 车里最后一丝冷空气被滚烫填满,女孩两只细瘦的手轻轻抵在他胸前,紧张而闭得眼更紧,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一度喘息不过去,鼻腔里滚涌的是他满身潮热,尝试着回应,引得唇齿间掠夺愈发狠戾。 陆长鹤……是在吻她?回应她吗? 不知道该喜悦还是震惊,迷乱间,她不久前才感觉有些糙的触感游进她腰侧,冰凉渗入,令她浑身一颤。 动作幅度明显,身上的人适才反应过来,撑立起来,睨她满眼潮红,衣服被他折腾凌乱,唇上还遗留一丝银线。 “靠。” 陆长鹤捂着额坐回去,脑袋空空。 他有问题还是她有问题? 明明说的不喜欢,结果给人亲一下就把控不住。 他想女人想疯了? 还能真对她有点恻隐之心? 陆长鹤纠结得坐不住,再回头,某人倒是松快,直接睡过去了。 “……” 他第一次觉得无助,“你这蠢兔子喝白的吧。” 给他醉的不轻。 先婚后爱if线 结果当然, 陆长鹤愁了一夜没睡着,开解自己最终接受他其实不抗拒情爱,也不抗拒沈离这个事实后。 沈离……断片了。 “你tm……” 餐桌前,两份营养均衡的早餐, 面对面相坐, 沈离一整个没事人,很自然吃着面包片。 陆长鹤再然追问:“真不记得?” 沈离不明白, 这是他问她的第三次, 停手, 认真反问:“记得什么?” 她又回过脑筋,“我知道,早上他们给我发信息了,说昨天是你把我接回来的。” 这是值得惊讶的吗? 好吧,可能是,她赌气不理他, 结果居然被他追到包厢来。 不过太尴尬了, 沈离不想跟他明面上翻这事,也不想再听到他因此的谴责。 陆长鹤不死心:“就这些?” 沈离思维滞停几秒,“有……遗漏的吗?” 或许他可能训过她, 不过她实在不记得, 也不想记得,早上醒过来,废了几分钟才下床, 脑子都胀死了还提记得什么。 陆长鹤有种满心期待扑了空的落魄感,他又不好意思翻出来说什么,你其实昨晚强吻我了虽然又被我强吻回去了这种话,怎么看都有点怪怪的, 何况沈离还不记得。 可是应该表明心意吗? 他是喜欢沈离的吗? 亲吻没有推开是喜欢吗? 他应该怎么表述呢? “没有。”他焉儿了。 车队群里发了几条关于比赛的时间规划,陆长鹤扫了眼随其他复读机队员回了OK,顺嘴提出:“……过两天我有个比赛,你要不要去看?” 兔子没有和之前似的,高高兴兴,激动得跟他说好。 迟疑之后,是很困惑自己为什么要去,“我去做什么?” 陆长鹤天真以为:“你不是喜欢赛车吗?还总跟我聊呢。” 他不知道那只是沈离为了迎合他的喜好而坐的蹩脚功课。 但如今没名没分,沈离又把自己位置放的清楚,简明扼要:“我不喜欢。” “?”陆长鹤脑子有一条拉长的嗡鸣。 “其实我压根不怎么懂,只是因为你而已。”提起来她只觉得难过,碍于阿姨在旁边,沈离忍着没把气氛搞得太僵,释然笑说,“不过现在好了,我不用逼自己去接受不喜欢的东西。” “……”这种情况,陆长鹤大觉不妙。 沈离已经在劝服自己不喜欢他了,甚至觉得喜欢他是件很辛苦的事情,这婚就快离成了,那他开导自己一晚上为的什么? 不行。 “其实我……”脑子里语言组织一团乱,理了蛮久一会儿。 沈离不想聊下去,没吃多少便起身:“我吃饱了,先去工作室了。” 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被打断,陆长鹤茫茫然目送她到门口。 换好鞋子,她蓦然转过身看他一眼,那不是不舍,是落寞的失望,然后她说:“比赛顺利。” - 陆长鹤提前飞了国外。 他不在别墅的这两天,沈离在一点点收拾东西。 近期下班越来越晚,很多事情能在工作室完成便熬完了才回家,找时间回了一趟沈家。 近冬,冷空气弥漫,吸入鼻腔里满是凛冽刺挠。 身后跟着几位仆从拿礼,一些名酒名烟或古董字画,走近大厅吩咐人清点。 前一天告知她今日回来,沈青将公事都推迟了,赶个中饭回来陪沈离。 见她是一个人过来,沈青吃饭时便疑问:“小陆呢?没有跟你一起过来?” 沈离视线在饭堆里,以此掩饰尴尬,“他……最近出国比赛了。” 结婚半年,陆长鹤也就跟她一同来过一次,不免令她母亲忧心,“那还挺忙的啊,你俩这样搞,感情不得淡了?” 老一辈都是这样想的,毕竟哪有三天两头都见不着面的新婚夫妻,这感情才刚开始培养就坠机了怎么行。 沈离还没思忖好如何将离婚的事情同家里叙说,不过陆长鹤说等他来解决,这么些天也没动静,马上冷静期过了,他们就真算离了。 难道要到那个地步再告知家里吗? 沈离不懂有什么区别,不过既然陆长鹤等到他来,那她就不好自作主张过来单独讲。 面对这样提问,她也没法昧着良心说他们关系挺好的,离都离了,她只好不答,作笑回应。 直到她母亲又问了句他们何时要孩子。 一坨饭让沈离卡进喉咙里,“我们才刚结婚不久……其余的那些,我们其实不是很急。” 她也就不催了,饭后同沈离体恤寒暄两句便送沈离回去。 - 收拾东西的最后一天,沈离没有让旁人帮忙,只是自己一点点将少之又少的痕迹清理。 他们连婚纱照都没有,沈离最后能带走的与他有关的,便是初中时候,他比赛赢了回来,当时高兴得像个孩童,特意到学校接她放学,拉着她欣赏他赢回来的奖杯,那个时候拍的同框照留念。 不过他后来越来越厉害,站得越来越高,不会因为一点小胜利就向她高兴炫耀了。 坐在床边,沈离将那张照片拿在手里细赏,这张只有她留有一份的照片,或许陆长鹤早都忘了。 她连着这个一起带走了。 托的人没多久到了别墅门口,沈离就站在门口一旁,风声从耳边窜,垂着脑袋,余光里偶尔晃过一进一出搬东西的人影。 “沈小姐您要不进车里等?我们马上就好。”路过搬东西的大哥见沈离杵在门口有一会儿,鼻子都冻红也不动,实在没忍心关切说,“外边儿冷呢。” 沈离向他点头示意,让他先忙着。 微张唇瓣渡出的热气飘上悬空,沈离吸了吸鼻子,挎着包的指节红中渗白,她回望过一眼千平宅院,踱步跨坐上车。 手机里重新点进了早前关注的赛事圈资讯,取消关注刚点下,一条赛事转播挂在最醒目的主页: #巴林站正赛转播#F1实时赛事#卡纳MAT#维诺克斯#红比利…… 几个亮眼车队里,沈离视线自动追逐锁定在卡纳那一栏。 好奇他的比赛,但又不想再好奇了。 退出页面,沈离息屏了手机,靠在副驾座位上凝神。 没一会儿,东西搬完,负责运送的人坐上车,跟她打了声招呼,得到应允便开车出去。 路途过去,大概半小时。 十几分钟后,天空飘起绵绵细雨。 沈离看了眼锁屏,六七点的模样,天色将夜,连着人心情一块儿压抑。 大路口开始经历堵车,预计的三十分钟也要拉长,司机抱怨两句,见沈离不大高兴也住了嘴。 眯眼了一会儿,雨滴刮到车玻璃上,聚汇成小股流水滑下,雨势变大了,声音也在透过玻璃窗传递耳膜。 车辆鸣笛不断,混在雨里繁闹,手机搭在腿上震动着亮了亮。 沈离撑起脑袋撇了眼—— 刚上的热搜词条。 #中国赛车领军车队卡纳MAT 赛车文化在国内关注度是不高的,不去特意关注这个圈子,爱好者甚至无法第一时间得知近期赛事。 为什么能在国内上热搜? 怀揣一丝好奇,沈离解锁点进去,发现词条不至于此。 混在第十位上下的热度词条—— #卡纳巴林站主力队员受伤 #e疑操作失误发生碰撞赛车解体爆燃 ???!!! 解、体、爆、燃。 文字撞入眼睛,沈离感觉到如斯的冲击力,瞪圆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意思? 陆长鹤出事了?! 由心而生漫遍全身的恐惧惊慌,她握着手机在颤,明显的幅度颤抖,心凉半截。 不知所措半刻,颤着音叫住旁边司机,“去、去机场……” 车上还架着行李,司机不懂它是何用意,没多嘴问,果断切了导航路线。 半途拐道,过去预计在一小时左右,好在交警维持,道路终于通畅,在直奔最近的机场。 沈离手机里查询完近时的航班,开始不断给陆长鹤打电话,车内回响着一阵接一阵的忙音。 打不通。 还是打不通…… 为什么接不了电话? 真的出事了吗? 沈离不敢往下想,忧着心点进带有e词条的热搜。 一条转播剪切视频,几辆赛车拉锯极近,其中一辆艳红条纹赛车与另一辆赛车角逐激烈,几秒之后,与前面那辆赛车发生剧烈碰撞后失控飞驰,碰撞速度极快,令其直接撞向围场隔离护栏瞬间解体爆燃。 熊熊烈焰窜上暗空,腥红色的火光亮进眼瞳里,剪切视频一直到救援车赶到之后便结束。 驾驶员是否安全救出,别无消息。 “……能不能再快点?”沈离嗓子已经沙哑哽咽。 司机很为难:“限速路段,没办法啊……” 沈离埋回头去干着急,那确实是卡纳车队的标配赛车,配合上悚人的热搜词条,沈离不得不信。 人生中从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害怕,沈离能清晰感觉到心跳震动的剧烈幅度。 为什么会出事…… 他那么厉害的人也会出事吗? 八点过十分的航班,赶到巴林时将近六点,沈离在飞机上如坐针毡,迫不得已,她也是第一次坐了经济舱。 下飞机第一件事是给陆长鹤打电话,仍旧是未接状态,沈离耽误不了一刻,电话打到车队里去。 因为担心她有事联系不上不着他,他有时训练或者比赛没办法第一时间回应,早早便将车队教练的号码告知于她。 接通后她什么多余的都没问,能说全一句话已经沉了莫大的气:“不好意思打扰到您,我想问问,陆长鹤……陆长鹤他在哪里?” - 同时,医院廊道里,佝偻来往的病人或家属晃过几次,胸中躁焰愈盛,靠墙躬身的男人从外套兜里摸了烟盒出来。 烟蒂刚叼进嘴里,身侧一只手探过给他夹下来,“你有病啊?医院抽烟。” 啐声中蕴着比他还躁的气。 “陆哥,我真有点儿后怕。”他脑袋靠上墙,眼中早就泛起红晕,“齐哥要是出啥大事儿怎么办?他被烧了快三十秒,那么大的火,他上救援车就晕了……” “你当他身上那件赛服白挂的?事儿逃不了,但大概率没有生命危险。”陆长鹤夹住他烟头的手搭在他肩上拍拍,示意安慰,刚进队里不久的小年轻,赛历不久,碰到事故场面多少担惊受怕。 陆长鹤看向其余几个或蹲或站赶到医院的队员,心底也唉声,最后丢下句:“盼他点儿好的。” 顺手从刚刚安慰过的小年轻外套兜里摸走烟盒火机,示意一眼,自己挎着赛服就顺着廊道走去电梯口了。 直到出了医院大楼,才抽一支烟点上消愁,坐在医院楼前阶梯上,烟雾飘出一缕,脑子里装的东西杂乱,开始想到国内的某个人。 竟会觉得松快些,像某处将他疏通的甬道。 迫切的,想跟她讲讲话。 听听她的声音,像嗑一剂镇定。 翻出手机,摁了摁开机键,低电量。 啧。 没意思。 什么都扫兴。 脱了的手套也不知道扔哪去了,风里冻得指节通红,他赶得更急,也没搭件外套过来,被风都要吹清醒。 指间火星子燃速更快,一支烟没过一会儿就燃到底。 陆长鹤又抽一根点上,身旁来往人影绰绰,或撞入黑夜,或溺进通亮大楼。 余光一抹身影脚步急促晃进,无意注意,点完烟将火机置于身旁时,蓦地一眼。 如跨过时光洪流相隔。 他看见虚梦碎开,梦里的人站在他眼前。 ……蠢兔子? 她怎么在巴林? 她不应该在国内吗?前两天还说不来的。 陆长鹤忙去揉揉眼,那抹身影更近,小脸迎风,噙着热泪,通红满面,慌神着往通明处跑过来。 靠,有没搞错?? 陆长鹤仍觉得活在梦里,是不是压力太大产生幻觉,日有所思,精神出问题了。 那只蠢兔子压根不看周围,那么鲜红一道赛服身影蹲坐在阶梯上一点没看见,一个劲要往大楼里跑—— “蠢……兔子?”陆长鹤夹下唇间烟蒂,睁大眼尝试出声叫了一句。 脑子还有点发懵。 那双红润眼睛看过来,统一的蒙圈状态,身上外套都跑散,松松垮垮滑下肩头。 “陆长鹤你有毛病啊!!” 陆长鹤被一猛劲往旁边推,指间烟掉出去,撑着阶梯才没整个人瘫倒下去。 这是有史以来,他听见过沈离骂过最脏的一句话。 喝酒醉成那样,气得不行,也只是一句我讨厌你。 这下不得了,你有病都整上了。 陆长鹤脑袋空空,看她哭得更凶,气氛羞恼,像被耍了似的。 张着嘴,僵僵撑坐起来,“不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沈离根本不听他讲话,上前来又给他推一把。 这回陆长鹤有防备了,忒大一坨站在那里愣是让她推不动。 气焰同悲愤一起烧,沈离急得喘不过气,吼声更大—— “你干嘛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害我担心你这么久,我一晚上都没有睡,我从昨天七点看见热搜赶飞机到这里!” “结果你什么事也没有!” “你也不回个电话给我!” 恍恍惚惚地,人又蹲下去,脑袋埋下呜咽声阵阵,闷着细音,“我要担心死了,我怕死了,你要是出事儿了怎么办……” “然后你、你居然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她情绪过于激动,抬眼灯她,整个眼眶透红,“你是不是耍我啊?!你是不是有——” “我有病。” 他心软得不行,这丫头哭成这样,总是因为他,她其实不爱哭的,她其实比他想得还坚毅。 可是只要到他这,总是绷不住一点儿态。 陆长鹤垂睫,被她吼得脑子这会儿还是空的,不过总想安慰她,让她别哭,到嘴边是句玩笑话,“要不……我现在临时出个事儿?不然你白跑一趟。” “……”沈离浑身一僵,望他的眸底少了许多难言气闷,他总是在改正经的时候不正经。 一句话就让人气不起来。 沈离晃神盯了他几秒,移开脸,“神经。” 陆长鹤也蹲下去,伸出去的手又收回,他知道自己手凉,忍着没揉她脑袋,“你……担心我啊?” “……”她气鼓鼓不讲话,正眼都不给他。 “赶一晚上飞机过来?”陆长鹤把她吼出来的话一一对白,然后质问,“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不喜欢我了?” 沈离学会嘴硬:“我也有病行吗?” “那不能。”陆长鹤歪斜脑袋去抓她视线,“网上消息传出去就为的热度,谁让我有点儿名气呢,事发才多久,未经证实,你怎么不看转播?连我都认不得?” “……”她确实是一股脑了,忘记去证实。 只是害怕,巨大的恐惧占据思维感官,她除了想快些过来,已经分不出思考神经去想别的。 被他寻到视线,她猛地挪开到另一边,“我不想看。” 他拖着强调,有些欠:“口是心非,那你还看热搜。” “你……”沈离咬着牙直视他,微瞪眼,“你有意思吗?” 就好像一直在玩她,感情是,现在也是。 “离离。” 瞪起的眼软下来,如滚滚清水涌动,平日里被他蠢兔子蠢兔子叫惯了。 如今这样温柔,像她妈妈一样唤她小名,反倒新奇,一下不适应。 “我想明白了。”他认真,严肃,像虔诚祷告的信徒,膝盖跪了一只下去,身高差距,令他脊背弓得更深才能与她平视,“我可能……可能是真的对你有一点那啥。” 她凝眼相望,脑袋里懵了一团。 这人……在向她坦明心意? 太虚幻了。 她喜欢了这么多年,哪里奢想过这个场面。 可他就是这样庄重,真诚地单膝跪在她身前,他说:“不用你喜欢我的所有,不要觉得喜欢我是件很累的事情,你只要喜欢我就行,没必要去接受你不喜欢的东西。” “所以……” 他不去碰她贴近皮肤的地方,小心着没把凉意带给她,轻扯她毛衣一角。 他一点傲劲儿没有,像恳求,“不离婚,好不好?” 沈离呼吸慢下来,心跳频率脱离控制,他额前的发被风吹乱,身上没换下的拉力服,就好像他是刚赢了比赛,然后从风光荣耀的领奖台上走下来,走向现实,走向她。 这是她想过也梦过的,可是她只见过他丛车载钻出,远远撇过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在望她的眼。 “你……”所以她会举棋不定,惶恐不安,“没有在骗我吧?” “那晚你断片了是吗?”陆长鹤掌心撑在地上,星点灯光描亮她的侧脸,“我帮你回忆。” 掌心撑力,身子前倾,凉唇覆上,这是他狠心递给她的唯一一丝凉意。 没有如那晚的热烈,只是将她奉若珍宝,小心地舔舐品尝,轻覆至温,浅浅分离,热腾吐息在隔开的间隙中交渡。 沈离眼瞳半睁,心跳鼓噪如鸣,扑朔眼睫见他含情的眼。 他给她风雨中摇摇不定的心,建了一所归处。 - 陆长鹤带沈离回去的时候,卡纳某位发生碰撞事故的队员,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轻微烧伤,还有些部位骨折,身上的赛服救了他一命。 大家都在病床前叹其命大时,后边两位走进来。 气氛戛然而止。 几道目光投注到半途离开的陆长鹤,以及他消失不久就凭空带过来的,上回称之为“妹妹”的沈离身上。 “回、回来了啊陆哥?” 陆长鹤过去拍拍那人肩膀,走近床沿,询问状况:“老齐怎么样?” 老齐身上还绑着多处绷带,有劲儿摆手,“小事儿,看着吓人。” 他视线往后一撇,认出了沈离,那天一块儿吃饭,这么个美人他记得清楚,笑得不大要脸,“这位……妹妹?看我病来了这是,让我有点儿受宠若惊了啊。” “想什么呢,看我来的,还有……”陆长鹤顺着他们视线往后看。 沈离僵直身子站定,有些紧张,听到妹妹两个字,她又跟兔子似的耳朵竖起来,期盼的目光同他相视。 他唇角挽一丝浅薄笑意,“她不是我妹妹。” 几人注意力更集中了。 问号打了一排的脸。 陆长鹤三步并作两步跨至沈离身边,宣示主权般揽过她的肩,憋着轻傲的笑。 大家都要惊叹什么不伦不类的惊爆新闻类型了,他淡然又自信,不加掩饰,不用掩饰,抛下四字—— “是我老婆。” 自始至终,一直都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