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暧昧》 第 1 章 《婚后暧昧》 文/折枝伴酒 独家发表 ———————— 江城的秋季阴雨绵绵,天乌压压的,地面是经久不干的潮湿。 宋棠音下车时,高跟鞋小心避过地上的水坑,但还是不慎溅了一滴在裸露的小腿上。 路上堵车耽误了,已经快到约定时间,她顾不上擦,三步并作两步跑进疗养院大门,收了伞,径直走向那个熟悉的房间。 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窗户边的藤椅上,护工蹲在一旁替她揉捏小腿,轻柔的嗓音划破寂静:“江婆婆,今天觉得好点没?” 婆婆没有回话,翘首望向窗外半明半暗的阴天,像是在等待什么。 护工回头看见宋棠音,站起身笑:“宋小姐来了,你们聊,我先出去。” 宋棠音看见江婆婆转回来时弯起的唇角,露出几乎掉光了牙齿的牙龈,竟也有几分自然老去的优雅美。 这位年近八十的老人,想为自己的八十大寿订做一套新衣服,托朋友介绍,找到了她。 只不过老人罹患阿尔兹海默症,头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她上次过来,被人家当成去世的女儿,哭哭啼啼地诉说想念。 这次老人的精神状态稍好一些,清醒地叫出她名字:“小宋,过来坐。” “哎。”宋棠音走到沙发边,手抚着旗袍后摆坐下,随即从文件袋里拿出她的设计方案递过去,“婆婆,您看看。” 江婆婆把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戴上,翻开设计稿扉页,脸上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 “就照这个做吧,我相信你的眼光。”江婆婆和蔼地笑眯了眼。 宋棠音从包里拿出卷尺和纸笔:“那我帮您量一量。” “好。” 以宋棠音作为设计师的敏锐,江婆婆年轻时应该是一位优雅知性的漂亮女人,可惜上了岁数,光彩不复往日。 江婆婆看着她围过腰间的软尺,轻叹着说:“我现在这个身材,穿旗袍应该不好看了吧?” “婆婆,三十岁有三十岁的美,八十岁也有八十岁的韵味。”宋棠音笑了笑,语气自然且真诚,“旗袍是最适合咱们东方女性的,不管什么身材什么年龄,都适合,况且您气质这么好,穿上一定漂亮。” 等她量完尺寸,江婆婆望着她的脸发呆。 宋棠音心想八成是又要发病了,准备叫护工过来,江婆婆突然握住她的手,眼睛里泛起泪花,颤抖的嗓音落在她心口上:“娇娇,这些年你去哪里了啊?” 宋棠音心里轻叹,这是又把她认成了女儿。 她听说过江婆婆的故事,丈夫早年为国捐躯,女儿也年纪轻轻去世了,又摊上个没良心的女婿,挺可怜的,于是拍着褶皱横生的手背安抚道:“妈,我在呢,我哪儿都不去。” 江婆婆滚烫的眼泪落在她手背上。 “那你带阿青一起回来啊,阿青总是在忙,都不来看我……” 宋棠音咽下鼻头一阵猛烈的酸意,哽声道:“好,下次,下次我带他回来。” 护工领她出去的时候,宋棠音好奇问了一句:“阿青是谁啊?” “江婆婆的外孙。”护工解释道,“当医生的,工作太忙了,平时顾不上过来,不过这孩子也挺辛苦的,家里就他一个能指望了。” 宋棠音点点头,没放在心上:“哦。” 晚上阮舒有个局,叫她去放松一下。 场子是阮舒新交那男朋友的,富二代,开了一家酒吧玩。 生活的压力要靠蹦迪来发泄,这是宋棠音的秘密,除了阮舒没人知道。 她是所有人眼中温柔优雅,善解人意的代名词,只有阮舒见过她的叛逆。 脱下烟粉色长旗袍,换上黑色抹胸配牛仔短裙,披头散发,烟熏妆,就算相识的人碰面,也不敢认她。 宋棠音玩得开,会跳舞,性子高冷,长得又是鹤立鸡群的漂亮。 酒吧有男人打听她,阮舒眯起狭长的凤眼,吊儿郎当道:“想都别想,你招惹不起。” 都以为她是哪家身世显赫的大小姐,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阮舒有个朋友新婚燕尔,坐在吧台边借酒消愁。 朋友的老公是个医生。 看见阮舒和宋棠音过来,左右一边一个搂住,醉醺醺地拍着宋棠音肩膀:“小宋,我跟你说啊,你找对象可千万不能找医生。” 宋棠音和阮舒对视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朋友语重心长地望向她,打了个酒嗝:“你别笑,真的。” 宋棠音赶紧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以前谈恋爱,一周还能见一次。”女人涕泗横流地数落自家老公,“现在他丫的就差住医院了,一上手术就联系不到,半夜三点回家,我能指望他什么!” 阮舒啧一声:“欲求不满了呗。” 朋友一巴掌拍她脑门上:“滚。” 宋棠音端着酒杯抿了口,捡起那片漂浮的薄荷叶,嚼碎吃掉。 她和阮舒搀扶着那位朋友出门,送上出租车,期间打了两次医生老公的电话,果然石沉大海,无人问津。 看着夜色中远去的出租车,阮舒一声长叹,拍拍她光滑微凉的肩膀:“引以为戒啊宝贝,这种男人沾不得。” 宋棠音轻嗤了声,往上拽了拽吊带绳子,风姿绰约地站在酒吧门外。 许久,风里才飘出她淡若云烟的嗓音:“哪种男人都沾不得。” * 江婆婆的旗袍是她亲自接的私人订制单,也是急活,宋棠音连熬两个大夜做出成衣,送去疗养院给江婆婆试穿。 阴雨季难得放晴,路上她接到同事电话,说投资有着落了,一家老牌融资公司突然表示对他们很感兴趣。 宋棠音原本在国外学习,回国开工作室也是脑门一热,全凭情怀。之前不知道国内市场如此萧条,但无论怎么说,似乎终于快熬出头了。 只要有了投资,就足够她在国内市场生存下去。 江婆婆知道宋棠音今天带新衣服过来,开心得不得了,让护工翻箱倒柜找出她那套珍珠首饰。 上好的天然珍珠,颗颗饱满莹润,光彩夺目。 换上红色旗袍的老人站在穿衣镜前肆意欣赏着自己的风姿,真丝锦缎包裹的身材独有一番东方女性含蓄的韵味。 宋棠音站在一旁,用随身带的青檀素簪帮她挽了个低髻。 “真好看。”江婆婆抬手轻抚着珍珠项链,侧了侧头,欣赏圆润整齐的发髻和鬓边自然垂下的碎发,“生日那天我就穿这个,到时候你也帮我挽个头发,再化个妆,好看死了。” 宋棠音笑着帮她整理鬓发:“到时候您一定是全场最好看的老太太。” 镜子里的目光忽然有些呆怔和游离,宋棠音暗叫不好,是不是又要发病,却见那双布满褶皱的眼颤了颤,变得微红而湿润,老人的嗓音也带着水汽颤抖:“不知道他在底下看见我,还能不能认出来了。” 宋棠音望着那双眼睛,仿佛瞬间穿越了几十年光阴,看见少年少女的情深意笃,白首之约。可命运残忍,让她一个人孤独地活到现在。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索性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回头拿出卷尺,再笑着迎上来:“我再帮您量一量,回去改改腰身,您身材这么好,放量还能收小一点。” 江婆婆抬手抹了抹眼睛:“好。” 护工要伺候江婆婆吃饭,宋棠音便没让她送,自己走出疗养院。 下楼时还在想着,婆婆这套旗袍配她那把青玉珐琅簪一定好看,下次记得带来试试。可站到大门口时,瞬间傻了眼。 天色朦胧,大雨倾盆,之前的晴空万里就像一场梦。 江城十月的天果然说变就变,比渣男还不留情。 宋棠音试着用手机软件叫车,等了五分多钟总算有人接单,可这里离疗养院大门还有段距离,疗养院内部管理严格,外面的车不能随意进来。 宋棠音正想去门卫室问问,能不能破例让车进来接一下她,雨实在太大。突然,世界仿佛安静了半秒。 朦胧的雨帘中闯进一片清晰色彩,黑色雨伞,黑色西裤和皮鞋,掩在伞面下的脸庞看不清,但扎进裤腰的白衬衫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因为走上台阶时不可避免的牵动,隐约可见腹肌轮廓。 宋棠音看了几秒,才意识到不太礼貌,赶紧把目光从那人腰间挪开,假借看手机来掩饰心虚和局促。 司机等太久,取消订单了,她又开始等下一单,心想大不了淋着雨跑出去,只不过又得熬两个大夜重做一件旗袍。 相比之下,是不是在这儿等雨停比较合适? 心底纠结着,宋棠音并没发现有人在她身旁停下了脚步。 黑色雨伞上的水滴落下来,瞬间洇湿了地毯,那人似乎等雨伞上的水落干净,才将雨伞递到她面前。 “别等了,雨不会停。”低醇嗓音夹着凉薄的寒气,和一丝秋雨的朦胧。 宋棠音看了眼面前的雨伞,再抬起头,那一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时光的触角回溯蔓延,到十六岁的夏天,到异国他乡爬满紫藤叶的窗,再落回这张暌违多年,依旧清隽如往昔的脸上。 第 2 章 宋棠音没容许自己失神太久,毕竟对方怎么看,都不像是还记得自己。 男人脸上只有恰如其分的疏淡礼貌。 手机上陌生号码在闪动,八成是网约车司机。 “谢谢,我会还你的。”她匆忙接过伞,跑进台阶下细密的雨帘。 * 疗养院没人不知道温逐青的。 108江婆婆的外孙,又高又帅的单身小伙子,虽然不常来,但每次都能把那些躁动的少女心收拾得服服帖帖。 而面对那些抛媚眼的小姑娘和过于热情的大姐大婶,他总是能淡定从容地打招呼,仿佛丝毫不会被冒犯和惊扰到。 这种眼光他应该习惯了。 据说温逐青在他工作的江大附属医院,也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江婆婆腿脚不好,房间就在一楼,走廊尽头采光最好的一间,比别人多一面窗户,还是落地窗。 起初为了这间房,温逐青是要加钱的,后来因为长住优惠,算下来和普通房间差不多。 院里给了江婆婆不少方便,所以温逐青空闲的时候,偶尔也会过来义诊。 但他实在难有空闲,平时能来看一眼外婆就不错了。 江婆婆今天气色挺好,也没发病,听护工说试了新衣服,很满意。 温逐青听着外婆喋喋不休,唇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弧度,目光却有些游离和涣散。 江婆婆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温逐青笑了笑,“好像碰见一个旧相识,可能认错了吧。” “你呀,脑子里就只有工作,除了工作还有什么能上点儿心?”江婆婆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外婆都这把年纪了,还能不能让我看见你成家?” “当然能。”温逐青握住外婆的手,一道骨节分明的冷白色,一道如树皮般枯槁的棕黄色,宿命般地缠在一起。男人低醇的嗓音也夹了丝水汽,唇角却轻松地弯起来,“外婆身体好,我着什么急?” 江婆婆眼眶红了些:“就会哄我。” 温逐青弯着唇笑。 “楼上刘爷爷的孙女,你什么时候见见吧,我觉得挺不错的。” “嗯,有空再说。” “等你有空黄花菜都凉了。” 每次话题说到这儿,就不会有结果了。江婆婆只好叹了叹,扭头去看窗外丝雾般的雨帘。 良久,温逐青听到老人梦呓般的声音:“阿青,是不是我耽误了你啊?” “外婆您说什么呢。”温逐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您耽误我什么了?我现在哪儿不好?” 江婆婆哽了哽声:“不结婚就不好。” “行。”终究是他败下阵来,“结婚。” “那你见见小刘。”江婆婆跟他撒娇,“不许没空。” 温逐青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秒,满脸无奈和纵容:“好。” * 宋棠音不喜欢在雨天见客户,但这一个月都是阴雨天。 旗袍不能穿得太明亮,和天气不搭,色彩也不能太沉,容易让甲方观感不好,鞋子怕湿,裙摆怕脏,总之下雨天什么都麻烦。 好在和蓝天控股的会议表现不错,对比其他几个竞标方,她有信心能拿下这次投资。 江婆婆的八十大寿在九月初七,场地和准备工作全都是部队安排的。 作为烈士遗属,福利待遇从来没少过。 那天宋棠音亲自给江婆婆送旗袍到酒店,记得江婆婆很喜欢自己的珍珠首饰,她便只带了那枚青玉珐琅簪。 到酒店更衣室外面时,半掩的门内有人在说话,她折身去了趟洗手间。 温逐青是直接从医院过来的。 帮同事值了个大夜班,请同事代门诊,这才空出一个白天的时间。 “让你不着急,这下好了,人小刘有对象了。”江婆婆数落自家外孙,“我都八十岁了还不让我省心。” 温逐青任凭她数落,语气含笑:“那是我跟她没缘分。” “明明是你不努力。”江婆婆嘟着嘴不悦道,“你找对象要有工作一半努力,我早就抱重孙了。” “是是,我不努力。”温逐青低眉顺眼地照单全收。 江婆婆知道他又不会往心里去,翻了翻眼皮,低头整理脖子上的珍珠项链。 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想起来什么,望向他说:“我最近认识个不错的姑娘,就是不知道有对象没,一会儿我帮你问问。” 温逐青点了下头:“好。” 这副样子江婆婆向来是又爱又讨厌。 但凡涉及到找对象,嘴上答应得再好,没一次认真的。 “应该快来了呀。”江婆婆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拍拍外孙的胳膊,“你帮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个小姑娘带旗袍上来,她可能找不着路。” “那您有事打电话。”温逐青起身出去。 更衣室外是一条长走廊,走廊下正对着二楼到三楼宽宽的台阶。 金丝印花地毯从第一级到最后一级,打扫得光洁如新,红色底布之上绽放的牡丹花栩栩如生。 女人曼妙的身姿包裹在一件草绿色提花旗袍里,雪白皓腕在蕾丝袖口下若隐若现,纤细手指拎着一个大大的纸袋,有种四两拨千斤的轻盈。 裙摆随着上楼的脚步翩跹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飞上来。 男人目光在她头顶上停留几秒,才觉不妥,理了理西服下摆,神色镇定地迎过去。 宋棠音看见迎面而来的温逐青,愣得放慢了脚步。 温逐青走到她面前,跟她隔着一个台阶的距离:“你是来送旗袍的?” 宋棠音点了下头:“嗯,这是江婆婆的旗袍。” 温逐青伸出手:“我帮你拿吧。” 没等她回应,他已经接过那个硕大的纸袋,转身上楼。 宋棠音迟疑跟上,踏过最后几级台阶。没了地毯,高跟鞋开始在瓷砖上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响声。 不少人回头看她。 宋棠音早已习惯各种各样的注视,即便心底充斥着莫名的躁动,依然步履轻盈,姿态优雅。 目光无意扫过男人的后脑勺,头顶有她没见过的发胶痕迹。 他今年三十二岁了。 他们都变了许多。 以至于时光模糊了记忆,对面也不识。 开门声让思绪回笼。 江婆婆热情地招呼她:“小宋快来,等你好久了。” 她总觉得今天的热情和以往不太一样,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温逐青,对方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 江婆婆把外孙赶出去,让宋棠音陪她换衣服。 红衣衬人,上身的瞬间仿佛年轻十岁,镜子里老人笑容和蔼:“小宋今年几岁啦?” 宋棠音拿梳子给她梳头发:“二十五。” “这么年轻呢。”江婆婆皱了皱眉,嘀咕道,“不行,那小子年纪太大了,配不上你。” 宋棠音一愣:“哈?” “好像也还行。”江婆婆自顾自陷入思考,“年纪大是大点儿,比毛头小子稳重,我家阿青还是很会照顾人的。” 宋棠音彻底懵了:“婆婆您说什么呢?” “小宋,你没对象吧?”江婆婆无比认真地望向她。 宋棠音挽起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没。” 江婆婆眼睛亮起来:“你觉得我们阿青怎么样?” 宋棠音手一滑,差点把价值两万的珐琅簪掉下去。 她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嗓,镇定下来,把发髻整理好,才认真审视镜子里那双眼睛:“婆婆您说的是?” “刚才送你进来的小伙子,是我外孙。”江婆婆满脸得意。 宋棠音还没被人这样当面点过鸳鸯谱,尴尬地弯了弯唇:“挺好。” “你也觉得挺好?”江婆婆笑眯了眼,“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找对象不积极,可愁死我了。” 宋棠音心不在焉地帮她整理鬓发:“可能是工作忙吧。” “现在的年轻人都说忙,压力大,我也懂。”江婆婆叹了叹,“可成家也是大事情啊,总不能没完没了地拖下去。” 宋棠音温婉地笑着,从包里拿出两管口红:“婆婆,喜欢哪个颜色?” 老太太终于被转移注意力。 这凭空而降的鸳鸯谱,宋棠音原本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下午忙完,在工作室葛优瘫的时候,微信收到新的好友申请:【你好,我是温逐青。】 宋棠音纳闷一秒,点了通过。 正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对面利落地发来语音:“你什么时候有空?给我个地址,把簪子还你。” 直截了当,公事公办,但毋庸置疑地低醇悦耳。 宋棠音压制住生理性的血液沸腾,冷静敲字:【不用麻烦了。】 【您在哪个医院?我自己去取。】 她这种小事,不值得耽误人家白衣天使救死扶伤。 温逐青半点没客套,扔过来一个定位,江城大学附属医院。 【谢谢。】 【我电话,158xxxxxxxx。】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繁忙,每个字都像从指缝里挤出来的。 宋棠音撇撇嘴,回复:【好。】 秋雨细细绵绵,轻刷着出租车玻璃,内侧氤氲起来的雾气看得人昏昏沉沉。必经路段修地铁堵车,宋棠音眯了一觉,才到医院。 她自己带了把雨伞,把温逐青借的黑色大雨伞护在怀中。 白天门诊热闹,病人和医护络绎不绝,大家看上去都很忙,宋棠音还是过于显眼,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找了个低调的角落打电话。 那边好一阵嘟声后才接通:“你好,找温老师吗?” 对面是个陌生男孩子,宋棠音迟疑了下,嗓音压得温和乖巧一些:“我找他有点事情。” 那边几个人窸窸窣窣,隐约传来商量的声音: “不会又是患者家属吧?” “也可能是之前的患者。” “早说让他弄两个号,他嫌麻烦,一天天的不安生。” “也就他跟个佛似的,被骚扰也不生气。” “人家那叫清心寡欲,好吗?” “那我挂了?” “挂了挂了。” “直接挂会不会不礼貌……” 宋棠音从对面的叽叽喳喳里整合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帮人应该把她当成见色起意的患者家属了,看来温逐青平时没少被骚扰。 怪她刚刚说话太温柔了? 宋棠音抬手看表,都快到晚饭时间了。 打工人的时间也很宝贵,速战速决回工作室吃外卖加班才是正道,于是清了清嗓子,换成一副不好惹的腔调,一字一顿: “打扰一下,能不能听我说完?” 对面瞬间安静下来。 宋棠音粗着嗓子继续说:“我不是患者家属,对你们温老师也没有非分之想。我跟他约好了见面,所以他现在人在哪儿?” “抱歉,刚在病房处理点事情。”熟悉的嗓音带些许急促,和不易察觉的笑意,“你去外科楼大厅等我,马上过来。” 宋棠音想起自己刚刚那母夜叉语气,凶巴巴的架势,顿觉冷风嗖嗖地从后背撩过。 第 3 章 宋棠音去问了导医台护士,才找到外科楼入口。 这边比门诊安静许多,只有偶尔路过的人和器材车,宋棠音找了个角落,把雨伞立在旁边,抚裙坐下。 她今天穿的素色旗袍没有过多装饰,几乎和周围雪白的墙面融为一体,但温逐青从住院部走过来时,还是一眼看见了她。 那个浑身白到发光的女孩。 如果不是外婆昨晚拉着他讲了一箩筐话,全是关于她,他依旧不敢相信这是六年前他认识过的小姑娘。出落得如此……温逐青想了想,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 似乎太久的等待让她眼神有些失焦,看见他时,杏仁般圆润的眸子变得格外明亮。 她伸手要拿雨伞还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温逐青坐到她右侧,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打开手里拎着的盒饭。 盖子掀开时没一丝热气,米饭好像也结了块,宋棠音不太确定地问:“这是……午饭吗?” “嗯。”男人毫不在意地吃了口,像是想起来什么,把勺子放到盒饭盖子上,手伸进白大褂领内,从衬衫胸口的兜里掏出一个用丝绢包裹的小东西,递给她,“抱歉,事有点多,耽误你时间了。” 发簪用丝绢包得一丝不苟,宋棠音垂下眸,指尖微微发热。 虽然等得心焦,但没法对一个五点才吃午饭的人有任何怨言了。 那晚在寿宴上见他,西装革履,每根头发丝都精致,此刻却浑身散发着匆忙和凌乱的气息。 但他的忙乱和她见过的其他人不一样,他依旧可以坐在这里不疾不徐地吃饭,心平气和地跟她讲话,哪怕接下来可能面对的,是更加生死攸关的场面。 他还是和七年前一样,清醒睿智,客观冷静,不会让自己的状态影响到别人。 他的个性没怎么变,是她曾经想象中三十来岁的温逐青该有的样子。 但二十五岁的宋棠音,已经和十八岁毫不相干。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正要起身离开,旁边的人忽然又开口:“这些年过得好吗?” 语气很随意,眼神却认真地落在她脸上。 宋棠音怔了怔,把小腿重新放回椅子下:“我以为你没认出来。” “一开始没认出来。”温逐青把青椒夹到盒盖上,“也不是。” 顿了顿,他唇角浅浅上勾,“是没想到你会回国。” “哦。”宋棠音眼睛望着前方,尽量不和他对视,“过得挺好的,我爸要回国,就跟他回来了。” “习惯吗?”他问。 宋棠音迟疑了下,才说:“现在习惯了。” “温老师呢?”她转头看他,“你过得好不好?” “如你所见。”男人收回目光,唇畔笑意未减,却没再问什么,只是低头吃饭。 宋棠音说工作室还要忙,跟他道了别。 她以为自从七年前他的不辞而别后,两个人本就浅薄的缘分彻底就断了。 十八岁的她尚且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可现在即便这个人站在面前,她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了。 无论是喜欢,还是怨恨。 做设计的人都习惯加班,就算不在工作室,回家也有画不完的图。 宋棠音工作室这帮人性格都挺好,因为热爱,忙一点也没什么怨言。 毕竟宋棠音是个好老板,宁愿自己吃糠咽菜,也不克扣员工薪水。 “让你联系的体检预约搞定了吗?”宋棠音问助理小林。 “定下来了,下周二在附院体检中心,早上八点半开始,我会通知大家准时去的。”小林翻阅着iPad上的list说,“不过老板,供应商又来催尾款了,说最多能给半个月时间,但卓耀那边我探了探口风,好像没有短期内结款的意思……” 宋棠音皱皱眉:“合同上写的多久结款?” 小林一脸为难:“老板你忘了,当初咱们为了签这个大单,答应他们交货一年内结款就成。现在账上就剩四万多,只能等投资到账了。” 宋棠音整个人软软地陷在椅子里,抬手扶额:“蓝天控股那边怎么说?” “说是三个工作日内给结果,我还没问。” 宋棠音拿手机看了看日期,今天正好是第三天,略烦躁地眯起眼:“快去问。” 小林往门口走了走,又回头。 宋棠音扬眉:“还有什么事?” “万一,我是说万一。”小林小心翼翼地说,“蓝天那边成不了的话,我觉得全员体检能缓缓,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宋棠音沉默了几秒,摆摆手:“出去吧,问问蓝天控股,再联系别的甲方有没有能结款的,能收多少是多少。” 小林低眉顺眼:“哎。” 出去之前,听到宋棠音果决的命令:“通知他们下周二体检。” * 凌晨一点,有人酣眠,也有人彻夜难眠。舞池晃动的光影和身体,交织出夜晚独有的曲调。 宋棠音只套了件香槟色无袖长裙,坐在吧台前喝酒。 试图搭讪的几个男人都被她的漠视而劝退,只有阮舒蹦完一支曲,披头散发地坐到她旁边,勾住她肩膀要了杯酒。 “今天有点儿丧啊,怎么了?” 宋棠音叹着气,没说话,端着小酒杯一饮而尽。 阮舒啧啧舌:“工作室没钱了?” 宋棠音软软地瞪她一眼。 阮舒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往她杯子里倒酒:“多大点事儿啊,要我说,你就是自讨苦吃。回家跟你爸撒个娇,他还不乐呵呵给你送钱?” 宋棠音抿着度数极高的烈酒,眯了眯眼:“不能找他。” “你啊你,就是活得太别扭了。”阮舒仰头长叹一声,“养父也是爹,多少人亲爹还不如你养父呢,你跟他分那么清干嘛?我看人家也没指望你还。” 宋棠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把酒杯拿开,拨弄着手机壳上的挂链,开口已经带了丝醉意:“哎,我跟你讲个笑话。” 阮舒凑过来:“什么?” “那个蓝天控股的陆董,他脑子有泡。”宋棠音似乎真醉了,边说边咯咯笑起来,“他说,他只投资男老板的项目,如果是女老板,那必须得……嗝……” 宋棠音打了个酒隔,阮舒没听清:“得什么?” 宋棠音笑眯了眼:“得已婚。” “……”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有大病。”阮舒一脸嫌弃,晃着酒杯里的酒冷笑,“不过那帮人都那样,只要是男性主导的市场,资源永远偏向男性,他们会对女性施加各种奇奇怪怪的条件,根本目的,就是把资源牢牢地圈在他们自己手里。你要是够听话,就施舍点儿残羹冷炙,让你不至于饿死,还得对他们感恩戴德。” 宋棠音扯了扯唇,眼里氤氲的酒意散了。 阮舒看过来:“那你打算怎么办?” 宋棠音摇摇头。 “我不是制定规则的人,如果想入局,只能遵循他们的规则。”酒杯转了个个,倒扣在桌面上,被灯光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但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个狗屁规则消失。” 手机屏幕亮了,目光划过一行行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最后停留在通讯录中间,头像是穿着白大褂的工作照的某人名字上。 宋棠音如梦初醒,甩了甩脑袋,把手机倒扣过去。 ……疯了吗? * “温老师,下午有消防演练,门诊推迟半小时,您要不要休息一下?”规培生小刘乖巧地拿着笔记本,“我看您好像有点累。” 温逐青吃完午饭就在办公室看病历,虽然他一直都这样,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还是让人忍不住心疼。 小刘倒了杯热水给他,温逐青接过杯子,神色依旧从容淡定:“谢谢,你去休息吧。” “好吧。”小刘点点头,退出他的办公室。 医院房间紧张,即便是他这种手下带三个规培生的年轻专家,办公室也只有小小一间。 几乎只能容纳一套桌椅和文件柜,窗边勉强摆下个双人沙发,一把小边几,但有限的空间被他收拾得格外整齐,干净敞亮,视觉上并不让人感觉到逼仄。 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骤然停下,温逐青拿起桌面上震动的手机,放到耳边接听,嗓音从容温和:“外婆。” 江婆婆在电话那头笑:“阿青,簪子还给人家了吗?” 温逐青淡淡地“嗯”了声。 江婆婆:“没请人家吃个饭啊?” “……”男人抬手揉眉心,“哪有那时间。” “没时间也得挤时间呀。”江婆婆激动不已,声调扬得很高,“工作是忙不完的,今天做了明天还有,媳妇跑了可就是别人的了。我跟你说,小宋这姑娘我特别喜欢,你要是错过了,我……” 温逐青转头望向窗外,把手机换了个边,轻声打断:“外婆。” 江婆婆:“啊?” “她是我学生。”温逐青嗓音镇定地说,“我以前在国外做家教,教过她。” 江婆婆:“所以呢?” 老太太似乎没领会到,温逐青苦恼地揉着太阳穴:“您觉得这合适吗?” “合适啊。”江婆婆更高兴了,“知根知底,还有感情基础。” “……我有点忙,先挂了。”温逐青仰头望天花板,眼底失去了挣扎的欲望,“回头再说。” “哎你别回头再说——” 老太太还想乘胜追击,他赶紧挂了电话。 手机发热,灼得掌心微痛。他点开微信,指尖下滑,目光掠过每一个头像,女孩穿着旗袍的曼妙侧影突然蛮不讲理地闯进他眼帘。 她似乎换了新头像。 那一刻,脑海里蹦出两个鲜红醒目的大字—— 禽兽。 第 4 章 他压下心头异样的浮动,想着老太太老糊涂了可以理解,他却不能清醒地干出那种荒唐事。 且不说曾经是师生关系,他如今依旧大她七岁,小姑娘长大了,跟他比也还是个小姑娘。 温逐青定定神,拿桌上座机打了个电话。 “体检安排好了吗?” “行,我周三带她过去。” 这件事,温逐青主动在心底划了句号。 当天夜班,急诊病人临时手术,忙到早上六点多。 天蒙蒙亮,打着哈欠把手机从柜子里拿出来,衬衫扣子还没扣好,屏幕抬起时亮了,显示一条新推送: 【温老师。】 温逐青扣扣子的手顿在半空,点开对话框,确实只有这三个字。 他回过去一个问号:【?】 对方三分钟没有回复,出于一种天然的职业操守和敏锐度,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宋棠音的微信彩铃是一部热播电视剧主题曲,住院部的小护士正上头,每天魔音绕耳。旋律一出,温逐青不禁皱了皱眉。 好在音乐没持续几秒,宋棠音接了,嗓音哑哑的:“喂,谁啊?” 温逐青万万没想到她在睡觉,又重新看了眼对话框,才发现那条消息是她夜里三点多发的。 “抱歉,我刚看到你信息。” 这人连道歉的语气都很冷静。 宋棠音前一秒还迷迷糊糊,等着继续做刚才的梦,瞬间脑子清醒过来。 睁大眼睛,揉揉,屏幕上赫然是她自己断片后发的信息:【温老师。】 以及编辑框里那半句没发出去的:【您有女朋友吗?】 手机里传出男人清冷沉稳的声音:“我以为是刚刚发的,怕你有事,所以冒昧打电话过来。时间还早,你继续休息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男人眼前的对话框突然多了行字—— 【您有女朋友吗】 比宋棠音那边,只少了个问号。 而此刻的宋棠音恨不得剁掉那根不争气的手指—— 连回删都能碰到发送键,是被酒精泡坏了吗? 她手忙脚乱点了撤回,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发错了。】 【温老师再见。】 清晨的更衣室门口静得针落可闻,直到一声小心翼翼的询问传进温逐青耳朵里:“老师,您早餐想吃什么?” “都行。”男人倏地摁灭手机,眸底光芒掩进明暗交错的瞳纹里。 * 宋棠音坐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望着窗外雨帘发呆。 短短一周时间,她进医院的次数快赶上去年一整年了。 拿员工体检报告本来是小林的事,不巧上午让她去找甲方要钱,遇到郊区暴雨封路,小林被堵在了那边。 宋棠音是第一次来附院体检中心,她自己的体检是家里安排的,按路标找了好久,才找到那位王副主任办公室。 正打算敲门,突然听见一道熟悉嗓音:“什么情况,你直说好了。” 另一个应该就是王副主任:“逐青,咱都是医生,该懂的你也懂。外婆这把年纪了,让她舒舒服服地,开开心心地过完剩余的日子,比什么治疗都有意义。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得让她知道,让她自己做决定。” 宋棠音脑子里嗡地一响,没留神手包磕到了门框。 里面的人直接拉开门,四目相对,她局促地低下头:“那个,我找王副主任拿一□□检报告。” “宋小姐是吧?稍等。”王副主任似乎没察觉异样,转身去拿文件柜钥匙,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一接听,神色遽然凝重:“好,我知道了。” 他把钥匙扔给温逐青:“急诊有事儿我得去一下,老同学帮个忙,022号的15份体检报告拿给这位小姐,谢了啊。” “嗯。” 男人去势如风,办公室瞬间只剩下两人。 温逐青帮她取完体检报告,宋棠音核对了下,装进袋子里。 转身离开的时候,温逐青顺手往腋下夹了个病历夹,淡声道:“我送你。” 宋棠音眼皮一动,脚步慢下来:“哦。” 电梯人多,宋棠音被挤到了角落,眼前是男人一尘不染的白大褂。 以前她长得慢,十八岁只有一米五七,身材也瘦削,养父常笑她怎么喝着一样的牛奶,她长得还没别人家孩子胸口高。 那时候,她也还没有温逐青胸口高。 她是上了大学才窜身高的,如今一米六八的个子,仰起头,仿佛就能贴到他脖颈。 视线不经意落在他凸出的喉结,一个所有男人都有的器官,莫名让她脸颊燥热起来。 温逐青的手撑在她身侧的电梯壁上,为她隔开左右两侧的挤压,仿佛在空气浑浊的电梯里为她独独罩下一片净土。鼻腔里除了消毒水气味,还有一阵若有似无的佛手柑香。 十七岁那个夏天,他也是这样护着她,任凭拳脚棍棒落在他挺立的背脊上。 宋棠音眼眶泛酸,用力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起那些恍如隔世的画面。 电梯到达一楼,人群四散,他们也一前一后地走出去。 温逐青这才开口:“我们的话都听到了?” 宋棠音迟疑了下,点头:“嗯。” “请你先不要告诉我外婆。”男人无比认真地望着她,“可以吗?” 人家祖孙俩的事,本来就与她无关,宋棠音没犹豫,答应了:“好。” 温逐青专程送她应该就是为了说这个,宋棠音莫名有些不畅快,嗓音也有些低闷:“那你忙,我回去了。” 说完转身往楼门口去。 脚刚动,手腕就被人拉住。 温逐青一只手握着她手腕,另一只手摁在她背上,护着她躲过飞速推来的推车,护士焦急大喊:“让一让!都让一让!” 又闻到那阵佛手柑香,是贴着他衬衫领口钻入她鼻腔里去的。她的唇仿佛隔着衬衫薄薄的布料碰到了他的锁骨。 宋棠音浑身都麻了麻,嘴唇更是发烫。 没等她醒过神来,此起彼伏的救护车声充斥了整个急诊大厅。 温逐青也接了通电话,疏淡的眉目变得凝重:“好,马上。” 说完他看了眼陆续停下的救护车:“我去忙了。” 宋棠音一句“好”哽在喉咙里,他已经折身跑向门外,和同事一起接应伤患。 救护车来了好几辆,担架床接连往急诊大厅里送,偌大的地方乱成一锅粥。宋棠音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生怕不小心撞到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危重伤患都被安置好,急诊大厅的混乱告一段落,宋棠音目光呆怔地望着地面上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突然捕捉到一个熟悉身影。 “小林?”她焦急地迎上去,“你怎么了?哪儿受伤了?” “我没事儿。”小林捂着左手手臂,手上沾了点血,“西城区雨太大,出了车祸,我帮忙拉人的时候被铁皮划到了,他们非送我来处理伤口。” “我看看。”宋棠音拉开她的手,好大一条口子,“这还没事儿?赶紧消个毒吧,当心感染。” 急诊医生都在忙,宋棠音拉着她跑了好几间诊室,直到一身血污的温逐青从走廊尽头叫住她:“怎么了?” 宋棠音仿佛看到救命稻草,指着小林手臂上的伤:“她伤口好像挺严重的,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帮忙——” 温逐青瞥了眼伤口,示意旁边跟着的年轻医生:“你去处理一下。” 那年轻医生神色有点慌:“可是……” 温逐青摘下口罩认真地说:“先消毒,等我过来,行吗?” 年轻医生点头如捣蒜:“好的温老师。” 看来是个实习医生。 宋棠音对小伙子宽容地笑了笑:“谢谢啊。” “不客气。”小伙子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虽然戴着口罩,还是能看出眼神的腼腆,“你们跟我来这边。” 把她们领到一间安静诊室,小伙子坐下来给手消了毒,一丝不苟地做准备。 小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沾了碘伏的棉签碰到伤口时,小林没忍住“嘶”了一声,小伙子比她还紧张:“对不起,很疼吗?” 小林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疼,你轻点。” “哦,好的。”小伙子呼吸都紧了。 宋棠音看了眼他的胸牌,名字叫刘星澜,果然是个实习医生。 这实习医生好不容易进入状态,小林又开始戏弄他:“医生哥哥,我这个会不会留疤啊?” 刘星澜眼皮一颤:“应,应该不会。” “真不会么?”小林不依不饶,“万一要是留了疤,我可以来找你吗?” 刘星澜整个身子都颤了:“……找我干嘛?” 小林努了努嘴:“找你负责啊。” “这个,会不会留疤其实看个人体质的,我,我只能尽力。”刘星澜解释得快哭了。 “那不行啊,留疤就不好看了,不好看我就交不到男朋友了,如果我交不到男朋友,你得负——” 话音未落,虚掩的诊室门突然被推开,一道清冷嗓音贯入:“别逗他了。” 宋棠音回过头,撞上一双幽黑深邃的眸子,恨不得当场缝住小林的嘴。 让她满嘴跑火车,丢死人了。 但温逐青没看她多久,目光转落到小林身上,淡得辨不出情绪。 他已经换了身干净白大褂,无比麻利地戴上口罩和手套,消毒,准备药水和针线,一切快得令人应接不暇。 小林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他微凉的嗓音,就着庄严肃穆的白大褂,手执针线磨刀霍霍的画面,莫名有点瘆人:“你这伤会不会留疤,我说了算。” 第 5 章 小林欺软怕硬,刘星澜是个青涩小医生,面前这位却明显不好惹,她气势瞬间弱下来:“那,那医生,您轻一点。” “嗯,我尽量。”温逐青嗓音淡得没情绪,乜了眼旁边的刘星澜,漫不经心道,“忍不住你可以咬他。”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下了针。 小林一声尖叫,狠狠抓起刘星澜的手,咬住他手背。 一声尖叫变成两道此起彼伏的尖叫,还有宋棠音不忍直视地捂住眼睛,发出的吸气声。 小林对温医生的技术很满意,说他连缝针都缝这么好看,一定是个极有审美的好医生,如果没留疤,肯定给他送面锦旗。 回去的车上,宋棠音一边听她歌功颂德一边打盹,等终于听不下去了,一句话浇醒她美梦:“上午要回来多少钱?” “……”车内瞬间寂静。 宋棠音叹了一声:“没事,有多少算多少,我知道这事儿不好办,能拖到现在的都是老油条。” 小林收起先前玩笑的语气,皱眉道:“老板,你是不知道那帮人脸皮多厚,要么说自己公司也揭不开锅,跟我卖惨,要么干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也不能真怎么着他,咱以后还在这行混呢,名声很重要。” 宋棠音扶了扶额,望着她:“那到底有多少?” 小林举起一根手指头。 宋棠音:“十万?” 小林摇摇头,细若蚊蝇地吐出三个字:“一万一。” “……”宋棠音想死的心都有了,“另外几家投资商联系过了?” “联系过了,几乎都没意向。”小林也欲哭无泪,“唯一一家松口的,我调查了一下,他们自己都在偷偷借钱,搞不好是个坑。” 宋棠音闭上眼,手指插进浓密的发丝,指尖用力摁压头皮。 接下来几天,小林带伤上岗到处要钱,供应商的deadline日益逼近,宋棠音愁得头发一把把掉。 她平时不买奢侈品,要不也能卖掉解燃眉之急,思来想去,决定把那架特意从国外搬运回来的施坦威卖了。 她已经很多年不弹钢琴了。 原以为这东西很难卖,结果刚挂到网上不久,就有人联系她,说想看琴。 * “我都说了我没事,就是消化不好,肚子疼,你非把我弄到医院来折腾。”外婆坐在轮椅上中气十足地数落他,“这下相信了吧?” 温逐青推着她进办公室,垂了垂眼,没让她看见那一瞬微红的眼眶:“您歇会儿,我去交接一下工作,带您回家。” 外婆问他:“不回疗养院啦?” “过几天再回。” 给外婆倒了杯水,温逐青去和学生交代了几句今天刚收的病患,护士站两个实习护士正在讨论电视剧剧情。 就是那部主题曲听到他头痛的热播电视剧。 具体讲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小姑娘们都很上头。 “没想到师生恋这么好磕啊……xxx也太帅了吧!” “我以前也不看这种题材的,谁知道导演这么会拍!不是,这男主太会了,一点都不油腻。” “关键演员长得帅。” “可惜咱们温医生不演戏诶,你们说要是他去,会不会更火?” “你别说他真有那气质……再来个金框眼镜,妥妥的斯文败类。” “看着像是会祸害小姑娘的类型哦。”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假正经。” 吧台突然被敲了敲,一群人唰地直起身,领头的护士把手机藏到身后,一脸欲哭无泪:“温医生……” 男人面无表情:“62床今天的药给我看一下。” 小姑娘抖得像筛子:“好,好的……” 温逐青有微博,偶尔会回答网友一些就医方面的问题,哪知道今天一点开,满屏都是某电视剧的片段视频。 大数据专挑热门的来,画面尺度让他实在不忍直视,关掉了微博。 脑子里突然循环起那护士的话—— “看着像是会祸害小姑娘的类型哦。” 师生恋?真的不怕天打雷劈吗?温逐青一边启动车子,一边抬手揉了揉眉骨。 外婆得的是肝癌,晚期,身体各项机能都退化了,经受不住手术,治疗也没有多大意义。 温逐青开了点止疼药,让她身体不至于太难受。 这阵子,外婆睡觉的时间明显变多了,有时候他白天回家,外婆就躺在床上睡觉。他紧张地探探鼻息,发现还是温热的,便暂时放下心来。 堂弟温翊礼交了个小女朋友,如胶似漆,想在人生日那天送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 最近看上一架施坦威,虽然是二手的,但施坦威绝版钢琴,多少手都值得。 就冲他那一掷千金的劲头,温逐青抽出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陪他去看琴。 原以为卖家怎么着也得住个小别墅,没想到只是普通小区的一个高层。看门口装修风格,还是个独居女孩。 温逐青怕两个大男人吓到人家,便没打算进去,直到里面的人出现。 日常款灰色棉麻旗袍,中规中矩的款式,长度到膝盖上一寸,不开叉,比她平时穿的多了几分青涩学生气。 但笑起来的时候,眉眼还是那么明媚张扬:“温老师。” 温翊礼侧了侧身:“你们认识?” “嗯。”温逐青稍一颔首,脚还是没踏进去,“用换鞋吗?” 宋棠音摇头:“不用,我今天还没打扫卫生,你们直接进来吧。” 钢琴就放在客厅里,罩着黑色琴罩,宋棠音把琴罩揭开,露出雪白发亮的琴身。 “哥,要不你帮我试试?”温翊礼询问宋棠音,“能试吗?” 宋棠音回头去倒水:“可以的。” 她站在水吧前,余光看见男人坐下来,流畅的乐音从他指尖倾泻而出。 宋棠音不是第一次听他弹琴。 在学校的圣诞晚会上,她找不到搭档,他陪她合奏过一曲《river flws in yu》。 她是练过的,而他是即兴发挥,宋棠音知道这双手不仅能拿得了手术刀,也能奏得出动人心弦的音乐。 他会的可太多了,毕竟当年除了做家教,同时还要打四份工。 看过琴之后,两人乘电梯下楼,温逐青问温翊礼:“什么时候搬?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哥。”温翊礼笑笑,“不买了。” 温逐青不解:“怎么不买了?” 温翊礼靠在电梯壁上,意味深长地说:“君子不夺人所好。” 温逐青缓缓地看过去。 “这世上那么多钢琴,我不是非它不可。”温翊礼扬了扬下巴,“小姑娘都快哭了,应该挺舍不得的。” 温逐青唇角动了下,没再说什么。 温翊礼的直觉很准。 但凡有别的办法,宋棠音都不想卖这架琴。 这是她十六岁生日时养父送的礼物,也是她这辈子收到最珍贵的礼物。 而这架琴现在已经绝版了,就算她以后用再多钱,也买不到一模一样的。 温翊礼说暂时不要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随之而来的是温逐青的微信消息:【为什么突然要卖琴?】 宋棠音斟酌了许久要怎么回复,一通电话打断她思绪。 是江婆婆。 想起那天在医院听到温逐青和王副主任的对话,她心情瞬间沉重了些,摁下接听,勉力装出轻松的语气:“喂,婆婆,您怎么给我打电话啦?” “小宋啊,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江婆婆的声音听起来比寿宴那天疲惫多了,“我在缝以前的旧衣服呢,结婚那年我丈夫送的,这眼睛怎么都不中用了,看不清……” 宋棠音问:“您在哪儿呢?” “我在……玫瑰苑,我女儿家呢。”江婆婆语气恍惚了些,“我女儿好久不回家了,我给她买了新裙子,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宋棠音心下一沉:“您是在玫瑰苑吗?” 边问边打开了地图,确实有这么个小区,离温逐青工作的医院不远,又接着问:“您知不知道您女儿家门牌号?” 犯病的老太太支吾很久,没说出个所以然。 宋棠音只好挂了,去联系温逐青,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匆匆叫了辆出租车去玫瑰苑。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看见两个保安大哥搀扶着江婆婆,才终于松了口气。 江婆婆指着她边笑边喊:“哎呀,我孙媳妇。” “……”宋棠音下车时差点滑了脚。 “你是温医生的女朋友吧?”其中一个保安大哥迎上来,“赶紧带老太太回家,别走丢了,咱这儿上周才走丢了个老年痴呆的,幸好温医生提前给物业打了招呼,让我们看着点儿楼道监控,不然老太太这会儿不知道去哪了。” “谢谢你们啊。”她没心思跟人解释,无比庆幸地挽住没走丢的江婆婆,“不等我过来的吗?您怎么自己就出门了?” 老太太一脸委屈:“我找我女儿嘛。” 犯了病的江婆婆总是不知疲倦地找女儿,宋棠音眼眶一热:“我陪您一起找。” 宋棠音搀着她在小区里溜了一圈,她突然又说累了,却连自己家楼栋和门牌号都不记得。 后来是保安帮忙把她们送到温逐青家的。 他家面积不算太大,一百来平,窗明几净,没什么生活痕迹。唯一算得上凌乱的是沙发上那几件花花绿绿的衣服,应该是江婆婆的。 江婆婆握着她的手把她牵到沙发上:“孙媳妇啊,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宋棠音吸了吸鼻子,勉强笑着说:“我叫宋棠音。” 江婆婆又问:“你们结婚了没?” “没呢。” “什么时候结婚啊?” 宋棠音硬着头皮演:“我也不知道,听他的。” 反正等江婆婆恢复正常,也不记得自己犯病时发生过什么了。 “你们快点结婚吧。”江婆婆望着她叹了叹,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宋棠音问:“什么?” 江婆婆说:“阎王给我托梦了,说过一两个月就带我走,我马上能见到我老伴儿了。他在下面等了我几十年,就盼我早点去陪他呢。我说我还没看到我孙子结婚,能不能再等等,阎王说最多等我三个月。” 顿了顿,她缓慢地朝宋棠音眨了下眼睛,无比认真地问:“三个月,能结婚吗?” 第 6 章 “外婆。”门口传来男人无奈的声音,“结婚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啊?”江婆婆脸垮了下去,“你们不结婚啊?” “结婚。”宋棠音不忍见她失望的表情,随口安抚道,“当然要结的。” 温逐青换好鞋进来,神色抱歉地看了宋棠音一眼,便哄老太太去休息了。 期间宋棠音去问了一次,要拿江婆婆的行李包。温逐青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等老太太睡着后出来,看见小姑娘坐在贵妃榻边缘,就着阳台的光缝东西。 走近一看,每件衣服的袖口都被缝了块颜色相近的布料,上面是细线缝的小字,有江婆婆的姓名,住址,和温逐青的微信号。 温逐青眼眸一动,挨着她坐下来,目光久久落在女孩灵巧的手指上。深色布料缠着雪白手腕,细得仿佛捏一把就能断掉。 男人幽幽地开口:“其实她时间不多了。” “嗯。”宋棠音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手里动作没停,“她自己也知道。” “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卖琴。” “啊?”话题的跳跃让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温逐青淡声道:“那是你爸送你的礼物。” 宋棠音怔了下,摇摇头:“工作的事。” 温逐青稍稍拧眉:“缺钱吗?” “……嗯。” “多少?” “起码两百万吧。”宋棠音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怎么,温老师有办法?” 男人神色淡淡地撇开目光:“没有。” 宋棠音低下头继续缝字。 “除了钱,还有别的办法吗?”温逐青看着她认真缝补的样子,目光幽深,“我是说,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有啊。”宋棠音熟练地剪断线头,嘴上漫不经心,“结婚。” 周围空气突然静了静。 她也惊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忙不迭望向他解释:“我开玩笑的。” “嗯。”温逐青抱起她缝好的那几件衣服,走回卧室。 宋棠音以为这事就过去了,结果温逐青送她下楼的时候,又重新提起来:“结婚真的能帮到你?” 宋棠音愣了愣。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她被他认真的目光看得无所遁形,男人的嗓音也继续萦绕在并不宽敞的空间:“平心而论,想靠婚姻解决任何问题都是不理智的,因为它本身就是个更大的问题。” 宋棠音很难不认同,笑容有些苍白:“但人总要坚持下去,不管靠什么,用什么办法。哪怕是饮鸩止渴,只要还没死,就不算输。” 电梯“叮”一声响,到达一楼,她释然地舒了口气:“我走了,温老师再见。” 和温逐青那番话虽然没解决问题,却给她提供了新思路。 接下来几天,宋棠音一边继续想办法弄钱,一边也没耽误见男人。 “契约结婚?那请问你能生孩子吗?” “不好意思,我妈妈可能不会同意。” “还要婚前财产公证?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物质?” 打发走第N个极品男,宋棠音肺都快气炸了。 二十多年她都没动过相亲的念头,只想找个拼婚拿钱的搭子,却不料如今的男性市场下沉成这样。 简直是牛鬼蛇神的狂欢宴。 * 温逐青正在食堂吃着午饭,对面忽然坐下来一人,温翊礼把餐盘放到桌面上,从他盘子里挑了块红烧肉。 “你外婆最近怎么样?” 温逐青筷子顿了顿,淡声道:“心情不错。” 老太太的身体状况自己有感觉,他瞒也没用,也就剩心情不错了。 温翊礼笑了笑:“没催你赶紧找个对象?” 温逐青唇角动了下,没说话。 “咱奶,不是。”温翊礼小心看了他一眼,改口,“我奶奶,走之前那叫一个哭天抢地啊,恨不得我当场给她生个重孙。” “是吗?”温逐青挑眉,“你怎么没给她生一个?” 温翊礼:“我倒是想,我有那功能吗?” 兄弟俩相视一笑,温翊礼吐了块骨头,拿手机刷起朋友圈,忽然眼睛一亮:“小姑娘不卖琴了,改征婚了啊。” 温逐青眼眸微抬:“什么?” “就咱俩去她家看钢琴的那小姑娘,你不是认识吗?”温翊礼把手机转过来给她看,“喏,朋友圈托人找对象呢。” 温逐青看了一眼,筷子夹断了根青菜:“哦。” 温翊礼:“要不给你报个名?” “胡闹。”温逐青起身收餐盘。 温翊礼抬头:“你就走了?没吃几口。” “饱了。”他端着餐盘转身离开。 随手把餐盘放进回收车,拿出手机,朋友圈往下滑了又滑,最后退出来,从宋棠音的头像点进去。 最新一条朋友圈还是她工作室旗袍新品的宣传照。 这丫头屏蔽他? 男人脸色覆了层霜,指腹用力抹过锁屏键,折身进了电梯。 * 宋棠音和下一个目标约在酒吧。 经过之前的微信了解,她的条件这个人都能接受,甚至主动提出可以假结婚,各取所需,互不干扰,只帮忙对方出席一些必要场合。对方是个富二代,应该也怕她分走自己的钱。 这比宋棠音原本期望的更好,连经济纠纷也一并避免了。 小伙子长得还挺养眼,带出去挺有面子的那种。 酒吧里太吵闹,来电话她都没发现,还是小伙子提醒她的:“有人找你,要不要接一下?” 宋棠音这才看见来电显示,江婆婆打的电话。 自从那次江婆婆跑出去,温逐青给家里装了三个监控,换了把智能锁,他上班的时候,老太太没法自己出门了。 在家闷得无聊,才给宋棠音打电话:“小宋,我想逛公园,阿青什么时候回来陪我逛公园?” 宋棠音无奈地笑了笑:“婆婆,这个您得问他,他估计在忙呢。” “总是在忙,一天到晚那么忙,吃不好睡不好,也不找对象。”江婆婆长吁短叹,“小宋你要帮我说说他,你们要快点结婚。” 宋棠音靠在墙上揉揉眉心:“……嗯,我知道了。” 她也分不清江婆婆什么时候是正常的,什么时候在发病,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温逐青快要结婚的女朋友。但除此之外,对别的事情思路都很清晰。 宋棠音又应付了几句,让江婆婆在家乖乖等,别乱跑,就继续和目标人物洽谈去了。 “帮你点了杯新酒。”男孩把酒杯推到她面前。 “谢谢啊,我不爱喝这个。”宋棠音招来酒保,“要一杯莫吉托。” 男孩笑出声来:“怕我下药?” 宋棠音没否认。 “你倒是很坦诚。”男孩一脸爽朗,替她接过酒保递来的莫吉托,再放到她面前,“我不过想替女士代劳,光天化日的,大家都轻松一点。” 宋棠音抿了口莫吉托,轻笑:“坦诚没有好果子吃。” * 温逐青刚下手术回家,江婆婆神神叨叨地坐在沙发上拜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一看,是米饭插了三根筷子,嘴里还念念有词:“保佑我孙子早点成家,开开心心,恩恩爱爱,白头偕老。以后阿青如果欺负孙媳妇,你帮我打雷劈他,别劈死就成。” “……” 以前提起这事,温逐青最多是无奈,笑一笑就不了了之了。今天脸色却有点难看,把外套扔到沙发上,像是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您开心就好。” 回房洗了个澡,温翊礼夺命连环call,他挂了去看消息。 【哥,照片眼熟不?是不是卖琴那个?】 【我哥们儿群里看见的,被盯上了,说下了药今晚就动手。】 【那帮畜生不当人的。】 温翊礼高低也算个富二代,有帮二世祖狐朋狗友,虽然平时洁身自好,不跟他们混,消息却很灵通。 温逐青也知道圈子里一些腌臜事,一群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到处猎艳,姑娘不愿意也有的是法子。事情发生了,最坏也不过拿钱解决。 他从衣柜里随手扯了件衬衫,边扣扣子边给温翊礼发语音:“地址给我。” * 宋棠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她也算是酒吧常客,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但凡入口的东西都很注意。 晕过去的前一秒还在想,完了。 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路数,图钱还是图色。 图钱好说,她身上可能就一部手机值钱,图色的话,就难办了。 杀千刀的龌龊男人,她会打官司告到底的。 该不会是绑架吧? 那傻乎乎的养父不要再给人送一次钱了。 晕眩中好像听到了争执声,紧接着她被人移动,不是蛮横地扛起来,而是头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杀千刀的绑架犯动作还挺温柔。 她好像做了个梦,不长,穿梭在光怪陆离的回忆里,一会儿六岁,一会儿十六岁,偶尔是大人,偶尔是小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醒来的时候脑子混混沌沌,梦里的情节都忘了。 她坐在一辆陌生的车上,还被绑着安全带。 宋棠音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无比警惕地看向驾驶座,可下一秒,骂人的话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 是温逐青。 他举着手机在看……喜羊羊? 发觉她醒来的男人摁灭手机,面色如常地转过去:“醒了?” 宋棠音点点头:“嗯。” 温逐青表情淡淡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看得她心虚:“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是了,她想起来,当初他就是这副表情教训逃课去跟同学玩的她,就是这股淡淡的压迫,和扑面而来的严肃。 宋棠音嗓音都颤了点:“……知道。” 她垂下眼,不敢看他,脑子里慢慢回忆今晚发生的一切。 她一直都很小心,不喝陌生人送的酒,离席后重新要了杯新酒,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人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温逐青沉下脸:“想什么?” 宋棠音眉心紧拧:“在想他是怎么下的药,我明明没给他机会。” “只要他想,有的是法子。”温逐青手搁在车窗框上,路对面灯火喧闹,一片繁华,他面容显得更沉静。 几秒后,语气带着隐隐的叹:“你就不能用安全一点的方式解决问题?” 宋棠音微愣:“什么?” 男人收回目光,繁华灯火作为他侧影的背景板,将他英俊的脸嵌在明暗交错之间,看过来,眸光深邃如夜:“跟我结婚吧。” 第 7 章 这下,宋棠音连一句“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剩下惊愕张开的嘴巴,吸进去秋夜的凉气。 “用结婚解决问题的风险很大,而最大的风险来自于这些男人。”温逐青认真地看着她,“跟我结婚,你至少能规避这部分风险。” 宋棠音刚要开口,打了个嗝,她捂着嘴巴坚强地问:“你不是说不理智吗?” 温逐青反问:“那我能阻止你吗?” 宋棠音忍不住又打了个嗝,用力摇头。 男人转回身,把车窗升起来,她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妥协的影子。 紧接着车子发动,车内暖气蔓延,驾驶座传来低醇浅淡的声音:“深吸一口,然后咽下去。” “哦。”宋棠音试了试。 咽下去的时候食管有些胀。 但果然不打嗝了。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朋友圈不是特意屏蔽了他吗? 他怎么知道她想结婚的? 宋棠音小心翼翼地看过去。 窗玻璃映出男人深邃的侧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心事骤然被勘破,宋棠音抖了身鸡皮疙瘩:“可是温老师,我们俩结婚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那我以后是继续叫你老师还是叫你老……” 男人清了清嗓,正好解救她叫不出口的那个字。 宋棠音抬手摸摸微烫的脸颊,所幸是夜晚的车里,看不见一点颜色。 “我也有私心。”温逐青不紧不慢地说,“外婆很喜欢你,我希望她在仅剩不多的时间里得偿所愿,或许这对你来说不太公平,但目前来看,的确是个双赢的法子。” “你放心,只是为了外婆,我不会影响你现在的生活,除此之外有其他要求你尽管提。”温逐青回头看了她一眼,“三个月之后……如果你想离婚的话,随时可以。” 三个月之后…… 宋棠音垂了垂眸,眼眶有点酸。 “到时候再说吧。”她转头向另一边,用手指擦了擦微润的眼角,语气假装轻松,“我也只是为了投资。” 等钱到账,随时可以一拍两散。 人果然是最无情的动物了。 * “各人整理一下手上的业务,之前那些合作商能约的都约一约,尽量都维护起来。小林继续招法务和主播,主播身材不要卡太死,高矮胖瘦都要有,法务到岗之前所有合同必须给我过目。” 小林飞速记下来,眼睛发亮:“是资金到了吗?” “快了。”宋棠音用笔敲了敲桌子,“这两天大家辛苦一下,周末我请客,聚餐。” 办公室内外一片欢呼:“耶!!!” 桌面忽然震了震。 宋棠音低头一看手机,是银行卡到账20万的短信。 紧接着温逐青发来语音:“挑个你喜欢的钻戒。方便的话,帮我也买一个。” “剩下的钱你留着。” 虽然是各取所需的表面婚姻,但长辈眼里该有的都得有,宋棠音敲了个字回过去:【好。】 温医生日理万机,忙得连告诉她手指尺寸的时间都没有。 宋棠音觉得他不知道的可能性更大,于是没问他,一通电话把弟弟秦肆叫了出来。 “你要结婚?!”秦肆在红绿灯前踩了个急刹,“宋叔叔知不知道?” 宋棠音摇头:“不知道。” 秦肆见她不像开玩笑,情绪缓缓冷静下来:“哪来的野男人?认识多久了?” 宋棠音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八年。” 秦肆一声冷笑:“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八年的男朋友?” “认识八年,又不是在一起八年。”宋棠音冷静回答,“我跟他最近才又遇到的。” “那就是说没谈多久呗。”秦肆一脚油门轰出去,“能把你哄成这样,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棠音皱皱眉:“你好像对他很有意见。” “废话。”秦肆嘴角一扯,“你结了婚,欠我那五十万更遥遥无期了。” 宋棠音义正辞严:“那叫入股。” “呵,你倒是给我分个红。” 宋棠音拍拍他肩膀:“放心,我结婚就是为了早日给你分红。” 秦肆敏锐地看过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宋棠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希望我的人生有新的开始呗。” 为了投资找人拼婚这种事要传进老宋耳朵里,估计要当场把她的小工作室捏成渣渣。 金店里,宋棠音把秦肆的手摁在柜台上:“美女,那款男戒给他试一下。” 秦肆手指都捏出筋来,却被她摁得紧紧的,动弹不得:“为什么是我?” 宋棠音对着他笑得人畜无害:“你身材跟你姐夫差不多,圈号应该也差不多。” “什么狗男人啊,买个戒指还要别人帮——”秦肆眉一皱,差点惨叫出来,“宋棠音,你看不出来这戒指小吗?换一个行不行?” “哦,不好意思。”她笑呵呵地把那枚戒指从男人红通通的手指里拔出,递给柜姐,“换个大点的圈号,谢谢。” 秦肆的手指被□□得惨不忍睹。 付款的时候,阴阳怪气地说:“不会钱也是你自己垫吧?” 宋棠音把礼盒接过来:“他给的。” 秦肆:“给你多少?” “二十万。” “小气。”他冷笑了下,不解气又换个词:“抠搜。回去我就告诉宋叔,彩礼不拿个五十万休想娶走你。” “你是忘了吗?”宋棠音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户口本在我自己这儿呢。” “……” “从明天起他就是你法律上的姐夫了。”宋棠音掸了掸他的衣领,“有空的话可以观礼,不要捣乱。还有,别多嘴告诉爸爸,我会自己跟他说。” * 医院总算忙完一阵,几个实习生去狼吞虎咽了,温逐青看着凉掉的晚餐实在没食欲,索性啃了块面包,躺在椅子上休息。 电脑里的《喜羊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那部正在热播的师生恋偶像剧。 剧情再荒唐,也比不过现实荒唐。 一个月前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和宋棠音结婚。 门忽然被敲响,电脑切换到工作界面。 “进来。” 刘星澜抱着文件夹走进来:“温老师,小丽姐让我问你明天14床的手术是不是照常进行,还有手术前会议,是你自己安排时间,还是她帮你安排。” “手术推迟半小时吧,我明天有点事。”温逐青说,“今晚你密切观察,患者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 刘星澜点点头:“好的温老师。” 手机亮了一下,是宋棠音发来的信息:【买好了。】 图片是盒子里静静躺着的一对戒指,女款钻戒,男款指环,是他想要的简单样式。 男人唇角微勾,单手拿着手机敲字:【嗯,看到了。】 宋棠音:【温老师明天见。】 温逐青:【明天见。】 * 第二天,宋棠音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了身白色提花的旗袍裙,还是简易婚纱款。戴了个小头纱,约摄影师帮她拍照。 结婚是假的,但可以明目张胆地拍婚纱写真,这对她来说是比结婚更幸福的事。 温逐青匆匆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人来人往的民政局前院,女孩穿着旗袍戴着头纱,旁若无人地摆pss拍照。 看向镜头的那刻,明眸弯起,面若桃花,仿佛所有阳光都落在她脸上。 大家纷纷羡慕起那位即将带走她的男人,猜想是谁,能娶到这个流落凡间的仙女。直到那双清澈的眸动了动,毫无杂质的目光悉数投向那个停车场路口走来的男人。 挺括而洁白的衬衫仿佛被渡了层阳光,散发着淡淡的金。 宋棠音也有些看呆了。 即便她心里清楚,这场婚姻就是两个人各取所需的互相利用。 哐地一声,梦幻的棱镜碎掉,世界露出彩色泡泡包裹之下的单调无趣的原型,和男人寡淡的嗓音:“我九点半还有手术,进去办吧。” 宋棠音无所谓地笑了笑,把头纱取下来扔给摄影师:“好。” 一切流程都很顺利,原来造结婚证的过程也和做衣服一样,就那几步。 宋棠音拿着红本本端详片刻,觉得和流水线上的产品没什么区别,望向身边一脸淡定的男人:“温老师要回医院吗?” 温逐青看了眼手表:“我送你去工作室。” 宋棠音一愣:“手术来得及吗?”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你现在赶紧上车的话,来得及。” “……”宋棠音麻溜转身往停车场跑。 温逐青抬脚跟上,唇角浅浅地勾起来。 工作室门口不能停车,进地库又要绕很久出来,宋棠音在路边火速下车。 刚走过门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的叫声:“等等。” 回头一看,温逐青把车头歪向电动墩子堵住的路口,停了下来。 随后他自己也下了车,手里挽着件西装外套,是他今早穿去民政局的。 宋棠音呆愣地望着他走来,徐徐挡住迎面而来的风,然后把外套抖了抖,披在她肩上。 “降温了,穿这么点。”他嘴里带着点数落,低醇的尾音却像个软软的锤子,蓦地落到她心底,掷地有声。 第 8 章 他轻拢衣领的力道很温柔,帮她扣扣子的手不小心碰到她下巴,冰冰凉。宋棠音心口都缩了一下:“你赶紧上车吧。” 她从他手里抢过衣领,匆忙说了句“再见”,转头往写字楼的方向跑。 温逐青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双手闲闲地插进裤兜里。 门卫大叔从窗子里探出个头:“送女朋友上班啊?用不用给你开个门?” “下次吧。”温逐青笑着收回目光,折身进车里。 直到那抹瘦瘦的背影进入写字楼旋转门,才倒车离开。 * “号外号外!老板来了!” “是个男的送来的!” “男的长啥样?” “太远了,看不清。” 当宋棠音披着件男式外套走进工作区时,所有人眼睛都直了。 迟到,被男人送来,身上还穿着男人的衣服,任谁都能脑补一出大戏。 小林一脸心疼地望着她说:“老板,知道您前段时间为了拉投资压力很大,需要发泄,但咱们可以用点儿积极健康的法子发泄,不可以堕落啊。” 有人连连附和:“就是就是,再堕落也不能找鸭。” 宋棠音嘴角一抽:“我没去找鸭。” 显然没一个人信。 宋棠音举起戴着钻戒的那只手:“我结婚了。” 众人面色平静,她又指了指那辆车开走的方向:“那我老公。” 小林长叹了一口气,推着那帮员工往各自的工位走:“别拆穿她,她要面子的。” 宋棠音:“……” 算了。 原本她也没打算把这件事广而告之,他们总有一天要离婚的。 结婚解释一次,离婚再解释一次,中途还要时不时假扮恩爱夫妻秀一个,成本太高太费事了。 不如瞒着。 这样温老师那边也得通个气,以免露馅。 不过还是缓缓再说吧。 小林敲响她办公室的门: “老板,有几个主播来面试,你要亲自看看吗?” 宋棠音瞅了眼时间,还很充裕:“行。” 面试间特意给她在C位加了把椅子。 现在面试主播的清一色都是魔鬼身材网红脸,宋棠音看得视觉疲劳,支着脑袋揉太阳穴。 小林小声问她:“怎么了?” 宋棠音礼貌送走一个面试者,让外面暂停叫号,翻了翻剩下那些简历:“是没有点正常人了吗?” 宣传部小姐姐脸都笑僵了:“这些姑娘长相身材都是拔尖的啊,宋总不满意?” 宋棠音仰靠在椅背上,把简历一张张翻阅完,最后留下来两张,然后回头问自己员工:“我们的衣服是卖给谁穿的?模特儿吗?” 员工不解。 宋棠音索性点他们:“我知道你们的想法,要达到好的宣传效果,模特的颜值和身材都很重要。但现在大众审美已经畸形了,现实中没几个人能真把衣服穿成这样,所以会有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 “宣传方面你可以尽情发挥,但我需要的,是在直播间展示这些衣服最真实的样子,以及他们穿在普通人身上的样子。” “真正好看的衣服,是不挑人的,美也不应该被刻板定义,我希望顾客穿上衣服时心里想的是她们本来就很美,而不是她们为什么没有直播间的模特美。” 说完她站起身,把手里的简历交给小林:“这两个留下来,其余你看着办。” * 六个多小时的手术,温逐青下午四点才吃到午饭。 一边吃,一边听几个学生汇报门诊情况。 这里除了刘星澜是江城大学大四过来实习的本科生,其余几个都是规培生,平时也会出门诊。虽然这些研究生个人能力都不错,但挂在温逐青名下当学生,他就得一个个把好关。 听完汇报,温逐青点点头:“24床的地塞米松明天可以停了,密切注意恢复情况,避免术后感染。重症1今晚如果安全度过,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好的温老师。” 有人发现了他无名指上的戒圈:“温老师怎么戴首饰了?” 温逐青一脸淡定地看过去,抬了抬手指:“这是婚戒。” 几位学生似乎没领会到真相,无比佩服地朝他举起大拇指,边往出走边故意扬声道:“看见没?温老师戴婚戒了。” “是呢是呢。” “叫汪主任以后别给他介绍对象了。” “患者家属也别给他抛媚眼了。” “是呢是呢。” “还是我们温老师机智,一箭三雕。” “要早想到这法子就好了,不至于被骚扰到现在。” 显然这里没一个人相信他是真结婚了。 温逐青慢条斯理地转着手指上的戒圈,陷入沉思。 直到桌面上手机突然一亮,是宋棠音发来的信息,态度诚恳,礼貌得体的一大段: 【温老师您好,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我们结婚的事暂时瞒着身边的朋友比较合适。这样既不会干扰彼此生活,将来离婚的时候也不会太麻烦,您觉得呢?如果您忙的话不用着急回复我。】 温逐青稍眯了眯眼眸,回复:【好。】 对面的喜悦快从屏幕里溢出来:【那就这么说定啦。】 【不过我爸还是想见见您,您什么时候有空?】 【您放心不会太麻烦,回家吃个饭就好。】 满屏敬语砸得他头脑发晕,快速摁下一个字:【好。】 宋棠音:【那什么时候?】 温逐青看了眼标注得密密麻麻的日历:【今明晚上有空。】 戒指被他取下来,规规整整地放进盒子里。 温翊礼不请自入,进门开始脱白大褂。 温逐青睨了他一眼:“关好。” 温翊礼关了门,把衣服扔到沙发角落,坐下来松了松领带:“什么情况?我刚从手术室出来就听说你结婚了?” 温逐青疲惫地眯了眯眸:“他们怎么说的?” “说你整了个婚戒应付你们汪主任。”温翊礼意味深长地望向他空荡荡的右手手指,“不过我觉得你没那么无聊。” 被了解的感觉也并不是那么好受,温逐青顿觉脑袋更痛,用力揉了揉眉骨,说:“我是结婚了。” 温翊礼三步并作两步凑过去,八卦地朝他伸手。 “干嘛?” “嫂子照片啊。” 温逐青无奈,从兜里摸出一份结婚证。 温翊礼乜他,一脸看好戏的神色:“哟,还贴身携带。” “早上刚领的。”温逐青淡淡回了句,拿杯子起身接水。 “还挺漂亮。”温翊礼看完照片,又看到新娘的出生日期,嘴角一抽,“当初谁骂我老牛吃嫩草的?那个人良心呢?不会痛吗?” 温逐青喝水时猛然被呛住,咳了两声,语气倒是很镇定:“结婚的原因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楚,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过段时间会离婚。你也别去打扰人家,路上看见,最好装不认识。” “假结婚?骗你外婆的?这么潮?”温翊礼用力抖了抖结婚证,“不是,这么漂亮的嫂子你忍心糟蹋?你不会把持不住吗?” “她是我以前带过的学生。”温逐青脸色沉寂而笃定,“所以,不会。” 温翊礼把结婚证放到桌面上,认真地推回他面前:“男人啊,话别说太早。” 温逐青递给他一杯水,温翊礼接过:“江边烧烤去?” 温逐青果断拒绝:“不去。” “我问了你今晚不值班。”温翊礼乜他,“干嘛不去?” 温逐青:“我发现小颜不在,你很空虚。” “是吧。”温翊礼勾唇笑了一下,“过去三十年她不在,我也都活得好好的,可现在没法忍受她不在了,心里就像是,缺了一块儿。” 温逐青听着,心底却像忽然坠了块石头,沉甸甸的,涟漪泛开波纹,一圈圈的碰撞摇晃。 直到手机的震动透过桌面传递到身上,温逐青定了定神,打开。 宋棠音:【我爸今晚有空,明天就出差了,他想今晚见见你。】 【会不会太仓促?来不及的话我可以跟他再约。】 温逐青:【不会,就今晚吧。】 宋棠音:【那能麻烦您晚上来接下我吗?】 那边还正在输入,他耐心等她发送过来:【我可能有点工作需要收尾,弄完就比较晚了,回我爸家从工作室走比较近,您过来的话顺路,也能避过堵车。】 看完他二话不说:【好。】 温翊礼没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边嗑瓜子边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男人啊,口是心非。” 温逐青忽略他的调侃,正色道:“今天没空陪你了,我有更重要的事。” 温翊礼:“啥?” 温逐青起身脱掉白大褂,再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许久没穿的名牌衬衣,一丝不苟地试那些领带:“见岳父。” “啧,真是假结婚?”温翊礼不信,“我看你有点假。” 温逐青懒得理他:“帮我看看休息室有没有人。” 温翊礼:“干嘛?” “洗个澡。” “……”呵,沐浴焚香。 “上祖坟也没见你这样。” 温逐青一脸清冷:“我可没去过你温家祖坟。” 温翊礼敛起玩笑的神色,点头:“行。” 说着指了指他桌面上的首饰盒子,提醒道:“记得戴戒指啊,已婚人士。” 第 9 章 拿到投资必须得加大业务量和生产量,让资金尽快发挥出价值。宋棠音一天内跑了好几家代工厂,没选出来特别满意的。 要么成本太高,导致定价必须上涨,和她亲民化的定位不符,要么技术不过关,会拉低产品质量,毁掉她辛苦经营的品牌口碑。 品牌到如今虽然规模不大,却还从没有过差评,只要买过她家的衣服的都说性价比高,穿着好看,质量吊打同价位旗袍品牌。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初衷,要让所有喜欢旗袍的普通女孩都能穿得起品质上乘的旗袍,面料也是她亲自精挑细选,甚至自主研发的。 晚上六点半,她还在办公室整理一批新的工厂资料,小林敲门进来,指了指窗外,清了清嗓子:“老板,早上那个。” 宋棠音从窗户口一看,果然是温逐青的车。为了给下班车辆腾出空间,正委屈巴巴地往边上靠。 “那我先走了,你们加班别加太晚,记得打卡。”宋棠音起身收拾包包。 小林忙不迭点头:“放心吧,我会看好她们的。” 小林这姑娘虽然偶尔幼稚,偶尔不着调,做事却还挺让她省心。 宋棠音笑了笑:“辛苦你了,明天加个鸡腿。” “老板万岁!” 出去之前,宋棠音把首饰盒里的钻戒取出来,戴在无名指上,在电梯给他发消息,让他就在停车场门口等。 从写字楼出去的时候,却发现那辆车就停在脚下。 男人白衣黑裤,领带也打得整齐板正,下车帮她开车门。 后车鸣喇叭催促,宋棠音只好压下心底诧异,赶紧上了车,却忍不住偷瞄了好几眼。 早上领证时穿的还不是这身,这会儿车里还有股淡淡的香味,应该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沐浴液和洗发水的香味。 头发喷了发胶,刘海不再是随意垂下来,而是服帖而整齐地立在头顶上,看上去有点精英那味儿。 宋棠音没憋住一声“噗嗤”。 温逐青快速瞄了她一眼:“笑什么?” 宋棠音眨着眼问:“温老师是第一次见家长吗?” 感觉他把这件事看得很严肃,倒也不是紧张,但能感觉到他的重视。 “不是见家长。”温逐青冷静回答,“是见岳父。” 言外之意,他们已经是夫妻,一家人了。 宋棠音脸热了热,牙齿轻轻磕住下唇。 过了会儿,才听见他淡入云烟的声音:“是第一次。” “……哦。”宋棠音低下头摸摸裙摆上的蕾丝。 “一会儿去你家。”顿了顿,他语气中也带了点迟疑,和局促,“我们需要演戏吗?” 宋棠音点点头:“大概要的。” 温逐青平稳地转了个弯:“好。” “对了,我还没跟您介绍我家里情况。”宋棠音后知后觉地望着他说,“我爸您以前见过的,不过这些年他结了个婚,苏阿姨是他老婆,弟弟秦肆是苏阿姨的儿子。家里还有个女孩叫陆芯,父母都不在了,寄养在我爸和苏阿姨名下,算是我小妹。” 温逐青听完,中肯地给了个评价:“你家人员构成挺丰富。” 宋棠音耸耸肩:“幸好。” “幸好什么?” “您没说我爸开收容所。” 男人微怔一秒,笑了出声:“既然要演戏,先把称呼改了吧。” 宋棠音眨了下眼,有点懵,随后脸热起来,小声问:“什么称呼?” 不会是要练习叫老公吧? 这么突然,她很难做到啊。 “先把敬语改了。”温逐青像是看透了什么,唇角勾着不易察觉的揶揄,“以后在我面前也别说‘您’,听着很奇怪。” “哦。”宋棠音暗自松了口气,“没问题。” 这个要求和叫老公相比,简直没一点难度可言。 车子绕过长长的盘山公路,终于抵达宋家在郊外的别墅。 “我弟性子直,如果有冒犯的话,我先替他跟你道歉。”下车前,宋棠音给他打了个预防针,“你别把他当回事就行。” “好。”温逐青站在副驾驶门前,朝她伸出手。 宋棠音怔了下,随后听见他掺着温柔的嗓音,把瑟瑟秋夜都捂暖了些许:“下车了,老婆。” 门口一条路都是自家监控,虽然没人无聊到去看,戏还是得做足。 宋棠音乖乖把手放到他掌心,让他扶着自己下车,然后轻轻地挽住他胳膊,在旁人看来,是无比自然的亲密。 她以为没人发现她紧张冒汗的手心,直到踏入大门那刻,温逐青用他干燥温暖的大手,将她濡湿的手指包裹起来。 十指穿过,紧密交叉,带着安抚的力道。 宋棠音转头看他,心跳得更猛烈,却一点都不慌乱和紧张了。 苏婷芳亲自在门口迎接,宋兆华不用说,定是在厨房准备晚饭。宋棠音甜甜地叫了声苏姨,温逐青也跟着她叫。 这世道颜值就是万金油,苏婷芳一脸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陆芯靠在门边嗑着瓜子:“姐,你这姐夫找得不错。” 宋棠音挑眉:“哪不错?” 陆芯无比认真地说:“能提高我们家男性的平均颜值。” 宋棠音被她逗笑了:“当心你哥揍你。” 说起宋家男人的颜值,如今也就老一辈磕碜点儿。但宋兆华在他们那个年代也曾经是翩翩佳公子,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 只不过如今老了,被风华绝代的继子比了下去。 从小又帅又自恋的秦肆如果听见陆芯这话,是真会揍人的。 “你哥呢?”宋棠音突然发现没见秦肆。 “在楼上打电话,好像是公司的事儿,让我们吃饭再叫他。”苏婷芳说,“你俩快进屋吧,外面冷。” 宋棠音和温逐青手牵手进了屋。 暖气袭来,宋棠音脱了外套,温逐青顺手接过,帮她和包包一起挂在门口。 苏婷芳看温逐青的眼神愈发满意:“小温快过来坐,喝水还是喝饮料啊?” 温逐青搂着宋棠音走过去,让她先坐下:“谢谢阿姨,我喝水就好。” 如果不是两人约定在先,宋棠音都忍不住要被他的体贴入微感动。 温逐青的确很会演。 热水怕烫,还帮她吹了吹,宋棠音用眼神示意他别太过,男人恍若未见,帮她抽了张纸巾,轻轻擦去她嘴角的水渍。 那瞬间宋棠音脑袋麻了麻,不知道是因为他略显浮夸的演技,还是因为隔着纸巾的微热手指,烫到了她的脸。 温逐青一动不动望着她,唇角浅浅地勾起时,连心脏也开始发麻。 不能这样了。 她的确曾经喜欢过他,可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时期,懵懂的暗恋早就消逝在漫长时光里。 如果时隔多年再因为一段虚假婚姻动情,那也太傻了。 在男人的灼灼注视下,她表情镇定地站起来:“你先在这里坐会儿,我有点事情。” 温逐青没多问,只点头:“好。” 宋棠音去后院,借着微凉的夜风和沁人心脾的花草味缓了缓,直到宋兆华喊他们吃饭。 秦肆也下了楼,一张脸说臭不臭,一屁股坐在宋棠音右侧。 温逐青只好坐在宋棠音左侧。 “这就是我那日理万机的姐夫呢?”隔着宋棠音,秦肆对温逐青耀武扬威地笑了笑,“怎么样,我姐帮您买的戒指还满意吗?” “听说是你帮忙选的,多谢。”当场被下马威,温逐青也不见慌乱,面色如常地把戴戒指的那只手伸过去,扣住她腰,“我和音音都很满意。” 两人眉眼间一阵电光火石,秦肆皮笑肉不笑地收回目光。 苏婷芳打圆场,叫他们别闹吃饭。 秦肆也不再明着跟温逐青过不去,可但凡他想吃什么,总要先一步夹住,然后放到宋棠音碗里:“姐,你辛苦了,多吃点儿。” 接连截胡了温逐青很久,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从盘子里夹了根青椒:“姐夫,听说您爱吃这个啊,咱爸做的虎皮青椒那是一绝,请您品尝。” 宋棠音赶紧开口阻拦:“别——” 可惜晚了一步,青椒被放进温逐青碗里。 宋棠音刚想给他夹出来,男人却镇定自若地望着秦肆笑了笑:“多谢弟弟。” “客气了,姐夫。”秦肆一副胜利者姿态,终于放过他。 宋棠音偷偷在桌下给秦肆发微信:【你干什么呢?】 秦肆:【欢迎姐夫加入我们爱的大家庭啊。】 宋棠音:【……】 【你怎么知道他不吃青椒?】 秦肆:【山人自有妙计。】 【他既然敢来,就得做好心理准备。】 宋棠音:【别太过分。】 秦肆:【知道了。】 宋棠音:【到此为止。】 秦肆:【看我心情。】 宋棠音:【……】 【到此为止,不然别怪我翻脸。】 秦肆撇了撇嘴,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吊儿郎当地夹了块红烧肉喂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宋兆华突然开了口:“你们俩仓促结婚,本来我是不同意的,但音音既然认定了你,我也没立场阻拦。至于婚后,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宋棠音抬起头问:“打算什么?” “婚后住哪里,要不要买新房。”宋兆华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溜了一圈,“你们还在分开住?” 宋棠音忙不迭摇头:“没。” 求助的目光投向身侧,温逐青面不改色地替她扯谎:“现在她住在我家,如果岳父觉得不妥,可以重新装修,再当新房。” “房子有就好,倒不必这么麻烦,你们两个自己商量。”宋兆华沉吟片刻,从兜里摸出一张卡,放到温逐青面前,“算是你我的见面礼,你们年轻人赚钱不容易,有需要随时跟家里提,不必见外。” 温逐青迟疑了下,不知该不该收,宋棠音直接塞进他手里:“谢谢爸爸。” 转过头小声向他解释:“不收就假了,回去还我。” 温逐青低低“嗯”了声。 小秦总忙于公务,吃完饭有事离开了,宋棠音终于能松口气,不必提防他处处给温逐青下绊子。 两人正也打算道别的时候,苏婷芳突然从楼上下来,笑呵呵的:“时间不早了,你俩上楼休息吧。” 宋棠音张了张口:“啊?” “山路危险,大晚上别开车了。”苏婷芳挽住她胳膊,一边一个把两人往楼上带,“我特意布置了房间,去看看。” 宋棠音愣愣地被推进她自己卧室。 不,这不是她自己的卧室。 满目密密麻麻的喜字,天花板的拉花和满墙气球,已经让她原本的简约风格面目全非。 双人床换成了大圆床,铺着大红锦被,让人忍不住想两眼一黑。 “你俩不想办婚礼,也得有点儿仪式感啊。”苏婷芳边笑着,边点燃地面上摆成心形的一支支蜡烛,然后满脸神秘地关上打火机盖,“放心,家里隔音很好的。” “……” 第 10 章 宋棠音整个人都快烧起来,被震惊得哑口无言,直到身边人搂住她肩,用一贯镇定磁沉的嗓音拉回了她的神智:“谢谢阿姨,您也早点休息吧。” 目送苏婷芳下楼,一抬眼又看见满目红色,宋棠音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关上门。 “没事,今晚我打地铺。”温逐青主动说。 宋棠音把房间扫视了一圈,面无表情:“没猜错的话,我房间应该没有多余的被褥了。” 说完她拉开所有衣柜和储物柜门,验证了她的猜想。 整间屋子除了那张无比浮夸的大红床上的唯一一套被褥,没有其他能躺下的地方。 宋棠音倒也不矫情,边拿睡衣边说:“床挺大的,将就一晚吧,介不介意我先洗?” 温逐青点头:“好。” 宋棠音从衣柜里找到一套男式睡衣,果然一切都是准备好的,扯了扯唇,递给他:“你的。” 温逐青接过去,看了眼和她手上同款同色的情侣睡衣,嘴角微微一动,却没说什么。 宋棠音进浴室洗澡,他用手机回复工作群里的信息,又接了两个学生的电话,宋棠音才慢吞吞地洗完澡出来。 绛红色真丝睡袍慵懒地裹在女人凹凸有致的身体上,湿漉漉的长发被毛巾包在头顶,露出雪白修长的天鹅颈。 她领口扣得挺严实,但纤薄布料撑出锁骨和胸型,加上细长双腿亭亭站着,是令人无法忽视的香艳。 温逐青很快挪开眼,拿起他自己的睡衣。 宋棠音好心提醒他:“浴室很热,你可以等会……” 话音未落,门关上了。 印象中温逐青关门总是不紧不慢的,没这样着急过。 可这么多年了,人总是会变。宋棠音不再狐疑地盯着浴室门,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去拿吹风机吹头发。 中途苏婷芳进来一次,笑呵呵端着两碗银耳汤。 这是苏婷芳的习惯,家里人睡前几乎都会来一碗,除了不喜欢银耳的秦肆。于是宋棠音接过来喝了,把温逐青那碗给他搁在床头柜上。 等他洗完澡出来,坐在床上边玩手机边漫不经心地说:“苏阿姨炖的银耳,喝点儿吧。” 温逐青问:“你喝过了?” “嗯。”宋棠音点点头,身子往里面挪挪,给他腾出位置。 这会儿她半个身子都在被窝里,被子遮到了胸口往上,分明是很安全保守的姿态,可偏偏又露出一只脚。 莹白如玉的脚背,趾尖涂着浅红色指甲油,就着游戏音乐的节奏,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床沿。 温逐青闷头喝完了银耳汤,然后背对她坐在床沿。 宋棠音一局《保卫萝卜》结束,才转头看他:“你不起来睡吗?” 温逐青用后脑勺问她:“你要睡了?” 宋棠音:“嗯。” “那我关灯。”他伸手摁下墙边按钮。 卧室里瞬间暗下来,只有清辉漫洒,浅浅一层落在地面和床铺上。 宋棠音感觉到旁边下陷,忍不住心脏也跟着颤了颤,抬手轻轻抚上胸口,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背对他躺着。 过了一会儿,发现他没盖被子,小声问:“温老师你冷吗?” “不冷。”他低声道,“有点热。” 不说还好,此话一出,宋棠音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热。 她原本就很难和别人一起睡觉,就算和阮舒也一样。 床上多个人,她就觉得热,所以总是翻来覆去最后睡着的那个。 于是她也没多想,把被子掀开一点,朝他那边抻过去:“你还是盖着点吧,别着凉。”顿了顿,补充道:“山里后半夜会冷的。” 感觉到温逐青接住那头,她浅浅地勾了下唇,闭上眼睛。 酝酿了会儿睡意,却反而越来越清醒。 身体也还是很热。 被子已经掀到腰上了,可身后还睡着个假“老公”,她总不能全掀掉。 直到黑暗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你很热?” 宋棠音细细地“嗯”了一声。 换作往常,她这样轻声说话该是怕打扰深夜寂静,但此刻她明显感觉到异样。 这种不受控的细软嗓音,并不是她有意发出的。 身后男人的呼吸也似乎有点急促。 下一秒,她感觉对方似乎朝她靠近了些,紧接着一声压抑的“抱歉”。稍顿,他出声解释:“银耳汤有问题。” 宋棠音缓缓抬手抱住胸前:“我知道了。” 都这样了她还不知道,怕是个傻子。 “应该不是那种药,问题不大。”男人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也能听出他一贯的冷静自持,“你信我吗?” 宋棠音脑子晕乎乎的,意识里只剩下热,她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温逐青的手轻轻扶上她头顶,分明是一样的热,却让她感觉到一阵梦幻般的舒爽沁凉。 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男人冷静的声音绕在耳边:“放轻松,一会儿就好了。” 手指游走过她头上和身上的穴位,脑子逐渐变得清明一些,那股燥热也随着他耐心的动作而稍微缓解。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五感恢复正常,呼吸慢慢平静下来。再睁开眼,整个世界都清澈了。 最后一个按摩动作后,温逐青的手从她头顶拿开。 宋棠音只觉得口干舌燥,一秒都忍不了,腾地坐起来:“我去喝点水。” 却因为起身太急,脚缠到了被单。 她失去平衡往后扑倒,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终于在黑暗中找到支点。 紧接着一声闷哼,带着极重的呼吸烫到她耳垂。 宋棠音脑子里嗡嗡作响,忽然意识到自己碰到什么,无比僵硬地把手缩回来。如果人真的会石化,她此刻恨不得变成一座雕像。 寂夜沉沉,心跳声仿佛都清晰可闻。 不止有她的,还有另一个人的。 夜很黑,但他们离得太近。 近到她能看清他瞳孔里微微的颤抖,和轻咬的唇瓣。 而温逐青就这么直勾勾地任她看,像是也呆住了,一时间没找回状况。 直到始作俑者宋棠音终于意识到是自己先闯的祸。 她生无可恋地深吸了一口气,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的话,结果一开口,连自己都震惊了:“你要……喝水吗?” “不用。”温逐青短暂阖了下眼,嗓音里有克制,也有叹息,“你先睡,我洗个澡。” 宋棠音像是得了解救,“嗯”一声,低下头,半个身子缩回被窝里。 喝水好像确实没用。 她现在也不太想喝水了。 她也很想去冲个冷水澡,静一静。 算了,这种事还是让给男人吧。 宋棠音一卷被子,把整个脑袋都蒙进去。 第 11 章 许是因为那阵头部按摩,宋棠音入睡很快,甚至不知道枕边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别墅建在宋兆华老家的宅基地,清早能听见附近农户鸡鸭鹅的叫声,和卖豆腐的吆喝声。 宋棠音在这边总是醒得早,睁眼时,天还没大亮,天边泛着浅浅的青灰色,屋内依旧昏暗。她一时忘了身边有人,翻过去,胳膊打在一截柔软的发丝上,才突然想起她昨晚不是一个人睡。 就着漏进来的熹微晨光,宋棠音侧身看见男人的脸,比平时更偏向冷白色。 他皮肤本来就白,像是天生的,晒也晒不黑,穿白大褂也不知道是衣服衬人,还是人衬衣服,总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 时隔多年,宋棠音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当初的眼光叫绝。 趁他还睡着,宋棠音凑得更近些。男人闭眼的样子很安详,狭长眼睑上覆着层睫毛,没有过于夸张的长度,浓密地自然下垂,让整个人显得乖顺柔软。 尽管宋棠音知道,他骨子里并不乖顺柔软。 宋棠音百无聊赖地数他睫毛,数到天都亮了,愤然放弃。 温逐青突然翻了个身,把她捞进怀里。 宋棠音整个人一懵,惊愕抬头,看见温逐青依旧耷拉的眼皮,柔软下垂的睫毛,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男人体温太热了,这样抱着也不合适,她想自己挣脱出来,试着去抬他手臂。不料这人睡得熟,胳膊却像铁钳般纹丝不动。 这是把她当抱枕了? “温老师……”宋棠音想叫醒他,可想起昨晚的事又不忍心打断他休息,嗓音低软地叫了一声,倒惹得男人呼吸加重,不知道梦到什么,更朝她压过来些。 灼烫的鼻息埋入她脖颈。 宋棠音痒得不行,半个身子都麻了,忍无可忍要推开他,却突然听见一声闷闷的轻响。 伴着男人梦呓般的轻哼声。 昨晚贴在天花板上的气球有一只落下来,正好砸在温逐青脸上,也将他砸醒了过来。 紧闭的眼睑缓缓睁开,目光由惺忪变得清明,他的脸色和手臂一样僵硬。 这样清醒着咫尺相对,宋棠音忍不住脸热,小小声:“温老师,能不能放开……” “抱歉。”他松开手臂,翻身起床,果断得像个拔x无情的渣男。 想起脖颈里滚烫的温度,和那阵类似吸吮的触感,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果然是男人啊。 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旖旎瞬间消散,宋棠音摸了摸脖子,冷静地起身下床。 她不好奇也不在乎这些年温逐青经历过什么,跟谁在一起,到什么程度。 但今早这种事,以后她不会允许再发生了。 温逐青等她洗漱完后才进浴室,宋棠音出来时也没看他,径直去衣帽间换了衣服,先下楼。 宋兆华已经出门了,苏婷芳正和保姆在厨房准备早餐。 看见她一个人下楼,有点神神秘秘的好奇:“怎么就你自己啊?小温呢?” 宋棠音淡淡地回答:“他洗漱呢。” 小两口情况不太对劲。 这是苏婷芳作为一个过来人的直觉。 她皱皱眉,难不成昨晚弄巧成拙了?不应该啊。 她也没下什么猛药,只是想着现在年轻人工作压力大,身体虚,弄了些滋补的东西。 可能第一次干这种事,手抖,放得有点多。 温逐青穿好衣服下来,去厨房打了声招呼,苏婷芳把他拉到身边小声问:“音音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你们俩昨晚……” 温逐青侧过来清了清嗓子:“没事阿姨,可能有点儿累。” “哦,累了啊。”苏婷芳喜笑颜开,“正好早上吃牛杂面,多补补。” “谢谢阿姨。” 他走过去挨着宋棠音坐下,宋棠音却低头看手机,没搭理他。 温逐青感觉到她态度冷淡,以为是早上自己的行为冒犯她,生气了,遂压低嗓音说:“真的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再犯。” 宋棠音只“嗯”了一声。 温逐青见她拒绝交流的样子,只好暂时作罢。 手机亮了亮,是温翊礼发来的信息。 一张金渐层猫瘫在沙发上露着肚皮的照片,后面紧跟着义正辞严的控诉:【毛都被你吸秃了,以后离它远点!】 温逐青扯了扯唇:【让你的猫离我远点。】 【别往我床上爬。】 吃完饭,两人开车回市区。宋棠音从上车就不吭声,要么靠着车窗闭目养神,要么低头玩手机。 温逐青转头看她冷淡的侧脸,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车内气氛诡异。 他打开车载电台,随手调了个频道。 一位女性正声泪俱下地讲述她老公的出轨史。 好巧不巧,老公是医生。 听着电台里那人大肆控诉外科医生表面光鲜,实际私生活混乱,出轨率高,宋棠音终于扭头看了驾驶座一眼。 温逐青把车停在红绿灯前,清了清嗓子,语气不太自然地解释:“这种情况的确是有。” 宋棠音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睛。 温逐青看着她,正色道:“但这跟职业没多大关系,分人。” “哦,是嘛。”宋棠音平淡地回应,心想跟她也没多大关系。 女孩一大早的反常态度很考验一个母胎单身钢铁直男的脑容量,温逐青实在搞不懂她,不动声色地叹了下,说:“无论如何,我们的婚姻关系受法律保护。所以你放心,在婚姻存续期间,我肯定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 温逐青到底是温逐青。 这话听起来比“各玩各的,互不干扰”莫名顺耳很多。 “不过今晚……”顿了顿,他又问,“你有空去我家见见外婆吗?” 宋棠音转过头。 温逐青唇角微勾,解释道:“结婚的事我还没告诉她。” 宋棠音稍一思忖,反问:“你上午有事吗?” “没有。” “那就现在去吧,别晚上了。”宋棠音看了眼手机,假模假式点开工作群,“见完外婆我回工作室,马上双十一了,会很忙。” 其实她只是不想晚上去他家。 捱到晚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昨天那样的情况一次就够了。 * 两人在超市买了点水果,又去药店买了点保健品,回家见外婆。 温逐青手上拎着大包小包,把钥匙给她让她开门。 结果钥匙还没扭动,门就从里面开了。 宋棠音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和温逐青有四五分相似,眉眼间神色比他更张扬。 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是那次去她家看琴的帅哥。 屋内传来外婆的声音:“是阿青回来了吗?” “回来了外婆。”温翊礼倚在门边,唇角懒洋洋勾起来,“还有您孙媳妇儿。” 温逐青怕她难为情,浅浅瞪了温翊礼一眼:“正式介绍一下,我堂弟,温翊礼。” “你好。”宋棠音朝他点点头,“又见面了。” 温翊礼帮忙接过温逐青手里的袋子:“嫂子好啊。” 待温逐青走过玄关的时候,温翊礼搂搂他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调侃道:“这我不能装不认识了吧?” 温逐青懒得理他,从鞋柜里给宋棠音拿拖鞋。 崭新的粉色拖鞋,像是专为她准备的。宋棠音还没穿上,突然一道影子飞速从客厅窜来。 越过她眼前,窜到了温逐青肩膀上。 宋棠音魂都快吓没了,定睛一看,才松口气。 是一只金渐层猫。 温逐青似乎跟它很熟,猫猫用脑袋蹭他,他也把脸埋进猫脖颈的毛发里,吸了吸,语气都比平时轻松一些:“温翊礼,你是不是没给它洗澡?” “太忙了,明天送去宠物店洗。”温翊礼走过来把猫拎到手上,轻轻拍了拍猫屁股,“让你上赶着,被嫌臭了吧?” 见小猫一脸委屈巴巴,宋棠音忍不住笑了笑。 温翊礼抱着猫向她介绍起来:“嫂子,我家煤球。” 宋棠音睁了睁眼:“煤球?” “它是流浪猫,小时候被我捡回去的。”温翊礼一边摸着猫头一边说,眼底泛着温情,“那会儿身上脏,黑得像煤球,我哥说就叫煤球吧。” 宋棠音伸出手,嗓音都不禁温柔了些:“我能摸摸吗?” 温翊礼笑了笑:“能。” 宋棠音尝试着探过手去,小猫却似乎很喜欢她,像一开始蹭温逐青那样主动蹭她的手。 宋棠音惊喜地睁大眼睛:“你的猫不怕人吗?” “可能你身上有我哥的气味,所以它不怕你。”温翊礼笑着说。 说者无心,宋棠音不禁脸热了热:“……有吗?” “猫鼻子很灵的。”温翊礼意味深长地勾着唇,“煤球小时候流浪过,警惕性很高,只亲自家人。” 自家人…… 宋棠音心口忽地一颤。 “它最喜欢我哥了。”温翊礼神神秘秘地说,“每次我哥去我家,这家伙都偷偷溜到他床上。” “你别看我哥一脸正经人样。”温翊礼下巴尖指了指温逐青的方向,压低嗓音,“煤球的毛都被他吸秃了。” 温翊礼挠了挠猫咪的下巴和脖子,宋棠音恍然想起来什么,抬头望向阳台上取衣服的男人。 所以今早……他是把她当成猫了? 第 12 章 宋棠音万万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憋了一早上的气破开一道口子,漏出来,整个人像被抽空了般。 温逐青看过来,目光带着浅浅的询问,她窘迫得不敢对视,匆忙躲开。一会儿又压不下心底的内疚,偷偷去看,被他发现便再躲。 温逐青似乎有点疑惑,要过来问点什么,她转身跑进厕所。 直到外婆换好衣服出来叫他们过去。 枯守如柴的手指摩挲着两人的结婚证,浑浊的双眼泛出水光,多年企盼如愿以偿,一时间老泪纵横,握着宋棠音的手怎么也不松开。 滚烫的眼泪落在手背上,宋棠音蹲在旁边,轻轻抚摸她的手。 “以后,我孙子,就交给你了哟。”老太太哭得嗓音嘶哑,说话也断断续续,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对天上的星星告状,外婆能听见的,外婆让神仙打雷劈他。” 没来由的眼眶一热,宋棠音连连点头,瓮着声:“好。” “来。”说着,老太太从兜里摸出一个木盒子,有点吃力地掀开盒盖,红色丝绒里衬上躺着一圈金灿灿。 外婆把金灿灿戴在她手腕上,又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玉镯。 宋棠音望向身后男人,见到他肯定的神色,便没拒绝。 金镯玉镯在手腕上叮当作响。 盒子里还有张卡,她一并递给宋棠音:“我们家虽然不富贵,但也不能让孩子吃苦,这些年给阿青攒的老婆本,总算派上用场了。” 外婆摸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以后好好过日子啊。” 宋棠音红着眼点点头。 外婆叫来温翊礼:“阿礼,帮我收拾房间去。” 温逐青扶着宋棠音站起来,闻言一抬眸:“收拾房间做什么?” “给你们小两口腾地方啊。”外婆擦着眼泪,笑呵呵。 宋棠音忙不迭摇头:“不用了外婆,您住这儿就成。” “你们小两口新婚燕尔的,我一个老太婆在这儿多不方便。”外婆拍了拍轮椅扶手,“阿礼,咱们快去收拾。” 温翊礼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来了。” 宋棠音慌了,连忙戳戳温逐青胳膊:“你快去跟外婆说啊。” “怎么说?”男人眉心微皱,语气很冷静,“说我们俩不住一起吗?” “……”宋棠音泄了气,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 老太太小住一阵,东西不多,没多会就收拾好了。 宋棠音坐在沙发上抠抱枕穗子,眼睁睁看着温翊礼左手拎一个大包,右手推着外婆的轮椅出来。 外婆举着老人机看消息,笑得合不拢嘴:“是疗养院的孙婆婆,问我去不去打牌。” 温翊礼调侃道:“您那技术还打牌呢?我哥老婆本该不会只有四位数吧?” “臭小子,胡说八道。”外婆笑着瞪他,“快送我回去打牌。” “得嘞。”温翊礼推着轮椅转了个弯,肩膀上坐着煤球,回头冲他哥挤眉弄眼。 “嘭”一声,门被关上,屋内顿时只剩下两个人。宋棠音一抬头,撞上男人幽邃的目光。 想起自己早上莫名其妙的态度,她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对不起啊。” 温逐青显然没明白,疑惑地望向她:“对不起什么?” “那个。”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今天早上……是把我当成煤球了吗?” “嗯。”温逐青脸色淡定地点了下头,“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这是他第三次道歉了。但实际上,这件事根本不值得道歉。 在知道起因是那只猫的那刻,宋棠音就完全不气了,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没想到温逐青会喜欢猫。 阳台上还挂着一件外婆的毛衣,应该是不小心落下的,宋棠音又开始头大:“我应该不用真的搬过来吧?” 外婆平时住在疗养院,温逐青不接,自然就不会来查岗。她至多放些生活用品和衣物在这儿,万一被发现,就说自己在工作室加班。 宋棠音设想得很完美,却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如果我猜得没错,外婆会让阿礼帮我们搬家。阿礼刚教会她打视频,以后肯定不会少联系。” 宋棠音懵了:“那……” “今天先送你去工作室。”温逐青淡定地勾了勾唇,“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宋棠音暂时放过自己的脑袋:“好吧。” 温逐青没让她把手镯还给他,说做戏得做全。宋棠音怕玉镯磕坏了,便放回盒子里,只戴了金镯。 外婆眼光很好,素圈淡雅又衬人,这克重既不显得小气,也不过分高调,适合年轻小姑娘戴。 如果她真是温逐青的老婆,应该会非常喜欢这份礼物吧。 如果她真是…… 脑子里嗡地一下,宋棠音恍然回神,拍了拍脸颊。 胡思乱想什么呢? 搬家的事,她心知肚明,八成躲不过。一面是热切关心的自家老父亲和阿姨,一面是翘首以盼的外婆和看好戏不嫌事大的温翊礼——后者应该还兼职小喇叭和小眼睛,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外婆。 是她把结婚这事想得太简单了,原以为只是两个人的事,一张结婚证解决双方困境,却没想到还有长辈的不可抗力。 宋棠音的品牌叫“栀音”,如今算是个口碑极好的小众品牌。有了蓝天控股的投资,双十一活动自然不能落下。 策划部加班加点,终于把策划案送到她手上,看了一遍,大致没问题。 “今晚有直播吗?”宋棠音问小林。 “有呢,今晚是周末秒杀清库存,香香播的。”小林收拾好资料,“去看看吗?” 宋棠音起身:“好。” 在直播间待到晚上十一点,召集所有主播开了个会,她才从工作室离开。 秋季昼夜温差大,宋棠音在旗袍外披了件白色毛绒小披肩,头发也散下来,可以保暖。 周围店铺都关了,小区外的人行道上,只有高跟鞋敲击石板路面的声音。 宋棠音是习惯加班的,对走夜路习以为常。 直到不远处传来窸窣碎响。 她心脏稍提了一下,捏着手机放轻脚步,慢慢地往马路边挪。 街对面还有家便利店开着。 宋棠音过马路时,余光瞥见一个黑影跟着她过来,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几乎踉跄地冲进便利店。 收银员是个小姑娘,瘦瘦弱弱的,似乎被她的阵仗吓到。 如果那人真敢进来,两个女孩不见得是他对手。 宋棠音喘着气看了眼门外空无一人的街道,摁下110。 半小时后,她坐在附近的派出所大厅里。 人跑了,但民警已经去调附近监控,她今晚也暂时安全。 捧着民警给的热水喝了几口,派出所门口有车声靠近。宋棠音抬头,透过玻璃门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SUV,车灯穿过茫茫黑夜,温暖地照在她身上。 驾驶座门被打开,入目是一双大长腿,不同以往的沉稳镇定,略显着急地迈过来。 幽邃双眼仿佛盖着层薄薄的霜,在看向她的那一秒融了。 温逐青站到她面前,面色凝重:“没事吧?” 宋棠音笑着摇摇头:“没事。” 民警说要亲属来接,她想来想去,能来的似乎只有这位合法“老公”。 “你是她丈夫吧?”民警从办公室走出来,“过来登个记。” “好。” 温逐青去办公室登记,宋棠音捧着杯子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仿佛真是个乖巧温顺的妻子。 派出所大门一开,夜风猛灌,温逐青下意识地侧过身搂住她肩膀。 风还没吹到脸上,就被一阵温暖裹挟,宋棠音耳尖微热,低下头。 温逐青拉开副驾驶车门,手掌拦在车顶扶她上车。 许是车内暖气未散,她浑身都热了起来,看着男人绕过车头。风吹乱他额发,吹得衣角翩飞,然后带着一丝寒气钻进驾驶座,搓了搓手。 车子重新启动,暖风迎面呼来,宋棠音靠在车窗上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发现周围的景色不对,转头问驾驶座上的男人:“回我家好像不是这条路。” “不去你家。”温逐青面色沉寂,嗓音也波澜不惊,“去我家。” 第 13 章 宋棠音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车子紧接着拐了个弯,面前景色豁然开朗。 温逐青住得离医院近,小区生活气息也更浓厚,这个点门口还有水果摊和夜市。 宋棠音打开车窗,各种小吃的香味扑鼻而来,加班到半夜的胃开始叫嚣。 温逐青见她望着小吃摊亮晶晶的眼,心中了然:“想吃吗?” “不……”话没说完,肚子替她说了。 “咕咕”两声,顿时让场面变得尴尬。 温逐青勾唇笑着,在路边找了个空位停车。宋棠音摸摸自己空荡荡的胃,决定还是放弃面子,跟他下去。 夜市长长一条,把街道照得亮如白昼,温逐青一身与烟火格格不入的白衣黑裤,耐心带她逛过每一个小吃摊,给她买了份烤冷面,一根脆皮烤香肠。 宋棠音一边啃香肠,一边偷瞄不远处的泡菜臭豆腐。 臭味扑鼻,对她来说却是直击心灵的诱惑。 宋棠音看了眼一旁长身玉立的男人,在喧闹的夜市中央恍然如谪仙,终是忍下那阵冲动。 今天够了,再多也吃不了了。 温逐青不喜欢这种味道,下次她一个人来买泡菜臭豆腐。 宋棠音在心底默默哄好自己的味蕾。 夜市人多混杂,一群男女笑闹着走过去,熙熙攘攘,温逐青顺手扶了个差点跌倒的女孩。 女孩抬眼撞进他深潭似的眸,神思明显晃了一瞬,红着脸走出去好远,又跑回来,鼓起勇气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小哥哥,能加个微信吗?” 宋棠音嚼着烤冷面望着他们,目光无比平静。 温逐青单手插兜,礼貌温和地拒绝:“抱歉,不能。” 女孩眼波微闪,泛着盈盈的光:“我不会骚扰你的……” “抱歉。”温逐青耐心重复了一遍,然后从兜里掏出纸巾,抽了一张,转身走到路边嚼得吭哧吭哧的宋棠音面前。 纸巾包着指腹,轻轻点在她沾了辣油的唇角边。 “老婆吃饱了吗?”他问。 音量不大不小,正好那女孩也能听到。 宋棠音望向女孩落寞离开的背影,无比淡定地“嗯”了一声。唇角热意却像被定格在夜晚的风里,久久不散。 * 才过去半天,宋棠音又回到这间屋子。 温逐青的家她统共没来过几次,却已经熟门熟路,穿上上午才穿过的拖鞋,去洗手间洗了个手。出来时,温逐青正从阳台上取晒好的床单被罩。 对上她目光,解释道:“先将就一晚,明天去给你买新的。” 宋棠音张了张口,想说不用麻烦,男人接下来的话让她呆在原地:“顺便帮你搬家。” “不用……” “都这样了还不用?”温逐青皱了皱眉,难得态度强硬,“明天下午,我帮你搬家。” 宋棠音紧抿着唇,看他进屋去给她铺床,没再多问。 问也知道他会说什么,无非是婚姻存续期间他有义务保证她的安全,诸如此类义正辞严的话。 温逐青铺完床,从衣柜里拿了套睡衣:“新的,我没穿过,可能有点大。” “哦。”宋棠音接过,点了点头,“谢谢。” 说完他转身走了,宋棠音忙不迭问:“那你睡哪儿?” 他家统共三间房,主卧正对书房,尽头一个客房改的杂物间。 温逐青看了眼对面的门:“我睡书房,有事可以叫我。” “……好。”宋棠音抱紧了睡衣,上面有很熟悉的香味。 书房面积够用,能放下一张折叠床。之前外婆来住,他也是在这儿睡的。 温逐青照常把床支起来,铺了层干净被褥,又随手从书柜里捞了本书看,等宋棠音洗澡。 家里唯一的缺点是只有一个卫生间。 宋棠音什么都没带,只能用他的,洗完浴室里热气蒸腾,对着镜子穿上宽大的男式睡衣。闻见自己身上的沐浴露香味,她在烟雾中有点晃神,像猝然间回到医院电梯里,男人将她护在胸前的时候。 从他衣领中闻到的那种香味,此刻萦绕在她的全身,占满鼻腔,和所有的神经末梢。 宋棠音如梦初醒地拍了拍脸,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走出卫生间,蹑手蹑脚地回了主卧。 没多久,传来对面开门的声音。 温逐青也去洗澡了。 宋棠音躺在床上回复阮舒的信息:【放心,没事了。】 阮舒:【你回家了吗?】 宋棠音:【没,在他家。】 结婚的前因后果她只告诉了阮舒,阮舒也答应替她保守秘密。 手机猛震了一下,宋棠音仿佛能看见对面那人惊恐的表情:【!!!】 【你今晚住他家?】 宋棠音:【嗯。】 【那人还没抓到,不知道会不会继续作案,他觉得我那里不安全。】 阮舒:【他家更不安全!】 【姐妹!那可是男人啊!你多长个心眼!】 宋棠音笑了笑:【没事的。】 【温老师不是那种人。】 阮舒:【但愿他不是那种人!】 【要不然你后悔都晚了。】 【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报警。】 宋棠音:【知道啦。】 笑着把手机放到床头,整个人埋进柔软的被褥里,深吸了一口气。 就他俩现在这情况,就算报警,应该也算……家庭内部纠纷? 被褥是晒过阳光的味道,混杂着一些熟悉的香味,像是温逐青身上的那种香味,宋棠音闭上眼睛,很快陷入睡眠。 第二天早上起来,温逐青已经不在家了。 她睡得太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起床去厨房溜了一圈,只在冰箱里找到几颗鸡蛋,煮了两个来充饥。 今天工作室休息,难得放松,宋棠音在沙发上瘫到中午,才慢吞吞地准备回家。 结果刚要出门的时候,温翊礼微信找她:【嫂子,在吗?】 宋棠音疑惑地敲字:【怎么了?】 温翊礼直接扔了个电话过来,说他哥半夜被叫回医院手术,托同事打的电话,让他准备帮忙搬家。 “我先送你过去收拾,等我哥下手术去接你。”温翊礼没给她拒绝的余地,“嫂子我出发了,大概十分钟到,你提前下个楼。” 宋棠音默默叹了一声:“好。” 十分钟后,温翊礼的大奔停在单元楼前,引来邻居频频回望。 宋棠音不想被围观,麻溜上车。 “你怎么跟逃难似的?”温逐青不在,温翊礼和她说话的态度随意很多。 宋棠音刚要说话,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后座爬到她身上。 温翊礼看了煤球一眼:“色猫,回你窝去。” 煤球像是没听见般,团成一个球坐在宋棠音腿上。 宋棠音温柔地摸摸猫头:“洗澡啦?好香呢。” “昨天洗的。”温翊礼笑了笑,“你要是嫌它掉毛,扔后座去就行。” 宋棠音倒是不嫌弃,揉着小猫咪毛茸茸的脑袋:“你平时出门也带它?” “闲的时候带,让它见见世面。”温翊礼把手伸过来,挠了挠猫下巴,车载屏幕闪动起来。男人气场明显就变了,清一清嗓:“嫂子我接个电话。” 宋棠音看着屏幕上的“宝贝”,屏息“嗯”了一声。 她靠着车窗,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也没能抵挡住车内弥漫的酸臭味。 电话里女孩的声音像糯米糍,又甜又软,宋棠音同样作为女性,也忍不住心脏雀跃。 男人喜欢小姑娘不是没原因的。 “过来玩?……害羞什么啊,都自己人。” “行了,我帮嫂子搬个家,忙完找你。” “乖,好好吃饭,晚上我检查的。” “怎么检查?你说呢?” …… 宋棠音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在接下来的路途专心致志看手机。 手机当真是人类世界的伟大发明,除了实用,还能在任何情况下缓解尴尬。 车子平稳前行,煤球在她腿上晒着太阳,呼噜呼噜睡得正香。 温逐青一点多到她家,两辆车拖着她的五箱行李,风风火火地开出小区。 把东西送过去后,温翊礼功成身退,带着煤球去找女朋友了。 宋棠音把装衣服的行李箱推进卧室,还没来得及收拾,温逐青站在门口问她:“吃午饭了吗?” 男人长身玉立,手里拎着新买的床单被罩,莫名看得她脸热。 宋棠音轻轻抿唇,说:“吃了。” “是吗?”温逐青把包装袋随手扔斗柜上,“过来我检查一下。” 宋棠音脑袋一嗡。 怎么……检查? 突然想起在车上听见温翊礼和他女朋友的对话,窥见男人心里那点少儿不宜的劣根性,整个身子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温逐青等了片刻不见动静,抬脚朝她走过来。 卧室窗帘只开了一半,但午后阳光霸道地占满每个角落,把头发丝都烧得灼热。 宋棠音退到床边,一脸正气:“温老师,我们之前说好的。” 男人的手伸过来,她顿时汗毛竖起,跌坐在床沿:“我们结婚只是为了渡过难关。” 温逐青俯身望着她,表情淡定地“嗯”了一声,双手撑在被角,浓墨般的眸锁住她惊慌的神色。 宋棠音轻咬下唇,手指摁紧床沿:“你不能这样。” 话音刚落的下一秒,男人目光略沉,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 14 章 宋棠音没躲掉,正要屈起膝盖手脚并用,却发现他并没有进一步动作。 只是指腹摁在她手腕内侧,几秒后抬眸问她:“没吃饱?” 被他一脸了然地盯着,宋棠音感觉肚子一缩:“点了煲仔饭,没吃完。” 顿了顿,解释道:“不好吃。” 温逐青勾着唇角放开她:“晚上带你出去吃。” 异性的压迫感终于撤离,宋棠音暗自舒了口气。 觉得有点奇特,低头戳戳自己手腕:“这也能摸出来?” “嗯。”温逐青回去拿新被套,抖开。 宋棠音看着他宜室宜家的样子,陷入沉思。 医生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物种?连吃没吃饱都能知道,以后在他面前还有隐私可言吗? 罢了。 他们这说散就散的塑料婚,谈什么以后呢。 宋棠音那些护肤的瓶瓶罐罐,几乎放满了温逐青主卧里的所有柜子,却还是没去霸占他的洗漱台空间。 作为一个入侵者,她不能太嚣张了。 没想到第二天回来,卫生间墙上便多了个置物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请人安装的。台面很宽,上下三层,给她留足了位置。 温逐青说他今天有手术,会晚回来。宋棠音自己煮了碗面条吃,然后抱着电脑在沙发上熬双十一赠品的设计方案。 前一百名付定金的赠品是纯手工压襟,由宋棠音亲自设计,已经毙了好几版方案。剩下时间不多,还得带着团队一起制作,每一秒都很宝贵。 直到晚上十点多,发在群里的设计图终于得到核心团队的一致认可。宋棠音把电脑扔到沙发角落,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突然间门开了。 宋棠音像一棵大树迎风招展的模样就那么落入某个刚进屋的男人眼里。 四目相对,宋棠音尴尬地收回手,指尖局促地搅在一块:“你回来了……” “嗯。”温逐青换好鞋,从包里拿出一串叮铃哐啷的小东西,走到她面前,“给你配的门禁卡。” 宋棠音接过门禁卡,仿佛还留有他手指的热度,小小卡片的边缘温润柔滑。 “谢谢。”她轻轻握了握,放进口袋。 “吃了吗?”温逐青问她。 “……吃了。”宋棠音一边回答着,心里一边疑惑,他怎么格外执着于自己有没有吃饭。 眼看男人伸手,她赶紧把手藏到背后:“吃了一大碗面呢。” “好。”温逐青笑了笑,作罢。 宋棠音看着他收回去的手,修长白净,腕骨分明,耳尖萦着他含笑的余音,依稀还带几分宠溺。 不会的,一定是加班太累产生的幻觉。 “那我回房休息了。”她把电脑抱起来,错开他浅淡注视的目光,“温老师晚安。” “晚安。” 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人都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见不着面。 比起动辄在手术室一待十几个小时的温逐青,宋棠音稍好一些,有空会替他去疗养院看看外婆。 老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外孙结了婚,心情一直不错,但身体终究抗不过疾病,卧床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 宋棠音从小没有外婆,也没有奶奶,每次被她握着手,听着老人慈祥的声音,都像内心深处的灵魂被勾起,忍不住想落泪。 三个月,留下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有的生命还旺盛,有的生命却在倒计时。 * 为双十一后的通宵忙碌养精蓄锐,宋棠音提前休息了一天,也给员工放了一天假。 第二天早上,温逐青才从外面回来。 宋棠音已经习惯了他毫无规律的生活节奏,一边吃着面,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又值班吗?” “没。”男人换了鞋从玄关走过来,眼下一层明显的乌青,“昨晚在外婆那儿。” 空气仿佛凝重了一瞬,宋棠音假装没意识到,点点头:“哦。” 他们不怎么互相汇报行程,宋棠音也很满意这种合租似的生活方式,显得有边界感。 除了家里用完自动添上的生活用品,冰箱里每两天更换的食材,和偶尔她洗完忘了晾晒,第二天便会出现在阳台上的衣服。 虽然这样的情况不多,但温逐青会默默照顾她。 宋棠音不太会照顾自己。 开始认真吃饭,也就是这几年的事。 今天双十一,她没空和温逐青寒暄,吃完早餐就赶去工作室。 员工们已经在准备活动参数检查和晚上的活动直播,小林忙得脚不沾地,宋棠音连办公室都没进,直接和他们一起对方案。 一直到晚上八点,订单秒杀开启的时间,所有人蹲在电脑前严阵以待。 这次双十一的营业额直接关系到蓝天控股接下来的投资力度,宋棠音为了把握住这次加码的机会,投入了百分之两百的精力。 活动一开始很顺利,订单量飞速上涨,直播间粉丝也越来越多。公屏上新粉们热情洋溢,宋棠音让员工多发了两波优惠券。 “老板,咱这次稳了啊。”小林看着数据笑得合不拢嘴。 宋棠音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语气终于轻松了些:“加个班,明早把数据给到我。” “好嘞。” 大家一起忙到凌晨后才下播,宋棠音点了外卖,所有人在工作室吃夜宵,后来四仰八叉睡了一片。 宋棠音躺在工区的毛绒地毯上,头顶是小林斥巨资买的星星投影,仿佛枕着一整片星河,辽远而静谧。 小林挨着她,轻轻浅浅地呼吸:“这次忙完我想谈个恋爱。” 宋棠音笑了笑:“有目标?” “有呀。”小林双手枕到脑后,甜甜地弯起唇角。 宋棠音狐疑地望向她:“你这一天天忙成狗,什么时候看上的男人?” 小林侧过身,一脸认真:“记得那次我在医院缝针吗?” 宋棠音脑子一嗡:“……记得。” 小林冲她挤眉弄眼:“你觉得我和医生配吗?” 脑子一阵天旋地转后,宋棠音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的是哪个?” “当然是那个小哥哥啊。”小林抓着她袖子,激动得眼里冒桃心,“傻乎乎的那个,可爱死了。” “……哦,那行。”宋棠音松了口气,“挺配的。” “你也觉得配是吧?” “嗯呢。”宋棠音笑得无比真诚。 后来小林做着美梦睡着了,宋棠音脑子却还兴奋,时不时盯一下后台数据。 再后来,整个城市都睡着了。 宋棠音知道有人一定还没睡。 她用毛毯盖住头顶,戳开手机屏幕,列表第一是某人穿着白大褂的头像。 【在忙吗?】她敲字发过去。 温老师:【暂时不忙。】 今晚他值大夜班。 宋棠音:【今晚还挺太平的呀。】 温老师:【可能都去网上买东西了吧。】 宋棠音忍不住笑了一下:【是哦。】 【问你个事。】 温老师:【说。】 宋棠音:【刘星澜有女朋友没?】 温老师:【怎么?要给他介绍?】 宋棠音:【问你有没有。】 温老师:【没,那小子不开窍,一直单身。】 心口微微一动,她没控制住自己的手指:【那你呢?】 发送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对面显示“正在输入”,宋棠音心脏猛跳着点了撤回。 很久后,温逐青回复过来,偌大的屏幕只有短短几个字: 【没有,没谈过。】 宋棠音用手指攥着毛毯,擦掉掌心的潮湿。 入眼是男人沉着淡定的语句,却在黑夜里像心跳一样振奋。 第 15 章 第15章 他谈没谈过恋爱,跟你有关系吗? 宋棠音,清醒一点。 她努力给自己的脑子下达命令,撇掉那一点绮思遐想的苗头。 温逐青那边似乎来活了,没再给她发消息。 宋棠音安安稳稳睡到第二天上午,最后是被小林推醒的。 几名员工面容严肃地蹲在她面前。 宋棠音一秒清醒,腾地坐起来:“怎么了?退单量很高吗?” “……是有一部分,但不太高。”小林有点凝重地开口。 宋棠音疑惑:“那你们怎么了?” 小林看向旁边的李哥,后者被所有人盯着,局促地挠挠头顶的鸡窝:“对不起啊老板,赠品参数设置出了点问题,现在有两百份订单都自动带了赠品链接……” 宋棠音张了张口,连一个单音节都没能发出。 一百份赠品变成两百份,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纯手工制作的赠品,不是临时去买一百个就能解决的。 小林问李哥:“还能改回来吗?可能有的顾客还没看到,现在把赠品链接抽掉来不来得及?” “不行。”宋棠音双手抱膝,沉着地打断她,“既然链接已经发了,就不能抽掉,这是欺骗消费者的行为。万一被投诉,后果会很严重。” 小林一脸生无可恋:“那这两百份是非发不可了吗?” “嗯,而且得快些准备了。”宋棠音站起来,扯了扯压褶的袖子,“通知所有人开工。” 从头到尾她没看李哥一眼,李哥跟着她到办公室门口,才小心翼翼地唤道:“老板。” 宋棠音从桌上薅了支中性笔,背着他默不作声地簪头发。 “对不起老板,这件事我会负责的。”李哥低着头,“要赔多少钱我都可以赔。” “这是钱的事儿吗?”宋棠音转头望向他,长发盘起来,顿时多了几分严肃干练,“因为你的工作失误,所有人被迫加班,你该想的不是赔多少钱,而是怎么对那些并肩作战的同事交代。” “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宋棠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想想你现在能做点什么吧,总比杵在这儿碍眼强。” 李哥愧疚地鞠了个躬:“我去帮大家。” 宋棠音给资方负责人打了个汇报电话,也去设计部帮忙。 手工饰品不是谁都能做,除了设计部几个设计师,就是宋棠音和小林,能使用的设备也有限。 剩下的人帮忙准备材料和打包,分工倒是有条不紊。 但这次宋棠音为了拿赠品当噱头,压襟设计的元素有点复杂,做起来速度慢,设计部忙到晚上也只做了六十多份。粗略估计得熬个大夜,才能赶在4时内全部发货。 “幸好咱们销售额达标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接连坐了几个小时,小林站起来转转肩膀。 另一位设计师接腔道:“要不是某人弄错参数,这次活动早就完 美收官了。” 正帮忙打包的李哥不禁埋低了头。 宋棠音对李哥补救的表现还挺满意,主动站起来替他解围:“大家晚上想吃什么?” “米饭吧,我现在超想吃碳水。” “我要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老板给我来个汉堡包!” “沙拉就行,谢谢。” 小林笑着接过她手机:“老板歇着吧,我点。” 点外卖这事小林熟,也知道每个人喜欢哪家的餐,于是宋棠音没说什么,放心把这事交给她。 忙了一天浑身僵硬,她站到窗户边伸展四肢,为接下来的熬夜做准备。 小林点完外卖叫她:“老板,你电话响。” 宋棠音拿过来,看见屏幕上显示“温老师”。 她摁下接听,放到耳朵边:“喂?” “还在忙吗?”温逐青的声音传来。 宋棠音:“嗯,今天会很晚,你不用给我留门。” “我在超市。”对面顿了顿,“看到你要的那款乳液了,买牛奶味还是橙子味?” “……牛奶吧。”宋棠音抿了下唇,“谢谢。” “上次的面包可以吗?要不要再买点?” 宋棠音:“我想吃蔓越莓的。” “好。” 温逐青从善如流,她说什么就买什么,两人电话一直打到他去收银台结账。 宋棠音这边要继续工作,才终于挂了。 平时工作室氛围不错,尤其设计部,宋棠音本人就是学设计,经常在一起交流,给员工的福利也向来很好。 这种时候大家都乐于帮忙,到后半夜也没有怨声载道,专心干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凌晨四点多,小林把箱子里的成品数了一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不行了,感觉要猝死了。” 宋棠音问她:“还差多少?” “十个。”小林站起来,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宋棠音把手边的毛毯扔给她:“赶紧去沙发上躺会儿。” 小林抱着毛毯栽进去:“我眯半个小时……” “我也眯半个小时。” “我也。” 一分钟内倒了三个。 宋棠音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干活。 直到最后一个赠品制作完,她蜷在座位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向工作室,昨晚通宵忙碌的员工们逐渐转醒。 双十一的小插曲总算被圆满解决。 宋棠音还睡着,大家没有叫醒她,安静有序地完成剩余工作。 七点多,门口玻璃忽然被敲了敲。 众人转头望过去,一个高瘦挺拔的男人立在打卡机旁边,白衬衫搭浅色牛仔裤,英俊又清冷的面庞在熹微晨光里,干净得有些恍惚。 有人率先回过神来招呼:“您好……” “抱歉,打扰了。”男人稍点了下头,目光落在抱膝睡着的宋棠音身上,径直走过去。 温逐青第一次来,是生面孔,设计部员工警惕地挡在宋棠音面前说:“这位先生,我们老板在休息,您有事可以先跟我们谈。” “不必麻烦了,没什么事。”温逐青站在工区走廊,透过那人胳膊的缝隙,看向蜷在椅子里双眸紧闭的女人。 嗓音轻轻淡淡,却掷地有声:“她昨晚没回家,我来看看。” 周围几个员工瞪大眼睛。 温逐青没看他们,微微俯身,掖了掖宋棠音身上掉落下来的毛毯:“她办公室在哪儿?” 员工表情僵硬地指向尽头那扇玻璃门。 温逐青越过人群,双臂勾起她的后背和腿弯,就着厚重的毛毯一起,将蜷缩着的女人横抱起来。 毛茸茸的脑袋由于惯性倒在他胸前,纤薄衣料隔开均匀微烫的呼吸,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灼到他皮肤。 偶像剧般的公主抱,画面太唯美,工区里一时鸦雀无声。 直到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您哪位?” 男人沉稳的步伐迈向办公室,语气温和从容:“她丈夫。”! 折枝伴酒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6 章 第16章 比起温逐青在医院的小窝,宋棠音的办公室就像个小家。 里面有衣柜,茶水台,隔间里还有张单人床。 工作室初创时她觉得自己很有钱,便租了这么个好地方。后来由奢入俭难,也不想员工跟她吃苦,于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强撑着续租这片写字楼。 温逐青把她放在隔间的小床上,轻轻抖开蚕丝被盖在她身上。宋棠音不知道梦到什么,皱了皱眉,翻个身,紧接着手臂一抬,把刚盖好的被子掀开。 他重新给她盖上,没过几秒又被掀开。 温逐青抿着唇叹了口气,将蚕丝被的四角压在她身下,蚕蛹似的把她裹紧。见她终于安分下来,无奈地勾起唇:“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 天色越来越亮,他拉上窗帘,去外间办公室帮她整理桌面,擦洗柜子,给窗口绿萝也浇了水。 八点多接到医院电话,表情立刻凝重起来。 “好,我马上到。” 小林进来时,遇到正准备离开的温逐青,愣了愣。 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对方看着手腕上的表匆促开口:“给你们点了外卖,记得拿一下。” “……好。”小林讷讷点头。 宋棠音一觉睡到大中午,疲惫的身体像是从地狱被拉回人间,重新活过来。 翻身下床,揉着惺忪的眼睛拉开隔帘,外面的阳光顷刻间落在身上,温暖流动。 小林端着杯咖啡进来:“你终于醒啦,快吃点东西。” 宋棠音这才发现桌面上放着个保温袋,指了指:“谁买的?” 小林:“你老公。” 宋棠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小林一脸认真地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老,公。” 宋棠音僵硬地站在办公桌前,目瞪口呆。 “你老公给我们所有人都买了早餐,不过医院有事,他先走了。”小林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老板,藏得好深哦。” “……”宋棠音把自己摔进椅子里,揉了揉额头。 小林忍不住八卦起来:“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那次在医院是故意装不认识吗?” 宋棠音苦恼地闭上眼睛:“不是。” “那个时候还没结婚?”小林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惊恐地张大眼睛,“我去,也太快了吧?” 宋棠音继续揉太阳穴。 小林凑到她旁边:“怎么认识的?” 宋棠音半真半假地回答:“……别人介绍的。” 外婆介绍的也算吧。 “哦,相亲啊。”小林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相亲真的好快,我一个表姐也是,跟他老公见了三面就订婚。” “是呢,相亲嘛,都是冲结婚去的。”宋棠音漫不经心地岔开话题,“工厂那边怎么样?发货顺利吗?” “顺利,零点前的单今天中午都能发,剩下的也会保证4时……”小林 一秒进入工作状态。 把小林打发出去后,宋棠音给温逐青打电话?[(,没人接。 八成是又进手术室了。 宋棠音不觉得意外,把手机扔到旁边,准备吃早餐。 保温袋里是一份牛肉小笼包和一份八宝粥。 他知道她早上吃不进油炸的东西。 阳光在桌面筛出倾斜的倒影,她往嘴里喂了勺热腾腾的八宝粥。 奇怪,怎么这么甜呢? * 双十一这一仗,暂时打赢了蓝天控股正在考察的另外几个项目,拿到了下个季度的追加投资。 宋棠音订了个温泉会所犒劳手下员工,并且可以带家属。 作为整个工作室关系最硬的家属,温逐青得到了特殊关照。 宋棠音亲自问他去不去。 “你去吧,我周末要出趟门。”刚回来的男人边解领带边说。 宋棠音喝着牛奶问:“去哪儿?” 温逐青顿了顿,沉下声线:“回老家,把外婆的房子处理一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宋棠音眼眸微颤,“嗯”了声:“那好吧。” 有时候她很佩服温逐青,可以在明知外婆生命所剩无几的时候,如此冷静地提前处理很多事情,避免临到发生时手忙脚乱。 她做不到。 光在脑子里想想,她就已经手忙脚乱了。 周五晚上,温逐青开车回老家,宋棠音和小林出去买泳衣。 宋棠音不会游泳,家里也没有泳衣,本想就穿着短袖短裤去泡温泉,被小林制止了这种土鳖行为。 宋棠音没好意思说,她那些短袖短裤一点都不土鳖。 那是在无数个夜晚的酒吧让她hld住全场的战袍。 不过她暂时没有掉马的打算,所以乖乖跟小林去买泳衣。 宋棠音逛街快准狠,不浪费时间,很快选好一件古典风格的裤装连体泳衣。 小林还没过瘾,指了指模特身上的比基尼:“老板,试试那个呗。” 宋棠音看着辣眼睛的三点式,果断拒绝:“不。” 小林眨巴着眼睛冲她撒娇:“可是我想看……” 宋棠音嘴角一抽:“……” “就看一下下嘛。” “……” “求求你了。” “……” “呜呜呜我用下个月奖金换!” “成交。” 宋棠音拿着比基尼进了试衣间,留下小林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 果然啊,有钱能使鬼推磨。 如果不能,那就是钱不够。 宋棠音不想把三点式穿出来,小林只能进试衣间一饱眼福。 粉色薄纱罩着纤秾有致的身体,能看的不能看的通通都若隐若现。 “行了吗?”宋棠音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再看,下下个月奖金也上交。” 小林 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 从高速公路驶下省道,车辆才慢慢变少了。 夜晚云朵围绕着月亮膨胀开来,一圈又一圈,整片天空像覆了一层大棉被。 温逐青怕夜里开车困,叫了温翊礼陪他,结果这小子睡了一路,临下省道才打了个哈欠清醒过来,问还有多久。 “你再睡会儿就到了。”温逐青凉飕飕地回答。 温翊礼和他是堂兄弟,比别的兄弟更亲厚,温翊礼从小跟着他四处跑,也蹭了他外婆不少饭。 这个小县城对温翊礼来说并不陌生。 “快到了啊。”温翊礼望着窗外打哈欠,“这破广告牌怎么还没拆?” 温逐青嗓音淡淡地:“反正也没人住了。” 导航只到县城高速口,许是定位出了问题,下高速后一直提示掉头。温逐青开了几个小时车,困乏疲惫,纵使再情绪稳定的人也不免烦躁。 把车子拐进巷口,乜了温翊礼一眼:“给我关了。” “哦。”温翊礼把他手机拿过来,关掉导航,“你微信有消息,看不看?” 温逐青打开车窗,缓缓倒车:“医院的吗?” “不是,叫庄小林。” 温逐青把车停了,从他手里夺过手机。 “谁啊?这么激动。”温翊礼胳膊肘搭在车窗上,摸了摸下巴,“别怪我没警告你啊,已婚人士,别在外面瞎勾搭。” “没瞎勾搭。”温逐青点开庄小林发来的信息。 之所以加小林微信,是为了方便掌握宋棠音的行踪和情况,这姑娘向来报喜不报忧,通宵加班也不会告诉他。 然而照片点开的那一瞬,他突然有些后悔了。 温翊礼察觉到他僵硬的表情,凑过去,却只看到漆黑的手机屏幕。 温翊礼疑惑地轻笑:“怎么了?” “没事。”把车子熄火,他面色冷静地推开车门。 这是老城区巷子里的一套私房,前后进院,三层带瓦顶。前些年一直在出租,最近创城改造,整条巷子都被围起来重建,温逐青这次回来就打算把房子给卖了,省得以后无穷无尽的麻烦。 反正县城里没亲戚,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真黑,连个灯都没有。”温翊礼用手机照着路,边走边抱怨。 只听见“啪”一声,温逐青拉下电闸,屋里才亮了起来。 “这种好事不带你老婆来,你可真心疼她啊。”温翊礼用手擦了擦栏杆上的灰,“喂,我们今晚住哪儿?” “卧室漏雨了,睡不了。”温逐青从楼上下来,微拧着眉,“住酒店吧。” 两人去县城最好的酒店开了间房。 温翊礼洗完澡和女朋友打电话,躺在旁边床上的温逐青被精准暴击,翻了个身,试图过滤掉空气里的酸臭味。 等温翊礼终于把女朋友哄睡着,侧过头看向自家哥哥:“你不给嫂子报个备?” 温逐青闭着眼,语气一贯的清冷:“不用。” 温翊礼看了他几秒,嘴角轻扯:“你就绷着吧。” 对面男人仿佛没听到似的,背影岿然不动。 温翊礼翻过身,翘着腿,嗓音轻悠悠地飘在空气里:“男人啊,我看你能绷多久。” 房间最后一盏灯熄了,没多久,传来隔壁床铺轻浅均匀的呼吸声。 温逐青紧闭的双眸在黑暗里睁开,不见一丝惺忪,只带着宝石般清澈的亮光。 修长的手探到枕头边,拿起手机,安静地划开屏幕。 占满屏幕的是一张照片。 女孩穿着粉色纱衣,若隐若现的莹白肌肤被更衣室灯光照得透亮。 理智告诉他不要看,但黑夜一截截吞噬了理智。 一伸手,就能触到那头蛰伏的猛兽。! 折枝伴酒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7 章(含入V通知) 第17章 宋棠音对员工向来慷慨,连房间都订的最好的。 她和小林住一间带后院的小洋房,院子里还有私汤。 刚把东西放好,她拍了个视频给阮舒发过去,阮舒甩过来一串语音:“烦死啦,早知道不跟渣男来瑞士了,我想泡温泉!” 阮舒说她新任男朋友像个渣男,私底下就称呼他渣男。 宋棠音笑着敲字:【瑞士没温泉吗?】 阮舒:【别提了,天天在床上。】 宋棠音嘴角一抽:【……】 阮舒:【不会吧不会吧,你个已婚妇女还害羞?】 宋棠音:【我没有。】 阮舒:【别告诉我你俩现在还清清白白。】 宋棠音:【……废话。】 【我俩又不是真结婚。】 阮舒:【你傻呀!放着那么个大帅哥在家当摆设?】 【人生得意须尽欢,管他真的假的呢!男女之间不就那点事儿?爽了再说。】 宋棠音:【你还真想得开。】 阮舒:【想不开就不跟渣男在一起了。】 【渣男多好啊,会哄人,每天哄得我开开心心。】 【爱情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要什么天长地久。】 宋棠音:【好像有点道理哦。】 阮舒:【至理名言好不?记住了。】 宋棠音:【嗯嗯嗯洗耳恭听,还有么?】 阮舒:【不说了。】 【腰酸。】 宋棠音刚喝了口水,不小心呛住咳了咳:“歇着吧您。” 把手机扔到床上,听见后院传来水流声。 小林开了阀门在放温泉水,这会儿水位刚到膝盖,她跃跃欲试地穿着泳衣坐下去,舒服地喟叹一声:“太爽啦,老板快来!” 宋棠音笑了笑:“等我换个衣服。” 进浴室换好泳衣,宋棠音披着浴袍走进院子。 夜晚风凉,像刀刮小腿,她赶紧踩到温泉池里。热水一泡,全身暖起来。 刚要坐下,小林举起手机对着她,“咔嚓”拍了一张。 宋棠音坐到台阶上,疑惑地抬眸:“干什么?” “向你老公汇报情况啊。”小林一脸认真地发微信,“我跟人家保证了,要负责你的人身安全和身体健康,定期汇报。” “……”宋棠音脑子一嗡,赶紧扑过去,“你别发!” 小林怔怔地抬起手机:“过……去了。” 宋棠音抢过她手机,和温逐青的聊天界面只有两句话和两张照片。 【温医生你好,我们到酒店了[定位]】 【一切顺利。】 她赶紧撤回刚刚那张,再往上翻,看到下午发的比基尼照片,宋棠音两眼一黑:“你怎么把那张也发了?” “……我觉得好看,就……发了。”小林弱弱地开口。 时间太久,没 法撤回了。 他一定也看到了。 宋棠音欲哭无泪地瘫在池子边。 “两口子嘛,有什么好害羞的。”小林望着她嘀咕,“他又不是没看过……” 谁知道旁人眼中没羞没臊的两口子,事实上每天都分房睡呢? 她每天在家都穿得整整齐齐,睡衣里必须穿内衣,就连出来上个厕所,也要提前检查仪容仪表。 可就在今天,什么都被人看光了。 不知道温逐青会怎么看她。 不会以为是她故意让小林发的吧? 宋棠音抬手挡住眼睛:“让我静静。” 小林“哦”了一声,整个人埋进水池里,只露出一颗脑袋。 温逐青不知道睡了没,宋棠音试着给他发了个表情包。 那边很快回复:【?】 宋棠音深吸了一口气,敲字:【温老师,你到了吗?】 温逐青:【嗯,和阿礼在酒店。】 宋棠音:【那个……】 温逐青:【嗯?】 宋棠音斟酌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那边冷不冷。】 温逐青:【酒店有暖气。】 宋棠音:【哦,那就好。】 温逐青:【就这?】 宋棠音心底“咯噔”了下。 他怎么有点冷淡啊…… 难道是看见那张照片,误会她了吗? 心情忽然有点沉重,宋棠音从温泉池里出来,披上浴袍。 小林抬头看她:“不泡了吗?” “嗯,有点热。”宋棠音回了房间。 擦干净身上的水,换了睡衣,把自己埋进被窝里,才鼓起勇气再给他发信息:【我下午和小林去买泳衣,那个是随便试试的。】 【我没有要她发照片给你。】 这话似乎有甩锅的嫌疑,宋棠音赶紧解释:【小林也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我们是假结婚。】 【总之对不起,冒犯你了。】 看着屏幕中央的“正在输入”,宋棠音一颗心七上八下,快从身体里跳出来。 总觉得还是没说好,她应该直接告诉他,我没有要勾引你的意思。 可这话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温逐青这种看上去无欲无求的男人,应该对她压根不感冒,就算她脱光了站人家面前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忐忑不安地等了很久,才等来对方一个字:【嗯。】 似乎也觉得太冷淡,又加了一句:【知道了。】 宋棠音看着某人辨不出情绪的头像,小心翼翼地问:【你不生气啦?】 温逐青:【没有生气。】 【太晚了,你该休息了。】 【晚安。】 宋棠音嗅到了雨过天晴的味道。 也发过去一声“晚安”,美美地翻了个身,卷着被子会周公去了。 心事落定,一夜好眠。 第二天天气很好,宋棠音和同事们一起去泡温泉,吃大餐,下午还做了个全身按摩加spa。 晚上大家打牌的打牌,逛夜市的逛夜市,她神清气爽地躺在休息区看电影,喝着特调的鸡尾酒。 “小姐姐,这是赠送的冰粉。”服务员端着托盘,把一个小碗放在她旁边的圆几上。 宋棠音看了一眼:“谢谢。” 自从入秋,她许久没吃冰粉了,太凉。 但休息区开着空调,很暖和,旁边还有人在吃冰淇淋。 宋棠音喝完最后一口鸡尾酒,把冰粉端起来,尝了一点。 甜度正好,山楂片也很开胃。 她一边看着电影,不知不觉吃光了。 回房路上,她开始觉得不太对劲,喉咙像是卡着什么东西,渐渐呼吸也有点受阻。 一些久远的经验在混沌脑海里逐渐清晰,宋棠音靠墙坐下,艰难地把手机拿出来…… * 温逐青在县城奔波一天,终于把过户手续办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交给中介代理,不需要他再操心。 周六晚上,他和温翊礼去墓园看了看外公,提前缴了长明灯费用,怕过年医院事情多,回不来处理这些。 “什么时候把外公的墓迁过去?”温翊礼问他。 温逐青擦着照片上的灰尘:“再等等吧,大师说要过些年才行。” 温翊礼轻笑:“你还信这些。” 他哪里信,不过是老人都信。 温逐青站起来,把盆栽里的杂草一根根拔掉:“外婆说几十年都等了,不介意再等几年。” “行吧。”温翊礼叹了叹,“外婆也是心疼你,不然肯定嚷嚷着要回来。” “是啊。” 老人想落叶归根,想和爱人葬在一起,又心疼孩子奔波劳累。 索性孩子在哪,就跟到哪。 外婆虽然病糊涂了,但还是记得这些。 从墓园出来很晚了,他们打算明天一早再回江城,酒店又续了一夜。 正要入睡的时候,温逐青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庄小林打的微信电话。 他看了一眼,拧眉接听:“喂?” “温医生,大事不好了!”那边语气焦急,还有十分吵闹的背景音。 温逐青掀开被子下床:“怎么了?你们在哪?” “在滨州市医院。”庄小林带着哭腔说,“老板在里面抢救,你快过来。” 听见声响的温翊礼醒过来,揉着眼睛问:“哥你干嘛呢?” “宋棠音出事了,在滨州。”温逐青边解释,边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服,“我现在过去,你明天自己回江城。” 温翊礼:“我陪你吧,大半夜的——” “不用,你睡吧。”他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由西向东五百公里。夜晚像漆黑的画布,被闪电劈开一道口子。 骤雨落下,仪表盘上的数字持续飙升……! 折枝伴酒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