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红楼]林家有双姝》 第1章 “太太,这是上个月的账册,请您过目。” 贾敏抬眼不经意瞟了眼窗外,立时柳眉微蹙,一丝淡淡的忧色划过,“瞧这日头不早了,怎么两位姑娘还不曾来?打发人去瞧瞧。” 一俏丫头立即应声离去。 梁嬷嬷宽慰道:“奴婢才听说,昨儿夜里姑娘们房里的灯熄得晚了些,兴许就是姐妹两个嬉闹之余忘了时辰,这才起得迟了。府里这么多人看着护着哪儿能有什么事儿啊。” 听见这话,贾敏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旋即柳眉却又皱得更紧了些。 “定是碧儿那丫头闹腾她妹妹……” 话音尚未落地,便听见门口传来一串脚步声。 “大清早才起身就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还当是不慎受凉了呢,原来竟是母亲在念叨我。” 清脆明媚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稚气未脱,半真半假的嗔怪似撒娇又似别有意味。 不及多想,便见两位少女携手而来。 左边那个身材纤细行如弱柳扶风,面色苍白似有病态,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水光潋滟灵气逼人。 远远看起来就如同一株空谷幽兰,纯白淡雅超脱于红尘俗世。 再瞧右边那个。 身材虽也较瘦,却并不似那般纤弱,足足高出来一个头的身材更加高挑匀称,已初显少女风姿。 一张饱满的鹅蛋脸白里透红细腻无瑕,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最是大气明艳不过。 眉眼间浅浅的疏离冷淡之色却恰到好处中和了这份艳丽,非但不落俗,反倒平添些许贵气,教人丝毫不敢亵渎。 眼看她走进眼帘的那一瞬间,“国色天香”这四个字已然具象化。 如此截然不同的相貌气质以及相差堪称悬殊的身高,只怕谁也不会相信这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双胞胎姐妹花儿吧。 “黛儿过来坐。”贾敏柔声轻唤小女儿,转头看向长女的一刹,眼底怜爱散尽隐含不满,“你妹妹不比你身子强健精力旺盛,大晚上的别总闹她,若不然我可要给你们分院子了。” 谁料林黛玉却先坐不住了,“究竟是哪个烂舌根的跑到母亲跟前胡乱搬弄是非?昨儿夜里不过是我看书看得入了迷一时撒不开手,这才稍稍睡得迟了些,与姐姐何干?母亲快别误会了。” 未想事实竟是如此,贾敏难免尴尬,顺着梯子就道:“怨我,平日里治家手段太过柔和些便叫有些人渐渐没了分寸,回头我定轻饶她不得。” 却也终究连一句软和话都不曾对她说。 林碧玉微微扬唇,一如既往神情明媚不见丝丝阴霾,带着些许小女儿家撒娇的意味抱怨道:“底下的人胡乱挑唆固然可恨,可母亲的反应才真真是叫我伤心呢。 瞧您,随意听了句外人的瞎话就如此草率给我定了罪,连问都不曾亲自问我一句便指责训斥上了……若是那不知情的,恐怕还只当我并非母亲亲生,而是那妾生庶女或不知打哪儿来的便宜闺女呢。”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这张嘴,从来半点不饶人。 贾敏被噎得胸口有些堵得慌,原本心里的那点不自在也随着这样一番埋怨讥讽而消散殆尽。 不满的情绪丝毫不加掩饰地展露在脸上,所表露出来的意思显而易见。 然而林碧玉却佯装不知,撅着嘴微微低头坐在那儿自顾自地摆弄手里的帕子,摆明就是闹上脾气了。 面对此情此景,林黛玉也顿感头痛。 沉默一瞬,强撑起笑脸打岔道:“听说母亲才打发人采购了一批新料子,可是又要做新衣裳了?不知有没有我和姐姐的份儿呀。” “哪回少了你们两个的,小没良心。”贾敏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尖,笑得满眼宠溺,“眼瞧着这天儿渐渐暖和起来,再不准备就迟了。 一会儿叫绣娘给你们量一下身材,若自个儿心里有什么想法尽管跟绣娘提,总归如今老太太的孝期已过,再没那些个忌讳了,小姑娘家家怎么打扮都不为过。 还有,明日一早珠翠楼的掌柜会送一批首饰来,届时我打发人去叫你们来挑,若是再起晚了没赶上可别哭鼻子,我是万万不等的。” 林黛玉当下就捂嘴笑了,“我才不信母亲真不等我们呢,便果真是怕耽误人家掌柜的做生意,母亲也定会将看上眼的好物件都留下,只将人打发走便罢了。 姐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林碧玉瞧了她一眼,倒也没再故意耍脾气犟着,而是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我也觉着这才是母亲能干出来的事儿,赶不上便落不着在咱们姐弟三个和父亲身上都是压根儿不存在的,母亲总能想法子将好东西捧到咱们跟前供挑选。” 这话说得贾敏是通体舒畅,不禁也笑了起来,“合着是吃准我了,两个鬼灵精。” 经此一调和,屋内的气氛也似外头的天气一般,渐渐回暖。 母女三人说笑间,丫头们已将早膳摆上了桌。 一溜儿精美小巧的碗碟几乎将整张桌子摆满了,各色点心小菜汤汤水水的花样众多,完美照顾到了每个人的口味喜好,很是丰盛可口。 美美地享用过后,知晓作为当家主母的母亲还有很多事要忙,姐妹二人便也未曾再多留,起身相携离去。 贾敏一直嘴角含笑目光柔和,目送着两个女儿离去,直到二人的身影彻底从眼前消失,她的眉眼才陡然转冷,不悦地看了眼身侧的人。 “嬷嬷也是经年的老人了,不说愈加沉稳老练些,却反倒越活越过去似的,连着那毛手毛脚的小丫头都不如了,瞧瞧你干的好事。 若非你在我跟前说什么姐妹两个嬉闹,我能产生那等误会吗?连事情原委都未弄明白就敢搬到主子跟前来说道,究竟是打哪儿学来的坏毛病?亏你还是我跟前一等一的得用人,这样言行轻狂叫我如何敢再轻信于你?” 梁嬷嬷知晓她这就是想甩锅,故而也不敢多辩解什么,只得忍着委屈磕头求饶。 又板着脸敲打了几句,贾敏这才高抬贵手,“日后时刻警醒着些,别再弄这些没头没脑叫人误会的事来,否则我再不轻饶你的。 行了,起来罢。” “奴婢再不敢了,谢过太太。” 作为当家太太最信任的陪嫁嬷嬷,她在内宅也可谓养尊处优高人一等,多少年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了,才不过跪了一小会儿功夫膝盖便已是有些受不住,阵阵若有似无的疼痛弄得她愈加心情憋屈恼火。 然而,面对贾敏她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眼珠子骨碌一转,便计上心头。 “太太素来是一片慈母之心牢牢系在三位小主子身上,每每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难免格外紧张在意些,着实叫动容,只是……正因为这般,奴婢才更担心更……心寒啊。 凭心而论,咱们哪个自幼到大还不曾被家中父母埋怨训斥过呢?便是误会了受了些委屈,又还少了去吗?性子好些的,不过随口一句撒娇抱怨便过去了。脾气大些的,顶多也不过是佯装恼了撒撒气,讨两句软话趁机索要些物件便心满意足乐呵起来。 哪个也不至于当众连消带打的,硬是怼得自个儿的亲娘挂不住脸面下不来台啊。奴婢冷眼瞧着,大姑娘怕是打心眼儿里早就真正怨上您了,积怨已久、已深啊。” 眼看贾敏变了脸色,梁嬷嬷忙不迭跪了下来,一脸语重心长地说道:“奴婢知晓太太听不得这些话,但俗话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有些话奴婢也实在是不能不说、不得不说啊。 眼看着太太一片拳拳之心却换来如此对待,奴婢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既恼恨于那有心人处心积虑的挑拨离间,又焦急于大姑娘偏听偏信丝毫看不见太太的一片慈母心肠,更日夜惶恐于太太被无情伤害,奴婢……” “够了!”贾敏怒而拍桌,满面铁青盯着她瞧了半晌,骤然冷笑,“看来果真是这些年的好日子过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了,合着在你眼里我竟成那可以随意摆弄的蠢材不成? 胆敢在我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倒是叫我瞧了回关公门前耍大刀,你可真真是幼稚得令人发笑!” 梁嬷嬷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别打量着你最是了解我的心意就妄想摆弄我拿着我当枪使,你搞清楚,碧儿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还不至于老糊涂到亲疏不分!无论我心里究竟如何想她,无论她心里又究竟如何想我,那也是我们母女二人之间的事,可轮不到旁人来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看在你跟随我多年的份儿上,看在你一家子都是我荣国府的家生子的份儿上,我再奉劝你一句——无论如何碧儿总是我亲生的、是林家最尊贵的嫡长女,那就是你的主子! 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尊着敬着,别整天寻思些乱七八糟的歪念头——甭管你是出于自个儿那点可笑的私心亦或自以为是的投机讨好、或只是单纯想捧高踩低耍耍威风,总而言之给我熄了那念头! 再有下一回,别说我还能不能念旧情饶了你,且叫老爷知晓了试试?看你有几层皮够扒的!” …… “就这些了?” “叽——”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叫声,面前的小画眉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小脑袋,仿佛果真在应答。 林碧玉神色未动,嘴角却缓缓勾起,似无奈,又似莫名讽刺。 说句心里话,她倒真恨不得贾敏索性一门心思厌烦死她得了,那她反倒还能痛快些。 如今这般……一面知晓是亲生的,苛待还远远谈不上,但一面却又控制不住讨厌她、区别对待干得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譬如今天这点子破事儿,就事论事来说的确算不得什么,单看她的反应或许都能称得上小题大做呢。 但问题是,类似这样的状况过去十二年里已经数不清发生过多少回了。 总而言之回回她和林黛玉之间有点什么,问都不必问,贾敏自己就先入为主赖上她来,随后便是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埋怨甚至训斥。 后面哪怕知晓了是因林黛玉之过,又或是其他什么误会什么缘故,她也总是得不到一句软话,有时甚至还理不直气也壮,硬赖也要说上她两句。 若非她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若非林黛玉本身也很乖巧懂事惹人怜、回回都挺身而出维护她这个姐姐……这日子恐怕是当真没法儿过下去了,嫡亲的双胞胎姐妹都能被弄得反目成仇不可。 “姐姐……咦,它又来找你了?母亲养的这只画眉果真喜爱姐姐。” 林碧玉笑了笑,又喂给它几颗瓜子仁,“好了,去罢,改日再来找我玩。” 小画眉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随即扑腾着翅膀飞离。 “它……”林黛玉一脸恍惚迟疑,“它方才是不是点头了?” 林碧玉却很是坦然,“小动物养得久了有灵性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这倒也是,万物皆有灵。”天真的林黛玉根本不做他想,转头就抛开了这事儿,低头拧着帕子突然变得扭捏起来,“母亲她……” “好了。”林碧玉当即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神情淡然地说道:“我知晓你要说什么,类似的话题咱们也聊过不止一回了,我以为咱们姐妹间没必要。 母亲不喜我偏袒于你是事实,但祖母在世时却也更宠溺我几乎无底线,就连她老人家的嫁妆私房都是将大半都给了我。甚至父亲那边,也因我被母亲区别对待而更加怜我爱我宠我,恨不能加倍弥补与我。 真要论起来,我得到的岂不是比你更多?我又有什么好怨的呢? 况且到底也不过是母亲自个儿心里拗不过那个劲儿,是我自个儿长错了偏又性子硬不肯低头撒娇乞怜,又并非是你从中作梗故意挑拨争宠所致,你这般吃心做什么? 小孩子家家别整天惦记那么多破事儿伤春悲秋自怨自艾的,心思重影响发育,瞧瞧你这个头再瞧瞧我,再这么长几年你都能给我当小挂件了。” “姐姐!” 第2章 “老爷回来了。” 贾敏立即出门迎了去。 已四十出头的男人依旧身材匀称挺拔如劲松,面如冠玉风采不减当年,多年来身居高位更显威严矜贵气度非凡。 赫然正是林家如今的家主、备受圣上器重的巡盐御史林如海。 “老爷。”长发散落身着单薄里衣的贾敏刹那目光温柔似水,缱绻情意无处藏匿。 “怎的穿这样少就出来了?如今虽天气回暖,夜里却仍有些凉意,你又素来身子弱,理应更加小心些为好。”说着,林如海便大步上前牵了她赶忙往屋里走。 贾敏很是柔顺地听之任之,嘴角的笑意更深更浓,显然对他的关心爱惜很是受用。 “老爷今日回来得晚了,可曾用过晚饭?厨房里还温着些饭菜……” 林如海却摆摆手,“在外头用过了。”低头便捧起了茶。 见状,贾敏稍显犹豫,问道:“近来见老爷总是格外忙碌,还时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遇着什么难事儿了?” “确是有些棘手。”林如海长叹,却突然转移了话题,“听闻前几日京城又来信了?可是岳母又念叨上了?自打孩子们出生,太太便再落不着个空闲的时候,算起来迄今也有十几年未曾回去瞧瞧了,她老人家必定惦记得很。” 二十多年同床共枕的夫妻,彼此之间早已默契十足。 听他这样一说,贾敏顿时就心头一紧。 “老爷……” 眼看她的脸色都白了,林如海忙伸手握住她的,沉声安慰,“太太切莫多虑,没什么了不得的,你只管放心带着孩子们回京探亲。” “老爷快别糊弄我了,若果真没什么了不得的,你又岂会着急忙慌地想将我和孩子们都打发走?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老爷如此。” 说着,贾敏的眼眶不由微微泛起了红色,神情紧张焦虑不已。 倒并非是她太过胆小撑不住事儿,实在是林如海所处这个位子太过要紧。 巡盐御史这个职位,说白了就是挡人财路来的。 要么与人同流合污一道吃肉快活,最终被朝廷抄家灭族收场。 要么坚定不移清正到底,最终遭人记恨花样暴毙。 例数历朝历代,坐过这张椅子的人就没几个是安安稳稳得以善终的。 总而言之,说要命是真要命。 林如海向来沉稳,不是那轻易咋咋呼呼的人,眼下既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就证明事态已然十分危急,叫她怎能不担心不惶恐呢? “只将孩子们打发走便是,我若走了谁来照顾老爷谁来打理家中琐事?便是我再帮不上什么忙出不了什么主意,好歹总能顾好后头,好叫老爷安安稳稳的没有后顾之忧。” “你与孩子们都走了才真正是叫我没有后顾之忧呢……太太不必再多言,早前我已上奏天听,不日便会有人秘密前来接你们进京。” 贾敏瞬间哑然。 好歹是读过不少书的,这里头的意思她还不至于不明白。 此举既是寻求朝廷的保护,却也是表立场表忠心的人质。 所以,她和孩子们一个都不能少。 “太太放心,圣上仁爱,不会放任危险不闻不问的,此次必定还有暗中保护我之人一同前来。” 贾敏这才略微安了安心,适逢梁嬷嬷进来添热茶,她便闭口不提了。 随后正欲离开之际,林如海却突然出言阻拦,“就留在屋里伺候吧。” 转而对着贾敏说道:“梁嬷嬷的年纪也不小了,此次进京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恐怕难以承受,不如就将她留在府里罢,也好代替你帮着打理些家中琐事。” 闻言,贾敏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微微变了。 梁嬷嬷却还不明所以,犹疑一番之后竟隐含喜色,一派跃跃欲试的架势。 一片沉寂之中,贾敏笑得勉强,“梁嬷嬷打小就跟在我身边伺候,半辈子过去我早已习惯了她,不如我将素心留下罢,她向来周全稳重,打理一些内宅事务不成问题。” 林如海点点头就这么应了,仿佛不过只是随口一提。 紧接着却突然站起身来,“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太太先歇着罢。” “老爷……”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匆忙离去的背影。 贾敏登时失神跌坐在椅子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委屈愁苦之色。 身侧早已被掌家权占据全部心神的梁嬷嬷却急不可耐道:“太太为何不肯叫奴婢留下?素心那丫头到底年轻浮躁些,哪儿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呢? 况且终究也不似奴婢打小跟着您,又是荣国府的家生子出身,最是忠心不过……太太此去还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万一叫那等下贱坯子钻了空子可如何是好?远的且不说,那后院还住着两个正儿八经的姨娘呢,太太将奴婢留下盯着些多好。” 贾敏转过头来,目光幽幽,半晌嗤笑出声,“蠢货。” “太太?” “但凡沾着点钱权事就叫你挪不开眼了,亏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竟还如此目光短浅愚不可及,可见真真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劣根。 还真当老爷想叫你留下掌家呢?心里是否还埋怨我坏了你的好事呢?真真是个蠢东西,我那是救了你一条性命!” 梁嬷嬷大骇,“太太何出此言?” “你自个儿也说了你是打小跟在我身边的,既是年纪相仿,怎么你偏就成老爷口中那般七老八十折腾不动的老货了?摆明就是随意寻个由头罢了,可笑你竟还听不出。 今日你若果真胆敢留下,待我前脚一走,后脚老爷就能将你往郊外庄子上随手一扔,任凭你自生自灭去!” 扑通! 梁嬷嬷竟吓得当场跪下了,满面惶惶,茫然喃喃:“怎么会?好端端的老爷为何要这般对我?” “为什么?这么快你就忘记昨日的事了?”贾敏冷冷地看着她,眼神讽刺至极,“你以为你私下里在我跟前搬弄是非就没有第三个人知晓了?这府里上下有什么事能瞒得过老爷呢?” 说到这儿,她只觉满嘴苦涩四溢,“老爷他……早就不信我了,这是生怕我犯糊涂伤了他的宝贝女儿,处处防着我呢。” 今日拿了梁嬷嬷出来作伐子,或许果真是有心想处置了这种坏事的奴才,或许只是想警告一番另其收敛收敛。 但无论如何,敲打她的意思却显而易见,更加毫不掩饰地展露出了他的失望。 心里一疼,眼泪不由自主地便落了下来。 那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亲生女儿,她难道就想这样吗? 怨就怨那丫头的长相随了谁不好,偏与她那恼人的婆婆十分相似。 后院杵着的那两个小妾时刻都在提醒她,她原本完美幸福的爱情已经有了抹不去的瑕疵,而这一切正是拜老太太所赐。 叫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每每想起来她的心都似针扎一般,日日夜夜如鲠在喉不能释然。 面对这样一个与其十分相似的女儿,搁谁心里能够不犯膈应? 更何况,就因为那丫头在肚子里太过霸道的缘故,才害得黛儿出生便体弱多病,幼时甚至几度病重险些养不活。 她心里有怨很难体谅吗?她又不是圣人。 越想,贾敏就越是觉得委屈极了,眼泪扑簌簌地掉,哭得不能自已几乎要背过气去。 等次日一早来请安时,姐妹二人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双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厚厚的脂粉都盖不住的红肿憔悴。 “母亲这是因何缘故?”林黛玉当即就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关心。 林碧玉也紧跟其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关切,相较而言就略显冷漠了。 贾敏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低头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叹道:“不过是想起你们外祖母罢了,十几年未能得见,乍然想起便止不住眼泪了。 老爷见我思家心切,便叫我索性带着你们姐弟三个回京探亲去也罢,顺道儿还能散散心。这几日你们抓紧收拾收拾行李,咱们估摸着得在京城呆上不少时日,别落下什么要紧的,省得到时候处处不习惯过得不舒坦。” 林黛玉愕然,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林碧玉则本能地皱紧了眉头,暗骂一声“孽缘”。 如今贾敏都还活得好好的,竟还是躲不过要去一趟荣国府的命运? 想到这儿,眼睛便不由得瞟向了妹妹,目露迟疑不确定。 这些年私下里她可没少说道那块破石头,妹妹也的确反感起来,但……今日这突如其来的荣国府之行却总叫她感觉剧情过于强大,似非要将这二人拴在一起般。 “叽——” 才踏出门槛,原本悠闲挂在屋檐下的小画眉就扑棱棱飞了过来,落在她的肩上好一顿叽叽喳喳。 见状,林黛玉忍不住笑起来,“姐姐你瞧它这小嘴儿忙活的,看起来像不像在跟你说话?” 自信一点,将“像不像”去掉。 林碧玉但笑不语,眼底深处划过一抹深思。 “见过两位姑娘。” “梁嬷嬷?这一大早就忙活去了?”林黛玉微微冷了脸随口寒暄一句。 正在这时,原本立在林碧玉肩上的那只小画眉却突然飞了起来,直奔对面之人的头顶上方。 本能被吸引了注意力,梁嬷嬷就抬头瞧了一眼,却猝不及防被什么东西噼里啪啦糊了一脸。 下意识伸手一抹——温温热热的,稀里哗啦的。 “咦……” 姐妹二人及一众丫头婆子皆反应一致,齐刷刷捂住口鼻连连后退。 嫌恶的眼神之下,却是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大快人心。 第3章 “这么晚了父亲还忙着呢?看来是愈发棘手紧要的时候了,整日忙得竟都难得见上一面。” 林如海从一堆公务中抬起头来,摇头失笑,“果真什么都瞒不住你。” 上前几步,眼看碗里的茶水早已见了底儿,林碧玉便顺手拿起尚还温热的茶壶又添了些,“真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为父不过是未雨绸缪尽量以防万一罢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连才九岁的那块小土豆子都意识到不对劲了,父亲竟还妄图拿我当三岁稚儿糊弄呢?” 林如海这会儿也不知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孩子若生得愚钝些总不免遗憾忧愁,但这孩子太聪明了却也叫做父母的时常头疼不已。 更何况,他家还不是独独一个鬼灵精。 姐弟三个是一个赛一个机敏聪慧,难对付得很呐。 心里头忍不住暗暗嘀咕起来,垮着脸唉声叹气的好似愁得不行。 但他却并不知晓,自己此时此刻的眼神是有多骄傲多满足。 “父亲倒也不必绞尽脑汁寻那些哄人的话来宽我的心,我并非是来劝父亲临阵脱逃的。在其位谋其政,这是父亲的责任,亦是父亲的抱负,我懂。 我只希望父亲能够竭尽所能保护好自己,该怂的时候宁可怂一些迂回些,又没什么丢人的。可别还学着那热血沸腾的毛头小子去,毕竟您也不希望自个儿的爱妻改嫁、孩子管别的男人喊爹吧?” 感动到一半的林如海顿时脸就绿了。 见他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林碧玉不禁嘴角一弯,满眼促狭。 稍顿一瞬后,她的神情又重新变得严肃正经起来,站在旁边用几乎是耳语的音量说道:“先前给父亲的那什么天山雪莲、灵芝老参之类的东西都还有吧?” 林如海微微点头,“这些年也就只有你母亲、妹妹弟弟用过几回,还剩了些仔细存着呢。” 说起这个话题,他的心里头一时间又不免五味杂陈。 太太总抱怨他根本一点儿都不能体谅她心里的痛苦纠结,埋怨他更偏宠长女对待次女及儿子未免有所不公……可她却不知,当年她病重几乎快要咽气之际,是长女悄悄给了他一株天山雪莲才将将救回。 还有次女和幼子,明明打出生就病恹恹的,任谁看都是一副养不活的模样,怎么就莫名其妙一日比一日好转了呢?养到如今连药都不必吃了,个个活蹦乱跳的。 还能是因为什么?都是长女弄来的那些花花草草的功劳啊。 不夸张地说,他们都欠着长女一条命。 这叫他如何还能体谅她的痛苦折磨?每每看见她区别对待长女,他这心里是当真难过,都恨不得替长女委屈死了。 尽管她本人似乎从不觉得多委屈。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她是我的生母,我的这条命是她给的,那我还她一条命自然也是理所应当。明明是两清之事,何来委屈之言。 况且,她也并未真正对我做过什么出格之事,只是不曾给予我母爱罢了。” 这话乍一听似乎很豁达很宽容大度,但林如海却从中听出了冷漠决然之意。 两清之事…… 心里一紧,林如海脱口而出,“不如将事实真相告诉你母亲……” 林碧玉却毫不犹豫拒绝了,“有任何意义吗?我顶着这张脸一天,她就不可能真正解开心结看我顺眼,既是如此我要那虚伪的感激愧疚又有何用?父亲,我不稀罕。 再者说,父亲虽从未深究过我当初小小年纪究竟是打哪儿弄来的那些好东西,却想必也知晓我有所奇遇。如此离奇之事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险,咱们林家也并非无所不能。 我敢叫父亲知道,但她与父亲却不同,她的背后还有整个荣国府……姑且举个不太合适的例子来说,倘若有朝一日荣国府那位老太太发生意外需要什么天材地宝来救命,她难道能够眼睁睁看着亲娘去死也要保护我吗?她不会。 父亲心知肚明,若不然也不会一直死死瞒着她,这大抵是父亲与她之间唯一的秘密吧。” 林如海无力反驳,“是为父冲动了……” 林碧玉摇摇头,叮嘱道:“那些花花草草父亲有需要的话别不舍得用,兴许对旁人来说是那千金难求的天材地宝,但对我来说却实在不算什么。 甭管它是长在什么无人敢入的深山老林,又或生于几千米的雪山之巅,哪怕是深海之下我也总能有法子寻来,父亲就大可不必抠抠搜搜了。” 故作财大气粗的俗气模样令心情烦闷凝重的林如海忍不住笑了起来,虚点她,“你啊……真真是至真至纯至情至性。” 而对于这样一副性情的人来说,他方才冲动之下的念想说到底不过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从太太将她推开的那一日起,她的心里便再没有“母亲”这个角色了,这辈子也不会再有。 只叹有缘无分,造化弄人罢了。 …… 距离那日也不过小半个月的功夫,一艘不算小的商船便悄然停靠在了扬州城的码头。 从上头下来一众年轻力壮浑身腱子肉的小伙子,片刻不停歇忙得是热火朝天,不断将岸边堆积的箱子往船舱内搬运。 虽箱子众多,不过扬州这边的码头本就繁华,无论是来往做生意的商船还是停靠补给的民船每日里都络绎不绝,这样的阵仗实在算不得什么。 莫说引人注意怀疑,便是多瞧两眼都不曾。 夜深人静,一串马车却突兀地出现在岸边。 周围一片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借着朦胧的月光隐约估摸着足能有几十号人从马车上下来,更诡异的是这么多人竟从头到尾未曾发出任何一点多余的动静,便连脚步声都轻了几分似的。 随着最后一道人影钻上去,早已准备就绪的船便立即起航,片刻不逗留。 “这就走了?”贾敏神色怔怔,蓦地落下泪来。 林黛玉也不由得红了双眼,却还强打起精神来努力安慰她。 而林碧玉就没那份孝心了,兀自四处打量一番。 与外表的朴实无华不同,船舱内的布置设施却一应俱全,高床软枕香茗瓜果应有尽有,甚至连熏香都不曾遗落。 窗外,凡是目光所及之处皆有带刀侍卫把守。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个个高大威武精神气十足,显然绝非是那等酒囊饭袋绣花枕头。 又想起留在父亲身边保护的那批人,一时间林碧玉的心里对那位康熙帝倒是生出了些许好感。 无论如何至少是费了些心思的,不枉父亲一心为他卖命。 “姐姐,我不想去京城。”林怀瑾撅着嘴咕哝一声,两只眼睛也红红的,是掩饰不住的担心害怕。 林碧玉转过身来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土豆子,伸手拍拍他的脑袋,“等你长大了就能留下帮衬父亲了,在此之前乖乖听话躲得远远儿的才是你最应该做的。” 林怀瑾低头不吭声了。 道理都懂,就是心里不得劲儿。 堂堂男儿郎怎能临危跑路呢?还是抛下老父亲跑路,这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原本还在黯然神伤的贾敏见此情形赶忙抹了抹眼泪,笑着岔开话题,“说来我们瑾儿长这么大都还没有个正经玩伴,这回去京城你外祖母家,倒是可以与你二舅舅家的表哥凑一处学习玩乐。” “贾宝玉?”林怀瑾立时拧起了眉头,稚嫩的眉眼轻而易举暴露出了他的不乐意,“他都十三岁了吧?听说还整日在内帷与一众姐妹丫头厮混着讨要人家嘴上的胭脂吃呢,我才不要跟他凑一块儿,没出息,下流。” 贾敏愕然,“你这是打哪儿听来的瞎话?” 林碧玉望天,默然不语。 林黛玉和林怀瑾两个亦是有样学样,嘴巴抿得死死的装傻充愣。 全然未曾发觉姐弟三人间猫腻儿的贾敏接着说道:“我虽不曾亲眼见过宝玉,但却听你们外祖母说过许多,那孩子分明是一个来历不凡、人品才貌具十分出众的仙童,你可不能听别人胡说八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林怀瑾不服,“既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为何母亲却对外祖母的话深信不疑?怎么就一门心思相信那是真的呢?” “你这孩子……你外祖母是我亲娘,我亲娘还能骗我不成?” “停。”林碧玉不耐烦了,直接打断母子二人的争执,“孰是孰非,等到京城不就知晓了?吵吵得我脑袋疼。” 方才还跳脚的小土豆子立时就闭嘴了,乖觉温顺的模样令贾敏瞧着都不由泛酸嫉妒。 船上漂泊的日子十分枯燥无趣,不过好在担心的事并未发生,一行人一路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如期抵达了京城。 岸边早有马车软轿等候多时,阵容之豪华频频引人侧目,不过等看见那一串串身着官服挎着大刀的侍卫时,来往的人就都齐刷刷收回了视线,不敢再好奇。 彼时,闹市中的一处茶楼上,几名身着华服气质不凡的贵公子临窗而坐,正悠然吃茶闲话。 突然一道诧异的声音响起,“快瞧,那些侍卫怎么那么眼熟呢?像不像皇阿玛身边的?这是护送的什么人?” 循声望去,浩浩荡荡的队伍突兀地闯进众人的眼帘。 骤然风起,吹开轿帘一角,一张国色天香的面容一闪而过。 胤禛登时“蹭”一下站起身,满眼震惊骇然之色,胸膛如有千万只兔子在蹬腿儿。 ——债……债主出现了? 第4章 纵然仅是惊鸿一瞥,但那张脸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打从记事起,他便时常会梦见一个女人。 一个生得国色天香但却异常泼辣凶悍的女人。 回回梦见她,他不是在挨揍就是在被撵着挨揍的路上。 掐脸、踹屁股蛋子、薅辫子……仗着她自个儿年长腿长跑得快,简直是肆无忌惮将他摁在地上疯狂摩擦。 说来丢人,幼时他都不知被她揍哭过多少回,甚至一度提起睡觉就害怕得嗷嗷哭。 弄得额娘还以为他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急忙就禀明皇阿玛欲请大师作法。 哪想,大师人都未到,只掐指一算就摇头。 只道:“那女子确非人,缠上四阿哥却并非为图谋不轨,甚至并非她本意,不过是因果牵扯所致。 数百年前,她本是生长于幽谷中的一株绿牡丹,机缘巧合之下开了灵智,历经五百年风吹雨打日晒方才修炼有所小成,若无意外,再过几百年便能得道飞升位列仙班。 然而就在她即将化形之际,那一世的四阿哥却失足跌落万丈悬崖,好巧不巧砸在了她的本体之上,顷刻断了她的生机,亦毁了她的仙缘,就此欠下因果。 是以,四阿哥这几世都是英年早逝难得善终的命运。 若想破解,唯有还清这笔孽债。” 一切听起来似乎很荒诞,但那却是道鉴大师,是整个大清唯一真正被公认的得道高僧。 若非他百般拒绝,当年便已被太宗封为国师了。 由不得人不信。 “老四?这是见鬼了不成?” 胤禛陡然才回过神来,转头就对上了兄弟几个诧异探究的视线。 登时心头一凛,尽量努力表现得淡定坦然地回道:“猝不及防瞧见一个奇丑无比之人被惊着了。” 说罢便又重新入座端起了茶,表面仍是一片悠然闲适之姿,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一团乱麻。 兄弟几个相互对视一眼也就轻描淡写地揭过这茬不提,究竟心里信没信那就不得而知了。 与此同时,坐在软轿内的少女莫名心悸,若有所感般转头望去,却恰好被落下的帘子挡住了视线。 林碧玉不明所以,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陷入沉思。 荣国府 晌午小憩过才起身的贾母还显得有些精神不振,略带感伤长吁短叹,“才又梦见敏儿哭泣不止,似是伤心极了……正所谓母女连心,近来总莫名做这样的梦实在叫我心中忐忑难安,也不知她那边究竟是否出了什么岔子。” 鸳鸯笑着宽慰道:“姑奶奶如今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只有享福不尽呢,哪儿能有丁点儿不好的?依我看啊,老太太就是关心则乱,自己吓唬自己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天下父母皆是一样的。”贾母喝了口茶,接着说道:“我拢共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哪想却是嫁去了千里之外,我是想看又看不见。 偏敏儿还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什么都只往好了说,可不更叫我不安心吗,闲来便总难免胡思乱想。一会儿再打发人修书一封前去问问,顺便私下里给梁嬷嬷捎一封。” 鸳鸯才应了,外头就突然传来喊话。 “姑奶奶回来了!老太太,姑奶奶回来了!” 贾母一时根本未曾反应过来,只一脸莫名地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婆子,“哪个姑奶奶回来了?” “哎呦我的老太太啊,咱们家还能有几个姑奶奶?可不就是敏姑奶奶独一个吗!” “敏儿?”贾母大惊,手一抖,茶盏应声碎裂。 但她这会儿却根本顾不上了,只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你说敏儿回来了?当真?” “真得不能再真,比珍珠还真呢!就是再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拿这事儿来诓您啊,真是敏姑奶奶回来了!不止是敏姑奶奶,还有两位表小姐和表少爷,眼下娘儿几个就在大门外呢!” 贾母立时站起身来,激动得浑身战栗,“快,快扶我去,叫人开大门!” 鸳鸯忙上前搀扶以防意外,同时提醒道:“还得打发人通知家里其他人呢。” “对对对,瞧我竟是糊涂了。赶紧通知下去,在家里的都叫来随我一同去门口迎人,快些的别叫敏儿久等了。” 紧赶慢赶自然也是赶不上的。 等一家子急匆匆凑到一处正要去接人时,贾敏及姐弟三人乘坐的软轿已经直接被抬进了内院。 时隔十几年乍然相见,母女二人当即便相拥喜极而泣。 眼泪珠子似汹涌的洪水一般冲刷着脸庞,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恨不得要背过气去。 旁边的贾家众人只生怕老太太一把年纪再哭出个什么好歹来,自是连连劝慰,很是费了一顿口舌才总算将母女两个给劝住了。 “敏姑姑他们娘儿几个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着了,老太太快别拉着人站在外头,到屋里坐下再说话也不迟啊。”王熙凤一面捏着帕子抹眼角,一面满脸堆笑提醒道。 贾母闻言连连点头应和,拉着贾敏就往屋子里去。 “碧儿、黛儿、瑾儿,快来见过你们外祖母。” 姐弟三人依言乖乖上前行礼问安。 这些年来贾母也只在信中听说过这三个外孙外孙女,还从未能看过一眼,一时间自是眉开眼笑乐得合不拢嘴。 又见姐弟三人个个样貌出众超凡脱俗,更愈加爱了几分,就连脸上的皱褶仿佛都写满了喜悦慈爱。 “快快上前些叫外祖母仔细瞧瞧。” 姐弟三人又再次往前走了几步,眼睛不太好的贾母这才真正看清了。 “这是……碧儿?果真有几分亲家母当年的风采。” 虽仍笑容慈和,但热切的眼神却似淡了些许。 尤其当她的目光落在林黛玉和林怀瑾身上时,那点区别就更加明显了。 “瑾儿长得像女婿,将来必定也是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三个孩子里头黛儿长得最像你,看见她就叫我不禁想起你当年还在家中做姑娘的时候。 这一晃眼的功夫,当初还在我怀里撒娇的小小人儿竟然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岁月不饶人啊。” 看向林黛玉那张稚嫩的小脸儿,贾敏亦是感慨万千,又见自己的母亲已然满头银发尽显老态,才好不容易止住泪的双眼似又有些发热了。 适逢丫头端了瓜果茶水进来,将将打断了她的情绪。 贾母坐在上头,将姐弟三人拢在怀里,一一指着屋里的众人介绍认识。 大房的邢夫人、王熙凤,二房的王夫人,三春姐妹……她每介绍过一个,姐弟三人便要见一次礼,着实有些累得慌。 “这是你们二舅母的娘家妹妹,你们也只叫她薛姨妈就是。旁边那个是她家姑娘,乳名宝钗,较你们姐妹两个虚长两岁,且唤她宝姐姐。” “见过薛姨妈、宝姐姐。” 薛宝钗也赶忙起身回礼。 饱满圆润的面庞洋溢着温柔的笑容,令人观之可亲。 薛姨妈则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匆忙间也未曾来得及给你们准备些见面礼,勿怪勿怪,待晚些时候必定给你们一人一个大红封。” 话音才落,那王夫人便接上话了。 “确实匆忙,怪失礼的。” 贾敏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去,压根儿不惯着她,“二嫂搁这儿指桑骂槐呢?我回我自个儿家莫非还得要提前给你打个招呼请示一番才成?” “敏妹妹这是想哪儿去了?我不过是随口接个话茬儿罢了,哪有什么其他意思?”王夫人很诧异,随即摇头失笑,“这么多年不见,敏妹妹这性子却还是一点儿不曾变呢。” “二嫂瞧我似不曾变,我瞧二嫂倒像变了不少,如此威风的模样倒叫我不敢认了,不愧是荣国府二太太。” 其他众人一时间全都傻了眼,愣在那儿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隐约听说过这对姑嫂之间嫌隙不小,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如此不小。 才刚进屋屁股还没坐热呢,这就开始打上嘴仗了,这得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正当众人尴尬不知所措之际,贾母开口了。 “我还活着呢,荣国府远还轮不着你来当家。敏儿别跟她一般见识,她素来就是这么个不讨喜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大喜的日子何苦跟那拎不清的置气。” 王夫人黑了脸不吭声了,面对老太太冷酷的眼神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后悔的。 没法子,看见贾敏这张脸她就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情绪,一时没憋住这张嘴可不就闯祸了。 静静坐在老太太旁边的林碧玉眼瞧这情形就不由得眼神闪烁起来。 姑嫂二人看起来旧怨颇深的样子,总不至于还能好好儿做亲家吧? 便是王夫人不能做了老太太的主,那贾敏…… “怎么不见宝玉?”贾敏忍不住问了,笑道:“一直听母亲夸他如何如何好,弄得我这心里别提多好奇了,时常都想着能亲眼见上一见呢。” 贾母顿时就柔和了眉眼,“他今日上学去了,待晚些时候回来你就能见着了。” 一听这话,贾敏就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眉梢一挑,隐约得意。 哪想说曹操曹操到,“宝玉回来了!” 第5章 只见他身穿一件滚金边百蝶穿花大红长袍,五色宝石均匀贯穿嵌于腰带,坠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另一侧则挂了足足四个花色缎面的荷包香囊。 通身穿戴打扮实在过分华丽奢靡,俨然就是一副豪门勋贵家娇养的纨绔子弟模样。 仅一眼,贾敏就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眉头。 这与她想象中的仙童实在大不相同。 “才说你你就回来了,快来见过你敏姑姑和三个表弟表妹。”贾母慈爱地笑道。 林家三姐弟的样貌都各不相同,但却都是世间罕见的绝色人物,随意往哪儿一站都绝对是那最亮眼的存在。 才踏进门槛儿那一刻,贾宝玉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惊叹之余也早已燃起了结交的心思。 眼下老太太这话恰恰遂了他的意,当即便上前见礼。 正儿八经一板一眼的,看起来很是诚恳规矩有礼有节,倒叫贾敏缓缓舒展了眉头。 又见他生得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且眼神清澈见底犹如稚儿,遂更添了几分喜爱之情。 一时倒是对他大大改观,印象急转上升。 “难怪母亲回回书信都忍不住要狠狠夸张一番,这孩子生得委实招人稀罕,连我这样将将才打个照面的人都不禁爱了几分呢。” 贾母自来最是得意这个金孙,听见人夸他比别的什么都高兴得很,又兼她心里还存了些隐秘的打算,贾敏这样的态度就更令她欣喜异常了。 顿时只笑得是见牙不见眼,一手拉着贾宝玉,另一只手似无意随手一抓,握住了林黛玉的手。 “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贾敏似是想到了什么,含笑的目光再次打量起贾宝玉时就平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一切都太过隐晦,旁人根本不曾发现异样,唯有知晓内情并高度紧张时刻关注那对母女的林碧玉发现了端倪。 登时心里头就“咯噔”一声。 眼中一抹暗色闪过,再次抬起头时,却是满眼纳罕忐忑,“方才听外祖母说你今日上学去了,得晚上才能见着,眼下才不过刚过晌午,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难不成是有人特意前去报了信儿?若果真如此倒是咱们的罪过了,耽误了宝兄弟的学业可如何是好。” 贾宝玉微微红了脸,连连摆手解释,“哪里来的人给我报信儿,妹妹想岔了,本是我自己呆得烦了才提早回来罢了。” “原是如此,那我就安心了。”林碧玉抿唇笑了起来,似是如释重负。 一旁的贾敏却又再次皱了皱眉。 贾母眼尖地瞥见这一幕,登时心中一紧,拉着贾宝玉上下打量,“往日里也不见你如此,今儿怎么就突然这样了?莫非是身子不适?还是哪个欺负你了?” 偏贾宝玉是个“老实人”,压根儿就没听出来老太太找补的意思,闻言就老老实实摇头,“老太太别担心,我好着呢,就是呆得烦了。老太太是知晓我的,素来最不耐烦那劳什子的仕途经济,简直俗不可耐。” 眼看老太太变了脸色,他仍不明就里,只当是自己不喜读书才惹得她老人家不快,当下就本能地往她怀里一钻,拱来拱去扭着麻花儿撒娇卖痴。 “老太太莫生气,我就是想多多陪着您才逃学回来的,下回再是不敢了,您就饶我这一回罢。” 贾母哪里受得了这,脸色肉眼可见的就缓和回暖了,习惯性搂着他在怀里满眼宠溺无奈,“你这孩子也太任性了些,叫你父亲知晓必然又少不了你一顿板子伺候。” “那别叫他知晓就好了。” 贾敏和林黛玉林怀瑾三人皆看傻了眼。 十三岁的男娃,说大不算大、说小却也不算小,搁一些大户人家甚至屋里都可以安排丫头伺候了。 这人倒好,竟还能窝在祖母怀里扭麻花儿? 看这祖孙两个再是顺手自然不过的动作,再看旁的众人一脸习以为常的神情,足以见得这样的状况绝对再是稀松平常不过。 贾敏下意识瞧了眼自己的儿子,可巧就见他正一脸牙疼打哆嗦呢,顿时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再看贾宝玉时也不禁流露出些许怪异表情。 她家瑾儿五岁启蒙,自那之后老爷就将他挪去外院住了,也再不肯叫她搂抱亲香。 偶尔看见瑾儿赖在她的怀里撒娇卖痴必定板起脸一顿训斥,严重之时都能直接上戒尺伺候。 贾宝玉这样的,绝不符合老爷心目中对女婿的期待。 当然,也不符合她的。 无论是他娇滴滴的性情还是言语之中对仕途经济的厌恶轻蔑。 可惜了。 贾敏不免有些遗憾,同时又有些头疼烦恼。 老太太可不好轻易打发…… 又闲聊一阵过后,贾敏便叫人将自己给众人准备的礼物抬了进来。 上到贾母下至她老人家跟前最得用的几个丫头婆子谁也不曾落下,就连相看两厌的王夫人都得到了一套华丽精美的头面。 可谓面面俱到大方得体,出手之阔绰更叫人惊叹连连。 屋内顿时喜气更胜三分,人人都喜笑颜开玩笑声不断,暴涨的热情几乎叫性情相对内敛的林家姐弟三人无所适从。 不知不觉间,外头的天色已然昏暗。 忙活了一下午的厨房恨不得将一张硕大的圆桌都填得不留一丝空隙,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丰盛到堪称奢华。 “打小就听母亲说外祖母家是如何如何豪富,今日可算是见着了,这排场竟是离满汉全席也差不多少了吧?京城里的豪门勋贵都是这样可怕的?”林怀瑾不禁咂舌。 “不过这菜式丰盛归丰盛,却是个个重油重盐,打眼一瞧竟没两样是咱们能吃的啊。” 林碧玉睨他一眼,眼神依旧温和淡然,却似隐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林怀瑾立时就闭上了嘴巴,歪过去的身子也随之恢复端正,乖巧静坐等待长辈动筷开饭。 坐在另一侧的林黛玉瞧见这一幕忍不住低头窃笑,随即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捏了她的袖子摇晃,蚊子般嗡嗡的声音小心撒娇,“咱们该不会要长住这里吧?姐姐,我吃不惯……” “姑且捡几样素材对付一番,回房我给你拿点心吃。”林碧玉在桌子底下捏了捏她的小手,安抚道:“咱们究竟因何而来你也知晓,京城里的老宅必定未能提前收拾妥当,估摸着暂且还是得在这儿落脚一阵子。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母亲还能不了解咱们的口味吗?定然会想法子的。” 抬眼一瞄,果然就看见贾敏关心的眼神。 林黛玉顿时就笑了。 眉眼弯弯好似那天上的月牙儿,能甜进人心里去。 也看呆了不远处的某人。 “大姐姐就会偏心!”林怀瑾气鼓鼓,扫了眼那姐妹二人藏在桌子底下的小动作,更气成了河豚,“你们女孩儿家就爱整天黏黏糊糊腻腻歪歪,肉麻死了。” 不想看,眼睛疼! 哪想目光收回随意一扫,却刚好瞧见贾宝玉正一脸痴汉表情直勾勾瞅着他家二姐姐。 “……”林怀瑾恼了。 反倒是不声不响没了动静,只隐约似乎瞧见一抹冷意飞速划过眼底。 搭配上他那张白白嫩嫩还有些婴儿肥的稚嫩小脸儿,显得格外诡异瘆人。 …… 不出所料,这一大桌子菜压根儿就不可能吃得完,甚至直到众人全都吃饱喝足撤下去时,绝大部分菜式也才不过动了一两筷子,不仔细瞧都瞧不出来。 而这些最后自然也都是进了府里奴才的肚子。 要么怎么说荣国府的奴才轻易都不肯离开呢?这样的神仙日子上哪儿寻去? 荣国府垮得也是丁点儿不冤,这样铺张浪费奢靡成性,便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挥霍几年的。 林碧玉仔细漱了漱口,眼角余光注意到贾敏的情绪早已不似最初那般高涨,反而时时皱眉心事重重的。 可见也是看出了不少东西。 “院子已经收拾好了,还是姑妈当年在家时的住处。”王熙凤先是瞧了眼老太太,又笑盈盈地说道:“这么多年过去,老太太始终也不肯动那院子,里头一应摆设布置都还是当年的样子,如今正正派上用场了。 只不过姑妈回来得突然,匆忙之间恐怕不免有所疏漏,还请姑妈切莫责怪。今儿且先将就一晚,待明日一早我就打发人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再拾掇一遍,屋子里头有什么要替换的旧物件姑妈只管开口就是。” 贾敏心中感动不已,看向老太太的眼神里都闪烁着泪光,拉着王熙凤的手左右打量连连点头赞道:“往日里老太太的书信中除了宝玉以外夸得最多的就是你,只恨不得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那时我还只笑老太太夸张呢,却哪想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个顶顶好的,琏儿能娶到你做媳妇可见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哎呦,姑妈快轻点夸我,不然一会儿我这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几个大人凑一块儿热络着,循着机会,早已按捺不住的贾宝玉悄然摸到了林黛玉的跟前。 第6章 “我瞧着妹妹总觉得好生眼熟,仿佛曾在哪里见过。” 少女略歪头看他,黛眉缓缓蹙起,眼底划过一丝奇异不解。 素手轻抚胸口,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姐姐。 目光交汇之际,莫名悸动不安的心刹那便安定下来。 遂嘴角微微扬起,笑盈盈地指指旁边不远处的三春姐妹,“你瞧瞧她们,眉眼之间可是与我母亲有几分相似之处?” 不说还没察觉,骤然将她们与贾敏放在一块儿比着,就看出些意思来了。 说不上究竟有多像,但同为贾家的女孩儿,眉眼多少总有些相似,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韵都显出来一丝似曾相识的味道。 “才一见我,老太太就说我与母亲生得最是相似……这回你可是明白了?” “都是嫡亲的一家人,容貌自是相似的。”听见他们对话的探春笑了,“况且血脉亲缘自来奇妙,表面看不过是头一回见着的生人,但骨血里却最是亲近,会觉得熟悉亲切才是人之常情呢。” 迎春和惜春虽未说话,却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看林家姐妹二人的眼神具是好奇腼腆中带着亲切的。 都这样说,贾宝玉也就将信将疑了,又问,“妹妹可曾读过书?” 不等正主儿回话,林怀瑾就抢先回道:“表哥不曾见过我父亲,想来有所不知,我父亲最是重视读书的一个人,哪怕身为女孩儿不能参加科举,却也从不肯松懈半分。 是以大姐姐二姐姐与我皆是一样的待遇,五岁便开始起早贪黑跟着先生读书了,诗词歌赋四书五经哪一样都不曾落下,课程皆是比着男孩儿来的,若是功课做得不好了照样得被先生打手心、被父亲训斥。” “竟这样严苛?”探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拍着胸口咋舌道:“跟你们这样一比,咱们家中的先生倒更像是在哄着咱们玩儿似的。” 教授的内容多是女德女戒、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女子“该”学习的,且也并不严厉。 当然了,这也怨不得先生,先生的态度取决于家中长辈的态度罢了。 寻常有点什么大小事,老太太也好二太太也好,嘴皮子一张就能叫她们先中断学习歇上几日。 譬如今日这般。 更甚至……哪怕没有什么事儿,仅是宝玉烦了闷了无趣了,都能叫她们放下一切哄着他玩闹去。 过去不觉得有什么,但眼下林家姐妹放在跟前这么一比较,其中微妙就赤.裸.裸地显出来了。 几个小姑娘皆是那钟灵毓秀之人,当下面面相觑沉默无语,看向林家姐妹二人的眼神却是难以掩饰的羡慕。 就连一直表现得端庄得体的薛宝钗此时此刻似乎也触景生情,刹那间眼底似有泪光闪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独独贾宝玉眉头紧锁面色发白,满眼都是不赞同,“整日里被强压着读那劳什子的书有个什么意趣?两位妹妹和瑾弟弟实在可怜。所幸如今你们来了我家,再不必受林姑父管制了,也能尽情玩乐好生松快些。” 林怀瑾撇撇嘴,咕哝道:“读书是为着自个儿好,哪里就是被强压的?父亲虽严厉,却从不逼迫咱们姐弟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更不知表哥这句‘可怜’究竟从何而来了。” 贾宝玉虽觉得他言不由衷,但对于长得好看的人他向来都极其包容谦让,故而也并未再就这个话题与其争辩什么,只满脸堆笑连声道“瑾弟弟说得是”。 随即,便又粘着林黛玉尬聊起来。 眼看自家弟弟被气得险些要翻白眼儿,林碧玉不禁低头拿帕子掩了唇,遮住那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 贾宝玉这人着实有些意思,也不知究竟是脑子一根筋太过天真无邪,还是有什么特殊技能可以随心所欲屏蔽掉自己不乐意听懂的话。 旁人委婉的弦外之音他是当真丁点儿都意会不到啊。 所谓“对牛弹琴”怕也不过如此了,瞧给小土豆子气的。 正端茶听乐子呢,耳朵里就传来那句,“妹妹可有表字?” 林黛玉摇头。 就见贾宝玉登时精神一振,思忖一番拍手道:“我赠妹妹一妙字……” 铛—— 茶盏落在桌子上发出的声音并不很大,但如此突兀却足够打乱一切。 周遭几人齐齐噤了声,投来目光。 只见林碧玉先是拿帕子轻拭嘴角茶渍,不紧不慢地说道:“宝兄弟冒昧了,家父尚在,此事可不敢叫他人代劳。” 虽语气一如既往平静温和,但在那淡漠的眼眸的注视下,贾宝玉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心中陡然生起一股莫名的惧意。 林黛玉更是小脸儿一变,眼看就要恼。 探春却眼疾嘴快,当即照着贾宝玉就啐了一口,“平日总嫌这个书无趣那个书庸俗,叫你读个书像是要了你的命,这会儿可是闹笑话得罪人了?真真是个蠢材。” 起表字之人只能是家中长辈、恩师,对于女子来说还更不太一样。 《礼记》有云:女子许嫁,笄而字。 由此足以见得其特殊意义。 便是不曾听过这句话,也不该不懂表字的重要性,这是常识问题。 贾宝玉不可能不知道,除非他是个傻子。 但探春这样一说,倒是叫人不太好较真了,否则就显得得理不饶人似的。 当然了,本就是上门做客的,林碧玉也没想着要大闹一番如何如何。 没有任何意义,叫该知道的人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就成了。 故而眼看贾宝玉怯生生地赔了罪,她也就顺势揭过不再咄咄逼人。 恰好另一边的几个大人总算是热络够了,老太太大手一挥,大发慈悲叫大伙儿都各自散了去。 贾敏自个儿的院子她自是熟门熟路,不过为了彰显尊重,王熙凤还是亲自将她送了回去才作罢。 “姑妈且先好好歇歇,有什么吩咐只管打发丫头来告知我一声就是。两位妹妹和瑾哥儿也是,自个儿家只管张口,怎么自在怎么来,千万别整客套那一出,反倒该叫人伤心了。” 说罢就摆摆手潇洒离去,背影都透着股风风火火的爽利劲儿。 又听底下的婆子说,“咱们带来的行李都是自己人归置的,琏二奶奶都不肯叫贾家的奴才碰。” “倒是个讲究人。”贾敏笑了。 环顾四周,一应摆设布置果真与她出嫁前并无不同。 梁嬷嬷不禁感慨,“掰着手指头算算,距离太太出嫁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这里却仍保存得如此完好……下午那会儿奴婢还来看过,院里院外连边边角角都是完好的,可见也时常修葺仔细维护着呢。 老太太待太太的心实在是天地可鉴,声声句句都在这其中啊。” 似又忆起了当年的种种,贾敏的眼中溢满柔情,“我们兄妹三人,母亲素来最是偏宠于我。” 罢了,冲自己的三个儿女招招手,“今儿晚饭不合胃口吧?我瞧着你们也不曾怎么动筷子,先就着茶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待明日我叫琏二媳妇将院子里的小厨房重新弄起来,往后咱们自个儿吃。” 姐弟三人的确都没吃饱,索性就鞋子一脱围坐炕上吃起来,边吃却也不老实,还边说笑拌嘴打打闹闹。 完全没什么形象仪态可言。 但这一幕落在贾敏的眼里却温馨极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在心底涌动。 “方才我瞧见你们姐弟三个似都有些恼意,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宝玉欺负你们了?” 哪想姐弟三个还没回话,梁嬷嬷就急不可耐地说道:“太太怕是误会了,宝玉那孩子多乖巧懂事啊,向来就是一副温柔体贴的性子,瞧见弟弟妹妹们疼爱还来不及呢,哪儿能欺负人呢?” 林碧玉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放下欲要送进嘴里的枣泥糕,“故意欺负人兴许谈不上,不过不懂事倒是真的。母亲有所不知,那贾宝玉不知是抽了哪根筋,竟还妄想给黛儿起表字。” “竟有此事?”贾敏愕然瞪大双眼,顿生恼怒,“实在胡闹!老爷还活得好好儿的,他倒真敢说!” 转念又不禁怀疑,莫非是老太太私下里给他透露过什么,才导致他有如此念想? 这么一想,她这心里头就更不淡定了。 看来还是得抓紧找个机会跟老太太说清楚才好,省得节外生枝。 彼时,好不容易才熬到回宫的胤禛迫不及待就去了承乾宫。 “额娘……我找到她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皇贵妃愣了愣,旋即灵光一闪,“她?” 胤禛点点头,将今日所见一一道来。 “你确定是御前常见的侍卫?” “千真万确,阵仗大得很,好些人都是熟面孔。” “那本宫就知晓了,定是林如海家的女眷无疑。”皇贵妃蓦地狠狠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可算是现出庐山真面目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一时却又叫人不太敢轻易相信了。 迟疑道:“俗话说人有相似,仅凭这惊鸿一瞥恐怕……此事又非比寻常,万一弄错了可如何是好?不如过两日本宫将其召进宫中,你再仔细确认确认?” 胤禛也觉得这样比较妥当些,自是没什么好反对的,不过另外一个要命的问题却又随之而来。 “若确定了果真是她,接下来又该怎么做才好呢?” “这……道鉴大师也没说啊……” 想起那句“天机不可泄露”,母子二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齐齐傻了。 第7章 大清早天才蒙蒙亮,林碧玉就已经醒了过来。 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纱帐一动不动悄无声息,乍一看仿佛心事重重陷入沉思的样子。 可凑近了仔细一瞧却不难发现,那双素日神采飞扬的桃花眼此刻却空洞无神呆呆愣愣的。 显然,根本就是放空发呆呢。 突然间,被窝里头似有什么蠕动了几下,随即就看见一颗乌黑发亮的小脑袋瓜子钻了出来。 惺忪的睡眼半睁不睁,都不必看,驾轻就熟地粘了上去,在她白皙细嫩的脖颈处好一顿磨蹭。 “什么时辰了?” 晨起异常软糯的声音实在甜度超标,便是那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了。 林碧玉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早呢,你再睡会儿。” “睡不着了。”这时,林黛玉也已经完全睁开了双眼,满腹郁闷地咕哝道:“在船上漂了那么久才好不容易适应些就又换了新的地方,一整夜半梦半醒折腾得可太难过了,也不知何时才能正经睡上一个好觉。” “要不说是孪生姐妹呢。”林碧玉笑叹一声,忽而想到什么,笑意愈浓,“还得是小土豆子,甭管上哪儿,那是沾着枕头就能呼呼大睡,我看改叫小猪仔还更贴切些。大半夜哪个将他抬出去卖了他都不带知道的,第二天醒来没准儿还只当是自个儿梦游了呢。” “扑哧”一声,林黛玉乐坏了。 听见了动静,守在外头的丫头就问,“可要进屋伺候?” 林碧玉低头看了看妹妹,见她点头,就扬声叫了进。 一众丫头婆子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母亲起身不曾?” “约莫也就是一炷香前才叫了人进去伺候。” 小姑娘家还无需太过繁琐的打扮,等姐妹二人收拾妥当去往正房,刚好赶上贾敏也梳妆完毕。 眼尖地看到她眼底的一丝疲态,林黛玉有些诧异,“母亲昨夜也不曾睡好吗?” 贾敏不禁苦笑,“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床也还是那张床,可惜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尽管看着无比熟悉亲切,可真正住下才陡然惊觉,一切似乎早已物是人非。 她已经出嫁二十多年了…… 母女三人闲聊了一会儿,林怀瑾也终于姗姗来迟。 一见他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样子,姐妹两个默契对视一眼忽的就笑开了,只笑得是花枝乱颤东倒西歪。 ??? 林怀瑾一脸莫名其妙,下意识摸摸脸摸摸头,“可是我哪里不对劲?不曾收拾干净?” 贾敏瞅着他细细打量半晌也没发现哪里不对的,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等瞧见姐妹二人促狭的眼神时大致也就悟了,笑骂:“两个促狭鬼又在背地里打趣弟弟。快别傻乐了,老太太这会儿估计已经等着呢。” 上了年纪的人觉也就变少了许多,哪怕昨儿兴奋一下午再怎么耗神,贾母也还是早早的就起来了。 一见他们来,她立时就笑开了花儿,连忙招手叫姐弟三个上前,“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你们这一路折腾下来定是不轻松,合该好好歇歇才是,自己家里头何苦紧绷着条条框框。” 贾敏寻了个借口回道:“他们三个在家时都习惯了,打五岁起每一日都是差不多这个时辰起来读书,到点儿自然就睁眼了。” 谁想贾母听闻这话却皱了皱眉,颇为不赞同地说道:“女婿对孩子也太严苛了些,小孩子家家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竟是睡也不叫好好睡,哪有这样的?你这个做亲娘的好歹也拦着些。 读书再是重要,还能比得过孩子的身子重要不成?指望孩子成才也得慢慢教才好,如此操之过急做什么?心急又吃不了热豆腐,万一累坏了孩子有你们后悔的,可是忘了你……” 话赶话就说到了这儿才陡然察觉这话不太妥当,贾母就立即止住了。 不过未尽之言究竟是什么娘儿几个却也都有数,无非就是想起了二房的嫡长子、贾宝玉的嫡亲兄长贾珠。 当年正是被其父贾政寄予厚望逼得太紧了,才经不住垮了身子,后面直接就倒在了考场里,回来也没熬上多少日子就撒手去了。 年纪轻轻的,留下娇妻稚儿说走就走了,怎么能不叫人惋惜伤心呢。 如今想起来,贾母的眼睛还不由微微湿润,叹道:“如今都道我太宠着纵着宝玉,殊不知我也是怕了啊……咱们这样的人家,非得逼着孩子悬梁刺股削尖了脑袋上进做什么呢?又不是那寒门子弟擎等着这条路好翻身。 再者说,咱们家的孩子个个也都是那聪明绝顶的,祖宗父辈的血脉在那儿呢,将来能差到哪里去?如今也不过是年纪还小贪玩些,姑且就由着他们去就是了,拢共还能玩个几年呢?等长大定了性,不必旁人压着逼着,自个儿就该知道努力了。” 话里话外处处透着弦外之音,显然是借题发挥呢。 贾敏听明白了意思,也更感受到了她对那件事尤其期盼渴望的态度,一时只觉头痛不已。 恰在这时,三春姐妹也前来请安。 大抵是到了固定的时辰,紧随其后,荣国府一众晚辈就陆陆续续都来了,包括昨日未能见上一面的贾赦贾琏父子和贾政。 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但贾敏自来就有些瞧不上吊儿郎当贪杯好色的长兄贾赦。 尤其见他如今年岁越大越是一副脑满肠肥、眼珠子滴溜乱转的猥琐样,便更是嫌恶不已,瞧都不稀得多瞧一眼,连带着对他亲儿子贾琏也没多待见。 比起他老子来,年轻俊俏的贾琏毫无疑问委实养眼,虽然脂粉浪荡气重了些,却好歹不猥琐,按理来说倒也不至于太招人烦。 奈何,她又不是没亲眼见过贾赦年轻时的模样,与如今的贾琏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不必深入了解,无需过多期待。 亲生的就是亲生的。 被娇宠长大的千金小姐从来不会在自己家中装模作样,遂不冷不热地跟大房父子两个招呼一声,转头对着贾政时就温和热络了不少。 这般对比可是将贾赦气得够呛,那股子欢喜劲儿瞬间就散了去,当下冷哼一声,“你们娘儿仨是亲生的,我就不在这儿碍眼了,告辞。”说罢拂袖而去。 然而,此番言行却只招来贾母的一顿不满,“从来也不会往自个儿身上找找缘由,惯会埋怨旁人,不长进的东西!” 除此之外,就再没人对他的离开有所反应。 原本也是呆不住想出去溜达溜达的贾琏见此情形就悄悄收回了蠢蠢欲动的脚,静坐在一旁作低眉顺眼样,不时搭上几句话茬哄哄人。 不得不说,这人长得好看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女人更多是爱听好话的主儿。 哪怕明知他骨子里是个什么德性,明知他不过是花言巧语哄人开心罢了,老太太偏就还挺吃这一套。 就连贾敏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哄得眉开眼笑,眼瞅着看他的眼神都亲近不少。 贾政还赶着要去点卯,并不敢多耽搁,说笑几句过后便起身要走,临了告辞之时却突然想起什么。 看着依偎在老太太身边的儿子,又瞅瞅外头的天色,登时皱起眉来,“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赖在家中?今日不去上学?” 贾宝玉很惧怕这个父亲,当即就哆嗦了一下,白了脸僵在那儿不知该如何作答。 贾母忙不迭揽他入怀安抚,不满道:“你又吓唬他作甚?是我叫他歇两日的。你三个外甥外甥女初来乍到多有陌生孤单,宝玉与他们年岁相仿,且就留下陪他们说说话玩乐玩乐罢了。 刚还瑾儿也是要读书的,趁着这个机会叫宝玉给他指点指点功课,以免届时到了家塾跟不上进度。总之我心里都有数,你就不必管了,做好自个儿的差事就行。”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贾政还能说什么呢? 当下也只得无奈摇摇头,叮嘱一句“玩闹也不可落下功课”就匆匆离去。 贾宝玉顿时狠狠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随之露出了轻快的笑容,依偎在老太太的怀里好一顿撒娇卖痴。 贾敏止不住地皱眉。 昨儿晌午进门,到现在为止满打满算也还不足十二个时辰,可皱眉的次数却几乎赶上她平时三两个月的了。 见此情形,林碧玉也就安心多了。 凭她对贾敏的了解,几乎可以肯定,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若无意外,贾母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都散了各自忙活去罢。”贾母摆摆手,又点了点自家孙子孙女,“你们陪着他们姐弟三个四处转转,找个地儿吃吃茶聊聊天也好。” 众人依言告退,独留下贾敏在屋里陪着。 “昨日人多嘴杂我也未能有机会问你……上回你给我回信都不曾提过回京之事,可见事出突然,好端端的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还有送你们回来的那些侍卫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敏却摇摇头,“这事儿我不好多嘴多舌,不是不信任母亲,实在是涉及朝廷牵扯重大,有个什么万一咱们两家可就都敢完了,母亲就别问了。 总之不是老爷犯了什么事儿,家里一切都好好儿的,母亲不必担心。” 闻言,贾母手一抖,脸色微微变了变。 能够惊动得了朝廷的侍卫千里迢迢前去接人护送回京,又说不是犯了什么事儿……那就只能是沾上什么要紧的大事,正在被皇上重用了。 具体是什么固然不知,但闹出这样的阵仗就足以说明其重要性。 一旦事成,她那女婿保不齐还能再往上爬一爬。 简在帝心,指日可待啊。 可万一事情未能办成……那估摸着左右也就是两个结局罢了。 要么人不在了,好歹算是因公殉职,圣上也不至于太过恼恨,将来若瑾儿入朝为官兴许还能托福得到些许照拂。 要么事砸了人还在,那就是重大过错,被问责怕是跑不掉的,更甚至可能会被治罪。 想到这儿,贾母的眼神不由闪烁起来,一抹迟疑划过。 到嘴边的话茬转了个弯儿就又咽了回去,转而无事一般只捡些家常来说道叙旧。 贾敏一面应付着闲话家常,一面又时时提着颗心如坐针毡。 却哪想直到最后老太太也不曾提起那件事,倒是怪了。 全然不明所以,不过她心里头却也暗暗松了口气。 左右逃不过去也罢,总好过才刚刚团聚就跟老太太闹一顿不愉快,眼下只能盼着能拖一时是一时,最好等她想个万全的好法子。 …… 王熙凤的行动能力很强,早间才不过提了一嘴,立马她就将小厨房给安排上了,还特意挑了个会做淮扬菜系的厨子过来。 不过时隔多年才好不容易见着女儿,贾母只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将人拘在自个儿身边才好,哪里又肯叫他们娘儿几个单独用饭呢。 每日清早前去请过安后人就别想再离开了,非得一天三顿都在她那边用完之后才能有机会回到自己的院子。 幸而她也知晓了菜式不合口味的问题,后面几日也都特意嘱咐厨房多照顾了些,好歹叫娘儿几个的肚皮算是能糊弄过去了。 这日清早才吃过了早饭,林怀瑾就与贾宝玉一同去了家塾,却哪想晚上一回到自个儿的院子里就垮了脸。 “母亲,我不想再去贾家家塾了,能不能给我找个先生?或是送我去外面的其他私塾也好。” 贾敏一愣,“怎么了?” 她不明所以,林碧玉却是知道得很清楚。 贾家家塾说是读圣贤书的地方,实则却暗藏腌臜良多。 学生之间相互勾搭行龌龊之事者屡见不鲜,做先生的贾代儒仿佛也不过只是个老秀才,迄今孙子都长大成人了,他连个举人都还未能考上,足可见其学识本事。 说句王婆卖瓜的话,她家弟弟如今要想下场一试,未必不能考个秀才回家。 凭贾代儒的本事,能教得了他什么? 再者说,堂堂一个做先生的,能将一个不算大的家塾管教成那般混乱污糟的样子……贾家子弟高贵顽劣不服管教固然是主要原因,却也与他的无能无才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样一个先生,这样一个学习环境,根本不可能令瑾儿满意。 林碧玉对此心知肚明,不说只不过是不想跟贾敏白费口舌,只叫她眼见为实罢了。 果不其然,将将去一回就足矣。 只见林怀瑾白嫩的小脸儿漆黑一片,小嘴儿一张一合噼里啪啦好一顿说道,从眼神到表情到语气无不彰显出浓浓的鄙夷嫌恶。 具体内容与林碧玉所了解的大差不差,左右就是那点子上不得台面的脏事。 贾敏听着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喃喃自语,“怎么会?那可是贾家的家塾啊……宝玉,宝玉不是也在那儿上学上得好好的吗?没见他说过什么啊?” “他说?他怎么可能会说?”林怀瑾嗤笑,仿佛是想起什么脏东西似的,脸上恶心的表情藏都藏不住,“他根本就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快活都还来不及呢,能说什么? 我今日才不过去了一回,兴许了解的还不够,但别的不敢说,那什么香怜玉爱却是板上钉钉的‘贾宝玉好朋友’!才一见着人就贴上来黏糊得不行,勾勾缠缠的恶心样子瞎子都能看出来他们有一腿!” 还不等贾敏从这莫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林怀瑾又是一语劈得她头晕目眩。 “总之无论如何我是再不肯去那劳什子的家塾了,再去几回我都怕自个儿脏了去,那几个脏东西看我的眼神太恶心太可怕了,循着机会就要往我身上黏……” “你说什么?”贾敏大惊失色,气得满脸铁青几欲发狂,“混账东西!真真是混账东西!吃了他的熊心豹子胆了!究竟是哪几个,你如实告诉我,看我不揭了他的皮!” 林碧玉也是被惊着了,万万没想到那几个臭虫竟如此…… 她家瑾儿今年才九岁而已! 脸虽好看,却还挂着婴儿肥呢! 简直超乎想象,毫无下限! “你可曾吃亏?” 林怀瑾连连摇头,“我一察觉到不对劲就赶紧躲开了,有那不长眼的再敢试图凑上前我也不惯着,上脚就给踹翻了去,之后就再没哪个敢招惹我了。” 林碧玉点点头,心里的怒意却是丁点儿不减。 又问,“那贾宝玉呢?他就不曾说什么?凭着那些个混账东西打你的主意?” “他都习惯了,大抵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吧,见我恼怒伤了人还只觉我小题大做玩笑不得。” “我的儿!”贾敏猝不及防“哇”的一下哭出声来,紧紧抱着儿子不撒手,“都是我不好,怪我不曾事先打听清楚就将你送进了那虎狼窝!那个贾宝玉,枉我如此信任他,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多照看你些,结果可倒好…… 你等着,我这就去找老太太,此事为娘必定要给你讨个公道回来!” “母亲且等等!”林碧玉忙拉住她的手腕,冷笑道:“就算才来不过几日,想必母亲也该看出来老太太对贾宝玉的偏宠了,这会儿告到老太太跟前怕是会叫母亲失望。 不如母亲且再等等,等晚些时候二老爷回来了再瞧准机会去告状。素闻二老爷不喜这个儿子,又最是品行端方的一个人,想必也十分厌恶这等脏事。” 贾敏愣了愣,遂果真重新坐了下来,“我儿说得是,单单只叫老太太知晓还不成,还是得做老子的亲子出马不可。” “过来。”林碧玉冲着自家小土豆子招招手,淡淡说道:“来仔细说说,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敢打我林家人的主意。” 林怀瑾乖乖上前,道:“黏上来的就是那什么诨名香怜玉爱的两个,就属他们最胆大。” 香怜?玉爱? 林碧玉仔细想了想,一时心中也有些恍然。 据原著描写,香怜玉爱这两人可以算是贾家家塾的风云人物了。 先是攀附薛蟠花天酒地捞了不少钱财,后面贾宝玉进入家塾就与他也勾搭上了,带着秦钟拢共四人整日勾勾缠缠淫.乱不堪。 很显然,那两个脏东西是在薛蟠和贾宝玉的身上尝到了不少甜头,眼下看见林家嫡子难怪按捺不住。 可惜,这回他们招惹错人了。 林碧玉暗暗将这两个名字记在心里,明艳妩媚的桃花眼深处却闪烁着冷冽光芒。 第8章 夜里,才回到家中的贾政毫无意外直奔正院上房请安。 却哪想母子二人话还未曾说上两句,就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母亲!” 就见贾敏搂着林怀瑾一头冲进屋内,双眼红肿哭得不能自已,“求母亲为瑾儿做主啊!” 身后还跟着林家姐妹二人,齐刷刷都在抹着眼泪。 贾母大惊,急忙一叠声询问,“怎么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哪个欺负了你们?” 贾政亦满脸焦急,“妹妹快莫哭了,究竟受了什么委屈你只管说出来,我和老太太必定为你们做主!” “难以启齿……实在是难以启齿啊……”贾敏一下扑进了老太太的怀里,哭哭啼啼地说出了原委,越说哭得越是激动,只道:“我家瑾儿才不过只是个九岁的稚童罢了,他们……他们简直是丧天良、挨千刀啊!” “这……”贾母早已是震惊得魂儿都要没了,好半天都未能缓过神来。 贾政起先还满脸不敢置信,只道贾家家塾他幼时也曾呆过,怎么就成了这般肮脏模样? 可等听见宝玉的名字时,他就再顾不上其他了,瞪大双眼连声追问,“你说宝玉跟同窗不清不楚?可是真的?” “二哥这话问的,叫我如何回答?我又不曾亲眼看见他们做那脏事,上哪儿给你肯定去?”贾敏毫不掩饰自己的怨怼之情,冷笑道:“不过是瞧着他们亲亲热热勾勾缠缠的不似寻常关系罢了,二哥若想知道究竟是否冤枉了宝玉,何不叫他来亲自问一问?” 贾政只觉老脸一热,当即就要打发人去。 贾母眼疾手快出言阻拦,看看贾敏又看看林怀瑾,嗔怪道:“瑾儿才几岁的孩子,哪里能分辨那么多?他自幼被先生单独教导,从未去过学堂交往过同窗,想来不太知晓同窗之间的情谊,故而产生些误会罢了。” 虽说对于她老人家疼爱贾宝玉的心情早有预料,也对可能到来的偏袒维护有所准备,可事到临头亲耳听见她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贾敏的心情却还是无比难受。 一时间眼眸低垂说不出话来了,依靠在老太太怀里的身子却缓缓抽离。 “啊?是这样的吗?”林怀瑾一脸迷茫地挠挠头,用最天真的表情语气说着最刺耳的话,“父亲只教我君子之交淡如水,是以我以为……原来同窗之间表达亲近是可以摸屁股的吗?那也太恶心了吧,我还是不要同窗了。 母亲,回头您再给我找个先生到家里教我吧,这个学堂我怕是习惯不了,太可怕了。” 贾敏自是连声应允,“不去了,那劳什子的家塾谁爱去谁去。”全然不看身旁老太太的脸色如何。 “来人,去将那孽障给我叫过来!现在就去!”贾政恼怒极了,在亲妹妹和三个外甥外甥女古怪鄙夷的目光之下只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才好,面皮实在烧得厉害。 眼下他只一门心思想找那个孽障问个清楚。 偏偏有贾母在跟前,底下的丫头婆子竟是没一个敢听他的指使去叫人的。 此番情形之下,贾政那张脸皮子似乎愈发挂不住了。 “混账东西!老子是使唤不动你了?”随意逮了个离着最近的丫头就是一脚踹上去,怒道:“赶紧去叫宝玉,否则赶明儿就将你提脚发卖了去!” 老太太固然不好得罪,可府里的其他主子却也是主子,哪个又是好轻易得罪的呢? 索性趁着老太太还未反驳,小丫头顺势就一溜儿烟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敏儿……”贾母很是头痛,叹道:“你才回来不大了解宝玉,那孩子最是天真纯善不过,哪里能懂得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事呢?稀里糊涂的连自个儿都叫那起子下流胚子占了便宜去,未能及时发现瑾儿的困境保护好他也在情理之中啊。 我知晓你心疼瑾儿小小年纪遭遇这等腌臜之事,我做外祖母的又哪有不心疼不恼怒的道理?可咱们有气也该朝着罪魁祸首去才是,何必迁怒一个什么都不懂、连自个儿都深受迫害的孩子呢?” 贾敏没回话,面色苍白嘴唇子都在哆嗦,显然气得不轻。 这时,林碧玉放下了抹眼角的帕子,慢条斯理地说道:“老太太既是对他如此深信不疑,又何必百般阻挠呢?且叫他来当面说个清楚就是了,真要有什么误会也好趁机解除,省得不明不白的叫人心里长疙瘩,一家子骨肉至亲那哪儿行?” 这回轮到贾母不吭声了,眼神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 向来亲亲热热的氛围此时此刻却着实算不得好,而就在这一片凝滞之中,贾宝玉终于还是来了。 甫一踏进门,猝不及防就被一脚给踹了个四脚朝天。 “宝玉!”贾母大惊失色,怒骂道:“小孩子家皮娇肉嫩,他又向来不比寻常男孩儿皮实,哪里能经得住你这样胡乱踢踹?快收收你的威风,否则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这话怕也是说与她听的吧。 贾敏心中一滞,却仍是打定了主意非要给自己的儿子讨个说法不可。 “老爷?”贾宝玉抱着肚子一脸茫然,“我究竟又犯了什么事?” 贾政三言两语将事情总结一番,只觉得自己的嘴都脏了似的,越加羞愤不已,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给我老实交代清楚,你与那什么香怜玉爱究竟是否存在见不得人的关系? 以及,那起子下贱坯子打你表弟的主意,你又为何冷眼旁观?” 贾宝玉本就疼得发白的小脸儿瞬间煞白一片,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没有冷眼旁观,我以为……我以为不打紧……” 话虽回得含糊,却不难理解他的意思。 便是对前面一个问题避而不答又如何呢?这句回应其实已经侧面回答了前面一个问题。 事实就是他对这档子事早就习以为常,认为再是寻常不过的,是以也才会在旁人冒犯林怀瑾时不曾有所阻拦,只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罢了。 却万万不曾想到林怀瑾竟对那档子事避如蛇蝎厌恶至极。 “你……你……”贾政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下又连踹几脚,“我送你去家塾是叫你贴烧饼去的?下流玩意儿!朽木不可雕!今日我就打死你这孽障,省得辱没了祖宗打下来的门楣!” 再怎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却也到底是个成年男子,盛怒之下的爆发力绝非常人能够想象。 登时,贾宝玉蜷缩成虾米状惨叫哀嚎连连,甚至连嘴角都溢出了血色。 一切都太过突然太过迅速,等旁人反应过来时,贾宝玉已经生生挨了好几脚。 “住手!政儿住手!”贾母急忙就要拄着拐杖前来阻拦,一面还不忘大喝,“还傻愣着作甚?快拦住他啊!” 这句话犹如圣旨一般,一众被吓得手足无措的丫头婆子忙不迭涌上前去。 拉扯贾政的,搀扶贾宝玉的,还有冒险挡在中间的……这个大吼那个大骂,再混杂上惨兮兮的哭喊声……一时间折腾得人仰马翻。 贾敏早已是惊得呆住了,原还恼怒着,却怎么也没想到贾政真能下死手。 眼看贾宝玉都已经吐了血,她也再是坐不住了,慌忙上前拉架,“二哥快别打了,再打就要将孩子打死了!” 许是听着信儿直觉大事不妙,王夫人也追着贾宝玉后头赶了过来,刚好就看见这混乱不堪的场景。 一时目眦欲裂,尖叫一声,“贾政!我跟你拼了!”扑上去照着他的脸就是一顿抓挠。 一出接着一出的,就跟唱大戏似的,委实精彩。 林家姐弟三人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老老实实缩在一旁看得得劲儿。 直到看见王夫人奔着撕扯贾政去,生怕误伤了贾敏的姐弟三人这才赶忙上前。 也不干别的,直接将贾敏拖出人群了事。 然而,尽管是乱成了这样,贾政却也仍不肯作罢。 他是当真气疯了。 往日里这个儿子再怎么贪玩不成才也都勉强罢了,可在家塾里跟男人乱搞却实在是触及了他的底线。 恶心! 太恶心了! 实在有辱斯文! 更何况,这个孽障还险些害了外甥! 人家才不过九岁大的一个孩子,正儿八经书香门第出来的嫡长子,最是清贵自爱的一个人,他都不敢想万一……人家还活不活了? 便是勉强苟活下来,那大好的前程也是尽毁了。 叫他怎么跟妹妹妹夫交代?那可是林家寄予厚望的独子,他就是舍了去这条老命都不够赔人家的! 想到这儿,贾政就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哪怕这孽障叫得再凄惨,他也仍觉得不解恨。 愣是顶着一众人的拉扯、顶着王夫人的疯狂抓挠撕咬,他也还是咬牙将贾宝玉给打了个半死。 直到贾母见势不妙整个人扑倒在贾宝玉的身上,他这才将将停下了。 “打啊!你怎么就不打了?接着打,连着我一起打死拉倒!”贾母痛哭嘶吼。 然而,向来孝顺的贾政这回却黑着脸咬牙切齿道:“老太太不必如此,儿子惶恐。只是这孽障属实已经踩到了我的容忍底线,今日姑且给他一个教训罢了,倘若再有下一回我必不会再心慈手软,只当不曾生过这个孽障。” 说罢就大步流星而去,留下一道冷酷决绝的背影。 “冤孽!冤孽啊!”贾母捶地哭嚎不止,几欲要哭断肠。 “宝玉……我的儿啊,快叫我瞧瞧你怎么样了……宝玉?宝玉!快来人啊,宝玉晕死过去了!叫太医!” 瞬间又是一顿兵荒马乱。 眼看众人抬着贾宝玉一窝蜂往内室去,贾敏都懵了。 怔怔道:“我,我不过是想叫他吃点教训,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一时间颇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纠结了半晌还是咬咬牙决定进去陪着,“虽说错不在咱们,却到底脱不开关系,眼下他落得这般惨状我也不好直接走人不闻不问。 你们三个先回去歇着,不必等我了。” 不好走人,却又怕孩子们被迁怒受委屈,也只能这样了。 林碧玉皱了皱眉,“我陪着母亲吧。” 贾敏一愣,难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不必担心我,老太太再怎么气恼还能将我怎么着呢?他是老太太的心尖子,我也是老太太唯一的最疼爱的女儿啊。” “新欢旧爱”究竟谁胜谁负可就不好说了。 “好了,天色已经很晚了,你们赶紧回去歇着罢,照顾好弟弟妹妹就好,旁的不必你操心。” 姐弟三人也只好乖乖听话。 走得远了,才听见林黛玉小声咕哝,“这一家子怎么个个脾性异于常人?一出接着一出叫人目不暇接,哪一桩都出乎了常人的预料。” 小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当爹的出手就奔着要命去,一家子的大长辈老祖宗又宠溺无度……凑在一起想不热闹都很难。 “当初我们祖母虽也慈爱宠溺,却也没这样的,倘若是我换成贾宝玉这个样子胡乱搞一些恶心事,都不必父亲出手,祖母就要先狠揍我一顿了。” 林怀瑾缩了缩脑袋,又担心起来,“没想到二舅舅的脾性是这样的,出手竟是不计后果,招招奔着肺腑去……万一贾宝玉真有个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 眼瞧着老太太是真正伤心极了,恐怕少不得要迁怒我们,这荣国府还能住得下去吗?不如还是赶紧找人将老宅修葺一番,省得哪天被人撵出门都无处可去了。” “想什么呢?再怎么气恼也不至于撕破脸不要亲生女儿了。你们两个就别瞎担心了,那贾宝玉命大得很,不会有什么事的。”若不然她也不敢“请”了贾政出手啊。 林碧玉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思忖道:“不过老宅该修葺还是得修葺,索性就趁这个机会跟母亲提一提罢。” 不出所料,迁怒上的贾母果然不曾给贾敏什么好脸色。 尤其贾宝玉虽不至于命悬一线,却也着实五脏肺腑受伤颇重,仔细调养几个月都未必能好全乎了。 听完这话当时那张老脸就甩了起来,好一顿埋怨责怪。 贾敏还算理解老太太心疼孙子的心情,对于种种脸色怨怼也都勉强接受,可心里头终究也不是个滋味儿。 连着受了两天的脾气之后,贾敏的气性也上来了,索性两手一摊屁事不管,整天带着孩子呆在自个儿院子里头躲清闲。 不想这一日清早,宫里却突然来了人。 “奉皇贵妃娘娘之命前来请林家太太和两位姑娘进宫觐见,还请三位贵客抓紧梳洗换装。” 母女三人皆惊诧不已,却来不及多想多问,赶紧各自回屋换了身衣裳装扮就匆忙随着嬷嬷出门去。 一路上马车微微颠簸,明明也不算那么明显,却是颠得人的心肝都要蹦出来了似的。 “别怕。”贾敏一左一右握住两个女人的手,白着脸喃喃道:“咱们家又不曾犯什么事儿,老爷还在为皇上办差呢,皇贵妃娘娘定然不会为难咱们的,别怕别怕。” 别怕?你要不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害怕? 林碧玉有些无奈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有心想要抽出来远离那湿润的掌心吧,可瞧着贾敏的样子却想想还是罢了。 总归是亲娘,抓就抓一下吧。 巍峨的宫门前,三顶软轿早已等候多时。 见状,贾敏总算是安心了些。 好歹目前看来这位皇贵妃娘娘还是善意的。 三人分别坐上一顶轿子,也不知又行走了多久,只隐约感觉七拐八绕的甚是复杂,一路上也不曾听见过什么杂音,只有不时出现又匆忙离去的脚步声罢了。 哪怕不曾亲眼目睹,凭借这一点也足以让人清晰地感受到皇宫的威严肃穆。 真真是大气都不敢胡乱喘一声。 突然,软轿拐进一处地方就停了下来。 “娘娘,林太太到了。” 最先传进耳朵里的却是一阵咳嗽声,随即才是,“进来。” 姐妹二人紧随母亲身后,进门头也不敢抬,照着记忆中嬷嬷教导的姿势一板一眼行礼问安。 好在皇贵妃似乎的确心存善意,并未为难人,立即就叫了起,“赐座,看茶。” “谢娘娘。”母女三人依言入座。 却是屁股还未坐稳,就听见那位娘娘又开了金口,“早前就听闻林大人得了一对孪生姐妹花儿,各有各的风采甚是喜人……快抬起头来叫本宫仔细瞧瞧。” 林碧玉缓缓抬起了头,一直低垂的眼睛也就自然而然看清了上头之人的面容。 却不想,皇贵妃的身旁竟还坐着一位身着青黑色华服的少年。 抬起头的那一刹,措手不及就与对方来了个四目相对。 “这是本宫的儿子。”借着这个机会,皇贵妃顺势往旁边扫了一眼。 见其微微点头,霎时心中了然。 好了,果真是债主上门。 第9章 自从当年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后,这些年来她这心口上就压了一块巨石。 英年早逝、难得善终。 这八个字就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刀子,叫人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奈何道鉴大师对于对方这一世的真实身份以及究竟该如何还债却是绝口不提,只道一切自有天命,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弄得他们也实在是束手无策,只得按照梦境中的模样画出一张肖像,命人私下里悄悄探寻。 却万万没想到,人竟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 更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人在家中坐、债主自个儿就寻摸上门来。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恰恰应了那句“一切自有天命”。 皇贵妃狠狠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更加浓厚,“本宫活了半辈子都还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的小姑娘,林家太太却是一下子就得了两个,实在是叫人艳羡嫉妒的好福气。” 欢喜之间似又隐约透露出一丝淡淡的苦涩怅然。 “额娘……”胤禛有些担心地轻唤一声。 皇贵妃冲他笑了笑,随即收起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冲着姐妹二人招招手,“上前些,坐到本宫身边来。” 林黛玉几乎是本能地先看了眼自家姐姐,见她起身,才也连忙紧随其后。 二人一左一右坐下,皇贵妃在中间则一手握住一个,左瞧瞧右看看,是越看越欢喜,越看越觉得看不够。 “远看是水灵灵的娇花儿,近看更是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处不招人稀罕,当真是能叫人爱进心坎儿里去。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会生呢。” 贾敏自然也知晓人家的伤心处,遂听闻这话也只努力压住嘴角,浅浅笑着回了句,“娘娘谬赞。” 对此,皇贵妃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拉着两个小姑娘简单闲聊起来。 一时问几岁了、叫什么名儿,一时又问,“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林碧玉低头作腼腆状,轻声细语地回答道:“回娘娘的话,在扬州时臣女平日大多时间都在跟着先生读书,闲暇便跟着母亲学一些管家之道,又或做一些针线打发时间罢了。” 林黛玉也紧跟着附和,“臣女与姐姐向来同进同出同起同卧,大致也差不离就这些了。” 再是谨慎不过的回答,如今汉人家的千金普遍日常也就是如此。 原想打听一些状况好寻找着手点的皇贵妃也是无奈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交谈便已不难看出这两个姑娘的谨慎性子,不能说什么滴水不漏吧,却也是进退有度、深谙“少说少错”的道理。 头痛…… 这时,胤禛突然开了口,“太医嘱咐额娘需得静养,今日不如就到这儿吧,额娘若实在喜欢两位林姑娘,改日再打发人接进宫来说说话就是。” 皇贵妃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后也就顺势点头应了。 直到已经坐在了回程的马车上,母女三人都还一脸恍恍惚惚呢。 进宫给人看了一眼,然后就被打发了? 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 环顾四周堆得满满当当的赏赐,林碧玉就轻声安抚道:“不论如何瞧这些也不像是有什么坏事,兴许皇贵妃娘娘的确是精力不济劳累不得罢了,能撑着见一面给些赏赐已算是代表皇家对外、对林家表个态了。” “你说的也是,若是有点什么不妥也不能给这么丰厚的赏赐,看来皇贵妃娘娘……”忆起方才所见 情景,贾敏不由眉头紧锁,长叹一声没了下文。 没想到她们母女三人前脚回到荣国府,后脚康熙的赏赐又追了过来。 这下就更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贾敏紧张的眼神立即看向身旁的女儿,“难不成是……”你父亲立功了? 除了这个,她一时间也实在想不到其他任何理由好解释了,似乎唯有这个理由才足够完美充分。 那是不是说明老爷已经完全安全了,甚至不久他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林碧玉微微摇头示意她仔细口风,心里头总觉得一股怪异萦绕。 她自然也希望是父亲那里有了好消息好结果,可能被父亲那般严肃以待想也知道有多棘手,前后才过去这点时间就能处理妥当了? 想想总觉得不靠谱。 这天家两口子……不,是天家一家三口,处处都透着股莫名其妙,也不知那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不等母女三人再多想什么,闻讯而来的荣国府众人已然将她们团团包围,极度的热情几乎要将她们彻底融化掉了。 叫人倍感窒息,无所适从。 贾母亦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只手拉着贾敏一只手拉着林黛玉,嘴里连声道好。 似早已忘了先前发生的矛盾,忘了她的怒火。 母女重归于好固然令贾敏松了口气,可出于这样的前提之下,却还是不免叫她心情复杂。 就好像打翻了厨房灶台似的,真叫一个五味杂陈。 大部队都围在贾母那头,被有意无意忽略掉的林碧玉却反倒是暗暗庆幸不已,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人群之外静静呆着。 “宫里是什么样子的?” 侧头一瞧,才发现薛宝钗不知何时悄然来到了身边。 林碧玉摇摇头,“到了宫门口直接就换乘轿子,一路抬着直奔承乾宫,哪有机会多瞧一眼呢?只隐约能感觉到那股子威严肃穆的气息,叫人打心底惶恐。” 薛宝钗不说话了,低着头唇瓣轻轻抿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碧玉却并没有那么多好奇心,说完就自顾自地拿了点心在吃,谁想她竟又主动开口了。 “我要参加今年的小选了。” 送到嘴边的点心忽的顿了顿。 清朝选秀分为大选小选,大选选的是王公大臣、皇家阿哥的后院,包括皇上的后宫也出自这里头,参选之人皆是金贵的八旗贵女。 而小选选的却是宫里为奴为婢的宫女,参选之人皆为包衣。 也就是说,薛家竟是包衣出身? 这倒的确是出人意料了。 林碧玉不太明白她跟自己说这件事做什么,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话,仔细想了想原著中这位的性情,犹豫了一下就说了句,“那……祝你好运?” 也不知为何,薛宝钗听见这话猛地“扑哧”一笑。 也学着她的样子,随手拈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送,瞧了眼不远处热闹至极的人群,不禁幽幽一叹,“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人之常情罢了。” “你倒是通透。”迟疑一下,又小声问道:“皇贵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碧玉的眼皮子陡然跳了跳,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哪里敢评价皇贵妃娘娘那样的贵人呢?你可饶了我罢。” 随即寻个借口就溜了。 是夜,林碧玉跟贾敏提起来一桩事,“再过五日就是祖母的冥寿,我想去一趟般若寺。” 贾敏愣了一下,看她的眼神又变得复杂起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嫡亲的祖母,是应该的,更何况你还是在她膝下长大的,应该的……应该的……明日我跟琏儿媳妇提一嘴,定给你准备妥当。 届时多带些人跟着,好好照顾黛儿和瑾儿。” 承乾宫 “本宫思来想去实在也是想不出个头绪来,稀里糊涂的根本就无从下手啊,总不能真就拿一些俗物给打发了吧?这也太儿戏了。” 一条命再加上…… 想当年始皇帝为了长生不老恨不得倾举国之力寻仙问药,想尽了法子都未能达成所愿。 而人家那可是摆在眼前触手可及的仙缘,差一步就能位列仙班了。 这拿什么能弥补偿还? 光想想就叫人两眼发黑。 皇贵妃急得嘴角燎泡,咬咬牙道:“要不你跑一趟般若寺,再去好好求求道鉴大师,看能否给你指点指点迷津,总也好过咱们这般抓瞎胡闹吧。” “儿臣也是这样想的,无论如何再去问问也好,实在不行再想其他法子吧。” 第10章 一早,才来到门口就听见了贾母的笑声,这在贾宝玉受伤卧床之后是难得的一件事。 想来那个宝贝凤凰蛋应是好转不少了吧。 见娘儿几个进来,贾母立即就招招手示意上前。 林碧玉深知人家不喜欢自己,遂也很自觉,就不上赶着去凑热闹了,行礼问安后就坐在了探春旁边的空座上。 “宝玉怎么样了?” 探春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轻松的笑容,“昨儿夜里都知道肚皮饿吵着要吃的呢,太医来看过说恢复得很好很快,再好好养一段时日就能下地走走了。” 果然是一点没猜错,这位老太太真就是一门心思随着宝贝疙瘩牵动。 脸上不动声色,浅笑着点头连声道:“那就好。” 说罢兀自吃茶。 “碧儿姐姐……”探春面露迟疑唤了一声,轻声问道:“昨日在宫中可曾瞧见大姐姐……就是我们家老爷的长女元春。十一年前她入选进宫服侍贵人,虽偶有音讯传来,却再未能有人亲眼见过一面,到底叫人心中挂念。” 这话,合着贾家竟也是包衣身份? 林碧玉猛然一下子是真惊着了,下意识抬头瞧了眼贾敏,好似突然茅塞顿开了。 难怪祖母一直以来都仿佛不太瞧得上这个儿媳妇,恐怕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吧? 林家祖上五代列侯,既是钟鼎之家,亦是书香之族。 门第显赫而又清贵,历代姻亲也都是大差不差的人家。 远的且不说,祖母本人就是同样出自书香世家的名门贵女,自来清贵孤高。 而所谓包衣又是个什么身份? 不论家中男人究竟领了什么差事官职,又是如何如何深受信任重用,归根结底就是皇家的奴仆。 奴仆还不够,且还是靠军功起家的勋贵,与书香世族之间隔着一条天堑的存在。 如此这般一通叠加下来,凭她家祖母那般孤傲的心性实在很难不心存芥蒂。 难怪…… “碧儿姐姐?” 林碧玉回过神来,瞥了眼坐在对面看似与往常无异、实则不断有意无意投来眼神的王夫人,淡淡笑着摇头。 “便是她在承乾宫当差,那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更何况她还未必在。” “也是,皇宫那样的地方哪里由得咱们这样的人随心所欲呢。”探春失望地叹了口气。 随即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对面,缓缓摇头。 只见王夫人期待的眼神立时就暗了暗,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还投来一记冷冰冰的眼刀子。 林碧玉险些没被气笑了,什么东西啊。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打外头走了进来。 一见她脸色不好,贾母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收敛起来,“出了什么岔子?” “人跑了!”那婆子恨恨咬牙,“跟周边邻居打听过才知道,那日得知宝玉被罚之后他们连夜就消失了,至今也未再看见过。” 贾母脸色一沉,“两个都跑了?” “都跑了,两家人连半个影子都不曾留下,奸猾得很。” 王夫人满脸错愕,“怎么会跑了?他们怎么敢跑!” 之所以有这话出来,倒并非她猖狂。 而是自古以来上至皇室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宗族观念都十分根深蒂固。 哪怕早年因故被驱逐,飞黄腾达之后费尽心思想要重归宗族之人也大有人在。 一个人若失去了宗族,便等同于失去了根,甚至死后都入不了祖坟,只能做那孤魂野鬼随处飘荡。 这是绝大多数人都万万不能接受的。 更何况是贾家这样显赫的大族,素来只有旁人绞尽脑汁想要拉个关系贴上来,寻常便是打死了都不肯走的。 是以她才会如此不敢置信。 谁曾想…… “二太太有所不知,那两家压根儿就不是咱们贾氏族人,也不知究竟是谁家的亲眷罢了,竟是稀里糊涂混进了咱们家的家塾里去。” 听见这话,贾母的脸早已是漆黑宛若锅底。 前头几日她一心记挂在宝玉的身上,原想着缓缓再腾出手来收拾那两个混账东西也不迟,却是千算万算怎么也不曾算到,人家竟不是贾氏族人。 “先前政儿恼怒之下废除家塾狠狠责罚贾代儒,我还觉得他太过冲动出手太过重了些,未想竟是我想岔了。我本意是为了贾家族人,好叫孩子们都有个能读书的地儿,如今看来…… 类似这样外八路的亲眷不知还有多少,家塾里的风气早已是被那起子歪心思的带坏了,废了也好,省得再闹出什么丑事平白给我贾家门楣上抹黑。往后家塾就再不办了,叫大伙儿各奔前程去罢,我是再管不动了。” 众人都赶忙劝慰其消消气宽宽心。 林碧玉却是不由得眼神微微闪了闪,佯装不经意般瞟了眼老太太那慈眉善目的圆脸,暗叹一声好手段。 贾家枝繁叶茂族人众多,真正发达的也就只有宁荣二府,其他几乎九成都是普通人普通家庭,在京城背靠这两府才勉强维持生计罢了。 如今连免费的家塾都被废除了,叫他们拿什么送家里的子孙去读书? 可想而知,那群人能不疯能不怨吗? 香怜和玉爱两家是跑了,他们那外八路的亲眷可就该倒大霉了。 老太太分明是咽不下这口气,又不愿自己出手去收拾贾氏族人,索性就玩了一手借刀杀人。 不费吹灰之力,有些人余生就该过得生不如死了。 林碧玉缓缓垂下头,愈发警惕不敢松懈分毫。 傍晚用过晚饭回到院子里,姐妹二人就着人搬来躺椅。 没什么形象地往里头一缩,边吃着水果边赏月,不时漫无边际地瞎聊聊,想到什么聊什么,话题之跳跃真不是一般人能跟得上的。 寂静的夜,圆而明亮的月,漫天繁星以及悠然自得的少女……便是什么传世名画也不及此刻绝美。 突然间,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悄无声息地钻了过来,丝滑一跃直接跳上了林碧玉的双腿。 丫头们登时大惊,挥着手就要驱赶,“姑娘小心些别被抓伤了。” “不必惊慌,你们瞧瞧它哪里是会伤人的样子。” “也没听说府里有谁养了猫的,这是打哪儿来的?嘴里还叼了什么东西?”瞧见那猫乖巧的样子,林黛玉也壮起胆子往前凑了凑。 仔细一打量,才发现竟是叼了两只荷包。 林碧玉伸手握住荷包,那猫儿便乖乖松了口,一声“喵呜”叫得是百转千回,娇滴滴的甜进人心里去。 “乖。” 手才将将靠近它的脑袋,哪想它就干脆利落地四脚朝天翻了肚皮。 不值钱的死样子瞧得旁人目瞪口呆抽搐不已。 林碧玉不禁失笑,“等一会儿再撸你。”说着将两个荷包依次打开,将东西悉数倒在了自己的腿上。 一些金银锞子,再带几张银票,拢共加起来约莫不到三千两。 林黛玉惊呆了,“这莫不是传说中的招财猫?” “可不正是。”林碧玉满意地勾起嘴角,摸了摸猫儿软乎乎的肚皮,而后大手一挥,“木槿,这些银钱拿去分了罢。” “姑娘?这……这也太多了……” “是不少,不过你们也瞧见了,这是天上掉下来的。” 林黛玉却迟疑了,“这么多银钱也不知它是打哪儿叼来的,要不还是报给官府,看看有没有失主来认领吧?” “你姐姐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放心,失主不会找的,他们不敢。”红唇缓缓勾起,刹那似冬雪初融。 两个脏东西到处勾搭贵公子,甚至连她家九岁的弟弟都不放过,丧心病狂至此图个什么?不就图个钱财吗?既是如此那就蛇打七寸咯。 如今身上分币不剩,又得罪了贾家不敢再回京城,看他们还能往哪儿去,还能有个什么好日子可过。 第11章 五月十八,林家老太太冥寿。 将将寅时,林家三姐弟就已收拾妥当准备出发了。 贾敏并不愿参与此事,只亲自送了三个孩子上马车。 先是板起脸来看着次女及幼子,严肃道:“出门在外要时时跟紧你们大姐姐,乖乖听好你们大姐姐的话,切忌任性顽劣……尤其是你,瑾儿。 若你敢胡闹,我便告诉你父亲,仔细有你好果子吃。” 又拉着林碧玉叮嘱道:“虽说他们两个平日里在你跟前都十分乖巧听话,但这突然出门瞧了个新鲜,也难保不会迷了眼任性起来,还是需得谨慎盯着些才好。你是长姐,若哪个果真敢不服管教你只先收拾一顿就是,不必顾忌。 另外,天子脚下寻常虽安全无虞,却有另一桩事更得小心——常道京城这地界儿哪怕随意掉下来一个牌匾都能砸中几个黄带子红带子……虽是句夸张的玩笑话,却也足以见得此地之‘贵’。 故而在外切忌张扬行事,能忍则忍能退则退……并非为娘胆小怕事,实在是这京城里的一些纨绔子弟疯起来着实毫无分寸,下手更从不知轻重,目无王法草菅人命者不知凡几。 咱们实在不必为争那一时之气跟人硬顶,真出事再怎么报仇也是无济于事的,先想法子保全好自个儿才是正理。若实在有那过分的大可打听清楚来历身份,届时自有你们父亲来做主。” 姐弟三人连连乖巧点头。 接着,她又转头虎着脸对一众奴才再三敲打嘱咐,絮絮叨叨一番下来足足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 眼看她还有滔滔不绝的架势,林碧玉赶忙说道:“母亲尽管放心罢,咱们得抓紧出发了,再耽搁下去恐怕就赶不上入夜之前回来了。” 贾敏这才堪堪作罢,目送他们离去。 “母亲真是越来越能唠叨了。”林怀瑾忍不住咕哝道。 大半夜爬起来本就困倦得厉害,叫她这么一通叨叨完那脑瓜子都是嗡嗡的。 林碧玉也没好到哪里去,揉揉太阳穴,既头痛又无奈。 明明就是一百个不放心,偏就是死活不肯一同去,可见心结之深之重,扯得整个人都是拧巴的。 折磨自己,也折磨身边人。 “路程尚远,就再眯会儿吧。” 马车再怎么小心平稳也总难免略有颠簸,平日光坐会儿都觉得不舒服,但奈何今日实在是太困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姐弟三人就已经迷迷糊糊歪了脑袋。 直到丫头轻轻唤了一声,方才陡然惊醒。 “就到了?” “姑娘且瞧瞧外头是什么天色了。”木槿失笑。 出发时还是乌漆嘛黑一片,这会儿透过帘子已能看见光亮。 林碧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将东西拿好,醒醒神就下车罢。” 般若寺坐落于飞龙山山顶,山体并不算特别高,因形似飞龙而得名,也因此一直以来就有传言说此为龙脉所在之地。 都说之所以当年皇太极能够允许般若寺在此兴建,便是希望道鉴大师能够帮忙镇守龙脉,以防有那歹人兴风作浪。 传言究竟是真是假谁也说不准,不过可以看见的是香火十分之旺盛的确是真的。 哪怕此时才将将天亮,哪怕面前摆着的是足足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赶着上山的善男信女却仍多到超乎预想。 一见这情形,木槿当即就皱起了眉,“这台阶竟是一眼望不到头似的,要不奴婢还是去那边找三顶轿子来吧?” “不必,做什么事合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且慢慢走就是。”林碧玉毫不犹豫一口否决了,侧头看了眼妹妹和弟弟,淡淡说道:“若是途中累了就开口,咱们可以原地休息片刻再前行,不过偷懒就别想了,今日我是万万不惯着你们的。” 姐弟二人完全没有二话,也压根儿就不敢有。 他们家大姐姐打生下来就不被母亲待见,连带着母亲跟前的下人也敢看人下菜碟儿,得亏祖母及时发现狠狠发了一通脾气。 那回就连忙于公务有所疏忽的父亲都未能跑得掉,愣是被当众骂了个狗血淋头,母亲就更别提了,借口月子直接痛失管家权好几年。 随后她老人家就强行将大姐姐抱到膝下养着了,这一养就养了足足九年。 她老人家在世时将全部心血都倾注在了大姐姐的身上,临了去世还将自个儿的大半嫁妆和积蓄全都给了大姐姐,可以说能给的全都给了。 寻常哪怕大姐姐嘴上不说,他们也都知晓祖母在她心里的地位,若他们敢在这时使性子闹腾,大姐姐保准儿能当场大嘴巴子抽得他们找不着北。 …… 素日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娇小姐爬起台阶来着实有些吃力,才没上去多少距离,身后呼吸声就已经开始变得急促粗重了。 心里暗暗估算着那两个小鬼的体力,又往上走了一小段后林碧玉就叫停了。 身子最娇弱的林黛玉这会儿脚下都开始打颤了,打死也没想到,这辈子头回体验“心跳如擂鼓”竟是这样的情形下。 冷不丁的却也不敢坐下,只好依靠在雪雁的身上休息。 叫人意外的是,林怀瑾竟也没比她好多少,一停下当即整个人就赖在了小厮的身上,小脸儿涨红,呼哧呼哧粗气连连。 林碧玉看在眼里,眉心都快能夹死只苍蝇了,“堂堂男儿郎怎能如此身娇体弱?叫你注意时常锻炼锻炼身体是不是都当耳旁风了?旁的姑且都不提也罢,难道科举就不需要体力了?凭你如今这样娇贵的身子,去考个试都能竖着进横着出。 回去我便禀明母亲,你自个儿既是敢阳奉阴违糊弄了事,索性给你找个武师傅来盯着也罢,惯的你!” 身量尚未开始抽条儿的小土豆子被训得面红耳赤,脑袋瓜子都恨不得要埋进胸膛里去了,根本不敢抬眼看他家大姐姐的脸色。 一旁的林黛玉这会儿也不敢笑话弟弟了,趁着大姐姐训斥他的空档,悄无声息地默默站直了身子,微微低着头佯装没事人一般。 林碧玉往这儿扫了一眼,略微停顿就移开了视线,到底也没在外头说她什么。 正欲继续前行,忽闻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林姑娘。” 转身一瞧,却登时愣了愣,“四……见过四爷。” 林黛玉林怀瑾等人忙一并行礼问安。 “在外头就不必如此多礼了。”胤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道:“既是碰巧遇见了那就一块儿走罢。” 林碧玉才不想跟他一块儿走,就一脸惭愧为难地借口道:“我们姐弟三人的体力实在是……方才在山脚下时还不曾瞧见四爷,先一步出发都被您给追上了,若一块儿走的话只怕耽误您的时间。” “无妨,爷今日不赶时间。” 停顿了一瞬,又接着解释道:“爷有一事一直颇为烦恼纠结,今日也正因此而来。未想途中偶遇,可见也是缘分,不如林姑娘也帮爷参谋参谋。” “……” 第12章 谁家好人路上随便捡个一面之缘的人就能聊心事聊烦恼啊? 传说中的冷面帝王雍正爷,年少时竟这般自来熟、毫无边界感不成? 林碧玉不禁心生狐疑,打心底来说根本就不想跟这些皇子阿哥多接触,更加一万个不情愿听对方的烦恼心事。 偏偏连拒绝都拒绝不了,着实恼人。 略思忖一番,只得谨慎回道:“既然四爷这样说,那臣女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臣女不过区区一介小女儿家,年纪轻读书少见识浅薄,未必能很好的为您分忧解难,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四爷海涵。” 胤禛睨了她一眼。 低眉顺眼怯生生的小白兔模样着实惹人怜惜,与梦里撸起袖子追着他暴揍的凶悍样简直判若两人。 还怪能装。 嘴角抑制不住一阵抽搐。 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是这样……我曾无意当中欠了某人一些东西,但这东西却太过稀缺实在难以偿还……若林姑娘是那位苦主,不知是否能够接受以其他东西来代替偿还? 身份、地位、财富,甚至是适当范围之内的权利。当然了,若全都想要也并非不可。” 言语间不见丝毫勉强。 林碧玉顿时眉梢一挑,心底莫名涌起一股怪异情绪,似是突如其来的恼怒,又似令人手痒难耐的暴躁。 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道:“恕我直言,以四爷这般态度来看,所欠之物想来也并不仅仅只是‘稀缺’而已,恐怕还珍贵异常,甚至你自个儿心里都认为所许诺的这些加在一块儿都远不及其价值。 你问我能否接受?不如姑且问问您自个儿以为如何?” “姐姐!”林黛玉大惊失色,忙一把拽了她的袖子俯身就要请罪,“四爷……” 胤禛愣了愣,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二姑娘不必如此,大姑娘这话……倒也不无道理。” 竟是丁点儿不在意自己被劈头盖脸怼了一通,出奇大度。 林黛玉初来乍到并不知他本性如何,还只当他本就是心胸宽广之人,故而只单纯地笑了,暗暗松了口气。 作为贴身太监的苏培盛可就没这样天真了,登时那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小眼神儿连连往他家主子和人姑娘身上瞟,滴溜溜直转,瞬间八百个心眼子转过去似的。 突然间,眼睛落在人姑娘完美无瑕的侧脸上就顿住了。 随即嘴角了然勾起,浮现出满脸暧昧。 搭配上他那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睛,一股莫名猥琐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接下来的路程简直安静到有些诡异。 说他恼了吧,偏偏既不发作也不就此别过,姐弟三人休息他也就跟着休息——明明不断被老头儿老太太超越并用奇怪目光注视时他都不好意思瞧人了。 说他没恼吧,又冷着脸一声不吭活像被人毒哑了似的。 煎熬。 全程下来姐弟三人满心就只有这么一个感觉,太煎熬了。 “你们是来上香的吧?爷与你们不在一处……” “您忙您的,臣女等人就不耽误您的正事儿了,恭送四爷。” 终于后知后觉感觉到自己被嫌弃的胤禛沉默了,却仍是丁点儿不悦都不显,点点头默默转身就走。 “姐姐向来沉稳,今日怎么却说话那般冲了?”憋了一路的林黛玉迫不及待关心道。 林碧玉摇摇头,“我也不知究竟是怎么的,听他说出那样的话就打心眼儿里觉得暴躁,一时没控制住就秃噜完了。” “得亏那位爷宽容大度……” 彼时,跟随着朝后山走去的苏培盛也忍不住出言试探起来。 “方才林家大姑娘言语那般不敬,爷怎么……” “不敬?”胤禛懵了懵,迟疑道:“尚可吧?”也没打他也没骂他的,这态度比起梦里的样子已经好太多太多了,简直堪称温柔。 苏培盛:“……”若非打小跟在身边伺候惯了,深知他家主子小肚鸡肠的秉性,他都险些要误以为他家主子天性便如此宽宏大量了。 总觉得这状态哪里怪怪的。 脑海中有个词,却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究竟是什么呢? “施主请留步。” 才走到小院儿门口,就被一个小沙弥拦住了去路。 胤禛望了眼不远处的茅草屋,微微皱眉,“莫非大师已经算出我要来了?” 小沙弥笑了笑,只道:“师祖说,既然已经有人为施主指点迷津,这一面便也无需再见了。” “……”难不成他当真只能想法子帮助她重新修炼成仙才能行? 这不是纯纯为难人吗? 连道鉴大师这样的人物都还未能够羽化登仙,他上哪儿想那法子去? 胤禛顿时无语凝噎,满脸苦大仇深。 若早知今日,那一世他宁可半道儿挂死在藤蔓树枝上都坚决不可能让自己的屁股有机会落下悬崖! 坚决不可能! 打死不可能! 第13章 大清并不兴办冥寿那一套,若家里有重要长辈去世、讲究些的人当日就前往寺庙上柱香添些香油,再诵读几遍经文聊表心意罢了。 因自己亲身经历过穿越这样离奇之事,且这又是有神神叨叨的红楼梦世界,林碧玉的心中便也更多了几分敬畏。 兴许转世轮回之说也并非空穴来风。 若是可以的话,她倒是希望祖母下辈子能够投生去往后世。 去到那个平等、开放、包容的世界,去做一回真正的自己,去自由自在地翱翔。 而不是沦为一个明明才学满腹却一辈子只能被困在内宅的笼中鸟。 怀抱着这样美好的祈盼,林碧玉诵经时也格外虔诚许多。 身后,林黛玉及林怀瑾两人亦有样学样,皆乖巧懂事得很。 待诵完经后,姐弟三人又拿了早前亲手抄的经文去烧。 一套流程全部做完,日头也已西落,刚好趁着天色就赶紧打道回府去,丁点儿多余的时间没有。 累了一整天,原还想着次日可以好好歇歇,却哪想大清早宫里又来了人。 这回倒是不曾召见贾敏,只道皇贵妃娘娘甚是喜爱两个可人疼的小姑娘,遂接进宫说说话罢了。 更加出人预料的是,此后的日子里那位皇贵妃娘娘三不五时就要打发人来请。 虽回回呆的时间都不会太长,但却总是空手而去满载而归,足能见得其喜爱之情。 一时间,姐妹二人一跃成为了荣国府的风云人物。 走到哪儿具是一片笑脸相迎,心高气傲的俏丫头老婆子们一度热情到近乎谄媚,便连那几个主子也似更加温柔慈爱许多。 真真是将“两只势利眼一颗富贵心”这句话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不,身影才将将出现在眼前呢,门口的几个丫头就立马满脸堆笑远远儿地迎上前来。 “今日两位姑娘似比前头几回回来得更晚了些?老太太才念叨呢,您二人若再不回来,她老人家只恨不得要望眼欲穿了。” 林碧玉只淡淡笑了笑,并不曾理会她话里话外打探的意思。 屋里一如既往的拥挤热闹。 贾母的左手边坐着贾敏,右手边坐着贾宝玉,三春姐妹及薛宝钗这四个小姑娘就坐在下面说笑逗趣,青葱水嫩朝气蓬勃的样子素来是她老人家的最爱。 略有不同的是,这个时辰也不知为何那王夫人竟还在这里杵着。 “老太太、母亲。” “可算是回来了,叫人等得好生焦急。”贾母终于放心似的连连拍拍胸口,两手朝旁边轻轻一推,笑骂,“好了好了,我的两个心头肉回来了,你们快让让。” 两人哪还能有二话,笑盈盈地就让出来“宝座”。 姐妹二人甫一坐下,贾母就搂了她们入怀,好一通搓揉亲昵。 先是轻声细语地询问一番吃了不曾累了不曾,接着又问,“怎么今日较往常稍晚了些?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林黛玉摇摇头,解释道:“原本都差不多要走了,未想皇上突然驾到,又问了几句话后才罢。”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立时呼吸一窒。 “你们竟见着皇上了?”探春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眼神中有些敬畏恐惧,又似闪过一些羡慕向往。 哪怕是她们这样的勋贵人家,女眷们兴许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有机会一睹龙颜。 叫人怎能不羡慕呢。 而相较于她直白的羡慕,薛宝钗的神色就有些晦暗不明。 林碧玉不禁就想到那次她突然问,皇贵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下子可好,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只怕要更加坚定了吧? 一位体弱多病却又深受帝王爱重的娘娘,满后宫还有比这更好的“主子”选择吗? 正在这时,素日跟块木头似的王夫人却罕见地开了口,“都说皇上最是疼爱看重这位表妹,看来果真传言不虚……早已是无法侍寝的人了,没成想这青天白日的都要去瞧一眼不可。” “满嘴胡吣!”贾母当即啐她一口,捂了林黛玉的耳朵骂道:“当着孩子的面你倒是什么话都好意思往外秃噜,亏你还是做长辈的人,没点子庄重。 况且,天家的事岂是你能随意议论的?传了出去仔细你的皮!” 自知失言,王夫人讷讷的也不敢回话,只涨红了一张老脸不好意思瞧人。 偏偏,那眼神又不知为何总往贾母那儿瞟,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此情形,林碧玉的眼神不由闪了闪,状似无意般瞧了眼另一边的妹妹。 林黛玉瞧见了,虽不知究竟是何缘故,但出于双胞胎的默契和信任,她还是立即领悟到了意思,并且乖觉听话,低下头默默把玩帕子,再不发一言。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贾母又开口了。 先是重重叹息一声,才又满是迟疑的口吻说道:“你们也听说过家里大姐姐的事吧?这么些年她一个人在宫里苦苦熬着,实在是可怜,每每想起她来便叫我夜不能寐……不知你们是否在宫里瞧见过她?” 林碧玉摇头,还是那句话,“回回去都是软轿直奔承乾宫,出来时亦是如此,便是想在途中偶遇匆忙瞧一眼都没那机会啊。” “这倒也是,宫里毕竟规矩大。”贾母又失望地叹了口气,红着眼眶默默垂泪,再不说什么了。 不想,王夫人却是坐不住,张口就道:“不如下回再进宫时你们跟皇贵妃娘娘问问看?她掌管着后宫大小事,肯定清楚元春在哪儿做事……不如索性叫娘娘将元春调到她跟前伺候也成,元春自幼温柔大方端庄得体,娘娘一定会喜欢她的。” 林碧玉几乎忍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了。 一个薛宝钗还不够,合着这又替贾元春盘算起来了? 皇贵妃娘娘这是造了什么孽不成?人还没死呢,一个两个就算计着想要踩着她爬上龙床去了。 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可真敢想! 正当她努力克制到嘴边的脏话时,贾敏却“蹭”一下站了起来。 “好你个内里藏奸的孬货……” 第14章 “不过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侥幸得了贵人三分喜爱罢了,你作为长辈的不说教教她们感恩戴德知足常乐,反倒要撺掇她们蹬鼻子上脸为你的女儿谋利?你究竟亏心不亏心啊! 你当她们姐妹两个是什么人?究竟得了几分体面竟能叫你如此狂妄自信?你当皇贵妃娘娘又是什么人?就你心里那点上不得台面的龌龊算计,哪个竟还看不出来不成? 想当年一个周姨娘一个赵姨娘就叫你狂性大发,急得是上蹿下跳作闹不休,恨不能脑袋上生出两个牛角来活活将母亲怼死拉倒,这会儿怎么就这么会慷他人之慨呢? 满心只想着自己的女儿如何如何,自己的利益如何如何,却是丁点儿不想想惹恼了皇贵妃娘娘的两个小姑娘会如何!端是无耻下作自私自利至极,普天之下掘地三尺也再找不出个你这样的来了!” 冷不丁被提起当年的那点子破事,还是当着一众小辈的面前,王夫人的那张脸当时就挂不住了,肉眼可见的一瞬间涨得通红。 “好端端的扯那陈年旧事作甚?哪个年轻时候还不曾轻狂过了?便是你,当初被婆婆压着聘娶姨娘进府那会儿不也接连回信来哭哭啼啼吗?说到底咱们一样不过都是普通妇人罢了,谁还比谁强到哪儿去呢?” 你揭我的短我就戳你的疤,总之就是寸步不让。 贾敏几乎要被气得背过气去,正欲发作之际,她又开口了。 “但皇贵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哪儿能跟咱们一样?人家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出身,打小就是按着皇妃娘娘的标准来教养的,是连皇上都亲口称赞过的温柔端庄贤良淑德,岂会连这点子小事都不能容忍? 你也太过紧张小题大做了,哪有那么吓人的后果?还是说,在你心里头皇贵妃娘娘就是那样一个心胸狭隘满心妒忌的女人?” 一直没插话的贾母却在这时满眼警告地瞪了她一眼,“王氏,慎言!” 而面对她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贾敏却也丁点儿不在怕的,当下就冷笑不止,“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倒是想问问你——倘若今日得了这三分喜爱的人是宝玉,你会叫他张这个嘴吗?” “有何不可?” “是吗?那也行,只要你敢起誓——倘若你此言不实,便叫你的一双儿女不得好死!” “敏儿!”贾母惊得脸都白了。 王夫人更是猛然一下弹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怒不可遏道:“贾敏你别太过分!” “我怎么就过分了?你若说的句句属实,所谓誓言也根本就不会应验,有什么好担心好害怕的?还是说你根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贾敏才不怵她,满脸讽刺道:“你不是想让我女儿去求恩典吗?你起誓啊,只要你敢起誓那我便信你。” 只说信她,却并未承诺会叫女儿求什么恩典。 不过前头那半句话先说出来,却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一时不慎很可能就掉进这文字陷阱里去了。 贾敏根本就是在耍弄她罢了。 林碧玉低头掩饰住了眼底的笑意,静静等着王夫人的反应。 “够了!”也不知是怕王夫人一时上头真发了誓,还是听出来了自己女儿的文字游戏,贾母当机立断出言制止了这个话题。 可也恰恰正是这样一个举动,却让贾敏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目光在王夫人和贾母的身上来回打转,神色变幻莫测。 很显然,这一出大戏不过是婆媳二人的双簧罢了。 若是猜得没错的话,后面贾母应当还少不了一顿动之以情。 林碧玉暗暗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上回探春说过,贾元春进宫仿佛已经有十一个年头了,而大清无论大选小选的最低年岁都是十三,也就是说贾元春今年最少也该是有二十四岁了。 宫女二十五岁就要被放出宫,仅仅只剩下不足一年而已,再不抓紧努力“上进”可就迟了。 这家人不着急才怪呢。 偏偏贾家如今不过也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实际上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后宫里连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甚至于,别提什么说得上话的人,就连接触贵人的门路都没有。 好不容易碰上她们姐妹两个在皇贵妃跟前得了几分脸面,哪里有轻易放弃这条路子的道理呢? 赌徒嘛,但凡有那么一丝丝妄想的可能都忍不住拼命要尝试一下的。 无论怎么说老太太到底也是亲娘,若果真铆足了劲儿打感情牌,她那母亲怕也不是太好回绝。 想到这儿,林碧玉就决定索性自己送个借口到她手里更好些。 遂小脸儿一沉,冷冷地看向王夫人,“前两日才读到《诗经》中的一篇文章——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贾敏当下就忍不住乐了。 王夫人却是一脸懵,只听见了一脑门子的“死死死”,其他是一概听不懂。 但林碧玉多贴心啊,紧接着就轻笑一声,懊恼道:“瞧我,竟是忘记二太太不识字了…… 听不懂也无碍,总之这首诗的大致意思就是说——生而为人理应举止大方作风正派、理应知进退懂廉耻、理应识礼守礼,若不然便连那黄鼠都不如了,那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呢?合该快快死了去才是啊。” “你,你怎么还骂人!”王夫人气了个仰倒。 林碧玉一脸诧异且无辜,解释道:“二太太怕是误会了,我怎么是骂您呢? 我只是想说,皇贵妃娘娘待我和黛儿是真心实意的喜爱,我们姐妹二人自当知恩图报才是,万万没有反手背刺娘娘的道理,若不然可就成那连黄鼠都不如的畜生了?” 这话兴许不假,但顺带着骂她一嘴也是真! 王夫人恼怒极了,偏却又不知该如何反唇相讥才好,只得含恨咬牙,“果然不愧是敏妹妹的亲生女儿,小小年纪心眼儿倒是不少,这般……” “都给我消停些。”贾母顿感头痛难耐,意味不明的眼神缓缓扫过林碧玉,摆手就将人全都撵了,“都走,敏儿留下。” 第15章 “母亲若还是为这事儿就不必开口了,无论如何我是绝不可能同意的,简直荒谬!” 亲生的母女,屋子里又没有其他人在,贾敏自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冷着脸直截了当表明了态度。 硬邦邦的语气中甚至溢出浓郁呛人的味儿。 显然气性已然上来了。 “你这娇小姐脾气竟是多少年都不曾改过,也就是女婿纵着你。” 贾母满脸无奈地嗔怪一声,见她冷哼不语,便知她兴许早已看出了点什么东西,一时间心头更是沉甸甸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贾母才幽幽长叹一声,“敏儿,你别怨我,为了贾家的前程和未来我也是实在没了法子。她们两个小孩子家家能懂什么呢?皇贵妃娘娘便哪怕是果真不高兴了,也总不至于跟两个小姑娘过分计较。 况且,不看僧面看佛面……女婿是朝廷中顶顶重要的一个人才,如今更是为皇上卖命的关键时刻,再怎么样皇贵妃娘娘也不可能迁怒到两个孩子身上去。 既是如此,何不就让孩子们试试呢?万一皇贵妃娘娘也乐意呢?她身子如此病弱,早已绝了侍寝的希望,仅凭那点子表兄妹的情分如何能稳固住自己的地位?这种情况下赶紧找个人来帮忙固宠才是正理儿。 敏儿,元春今年已经二十四了,再不抓紧找找门路变一变这身份,待明年可就该被强行撵出皇宫了。到那时,她的未来在哪儿,贾家的前程又该是在哪儿呢?” “合着母亲不仅算计上了您的两个外孙女,甚至连您的女婿都给惦记上了?”贾敏怒极反笑,双眼泛红眼中含泪,一阵咬牙切齿。 “她贾元春的未来在哪儿、贾家的前程在哪儿我是不知晓,我只知道你的女婿我的夫君此刻正豁出去老命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我绝不允许旁人惦记谋算他! 我只知道我的两个女儿才不过只是将将十二岁的小姑娘,她们得罪不起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娘娘、得罪不起权倾朝野的佟半朝,更不能沾染这等污糟事坏了名声! 老太太只知心疼您自个儿的亲孙女,满心满眼都记挂着家里的前程,我的夫君我的亲女儿我自己心疼!此事没得商量,打死也没有!” 说着怒气冲冲就要离去。 “敏儿!”贾母也没想到她竟会反应如此激烈,登时就捂了胸口浑身发颤,“你是要气死我不成?” 到底是年纪大了,一见她这般模样也将贾敏给吓了一跳,下意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帮忙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又喝了几口茶后贾母才似终于好了不少,一时老泪纵横。 “我是心疼元春,亦忧心贾家的前程,可你却也是我亲生的,是我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幼到大皆恨不得要星星不给摘月亮……哪怕是冲着‘爱屋及乌’,你心爱的丈夫和女儿我又岂会不在意呢?你何苦将我想得那般狠心那般不堪?真真是剜我的心啊。” 正所谓母女连心,眼看她这般模样,贾敏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虽仍抿着唇不吭声,但脸上愤怒的情绪却显而易见缓和了不少。 见此情形,贾母就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抹眼泪,“我们嫡亲的母女两个之间也不必说那糊弄人的鬼话——你父亲早早的两腿一蹬走得是痛快,留下这一大家子怎么办呢? 你两个哥哥你还不清楚吗?老大向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账东西,整日里就知道吃酒睡女人,能老老实实的不给家里闯祸我都谢天谢地了。 老二虽打小聪明会读书,却也仅是会读书罢了,人情世故那是一窍不通,为人品性又太过古板不知变通,小小一个五品芝麻官做了这么多年愣是连屁股都不曾挪动一下,根本就不是块做官的料子。 如今这偌大的荣国府与当年你未出嫁时的荣国府早已不能同日而语了,不过就只剩下一个表面光鲜罢了。一大家子都扒拉不出一个能撑得起门户的人来,我若再不想想法子多筹谋筹谋,可就当真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里败落下去了。 便是死,将来我也没脸再去地下面对你父亲、面对贾家的列祖列宗啊。” 兴许果真是说到了伤心处,贾母顿时悲从中来,哭得愈发伤心起来。 贾敏不是不能理解家里的危机以及母亲的艰难,但却十分不能认同这样的歪门邪路。 “再怎么说也不该满心惦记着靠裙带关系往上爬啊,这哪里就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了?丢死个人了还差不多。家里大哥二哥不争气也就拉倒了,那一把年纪的人掰也掰不过来了,可底下不是还有年轻小子吗? 琏儿固然风流成性吊儿郎当,却胜在年轻尚有无限可能,若能狠下心来好好管教管教,未必不能有所作为。读书不成那就送进军营里去,罗刹人、噶尔丹都恼人着呢,没准儿叫他混上点军功也算是承了祖业,父亲泉下有知必定也十分欣慰。 再来,母亲时常总说宝玉聪慧异常来历不凡,将来必定能有大造化。我这段时日冷眼瞧着却觉得母亲过于溺爱他了,再怎么好的一个苗子也经不住这样荒废啊,不如母亲就放手让二哥好好管教他,兴许还能考出去走上科举的路子。 您瞧,这也并非真就到了绝境是不是?明明有其他更磊落更光荣的法子来挽救这份家业,怎么偏就要让女孩子去那吃人的地儿争宠谋求上位呢? 历朝历代以来,凭着裙带关系显赫一时的家族有几个得了个好名声的?又有几个落得一个好结局的?非正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话说得很实诚,却也异常扎心刺耳。 贾母只觉得胸口真正开始疼了,堵得慌。 缓了缓情绪后她才露出一脸无奈苦笑,“你说的有道理,我会好好考虑的,只是……元春到底已经在宫里熬了十一年,眼看已经硬生生熬成了一个老姑娘,一旦出来了还能有个什么好将来呢?” 竟是油盐不进,仍未死心。 贾敏也是真腻味了,自嘲竟还一本正经努力帮忙寻找出路呢,天真到令人发笑罢了。 遂冷下脸来,不冷不热地说道:“方才碧儿的话您也听见了,您是知道的,她打小在我那婆婆膝下长大,待我素来不亲,更别妄想她能听我的话了。 您就省省力气,别在我身上下功夫了。” 这回并未再给她丝毫纠缠的机会,麻利转身就走了。 原以为当众将话说到了那个份儿上,暂时应当也不会有人再来烦自己了,却是万万没想到,家里暂且消停了下来,宫里的正主儿贾元春却也坐不住了。 该赞叹一句真不愧是亲生的母女吗? 瞧瞧,这点子算计竟都不谋而合。 林碧玉不由冷笑。 第16章 却说这天进宫,姐妹二人正照常陪着皇贵妃娘娘说话逗趣,哪想这屁股还没坐热多会儿功夫呢,就进来一个宫女打断了谈笑。 “太后娘娘打发人给娘娘送来了一盅雪蛤。” “太后给本宫送雪蛤?”皇贵妃下意识重复一遍,诧异得表情管理都丢了,眼珠子瞪老大。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那位老太太从来也不爱弄这些人情世故,整日里关起门来清净度日的一个人,突然间给她送什么补品啊? 多少年都不曾见识过,稀奇了。 “叫人进来罢。” 来人着一身柳叶绿旗装,乌黑的发髻梳得规规矩矩,并不见几支钗子珠花装饰,朴素到连寻常娘娘们跟前得脸些的宫女都不如。 身材略显丰腴,哪怕是宽大的旗装也不能遮掩胸前的壮观,过于强烈的存在感叫人一眼过去想忽略都十分难。 一张饱满如银盘的圆脸儿白皙清透细腻无瑕,姣好的五官生得没有一丝攻击性,眉眼间反倒有股端庄温良的柔美。 若非知晓她是太后跟前的宫女,打眼瞧过去还当是哪家出来的千金贵女呢。 通身由内而外流露出来的气质可做不得假。 林碧玉猛然一下就皱起了眉头,总觉得这人的眉眼有几分似曾相识。 “倒不知太后娘娘跟前还有这般标致的人儿。”皇贵妃眼含柔和笑意,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她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奴婢贾元春,见过皇贵妃娘娘。” “……” 林碧玉和林黛玉两人面面相觑,眼底具是“无语”二字。 皇贵妃却并不知其中内情,嘴里琢磨着这个名字还有些奇怪呢。 一般来说宫女太监的名字都是主子赐的,或是简单好记或是图个吉祥如意,又或者是自个儿有什么偏好忌讳得斟酌一二。 总之,进宫之后鲜少还有会保留本名的。 而这“贾元春”三个字,有名有姓的显而易见应是本名。 虽心中有些疑惑,但皇贵妃也并未好奇深究,点点头随口夸了句“好名字”便罢了。 “谢娘娘夸赞。”贾元春恭敬地再次行礼道谢,笑道:“太后娘娘听闻您近来仿佛身子不太爽利,着实担心得很。恰巧今儿一早御膳房送来的雪蛤吃着不错,比上回的似乎还更好些,太后娘娘便叫御膳房又做了一份送给您也尝尝。” “只是……”瞟了眼旁边坐着的两个小姑娘,神情略显尴尬,“不知娘娘这儿有娇客驾到,竟是失礼了。” “不碍事,这炖盅瞧着可不算小,本宫与她们两个分分也尽够了。”皇贵妃十分赏脸,当即就叫人将她手里的炖盅拿了过来。 姐妹二人见状就赶忙起身行礼,“谢太后娘娘赏赐。” 盖子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郁的香甜味儿就直窜鼻子。 雪蛤的做法有很多,不过宫里的娘娘最喜欢的就是用牛奶来炖。 只见浓郁的奶白色上头飘着几颗红枣、枸杞,一颗颗雪白的雪蛤球在其中若隐若现甚是诱人。 宫女另取来三只小碗分食,将将各分到半碗的量而已。 不过不得不说,味儿的确是真好,甜滋滋的丁点儿没有腥气,仔细品品隐约还能尝出阿胶的味儿来,真就是将“滋味”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你总瞧黛儿是为何?”皇贵妃擦了擦唇上的汤水,满脸纳罕道:“若说是觉得小姑娘生得好看,本宫觉得她们姐妹二人是各有千秋不相上下,你却怎么只盯着黛儿瞧?莫非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贾元春立时变得有些忐忑,忍不住又看了林黛玉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只是觉得这位姑娘有些眼熟,总感觉仿佛……仿佛与奴婢的姑妈很是相似……” 皇贵妃并不知她的真实身份背景,乍一听这话还有些不高兴。 人家正儿八经的高官千金,一个小宫女竟也敢这般攀扯,属实冒犯。 只奈何人是太后跟前的,甭管是什么身份好歹也要给几分薄面,一时竟发作不得。 不过皇贵妃的脸色却也是肉眼可见的添了几分不悦,不再似先前那般热络客气。 一见这情形,原想装傻到底的林碧玉也只好放下了手里的调羹,头一回正眼望向贾元春,眼神冷淡而已暗藏犀利。 方才陡然听闻太后娘娘送了补品来,素来得体的皇贵妃都止不住将诧异表现在了脸上,足能见得这事儿多稀罕, 好端端的,太后娘娘突然唱的哪出? 再则,虽说迄今为止旁人还不曾见过她们姐妹二人,但皇贵妃三不五时地召见她们进宫这事儿她就不信还有人不知道。 又不是做贼偷偷摸摸的,回回皆来去光明正大,能瞒得过谁的耳朵谁的眼? 根本无需刻意打听的事儿。 这会儿她倒是搁这儿装上了。 虽是表姐妹头一回见面,可就算撇去王夫人那个讨人嫌的不提,这个人也实在是叫人喜欢不起来。 林碧玉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冷淡,对着皇贵妃轻声解释道:“听闻我二舅舅家的长女就叫贾元春,十一年前入选进宫当了差…… 前几日家里外祖母和二舅母都还问咱们姐妹两个可曾瞧见过她,是否知晓她在哪位贵人跟前当差呢,没想到今儿‘这么巧’就见着了,更没想到竟是在太后娘娘跟前。 如此也好,一直就听说太后娘娘最是慈和宽厚不过,想来外祖母知晓此事也能安心了。” “还有这么回事儿?你竟是国公府千金?”再次仔仔细细打量她,皇贵妃的眼神顿时就变得微妙起来。 大选是强制性的,不参选就不能自行婚配,但小选却不同,参不参选全凭自愿。 也就是说,在有完全自主选择权的情况下,堂堂国公府千金还是自愿进宫做了宫女。 这可实在是有趣,有趣极了。 目光扫过碗里还未吃完的雪蛤,皇贵妃不禁勾起了嘴角。 可算是闹明白今儿太后娘娘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合着是有贴心人儿在旁边“提点”呢。 “你有心了,回去定要代本宫好好谢过太后娘娘。” 意味深长的那四个字,登时叫贾元春心尖儿一颤,一丝紧张苦涩缓缓爬上心头。 第17章 当年她进宫时,适逢如今的德妃刚刚宫女上位,弄得娘娘们一时间都有些杯弓蛇影,对身边的宫女多有防范,警惕心前所未有的拔高。 凡是容貌身段儿姣好些的,几乎都被想方设法悄悄替换掉了,通通给调得远远儿的,只恨不得将人一辈子摁死在犄角旮旯里头别冒头。 那样的情况下,娘娘们的身边显然绝不是一个好去处。 况且,她虽有野心,却也知道“爬床宫女”这个名声实在是不好听。 一旦戴上这顶帽子,这辈子就别想摘下来了。 无论如何她到底也是国公府的千金,与寻常宫女自是不同的。 凭她的出身,分明可以走得更高更远,何苦非要豁出去走那条路?她需要一个完美无瑕的好名声。 于是,她撒出去大把银子谋求到太后宫里的一个位置。 自己背叛主子爬床那是要遭人耻笑戳脊梁骨的,长辈赐予却是一份脸面光荣,任谁都难免要高看她三分,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 甚至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也绝对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至少,前者终其一生也得不到丝毫尊重,说破天去也不过就是个自荐枕席的玩物。 贾元春自以为目光长远,算计得很好,也的确是耐得住性子徐徐图之,可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她算来算去却是算漏了一点——太后娘娘的性情。 打从嫁进皇宫的那一天起,这位太后就从未有机会能触碰到过丁点儿权利,既是不曾品尝过滋味儿,自然也就没有依依不舍念念不忘一说。 那么些年上头被强势的孝庄压着,日子过得的确很是安逸自在,性子却也在日复一日中渐渐变得愈发佛系起来。 况且,太后虽沉默寡言甚至乍一看起来有些老实木讷,但到底也是跟在孝庄身边多年的人,绝不可能是个真傻子。 康熙摆明就是个极其霸道极有主见的帝王,连孝庄当年都压服不住尚且年轻的他了,还指望她如今能压服得住早已成熟并且牢牢握紧皇权的他? 疯魔了吧。 一则自己打心底不惦记,二则现实情况也的确不允许,那她还穷折腾什么劲儿?蹦跶得越欢死得越快。 老老实实地关门过自己的清净日子,满后宫亏了谁也亏不着她身上。 太后想得很透彻,却是叫满心小算盘的贾元春傻了眼。 这一晃眼时间过得是真快,眼看“大限将至”,她上哪儿还能再坐得住呢? 正如林碧玉所想那般,都到这种火烧屁股的时候了,哪怕看见一丝丝希望都必定是要死死抓住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都在所不惜了。 这般想着,贾元春愈加坚定了心思。 一扫那点紧张苦涩,恭恭敬敬地对着皇贵妃行了个礼,转而又看向林家姐妹,颇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原来竟是两位表妹,不知姑妈现下可好?老太太和二太太可好?家里……” 林碧玉淡笑着答道:“荣国府一切都好,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健健康康的,除了太过惦记你倒也没别的什么不好。” 相较于贾元春的激动,她的反应就显得冷淡多了,笑不达眼底,言语也甚是简洁。 皇贵妃侧头瞧了她一眼,缓缓勾起一抹温和浅笑,随即低下头继续吃着方才不曾吃完的雪蛤。 贾元春也似明白了什么,神情不可抑制地出现了瞬间僵硬。 虽转瞬即逝,却仍显些许狼狈。 “如此我就放心了……”说罢,她便匆匆行礼告退。 目送她离去,皇贵妃就打发人将三只碗给收了,笑盈盈地嗔道:“人家满心欢喜雀跃地寻来,你倒好,竟连个套近乎的机会都不给人家。” 一个说“家里”,一个回“荣国府”,不动声色就将人给撅了回去不说,还顺带将自个儿的立场态度给表了个一清二楚。 果真是个机敏聪慧的姑娘。 虽知晓这是自家宝贝儿子的债主,但时日尚短的相处中却还是叫她情不自禁越发喜爱上了这个小姑娘。 若是她的女儿…… “她都这样直白地算计到我们姐妹二人的头上来了,臣女还能给她这几分好脸色那都得亏‘林家千金’这个名头约束着最后一点体面。”林碧玉不满地哼笑一声,直截了当的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很耐人寻味。 皇贵妃登时柳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荣国府里头有人心思浮躁了?” “说得太直白既脏了臣女的嘴也污了娘娘的耳朵,左右不过是那档子上不得台面的勾当,真真是见识到了何为‘母女连心’呢,隔着十余年不得见都能寻思到一块儿去。” 这下皇贵妃就彻底明白了,暗暗将“荣国府二太太”这个名头给记住了。 但凡这俩丫头已经嫁为人妇,她都还勉强不多说什么了,可撺掇这点大的小姑娘去干那档子破事儿,可见是个心黑且脏的。 偏偏她还真就敢。 上头的老太太是吃干饭的不成?可不见得。 只怕也是被那点利益冲昏头脑了。 如此看来,她们娘儿几个在荣国府的处境也不算多好啊? 上位者或多或少都有点护短的毛病,皇贵妃现在是愈发喜欢那姐妹二人,自然也就惦记得更多了些。 琢磨明白那丫头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后,她立马就记挂上了,搁心里头是翻来覆去的寻思琢磨,晚些时候胤禛来请安时都一眼看出了她的心事重重。 “额娘有什么烦心事不如与儿臣说说看?” 皇贵妃就将屋内的奴才都给撵了出去,面露迟疑之色,“你说,本宫将林家那两个丫头认为义女如何?如此一来她们就是和硕公主了,谁也再欺负不得,也能更好地弥补碧儿……” 胤禛愣了愣,不及多想立即反对,“不可!” “为何?” “……”胤禛沉默了片刻,磕磕巴巴道:“额娘贵为皇贵妃,与普通嫔妃大有不同,哪能轻易认义女呢?这太胡闹了,皇阿玛也不会同意的。 况且,大清的公主几乎都是要去蒙古和亲的……” 说句大实话,这算哪门子弥补?分明是祸祸还差不多。 第18章 哪怕再怎么自我感觉良好,皇贵妃也实在没法子昧着良心说“和亲蒙古”是一桩大好事。 林碧玉较为特殊些,皇上兴许还能额外开恩,但林黛玉就不同了。 皇上亲生的女儿都要一个接一个送去蒙古,一个外八路认回来的女儿还能亲得过亲生的? 嫡亲的姐妹两个绝不可能都享受得到那样的恩典。 而若是只认林碧玉一人做女儿又似乎不太好。 一来太过特殊就显得扎眼了,二来一样的姐妹却相差过于悬殊总是不美。 便是小姑娘家如今心思单纯,也挡不住周围人突然间倾斜一方的区别对待、以及有心人天长日久的蓄意挑拨。 反倒不如不认。 思前想后,皇贵妃最终还是遗憾放弃了自己的念头,“看来本宫这辈子是注定没有女儿缘了。” 胤禛高高吊在嗓子眼儿里的心总算是稳稳落了下去,暗暗吐了口气,宽慰道:“额娘如今尚还年轻呢,仔细调养好身子再要一个弟弟妹妹也还来得及。” 皇贵妃闻言就只笑笑,又关心了几句学业、吃穿之后便将他给打发了,“早些回去做功课吧,否则又该熬到很晚才能歇着了。” “那儿臣就先行告退,明日再来看额娘。” 才离开承乾宫的大门,胤禛就倏地冷了脸,“去打听打听今日林家两位姑娘在宫里时可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苏培盛忙冲身后摆摆手,打发去了一个小太监,舔着脸嬉笑道:“爷似乎格外关心林家姑娘?” 胤禛阴恻恻地睨他一眼,冷哼一声没搭理他。 想他堂堂皇家阿哥,打小被那悍妇揍到大勉勉强强也就不计较了,谁叫他欠了人家的。 可若有人爬到那悍妇的头上作威作福又算怎么个事儿? 细算起来……岂不等于说有人爬到了他的头上? 简直放肆! 这么一换算,原本还有点莫名心虚的胤禛顿时就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 姐妹二人回到荣国府时天色还尚早,一问之下不出意外,大伙儿都在正院上房呆着呢。 林黛玉先是皱了皱眉,紧接着就忍不住小声咕哝道:“才来那会儿分明听说她们姐妹几人也是有先生教导的,怎么呆了这么长时日却从未见她们去上过课?整日里要么围在老太太身边逗趣,要么就是凑在一处嬉闹。” 倒不是她非要多管人家的闲事,而是……她们客居在此,难免就要客随主便,三春姐妹去上课了她们姐妹两个也才好跟着一同去。 哪想这么长时日等来等去也未曾等到,竟是荒废许久。 林碧玉不由得轻轻笑了笑,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其中症结所在,“谁叫贾宝玉最近一直在家中养伤呢,若姐妹们全都忙着读书去了,那还有哪个能陪着他解闷儿?他一个人整日闷着岂不无趣极了? 她们姐妹几个何时能够恢复课程好好读书,完全取决于贾宝玉何时回归学堂。” 林黛玉愕然,仔细想想却似乎又不无道理。 这段时日姐妹们与其说整日陪着老太太逗趣,倒不如说是整日围着贾宝玉打转,每天的日程如何安排都只看他想做什么罢了。 “这样看来总觉得她们姐妹几个都是他的玩物似的……” 那可不?你当这宝贝凤凰蛋是说笑呢? 林碧玉暗自嗤笑一声,安抚道:“你也别着急,且再等等看,若实在不行咱们就自己请先生,或是等老宅修好了想法子搬走。” “客居之人自己请先生终归不太合适,若不然母亲也不必暂且随意找个私塾将瑾儿送去了,请一位名师回来单独教导岂不更好? 还是得住自己家才自在,也不知父亲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究竟何时才能一家团聚。” 提及这事儿,林碧玉一时间也没了言语。 姐妹二人沉默着换了身衣裳,便朝着贾母的院子去了。 一见她们来,都不必吩咐,丫头们麻利地端茶送水捧瓜捧果好不热情体贴。 见此情形,薛宝钗就戳了戳自己身后的莺儿,笑骂,“你个蠢笨的丫头快瞧瞧人家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平日里但凡我不张口你是概不知道如何服侍,亏你还是打小跟在我身边伺候的,多少年了竟还得叫我戳你一下才知道动弹一下。” 莺儿被说得一脸莫名其妙,只好顺着话认错。 这话中深意她没听明白,但旁的却是该领悟的都领悟到了。 一时屋内众人神色各异,却还不待回话,那贾宝玉倒先张嘴了。 只见他满脸天真无邪地安慰道:“宝姐姐别气恼,若果真觉得莺儿一个人不够使唤,叫老太太再给你拨两个机灵的丫头就是,多大点事儿呢。” 这话除了不应景以外原本倒也没什么,可联想到林家姐妹二人平日里奴仆成群众星拱月的场景,却不免有些讽刺了。 再怎么无心之言也架不住多心之人,眼瞅着薛宝钗那脸色就不大好了。 贾母的脸色却是瞬间阴转晴,慈爱地摸摸孙儿的脑袋,笑盈盈地说道:“知道关心姐妹固然是好,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儿和习惯,她与你两位林妹妹可不同,向来简朴惯了的一个人,你就别跟着瞎添乱了。” 这下子薛宝钗的脸是彻底黑了。 第19章 小姑娘之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好端端的她闲着没事儿非要刺挠人家一嘴究竟是何缘故? 说白了就是酸了妒了,耐不住逞一逞口舌之快罢了。 偏偏,拿什么作伐子不好,非要拿贾家的奴才作伐子。 既刺挠了人家的外孙女,又暗讽人家的奴才势利眼狗腿子相,可不是要自找苦吃。 恨不得明晃晃拍在她脸上的“同人不同命”这五个字,怕是有够她那脆弱的小心肝受的。 林碧玉含笑扫了眼那几乎绷不住的小脸儿,也就懒得与其计较了,转头看向贾母,“前几日老太太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元春表姐,可巧今儿在宫里就见着了。” 此言一出,贾母立即就投来欣喜期待的目光,就连王夫人也顾不上气恼了。 迫不及待地催促道:“你果真见着元春了?她如今可好?究竟在哪里当差?她说什么了不曾?可缺银子使?” 这一叠声的追问之下,不难看出她待女儿倒似也有几分真心。 林碧玉略诧异了一下,回道:“她一直在太后娘娘跟前当差,今日奉命前去给皇贵妃娘娘送补品方才见着了,可见她在太后娘娘那儿应当也是一号得意人。 且我观她虽打扮朴素些,身上穿戴的料子却并不差,人也养得珠圆玉润白里透红,想来这些年过得不错,老太太和二太太且安心吧。” “太后娘娘?她竟在太后娘娘跟前当差?”王夫人很是惊诧,不过这会儿却也没那闲心思多琢磨什么,只抹着眼泪连连道:“也好也好,听说太后娘娘为人宽和,总也差不了。” 贾母亦喜极而泣,双手合十连声道“菩萨保佑”。 一家子都在惊喜之中,唯独置身事外的贾敏却是面露疑虑。 这世上果真有这样巧的事? 好端端的,太后娘娘给皇贵妃送什么补品? 偏偏,不早不晚刚好赶着两个丫头在宫里时打发贾元春送了去? 贾敏不太想将自己的血脉至亲往那不好的地方去想,但瞧了眼对面的王夫人,以及不知何时早已变得陌生异常的老太太……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得多了。 目光不由得就投向了自己的两个女儿。 恰巧,她们也在瞧着她。 一个面带浅笑却眼神冷冽暗藏讥诮,一个则抿着唇瓣神色略显难看、隐隐还带着些许难以掩饰的恼恨。 贾敏的心当即就是“咯噔”一下,一股怒火冲天而起。 合着老的在家里软着来不成,小的就在宫里强行攀扯上了? 这得是多大的默契啊?可真真是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竟是一个两个全都铆足了劲儿妄图踩着她的两个女儿成全自身呢! 贾敏气得浑身直哆嗦,便连嘴里的牙齿都在“咯吱咯吱”打架似的。 也不知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放在手边的茶盏被碰倒掉落在地上。 冷不丁一声脆响之中,众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抱歉,手滑。” 然而,那一脸要吃人的表情哪像那么回事儿啊。 电光石火间,若有所悟的贾母当机立断打发走了其他所有人。 “才还好好儿的有说有笑,这会儿突然又是发的什么疯?还真是多少年都不曾变过的娇小姐德性,惯来气性如此大,说翻脸就翻脸……当自个儿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 难怪她婆婆到死都没瞧得上她过,这样阴晴不定的性子上哪儿都招不了人稀罕。” 谁也不会喜欢高兴时候给自己扫兴的人,尤其当这个人还是纠缠多年的老冤家。 新仇旧恨算一块儿,王夫人自是不满极了,忍不住就边走边嘟嘟囔囔,一副不吐不快的架势。 可她自己是吐得痛快了,周边的人听着却是尴尬极了。 尤其是贾宝玉和探春,想劝阻又不敢劝,只得用尴尬抱歉的眼神无声对着林家姐妹二人赔罪。 林黛玉没搭理那兄妹两个,斜了眼王夫人,冷笑道:“可不敢劳驾二太太操心,我母亲招不招旁人稀罕我是不太清楚,只知道我父亲向来最是爱重母亲,多少年来皆是处处尊着敬着护着让着,想来应是稀罕极了吧?” “你这傻丫头,这还有什么好不确定的?父亲自然是稀罕母亲的。” 林碧玉轻戳了下她的脑袋嗔怪一嘴,拉着她就大步离去,边走还边说呢,“咱们谁也不是那金子银子,还能人人都稀罕不成?母亲有父亲稀罕就尽够了。 不像有些人,既不得婆婆稀罕又不得丈夫稀罕,那才真叫失败呢,活着得有多痛苦啊,可怜哟。” “你……你们……”王夫人被气个仰倒,险些当场厥了过去,瞪着那两道背影真真是气急败坏,“两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一口一个稀罕不稀罕挂在嘴边,真就是不知羞!仔细传了出去没人要!” 一旁,邢夫人虽也无辜被扎了一刀,但她也知晓人家是冲着谁的,看见自己的冤家对头这般丢人现眼的模样她还是觉得畅快极了。 一听见这话,当即就表示了反对,“你这话说得也太过重了些,外甥女不过是炫耀自家父母感情和睦,又不曾有什么不合适的言词,哪里就犯得着你一句‘不知羞’了?” …… 已经潇洒走远的姐妹二人却早将王夫人抛之脑后了。 林碧玉难掩雀跃期待地小声嘀咕道:“再努力努力,估摸着咱们离搬出荣国府就不远了。” “难怪姐姐要将这事儿说出来,我还当姐姐果真何时变得那般宽容体贴善良大方呢。” 丝毫不介意妹妹的揶揄,林碧玉睨了她一眼,哼笑道:“咱们还是小孩子,在外被人算计欺负了自当回家告状,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林黛玉默默翻了个白眼,思索片刻,叹了口气,“外祖母家由上到下都与我想象的不同,如实告知母亲也好,提高些警惕总是小心无大错,省得哪天……再悄无声息地被人算计了去。” 彼时,贾母正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耐着性子安抚女儿。 “我知晓你生气,但元春也是实在被逼无奈才会铤而走险……这事儿对两个丫头兴许会有一点点影响,但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刀尖儿上跳舞呢?足以见得她是当真已经身处绝境了。 你做姑妈的就大人大量,姑且宽恕这一回别与她计较了,总归两个丫头眼瞧着都还好好的,皇贵妃娘娘的赏赐不就是个表态吗?” 见她仍满脸漆黑欲发作,贾母赶忙上大招儿。 “总之事已至此,你与其顾着气恼不如多想想别的……元春与宝玉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当年在家时就十分疼爱这个弟弟,将来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他。 黛儿那边……你是知晓的,我向来中意黛儿。” 第20章 闻言,贾敏起初愣了一瞬,旋即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 刚回娘家那一阵,她最担心最怕的就是老太太提起这桩事。 毕竟翻来覆去左瞧右瞧,那贾宝玉也不过就只有一副皮囊勉勉强强还算过得去罢了,其余各方面她是真真一万个看不上眼,凭什么配她的宝贝女儿? 为此,她夜里睡觉都睡不安稳,整天整夜都在琢磨如何婉拒才不伤情分。 谁曾想呢,满心忐忑左等右等,人家却是丁点儿试探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若非这些年来往的信件都还在,都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老太太的殷切期待之情,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会错意了。 正所谓事出必有因。 单说她家黛儿自身绝对没有什么是拿不出手的地方,不可能不符合老太太的期待,突然间的转变必定是受外力影响。 还能是什么呢?她又不是个傻子。 无非就是怕她家老爷死,更怕她家老爷活着却办砸了差事。 这是擎等着看最终结果再好做决定呢。 贾敏不禁勾了勾嘴角,满心讽刺。 她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勉强说服自己——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贾宝玉身上担着老太太全部的期望、被视作贾家的未来,会为他多考虑多斟酌些也不是不能体谅。 现下……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拿根棒子吊在她的眼前,企图诱惑她驱使她利用她? 这可是她的亲娘! 亲娘啊! 一股寒意骤然从脚底生起,猝不及防中便已飞速游走全身。 明明如今已是入夏的时节,她却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冷得浑身寒颤。 “敏儿?” 循声转头,正对上老太太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每一道皱褶中似乎都溢满了担心紧张。 “你的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样苍白?可是身子不舒服?不如先叫人扶你回去歇着,请个太医来瞧瞧,其他事咱们得空再议也不迟。” 贾敏摇摇头,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裳,脱口道:“我知晓母亲喜爱黛儿,我自然也十分放心将黛儿交给我的娘家,有母亲盯着护着我是再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只是……宝玉那孩子好是好,偏却是个不爱读书的主儿。 母亲大抵还不太了解,黛儿自幼便最是崇拜她父亲那样的男子,倘若宝玉一直就这般……这般怕是不太行,母亲若果真有心还是好好劝劝那孩子吧。 便是不为着旁人,努力读书对他自己对贾家来说亦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啊。” 虽不乐意听旁人说自己的孙儿丁点儿不好,但听出她言语之中缓和、思量的意味,贾母还是挺满意的。 自觉领悟到了她的深意,脸上便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来,“你放心,我必定好好约束他,再不这般纵着他了,将来指定给……挣个诰命回来。” 贾敏只含蓄地笑笑,有气无力道:“我身上着实不太爽利,就先回去歇着了,今儿晚饭怕是不能来陪母亲一同用了。” 贾母忙道:“不打紧不打紧,咱们母女两个还能差了这一顿饭不成?你好好歇着,想吃什么喝什么只打发丫头婆子上我这儿拿。” 甫一回到自个儿的房里,贾敏就再撑不住了,扑通一声伏在床上没了动静。 梁嬷嬷吓了一跳,还当她是怎么了,忙不迭轻轻推搡试探,“太太可还好?” “都出去,我头疼得厉害,听不得烦扰。” 几人面面相觑,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直到听见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贾敏这才松了一口气,眼泪再是抑制不住,汩汩直往外冒。 好似硬生生灌下一碗黄连水似的,满心的苦涩几乎将五脏肺腑都麻痹了。 既是心寒心痛,又无尽讽刺伤感。 前脚她还心惊于母亲对她的算计利用,后脚虚与委蛇的话语就那般自然的从她的嘴里蹦了出来。 明明她很愤怒很伤心,一肚子的委屈质问几乎就要爆发了,但话到嘴边就那样自然而然、悄无声息地转了个弯儿。 正如母亲充满顾虑从而举棋不定,她也怕啊。 老爷若是一切都好好儿的那自是无所畏惧,可一旦老爷出点什么岔子……那她的娘家就成了三个孩子最后的依靠,荣国府兴许也就是黛儿能够得着的最高门第了。 是以她不能任性发怒甚至撕破脸,她得学会跟自己的母亲虚与委蛇。 嫡亲的母女……真不愧是嫡亲的母女两个…… 贾敏不由得讥笑出声。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林黛玉的声音。 “母亲,您睡下了吗?” 稚嫩的声音中充满担忧的情绪,令人不由心下发软发酸。 贾敏忙坐直身子擦了擦涕泪,扬声道:“进来罢。” 姐妹二人携手进屋,一眼就瞧见了她通红湿润的双眼。 “母亲究竟是怎么了?”林黛玉扑上前去,紧锁眉头关心道:“才听梁嬷嬷说母亲是身子不适,怎么瞧着却像是受了委屈的?难不成是跟老太太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林碧玉则冷着小脸儿,淡淡道:“母亲若觉得住在这里不自在,咱们就搬走吧。家里的老宅也修葺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外院那部分还尚未完工而已,一时半会儿咱们也用不上。” “傻孩子,这道门出去容易,再想进来却难了。”贾敏苦笑着摇摇头,面对两个女儿疑惑不解的眼神却并不再多解释什么,只叫她们一左一右坐在身边。 叹道:“旁人有心算无心,咱们也未必只能被强绑着上那艘破船。往后不论她贾元春究竟是好是歹,你们在宫里不必与她多亲近,淡淡的疏远着就成。 为人处世最是忌讳左右逢源,总想着两头不得罪,到头来也只能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罢了,倒不如打一开始就坚定态度,切忌墙头草两边倒。 越是上位者便越不耐烦这样的人,圆滑……终究不是什么好话。” 林黛玉一边点头应承,一边又不禁好奇道:“听母亲这意思,怎么仿佛确信她能换一换身份似的?” “都敢豁出去蹦跶到皇贵妃娘娘面前了,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干的?眼瞧着即将要放出宫嫁那鳏夫做继室的人,她必定铆足了劲儿都得折腾一番。” 一个女人只要足够豁得出去,想达成目的还是挺容易的,只不过,“人贵在自重,有些底线一旦打破,她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相信贾元春也深知这个道理,若不然也不会蹉跎至今这里谋算那里蹦跶了,左不过是不想自降身份。 可惜,事到如今可由不得她既要还要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 母女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期间老太太叫的太医也来了,瞧过后给留了副安神滋补的方子就轻松离去。 许是这一天太过伤神所致,没一会儿功夫贾敏就有些撑不住了,昏昏沉沉早早睡去,连晚饭都不曾顾得上用。 姐妹二人眼看着她熟睡方才轻手轻脚出了门。 “你先去饭厅等我,我回屋换件衣裳,方才后背有些湿了。” 林黛玉不疑有他,乖巧应了。 却不知她姐姐回到房里就不知打哪儿招来一只身形肥硕却意外眉清目秀的大老鼠。 “去找你的子子孙孙仔细打听打听方才老太太的房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给我一五一十叙述一遍,若是落了一个字我就将你送给雪球儿当零食。” 似是回应她的话一般,屋顶上冷不丁传来一声千娇百媚的“喵呜~”。 第21章 从它那走一步抖三抖的肥硕身形就不难看出这只胖鼠究竟何等懒散,但这回随着一声令下,它却是四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忙碌起来。 混吃等死大半辈子,真就是从没这么努力过。 那如影随形的“喵呜喵呜”简直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太可怕了—— 于是乎,前后不消片刻的功夫林碧玉就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结合方才贾敏在她们姐妹二人面前含含糊糊的言词,她大致也明白了她心里头的想法,一时之间着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说贾敏天真愚蠢显然不是,不过终究还是小瞧了“人性”二字。 倘若父亲当真出点什么岔子留下他们这几个孤儿寡母,被贾敏视为最后依靠的贾家还不知会如何趴在他们身上喝血吃肉呢,啃干净了血肉都能再接着敲骨吸髓。 若不然,原著中林家的百万家产究竟哪里去了?黛儿年纪轻轻怎么就落得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骨肉亲情终究不敌财帛动人心。 一想到这儿,林碧玉就抑制不住心中恼恨,又想到那死老太太竟敢拿黛儿当鱼饵哄骗贾敏,便愈加气得狠了。 “姑娘?” 许是等得有些久了,外头的木槿忍不住出声试探,“姑娘好了不曾?是否需要奴婢伺候?” “就快好了。”林碧玉一边起身将换下来的衣裳折叠好放置一旁,边压低了声音吩咐道:“打今儿夜里起,叫你那些子孙给我好好吓一吓那老太太……差不多也就行了,别真将人给吓死了。” 老实巴交蹲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一下的胖鼠听闻这话连连点头“吱吱吱”个没完,随即一溜烟不知又钻进哪个洞里去了。 这玩意儿,还真是无处无在。 林碧玉摇摇头,再次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好衣裳后才开门走了出去。 她神态淡然并不多解释什么,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会多嘴去问,只默默跟在身后随时听候差遣罢了。 “姐姐怎么才来?饭菜都快凉了。” “没办法,衣裳太多挑花了眼。” 见她身着一袭碧绿色长裙,林黛玉不由歪了歪脑袋,一脸仰慕状叹道:“姐姐生得国色天香,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极其好看,却到底还是这绿色却最衬你。” 林碧玉不由失笑,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快别作怪了,吃饭。” 用过晚饭后,贾母就将贾宝玉独自留在了房里,开口就问:“宝玉,你可是喜欢黛儿?”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顿时将贾宝玉给问懵了,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呢,那脸却是先红了。 红得透透的,似轻轻一碰都能滴出血来。 见此情形又哪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贾母一时间也不知究竟该愁还是该笑了,只好暗暗祈祷她那女婿平安无事、立功高升。 “老太太突然问这作甚?怪羞人的。”说着,就垂着脑袋钻进了她的怀里。 贾母怜爱地抚摸他的脊背,笑道:“有什么好羞的?左右这会儿又没有旁人,跟祖母还有什么不好说呢?你只如实答我,可是心悦黛儿,想不想娶她为妻。” 娶她为妻…… 似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扣动了心弦,令他抑制不住的心跳如擂鼓,浑身血液都在悸动战栗。 丁点儿迟疑都没有,他果断就点了头。 顿了顿,瓮声道:“也不知究竟是为何,自打第一眼见着她时便觉得熟悉……她们都说是因血脉亲情、人有相似的缘故,起初我也以为如此,可后来却越发觉得,所谓的似曾相识更像是上辈子带来的。” 明明碧儿妹妹也很美,他打心底也十分喜爱,但却并没有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只除了黛儿妹妹。 思及此,他不禁就露出了几分痴意,喃喃道:“我与她定是上辈子就羁绊的缘分,她命中注定就应当是我的……” 贾母微微皱眉,思忖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不瞒你说,我一直以来便也有将你们两个凑成一对儿的想法,甚至与你姑妈都是通过气的,只是……” “只是什么?”才不过喘口气的功夫,贾宝玉就急不可耐地追问。 “只是你姑妈说了,你虽哪儿哪儿都好,却独独不爱读书这一点实在叫人烦恼。你黛儿妹妹家中的情况你也是知晓的,自来便是那清贵的书香世家,祖祖辈辈皆是爱书之人,她那亲老子更是才富五车、当年名满京都的探花郎。 这样的熏陶之下,她的偏好可想而知,满心底最是崇拜她父亲那样的男子呢。你姑妈今儿也表态了,只道倘若你果真有心,便努力读书上进罢。” 贾宝玉登时垮下脸来,伏在她怀里就哼哼唧唧地撒娇卖痴,“读书究竟有个什么好的?我才不要做那国贼禄蠹。老太太您再跟姑妈好好说道说道,快饶了我罢,我保证日后定会待黛儿妹妹好的。” 贾母险些就要心软了,可一想到现实状况,她还是狠下心来故意板起脸吓唬道:“你姑妈究竟有多疼她的宝贝女儿你又不是不知晓,倘若黛儿自己瞧不上你,她必定不会点头的,我与她说破嘴皮子也不见得有个什么用处。 宝玉,这可不是你能任性的时候,人家不乐意咱们也不能强摁头是不是?你听祖母的话,且去找个私塾好好读书,哪怕是……哪怕是为了叫你姑妈放心,叫你黛儿妹妹看见你的改变,你做都要做出来很努力的架势,知道吗?” 见他没听明白自己的话,仍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贾母便上了杀招。 “你若不愿我也不逼你,到时候你姑妈给黛儿定下旁的人家你可别哭,总归我是再管不着林家闺女身上去的……黛儿今年已有十二岁,大户人家的姑娘差不多该相看人家了。” 果不其然,奏效了。 只见贾宝玉小脸儿煞白,慌忙拉着她的袖子歪缠,“我听话,我听老太太的就是,老太太千万帮我多说说好话儿,别叫姑妈给黛儿妹妹相看。” 贾母可算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只要叫敏儿看见宝玉上进的决心和她的诚心,应当会松口帮衬帮衬元春了吧? 哪怕两个丫头果真实在说话无用,将来若是女婿那边立功…… 无论如何总归她们家也不损失什么,相反,若用黛儿吊着果真能鞭策宝玉读书上进,倒也是大好事一桩。 左思右想之余,贾母也实在没琢磨出哪里有丁点儿不好的地方,遂心满意足地洗漱上了床。 哪想,噩梦却来了…… 第22章 咔——咔嚓—— 咯吱咯吱咯吱——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显得尤为刺耳,似牙齿研磨的声音更不知为何总能令人本能心生恐惧。 贾母及值夜的鸳鸯几乎同一时间睁开了双眼,迷迷瞪瞪间,“咯吱咯吱”的不明声响打从屋内的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刹那浑身汗毛倒竖。 “鸳鸯……鸳鸯!” “老太太莫慌,我在呢。”鸳鸯赶忙来到床沿坐下,紧紧握住老太太颤抖的手给予安抚。 然而贾母却丝毫未有好转,反倒愈加惊恐难安。 仿佛故意的一般,听见她们开口之后暗地里的那声音非但不曾消停,动静竟更大了许多。 偌大的屋子全面立体环绕,教置身于其中之人狠狠体验了一把极致的沉浸式感受,密不透风的包裹感更令人几欲崩溃。 “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贾母满眼惊悚地缩成一团,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抓着丫头的手,生怕一不注意就只剩下她一个似的。 平日保养良好的指甲深深嵌入了娇嫩的皮肉之中,鸳鸯强忍着疼痛连声安慰:“老太太别怕,估计是不知打哪儿来的老鼠在偷吃东西呢,我这就叫人进来清理。” 说罢就立即冲门口扬声大喊。 谁曾想这一连喊了好几声都不见有人应答,安静得十分诡异。 贾母愈发惊恐万分,“老鼠……能发出这种声音?” 若果真是,那得有多少只老鼠才能造成这般满屋环绕的效果?它们突然齐聚于此又究竟是为何?究竟是在啃什么东西的骨头不成? 若不是老鼠,那又会是什么东西?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种种恐怖画面,愣是将她自个儿给吓得浑身抖如筛糠。 鸳鸯又气又急,一面强自镇定努力安抚她,一面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一群惯会惫懒的混账东西,必定又是上哪儿吃酒耍牌去了!仗着做主子的宽容大度竟愈发蹬鼻子上脸没个分寸,奸懒馋滑五毒俱全,合该全都提脚发卖了去才好!” “老太太您且松松手好叫我出去找人……” 话还没说完,就见贾母已是翻了白眼儿,竟活生生被吓晕了过去。 “老太太!” 伴随着鸳鸯一声尖锐的惊叫,沉睡的荣国府也随之苏醒过来。 睡得迷迷糊糊的林碧玉也隐约听见了些许动静,不过却并未在意,更没有起身查看关心的打算,还顺带将欲醒不醒的妹妹又给哄睡着了。 直到次日清早睡够了自然醒来,底下的丫头们这才迫不及待分享了稀罕事儿。 “听说昨儿夜里老太太的房里闹老鼠了,动静还挺大,硬生生将老太太都给吓晕了……” “老太太被吓晕了?”林黛玉登时急了,忙问:“现下如何了?太医怎么说的?” “二姑娘放心,老太太早就醒过来了,只是受到些惊吓,并未大碍。” 林黛玉松了口气,“那就好……快给我梳妆,我得去瞧瞧。” “急什么?老太太大半夜被这么一通折腾必定疲惫极了,这会儿说不定正歇息呢。” “大姑娘说得是,老太太直到天亮才好不容易又睡下了,两位姑娘且等等再去探望也不迟。” 林碧玉不紧不慢地在自己的首饰盒里挑挑拣拣,边头也不抬地问道:“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再怎么怕老鼠也不至于能被吓成这样吧?究竟是个什么动静如此骇人?” “听鸳鸯说,当时那动静闹得可大了,仿佛屋子里有成百上千只老鼠在一起啃……啃骨头,咯吱咯吱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立时就浮现出来了,林黛玉当即就打了个哆嗦,小脸儿都白了。 “难怪老太太会吓成那样,换谁谁不怕啊?这也太吓人了。我记得以前咱们家定期都会仔细检查清理一番,连花园子里都不会放过……虽说这些东西不能彻底清除,但至少明面上从未敢冒头,如何这荣国府却泛滥成这样?” 闻言,雪雁忍不住撇撇嘴,嘀咕道:“来了这么些日子姑娘还不曾看清这荣国府的奴才吗?外头那些男人我是不清楚,但内宅里的这些却也足够窥探一二了。 得用些的丫头个个穿金戴银养得是身娇肉嫩,寻常端端茶捏捏肩就算是不得了了,但凡主子不在跟前就能理直气壮抓起一把瓜子悠闲磕牙,活脱脱就跟那副小姐似的。 婆子们亦是一个赛一个能耐的懒货,循着空子就能撇下差事溜去吃酒耍牌……昨儿晚上闹出那样的事,鸳鸯在屋里喊破了喉咙也没能喊来一个人,后面打发人四处去寻,您猜怎么着?竟是搁厨房里拎出来几个醉醺醺的懒货。” 林黛玉倒吸一口冷气,惊得目瞪口呆,“她们怎么敢?简直闻所未闻!” “她们有什么不敢?这在荣国府里头可不是什么西洋景儿,不过是姑娘们平日里关注不到那块儿去才不知情罢了。”木槿接过话来,摇摇头叹道:“老太太可是这府里地位最高的那个,她跟前的奴才都敢这么胡作非为,可想而知这府里究竟是何等光景。” 何等光景?烂在了根子里、大厦将倾的光景罢了。 林碧玉如是暗道,状似关心般询问:“那屋里的老鼠可曾清理了?” “说来也是怪了,一帮子丫头婆子从半夜折腾到方才竟是连一只老鼠的影子都不曾瞧见,最后实在没了法子,就只好在屋里下了些药。这段时日姑娘们去老太太那屋儿千万仔细些别碰着了,那玩意儿是剧毒,若不小心沾染上不定怎么着呢。” 出身贫寒的铃兰听闻此言立即就摇头,“只怕要适得其反了。” “何出此言?”林黛玉好奇问道。 “姑娘有所不知,奴婢打小就听家中长辈念叨,只道老鼠那玩意儿最是精怪,不仅能够听得懂人话,还会报复人呢。 往常村子里但凡谁家不信邪说要捕杀老鼠了,回头家里指定得发生点状况,要么是粮食被祸祸完了,要么是家里的衣裳被褥等值钱家当被咬烂,甚至还有趁夜出来咬人的。 总之这玩意儿着实邪性得很,便是要清理也不能从嘴里说出来,不能让它知晓。这回府里这般兴师动众捕杀老鼠,又给老鼠下剧毒……奴婢估摸着,怕是要遭。” 林黛玉听着这话头皮都要炸裂了,忧心忡忡道:“那可怎么办?老太太……” “出不了什么大事,经此一事后老太太也怕得狠了,夜里睡觉必定要多叫些人守在身边的。但凡有人睁着眼,老鼠就不敢出来伤人,祸祸点家当也不值当什么。”林碧玉安慰道。 事实也正是如此。 兴师动众折腾好些日子,老鼠是一只没毒倒不说,反倒还刺激得愈加发了狂似的,夜里闹腾得别提多欢了,可是将贾母给吓得够呛。 便是换了屋子睡觉都不成,那些东西就像是盯准了她一般,她去到哪儿睡它们就跟到哪儿,就在她的房里可劲儿闹腾。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原本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贾母就彻底病倒了,眼瞧着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所幸再怎么闹腾也未曾伤了一个人,勉强还能叫人心底安定些。 这日,应皇贵妃之请,姐妹二人又一次进了宫。 熟门熟路来到承乾宫门口,谁料刚下轿就对上了一双狭长锐利的丹凤眼。 “请四阿哥安。” 她今日亦穿了最爱的碧绿色长裙,站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整个人显得尤为娇艳鲜活。 只一眼,便叫胤禛愣在了当场。 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一株绿牡丹正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正是……百花之王,国色天香。 第23章 “林姑娘不必多礼。” 林碧玉淡淡笑了笑,站直身子客套了一嘴,“四阿哥也来看皇贵妃娘娘?” “一早听说额娘不太爽利,就过来瞧瞧。” 听见这话,林碧玉的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抬脚就想进去。 “林姑娘且慢,有件事……” 转头,却瞧见他眼底讥诮之色一闪而过。 “今儿清早宫里多了一位贾贵人。” “贾元春?”林碧玉微一挑眉,倒也并不过分惊诧,只是有些犹疑,“四阿哥特意跟臣女说这事儿,莫非皇贵妃娘娘突发不适与她有关?” “那倒不是,近两年来额娘的身子愈发不好,时常如此,与旁人无关。之所以提起这件事只是想着她是你亲表姐,想来也是桩喜事,见着你便顺口说一嘴罢了。” 心念微动,林碧玉了然轻笑,“首先,她姓贾,我姓林。其次,道不同不相为谋。 综上,四阿哥这喜可是报错人了。” 话说得十分直白干脆,似乎全然不在意周遭有众多宫人看着听着,更丝毫不惧这话会传进贾元春的耳朵里去。 这样的做派着实有些出人意料,不过在承乾宫的宫人们看来却是欣慰极了,当下看她们姐妹两个的眼神都更亲近不少。 “四阿哥还有其他事吗?”边做出了“先请进”的姿态。 胤禛摆摆手,“林姑娘先请,我随后就来。” 得了这话,林碧玉自是再不跟他磨叽,微微一福便转身踏进大门去。 林黛玉几步上前紧随其后,却在起身之时无意瞥见了那人刹那惊讶的眼神。 “……”合着杵在这儿说了半天话,竟是才瞧见她不成? 下意识的,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 姐姐确实美极了,但她也不至于就逊色到这个地步吧?站在旁边都能被忽视个彻底? 想着,她忍不住又悄悄回头瞄了一眼,恰好看见那人正收回注视的目光。 有问题啊。 “爷……林家大姑娘怕是误会了。”苏培盛迟疑道。 胤禛愣了愣,“误会什么?” “她方才那样回话来看,怕是误以为您在‘点’她呢。” “……” 仔细回味回味,仿佛还真像这么回事儿? 胤禛登时傻了眼,站在原地呆了好半晌,不由蹙眉摸摸鼻子,“上回在般若寺遇见也是一句话就惹得她不快,爷何时变得这般笨手笨脚了?莫非……”果真是天生的冤家,她是怎么看他怎么不痛快? 这个念头才将将浮现出来那一瞬间,他的脸就黑了。 莫名气恼,又很无奈。 身后,苏培盛忍不住暗暗憋笑——说什么来着?果真是克星出现了吧。 “哎呦!” “狗奴才长本事了,竟敢偷偷笑话你主子?”胤禛满脸漆黑如锅底,眼神中羞恼之色狼狈闪过,冷哼一声,“赶紧去办差事,回头爷再收拾你!” 看出来他并非真正生气,苏培盛也就放心下来,挤眉弄眼故作夸张地捂着屁股连滚带爬地就蹿了。 彼时,全身上下已焕然一新的贾元春正来到宁寿宫。 看见门口熟悉的人,远远儿地就扬起笑脸迎了上去。 “烦请嬷嬷帮忙通报一声,我想进去给太后娘娘磕个头。”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几道意味不明、似笑非笑的视线,毫无遮拦地将她由上到下细细打量,仿佛带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刺,放肆游走于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一抹难堪悄然爬上娇艳欲滴的脸庞,连笑容几乎都快撑不住了。 但她能忍,忠心耿耿的抱琴却实在忍不了。 当下上前一步,恼怒道:“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我家小姐如今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贵人,你们别太过分了!” “哟,贵人啊……奴婢见过贾贵人。” 几人漫不经心地行礼问安,从言语到动作无不彰显出轻慢、讽刺的意味。 明目张胆,全然不加以掩饰。 贾元春脸上强撑的笑容是彻底绷不住了,死死咬着唇摇摇欲坠,险些就要当场落荒而逃。 走这一步之前她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可能会面对的种种,也自认为已经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以为自己可以承受这一切。 可直到此时此刻亲身站在这儿,她才发现,现实远比想象更加艰难。 连她呆了十一年的宁寿宫都是如此,旁人…… 贾元春顿感一阵晕眩,脸色刹那苍白一片。 “小姐!”抱琴慌忙搀扶住她,恶狠狠地瞪了眼面前的几人,转而满眼心疼道:“小姐今日身子不适,不如先回去歇着罢,待改日再来请安也不迟啊。” 不料贾元春却摇摇头,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脊背,强打起精神不急不缓道:“太后娘娘到底爱护了我十一年,如今……意外离开太后娘娘身边实在叫我不舍,于情于理我都该亲自给她老人家磕个头才是,烦请嬷嬷通融通融。” 说着,往旁边递了个眼神。 抱琴心领神会,从袖子里掏出几个荷包就往那几人手里塞。 谁曾想,领头的那嬷嬷却反手就将荷包给扔在了地上,冷笑道:“你也不必话里话外拿太后娘娘来压我们,那十一年的主仆情分已经被你自个儿糟践完了,否则你当我们为何敢拦着你给你脸色瞧?” 其他几个人亦有样学样,随手就将荷包丢弃在地上,摆明不屑一顾。 “当旁人都是傻子,普天之下就你一个聪明人呢?还敢舔着张大脸说什么意外?究竟是意外还是精心谋算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会儿知道太后娘娘爱护你十一年了?扯着她老人家的大旗去算计皇贵妃娘娘算计皇上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这么多年的恩情呢?快别在这儿招笑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太后娘娘向来宽和慈爱,这么多年对你也算不薄了,倘若你还有点良心就赶紧走罢,别去污了她老人家的眼,这会儿都已经因你气得够呛了。” “如今你已达成所愿,还舔着张大脸屁颠儿颠儿地往太后娘娘跟前钻究竟在盘算什么?盘算着如何巧舌如簧继续糊弄太后娘娘?盘算着如何拉扯太后娘娘做你的靠山? 看在共事多年的份儿上最后奉劝你一句,适可而止罢,仔细偷鸡不成蚀把米!” 劈头盖脸的一通口舌之下,贾元春早已是魂飞魄散。 两条腿软成了面条儿,若非有抱琴强撑着,她早就要失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将她的所作所为甚至连眼下私心里的算计全都撕扯开摊在了太后娘娘的面前? 她用那般下作的手段主动引诱了皇上,根本已是成了后宫的众矢之的。 如今连太后娘娘都彻底厌恶了她……她唯一的依靠也没了! 太狠了! 简直其心可诛! 贾元春又羞又恼又惊又怒,满脑子尽是混沌一片,当下掩面跌跌撞撞匆忙离去。 不想才将将转角,便瞧见一人正优哉游哉地站在墙根底下,专程在等谁似的。 “请贾贵人安。”不等她叫起,苏培盛自己就已直起了并未弯几分的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瞧您这架势,是在宁寿宫吃瘪了吧?” 贾元春先是一愣,旋即想到什么,眼神惊疑不定。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却好歹也掂量掂量哪个能招惹哪个得罪不起是不是? 这回也就是个小小回礼,不值一提,心意呢贵人您收到就好。 对了,有机会联络家中别忘了给令堂及老太太带个好。” 说罢潇洒转身离去,徒留贾元春驻足原地,苦笑连连。 原来,人家压根儿就没想着躲躲藏藏。 也是,她又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呢。 “小姐,是四阿哥在故意报复您?因为您先前算计到了皇贵妃娘娘的头上?”抱琴大惊。 贾元春缓缓垂下眼眸,淡淡道:“不止吧,恐怕家中老太太和二太太心急之余不知又犯了什么糊涂。” 既是报复,也是警告是震慑。 ——不该招惹的人别惦记别伸手。 第24章 “姐姐。”一上车,林黛玉就迫不及待凑上前附耳,神神秘秘道:“姐姐可曾发觉四阿哥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虽说拢共也不曾见过几回,不过我总觉得他对姐姐似乎格外关注、格外宽容、格外平易近人……甚至,姐姐往跟前一杵,他的眼里竟就再也看不见旁人了!” 林碧玉只觉荒唐极了,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小丫头片子整天都寻思什么乱七八糟的呢?你姐姐我纵是在你眼里有一千个一万个好,你却也不能如此以己度人吧?叫人听见真该笑掉大牙了。” “我说真的,姐姐你信我,你要相信我的直觉啊!”林黛玉急了,撅起小嘴儿嘟囔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发誓,他看姐姐的眼神绝对绝对与看我的眼神是完全不一样的!不对,他甚至从未真正正眼看过我! 方才我冷不丁走上前给他行礼,他都活见鬼似的呢,后面还愣是瞧着姐姐已经走远,他那眼珠子才依依不舍地收了回去。这要说没点猫腻儿,打死我也是不带信的,他指定对姐姐有点什么奇怪的想法! 姐姐你可千万要提高警惕保持距离,万不能稀里糊涂被他哄骗了去。且不说那皇家岂能是个容易呆的地方,就说身份……他是尊贵的阿哥爷,咱们家却是汉人,姐姐若要嫁他,顶了天也就只能做个侧福晋罢了,他……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配叫姐姐给做妾室!” 情急之下,那双眼睛都微微泛起了红色,水润润的,可怜巴巴委屈兮兮的。 原本压根儿没当回事的林碧玉见此情形也只好正色起来,忙安抚道:“你急什么?我是什么性情你还不知道吗?我连共事一夫这种事都嗤之以鼻,还能上赶着去给人做妾?你快别瞎操心了。” “能不操心吗?人家可是尊贵的皇子,若果真想要强娶,又岂由咱们说个‘不’字?所以我才说,姐姐往后定要警惕些,尽量远着他一些,省得真叫人起了心思没法善了。” 叫她这样一通说下来,林碧玉觉得自己都忍不住要“自作多情”了。 不过无论如何也总是小心无大错,免得真叫这小乌鸦嘴说中了。 妾室那玩意儿,谁爱当谁当,反正她拒绝。 才一脚踏进荣国府的大门,姐妹二人就感受到了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燥热氛围。 外头鞭炮齐鸣久久不曾停歇,府里所见每一个人皆呲着大牙笑得满脸开花儿,笔挺的脊背高扬的下巴,走起路来都脚下生风。 林碧玉略一挑眉,已然心中有数。 林黛玉却眉头紧锁,来来往往的一切看在她的眼里都显得那样浮夸且可笑。 十一年了,贾元春硬生生熬了十一年才做了这个贵人,难道她们果真猜不到其中不定另有玄机? 若非特殊手段故意算计,一个二十四岁的老姑娘凭什么能够爬得上龙床? 就这,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如此欢喜如此骄傲的? 明明本该是国公府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嫡出大姑娘……果真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成? 没进入上房之前,林黛玉还能勉强安慰自己,只道下人终究眼皮子浅没见识,他们也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直到亲眼看见高昂着头颅如同战胜的公鸡似的王夫人、满脸难掩羡慕嫉妒又酸又喜的邢夫人、乐得见牙不见眼如同捡着大金锭的王熙凤……贾赦贾政贾琏这些个男人相对而言较为内敛些,却亦是个个精神焕发神采飞扬。 隔壁东府的人也都在呢,喜气洋洋的模样不知情的还当今儿过大年了。 就连平日看起来最精明睿智的老太太,此时此刻亦笑得两眼都眯成了一条缝,近日来被老鼠折磨得苍白的脸色也早已被喜悦的红润光泽所取代,正歪在床上美滋滋地享受众人的奉承。 咯噔—— 林黛玉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只觉心头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般,沉甸甸的不得畅快。 整座荣国府呈现出来的分明是一派繁荣兴旺之景,却不知为何,恍惚间她竟仿佛看见了大厦将倾、摇摇欲坠之态。 目光无意识投向自己的母亲——往常总坐在老太太跟前最近的位置,这会儿却离着远远儿的,一动不动,神情晦暗。 兴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贾敏便循着目光找了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那双黝黑的沉寂的双眸清清楚楚映出茫然无助的泪光。 林黛玉登时无声长叹,去往她的身边依偎着给予些许宽慰。 这一动,其他人这才注意到了姐妹二人的存在。 “哟,两位外甥女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儿府里有大喜事,竟是疏忽了你们。对了,你们才从宫里回来应当也听说了吧,你们大表姐今儿一早被皇上亲封为贵人了。 说来也是,若早知贵人她这般有本事,前段时日我和老太太也委实不必病急乱投医了。细想起来你们说的其实也没错,那些贵人的心思最是难以捉摸,今儿爱上了哪朵花儿啊草的,明儿又垂怜起了什么猫儿狗儿的……一天一个不一样,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呢。 叫你们帮忙的确是过分为难了些,都怪我思女心切,你们千万原谅则个。所幸如今你们大表姐是起来了,往后你们也再不必终日小心翼翼地去讨好旁人,有那功夫不如在家中讨好讨好我和老太太……” 王夫人登时爽朗大笑起来,话锋一转,“说笑说笑,咱们一家人不说那两家话。” 究竟是不是说笑,她自个儿心里清楚,在场其他所有人心里也都跟明镜儿似的。 从头到尾,俨然就是一派小人得志的嘴脸。 贾敏气得浑身直哆嗦,看了眼老太太,却见她并无丝毫要责怪的意思,仍只歪在那儿装傻充愣乐呵着。 这种情况若在过去绝无可能,眼下显然已是利益偏颇。 心中顿时泛起一阵寒凉。 正欲张嘴回怼之际,她的大女儿却率先亮了獠牙。 第25章 仿佛压根儿不曾听明白这明晃晃的讥讽炫耀,林碧玉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不见丝毫异常,更没有王夫人期待之中的愤怒乃至敢怒不敢言的屈辱之态。 只见她不怒反笑,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样的大喜事我自是早早就听说了,甚至满皇宫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呢,人人都在好奇这新晋的贾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究竟是何等倾城绝色的人物,毕竟…… 二十五岁往上的宫女就该自梳被称呼一声嬷嬷了,一个二十四岁的大龄宫女却能有如此造化,想必定然有什么过人之处,怎能不轰动呢。”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到“过人之处”这四个字时她言语中浅淡的笑意似乎略有加深,莫名就显出来一丝暧昧不清的意味。 王夫人的脸色当即微微一变,却还不待她说话,林碧玉紧接着又眉头微蹙话锋一转。 “只是……便是咱们这样的寻常人家,若遇上在跟前伺候多年的丫头成婚总也少不得给几分体面,既是全了多年的主仆之情,也是彰显做主子的念旧情、待人宽厚。 何况太后娘娘这样一个前朝后宫皆公认的宽和慈爱之人,身份又是大清最尊贵的女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代表了大清皇室的脸面,按理来说如何也不应当……” 王夫人听着这话顿时心惊肉跳,忙追问,“不应当什么?太后娘娘对元春做了什么不成?” “听说贾贵人一早兴冲冲地去想要给旧主磕个头,却哪想竟被宁寿宫的奴才们堵在门口劈头盖脸好一通嘲讽痛斥不说,到最后却还是连大门也没能进得去,只得灰头土脸地走了。” 刹那满堂寂静。 唯有林碧玉还在摇头咋舌,叹道:“光是听着这话想想那场景,我都替贾贵人揪心啊,谁能想到呢?十一年的主仆情到头来怎会落得如此结局?着实叫人想不通啊。 也不知太后娘娘究竟因何故如此恼恨于贾贵人,竟是反应如此之激烈,连丁点儿面子情都没了似的,宁可抛开身份体面也要……恩断义绝。” 想不通?代入自身随便想想就想通了。 若是正常情况下,做儿子的看中了母亲身边的哪个丫头,大可私下暗示甚至直白张嘴讨要,那实在都不算什么事儿。 做母亲的当真不至于如此恼火,毕竟在高门大户之中,长辈跟前的丫头很多其实都是为家里的晚辈准备的,随时随手就可以赏下去。 但,若是丫头不声不响自作主张勾引家里的男子,那自然另当别论。 一则,此举当算背主。 二则,一门心思就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丫头能是个什么好东西?没有哪个主子会喜欢这种丫头。 再则,若勾引之余不惜还使上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那就更要招人恨了。 还敢妄想什么主仆情分、恩典体面?不曾将那等下贱的丫头打死扔出去就已算是做主子的宽容心善。 是以,林碧玉这番话虽字字不说龌龊,却是句句都在暗示其中龌龊。 半个字不曾脏了自个儿的嘴,却将贾元春上位的下作手段公之于众、彻彻底底摊开在阳光底下,也狠狠撕开了贾家众人装疯卖傻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连带着,贾元春如今在宫里的地位和处境也给掀了个底儿朝天,令方才小人得志满嘴炫耀的王夫人显得如同跳梁小丑般,尤为可笑丢人。 刹那间,好似被人噼里啪啦扇了好几个大嘴巴似的,王夫人满脸尽是火辣辣的刺痛,真真是羞愤交加。 王熙凤笑不出来了、贾赦贾琏等一众人也都尴尬了。 身为贾元春之父、又向来自诩君子端方的贾政更面露羞耻,脸色红得都叫人害怕他能原地自焚起来,隐约甚至能看见冒烟的奇景。 此情此景,诡异而又滑稽。 冷眼瞧着这一幕幕精彩绝伦的变脸绝活儿,林黛玉止不住地讥笑起来。 看看,果真是不曾冤枉了他们,哪有那真正的蠢材呢,不过是利益至上心照不宣罢了。 可惜,招惹谁不好偏要去招惹她家姐姐,这下可是连最后那点可怜的遮羞布都保不住了吧。 老底儿都被揭完了,造孽哦。 “黛儿。” 突如其来的呼唤令林黛玉愣了一下,抬头循声而去的瞬间却已自然收敛了不合时宜的表情,乖巧应答,“老太太叫我?” “你姐姐说的可都是真的?贵人果真在太后娘娘跟前……” 不等她话说完,王夫人就忍不住跳脚出来。 “老太太听那黄毛丫头胡咧咧什么?咱们家贵人向来端庄自持温柔贤良,最是讨人喜爱的一个好孩子,怎么会做……”话到嘴边所幸及时咽了回去。 “总之太后娘娘没道理厌憎贵人,必定是底下那起子狗奴才见不得原本一样身份的贵人突然一步登天,这才故意刁难罢了,等回头太后娘娘知晓了必定会为贵人做主的!” 竟是直到现下还妄图自欺欺人呢。 林黛玉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便是寻常人家也没哪个奴才敢如此轻狂放肆,更何况是天底下最等级森严的皇宫?究竟是老寿星上吊,或是觉得好好的日子太过平淡无趣想去慎刑司找找新鲜刺激?” 王夫人被噎住了,脸色“刷”一下漆黑如锅底。 老太太亦从这话中确定了自己的疑问,一时面色凝重,连那点子羞不羞的都顾不上了。 沉吟片刻,又问:“那皇贵妃娘娘那边是个什么态度?” 林黛玉如实答道:“皇贵妃娘娘今儿一早突感身子不适,便不曾见贵人。” 贾母的心顿时就沉入了谷底。 上位手段不光彩、娘家使不上劲儿、得罪死了太后娘娘、眼瞅着皇贵妃娘娘也……这可如何是好? 原本欢天喜地的热烈气氛算是彻底烟消云散了,乌泱泱满是人的房间内却是鸦雀无声,诡异的气息溢满了空气,令人如坐针毡不知所措。 唯独林家母女三个不受丝毫影响,反倒畅快得很。 第26章 “宝玉回来了!” 就在这一片诡异之中,打扮华贵喜庆好比年画娃娃的贾宝玉快速走了进来。 乍一见屋内这么多人都在他还愣了一下,旋即就一一行礼问安。 乖巧喜人的模样着实与一般的糙小子、纨绔公子大不相同,也难怪他在这宁荣两府之中皆人气旺盛,还尤其讨中老年妇人的喜欢。 眼看着,贾母、王夫人、尤氏等一众人的神色瞬间就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却唯独一个人是例外。 只见贾政骤然脸色一沉,张口便是厉声质问:“你不是上学去了?为何这个时辰家来?莫不是又逃学?” 贾宝玉本能地哆嗦了一下,眼神飘忽四处乱瞟,支支吾吾道:“我……我听茗烟说家里有了大姐姐的消息,心急之下才跟先生告……告了假……” 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 尤其他还是个不大会撒谎的,有点什么几乎都摆在了脸上。 是以一见他这明晃晃心虚的模样,贾政当下就冷笑起来,“茗烟说了你大姐姐的消息,莫非不曾说是好消息?既是好消息你如此急于往家赶作甚?我看你分明就是借口逃学! 这些日子眼见你日日按时上下学,老实本分得活像变了一个人,我还只当你长大了懂事了,却原来也不知是装相与谁看呢!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借口,你就立即按捺不住暴露出来,可见骨子里仍是烂泥扶不上墙!” 贾宝玉顿时白了脸,心虚的眼神儿直往林黛玉身上瞟,弄得她一脸莫名。 贾母亦有意无意扫了眼贾敏。 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幕,端坐于人群之中的薛宝钗不禁目光闪烁,两只眼睛在这三人之间来回流转,若有所思。 而本就极其烦躁憋闷的王夫人就没那心情去注意其他了,听罢贾政这话当场就翻了脸。 “宝玉自来与元春关系好,乍听闻他长姐的消息急于弄清事情原委有何不对?分明是姐弟情深的好事,多少人家想求都求不得这样的和睦友爱呢,如何到老爷这儿竟落得个劈头盖脸的斥责及无端揣测?” 顿了一瞬,冷冽厌恶的目光瞟了眼林家姐妹两个,讥讽道:“我知晓老爷今日心中有气,不过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老爷打哪儿受的气就打哪儿出去啊,何苦拿宝玉来出气?没这个道理。” “你!”也不知究竟是被戳穿了事实而恼羞成怒,还是当众被自己的媳妇冷嘲热讽感觉到丢人,贾政的脸瞬间涨红如猪肝,指着她憋了半天,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来,“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哪里……” “够了。”贾母头痛极了,黑着脸怒骂:“两个年纪加起来都已经是八九十的人了,当着一大家子的面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一帮子小辈都还在这儿杵着呢,你们夫妻两个倒也不嫌丢人!” 两口子顿时都老实下来,齐刷刷低头不吭声了。 “宝玉上我这儿来。” 早已被父母争执吓得不知所措的贾宝玉立即应声上前,蹲在床榻边轻轻伏在老太太的腿上,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贾母最是见不得他这个样子,满是怜爱地摸摸他的头,叹道:“你大姐姐当年在家时对你十分疼爱,若知晓你如此担忧心疼她,想必亦会深感欣慰,到底她不曾白白疼爱你一场,果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方才贾宝玉那般心虚的样子瞎子都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偏老太太这会儿竟还能如此一本正经地给他找补,实在叫人不得不佩服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旁人皆只以为老太太是为着贾宝玉的名声好听而已,遂也就顺着话捧了两嘴。 左一个“好孩子”右一句“爱护姐妹”“情深义重”,落在贾敏的耳朵里只觉好笑极了,连忙垂下头不敢看人,生怕抑制不住流露出讽刺来。 紧接着,贾母又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你如今还不过只是个孩子,摆在眼前最重要的事便是好好努力读书,旁的事不必你管。便是果真有点什么事儿,也还有我们这帮子长辈撑着呢,轮不着你瞎操心。 你只放宽心就是,哪天若能学有所成叫我达成所愿,我便是死也总算能瞑目了。” “老太太……” 贾宝玉的神情中仍有些不情不愿,甚至显露出几分委屈的表情来,可在老太太认真严肃的眼神之中,他还是乖乖点了头。 “老太太放心,我会好好努力读书的。” “那就好。”贾母松了口气,又对着众人说道:“我有些乏了,今儿就不留你们了,各自去了罢。” 早已坐不住的众人连忙起身告辞。 临走前,薛宝钗不禁悄悄转头再次瞧了眼那对祖孙,目光幽幽,也不知究竟在琢磨些什么。 刚好踏出门就看见袭人早已在外等候,心念一动,就上前拉了她的手。 亲亲热热地寒暄两句过后,薛宝钗忽的轻笑两声,调侃道:“先前我还一直奇怪,那人本也不是耐得住性子的,缘何近来竟老实了许多,日日早起上学也不见贪玩惫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偷摸换了个人呢。 方才看来他却似乎也并非十分情愿的模样,可见他还是那个他,绝不曾被调包过的。” 闻言,袭人就一脸好笑地说道:“哪里就是真转性了,日日清早喊他起床得喊八百回,非得磨蹭到最后才肯委屈巴巴地爬起来,晚上下了学回家做功课也是抓耳挠腮磨叽得很,嘴里一直念叨国贼禄蠹有什么好。” 薛宝钗眼底精光一闪,状似好奇道:“这可就更叫人不懂了,老太太究竟是怎么说服他的呢?莫不是许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你素来与他亲近,可曾听说了什么?” 袭人摇摇头,“你要不说,我还从未往那方面想过,细想下来倒还真有那可能,若不然是怎么也说不通的。” 话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薛宝钗笑盈盈地告辞离去,却是将好奇的种子埋进了袭人的心里。 第27章 虽说是贾宝玉跟前伺候的丫头,但她每月领的月钱却是姨娘才该有的份例。 这其中的意思就太明显了,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默认了一件事——只等时候一到,她必定会在贾宝玉的后院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也正因如此,袭人一直以来照顾贾宝玉才如此尽心尽力尽职尽责,一应生活起居大小事宜几乎都要管上一管。 又兼……前两年贾宝玉在东府因一绮梦误打误撞早早通晓了人事,她半推半就之下稀里糊涂就与他有了鱼水之欢,算是真真正正做了他的女人。 打那之后,她的心态也随之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平日里对贾宝玉看管得愈加严密不说,还什么私事琐事都要弄个清楚明白才肯罢休,生怕他藏着什么秘密不肯叫她知晓似的。 眼下冷不丁被薛宝钗这么一点,她心里已然不大是滋味儿了,搁心里翻来覆去仔细琢磨再三贾宝玉这段时日的表现,越发觉得怪异万分。 莫名的,眼皮子都开始跳不停了,只跳得人心乱如麻。 然而满心烦闷的贾宝玉却并未发觉她的异常,只顾闷头往前走,回到自个儿屋里就一下子扑倒在炕上。 嘴巴翘得恨不能挂个油壶走上二里地,任谁都瞧得出他的不高兴不痛快。 袭人蹲下身子替他脱了鞋,正欲起身之时,却被他一把拽了去。 猝不及防之下,她整个人“扑通”一下就栽进了他的怀里。 “上来陪我躺一会儿。” 袭人顿时红了脸,轻捶他的胸口啐道:“青天白日的,你快别闹我了。” 若是往常,以贾宝玉的性子必定要跟她好生调笑一番,但眼下却刚好赶上这宝贝凤凰蛋心情不畅,当下那脸就“吧唧”一下掉了下来。 “你若不愿出去就是,大不了我叫旁人来陪我。” 袭人的眼圈儿猛然就红了,瞥了眼他的脸色,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使性子,遂只好忍着委屈乖乖听了话。 一通厮混过后,贾宝玉烦闷的心情仿佛总算有所好转,脸色肉眼可见的好多了。 趁此时机,依偎在他怀里的袭人就柔声关心询问:“你今日究竟因何故如此不痛快?莫不是又因上学一事被念叨了?” 贾宝玉正满腹牢骚,闻言当下就吐了一肚子的苦水。 一时鄙夷痛骂国贼禄蠹,一时又嫌恶厌憎仕途经济……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不想上学不想读书。 袭人心中愈发狐疑,状似无意道:“你若实在不想就跟老太太好好撒撒娇求一求吧,老太太向来最疼宠你,定然不舍叫你如此委屈痛苦的。” “别想了,这回老太太也帮不了我。” “这是为何?还能有老太太做不了主的事?” “是,也不是。我若真不想读书倒也没人能强逼我,可那样的话我与黛儿妹妹的婚事就没戏!” “什么?”大惊之下,袭人猛地从他怀里弹了起来,连忙追问:“你与林家二姑娘的婚事是什么意思?谁说定了不成?为何从未听府里有人提起过?” “你快小声些,别叫人听见了。”贾宝玉忙捂了她的嘴,附耳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事情原委。 听罢之后,袭人却莫名委屈得落下泪来,“这样大的事你竟从未想过告诉我,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个什么?” “你误会我了,并非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老太太不叫我往外说,说是怕影响了姑娘家的声誉。今日我不小心与你说漏了嘴,你可千万要保守住这个秘密,万不能再往外秃噜了,否则叫敏姑妈和黛儿妹妹知晓真该恼了。 原本我与黛儿妹妹之间就已不甚容易,若再节外生枝恐怕就更难抱得美人归了……”贾宝玉神情落寞地长叹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林黛玉,眼瞧着他的魂儿又飞了出去似的,躺在炕上两眼直愣愣地犯起了痴。 见他这般相思病的状态,又想起他明明那般厌恶读书还要硬逼着自己,袭人的心里顿时泛起一阵酸意,更恐慌不已。 林黛玉是高官千金,性子又有些掐尖儿好强似的,瞧着就不像是个能容人的,全不似薛家姑娘那般温柔可亲端庄贤良。 况且,敏姑奶奶自个儿都将男人管束成什么样了?还能容许自己的女婿身边有旁人? 届时还不知该如何霸道呢,保不齐都能将她打断腿撵出门去,就连老太太也未必指靠得了。 越想,袭人就越是慌得厉害,等着贾宝玉好不容易睡着,她忙不迭就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哟,可算是出来了。”晴雯正倚靠在门口的墙上嗑瓜子儿,一见她,顿时就阴阳怪气地笑了,杵了杵旁边的几个丫头。 “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好好谢谢袭人姐姐?人家为了照顾咱们这些小丫头、舍不得咱们劳累,愣是自个儿将活儿全都揽了去,瞧瞧都给累成什么样儿了?果真不愧是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夸赞的第一贤良人呢。” 小丫头们自然不是个个都似她这般大胆,哪里敢得罪这个大红人呢,只得在旁尴尬地笑笑打哈哈。 但袭人却还是臊红了脸,无心也不知该如何争辩,只好狼狈落荒而逃。 彼时,王夫人在跟薛姨妈及薛宝钗母女两个说话,乍然听闻袭人前来,还当是贾宝玉发生了什么状况,二话不说就叫了进。 “二太太……”袭人强自镇定,努力装作淡然的模样磕了个头,道:“二太太容禀……” 听罢前因后果,王夫人霎时如遭雷击。 反应过来后当场就掀翻了茶盏,“好哇!摆明知晓我看不上那个病恹恹的死丫头,竟打量着直接绕过我去呢?那可是我亲生的儿子!简直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 说着竟就要往外冲。 薛宝钗赶忙拦住她,“姨妈稍安勿躁,且听我说……林家姑父乃是帝王心腹位高权重,她们姐妹两个又颇得皇贵妃娘娘的喜爱,倘若能够凑成黛儿与宝玉的亲事,于贵人来说自然也是一大助力。 姨妈也知晓……贵人费了多大的劲才将将有所起色,付出的代价却无疑是巨大的,往后的日子恐怕只会步履维艰,眼下最迫切需要的就是助力。 依我看,老太太固然私心颇重,却也未必没有这方面的考量。是以姑妈还是且先冷静些仔细想想,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 薛姨妈难掩怪异地瞧了她一眼,硬是忍着直到出了门走得远远儿的才问,“你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你仿佛巴不得撮合了宝玉和那丫头呢?” 薛宝钗神色淡漠道:“姨妈打着什么心思不必我多说,她与你明里暗里说过也不止一两回了,若叫她知晓我要去参选……” 是以,她得想法子将王夫人的注意力转到旁人身上去,最好是斟酌之下放弃了她才好。 眼下恰恰就有个天大的好机会,她怎能放弃? 信心满满的薛宝钗却不知道,她的别有用心之举早已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林碧玉的耳朵里。 擎等着偷鸡不成蚀把米罢。 第28章 “知道了,去罢。”林碧玉随手将桌上的一盘子糕点扔在了地上,淡淡说道:“往后都给我盯死了那几个,有事立即来报。” “吱吱吱——” 胖鼠先是乖觉应了她的话,随即又召唤出来几只小弟,哼哧哼哧好一通忙活,迅速将那些糕点全部搬运走了,连一点碎渣子都不曾留下。 也不知究竟是太乐呵还是怎么着,原本还有点眉清目秀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猥琐的笑,倒更贴合印象中“贼眉鼠眼”的模样了。 很快,屋内又重新归于平静。 林碧玉也收回了目光,仔细环视一圈确保没有留下任何不好解释的痕迹之后方才安心坐下。 事实上贾母的那点子盘算她压根儿就不曾放在心上,眼下便哪怕是再多一个王夫人也无所谓。 只要林如海和贾敏夫妻两个不是突然脑子抽抽了松了口,旁人再怎么惦记又能如何?想死了也只能干瞪眼流口水去。 若是想使点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肮脏手段逼迫就范……笑话。 只要她想,这世上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绝对瞒不过她去,再多的阴谋再狠的算计都必定叫其铩羽而归。 她有足够的底气面对一切。 但,这绝不代表她就可以容忍旁人的恶意挑唆算计。 薛宝钗…… “木槿,进来!” “姑娘有何吩咐?” 见她招手,木槿立即心领神会,转身又将门重新关了起来,而后才过去附耳倾听。 如此这般一通吩咐下来,木槿的眼神也从最初的错愕不解到后来变得惊怒交加。 当下咬牙切齿地说道:“姑娘放心,这事儿奴婢指定给办得妥妥当当,且看那起子丧良心的狗咬狗一嘴毛!” 说罢便风风火火而去。 却说经过薛宝钗那一番点醒之后,王夫人的确也冷静了许多,并未被一时气恨支配草率行事。 在屋里左思右想几番迟疑不定,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去找老太太试探一番,倘若果真……她倒也不是不能暂且勉强委屈一下。 一切为了更长远的利益。 大不了用完之后再扔就是了,总归她家宝玉是男子,又亏不了什么。 打定了主意,王夫人就出门奔着上房去了。 哪想,还没走上几步路呢,远远儿的就听见几个丫头婆子在前头磕牙。 “哎,说起来宝姑娘和薛家太太都在忙什么呢?过去恨不得天天都上二太太这儿泡着,怎么最近仿佛来往没那么频繁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不仅来的次数少了,回回来了坐一会儿就要走,瞧着仿佛挺忙活?” “她们有什么好忙的?吃住都在咱们家里头,连内宅事务都不必费心操持了,还能有什么事?” “那就更奇怪了,在屋里闲得发慌也是闲,还不如来说说话好歹人多热闹些……莫不是姐妹两个之间闹什么不愉快了?” “没听说过风声。” “你们可是忘了当初宝姑娘他们举家来京城是为着什么?” 薛蟠闹出人命的事儿自是不敢叫人知晓,故而当初薛家只拿“宝钗待选”来当借口糊弄人。 时隔几年大伙儿都有些淡忘了,这会儿突然提起来还难免愣了愣。 “宝姑娘今年十四,年岁上合适,算算小选的时间也刚好对得上,估摸着就是在忙这事儿呢。” “难怪……前两个月偶然听说梨香院新请了一个婆子,当时我还纳罕,人手不够用直接找府里的不就是了?知根知底既便宜还好使,不比那外八路来的好?现在想来人家那请的恐怕是教规矩的嬷嬷。” “这么说来,宝姑娘对今年的小选竟是势在必得啊?” “瞧着像,不然也不能这样重视。” “不过话说回来,二太太一直以来不是都想将宝姑娘和宝玉凑一对儿吗?怎么宝姑娘突然就要去参选了?” “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好好的宝二奶奶不做,非要去干那伺候人的活儿,真就是应了那句老话——山猪吃不了细糠!” “你懂什么?你就是那什么趴在井底的青蛙,头发长见识短的蠢材,人家宝姑娘才是真正心里有成算的人呢!瞧瞧咱们家大姑娘,你还不曾弄明白吗?” “嘶……你这意思,宝姑娘竟是打算再走一走咱们家大姑娘的老路?她竟也想做皇妃不成!” 暗处,王夫人面色阴沉似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瘆人的戾气。 站在原处盯着那几个丫头婆子瞧了许久,眼神忽明忽暗惊疑不定,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周瑞家的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暗道一声“不妙”,“二太太别听那起子糊涂东西满嘴瞎话,她们能知道什么呢?” 王夫人却冷笑一声,猛然转身就朝房里去,“你还没那些个糊涂东西精明呢!仔细想想那丫头劝解我的那番话,话里话外皆在诱惑我认同老太太的想法……竟是铆足了劲儿在试图将宝玉推往别处呢!” 有些东西固然从不曾放在明处大肆宣扬,但私底下她们姐妹两个却也早有默契,甚至就连薛宝钗亦是知情之人。 按道理来说,冷不丁冒出一个人想要抢自个儿未来的夫婿,换谁谁不跳脚? 偏薛宝钗倒好,不急不恼不吵不闹不说,竟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细致周全。 可真真是好一个大局为重、宽容贤良的宝姑娘! 越想,王夫人就越是气得头顶冒烟,回到房里忍不住又是一通打砸发泄。 “什么东西也敢嫌弃我的宝玉?不过是个下贱的商户女,若非念着那一层亲戚情分,她便是磕破了脑袋也踏不进荣国府半步,更别妄想嫁给我家宝玉! 她连给我家宝玉做妾的资格都没有!提鞋都不配! 竟还妄图进宫攀龙附凤?我家元春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真就是不肯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小贱人,也不怕天大的福气折了她的寿!” 周瑞家的早已缩成了鹌鹑,既怕旁人听见这些话,又不敢出言劝阻。 宝玉就是她家太太的命根子,从来容不得旁人说丁点儿不好,就连老爷都逃不过被翻脸呢,还能容得下一个小丫头如此嫌弃、当作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恨不得扔得远远儿的? 那可真真是戳烂肺管子了。 宝姑娘……糊涂啊! 第29章 意外的是,发泄一通后王夫人并未有所行动,甚至还给跟前伺候的几个下了封口令,严禁此事外传。 平日里就跟没事人似的,与薛姨妈、薛宝钗母女该如何相处仍旧如何相处,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仅仅只是一场幻觉。 可周瑞家的却反倒更加心惊胆寒了。 自家主子是个什么人她还能不知吗?那心眼子比针尖儿还小呢。 越是鸟悄儿的就越是没憋什么好屁,心底里指定在盘算什么狠招儿呢。 随着小选的日子愈发临近,薛宝钗外出的时间也愈发少了许多,问起也只借口忙于处理一些生意上的琐事。 落在已然知晓内情的王夫人眼底,却无比清楚地看到了她不甘人下、势在必得的野心,霎时心中一凛。 哪怕不为着出出那口被嫌弃的恶气,哪怕不眼馋薛家的百万家产,这个丫头也绝不能放任进宫去! 这样的容貌这样鲜嫩的年纪,又聪慧伶俐、善于伪装善于钻营收买人心,一旦进宫还说不定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她家元春才刚刚起来,眼下就是宫里最新鲜的那个,无论如何也绝不能再多出来这样一个巨大的威胁。 这个死丫头,还是老老实实捏死在她的手里较为妥当! 思及此,王夫人心底的最后一丝迟疑和温情也彻彻底底消散了。 “怎么仿佛许久不曾见着过马道婆了?”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弄得周瑞家的一个愣神,思量道:“兴许是近来事务繁忙吧?太太也是知晓的,她向来没有闲得住的时候,整日里这家后院那家内宅到处蹿,东奔西走时常好些日子见不着个人影也是常有的事。” 王夫人捧起茶低头呷一口,淡淡说道:“到底她也是宝玉的干娘,平日里得多走动走动才好。你打发人去传个话儿,叫她得空上我这儿来坐坐。 记着,悄悄的。” 周瑞家的登时心跳一顿,一下子冷汗都渗出来了。 …… “怎么又在做针线?”一进门就看见女儿正埋头认真做活儿,薛姨妈不由得心疼起来,嗔道:“这东西偶尔做做打发时间也就罢了,哪能像你这样的做法?眼睛还要不要了? 你要实在闲不下来,出去找姐妹们玩,或是跟着嬷嬷取取经也好啊,眼瞧着也没几日功夫了。” 薛宝钗仍不紧不慢的,头也不曾抬起,道:“正因为没有几日的功夫了,我才得抓紧时间多做些呢,这一去若是成了……往后只怕不能再在母亲跟前尽孝,几件衣裳几双鞋袜便也就是我仅能做的了,也算留一份念想罢。” 闻言,薛姨妈顿时鼻子一酸,伸手揽她入怀,哽咽道:“你果真就下定了决心非去不可吗?眼下咱们的日子虽比不得过去,却也吃喝不愁,况且宝玉也是个极好的归宿,并不差什么,何苦非要去那地儿谋求一份未知的前程呢? 元春辛辛苦苦做了十一年的宫女,到头来还是通过不光彩的手段才得以翻身,眼瞧着仿佛起来了,事实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艰难处境也只有她自个儿知道,何苦来哉? 咱们不奢求那份泼天的富贵,就只一家人好好守在一起可好?终究平安才是福啊。” 薛宝钗的眼圈儿也红了,心中有无尽的酸涩、不舍、忐忑、害怕。 可终究她还是摇摇头,坚定道:“倘若宝玉是荣国府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倘若他文武但凡有一样拔尖儿,我也着实不必太过于奢求那泼天的富贵。” 偏偏,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占,仅有一副看似光鲜亮丽的皮囊罢了。 薛姨妈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得满怀不舍地搂着她静静抹眼泪。 却在这时,一名眉心一粒胭脂记的俏丫头急匆匆跑了进来,“太太不好了!大爷不知为何突然烧了起来,浑身烫手得好生厉害!” “什么!” 母女二人大惊失色,当即起身跌跌撞撞而去。 床榻上,薛蟠正眉头紧锁不省人事,整张脸已是烧得通红一片,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着什么胡话,看起来似乎难受极了。 “我的儿啊!”薛姨妈当下惊呼一声扑倒在床,手才将将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霎时就被烫得缩了回去,“怎么会这样烫?我的儿,你究竟是怎么了!” 薛宝钗亦心急如焚,却好在更加冷静沉稳,连忙吩咐道:“快去找二太太禀明,劳烦她着人去请太医来瞧瞧。” 莺儿立即应声跑了出去。 不多时,王夫人就带着周瑞家的赶了过来。 乍一见着薛蟠的情形,她也立时泛起了泪花儿,一面还不忘安抚母女二人,“兴许只是不慎感染了风寒,你们别太担心,一会儿太医就来了。” 可惜,哪怕是太医也并未瞧出点什么来,退烧的方子一连换了好几个都不见丁点儿用处,这一烧就足足烧了好几日。 “若是再不能退了高烧,便是性命无忧恐怕也难免损伤……心智……”太医无奈叹息,一脸惭愧道:“恕我学艺不精无能为力,诊金我就不收了,还请尽快另请高明罢,薛公子的状况实在耽误不得了。” 说罢就匆忙离去。 屋内一众人面面相觑许久没有言语。 突然间,就听贾宝玉惊呼出声,“太医的意思莫不是说他可能会烧成傻子?” 这句话似乎瞬间唤醒了呆愣之中的薛姨妈。 只听她哀嚎一声,“我的儿啊!”旋即两眼一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母亲!” 一片混乱。 眼看小选在即,哥哥却命悬一线、母亲又病重卧床,薛宝钗终究还是无奈错过了。 不想,直到小选结束薛蟠竟仍未有丝毫“病愈”的迹象,仍那般半死不活地烧着。 难不成是想活活“烧死”他一泄心头之恨? 林碧玉不禁有些怀疑,却又觉得,若果真想弄死薛蟠,仿佛也不必这般拖拖拉拉,难道就不怕夜长梦多? 正在她满腹疑虑之际,一封打从扬州而来的家书却带来喜讯满篇,令她再无瑕关注其他。 第30章 “母亲!” 林黛玉微微提起裙摆一路小跑,人还未进门,急切的声音就已经先传了进去,“父亲来信说什么?他那边现下究竟是否安好?” “你们父亲要回京了!” “回京?”林黛玉一愣,惊喜交加,“父亲果真要调回京城任职了?咱们一家再不必分开了?” 贾敏将信交给长女,抹着眼泪满脸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千真万确!扬州的事已然尘埃落定,来信时他正在进行后续一些交接事宜,估摸着这会儿都已经差不多可以动身了。 想来再过不了多少时日咱们一家人就能够团聚了,往后也再不必分居两地……真真是老天保佑,林家的列祖列宗保佑啊。” 书信并不很长,对于先前的差事也只不过短短几字概括带过,并未透露更多。 但既然能够调任回京,无疑正是从侧面说明了一件事——那桩差事他不负所望办成了! 且完成得应当还挺成功圆满,至少康熙对这份答卷显然是十分满意的,否则林家恐怕难以重回京城这样的政治中心。 母女三个皆是那冰雪聪明之人,这点子暗示一点就透,一时面面相觑自是喜不自胜雀跃至极。 跟前的那些个丫头婆子也大多是林家带出来的,自然一门心思向着家中,骤然得知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也没比母女三个好到哪儿去,一个个恨不能激动得要一蹦三尺高了。 等过分激动的情绪好不容易得到些许缓解,贾敏突然一拍大腿想起一桩事来。 “老爷回京总不能也住在岳家,况且既是要在京城任职,那咱们一家人就是要长长久久住着的,老宅还是得再里里外外仔细收拾收拾……所幸先前就已经打发人修葺过了,再收拾一遍往里头添置些物件应当就能住人了。” 一听这话,梁嬷嬷脸上的笑容一时就顿住了,“太太何时打发人修葺的老宅?奴婢怎么都不曾听说过?” 贾敏睨了她一眼,淡淡说道:“这事是大姑娘着人去办的,你不知也正常。” 那也不至于丁点儿口风都不露吧?瞧着仿佛…… 梁嬷嬷本也不是多了不得的聪明人,又仗着贾敏当家主母的牢固地位威风惯了,就连那点为数不多的谨慎也早就不知丢哪儿去了。 此时心中不满,脸上也就不由带出了几分抱怨。 “怎么?你似乎很是不满?我竟不知你是林家的哪位尊长,家中大小事还非要特意禀明了你不成?”林碧玉不禁冷笑起来,言语十分不客气。 “大姑娘?”梁嬷嬷愕然瞪大了双眼,旋即一脸委屈道:“太太您快瞧瞧,咱们家大姑娘眼瞧着是愈发威风八面了,奴婢一个字都还不曾吭过,这么顶大帽子冷不丁就扣了下来,可真真是冤枉死个人了。” 不料贾敏却冷冰冰地说道:“身为家中嫡长女,说你两句还说不得了?况且,究竟是否胡乱扣帽子你自个儿心里头最清楚,得了两分脸面就抖擞起来不知自己究竟姓甚名谁了。” 自讨没脸。 梁嬷嬷那张老脸“唰”一下爆红起来,尤其面对屋里一众小丫头似笑非笑的眼神时,更是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的好。 林碧玉却懒得看她这般窘态,兀自捧着茶盏无力吐槽。 既清醒又糊涂,这就是贾敏。 …… 回到自个儿房里,林碧玉就将丫头婆子们全都打发了出去。 往炕上一瘫,突然说了句,“贾家怕是摊上事儿了。” 林黛玉不明所以,“姐姐何出此言?” “方才可曾注意到信中一句话,父亲叫咱们抓紧修葺老宅。”眸光微微闪烁,若有所思道:“可是,明明早在开始着手修葺老宅之初我就已告知过父亲,缘何眼下又要特意交代一声?岂不多此一举?” “这……”林黛玉懵了,一时也实在找不出个什么理由来。 首先,那封信送出之后她们是有收到回信的,也就完全不存在消息错漏一说。 再次,父亲脑子好使得很,既不健忘也从不会做那明显多此一举的事儿。 一封并不算长的书信用词简洁句句言之有物,真就多出来这样一句没用的废话不成? “与其说怕咱们忘了修葺老宅,倒不如说是在暗示咱们尽快搬离贾家,又或者说……远着些贾家。”所以说啊,贾家恐怕真摊上什么事儿了。 林碧玉暗暗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怎么算仿佛也不像是贾家要倒台的时候。 难不成是蝴蝶翅膀扇着了?又或是中间还有什么她漏掉的事儿? 百思不得其解。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大半夜睡得正香甜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就是一顿细小的“吱吱”声。 ——姓王的那个老女人捡着钱了! ——好多亮晶晶的大宝贝! ——甄家送的! 林碧玉猛然睁开双眼。 原来如此。 扬州那边才说事了,甄家的财物就转移而来,天底下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家父亲办的那桩案子必定与江南甄家脱不开关系。 而……父亲为了那件事早就暗地里筹谋多时,那甄家有天大的本事能在朝廷的严密监控之下如此顺利地隐匿财产送至京城? 保不齐就是上头的人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意放任的结果罢了。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才有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看来这贾家是真不能再过多纠缠了。 次日一早,兴许是听说了林如海传来好消息的缘故,一大家子几乎都聚集在了贾母的房里对着母女三人连连道喜,就连沉寂多日的薛宝钗也强撑着来走了个过场。 趁着众人说笑之际,林碧玉悄然来到了她的身边,面露关心询问道:“你哥哥和母亲怎么样了?” 想是没料到她会关心自家的事,薛宝钗先是愣了一下,笑容勉强道:“母亲尚且还好些,虽下不来床,说到底却也就是过分悲伤所致,哥哥他……至今仍未能退烧。” “嘶,还没能退呢?真真是怪了,莫不是中邪了?” 第31章 第31章 见对方目露惊愕,林碧玉赶忙解释,“你别多心,我并非……我只是想着,纵然这世上的确还有不少棘手的甚至难以医治的病不假,可怎么也不至于连最基本的病灶都摸不着吧? 这段时日以来,太医院众位进进出出换了一个又一个,满京城知名的不知名的大夫也都找遍了,却始终对你哥哥的病没个定论,竟无一例外皆是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着实也太过怪异了。 是以我才琢磨着,既是大伙儿都瞧不出是个什么病,那兴许压根儿就不是病呢?” 眼看薛宝钗面露沉思,林碧玉又轻轻叹了口气,犹豫道:你别怨我说话不中听,在我想来,你哥哥他如今已经到了这番地步,倒不如豁出去死马当做活马医,所幸找找旁门左道试试呢??_[(” 薛宝钗倒的确听了进去。 这世上总有些能人异士有些神鬼莫测的本事,当年她自己就曾亲身经历过的,“冷香丸”便是最好的证明。 或许,果真可以试一试? 什么“死马当做活马医”虽说不好听,但人家说得却也的确没错,她哥哥如今可不就只剩下那一口气还吊着呢? 试一试旁门左道兴许还能有个意外惊喜,如此这般……左不过就是等死罢了。 心下有了主意,薛宝钗的脸上也随之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这段日子我是真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整日里焦头烂额混沌度日,已是没了丁点儿主意,得亏妹妹提点。” 林碧玉也扬起了唇瓣,宽慰道:“你也别太过忧思忧虑,尽量放宽些心,家里如今就只剩你还能撑着了,你若再病倒了可如何是好?且放心就是,薛家的列祖列宗都保佑着呢,你哥哥定然能平安熬过这个坎儿。 就是可惜了你……不早不晚偏偏眼看小选在即突然遇上这样的事,真就是做梦也料想不到的灾祸,着实令人扼腕。” 谁说不是呢?偏就是这样巧了,活像老天故意不准她去参选似的,叫人万分惋惜却又无可奈何。 薛宝钗满腹惆怅地叹了口气,突然间,却是神色一顿。 缓缓转过头来,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旁边人的脸上,眼神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定,手里几乎要被扯烂的帕子明晃晃暴露出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思索再三,仍无法压抑内心的急躁,“妹妹可是知晓些什么?” 林碧玉却佯装不解,“宝姐姐何出此言?” 满脸平静坦然无懈可击,叫薛宝钗都忍不住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心思深反倒想岔了。 但怀疑的种子却已经深深埋在了心底,再是拔不出来了。 正在一片热闹之中,宫里又打发人来了。 “皇贵妃娘娘请两位姑娘进宫说说话。” 不成想一脚迈进门槛儿才发现,这会儿皇贵妃跟前竟还有客呢。 约莫三十出头的一位美妇人,眉如远山眼若秋水,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毫无攻击性。 身着一袭湖绿色宫妃旗装 ,既清新淡雅,又很好地衬出了她温柔似水的气质。 偏偏,好巧不巧林碧玉今日也穿了一件湖绿色长裙。 汉服的美从来是毋庸置疑的,绝非旗装可以一较高下,更何况林碧玉还更年轻娇嫩,又生得一副只应天上有的仙姿佚貌,仅仅只一个照面,便已将对方彻底碾压。 刹那黯然失色。 皇贵妃状似无意般往旁边扫了一眼,嘴角噙笑,给双方介绍道:“这是德妃。她们姐妹两个是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掌上明珠。” “臣女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给德妃娘娘请安。” “起来罢,坐。”皇贵妃语气熟稔透着股随意亲昵,又忙叫宫女将早准备好的瓜果茶水呈上。 “早就听闻娘娘很是喜爱这对姐妹花儿,今儿碰巧一睹真容,可算知晓究竟是何缘故了,这样的两个可人儿便是天天搁眼前瞧着也是极为舒心的。” 德妃眼中含笑,言语温柔可亲,但林碧玉却敏锐地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丝丝凉意。 这人不喜她。 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却也并未太过在意,只安静地坐在一旁状似乖巧等待那两位寒暄,实则眼角余光却已不动声色落在了面前的其他几人身上。 八名年轻姑娘排排站,虽都是宫女装扮,但看起来又仿佛与寻常宫女有所不同,穿戴方面似乎更加精致些,种种细节方面都不难看出是费了些心思打扮的。 且一个个身材气质也都大不相同,或成熟丰腴,或青涩稚嫩,或温婉娇柔,或艳丽火辣……总而言之,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谁家宫女丫头也不是这样挑的,倒更像是给皇帝选秀似的。 林碧玉往上头扫了一眼,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寒暄两句后就听皇贵妃说道:“你的意思本宫知晓了,不过到底老四才是正主儿,无论如何终归也是要他自个儿满意才好,待晚些本宫问问他再议也不迟。” 德妃对这个答案自是不太满意的,不过眼下还有两个小姑娘在这儿杵着,她也不好就这个话题说得太多,只好暂且应了。 “既是如此臣妾就先行告退,明日再来陪娘娘说话。” “四阿哥到——” 一见殿内情形,胤禛不由得愣了一下。 “儿臣给额娘请安、给德妃娘娘请安。” 姐妹二人也只好又起身见礼。 还未待重新落座,就听德妃笑了,“既是赶了巧……还不快见过四阿哥。” 八名宫女立即上前行礼,却不似寻常那般低眉顺眼,而是皆微微扬了下巴,好令他看清楚自个儿的脸。 声音也都似掺了蜜一般,一个赛过一个的婉转动听甜腻异常。 胤禛又不是傻子,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人都僵住了,第一时间近乎本能地往那湖绿色倩影一瞥,眼神中透露出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慌张。 虽只是匆匆一瞬的事,但却未能瞒得过深宫人精的眼。 只见德妃眼眸微闪,并未再多说什么,仍只带着自己的人告辞,临行前目光却再次滑过林碧玉的脸庞。 凉意愈深,若有所思。 皇贵妃亦是柳眉微蹙神色莫测,转瞬浅笑道:“先带两位姑娘去御花园转转。” 姐妹二人前脚将将踏出门,她便已打发了所有人。 先是试探道:“老四,你也差不多到年岁了,身边……” 胤禛皱眉,“儿臣没那兴致。” “没那兴致?难不成你想剃度出家了去?还是说……你早心有所属,容不下旁人了?”! 32第32章 三合一 胤禛沉默了, 神情不大自在,似显得有些羞赧,又仿佛有些莫名尴尬。 知子莫若母。 皇贵妃不由得叹了口气, “何时的事?” “……儿臣也不知。” 打从他记事起, 那丫头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 性情凶悍且恶劣,欺负小孩毫不手软,活脱脱跟那传说中的母老虎似的, 吓人得很。 幼年的他避之唯恐不及,却也不知究竟是从何时起,偶尔梦不到她反倒是不习惯了,有种莫名的失落, 总觉得浑身不舒坦仿佛少了点什么。 想是被揍习惯了。 想到这儿, 胤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也正是他不敢将那点隐秘的小心思泄露出来的缘故之一, 弄得他像有什么大病一样。 “你们两个虽在现实世界中才略有接触,可实际上却也的确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单单对你来说。” 皇贵妃睨了他一眼,叹道:“细想下来,她那样的品貌,天长日久的陪伴中能叫你动心倒也丁点儿不算奇怪,可是…… 你应当知晓,她不能做妾, 也不可能做妾。” 所谓“不能”,指的自然是那层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纠葛。 本就欠了人家天大的债还不知究竟该如何偿还呢, 万没有叫债主给他做妾的道理, 哪怕他是天潢贵胄。 而“不可能”,说的就是林碧玉的性情了。 骨子里的骄傲是隐藏不住的,有些人天生就是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儿,打死了她也改变不了。 这一点, 胤禛比皇贵妃了解更深。 况且,真正心悦之人,他又岂能忍心叫她委曲求全? 索性暂且就别去招惹人家了罢。 “还请额娘帮儿臣保守住这个秘密,倘若到头来儿臣实在没那个福分,也省得给人好端端的平静日子平添烦恼和麻烦。” 按理来说,他这样冷静的状态似乎再好不过,瞧着可比那些上蹿下跳闹腾着“非卿不娶”的毛小子令人省心多了。 可皇贵妃却反倒更发起了愁。 往往越是珍视才越是克制。 叫人省心不少,却是该叫人不安心了。 谁养的孩子谁心疼啊。 “至于宫女一事,也请额娘帮忙推了罢,儿臣还小呢,着急忙慌惦记女人作甚。” 一派清心寡欲正人君子的模样,仿佛方才惦记人家姑娘的不是他。 正心疼他的皇贵妃没忍住,赏了他一对眼白,“究竟是没心思惦记女人,还是没心思惦记旁的女人?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额娘!” 胤禛顿时红了脸,向来老成的他难得显露出些许本应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年气。 等林家姐妹二人从御花园返回时,少年早已离去,徒留皇贵妃正在唉声叹气。 “德妃挑的那几个你也都瞧见了,什么样的都有,本宫再怎么昧着良心也没法挑出个不好来,怎么那小子却愣是一个都瞧不上呢? 死活一个不肯收……眼光这样高,莫不是想叫本宫上哪儿找个仙女来给他?” 施嬷嬷笑了,“咱们四阿哥打小就是这么副性子,何曾对哪个小宫女另眼相看过啊?向来最是洁身自好的一个人。不过您也不必太过着急,总归咱们四阿哥尚且还小呢,兴许再过两年就开窍了。 如今宁缺毋滥也好,省得稀里糊涂弄得身边乌烟瘴气的,平白招惹他烦心不说,再影响了学业就得不偿失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罢了,姑且由着他去罢,德妃的面子本宫也驳了不止一回了,债多了不愁……谁叫儿女都是债呢。” 嚯,信息量好大。 林碧玉吃瓜吃得不亦乐乎,满脑子都是流传甚广的皇贵妃与德妃之间的恩怨纠葛,偏该她咂摸咂摸味儿的她是丁点儿不往心里搁。 主仆两个是注定媚眼儿抛给瞎子看了。 彼时,荣国府里也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来了一个自称姓夏的太监,说是奉了咱们家大姑娘的命……” 话还没说完,王夫人已然“蹭”的一下弹了起来。 “快请进!” 不消片刻,人就来了。 “小的夏守忠,给二太太请安。” “夏公公快快免礼。”王夫人满脸堆笑,又是看座又是看茶,嘴上还一刻不耽搁急忙问:“不知贵人在宫中一切可好?今日劳烦公公亲自走一趟究竟有何要紧事不成?” “贵人她……”夏守忠眉心一紧,忽的叹了口气,“都道贵人是皇上的新宠,不知情的还只当是何等风光无限呢,殊不知宫里的种种哪里是那样简单的,好与不好,中间牵扯到的多了去了。” 王夫人闻言心头一惊,“公公此言何意?莫非贵人如今竟过得不好?” “二太太有所不知,这些娘娘、小主们在宫里的地位待遇固然与帝王的恩宠几何有莫大关联,却也并非仅此而已,往往背后的娘家才是真正起到关键作用的。” 这也并不难理解。 娘家就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底气倚仗,但凡娘家位高权重,女人在夫家恨不得都能横着走。 宫里的女人虽不至于能这样嚣张,但那些出身名门、娘家在前朝又有权有势如日中天的娘娘们却也是个顶个的高贵,很多时候连当今圣上也难免要多给几分体面。 但这就叫王夫人更加纳罕了。 “咱们家贵人是堂堂国公府千金,她亲舅舅也手握兵权深得皇上信重,便哪怕是不及佟家那样的高贵显赫,放在后宫里却也还算不差了吧?” 夏守忠顿时噎住了,一脸错愕地看向她,哪想人家竟是一本正经的疑惑。 “……”合着这是真不知自个儿几斤几两啊? 还国公府千金呢?正儿八经的国公爷早死多少年了,若非当今恩典,这宁荣两府的牌匾都是早该要摘了去的。 再者说,袭爵的也不是二房啊,“国公府千金”这个名头怎么着也轮不着贾元春身上。 说到底,那就是个五品芝麻官的女儿,还是个工部养老没有丁点儿实权的五品官。 出身摆在这儿,满门姓贾的也扒拉不出来一个稍稍有点用的,再加上自己又顶着个“爬床宫女”的名头,还得罪死了太后娘娘…… 啧啧啧,他都忍不住要为贾贵人捏把汗了,偏这做亲娘的仿佛还在做什么春秋美梦呢。 看出了王夫人的蠢笨,夏守忠的心里不由就多了几分轻视鄙夷,不过面上却并未流露分毫,只顺着她的话接了茬儿。 “荣国府的门第自是不算差,奈何满后宫那么些个娘娘呢,总有不少分庭抗礼之人。况,这个多年情分,那个又儿女围绕,功劳苦劳资历位份……论起来哪个不比咱们贵人强些? 再则,也不知究竟是听信了哪个小人的谗言,致使太后娘娘对贵人产生了些许误会,如今对待贵人那是一万个厌憎,看都不肯再多看一眼的。 如此一来,本就心生恼恨忌惮的那些人,可不就跟那嗅着血腥味儿的鲨鱼似的,闻着味儿就扑上来了。” 王夫人大惊失色,“竟如此吓人不成?皇上竟也不管管?还有皇贵妃娘娘,怎么就能任由后宫那般争风吃醋呢?” 这话他可就没法儿答了,兀自捧起茶盏表明态度。 脑子转过弯儿来后,王夫人也总算察觉到自己失言,忙就转移话题,“那眼下贵人究竟是否安好?” “这个二太太倒也无需太过担忧,再怎么闹,轻易也不敢闹得太过分了,否则上头认真追究起来谁也担待不起,眼下就是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东西在暗地里使绊子。 今儿要个热水拖你半天,明儿个送来一罐子陈茶,闻着就是一股子没味儿,压根儿不能入口……再就是日日清汤寡水的吃食糊弄你,多说两嘴就是一句‘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总之是花样百出的磋磨人,衣食住行没一样能顺心的。那日子过得哟,真真是苦不堪言。” “怎么就沦落至此了?这可怎么是好?”王夫人急得泪珠子都冒出来了,在屋子里来回打转没个主意,活脱脱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夏守忠接着叹道:“这就是今日贵人打发小的家来走一趟的缘故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王夫人一怔,忙问:“贵人是想从家里拿些银子使?这倒也是个法子,甭管到哪儿总是要打点打点的。”又问究竟是要多少。 瞥了她一眼,“五千两”到嘴边就平白加了个价,“六千。” 对于爱财如命的王夫人来说,这笔银子无疑数额巨大,脸上显而易见的肉痛。 所幸她才得了一大笔意外之财,勉强倒也还能承受得住。 正要打发周瑞家的去取钱呢,话到嘴边又眼珠子一转,“我那儿压箱底的应当还有三千两,你再亲自往老太太那儿跑一趟,请她老人家先帮忙凑凑。” 不出所料,没一会儿功夫周瑞家的就捧着银子回来了。 再加上她自己出的三千,整整六千两银子装在一个匣子里满含肉痛不舍地交给了夏守忠,含泪叮嘱道:“烦请公公转告贵人,家里一切安好,叫她在宫里千万保重好自个儿,能花银子解决的事儿就别委屈了,再争取早日为皇上诞下龙嗣……” “二太太放心,小的定一字不落转告贵人。”临时多出来的一千两银子就这样顺利到手,夏守忠自是乐呵极了,态度也尤为殷勤。 正要转身离去之际,突然又想起来一桩要事,“险些给忘了,贵人还特意吩咐小的务必交代一声,只道宫里之事她自个儿心里有数,叫二太太和老太太静待好消息即可,万不可轻易劳烦他人插手,以免弄巧成拙。” 王夫人不明所以,却还不待追问,夏守忠便已然捧着银子快速离去。 “方才老太太吩咐,待人走了叫您往她那儿去一趟。” “那就走吧。” 贾母早已等候多时,一见着她来,便急忙问起了原委。 “老太太……贵人苦啊!”王夫人涕泪横飞,将夏守忠说的那些原原本本全都叙述了一遍,到最后几乎已是泣不成声,“料想过难,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艰难,哪有这样磋磨人的啊?真真是一群杀千刀的!” “我的元春啊!堂堂国公府的千金,想当年在家时亦是千娇万宠前呼后拥,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如今却竟连碗像样的茶都喝不上、连口热乎的饭都吃不上……我可怜的儿啊!这是剜我的心啊!” 做亲娘的心如刀绞,做祖母的也未尝好受。 贾元春打小就是在贾母跟前长大的,不仅生得容貌顶好,人又十分聪慧伶俐乖巧懂事,哪怕费心培养她是存了些目的在,却也的的确确是真心疼爱的一个孩子。 眼下听闻她这般艰难度日,贾母亦不禁泪水涟涟。 向来也并不很融洽的婆媳两个,眼下竟恨不能抱头痛哭一顿才好。 直到哭得累了,王夫人才哽咽道:“老太太快想想法子帮帮元春吧,再这样下去那孩子迟早得被人活活磋磨死不可,哪里还能有什么以后、有什么前程呢?” 显然,她已然将夏守忠临行前的那番话彻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甚至压根儿没想起来跟贾母提一嘴。 于是乎,全然不知情的贾母还果真寻思起来。 “咱们自家人知晓自家事,算上隔壁东府一道儿加起来也没一个能抖擞起来给元春撑撑腰的,为今之计也只能将目光放远一些了。 所幸我那女婿不负所望,眼瞧着就要调任回京,若无意外的话必定还要往上升一升的……” 正二品之上,那可就是一品大员了。 哪怕是放在遍地贵人的京城,一品大员也不可不贵重,更何况功劳摆在那儿,虽还不知届时究竟能捞个什么官儿做,但想来绝对是手握实权的肱股之臣跑不掉了。 贾母暗暗琢磨一番,索性就趁这个机会提起了自己的打算,“我欲将宝玉与黛儿凑成一对,如此一来两家关系更加紧密不说,哪怕是看在黛儿的份上,女婿也必定会倾尽全力帮扶元春。” 虽早有准备,但王夫人却还是不由得垮了脸,嘴里嘟囔道:“不瞒老太太说,我一直以来就相中了宝丫头……” 她费劲吧啦的将薛蟠搞成一个傻子,为的是什么?跘住薛宝钗报复薛家还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却是薛家的百万家产。 她那好妹妹拢共就只一儿一女,既是儿子废得彻底,一切自当归女儿所有。 到时候只要叫她家宝玉娶了那小贱人,薛家的百万家产便轻松归入囊中,何等快哉? 眼下都到了这个地步,叫她舍下谈何容易?哪怕林如海升官发财甚至可以帮扶元春。 心动归心动,到底也还是难以割舍薛家那块到嘴边的肥肉。 贾母虽不知她内心是想,但只看她那副贪婪的嘴脸大致也能够猜得到了,当下就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鼠目寸光的蠢材。” 自古以来,权势二字便在钱财之上。 有了权必定能有财,有财却未必能有权。 这是铁打的定律,偏这贪得无厌的蠢妇实在蠢得令人发指。 贾母很是心累,根本不想与她过多争辩,思忖一番就说道:“先将宝玉与黛儿的事定下来,等黛儿进门之后,叫宝丫头再进门就是了。” 王夫人愕然,“老太太这意思是叫宝丫头做妾?” “怎么?区区一个商户女,做个妾还委屈她了?总之,宝玉的嫡妻必须是黛儿,也只能是黛儿,这是如今对咱们家、对贵人最好的一条出路,容不得你反对。 你若实在喜爱宝丫头不愿舍弃,便按我说的办,别无他法。” 犹豫再三,王夫人到底也还是点了点头。 倒不是怕委屈了薛宝钗,如今她心中恼恨还来不及呢,还能愿意叫那丫头进门都已经是看在那百万家产的份儿上。 之所以犹豫挣扎,纯粹就是讨厌贾敏、讨厌林黛玉罢了。 不过如今形势摆在这儿,为了林如海的权势,也只好暂且委屈一下了。 等将来她的元春诞下龙嗣稳固了圣宠…… 眼底狠色一闪即逝,快到令人无从捕捉。 “你先回去,等我跟敏儿商议商议。” 结果就是,姐妹两个回来就看见贾敏正在屋里恼着呢。 虽怎么问她也不说实情,但林碧玉却还是从胖鼠的嘴里得知了全部经过。 当下冷笑连连,眼角眉梢戾气横生。 那是个什么脏东西?配她家黛儿?他配个球! “给我办件事……” 晌午,管家婆王熙凤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得了些许空闲,正要回屋歇歇脚,冷不丁却见眼前几道黑影闪过。 “老鼠!是老鼠!” “好多老鼠!救命啊!” “啊啊啊——!!” 一众丫头婆子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就连王熙凤这样的脂粉英雄也不禁头皮发麻汗毛倒立。 好在凤辣子到底有几分胆色,缓过神来后便一声厉喝,“都噤声!慌什么慌?还能吃了你们不成?既是瞧见了还不赶紧去打死了事?回头还能去老太太跟前讨几个赏钱,在这儿吱哇乱叫顶个屁用!” 年轻的丫头们是说什么都不敢的,不过那些做惯了粗活儿的婆子却并不那么恐惧,听闻“赏钱”二字当下就两眼冒光,二话不说就追着那些黑影撵了去。 奈何老鼠这玩意儿撒丫子蹿起来实在是难逮得很,众人一路撵,跑着跑着就来到了贾宝玉的住处。 “你们这是折腾什么呢?”晴雯等一众小丫头一脸莫名不解。 其中一个婆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道:“撵老鼠呢,你们瞧见不曾?” “老鼠?哪儿来的老鼠?” 小丫头们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连忙低头往脚下四处瞧,有那胆小的甚至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我亲眼瞧见冲着这儿跑来的,怎么你们竟不曾瞧见?” “我也瞧见了,就是这个方向没错,会不会是蹿进屋里去了?” “宝玉呢?宝玉可在屋里?快到处仔细找找,别叫那玩意儿受惊再咬了宝玉,老太太和二太太发落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 坠在后头赶来的王熙凤恰好听见这话,顿时亦心神一凛,“快四处找找去,都仔细着些,哪个犄角旮旯也别落下了!” 婆子们立时四散开来,小丫头们也顾不上害怕了,两两结伴提心吊胆地搜寻起来。 第一要紧的自然就是贾宝玉住的那屋子,是王熙凤亲自带着人去的。 站在紧闭的房门口,她先是问了句,“宝玉可在屋里?” 晴雯的神色不大自然,支支吾吾道:“宝玉正午睡呢。” 王熙凤面露狐疑之色,直觉其中有什么隐情。 心下略微思索一番,她已心生退意,并不很想掺和贾宝玉的事。 却不想正在这时—— “啊啊——!老鼠来了!” 低头一瞧,就见一只肥大得简直离奇的老鼠正在众人脚下乱窜。 登时,包括王熙凤在内的一众人全都吓了个魂飞魄散一蹦三尺高,互相推搡之间,紧闭的房门“砰”的一声就这样开了。 几个小丫头跌作一团,抬头的瞬间,恰与另两双眼睛对视正着。 只见贾宝玉和袭人面色苍白满眼惊恐,身上的衣服皆歪歪扭扭乱七八糟的,一看就是匆忙之间还没来得及整理,甚至贾宝玉的腰带还落在地上呢。 袭人的满头秀发胡乱披散在肩头,敞开的领口露出纤细的脖颈及半边香肩,上头点点“红梅”尤为醒目。 这样的场景明晃晃摆在眼前,便是那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也一眼就能猜到,这两人方才究竟干了些什么好事。 王熙凤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她猜到了房里估计有点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却怎么也没想到,对象竟会是袭人。 这个无论二太太还是老太太都无比信任的好丫头,这个满府上下无不称赞的贤惠人。 能耐,真真是能耐。 “都堵在这儿作甚?可是宝玉出了什么事?” 一听这声音,袭人当即两腿一软跪倒在地,面露恐惧绝望之色。 贾宝玉也跟见鬼似的,已是彻底面无人色,呆在原地没了丁点儿反应。 “宝……”急切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呢,看清屋里状况的王夫人却是一下子呆住了。 好一会儿,僵硬的眼珠子才缓缓动了动,随即便是几欲吃人的目光,“贱人!我杀了你!” 说罢便直扑袭人而去,对着她又打又踹好一顿撕扯,嘴里还喋喋不休咒骂着,种种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袭人吃痛哀嚎连连,哭哭啼啼的求饶声不断,奈何此时的王夫人就似一头发狂的疯牛一般毫无理智可言。 无法,她便下意识想要寻求贾宝玉的保护,“宝玉救救我……” 然而贾宝玉就似被吓傻了一般,仍只愣愣地呆在那儿没个动静。 却反倒是更刺激了王夫人,“贱皮子还敢叫宝玉?宝玉是你能叫的?千人骑万人压的贱货!宝玉才多大你就勾着他爬床?我是有多眼瞎才能相信你是那一等一的贤惠人?分明满身骚味儿臭不可闻! 你既然这么喜欢勾引男人,我便成全了你,一会儿就打发人牙子将你卖进勾栏院去,好叫你日日夜夜快活个够!” 边咒骂,手里也片刻不曾停歇,一手抓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噼里啪啦打得她满脸开花。 自个儿打得累了,索性叫了人来打,“吃奶多大劲儿就给我使出多大劲儿来,打死打残不论!” “二太太饶命啊!我知晓错了,求二太太饶了我罢!”袭人蜷缩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头,撕心裂肺的哭喊中掺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原本还觉得她罪该万死的一众丫头们也都难免心生不忍,纷纷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同样都是贾宝玉跟前的那几个丫头,此时此刻更噤若寒蝉抖如筛糠。 要说她们哪个还能没点小心思呢?区别只在于袭人早早付诸行动,其他人还尚未能在袭人的严防死守之下找着机会罢了。 眼下看见王夫人如此狠厉的架势,又哪有不怕的道理?只生怕这把火再烧到自个儿身上,怕被袭人牵连。 渐渐的,袭人的哭喊声变弱了许多,浑身遍体鳞伤也不大能动弹了,看起来状况不大好。 王熙凤这才开口劝道:“教训得差不多就罢了吧,别真闹出人命来了。” “贱命一条罢了,我还要不起不成?” “她可不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外头还有老子娘哥哥嫂子呢,真要闹腾开了宝玉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王夫人这才冷静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停,“将她关进柴房,叫牙婆来将她领走。” 竟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人卖进那腌臜之地。 这时,鸳鸯匆匆小跑过来,“老太太听说了此事,只道既然罚也罚过了,将人撵出去便罢,咱们家万没有往外卖人的道理。” 瞥了眼袭人的惨状,她不禁叹了口气,又道:“老太太请二太太过去一趟。” 虽心有不甘,王夫人却也并不敢公然违背老太太的命令,只好将卖人一事作罢,恶狠狠瞪了袭人一眼后就要走。 临踏出门槛儿前,还不忘满眼怀疑警告地扫了一圈儿余下的那几个丫头,“这贱皮子的下场你们可都瞧见了,再有哪个不安分的敢私下里勾着宝玉干那不要脸的事,可千万别怨我无情!” “奴婢不敢!” 送走了这尊煞神,鸳鸯这才招呼人上前一同扶起奄奄一息的袭人。 满头秀发被扯得乱成一团,一块一块竟是被硬生生扯掉了,连着头皮都有几处脱落,血渍呼啦的瘆人得很。 脸上青紫一片布满抓痕血印,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惨。 真真是惨。 原还有些恼她的鸳鸯不禁红了眼眶,又气又怜,哽咽道:“早跟你说过不该想的千万别惦记,爷们儿的姨娘岂是那么好做的?你怎么就不听不信呢?如今落得这番田地,往后可如何是好呢?” 几近昏迷的袭人也不知究竟听没听见她的话,一双血色模糊的眼艰难地往贾宝玉那头瞧,隐含期盼。 却不想,触及她双眼的瞬间,贾宝玉却如遭雷击一般下意识避了过去。 袭人愣了愣,眼底最后一丝光彩散尽,一抹若有似无的讥笑缓缓爬上惨不忍睹的脸庞,却不知究竟是在嘲讽自己,又或是在讽刺其他什么。 “送我……回……回家……” 鸳鸯泪流不止,“好,我送你回家。” 直到袭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贾宝玉也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王熙凤忍不住皱起眉头,看贾宝玉的眼神都变得有些陌生起来,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奶奶……”平儿小心翼翼地扯扯她的袖子,哽咽道:“她如今伤得这样重,找大夫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家里恐怕未必能舍得……” “就你好心。” 王熙凤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转身也走了,“她这些年应当攒了不少家当下来,上屋里找找去,找着了给她送去罢。堂堂荣国府总不至于还要占了一个丫头的私房,可丢不起那人。” 事情闹得太大,不消片刻的功夫就已经传遍了整个荣国府,就连老实缩在房里不出门的林黛玉都听说了。 不由得连连咋舌,“没想到二太太平日看着不显什么,动起怒来竟也是这样一个狠角色,袭人那丫头……也着实叫人万万想不到,不过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也不免可怜。” 可怜? 她屁颠儿屁颠儿往王夫人跟前搬弄是非的时候怎么那么能耐呢? 究竟是不知道王夫人对黛儿的厌恶,还是料想不到可能会引发的后果? 不,她心里都清楚得很,甚至根本就是打着搬动王夫人来对付黛儿的主意。 只不过她没算到的是,薛宝钗心里有自己的算盘,刚好两人背道而驰才没能叫她如意罢了。 那丫头可一点不无辜,不可怜。 林碧玉不禁冷笑。 打从那丫头将算盘珠子崩到黛儿头上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轻饶了她。 “姐姐?你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呢?” “想某个被卖了还能帮人数钱的傻丫头。”林碧玉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妹妹仿佛不染俗世的双眸,不禁陷入沉思。 在保护黛儿这件事上,她与贾敏的做法都是一致的——有些脏事尽量能不叫她知晓就不告诉她,自个儿帮她扫清一切就行了。 可眼下她却不由怀疑起来,这样的做法当真对吗? 无论是她还是贾敏,都绝不可能一辈子将黛儿拘在身边守着护着,总有要分开的那一天。 届时,又有谁能时时刻刻护她周全呢? 可别当真哪天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那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 “蠢货!再没见过你这样的蠢货!” 才进门,一个茶盏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令躲避不及的王夫人落了个一身狼狈。 还没等反应,就见贾母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这样大闹一通你就满意了?本是可以悄悄摁下去的事,如今愣是传得满府上下人尽皆知,就连外头也该流言蜚语满天飞了,你叫宝玉的脸面往哪儿搁?叫他的名声怎么再找补去? 若非当年亲眼瞧着你将宝玉生下来,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半路捡来的后娘了,竟是一门心思坑孩子,蠢到令人发指!” 王夫人懵了,讷讷道:“老太太何出此言?宝玉是个男儿,这种事能算得了什么?传出去也不过就是一桩风流韵事罢了,还值当污了名声不成?” 贾母顿时冷笑起来,“男儿是不必过分在意这等风流韵事,但真正疼女儿的好人家可不会乐意找个这样的女婿。 敏儿本就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又向来将黛儿视为心头肉掌中宝,你叫她能满意这样的宝玉?快醒醒罢!若果真坏了这桩婚事影响到贵人的前程,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别到时候了,眼下她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这下更加气弱下来,偏嘴上仍硬挺着,“谁家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更何况宝玉也不过就是睡了个女人,又不曾正儿八经开脸收房,人都已经被打走了她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真要是要求这样苛刻,我看她最好这辈子别嫁女儿……” “真要都是你儿子这样的货色,我倒宁可我女儿一辈子别嫁才好,没得弄脏了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儿,我和我家老爷又不是养不起了。”贾敏冷笑着从外头走了进来,面色极其不善。 王夫人也没想到好死不死被听了个正着,难免有点心虚,却又被她话里话外的轻蔑鄙夷给气得仰倒,想也不想便反唇相讥。 “真真是满天下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出一个你这样的妒妇,也就得亏林家老太太是个仁慈的,若换作是我摊上你这样的儿媳妇,早八百年前就一纸休书将你撵回娘家了,岂容你如此张狂跋扈!” “要照你这话,头一个就该叫老太太休了你才对吧?五十步笑百步,装什么相呢你?莫不是想叫我给你立个牌坊歌颂一番?” 贾敏嗤笑一声,转头看向贾母,“我这会儿来就是想与母亲说一声,宝玉那孩子实在不符合我与老爷的期望,还请母亲日后不必再提那桩事了。” 对于老太太的再三纠缠她本就已经不耐至极,眼下发生这档子事儿,索性就借机拒个彻底也好,省得拖拖拉拉再添事端,坏了黛儿的名声就不好了。 故而,她简单的言语之下却是异常坚决的语气,任谁都能看得出她的认真决然。 担忧的事就这样变成了事实,贾母的心一下子落入谷底,忍不住又狠狠瞪了眼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王夫人有些恼羞成怒,却在贾母的眼神之下瑟缩成了鹌鹑,屁话不敢多一句。 “你果真就再不肯给个机会了?”贾母头痛不已,眼神中甚至透露出丝丝乞求,“宝玉年幼不懂事,被那起子歪心思的带坏了,本性绝非如此,所幸他还小,好好教教就知晓错了。” 贾敏却撇看眼不看她,眼神中溢满了讽刺之色,“他是还小,也不过只有十三岁罢了,却已是男人女人荤素不忌,我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几个他这样风流好色之徒。 我知晓我这样说他母亲必定不高兴,他是母亲的心尖尖命根子,但黛儿却也是我和老爷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但凡我们夫妻二人还有一口气在,都绝不可能允了这桩事。 还请母亲原谅则个,此事实在没得商量。” 贾母的一颗心是彻底坠入了冰窖之中。 一时相顾无言,气氛霎是凝滞。 该说的话既然说完,贾敏也无心再逗留,便欲告辞离去。 “敏儿……” “母亲还有何吩咐?” 贾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沉声道:“你爱女心切确是人之常情,实在舍不得黛儿我亦不勉强,只是亲上加亲却也实在是我多年的心愿,不若……将碧儿嫁给宝玉也行。” 总归只要能绑上林如海这条船就好,究竟是姐妹中的哪一个并不很重要了。 清楚知晓贾敏对长女的偏见隔阂,故而贾母对自己的这个提议还是挺有信心的。 却不料此言不仅惊呆了王夫人,更将贾敏给震得眼前发黑。 愣愣地看着老太太那张沟壑遍布的脸庞,看着她那双灼热的眼眸……里头满满的算计令人心惊胆寒。 好一会儿她才将将缓过点劲来,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十分怪异。 “我从未想过母亲竟会提出这样荒唐的事,究竟我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碧儿在你眼里又是个什么东西?我看不上贾宝玉做黛儿的夫君,就能看上他给碧儿做夫君了? 母亲,你别太过荒谬。 三个孩子里头我是最不喜碧儿,却也总不至于明知是火坑还硬要将她往里头推。我没有那样狠毒的心肠,也还请母亲别将我想得那样狠毒,我担不起。 我只说这一遍,贾宝玉配不上黛儿,也同样配不上碧儿。 有关此事切莫再提,我亦不想在外头听见丝毫相关闲话,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33第33章 二合一 “敏儿!”贾母急忙呼唤。 然而, 留给她的只有一道冷漠决然的背影。 眼前顿时阵阵发黑,一阵天旋地转之中,贾母踉跄着一屁股跌坐回去。 王夫人忙上前关心, “老太太可还好?要不要打发人请太医来瞧瞧?” 岂料贾母却丝毫不领情,反倒对她怒目而视,“我说什么来着?你真真就是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眼下闹到这般田地你可是终于心满意足了? 遇上点什么事就急赤白脸张牙舞爪起来,活像那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从来只图当下一时畅快,惯是顾头不顾腚的绝顶蠢材!我当年怎么偏就瞎了眼定下你这样一个儿媳妇? 祸祸了政儿半辈子还嫌不够, 如今又开始祸祸起两个可怜的孩子来, 你可真是那挨千刀的丧门星!若非看在元春和宝玉的份儿上, 我真恨不得休了你才好!” “老太太!”王夫人白了脸,又惊又怕,就连腿肚子都软了。 见状,贾母就冷哼一声, “往后再敢擅作主张,你便收拾收拾包袱滚回你们王家去罢!” 言下之意, 无疑是警告她遇事上报不准自行决定更不准大包大揽。 王夫人险些要气疯了。 她如今已四十好几,都已是做了祖母的人,平日里却还要处处受婆婆管制, 甚至连吃饭都没资格上桌、还得要在旁忙前忙后地伺候立规矩, 放在满京城都再难找出几个这样的“大户人家”。 谁知这还不够, 竟是连她整个人都要死死捏在手心里当人偶肆意指挥摆弄不成? 真真是没个天理了! 谁家媳妇能有她憋屈? 满天下也再没有一个这样霸道的老婆子! 王夫人被气得浑身乱颤,偏偏命门被捏住了,叫她一肚子委屈怨恨也丝毫不敢泄露。 这老婆子可从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良善人,她是真怕被撵回家。 真要落得那般田地, 还不如死了干净。 于是乎,王夫人几番运气终究还是硬生生吞下了这满腹怨言,委委屈屈地低下头来。 “老太太教训得是,儿媳知晓错了,往后必定不敢再犯。” 那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比起她当年才进门时也不遑多让。 贾母总算是略感舒心了些,冷冷地睨她一眼,道:“打发人请太医来。” “请太医?老太太哪里不适?” 正是想表现乖巧孝顺的时候,一听这话王夫人立即就来了精神,满脸忧色着急忙慌一叠声追问关心。 结果却又招来一顿白眼。 “说你蠢你竟愈发没了头脑,还是巴不得我有点什么三长两短?” 摆明就是气不顺,故意拿着她撒气呢。 王夫人原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哪怕心里头害怕,也不挡不住怨念更深,脸色青青白白好生精彩。 “敏儿这回生了那样大的气,我总得想法子搭个梯子好缓和一番,再者说……”贾母眯了眯眼,神色有些晦暗,“我也才得知,林家在京城的老宅竟早已修葺完善,随时都能搬进去住人。 这人一旦负气离去,可就再难修补回来了,无论如何咱们家与林家的关系不能疏远了。” 王夫人皱紧了眉,忙道:“老太太可千万不能放手叫她们搬走了,不然可就该是天高皇帝远,由不得咱们了啊! 要我来说,不如使点手段令她们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这门亲事,也省得夜长梦多是不是?” 贾母拎起拐杖朝她连捶几下,啐道:“若果真闹到那地步,敏儿还不得恨死我?你这是存心想要在我们母女两个之间下蛆啊,其心可诛的混账东西!” “哎哟!老太太误会了,真真是误会了啊!”王夫人咬牙吃痛,赶紧表态,“我哪敢劳烦老太太亲自出马啊,我的意思是请老太太给拿个主意,大不了一切都经我手就是了,老太太只当不知。 为了元春为了宝玉,也是为了贾家的前程,我便是豁出去得罪死了妹妹妹夫也值了。只要事儿能办成,哪怕他们是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也再没个二话的!” 胡乱一通挥舞的拐杖停了下来,贾母微微喘着粗气,眼神忽明忽暗。 沉默良久,她沧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那始终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话我跟你说明白了,你别再私下里自作聪明,仔细我真将你撵回王家去! 扶我回床上躺着,该叫太医了。” 府里的老祖宗病了是天大的事,子孙们得知消息后无一例外皆在第一时间内就赶了过来。 可惜,里头并没有贾敏的身影,甚至连林家姐妹两个都不曾出现。 “老太太容禀,不巧我家太太也病倒了,这会儿已是下不来床,吃喝都得人仔细服侍着才行,两位姑娘实在撒不开手过来,还请老太太千万原谅则个。 等我家太太好转些,两位姑娘定亲自来给老太太赔罪。” 以己度人,贾母也只以为贾敏是在使性子闹脾气,并未将这话当真。 故而闻言也只无奈地叹了口气,恹恹地挥手将床前的一众子孙都撵了。 …… “老不死的东西!你听听她那说的都叫什么话?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不消停些好好养老,竟恨不能大事小事一把抓、恨不能将子子孙孙全都拿捏死了!她倒真不怕自个儿劳心劳神死得快!” 甫一回到自个儿的房里,早憋了一肚子火的王夫人便爆发了。 屋子里砸的叮当作响,嘴里更是没个忌讳,吓得周瑞家的脸都白了。 “太太可小声些罢,叫人听见传进老太太的耳朵里又是一桩灾祸。” “她有本事就真休了我!” 话虽如此说,但声音却已然压了下来,显然根本就是色厉内荏。 越想,她就越觉得憋屈怨愤,不由咬牙,“我活了这半辈子的人,给贾家生儿育女操持家事,老爷也伺候得妥妥帖帖……就算没有几分功劳也总能记一份苦劳吧? 没成想临了到了这把岁数竟还险些要被撵回娘家去,真真是没天理了,我究竟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能摊上这样一个死老婆子? 硬生生压了我半辈子,如今我头上白发都生出来几根了,竟还要学着那小媳妇做派谄媚恭顺、丁点儿不得尊严自由,可笑不可笑? 论起‘恶婆婆’来,她要称第二那都没人敢称第一! 恶就恶罢,早早死了也还叫人省心,偏她却是个长命的,真就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我嫁到她家给她做儿媳妇,可算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喋喋不休的抱怨中,字字句句都彰显出积怨已久。 俨然已是到了要崩溃爆发的边缘。 周瑞家的叹了口气,“太太先别气别急,您怕是被老太太给唬住了……您当年嫁进门时老国公爷可是还在呢,三年孝期您是实打实陪着老爷守过来的,便是说破天去贾家也不能休了您。” 自古以来便有个“七出三不去”的说法,其中之一便是“与更三年丧者不去”。 不算什么律法,却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约定俗成,哪怕闹到官府跟前也能站得住脚,绝不是任由你想如何就如何的。 “再者,一个被休弃的生母对于孩子来说都足能算得上是一大抹不去的污点,婚配、前程等诸多方面都有不小的影响,闹不好都能被拖累毁了。 所以说,无论是为宝玉考虑还是顾念着贵人那边,老太太如何也不可能当真对您怎么样。 哪怕再退一万步来说,咱们背后的王家也不是吃素的,舅老爷还能由着贾家这样欺负太太? 您就放宽心罢,她那就是故意吓唬您的话。” 王夫人愣住了,猛地一拍桌子,“好一个奸诈的老东西,冷不丁来这一下我这脑子真就被她给绕住了,险些就要被她给诓了去! 既然她左右也奈何不了我,我还怕她作甚?林家敢那般嫌弃我的宝玉,我若不叫她们知晓知晓厉害都对不起她们母女那般目中无人的傲气,早晚有她们一家子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应允那死丫头进门的时候!” 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里头闪烁着赤、裸、裸的恶意,显然没憋什么好屁。 “……”周瑞家的眼瞅着不好,一时竟有些后悔说那些话了。 若她不多嘴,太太心里紧绷着那根弦自然也就该谨慎些了,如今……真要是没个轻重干出点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怎么好收场哟。 …… 跪在她面前哭着求她?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林碧玉冷笑一声,才要拿了桌子上的糕点打赏胖鼠,就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先去罢,下回一起补上。” “姐姐。” “进来。” 林碧玉手里捧了本书正佯装,见她进来,就抬头关心了一嘴,“母亲睡熟了?” “喝完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与贾母不同,贾敏是真病了,活生生给气病的。 不过却也没有木槿传话时说的那样严重,就是心情郁结所致,慢慢缓缓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姐姐……”林黛玉坐到了她的身边,皱眉道:“老太太与母亲之间究竟有什么天大的争执不成?好几回母亲打她那儿回来都不甚畅快,不是被气哭了就是给气病了,必定事态不小。” “在母亲那儿吃瘪了?跑来问我有个什么用,母亲不告诉你还能告诉我啊。” “纵然母亲不曾告诉过你,我觉得姐姐也一定知晓点什么。姐姐也别急着糊弄我,我可是你的孪生妹妹,好歹这点直觉总是有的。 姐姐就告诉我吧,求求你了,好姐姐。” 林碧玉皱了皱眉,想到心里的那点自我怀疑,一时心念微动。 沉思片刻后,一咬牙,“老太太想叫你嫁给贾宝玉。” ??? 林黛玉满头问号,说话都结巴了,“为,为何啊?好端端的,老太太怎会有这种想法?”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林碧玉自然也就再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便将这其中的利益纠葛与她详细道来。 听罢这一切,林黛玉的脸色早已黑得不成样子了,神情中隐隐还有些伤感之色流动。 “平日里看着老太太对待咱们都还算怜惜爱护,却没想到竟也逃不过利益算计。” “终究她是贾家的老太太。”林碧玉淡淡说道:“她老人家为着这一大家子倒是殚精竭虑,只奈何贾宝玉却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但凡他争气些,母亲恐怕都还要犹豫一番呢。” 仔细回忆了一下有关贾宝玉的种种,林黛玉是越想越后怕,越想越嫌弃。 “将将十三岁就已是男男女女来者不拒,性情说得好听叫温柔体贴,实则就是软弱无能之辈,堂堂男儿不思进取胆小如鼠没有丁点儿该有的担当……” 随便扒拉扒拉就是一大堆的缺点,且样样堪称致命。 “这样一个人,哪个跟了他都必定是苦不堪言的。还好母亲头脑清醒,不曾被老太太的花言巧语哄骗了去,否则我是哭都不知该往哪儿哭去了。” 话里话外,显然已是对贾母生出了隔阂埋怨。 沉默了一会儿,林黛玉又道:“父亲既是希望我们离这边远着些,眼下何不索性趁此机会劝了母亲搬离?” “老太太肯不肯轻易放人且不说,你可知远香近臭的道理?”林碧玉思忖着,慢条斯理道:“别看眼下母亲如此伤心恼恨,但亲生的母女终归是亲生的,半辈子的母女情分哪里是这样轻易就能消磨干净的?” 气归气恼归恼,一旦贾母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三长两短,贾敏果真还能冷眼旁观不成? 凭老太太的本事,区区苦肉计安排不明白是怎么着?没见这都已经唱上了? 一来二去的,贾敏那心也就该软和了。 再加上又不住在一块儿了,不能时时见着面,也没了诸多琐碎矛盾争执,自然而然就该念起往日的情分和好处来。 倒不如别急于这一时。 贾家早已日落西山是不争的事实,贾家的男丁一个赛一个不争气更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这样的情况下贾母若想上演一手力挽狂澜起死回生,死死绑住林家就是如今摆在眼前的唯一一条出路。 是以,贾母绝不会轻易放弃,王夫人也不会。 情急之下出昏招几乎是完全可以预见的结果。 既然她又有足够的能力确保事态不会失控,那何不就静观其变,坐等她们上蹿下跳纠缠不休? 再是深厚的情分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尤其是冲着自己亲骨肉而来的伤害。 对于一个护犊子的母亲来说,那无疑是在贾敏的雷区上疯狂踩踏,非得炸了不可。 “可是这样一来对母亲的伤害也不可谓不大,她又向来身子娇弱,哪里能承受得住啊?”林黛玉忧心忡忡,并不很赞同这个想法。 但林碧玉却无比冷静,冷静到近乎无情一般。 “长痛不如短痛。你既知晓父亲的意思,知晓这其中隐藏的危机,那也就应当知晓,所谓远离可不仅仅只是搬出去了事,最根本所在就是一个‘情’字。” 这话并不难理解。 远离贾家是为了保全自身,怕林家到时候被牵连。 而倘若贾敏对娘家仍那般情深义重难以割舍,林家又怎么可能真正疏远得了贾家呢? 更甚至,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贾敏再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得昏了头,一门心思想要挽救自己的娘家又该怎么办? 在家里夫妻两个闹腾得离心离德家宅不宁都还算是轻了,若是疯到外头哪儿去上蹿下跳瞎折腾,得罪了朝廷得罪了帝王……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是以,得想法子叫贾敏对这个烂在了根子里已经彻底没救的娘家寒心、死心。 林黛玉本也是聪慧之人,这样简单的道理她还不至于想不明白,一时之间就哑然了。 许久,她才艰难开口,“果真就彻底没救了?便哪怕是寒了心,真到那一日母亲也未必能承受得住那样的打击。” 林碧玉摇摇头,“父亲从不会无的放矢。” “这倒也是……” “姑娘,琏二奶奶来了。” “快请进。” 王熙凤携着平儿走了进来,进门就一脸无奈的叹:“母女两个说病一起病,好不容易才忙完老太太跟前的事,得空就赶紧奔着这头来了,不成想又不赶巧了。 两位妹妹回头可得帮我在姑妈跟前说说好话,好叫姑妈也知晓知晓我的一片孝心,千万别怨怪了。” 就见平儿捧着一堆东西放到桌子上,笑道:“知道林家底子殷实,必定是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什么都不缺的,但上门看望病人也万没有空手的道理,便就勉强挑拣了几样出来,都是我家奶奶库房里能找着的顶好的了。” 听见这话王熙凤就笑骂,“你倒是大方了,扒拉我的东西是当真丁点儿不心疼,早晚有一天我那点子家底儿得叫你这败家丫头霍霍完了不可。” 几人皆笑了起来。 哪知笑声还没落地呢,就听见外头有人喊,“不好了不好了!二奶奶不好了!二爷被人给拿住了,正在门口喊着叫拿了三千两才肯放人呢!” 王熙凤惊怒交加,当即一拍桌子“蹭”一下站了起来,“哪里来的土匪竟敢跑到荣国府撒野来了?真真是好大的狗胆!去将人给我‘请’进来,好叫奶奶我来亲自会会他!” “他们在外头闹腾得太显眼,早就叫他们进门说话了,奈何他们死活就是不肯,说……说咱们府里高门大院的进去容易出来难,谁知道一脚踏进门能发生点什么……口口声声只道拿钱就放人,否则就将二爷送到官府去。” “这话说得稀里糊涂的,怎么叫人听不懂呢?”平儿眉头紧锁,努力镇定情绪问道:“你且仔细说说,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打哪儿来的,二爷究竟又是如何得罪了人家,怎么就又是要钱又是送官府的?” 那小丫头先是小心翼翼瞥了眼王熙凤,这才支支吾吾说清了原委。 却原来贾琏那混账东西一直有个上不得台面的爱好——好色、尤其好已婚妇人那一口。 府里下人的媳妇不知被他勾上过多少个,时常还要去外头寻些“野味儿”来打打牙祭,东家寡妇西家婆娘,今儿钻这个门明儿钻那个洞……玩儿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今儿也正是摸上了一个小媳妇的门,哪想两人正在家里折腾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之际,人家男人却突然回来了,且还是有备而来,带着十来号壮丁直接就将贾琏给拿了个现行。 当时那情形,是一丝一毫抵赖的余地都没有。 那小媳妇被她男人狠狠揍了一顿,许是太过害怕了,就一口咬定非说是贾琏强行闯入家门的,也是他强行对她…… 事实上贾琏这混蛋东西虽然跟贾家其他男人一样,的确都是那色中饿鬼浪荡至极之辈不假,但他却有一点好,就是从来不强求。 那档子事儿上他向来讲究个你情我愿,否则绝不上手,还勉强算是有点底线的一个人,与他老子及东府那父子两个都是不同的。 但那小媳妇一口咬死了自己是被强的,贾琏也实在找不着什么证据来证明,再加上人家又人多势众,于是就这么被扭送上门了。 听罢之后,王熙凤被气得满脸漆黑头顶冒烟,怒道:“丢人现眼的蠢蛋玩意儿,有本事偷人,有本事别回家找老娘求救啊!叫他们滚!爱打死打残还是送官府都随意!” “奶奶!”平儿急得不行,忙劝,“有什么气咱们关起门来再慢慢清算就是了,眼下赶紧将事情处理了才是头等重要的,再这么闹下去荣国府的脸面可就真该丢完了,二奶奶的脸面又该往哪儿搁呢?” “脸面?我还有什么脸面?总之要钱没有,贾琏随他们处置!” “奶奶快别置气了,回头真送进官府再后悔也晚了啊,这里可是京城……” 往常王熙凤仗着身份地位也弄过不少钱权之事,但那都是外头的府衙,堂堂天子脚下可不好造次。 王熙凤听懂了平儿的言外之意,到底也还是强行压下了一口恶气,“对方究竟是什么人?如何敢上荣国府闹事?莫不是有什么了不得之处?” 贾琏那狗东西,他果真敢偷什么官家娘子之类的贵妇人? 然而结果却与她所想大相径庭,“那家的男人就是个地痞流氓,找的那些帮手也都是一样的人,看着就流里流气的不像什么好东西。” “这……”平儿叹了口气,“这倒也难怪敢这样闹了,穷得叮当响又惯是厚颜无耻惯了的,逮着机会不狠狠咬下来一块肉绝不带松口的。 奶奶,姑且还是花钱消灾吧,他们压根儿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王熙凤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死死盯着平儿匆忙离去的背影,她那双阴冷的眼里似淬了毒一般,瘆人得很。 见此情形,林碧玉就知晓那地痞流氓两口子要糟了。 琏儿奶奶可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 琏二奶奶手里的银子更不是好拿的。 若那两口子机灵些连夜跑路倒还罢了,若不然只怕是有命拿没命花的份儿。 “原还想着难得有点空闲,且跟两位妹妹说笑一番联络联络感情,没想到竟是叫你们看了场大笑话,真真是没脸见人了。” “贾家的男子……”林黛玉不禁嗤笑一声。 被她这意味深长的半截儿话一提,王熙凤也想起了前头贾宝玉和袭人的那档子事儿,顿时皱了皱眉头。 “本以为他是不一样的,结果竟是我看走了眼,的确不愧是贾家的男子。” 悠然喝茶的林碧玉忽的抬眼看向她,问了句看似平常却又似乎有些莫名的话。 “你就打算由着你男人这样整日四处浪荡花天酒地?”, 34第34章 二合一 “我倒是不想由着他, 可又有什么法子呢?”王熙凤苦笑。 成亲这么多年来,她是从未有一日松懈过对贾琏的管束。 为着那点子破事儿时常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闹得夫妻情分所剩无几, 闹得她自个儿还落下个漫天骂名。 夜叉星、母老虎、悍妇、妒妇、毒妇……满府上下哪个不在背地里骂她? 个个都道她是那面苦心狠的恶婆娘, 堂堂琏二爷摊上她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下场, 可怜得很。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霸道善妒心狠手辣这些骂名她都认了,但贾琏那王八蛋可怜什么可怜? 这些年甭管她怎么闹, 哪怕闹翻了天去也从未能真正阻止过他到处胡乱发情! 回回都是表面功夫, 前脚才低声下气赔了不是、指天发誓再不敢胡来, 转头又精虫上脑尽干那偷鸡摸狗的恶心事! “说句不怕你们笑话的话, 我是只差不曾将他拴在裤腰带上时时刻刻盯着了,那当真就是个死活狗改不了吃屎的下贱东西! 有时我都怀疑他是不是那色鬼投胎转世的,整日里满脑子都只有那档子事儿,不拘什么香的臭的但凡人家随意抛个媚眼儿他都要馋得哈喇子流一地,恨不能立即扑上去尝一口滋味儿!” 姐妹两个听着这一大通苦水也忍不住有点同情她了。 这人对外如何姑且不论,单只说两口子的事上, 她可没有哪里对不住贾琏的, 反倒是贾琏一万个对不起她对不起他们的小家。 偏偏闹来闹去所有罪责和骂名都落在了王熙凤的头上,贾琏那么个没心肝的浪荡货一点儿没耽误自个儿寻快活不说,还得了不少同情体谅。 就连贾母,虽说回回明面上都要说道贾琏两句,看似在为王熙凤撑腰,实际上还是会话里话外“教导”她。 有时实在闹得大了场面太难看, 甚至还会怪罪她。 站在王熙凤的角度来看,自是满肚子委屈说都没地儿说理去。 但这种十分离谱的结果背后,固然有封建年代“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的缘故, 与王熙凤平日过于强势霸道甚至心狠手辣的为人处世手段却也有莫大的关系。 不过林碧玉可没想去说教她,一则关系没到那个份儿上,二则有吃力不讨好的嫌疑,倒是大可不必。 只略思索道:“要我说呢,他这是骨子里的劣根,寻常手段对付他到底还是轻了……” 王熙凤眼睛一亮,忙追问,“妹妹莫非有何妙计?” “不如将他塞进军营去怎么样?” “啊?” 别说王熙凤,孪生姐妹的林黛玉一时间都傻了眼。 “你叔叔不是京营节度使吗?往他手底下塞个人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安全问题你也不必担心,那是驻守皇城保护皇上安危的军队,不到朝廷生死存亡之时都轮不着派他们上战场,顶多也不过每日操练辛苦些罢了。” 贾琏本就是个酒囊饭袋之徒,整日吃喝嫖赌折腾下来内里早就掏空得差不多了,单只是军营里最简单的操练就能要他大半条老命。 届时只怕扔个绝色美人在他面前他也有心无力,只能老老实实做他的软脚虾空流泪罢了。 再者,军队纪律森严,驻守皇城的军队更尤其严苛。 一旦进去了,贾琏绝对求救无门,除了固定的休沐日他就别想往外踏出一步。 除非他不想活了,那就放心大胆去做逃兵罢。 再上头还有王子腾时刻紧盯着,谅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儿来。 甚至他但凡能稍稍争口气,身为京营最高长官的王子腾想给他安排个小小官职也尚且还有可操作的余地。 一举两得。 越想,王熙凤就越是心动,只觉这个主意实在好极了。 真真是好极了! 猛然一个起身,“论聪明还得是妹妹你,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还请妹妹恕我失礼,我已等不及要……待这事儿办妥了,我必定备上厚礼亲自再来走一趟。” 说罢就已大步流星而去。 “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林黛玉摇摇头,满是狐疑地说道:“姐姐怎么突然关心起旁人的事来?这也不像你的做派啊。” 林碧玉瞟了眼门口,低声道:“终归是母亲的娘家,哪怕闹得再怎么僵,真到了那一日……尘归尘土归土,对她来说必然也是个巨大的打击。 若能留出一脉不受影响牵连的,届时也勉强还算有个安慰吧。” 之所以选择贾琏,那也纯粹就是矮子里头拔将军,没有选择的选择。 所幸这人虽说缺点一大堆烂到没眼看,好歹也还守着做人最后的底线,全不似其他几个那般视人命如草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那才真真是彻底烂透了的货色,已然臭不可闻。 林黛玉没想到她已经考虑到那样长远,略惊愕过后也迟疑着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好法子,前提是他手里头干净且自个儿能够争气些。” “那就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儿了。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也是为了尽量避免日后过于叫父亲为难,我不过才多嘴指了条路子,他自己若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也与我无关。 说句不好听的,那也就是贾家命该如此了,就认了吧。” 却说王熙凤风风火火回到自个儿房里,干的第一件事儿不是打发人去联系她叔叔,而是惦记着她那三千两银子呢。 “找几个手脚麻利的给我盯着那两口子,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 “琏二奶奶竟是愈发威风起来,天子脚下你也妄图草菅人命?你当你男人我手眼通天还是当你王家成那天王老子了?你自个儿若存心不想活了赶紧的吊死了事,别连累我和巧姐儿!” 就见贾琏黑着脸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一张俊俏的脸蛋儿这会儿已是青青紫紫看不出个具体模样来,凄惨得很。 身上披了件黑色的罩衫,粗糙的样子一看就是不知打哪个奴才身上扒下来的。 再一瞧他露了大半截儿的两条大白腿,就知这究竟是何缘故了。 合着是衣裳都不曾穿好就被人一路绑着送回来了。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王熙凤满脸讽刺地上下扫视他,冷笑不止,“若非你这杀千刀的色鬼去偷人家老婆,我能平白损失那三千两?拿了我的钱还叫我丢人丢到了姥姥家,我若不叫他们知晓知晓厉害……” “厉害厉害满天下就你最厉害!”憋了一肚子火气的贾琏也不跟她废话,直言就道:“我们贾家没那能耐只手遮天,你要不听劝非得去要了人家性命才肯罢休,我也不硬拦着你,拿了休书回王家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贾琏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二爷!”平儿吓得小脸儿煞白,险些都要跪下来了,慌忙劝道:“二爷这话可不兴乱说,奶奶她……” “别他娘、的在这儿跟老子叽叽歪歪!老子的话撂在这儿,要么想法子将钱拿回来顶多揍那绿毛乌龟一顿了事,要么咱俩这日子就别过了,从此一拍两散互不牵连!” “王八蛋!你……” “奶奶!” 眼看王熙凤柳眉倒竖粉面含煞就要冲过去,平儿忙不迭一把死死抱住她,“奶奶快消消气,二爷就是心情不好才说话难听些,但是你仔细想想,他也是为了你好啊。 人前脚才上门闹了一通,后脚立马就死了,搁傻子也能想到是咱们家干的了。京城又不比别处,便是拿出去荣国府和王家的名头也未必好使啊,奶奶何苦为着那起子不值当的贱民害了自己呢?” 贾琏斜眼瞅着她,嗤笑一声,“你倒是忠心耿耿的好丫头,可惜你虽一心为她,她却未必领你的情。” “二爷你也少说两句吧!” 王熙凤其实已经将平儿的话听了进去,但却没急着开口,反倒是眼珠子一转,有了个主意。 “想休了我,你敢吗?你要真有那狗胆子,早八百年前就该将我撵回家去了,可留不下我到今日。” 贾琏顿时被噎住了,无言以对。 然而这却未能叫王熙凤有丝毫得意快意,只有满嘴苦涩。 能证明什么呢?果真是叫她说中了罢了。 勉强暂且将那股恼恨愁苦的滋味儿压下,她又接着说道:“打个商量,你若答应我一桩事,这回我就听了你的,否则你就擎等着我去外头闯祸吧。” 贾琏顿时满眼警惕,“什么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不先说出来我怎么好答应?万一你……” “别他娘、的在这儿跟老娘叽叽歪歪!老娘将话撂在这儿,你只说行不行吧!” 原话又回怼到他脸上来,一时气得个仰倒。 他倒是想拒绝,但他怂,真不敢。 这个母夜叉的性子他是太了解了,一口吐沫一个钉,丁点不带玩儿虚的。 于是乎,硬挺着憋了好半天的贾琏最终还是咬牙同意了,还不忘加一句,“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要是太过为难人的我可不干。” 那可由不得你。 王熙凤暗自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说道:“你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也要不了你的狗命,不过是过两天想叫你陪我去个地方罢了。” 就这? 贾琏有些怀疑,同时又暗暗松了口气,转头脚步轻快地上里头沐浴去了吗,全然不知等待他的是何等“可怕”的事。 趁着这个空当,王熙凤立即打发了人去联系王子腾,随后抬脚就往正院上房而去。 若是放在平时,贾母对这个提议只怕多多少少还要犹豫那么一下,但谁叫贾琏自作孽呢。 眼下闹出这样一桩丑事,他自个儿的脸面丢光了不说,连带着整个荣国府也都成了京城的一个大笑话,真真是丢死个人了。 若非正在装病,她都只恨不得要亲自动手抽他一顿才好。 正是在气头上,听了王熙凤的提议当下就点头同意了,丁点儿不带犹豫的。 “他如今是愈发不像话了,家里也实在没哪个能管得住他,送进军营狠狠磨一磨性子也好,有你叔叔看着更不必担心什么……这事儿我答应了。 免夜长梦多,明日就将他送去罢。” 等次日清早大伙儿起床时,贾琏已经稀里糊涂被打包扔进了军营。 等大伙儿优哉游哉享受美味早饭时,贾琏正被赶鸭子上架一顿猛猛操练,哭天抢地偏还求救无门,别提多惨了。 晌午姐妹二人正欲小憩一会儿,却忽闻薛蟠醒了过来。 “就跟烧起来时那样突然,不知为何猛地一下子说退就退了,只是……人虽醒了过来,脑子却仿佛果真不好使了。” “怎么个不好使?”林黛玉很是好奇。 雪雁回道:“亲娘妹妹一个都不认识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的,最简单的穿衣解手也都不会了,连吃饭还要人喂呢,看起来确实是烧坏了脑子。” 林黛玉倒吸一口冷气,转念一想又觉得并不很意外,“高烧这么些日子,来来往往的太医大夫也早都说了,便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只怕十有八九得烧坏了脑子。” 凭那人的本性,她倒是不可怜他,就是,“就是可怜了薛姨妈和宝姐姐,这段日子眼泪珠子流了足足有一缸,这下子还不得哭瞎了。” 尤其是薛姨妈这个做母亲的,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指着他继承家业养老送终呢,冷不丁天降横祸着实令人唏嘘。 “去库房拣几样东西,咱们看看去。”林碧玉淡淡说道。 姐妹二人才将将踏进梨香院的大门,远远儿的就已经听见薛蟠屋里撒泼打滚的声音了。 声音仍是成年男子的声音,但那腔调却与无知稚儿无异,乍一听起来还挺诡异瘆人。 进了屋,才发现已经有不少人挤着了。 最里头薛姨妈正紧紧搂着哭闹不休的薛蟠安抚,一面安抚一面哭得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头发凌乱披散着,身上也仅穿着里衣,可见是一听见消息就从病床上爬起来的。 又兼连日来被折磨得心力交瘁,头上竟显出来些许白丝,瞧着委实叫人倍感心酸。 薛蟠的另一边是薛宝钗,也同样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真真是涕泪横飞狼狈不已,前所未有的失态。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老天爷,你不长眼啊!” 循声望去,却见王夫人帕子捂嘴泪水涟涟,万分悲痛的样子。 “妹妹你别急,我这就打发人去请太医来,太医一定能治好蟠儿的,你放心,一定能治好的!”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哭得恨不得像亲儿子死了一般,怕是谁也不敢相信她才是主导这场灾祸的幕后黑手吧? 林碧玉不禁讥笑起来,目光随意一扫,未想却敏锐地察觉到薛宝钗青筋暴起不住颤抖的手。 似在拼命克制什么……莫非是知晓真相了? 也是,马道婆在事发前来过贾府一事本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毕竟她又不会飞天遁地。 再怎么低调谨慎,一个大活人进门再到一路走到目的地,而后又原路返回,如此这般一通折腾必定有不少人看见过的。 只是马道婆与府里几个主子关系都还算亲近,时不时来府里走一圈都习惯了,根本没什么人特意注意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薛宝钗不同,那日被提点之后心里已是生了疑,再打听到这件事也就不难联想到真相了。 果然她还是喜欢聪明人。 林碧玉悄然勾了勾嘴角,看看显然已满心仇恨的薛宝钗,又瞅瞅正努力表演伤心实则都快压不住嘴角上扬的王夫人——心情甚是愉悦。 “姐姐想什么呢?”林黛玉凑近了小声问道。 由于身高差的缘故,小脑瓜子一下就怼在了林碧玉的下巴处,毛茸茸的叫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撸两把。 事实上她也的确就是这么干的。 结果不出意外又惹得小丫头炸了毛,气鼓了脸颊咬牙切齿道:“摸头会长不高!” “无碍,左右家里还有个小土豆子垫底呢。” “……” “蟠儿!” “哎呦!” “快拦住他!” 变故就在一瞬间。 方才还只哭闹不休的薛蟠也不知为何突然就发起了狂,猛地一下子将薛姨妈推了个四脚朝天,拔腿就往门口冲。 边还哭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这里不是我家,你们都是坏人!” 林碧玉眼疾手快圈着自家妹妹就躲到了角落里。 薛姨妈不慎闪了腰,却也顾不上喊疼,着急忙慌大喊,“拦住他,不能叫他跑了出去!” 奈何他傻归傻,成年男子的体型力气却还在那儿呢,发起疯来就跟那蛮牛似的四处横冲直撞没个轻重,但凡敢上前阻拦的都被撞了个人仰马翻。 一时哀嚎声四起,一耳朵都是“哎呦哎呦”。 直到外头的几个小厮听见动静闯进来,合力折腾好一通才好不容易将他给治服了。 看着仍在不断疯狂挣扎的哥哥,薛宝钗红着双眼咬牙道:“拿绳子将他绑起来。” “你怎么这样坏?我要杀了你!”薛蟠怒目圆睁。 “哥哥……”顿时,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般颗颗坠落,心痛到几欲窒息。 那个疼爱她的哥哥真的不在了! 彻底不在了! 王!氏! 薛宝钗死死握紧了双拳,双目充血,恨意滔天。, 35第35章 二合一 因高烧而坏了脑子跟其他什么外伤所致大不相同, 那是内里的永久性损伤,是完全不可逆的。 丁点儿可能性都没有。 也就是说,年纪轻轻尚还不曾成亲生子的薛蟠从此往后注定就只能当一辈子傻子了。 一个六亲不认、不受管教、全无生活自理能力、甚至性本恶的傻子。 简直不敢想薛家日后的生活能有多鸡飞狗跳惊心动魄。 王夫人自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又觉得薛家的百万家产已然是自己板上钉钉的囊中之物,心情大好之下竟是连干了两碗大米饭,险些没将自个儿给撑死。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报应, 那头她才将人家儿子搞废了,这边她自己的好大儿就又遭了难。 起因还是袭人那桩事。 事发时贾政并不在家中,后面因贾母和王夫人双重封口令的缘故,府里一时间也没哪个敢顶风作案。 至少明面上是绝不敢提及的,更没哪个敢吃饱了撑的捅咕到贾政面前去,因而倒是叫贾宝玉暂且躲过了一劫。 不成想, 做奴才的不敢得罪那颗凤凰蛋,却有人敢。 借着贾政询问功课的间隙,贾环就添油加醋告了个状,“先前就不止一回听人说贾宝玉屋里伺候的那些丫头早都已经被他哄上了床,竟是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那会儿我还只当是哪个胡乱嚼舌根,毕竟他才多大年岁啊, 将将十岁哪儿能浪荡成那副德行?却谁知竟还是我天真了。 前两日凤姐姐带着一群人忙着到处撵耗子,不料折腾半天耗子没撵着却是将他和袭人堵在了屋子里, 两个人衣衫不整神色惊惶, 一看就知是在干什么好事。 气得太太当场就将袭人给狠狠打了一顿,得亏老太太及时派了鸳鸯来救场, 否则袭人那日必定都活不了。贾宝玉也是个孬的, 分明是他哄了丫头上床,临了事发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即便不敢忤逆太太,哪怕做做样子求个情都还显得像个人呢, 他竟是从始至终龟缩在一旁,就那么眼睁睁瞧着前脚才与他温存的丫头被打得不成人形,端的是冷心冷情的主儿。” 听罢这番话,贾政当场给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二话不说直奔贾宝玉的住处。 既鄙夷于这个儿子的下流浪荡,又唾弃于他的懦弱无能没担当……总之就是横看竖看怎么看怎么嫌弃,厌憎到只恨不得将他一脚踹回王氏的肚子里这辈子别再出来才好。 彼时,贾宝玉正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床上。 似是陷入了某种情绪难以自拔一般,两眼空洞毫无神采,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孽障!” 伴随着“砰”一声巨响,才修好没两日的门又一次摇摇欲坠。 贾宝玉缓慢迟钝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循声转头,却见他老子正怒目圆睁犹如恶鬼一般直冲他而来。 登时一个激灵,源自骨子里的恐惧令他刹那几乎要魂飞魄散,满脸惨白浑身已然抖如筛糠。 “老……老爷……” “没出息的软蛋!” 贾政眼瞧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紫檀木板子直指他的鼻子,“当年你一手抓了脂粉钗环我便知你日后必定是个酒色之徒,如今果真不负所望! 小小年纪不学无术只知风月,男男女女荤素不忌放浪形骸,你……你简直无耻下流至极!肮脏到令我恶心!” 话音尚未落地,板子就已先一步落在了他的身上。 贾宝玉顿时吃痛哀嚎,本能地抱住自己的头蜷缩起身子,企图尽量用臀腿部抵挡伤害。 在外探头探脑的丫头们见此情形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阻拦,只得默默祈祷老太太和王夫人能快些赶过来。 ——甫一看见贾政气势汹汹的架势她们就已知大事不妙,第一时间就有人偷溜去搬救兵了。 贾政虽不曾看见,但猜也能猜得到。 这么多年来哪回不是如此? 甭管什么大错小错,总有一堆人拼命护着这个宝贝疙瘩。 他就不明白了,这个孽障究竟有什么好的? 满府上下竟全都像被眵目糊遮住了眼睛一般,着了他的魔了。 简直匪夷所思!不可理喻! 知晓自个儿时间有限,贾政也是丝毫不含糊,手里的板子几乎都要被挥出残影来了,主打一个快准狠。 贾宝玉不敢躲更不敢跑,就那么蜷缩在床上硬挨着,嘴里哀嚎不断哭喊连连,涕泪横飞可怜兮兮。 但落在贾政的眼里却丝毫没有垂怜之意,反倒越发来气,“动不动便哭哭啼啼做那怂包状,通身上下毫无男儿气概可言,阴柔软弱至此真叫我怀疑你娘当初是不是哄了我去!” “住手!” 就见贾母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飞奔而来,一进屋见着那般“惨烈”情形简直心疼到无以复加,拎起拐杖便朝贾政打去。 “你这混账东西,究竟又是听了哪个黑心肝的挑唆不成?他小小年纪身子骨儿都还尚未长好,如何经得起你这般毒打?万一打出个什么好歹来你便是后悔也晚了!” 贾政也不躲闪,只冷笑道:“他虽小小年纪,却未必不曾长好,已是下流得叫人害怕呢。老太太也不必担心我会后悔什么,别说打伤打残了,便是打死了他我都绝不后悔。 非但不后悔,我甚至做梦都要笑出声来了! 这样一个孽障简直就是我毕生的耻辱,是我们贾家的大害虫!不如趁早死了清净!” 乍一听起来像是气话,但观其眼神冷酷言语激烈却又奇异般漠然,便知他绝非是一时火气上头口不择言。 他是当真厌憎极了这个儿子。 贾母怔住了,一时只觉自个儿的心都在颤抖。 嘴皮子微微蠕动几许,却是一个字都未能再说得出来,只是伏在床前紧紧搂着她的宝贝孙儿啜泣不止。 但紧随其后而来的王夫人却受不了这,当下似被戳着肺管子般整个人都要疯了,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我的珠儿已经被你逼死了,如今就连宝玉你也想从我身边夺走不成?你休想! 我到这把岁数膝下就只剩宝玉这一个儿子,他就是我的心肝,是我的命根子!你若敢动他,我便也不活了!索性一把□□下去,咱们一大家子一并齐齐整整到黄泉路团聚!” 贾政的眼底闪过一抹伤痛之色,“回回我要教训他你便总要搬了珠儿出来企图压服了我,我倒不禁想问问,你果真疼爱珠儿吗? 珠儿倘若泉下有知,这些年被你不时哭嚎几嗓子早该闹得神魂不宁了。动不动打着他的名头出来胡搅蛮缠,珠儿又该是何等伤心痛苦? 再者说,当年珠儿之死固然有我过于严苛管教的缘故,你却果真无辜吗? 我因心中有愧故而这些年对你种种无理言行多有忍让,你却以为你拿捏住了我?殊不知我愧对的是珠儿,而非你,在珠儿这件事上,你与我一样皆是罪人。” 说罢他便拂袖踉跄而去。 身后,原本发狂的王夫人瞬间满脸惨白神色仓惶。 猛然一阵眩晕袭来,身体“扑通”一声就软了下去,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半天缓不过神来。 “太太……” “不是我……与我无关……我不过是一介妇人,哪里能反抗得了他?都是他害的,是他害的!” 周瑞家的深深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了。 身为二房的嫡长子,贾珠自打出生起便被寄予厚望,小小一个人儿还没能走得利索时就已经在开始为启蒙做准备了。 打小就从没有一刻能松懈的时候,别的孩子还在玩泥巴的年纪,他的“玩具”就只有书。 每日检查功课但凡稍有不妥便是一顿严厉斥责加竹笋炒肉,全然不觉得这样苛刻要求一个五岁的孩子究竟有何不妥,竟是一门心思想要将孩子培养成一个文曲星下凡般的神童。 对此,夫妻两个的目标其实都是一致的。 做老子的指着这个儿子去完成自己当年未能完成的心愿,有朝一日高中状元扬眉吐气。 做亲娘的指着这个儿子封王拜相,好为自个儿挣个老太太那样的超一品诰命回来威风八面。 谁也别说谁,谁也不无辜。 孩子能在这夫妻两个手里勉强支撑到娶妻生子都已算是命硬了。 所幸贾宝玉也算是被打出经验来了,尽力护住了自个儿的头和上半身,让伤大多落在臀腿之上。 血渍呼啦的看起来瘆人,实则都是些皮肉伤,用些好点的伤药很快就能恢复,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得知这结果之后,贾母和王夫人齐齐松了口气,腾出手来将赵姨娘和贾环母子两个狠狠收拾了一顿。 连探春都没得跑得掉,被牵连很是吃了顿挂落,一时气苦不免又悄悄哭了好几场。 “听说还去找了她姨娘和弟弟,也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竟是被她姨娘指着鼻子好一通破口大骂,骂得别提多难听了,活脱脱跟那生死仇人似的。” 雪雁连连咋舌,言语之中颇为同情的意味,“姨娘是这副德行,亲弟弟也没好到哪儿去。对着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一顿冷嘲热讽,只道没她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姐姐,叫她找她宝玉好兄弟去。” 林黛玉不禁叹息,“她一个庶出的姑娘家,若不努力讨好主母岂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日子过得不好都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将来的婚事,一个弄不好就该进火坑煎熬去了。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处境,她也是别无选择,偏偏还不得理解……摊上这样一对成事不足净跟着扯后腿的至亲也真真是难为死她了,” 这话立时引得几个丫头纷纷附和赞同,竟个个都在为探春抱不平,提及赵姨娘时却全是鄙夷不满。 只觉得那人胸无点墨没有见识没有成算,两只眼睛只看得见自己面前那点子利益,却丝毫看不见女儿的难处和不得已。 林碧玉听着她们叽叽喳喳不禁就笑了。 见状,林黛玉就问,“好端端的姐姐为何突然发笑?莫非我们说错了什么?” “听说二老爷拢共有两个姨娘,除了那位赵姨娘还有一个周姨娘,听说还是当年老太太赏下的。咱们来到贾家也有好几个月了,仔细想想可是从未见过那位周姨娘?” 林黛玉一愣,拧眉细想片刻点点头,“非但不曾见过,若非偶然听探春提起过一回,咱们只怕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呢。” “她也是贾家的家生子,又是老太太亲自赏下去的,按理来说在府里应当有几分体面才是。偏偏她进二房多年无儿无女也无宠,沉寂得很是彻底。 而赵姨娘却儿女双全还都好好儿长起来了,甚至十几年过去都还颇得二老爷喜爱,便是不及正房太太尊贵体面,好歹也能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 同样都是姨娘,处境怎么就能如此天差地别呢?” 同一屋檐下住了这几个月,足以看得出王夫人绝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端的是面慈心狠。 周姨娘的凄凉处境似乎也更印证了这一点。 偏偏,在所有人看来都蠢得清新脱俗的赵姨娘却活出了一份自己的体面。 儿女甭管养得好不好,好歹都齐齐整整长大了。 时常不自量力盯着正房太太和嫡子瞎闹腾,却全须全尾地张扬至今,连贾政都不曾厌烦了她,始终宠爱依旧。 “这果真是个大蠢货能干成的?” 几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皆被问住了,目光惊疑不定。 “姐姐的意思是……赵姨娘不是蠢,而是大智若愚?”林黛玉满脸不敢置信。 林碧玉笑道:“她是不是大智若愚我不敢说,但她绝对不是真蠢,至少有自己安身立命的小智慧在。 如此再回过头来细看她与探春之间的种种,是否品出几分微妙来? 探春固然聪明,但那点小心思却也十分明显,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的惧怕和打算,更何况知女莫若母。 再怎么心里不畅快,却也到底是亲生的骨肉,毁了她自己能得个什么好?反而她将来若果真能得个好去处,对他们母子来说亦是一大倚仗。” 是以,不如成全她。 赵姨娘比谁都清楚王夫人的为人,断然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探春想要真正抱上那人的大腿可不容易,两头讨巧犹如痴人说梦。 只有她们母女之间形同仇人水火不容,王夫人才有可能对探春另眼相看,才有可能为她打算打算。 无论是纯粹的利用也好还是果真有那么两分真心,将来探春的去处也差不了哪儿去,至少一定比跟着她这个亲娘一条心的结果好太多太多。 这是身为庶女的无奈,也是身为姨娘的无奈。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惜当局者迷,她眼下怕是还看不透其中曲折,只觉满腹委屈无人能懂吧。”林碧玉如是感慨。 兴许是太过离奇,林黛玉起先还很惊疑不大敢相信事实真相竟会是如此,可转念仔细想想却似乎又不难发现些许微妙之处。 回回赵姨娘闹过之后,探春与王夫人似乎就更亲近些,越是闹得凶,探春的处境反而就越轻松越快活。 王夫人肯赏好脸,底下的奴才自然也都乖觉。 这次仿佛也是如此套路。 原本探春被牵连吃了挂落,但她去找赵姨娘说教劝诫结果反被劈头盖脸大骂一通撅了回去、甚至盛怒之下的赵姨娘还亲口说没生过这个白眼儿狼……算是彻彻底底闹翻了。 于是隔天听说了消息的王夫人就亲亲热热地搂着她,一口一个“我可怜的儿”。 这下子林黛玉是真服了,忍不住感叹:“论聪慧我这辈子怕是拍马赶不上姐姐了,还是姐姐看得透彻。” “你哪里是没有我聪明,不过是年纪轻经历得少,于人情世故方面还尚有欠缺罢了。 总之千万记住了看人不能只看表象,你得仔细斟酌斟酌他干的那些事儿,再好的戏子哪怕能蒙骗所有人,却独独掩盖不了利益得失中暴露出来的真相。” 林黛玉连连点头表示记住了,旋即想起她的话又不禁郁闷哼哼,“姐姐分明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年纪轻经历得少,姐姐不也一样?为何姐姐就没被糊弄住,反而一眼就看穿了?说到底还是我不够聪明,姐姐就不必安慰我了。” 这辈子经历一样少,上辈子可不是。 林碧玉暗道,见她故作小性儿却不安慰她,反倒顺着她的话佯装认真道:“仔细想想仿佛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看来我们林家也不是个个都聪明绝顶,这不就有个小笨蛋呢?可愁死个人了。” ??? “姐姐?!” 傲娇小猫儿瞬间炸了毛。 林碧玉不慌不忙摸摸头毛,笑盈盈道:“笨虽笨了些,却怪可爱。罢了罢了,看在你这样可爱的份儿上,姐姐我护你一世周全也并非不可。” “姐姐惯会欺负我,再不跟你好了!” 白嫩的腮帮子鼓成了小河豚,气呼呼的。 却也不知究竟是生气呢还是害羞了,两颊染上了些许淡淡的粉色……嗯,变成了一只粉色的小河豚。 林碧玉瞧着实在忍俊不禁,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手,凑上前轻轻一戳,顿时又招来一记毫无威胁的怒视。 果然还是不能保护欲太过强盛啊。 除非她们姐妹两个都一辈子不嫁人,否则谁又能护得了她永久呢? 还是得叫她自己立的起来才好,如此将来不论分隔多远、不论遭遇什么,好歹她有些自保能力也能叫人勉强放心些。 所幸如今意识到错处也还不算晚。 隔天晌午时分,才刚吃过午饭的姐妹二人便又被接进了宫里。 原还当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见面,一如往常那般,却不想将将到门口就被扑面而来的苦汤子味儿给惊了一下。 “娘娘近来身子不大爽利,又心心念念惦记着两位姑娘……” 进了门才发现嬷嬷已是说得过分委婉了。 只见皇贵妃半倚在床上,仿佛连端药碗的力气都没了,正被宫女小心翼翼伺候着喝药。 往常妆容精致的面容此刻却素面朝天,病态惨白的肤色不见丝毫血气,连嘴唇都是灰白色的。 整体气色差到令人心惊。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均只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浓浓的担忧和些许不可言喻的惊惶。 “你们来了,过来坐。”皇贵妃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似乎想要招招手,却是抬到一半又无力地放了下去,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们,“本宫今日实在丑得很,可是吓着你们了?” 林碧玉摇摇头,“往常的娘娘是国色天香之姿,令人敬爱仰慕,今日的娘娘则瞧着更亲切更柔弱些,美得更加惊心动魄。” “什么惊心动魄,我看是胆战心惊才对吧?真真是张巧嘴儿。”皇贵妃睨了她一眼,嘴里嗔怪,眼神却透着浓浓的喜爱。 “才不过几日不见,娘娘怎么突然说病就病了?太医怎么说的?”说着,林碧玉借势握住她的手,一只手状似无意般搭到了她的手腕上。 不瞧不打紧,这么往上一搭,她的心顿时就沉入了谷底。 长期慢性毒,毒入肺腑,几乎油尽灯枯。 皇贵妃却不知自己的病情已然暴露,只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是长久以来的老毛病,时不时总要复发一下,不碍事。” 正在此时,一个小宫女进来禀报,“娘娘,酸梅汤准备好了。” 皇贵妃微微点头,对着林碧玉笑道:“原是躺着太过无趣,便想着叫你们姐妹两个进宫来陪着说说话,哪想本宫这身子着实不争气,这一会儿功夫竟就疲乏得很。 可巧这会儿正是阿哥们练骑射的时候,不如你们姐妹两个先随她们一同去演武场转转吧,本宫先歇一会儿。” 这个说辞显然有些突兀。 林碧玉不禁心生狐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乖巧应是。 “那我们就先不打搅娘娘了,娘娘好生歇息。” 说罢,姐妹二人便起身随着那宫女出了门去。 直到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皇贵妃这才收回目光,面露愧色。 “也不知我这样做究竟……可是一想到老四日后孤苦无依的光景,我便心如刀绞彻夜难眠,将来便是到了九泉之下恐怕也难以安心啊。” “娘娘……娘娘定然能够长命百岁的。”施嬷嬷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皇贵妃只惨淡一笑,不再言语。, 36第36章 二合一 清朝的阿哥们打六岁正式入学起, 基本上就与“享福”二字没有任何关系了。 至少在康熙年间的阿哥们是如此。 这位爷自己博学多才文武兼备,对儿子们的要求也异常高。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似乎都已经是基本操作了, 其他还有数学、天文、地理……乃至西学都有涉及, 简直恨不能将儿子们一个个都培养成十项全能。 若叫他看见日后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 也不知他会不会后悔这样的决定。 来到演武场,就见一群阿哥们正策马奔驰不断瞄靶射箭, 一支接着一支不带丝毫停歇, 满场箭矢飞舞惊险异常。 但平日养尊处优的阿哥们却没有一个软蛋怂包, 别说害怕了,一个个都亢奋得跟那山上的野猴子似的,只恨不能再疯一点。 反倒是站在场边的一众太监、侍卫、武师傅等人满脸严肃高度紧张, 瞪大了双眼时刻关注着场上的风吹草动, 恨不能连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 “扑哧”一声, 林黛玉赶忙用帕子遮掩住自己上扬的唇瓣, 面对姐姐疑惑的眼神,小声笑道:“突然想起来一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林碧玉瞪了她一眼, 转头又看向场上。 “姐姐你瞧瞧,那个是不是四阿哥?” 除了他还能有谁?那少年老成动不动散发冷气黑雾的气质是独一份的, 隔着百八十米都能一眼认出来。 更何况他今日还骚包得很。 身着一袭玄色骑装,跨着一匹浑身赤红的宝马,简直就是人群中最靓的仔,叫人想看不见他都难。 只见他手持弓箭瞄准靶子,信心满满气势如虹, 狭长的丹凤眼微眯,肃杀之气已然毕露无疑。 咻—— 嗯,脱靶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爆笑如雷。 “兄弟们快看啊!老四又脱靶了!真是笑死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胤禟的脸都要笑烂了,整个人在马背上东倒西歪。 头一个凑上来“声援”他的就是他秤不离砣的好兄弟胤俄,一看之下嘎嘎直乐,“这么近的距离小爷我闭着眼睛都能射中,老四你真不行啊,不愧是骑射垫底的那个。” 胤禟揉了揉自个儿笑得发酸的腮帮子,还在那儿火上浇油呢,“我跟你说,刚才老四那一下气势做得可足了,我还当他果真长进了呢,正眼巴巴期待着奇迹发生,谁知哈哈哈哈哈哈…… 哪里是什么骑射功夫长进了,分明是耍花枪的能耐见长,正是一套操作猛如虎,一看靶子光秃秃!” 没心没肺的兄弟两个顿时又笑作一团,全然不曾发觉对面人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正呼呼往外吹冷气。 闻声而来的胤禩却是刚好瞧了个真真切切,当即内心咯噔一下,“四哥……” “八哥你也来了?”胤禟登时又来了精神,“我跟你说,方才老四可好笑了……” “你闭嘴!” 胤禩慌忙喝止,看二傻子似的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赔笑脸,“四哥别跟傻小子一般见识,这两个混蛋玩意儿打小就缺心眼儿,今儿出来的急索性还将脑子扔阿哥所了,下课我就亲自给他俩塞回去,保准儿下回再不敢叫他们落下了。” “八哥……”胤俄委委屈屈。 “你也闭嘴!” “哦。” 缺心眼儿兄弟二人组可算是老实了。 这时,胤祉胤祺等几人也纷纷上前打圆场。 旁人都还罢了,但在场最年长的三哥的面子却不好不给。 胤禛眼冒寒光,凉飕飕地扫了眼那俩蠢货,暗暗记上一笔,旋即冷笑一声策马直奔场外。 等等……那人怎的这样眼熟? 她怎么会来这里? 她何时来的? 究竟看见方才那一幕不曾? “嗡”的一声,脑袋瓜子宣布彻底停摆。 仿佛被谁贴了定身符一般,胤禛猛地僵在原地不动了,原本黑漆漆的脸已然爆红一片,连带着两只耳朵几乎都要烧起来了。 羞愤欲绝,有幸领教。 一时只觉心如小鹿乱踹,噼里啪啦稀碎一地。 正如他尚未来得及开始却仿佛已经逝去的爱情。 “老四?” 紧跟在胤祉身后,其他几个兄弟也都凑上前来,看见胤禛那副尴尬羞耻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样子,一个个都像是白日见鬼一般,差点没活活吓死。 顺着他的目光,几人也总算是发现了场边的如画美景。 容貌绝色不相上下的两位少女并肩而立,一个明艳妩媚如骄阳,一个娴静高洁似皎月。 刹那天地万物黯然失色。 几位自认见多识广的阿哥爷猝不及防之下被冲击到,也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惊艳之色。 这时,姐妹二人也已来到跟前,“给诸位爷请安。” 虽尚不知她们的身份,但观其穿着打扮就知必定是哪个汉人大臣家的千金,又看见身后的宫女仿佛出自承乾宫,几位爷自是也不敢轻易怠慢。 当下齐齐翻身下马。 “两位姑娘免礼。”胤祉抬手虚扶,杵了杵身旁的弟弟,“老四,还不快给兄弟们介绍介绍。” “巡盐御史林如海大人家的掌上明珠。”胤禛轻咳两声,强装镇定自若。 “巡盐御史林大人?”胤禩若有所思,迟疑道:“记得那日我们在外头喝茶时看到宫里的侍卫护送着什么人进京,后头才听说仿佛是林大人家的女眷……” 胤俄顿时一拍脑门儿,“八哥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还记得当时老四被一个奇丑无比之人吓得花容失色当场飞起,可逗了!” “是有这么回事儿,就是不知道老四口中所说那个奇丑无比之人究竟是哪一位?”胤禟的两只眼珠子在面前两位小姑娘身上来回打转,有意无意似着重从林碧玉的脸上掠过。 ——某人的眼神太专注了,一眼便能辨别,根本毫无争议。 思及此,胤禟就更兴致大起了,转头看向胤禛,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经这么一提起,林碧玉也回忆起了当时情形,突然有那么一瞬间隐约觉得有一束目光格外刺挠似的。 莫非就是他? 他还觉得她奇丑无比? 人都被吓飞了? 呵。 林碧玉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瞧,“还有这么回事儿?意外吓着您竟是臣女的不是了。” 胤禛:“……” 打死他也绝不会想到,当时自己情急之下的随口一诌竟然能被记到现在。 更是万万没想到,记也就记下了罢,偏还在正主儿的面前被揭了个底儿朝天。 突然有种直觉——除去欠了她的那辈子,上辈子他指定也作孽不少。 若不然,这辈子为何会摊上这几个蔫儿坏的兄弟来故意折磨他? 越想越气,胤禛不由黑了脸,恶狠狠地瞪向胤禟胤俄……还有胤禩。 都怪他主动先提起的这茬儿! 无辜躺枪的八爷:“……”他就是想套个近乎而已。 这个话题实在没法儿聊,胤禛只好生硬地岔了过去,故作一本正经地问道:“两位姑娘怎么突然上这儿来了?” 林碧玉才要说话,身后的一名宫女却抢了话头。 “近来天气炎热,娘娘得知四阿哥胃口欠佳十分担忧,故而特意为您准备了酸梅汤,可巧两位姑娘进宫来,娘娘便索性打发林姑娘辛苦跑一趟亲自给您送了来,顺道儿看看有没有什么乐趣,若赶上爷得空好带着姑娘们解解闷儿。” 这话可不对啊。 谁家好人能够随意打发官家千金给自己儿子送这送那? 还要叫自己儿子带人家姑娘寻乐子解闷儿? 怪暧昧的。 又联想到方才胤禛那般千载难逢的蠢样子,鬼精鬼精的兄弟几人一时心中皆有所明悟。 “原来是‘小’四嫂啊……”胤禟又不甘寂寞了,目光玩味地看着林碧玉,发出一阵令人不适的怪笑。 很显然,这个刻意加重的“小”字绝不是说她年纪小的意思,而是…… 众所周知,汉女做不了皇子嫡福晋。 林碧玉的脸色当即就冷了下去。 不及开口,胤禛已是一脚将他踹了个狗吃屎,面色阴沉咬牙切齿,“休得胡言!她不是什么‘小’四嫂!” “老四!你竟敢对爷动手?”胤禟恼羞成怒,麻溜儿从地上爬起来撸起袖子就要干。 胤禩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斥道:“你可消停些罢!自己听听你方才那像话吗?姑娘家的名声何等金贵,岂容你如此肆意言笑?还不快给林姑娘赔罪!” 所有人都知道,众位阿哥中最好性子的便是这位八阿哥。 幼时十分安静乖巧,略长大些便愈发显出来好脾气,无论对着谁都很是温柔亲切,惯常就是一张笑脸迎人,几乎很少会甩脸子发脾气。 对底下的奴才是如此,对兄弟就更包容了。 眼下见他如此疾言厉色,胤禟不禁懵了一瞬。 看出他眼底认真的神色,又听得他刻意加重的“林姑娘”三个字,胤禟的目光不由闪了闪。 二品官员。 寻常人看来的确是招惹不起的高官,但身为皇家阿哥,他根本就不带放在眼里的。 不过巡盐御史这个官职的特殊性却足够令任何人重视。 它代表的是帝王的信任、倚重,往往非心腹不用。 而林家女眷突然被御前侍卫亲自护送进京一事更是他们亲眼所见,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更非比寻常。 就在他还犟着时,一向沉默寡言的胤祺也难得开口了,“老九,你确实过了,道歉。” 胤禟郁结,却到底还是压住了脾气。 硬邦邦道:“爷自来便是这般玩世不恭的性子,平日里与兄弟们玩笑惯了,故而才一时嘴快失了分寸,还请林姑娘勿怪。” 语气可以说毫无诚意、悔意,甚至下巴都还高高抬起,一派高傲的死德行。 胤禛平静而冰冷地瞥了他一眼,再次狠狠记下一笔。 对着承乾宫的宫女说道:“将酸梅汤分了罢。”旋即又转头,“此处日头大,两位姑娘且到那边阴凉处歇歇。” 离着那兄弟几个远了些,他才淡淡说道:“老九打小无法无天惯了,做到这样已是极限,再纠缠也没什么意义,反倒要得罪人了。” 为何他打小就能够如此无法无天?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暗示她,这位小爷背后有十分给力的靠山。 宜妃郭络罗氏。 林碧玉的脑海中一下子就蹦出了这个名头。 从这位娘娘的生平经历来看,毫无疑问算得上是较为得宠的那一个。 再者,同胞兄长五阿哥胤祺是太后娘娘亲手养大的,爱屋及乌,想来她对胤禟也难免更疼爱些。 这些,就是这位小爷能够骄傲肆意的资本。 林碧玉了然点头,并未说什么,也并未表现出丝毫恼怒之色。 “不过你放心,回头寻个机会我必定好好收拾他。” 话才说完,面对她异样的目光他顿时就回过味儿来,赶忙找补,“你有所不知,幼时我曾剪了老九的辫子,以致他一直记恨到现在,整日四处蹦跶就为了找我的不痛快,今日到底你也是受我连累……” 好了,别解释了,皇贵妃那儿都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林碧玉默默白了一眼,心烦意乱。 虽然胤禟的口无遮拦是桩意外,估计也不在皇贵妃的算计中,但毫无疑问,她的目的达到了。 今日之后估计宫里就要有关于自己和四阿哥的流言了。 这是想将她与他绑在一块儿啊。 可惜,这个“福气”她可无福消受。 想到这儿,她便抬头说道:“方才娘娘说身子疲乏要歇歇,臣女姐妹二人也不好耽误四阿哥上课,不如等改日再来看望娘娘。 还请四阿哥回头代臣女向娘娘告罪一声,臣女先行告退。” 说罢也不等他回话,便已扬长而去。 胤禛苦笑不已。 人生有幸第一次惨遭拒绝。 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意外呢。 “四阿哥怎么就叫林姑娘走了?娘娘特意给您制造的机会……” 胤禛收起情绪,神色晦暗地看向那宫女,“回去告诉额娘,此事爷心中有数,叫她安心静养不必为爷操心。” 做了十几年的母子,不必去问他大致也能够猜到额娘的心思。 无非就是想先强行将他们两人绑在一块儿,最好是暧昧得人尽皆知。 届时若能想法子求得恩典给林家抬了旗,那自是皆大欢喜再好不过,倘若不能……那也只好委屈人家姑娘了。 没有任何人敢聘娶一个与皇家阿哥牵扯不清的姑娘。 真到了那一步,摆在她面前的就只剩两条路,要么宁死不屈孤独终老,要么就只能委身做他的妾室。 不得不说,在旁人看来此举有些过于下作无耻了。 但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虽无奈气闷却也着实不好说一句不是。 若非为了他,若非自知时日无多,额娘无论如何也不会使出这种招数去逼迫一个小姑娘。 可惜额娘到底还是不够了解她——真被逼到那一步,她也必定只会选择孤独终老,而绝非委曲求全。 胤禛长叹一声,揉了揉突突生疼的脑袋,“退下罢。” 远处,兄弟几人虽听不见对话,但却能从动作中品味出些许东西来。 林碧玉才决然转身离去,胤禟就忍不住幸灾乐祸笑出了声,“没想到老四也有被女人嫌弃的一天啊,闹半天竟原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闻言,胤禩的眼神微微闪烁起来。 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一抹异样情绪飞快划过。 虽转瞬即逝,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但却还是被胤禟捕捉到了。 整日腻在一起的兄弟,彼此之间都太过了解了。 “你啊……整日非盯着四哥撩拨做什么?回回吃瘪回回还不长记性,快蠢死你算了。”胤祺满脸无语,既无奈且忧心忡忡,“听哥哥我一句劝,闲着没事儿别瞎招惹他,惹急了回头有你好果子吃。” 胤禟却丝毫不领情,嗤笑一声,“谁叫他剪了爷的辫子?这个仇爷能记一辈子!五哥你就是胆子太小,都是一样的皇家阿哥,谁比谁低一等不成?犯得着这样怕他吗?丢人现眼不是。” “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随你去!”胤祺气得当即拂袖而去。 紧接着,胤祉胤祐他们也重新回到场上,又接着继续练习骑射。 “也差不多休息够了,咱们也走罢。”胤禩作势就要起身。 “八哥你等等!”胤禟一把拽住他,凑近耳边嘀嘀咕咕,“八哥你跟弟弟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也看上林家那大丫头了?但凡你点个头,弟弟我豁出去帮你挖墙角儿!” 胤禩瞥了他一眼,“再赖着一会儿武师傅就要来撵人了。” “诶,八哥你别走啊!八哥……” …… “这下可如何是好?皇贵妃娘娘也……”林黛玉又气又急,泪花儿又在眼眶里打转了,“不如我们将这件事告诉父亲母亲知晓吧,兴许能有什么好法子解决呢?” 林碧玉犹豫了一下,道:“可以告诉父亲,但是母亲那儿就先别说了,她最近本就心情不畅卧病在床,就别再叫她平添烦恼了。” 到了贾家西角门正要进去时,正好听见有个人扬声说道:“我奉夏爷爷之命前来,烦请进去禀报一声贵府二太太。” 姐妹二人时常出入宫廷,一下子就听出这声音的主人定然是个太监。 对于他口中的“夏守忠”这个名字,林碧玉倒也是很有印象。 ——一个顶顶贪得无厌的死太监。 按着书中所写,回回这个夏守忠上门就是为了要钱,除了要钱再无旁的什么事了。 有时是为贾元春要的,但大多却是为了自个儿的荷包,拿着贾家当钱袋子使呢。 这会儿突然登门估计也没什么好事,王夫人恐怕又要肉痛了。 不出所料,甫一进门那小太监就扬言,“夏爷爷看中了一只古董花瓶,要价两千两白银,出来的急一时实在不凑手,故打发我来先找二太太支取一千五百两,待过两日便还回来。” 还?还个屁! 王夫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晓这就纯粹是肉包子打狗,偏偏她还不敢拒绝。 嘴唇子哆嗦了半晌,在小太监鄙夷不耐烦的眼神催促下最终她还是忍着肉痛掏钱打发了。 “这点银钱全当是孝敬夏公公的,不必说什么还不还的外道话,只要公公能帮着好好照顾贵人,我便也就安心了。” 小太监成功拿到了银子,自个儿也收获了打赏,自是心情大好,撂下一句“请二太太放心”便快速离去。 “这是养了只蝗虫啊……”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种事一旦开始了那注定就是无休止的。 同样贪婪爱财的王夫人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不成,我得想法子找补回来!” 当下便出门直奔梨香院而去。 “妹妹……” 去看完卧床养伤的贾宝玉,薛宝钗回来时刚巧就与王夫人撞了个正着。 一眼就看见她怀里抱的匣子,以及那满脸似捡着大元宝的笑。 “宝丫头这就回来了?怎么不再多坐会儿?宝玉如今伤着动弹不得,整日里就念叨着他宝姐姐呢,你有空就多陪陪他去。” 薛宝钗低头敛去仇恨的眼神,略显羞涩般笑道:“他哪里是念叨我,个个姐姐妹妹他都念呢,少我一个也不少。” 一派少女拈酸吃醋的娇俏模样,惹得王夫人笑声连连满眼得意。 “旁人是旁人,你是你,区别可大着呢。” “姑妈……” 好不容易送走了她,薛宝钗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殆尽。 眼神阴冷得令人浑身发毛。 进了屋,她便将跟前伺候的丫头撵了出去,开门见山问道:“母亲方才又给了她多少银子?” 薛姨妈支支吾吾半天,才伸出一只手掌来,“五千两。” “五千两?” 薛宝钗眼前一黑,眼泪顷刻间争先恐后滚落。 薛姨妈见状惊愕不已,“怎么了?五千两虽不少,但对咱们家来说却也实在不算什么,何至于如此啊?” “五千两对咱们家来说不算什么,我却是宁可扔进水里也绝不愿给她花一个铜板! 是她害了哥哥啊! 她就是个佛口蛇心的毒妇!” “钗儿你……你,你说什么?”, 37第37章 二合一 自从薛蟠高烧不退那日起, 薛姨妈就一下子病倒了。 短短数日便硬生生熬出了些许白发,连那张素日保养良好的脸都在一夜之间垮了,突然就老了十几岁似的。 好不容易人是退烧苏醒了过来, 却又变成这样一副痴傻模样,更叫人心力交瘁悲痛不已, 恨不得日日夜夜以泪洗面,至今都还卧床不起。 况且, 自家人知晓自家事。 薛姨妈本就不是心机多深沉内里多坚强的一个人,寻常遇上点什么难事便时常会手足无措坐立难安, 脸上轻易就会显露出心事来。 更何况这件事又是如此非比寻常——亲姐姐害了唯一的亲儿子, 这等离奇骇人之事放在谁身上都很难保持镇定理智, 当场发狂拼命都绝非玩笑。 出于这种种顾虑, 薛宝钗才选择隐瞒了下来, 本是不打算说出口的。 但,王夫人实在就是个厚颜无耻贪得无厌的蚂蟥! 她实在是难以忍受自己家被这个仇人如此予取予求,更难以忍受自己的母亲被这个仇人蒙骗、肆意玩弄于股掌之上! “母亲可还记得宝玉的那个干娘,马道婆……” 实质性的证据自然是没有的, 但整件事却太过突然且蹊跷,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疑点甚多处处透着不同寻常, 叫人不得不疑心。 许久不见的马道婆偏又刚好卡着点儿冒出了头, 还刻意低调行迹鬼祟, 两相结合种种巧合之下她已深信不疑。 但薛姨妈却不信, 或许说是不肯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听罢之后当即摇头似拨浪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是我的亲姐姐,是蟠儿的亲姨妈,她有什么理由害蟠儿?必定是弄错了!” “阻拦我入宫参选便是她的理由!薛家的偌大家业便是她的理由! 她怕我进宫会对她的女儿造成威胁, 怕我脱离掌控从此天高任鸟飞,更怕从此往后便再不能拿薛家当她自个儿的钱袋子使! 所以她要想方设法跘住我入宫参选的脚步,她要折断我的翅膀,她要将我们薛家撵入泥沼……只有这样,她才能将我们一家都死死捏在手心里,任她予取予求!” 她家这一脉子嗣单薄,唯一的男丁就是她哥哥。 哥哥既是薛家偌大产业的继承者,亦是她们母女二人的支柱,是薛家的顶梁柱。 一旦他废了,其他方面姑且不提,首先对她们母女二人的打击就是巨大的,是绝对难以承受的。 不仅仅只是感情方面的难以承受,还伴随着对未来的惶恐迷茫、种种忧虑顾忌。 届时,无论是为了保住薛家的家业,还是出于对自家母子三人安身立命的考量,她们都势必会更加依赖王夫人、更仰仗于荣国府的庇护。 那可真就成了别人手心里的蚂蚁,随意想如何搓圆捏扁罢了。 “我也不愿相信事实真相竟是如此耸人听闻,可哥哥刚醒来那日,她惺惺作态的表演根本难以掩饰其心底深处的欢喜雀跃,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母亲与她是亲姐妹,自幼同进同出彼此知之甚深,不妨扪心自问,这样的事果真绝不可能是她能干得出来的吗?” 薛姨妈哑然。 她的亲姐姐是个什么德行她还能不清楚?一门心思钻进钱眼儿里出不来的主儿。 打小便展现出了贪婪本性,那点子小聪明劲儿全都使在家中长辈及兄弟姐妹身上了,时常变着法儿地跟他们要这要那,只恨不能什么好东西都往自个儿怀里划拉。 如今回回她能给钱给得那么利索,这也是重要……不,应该说甚至是首要原因。 盖因打小以来早就习惯了。 这个姐姐的贪婪程度足以令任何人瞠目结舌,为了一己私利干出点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根本不足为奇。 血脉亲情……兴许也只能为其利益让路。 仔细想来,除了蟠儿刚刚转醒那日以及今日她来过,这中间几天她何曾来瞧过一眼? 无论是痴傻的外甥还是卧病在床的妹妹,她都不曾放在心上。 不知何时,薛姨妈早已泪流满面,仍摇头喃喃,“蟠儿怎会是她害的?不会的……不会的……我去找她问个清楚!” 说着就掀开被子欲下床,没成想身子实在太过虚弱没力气,以致整个人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 薛宝钗慌忙搀扶,双手死死掐住她不断挣扎的臂膀,哽咽着咬牙切齿道:“母亲你冷静些!你去找她能有什么结果?她不会承认的! 咱们非但无法叫她付出任何代价,反而只会害了自己!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叫她知晓了咱们的仇恨,凭她的狠辣必定会想尽一切法子先下手为强,届时咱们一家三口就该齐齐整整共赴黄泉了!” 薛姨妈僵住了,愣了许久,突然仿若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彻底瘫软,狼狈地哭成了泪人。 薛宝钗奋力将她搀扶回到床上,强忍着几乎就要决堤的泪水,恨意凛然道:“母亲放心,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有朝一日我必叫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钗儿……”薛姨妈回过神来,紧紧握着她的手满脸惊恐慌张,“你想做什么?你千万不能胡来啊,咱们斗不过她的!” 那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又背靠国公府,亲女儿还是圣上的新宠……拿什么跟她斗?如何能斗得过? “钗儿你万万不能冲动啊,如今你哥哥已经成了这般模样,你若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我和你哥哥该怎么办呢? 不如……不如……我悄悄一把药下去将她毒死了事!若东窗事发暴露出来,大不了我豁出去一条命陪她一同下去,只是那样你哥哥就只能靠你了……” 简单粗暴到简直招人发笑。 但这却是她这个不太聪明、更没有任何权势的母亲唯一能做的了。 心里一阵酸涩侵袭,方才强忍的泪水终究还是压抑不住了。 “母亲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假装不知真相,努力保持镇定平和与她来往,别叫她看出端倪来就好,其他的事我已有打算。” 未免母亲担忧胡来,她便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她不是一直想要我嫁给宝玉吗?那我就如她所愿。” 先前她还只天真以为王夫人是真的出于喜欢她、想要一个与自己同一阵营的儿媳妇罢了,但经过这件事后她才突然惊觉,对方真正看上的分明是薛家的财产。 眼下哥哥落得如此下场,薛家基本等同于已经落在了她的手里,王夫人就更不可能撒手让她跑了。 擎等着将她收入囊中,好一口吞下整个薛家呢。 胃口之巨大,当真是不怕撑死自个儿! 薛宝钗不禁冷笑。 左右她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宝二奶奶这个位子她就勉强罢,只希望她的好姑妈到时候可千万别后悔。 这笔账,她会慢慢地、一点一点讨回来! “这……”薛姨妈皱眉,好歹却也是狠狠松了口气,“你能想出这个法子,足以见得不会冒然不管不顾冲动行事,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虽不好说将来结果如何,但宝玉对你来说却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原先我还挺喜欢那孩子的,只可惜……他是仇人的儿子。” 言语中满是复杂的情绪,竟不是很乐意这桩亲事一般。 薛宝钗却道:“我知晓母亲难免恨屋及乌,心中膈应,但这是对咱们一家都最有利的选择。 一来避免了与那位二太太的正面冲突,可以留有足够的时间余地徐徐图之。 二来咱们一家子孤儿寡母想要在京城立足属实不易,若不然何至于这些年非得要寄人篱下?人家那位老太太明里暗里撵过几回了?不知私下里如何嘲讽咱们厚颜无耻呢。 如今哥哥变成这副模样,咱们就更不能离开荣国府的庇护了。而一旦我做了这府里的宝二奶奶,母亲与哥哥自然也能心安理得地继续住在这儿,咱们一家人守在一处比什么都好。” 无论出于哪方面的考量,嫁给贾宝玉都是眼下摆在她面前最好的一条路。 别无选择。 “难怪他受伤这几日你总往他那儿跑,还亲自给他做荷包做鞋袜……罢了,你自幼便是个有主意的,知晓你不会冲动行事我便放心了。 这段时日姑且就说我病得过重了罢,别叫她再来了,我怕我忍不住坏了事。” “一会儿我就打发人去请大夫。” “那,她若是再来张口要银子可怎么是好?咱们也不好跟她撕破脸皮,难不成只能由着她满足她?”光是想想,她这一口气就噎得嗓子眼儿快窒息了。 只恨不能立即冲出去,将方才给的那五千两抢回来才好。 还要将从前“借”出去的那些也全都要回来! 何止是她气恨不情愿,薛宝钗也是一样的。 那点钱财她们娘儿俩谁也不放在眼里,但就是恶心,恶心得够够的。 感觉就跟活活吞了只蛆似的,五脏六腑都难受得搅成一团,在身体里一阵翻江倒海倍感不适。 若不是如此,方才她也不会那般情绪激动当场失态了。 但挣扎一番后,薛宝钗却还是咬咬牙,忍着憋屈冷静道:“不能全给,也不能不给,母亲只自个儿斟酌着就是,总有一日我会将她欠咱们家的全都加倍讨回来!” “太太这会儿可方便?我有要事禀明。” 听出来这是香菱的声音,薛姨妈登时也就顾不上其他了,忙叫了进,张口就急道:“可是蟠儿又闹了?” 香菱摇摇头,有些欢喜地说道:“是我母亲找来了!” “你母亲?” 母女二人皆愣住了,这才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才哭过。 “你不是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拐了吗?怎么好端端的你母亲突然就找上门来?时隔这么多年,想要找一个幼年失踪的孩子无疑是大海捞针,她又是如何知晓你的去处的?如何就确认了你是她女儿?” 薛宝钗拧眉,只觉十分荒诞离奇。 薛姨妈也心神一凛,“你如何能确定真假?切莫被歹人哄骗了去。” “她说是有人传了信特意告诉她的消息,她虽也不知那人究竟是谁,但得了信儿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千里迢迢从姑苏赶了来,没成想一见着我她便认出来了。” 香菱指了指自己眉心处的胭脂记,犹豫道:“她看起来有些显老态,不像是我娘该有的年纪,但是我见了她便莫名心生亲切,且她所讲述的一些幼时的事我也隐约还有些印象,想来应当不是假的。 况且,我也不过只是个丫头,有什么值当旁人如此费劲吧啦来哄骗我呢?顶多也不过是能卖几个银子罢了。” 想要拐卖姑娘换银子,外头乡下多得是去处寻摸,实在是犯不着冒这个风险来得罪高门大户。 其他的,一时间就更想不出能有什么价值了。 薛姨妈已然心生迟疑,又问:“她是一个人来的?现下在何处?” “是一个人来的,这会儿正在门口等着呢。”似生怕她们不信,香菱又接着说道:“她说我父亲叫甄士隐,祖籍姑苏,当年原是一乡宦,夫妻二人年至半百才得了我这么一个女儿。 打我三岁那年失踪后,他们二人变卖家产遍寻不着,没过多久我父亲便也受不住打击,说是一日出门便跟着一僧一道走了,自此再未出现过,只余她一人苦苦支撑四处找寻。” 有名有姓说得有鼻子有眼,听着的确不像是假的。 尤其提到那一僧一道,叫母女二人忽而想起来一些陈年旧事,更觉多信了几分。 相互对视一眼,薛姨妈就说道:“既是如此你便叫她进来见一见罢,好叫我们替你仔细问问瞧瞧,免得你年纪轻不经事,再稀里糊涂被人哄骗了去。” 香菱顿时如释重负,笑道:“我知太太和姑娘心善,向来待我极好,我这就出去叫她。” 乍一见着来人,母女二人皆惊了一下,可算是理解香菱方才那句“不像是我娘该有的年纪”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只见她满头白发,清瘦的脸庞上遍布沟壑,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瞧着像是七十好几的老人家,竟比贾母看起来还年长些呢。 按着香菱方才所说,夫妻两个年至半百才有了她,如今应当是六十出头的岁数,可看这副模样……想来这些年应当过得十分煎熬吧。 同样为人父母,薛姨妈一下子心就软了,眼看她颤颤巍巍要跪下磕头,慌忙道:“老人家快别如此,真真是折煞我了。香菱、钗儿,你们扶着别叫她跪了,快坐下说话。” 然而封氏却还是坚持磕了个头,“方才英莲都与我说了,这些年得亏太太和姑娘收留她照顾她,才免了她颠沛流离之苦,这份恩情合该是要记一辈子的。” 这话却说得薛姨妈有些脸红了。 哪里是薛家好心收养了她,分明是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当街抢了她回来。 若不然,这丫头兴许已经做了人家的正头娘子…… 聊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母女二人就彻底相信了封氏的身份。 薛宝钗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地问道:“您老可是想接香……接英莲回家去?” 苦寻这么多年,加之自己的身子也已到了这般田地,封氏自是想要带着女儿回去享受天伦之乐,故而如实点头应是。 薛姨妈却眉头紧锁不赞成道:“我知晓你们母女重逢不容易,可香菱既已做了蟠儿的屋里人,便万没有再离去的道理,将来她究竟是另嫁还是不嫁? 叫我说,反正你们家也只剩你们娘儿俩了,祖宅田地等家当又早已卖得精光,倒不如索性就一同留下来安心住着。” 女儿已经跟了人家儿子,这是封氏万万没想到的,一时间就陷入了挣扎之中。 她已是这把岁数,身子又残败不堪,也不知还能有几个年头好活,届时便只剩女儿孤苦伶仃。 若要说嫁人,那恐怕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 正经人家都不会要一个已经破了身子的女人做妻子,小妾兴许还勉强,可若是如此又何必非得去给旁人做小妾?留在薛家岂不更好?还省得遭人嫌弃。 “英莲,你自己究竟是如何想的?”薛宝钗问道。 “我……” 香菱,应当说甄英莲。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随母亲离去。 临走前,特意带着小礼物一一拜访辞别了姑娘们。 来见林家姐妹时,可巧她俩正捧着水果捞吃得香。 奶白色的牛乳中浸着五颜六色的各种水果,上头还有零碎几块冰镇着,远远儿地便已闻见一股香甜味儿,待凑近了更是受不了,只勾得人满口生津。 “你倒会挑时间。”林黛玉笑盈盈地瞅了她一眼,道:“再去取一碗来给她,弄快些,若不然一会儿她那哈喇子都该要掉我碗里了。” 谁知甄英莲却忙摆手,“不必给我拿了,我吃不了这样冰凉的东西。” 林黛玉愣了一下,旋即明了,改口道:“那就上一碗甜汤罢。” 甄英莲红了脸,低下头不吭声了。 见状,林碧玉的眼神微微闪了闪,捏起帕子擦了擦嘴,而后握住她的手轻叹一声,“事情我们都听说了,没成想你的身世竟这样坎坷,着实令人唏嘘。 好在如今母女团圆,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往后必定否极泰来,享福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也不知是不是自个儿做贼心虚,甄英莲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似的,连忙偏头不敢与之对视。 林黛玉又问:“果真决定跟你娘返回姑苏去了?薛家那边愿意放人?” “太太和姑娘皆是心软心善之人,还特意赏了我一些银子呢。 不过我们就不打算回姑苏了,一来家产早已变卖,回姑苏也没有任何意义,二来我娘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此番千里迢迢赶来已是吃了不少苦头,何苦再叫她折腾一番。 索性就决定在京城找个住处也罢,兴许还能再来看看太太和姑娘们。” “这样也好,你们孤儿寡母的上哪儿去都叫人不放心,留在京城总归还有个照应。”林黛玉松了口气,笑得很是开心。 林碧玉也道:“黛儿说得不错,孤儿寡母最是容易受人欺负,往后若遇上什么麻烦也别怕烦扰人,上门来说一声就是。 既然你家太太和姑娘赏了你银子,那我可就省下一笔了,倒是当初从扬州来时带了不少补品药材,且叫人挑一些你带回去罢。 你娘年纪大了,这些年为了找你也吃尽了苦头,身子必定亏得厉害,回去慢慢调理吧。顺道儿你也跟着蹭上几口吃,不必舍不得,这些玩意儿我最是不缺,吃完了我再给你送去。” 甄英莲感动不已,一个劲儿千恩万谢,最后走时东西多到自个儿都拿不下了,另辛苦几个丫头帮忙才得以解决。 次日一早,封氏和甄英莲母女二人便搬离了荣国府,走得甚是匆忙。 几个小姑娘念叨了几日,便也渐渐抛开了去,虽有不舍,却到底也为她高兴。 日子仿佛一下子就平静无波起来,就连姐妹二人所担心的事也并未发生。 ——自打那日离宫之后皇贵妃就再没了动静,既不曾有任何后续,也不曾再打发人来请,瞧不出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只隐约听闻她好似愈发病重了,情况不太妙。 私下里,林黛玉不禁还叹:“也不知皇贵妃究竟能否熬过这个坎儿,瞧着怪吓人的。” “不好说。”林碧玉淡淡回道,心下却明白,恐怕凶多吉少。 一则毒物长期侵蚀身体,致使五脏六腑无一幸免皆已彻底沦陷,脏器损毁衰竭极其严重,恐怕华佗再世也未必敢拍着胸脯保证什么。 二则……连她都能把出皇贵妃的真实脉象,宫里的太医莫非都是吃干饭的? 显然不可能。 她更倾向于是有人堵住了太医的嘴。 换而言之,这是有人成心不想叫皇贵妃活。 宫里究竟谁能有这样大的能量? 康熙。 毫无疑问,头号嫌疑人就是康熙。 但她不能理解,康熙有什么理由要害皇贵妃的性命? 即便是忌惮所谓的佟半朝,顶多防着别有佟家血脉的孩子出生就是了,何至于连皇贵妃的性命都容不下? 没了皇贵妃还会有下一个佟氏女,这是不可避免的,堂堂帝王不至于连这一点都想不通,所以何必呢? 除非是两人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深仇大恨,否则她实在想不出康熙对皇贵妃下手的理由。 当然了,若不是康熙下的毒手那事情就更有意思了。 得多能耐的一个人啊? “姐姐是在担心皇贵妃娘娘吗?”林黛玉叹了口气,满怀惆怅地咕哝道:“想想也是,皇贵妃娘娘那件事是干的不地道,但先前她对咱们姐妹二人的疼爱却也不是假的……着实叫人心绪复杂得很呢。” 林碧玉目光微沉,并未回应这话。 又过了几日,常来接她们的那位嬷嬷终于还是出现了。 “娘娘她……状况愈发不好了,想再见一见姑娘。”, 38第38章 一更 距离上一回见面, 中间拢共也就间隔约莫半月的功夫,但皇贵妃的变化却大得叫人心惊。 本就十分清瘦的一个人,如今已彻底变成了皮包骨的模样。 两颊深深凹陷进去显得颧骨尤为突出, 裸露在外的一小节手腕子纤细得可怕,轻轻碰一下都怕将其掰断了。 显然浑身皮下已然没了一丁点儿肉,整个人犹如一具骷髅架子。 林黛玉蓦地鼻子一酸, 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娘娘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施嬷嬷抹着眼泪哽咽道:“怎么也吃不下东西, 但凡吃两口就要吐得天昏地暗, 也就只能勉强硬喂一些汤汤水水了。” 哪怕是医理一窍不通, 好歹也有点常识。 这样的状况意味着什么几乎都已心知肚明。 殿内豪华依旧, 却再无昔日繁盛之景。 整个承乾宫都仿佛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 只剩阴郁、压抑、沉痛, 叫人喘息艰难。 “都做出这样一副模样作甚?不知道的还当本宫已经走了呢。”皇贵妃虚弱无力地嗔怪一声。 却吓得一众宫女嬷嬷魂飞魄散,呼啦啦跪了一地。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切莫再说这等不吉利的话……” “好了,吵得本宫头痛。” 接收到她的眼神,施嬷嬷立即起身, 先是摆摆手示意众人全部退出, 又神色温和地说道:“二姑娘且先随我去外头喝碗茶吧。” 林黛玉瞧了眼她姐姐,带着些许忐忑不安走了出去。 “过来近些坐,离着那样远果真是恼恨上本宫了不成?” “臣女不敢。” 来到床边坐下, 离着近了更清晰地将她脸上呈现出的死亡气息尽收眼底。 到了这一步,什么恼恨不痛快又何必再过分计较呢。 林碧玉暗暗长叹一口气, 神色柔和一如往常。 皇贵妃猛地一下子就红了双眼,“你是个乖巧心善的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 你理当是该恼恨的,但……”嘴角微微扬起,话锋一转,“我却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左不过皆是那红尘之中的大俗人,难逃私心私欲。 若是寻常她还尚且能够理智行事,因为她有足够的时间好好保护自己的儿子长大,有足够的精力为他筹谋余生,他可以拥有很多很多,并不一定非得强求某一个人某一件事。 奈何她自己不争气,竟已是到了穷途末路之境。 儿子尚未长大成人,不被皇父所偏爱、背后亦无母族支撑,亲生的额娘倒是有手段也得宠,却比陌生人还冷漠。 他唯一的依靠就只有她这个养母而已。 她根本就不敢想象,一旦自己撒手人寰,年岁尚小的他在这偌大又冰冷的皇城之中会有多无助多凄苦。 每每这心思仅略往日后飘一些,便已是心如刀绞夜不能寐,只一心想要给他留下点什么。 “他倾慕于你,若能得偿所愿便也算有个支撑寄托,将来总不至于太过孤寂。而你亦是个聪慧过人的姑娘,又系出身名门、背景不可小觑,若得你相伴辅佐他左右我自是一万个放心。” 七情六欲是人之本能,很多时候一个情感上的寄托甚至比什么仙丹灵药都好使。 况且林如海正稳步上升颇得重用,对于一个背后空无一人的阿哥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助力,日后也总不至于在一众兄弟中太过落入下风。 绑住这个小姑娘,根本就是一举多得之事,是以她当真不后悔。 而面对她这般直白坦诚的话语,林碧玉却只淡然一笑。 动之以情也好,晓之以理也罢,都无法动摇她的底线。 “娘娘对四阿哥的一片慈母之心着实令人动容,臣女能理解您,但还是要叫您失望了。 坊间有句俗话说得好——宁做穷□□,不做富人妾。 臣女深以为然,还请娘娘谅解、恕罪。” 虽说这个结果也完全在意料之中,但皇贵妃还是难免有些许失望。 垂眸沉默了片刻,忽而问道:“倘若能做正妻呢?” 林碧玉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 这个问题她从未思考过,故而一时倒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皇子福晋听着是风光极了,不过内里究竟有多少委屈不如意谁又知道呢? 左一个格格右一个侧福晋,身边伺候的宫女但凡看上了随时就能收用,作为妻子的嫡福晋能说什么?什么都不敢说。 身份差距摆在那儿呢,便是娘家十分强盛得用,也不过就是能比旁人多几分体面罢了,该有的还是会有。 除此之外,婆婆是嫔妃公公是帝王,兄弟姐妹个个都比自己金贵……哪个都不好惹,哪个都得罪不起,这日子想想都怪窒息的。 不过凭心而论,便是嫁进普通一点的人家也未必就有多顺心。 至少这个时代的男人大概率都是一个德行,嫁谁不是嫁?摆正自己的心态当成同事处着就得了。 既是同盟合作关系,自然有权有势身份贵重的更好。 那可是未来的雍正爷,真要是嫁给了他,将来还能给林家捞个爵位呢,不亏。 想到这儿,林碧玉就半调侃似的笑道:“一个身份贵重一表人才且又真心实意心悦自己的少年郎,普天之下怕也没几个姑娘会拒绝吧?臣女也不过就是个大俗人。” …… 送走了姐妹二人,施嬷嬷便独自回到了内殿,轻声劝道:“娘娘别再操心这些事儿了,如今好好歇息养病才是最要紧的事。”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莫不是还盼着有什么奇迹出现不成?本宫若不抓紧安排好这些事……不定今儿合上眼明日就再睁不开了。” “娘娘!” “你不必如此,早死晚死最终都是个死,哪个也逃不过。胤禛呢?今儿去上学了不曾?” “不曾,又在佛堂跪着诵经呢。” 皇贵妃平静的眼眸登时就闪烁起了泪光,“打从我开始养他那日起,宫里宫外便有无数人笑话本宫,擎等着看本宫替德妃养个好儿子出来。 可本宫知道,他就不是那样的人,也永远都变不成那样的人。 但凡哪个对他真心实意好了一分便恨不得还回去三分的一个傻孩子罢了,看着冷漠得叫人害怕,实则却比这宫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更重情重义。 这辈子能与他做一场母子,便也算是本宫为数不多的福气了。” 所以啊,叫她如何能够放得下?如何能不拼尽全力为他再最后打算一回? 想到这儿,她眼底的神色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去瞧瞧皇上在忙什么。” 康熙自是在忙着处理政务,不过听闻承乾宫有请,他还是立即放下手头的一切匆匆赶了过来。 “今日感觉如何?可曾吃了药?” 皇贵妃摇摇头,带着几分委屈嗔道:“这么些年几乎就是泡在那苦汤子里过来的,事到如今便叫我松快些罢。” “休得胡言!太医都说了,人的精气神对于病情亦是十分重要的,一旦打心底先泄了那股子气,那几乎也就是神仙难救了。” “我自己的身子如何没有哪个能比我更清楚。”皇贵妃淡然一笑,吃力地抬起手握住他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瞧,满怀遗憾不舍。 “我就是想趁着还清醒时再多瞧瞧表哥,再多说几句话……表哥就别再对我吹胡子瞪眼了。” 这一声“表哥”唤得康熙猛然一下子甚至有些鼻子泛酸,心顿时就软了。 坐在床沿上,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已瘦得脱相的脸庞,沉声道:“别整日胡思乱想,放宽心好好吃药好好养病,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没有往后了,表哥不必哄我。”痴痴地盯着他瞧了半晌,忽而反应过来什么,忙捂了脸瓮声道:“我如今丑极了,表哥快别看了,我可不想等我走之后留在表哥心里的就是这样一副尊荣,表哥只记得我十五岁时的模样就好。” 十五岁,正是她入宫伴驾之年。 康熙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恍惚,似忆起了二人年少时的美好时光,眼底有怀念、有欢喜、有遗憾,还有更多更复杂的情绪。 不经意般看了他一眼,皇贵妃仿佛亦沉浸在了过去,“表哥还记得……” 二人是嫡亲的表兄妹,自幼便相识,无数独属于他们的美好回忆细说起来便是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可惜皇贵妃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说着说着便已□□起来。 康熙赶忙阻拦了她继续,上旁边亲自倒了杯水来喂了下去,“累了就先好好歇歇,明日再说也不迟。” “这些车轱辘话说不说的也都不重要了,有些话再不说却真该迟了。” 康熙目光微闪,轻叹一声,“表妹有什么话只管开口。” “时至今日也不怕表哥笑话,自打我懂事那会儿起,便无数回幻想过长大后嫁给表哥再生育一对儿女该是何等幸福的日子,却哪想……竟是我奢望了。” 皇贵妃不由露出一抹苦笑,“孩子孩子生不出,身子身子又是说坏就坏了,仿佛如愿嫁给表哥便已耗尽了我这辈子所有的福气,甚至是拿寿数换来的福气。” 康熙的眼神骤然微变,“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不过是闲着胡思乱想罢了,表哥若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细想之下我这辈子倒也并非全都是遗憾,好歹还得了个天底下最好的儿子。” “老四确实是个好的,一向待你十分敬重孝顺。”康熙点点头,方才温情流露的眼眸不知何时已然褪去了温度,变得晦暗莫测。 皇贵妃仿若不曾瞧见般,叹道:“他虽不是我亲生的,却实打实是我一手亲自养大的,与亲生的也没什么差别了,如今……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他啊。” “再过两年他能替朕办差了,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你还一直将他视作稚儿。” “对于天底下哪一个母亲来说,孩子哪怕七老八十了那也还是个孩子,更何况胤禛才不过十三岁而已,都还尚未娶妻生子呢,怎么就不是个孩子了?” “是是是,他还是个孩子。”康熙无奈地睨她一眼,若有所思道:“看你这样子,所求之事竟是关乎老四?”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表哥。” “你且说说看,若是可以,朕自然不会叫你失望。” ——若是太过分的要求,那就识趣些别无理取闹了。 这点言外之意皇贵妃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又见他眼神狐疑戒备,便知他想到了何处去。 心中不由一阵讥嘲,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这事儿对于表哥来说不算什么,一定是可以的。” “哦?” “表哥可还记得林如海家的两位姑娘?老四相中了其中的姐姐。” 康熙一脸震惊,“那丫头不是老四的债主吗?打小在老四梦里撵着他揍的那丫头,老四竟相中她了?” “正是她,真是叫人打死也想不到的意外。不过他们二人间本就羁绊颇深,兴许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呢? 表哥也知晓,胤禛若还不上这笔孽债便少不得又是个英年早逝的命,但要说还债……助她成仙啊,谈何容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是以我总想着,这样的意外是不是老天爷开恩,额外给的一个生机?” “此言何意?”康熙愕然不解。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倘若债主本人不追究不计较了呢?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并非是糊弄人的说辞,她的心里确实产生了这样一种妄念。 “这不可能!”康熙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拧眉思索道:“倘若有这样一条路可走,道鉴大师为何不说?倘若这样容易就能解决,又何苦硬生生耗了这几辈子?” 道理她懂,是不假,但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奢望着。 成仙一说实在太过虚无缥缈了,根本就不可能啊。 皇贵妃无力地苦笑起来,道:“无论如何,试一试也不妨碍什么。便是抛开这点子奢望不提,我也想成全老四的这份心思,还请皇上开恩。” 康熙反应了过来,“你是想求朕给林家抬旗?” “那丫头是个有骨气的,说什么也不肯做妾,胤禛又是一片赤诚之心待她,亦舍不得那样委屈了她。” “抬旗之事岂能如此肆意……” “皇上!这辈子是我命不好,我认了,事到如今我已别无他求,还请皇上成全。” 康熙的脸色终于还是变了。 良久,“朕允你所求。” 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身后,眼泪无声划过她凹陷的脸颊,嘴角却缓缓扬起一道满是讽刺的弧度。 她本想着临到头求一求看能否更改了胤禛的玉牒,毕竟孩子是她亲手养大的,她又对德妃那人深恶痛绝,便是死也绝不愿看到她的儿子重回那贱人的膝下。 没成想中途出了这样一个岔子。 也罢,看皇上方才那般警惕防备的样子也能够猜得到,纵是她开口求了也只有被拒绝的份儿, 他不会允许她的膝下有一个阿哥存在,即便是她就要死了,即便他心中有愧。 索性退而求其次,换取胤禛得偿所愿罢。 皇贵妃如是安慰自己,缓缓闭上双眼放任自己陷入困倦之中。 只是,到底还是满心遗憾啊…… 幽幽一声长叹,充斥着浓浓的不甘。 次日一早,宫里便传出册封皇贵妃为皇后的消息。 林碧玉当即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知晓必定已是大限将至。 不过还没等她来得及缓过劲儿来,向来寸步不离身的施嬷嬷竟亲自登门而来。 “奉娘娘之命,特来给姑娘送些东西。”, 39第39章 一更 一众宫女太监或手捧匣子或两两一组搬起箱子, 井然有序地排成一条长龙不断往里头送东西,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由于此次阵仗十分之巨大的缘故, 施嬷嬷等人才一到门口就已经惊动了府里的众人。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亦或受主子的指使打听情况消息, 不少丫头婆子都急吼吼地赶了过来看热闹, 将本就拥挤的院落更是挤得几乎水泄不通。 没成想, 就看见这样一副壮观景象。 “这,这都是给林家姑娘的赏赐?这么多全都是?” “都送进门了那肯定都是啊。” “我的天老爷啊, 这也太吓人了!” “单只说这阵仗, 比起当初二太太二奶奶进门时的嫁妆还要豪华些呢, 就是不知道里头都装的是什么。应当也不能全都是宝贝疙瘩, 又不是皇贵妃送嫁闺女,给底下人的赏赐不至于, 兴许大多是些小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吧。” 话里话外透着股叫人倒牙的酸味儿。 就有人反驳道:“要是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还犯得着动用这样的阵仗送上门?那可是皇贵妃……不对不对,现在都是皇后娘娘了,能干那档子丢人现眼的事儿?” “说得也是, 不过我还是不怎么敢相信这里头装的全都是宝贝疙瘩, 真要是的话,那林家那俩姑娘不是发大财了?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不愁。” “你这话说得, 不知道的还当林家是什么破落户呢,快别丢人了。咱们家姑爷祖上可是五代列侯,家底儿殷实着呢, 瞧瞧人家娘儿几个平日的吃穿用度就知晓了。 人家姑娘本就是生在福窝窝里的,这辈子怎么挥霍享乐也都尽够了。” “别吵了别吵了,我都听不清她们说什么了!” 只见施嬷嬷掏出来一本小册子递过去,道:“还请姑娘打发人清点一下,确认无误老奴才好回去交差。” 老奴。 这个自称有点意思。 林碧玉的目光微微一闪, 接过册子随意翻看几页便已是变了脸色。 “这是不是太丰厚了?怕是不太合适……” 旁边的贾敏和林黛玉听见这话就更好奇了,探头瞧了几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真要说起来,东西其实并不多稀有罕见,至少对于林家来说是这样。 翻看的那几页中大多是各色首饰配饰,金的玉的、珍珠、玳瑁、猫眼石、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的宝石应有尽有,甚至不经意一瞥仿佛还瞧见了“点翠”这样的字样。 单说起来,除了点翠以外其他的东西都并不太过稀奇,但架不住数量多啊。 不是一般的多,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然而施嬷嬷却淡淡笑道:“哪有什么不合适的,再合适不过了,姑娘只放心大胆地收下就是。 这里头有一部分是我家娘娘当年的嫁妆,还有一些是早年孝康章皇后留给娘娘的,再就是太后娘娘、皇上这些年陆陆续续的赏赐,原本……娘娘说要攒着留到以后好叫闺女风风光光出嫁,要叫闺女做全天下人都羡慕的小公主,却谁想天不遂人愿。 事到如今再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四阿哥一个男孩子又用不上这些,留给姑娘再合适不过。 姑娘就切莫再推辞了,先前娘娘都与您说好了不是?” 林碧玉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遂点点头,将册子交了出去,“木槿,你带人去仔细清点一番。” “是。” 林家当初带来的下人并不很多,不过好在这会儿有不少贾家的下人正堵着看热闹,木槿索性就抓了壮丁。 人多办事快,反正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还有宫里的人在旁边守着,再是贪婪的蠢货也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众人其实早已心痒痒得不行,得令之后立马就来了精神,当下撸起袖子就上。 随着一个个匣子箱子被一一打开彻底暴露出里面物件的真容,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惊到失语。 佟家是一个将才辈出的名门世家,祖上是女真人,于明初时便已投奔在朝为官,后又投奔满人一直发展延续至今如日中天,可谓显赫至极。 而如今的皇后娘娘则是佟家这一代里唯一一个嫡出姑娘,又身负家族重任奔着皇宫而去,亏了谁也亏不着她。 当年以妃位入宫,携带的嫁妆之丰厚令满京城都津津乐道了许久,由此可见一斑。 现下依次排开齐齐晾晒,刹那间璀璨光芒四射,几乎要闪瞎了双眼。 一眼望去,每一件东西皆可称得上是精品,极尽华丽绚烂。 莫说天生爱美的女人,便是任何一个人站在这儿面对这一切怕是都要迈不开腿了。 只大致扫一眼在场之人便知,一个个那眼珠子恨不得都黏在上头拔不下来了,仿佛连呼吸都暂停了一般。 除此之外,大点的箱子里头装的则是些珍贵的皮毛、料子。 貂皮、狐裘、鸵鸟毛、雀金裘……各色绫罗绸缎也在其中,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独有的华贵光泽。 “这,仿佛是软烟罗?”贾敏忽而惊诧出声。 施嬷嬷笑道:“太太好眼力。” 林碧玉微一挑眉,细瞧了过去。 这东西薄如蝉翼,拿来做纱帐最好不过,很是飘逸绝美,远远望去犹如烟雾一般美轮美奂,故此得名“软烟罗”。 犹记得贾母的库房里也正收着几匹这东西,珍藏的时间甚至比薛姨妈的年纪都还大呢,足能见得何其珍贵。 而眼下,拢共四种颜色的软烟罗却都集齐在这儿了,也难怪贾敏会如此惊讶。 自己母亲珍而重之收藏多年、从不肯轻易拿出来用一点的东西,有朝一日就仿佛什么不值钱的物件般随意堆放在眼前,这份冲击不可谓不大。 她们姐弟三人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就是她念叨感慨荣国府的豪奢,可见她内心深处是何等自傲。 今儿却是小巫见大巫,算是狠狠开了回眼界。 等一众人好不容易将东西全都清点完毕,几人坐在那儿茶都已经下去几碗了。 “回姑娘,东西与册子所登记不差毫分。” 施嬷嬷道:“娘娘将东西分成了两份,也都在册子上划分得明明白白,两位姑娘稍后自行分了即可。” 林碧玉就顺手将册子往后又翻了翻,这才发现一大半都是给她的,最后几页才是给妹妹的。 旁边的贾敏也看见了,当即就皱紧了眉头。 不理解、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除此之外还有件东西,娘娘特意叮嘱叫老奴私下亲自交到您手上,切不可叫其他任何人知晓,还请大姑娘借一步说话。” 虽说人家说这话时从头到尾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但贾敏就是觉得这话是冲着她来的。 莫不是有意警告她? 贾敏尴尬极了,也更加不能理解,等着那两人才刚走,她就忍不住问道:“平日你们姐妹二人在宫中与娘娘相处时究竟是个什么情景?为何亲生的姐妹两个却如此却别对待?” 当年她那个婆婆是这样,如今的皇后娘娘又这般? 她不懂,她的黛儿究竟是差在哪儿了不成? 差在哪儿了?差在身份不同呗。 真当人家皇后娘娘是什么散财童子,临了随意找两个合眼缘的就将这么多年的家当全送了? 什么样的败家子才能干得出这种事啊。 人家那是冲着儿媳妇去的,是给儿媳妇的嫁妆,将来总归是要回到皇家去的。 她顶多也就算是个捎带的小姨子,能得到那么多好东西赏赐已经完全是沾了姐姐的光了,就偷着乐罢。 林黛玉暗道,看母亲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着实无奈得很,偏偏这会儿有些话还不好往外说。 不是不信任母亲,谁叫母亲跟前总有那几个胳膊肘儿往外撇、一心惦记着老主家的蠢材呢。 万一叫她们闹开了去,回头姐姐和四阿哥的事再出点什么岔子可如何是好? 找补都找补不回来了,谁赔得起姐姐的一辈子? 是以话到嘴边林黛玉还是给咽了回去,只道:“十根手指头尚有长短,素来人心皆有偏向。就说母亲您自个儿,不也是更偏爱于我吗? 我可记得母亲不止一回私下里跟我说,将来您的东西全都要留给我呢,那姐姐岂不也可怜?” 贾敏被噎着了,干瞪眼说不出个什么来。 “母亲就再别说那样的话了,无论如何能得到一份赏赐已是天大的恩典,如何还能挑三拣四?没道理人家的一片心意还送出错来了。” 母女两个才结束这话题没一会儿,林碧玉就独自一人回来了。 “嬷嬷走了?” “着急忙慌就走了,若非信不过旁人,这种时候无论如何她也是不肯离开皇后娘娘半步的。” 林黛玉的心情又再次沉重起来,“娘娘她果真……” 这个问题没得到回答,但答案究竟是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有数。 “抓紧些将孝服都准备起来罢,恐怕就这两日的事了。”贾母轻轻叹了一声,神色有些恹恹的。 人老了,难免就愈发忌讳“死亡”这两个字。 王熙凤正要应声,话头却被人抢了去。 就见王夫人扯了扯嘴角,颇为阴阳怪气地说道:“原先还以为那两个丫头扒上了那位,正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走出去谁不得高看一眼?谁能想到呢,竟是世事无常。 也不知那两个丫头这会儿该如何伤心难过了,猛地一下子说变天就变天,得多受打击哟。凤丫头,你平日与她们较亲近些,回头记着去劝慰劝慰。 虽说先前她们拒不肯帮贵人在那位面前说两句好话,不过咱们到底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万不记那隔夜仇。贵人又自来最是宽和心善的一个人,赶明儿说两句软和话哄哄也就没事了,将来定当多多照拂,且叫她们就切莫过分担心惶恐了。” 幸灾乐祸的味儿都冲鼻了,浑身上下就写满了“小人得志”四个字。 王熙凤无语极了,凭她长了一张巧嘴儿,一时半会儿竟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 不是非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问题是……元春才不过是个贵人而已,能照拂什么啊? 人家堂堂二品、没准儿马上就是一品大员的千金了,犯得着去讨好一个小贵人乞求对方的垂怜照拂? 怪招笑的。 元春和林家姑父之间,究竟是谁要仰仗谁还不一定呢。 作为晚辈的她不好说什么,但贾母就没那顾虑了,当下就赏了一对硕大无比的白玉珠子。 “不如你亲自进宫去问问你的贵人女儿,看她是否能够照拂两个丫头? 你女儿自己在宫里尚且要夹着尾巴小心翼翼过活,你在外头倒是先抖擞起来了,竟敢如此大放厥词,端的是心高气傲目下无尘,蠢得招人发笑。 依我看,往后你出门在外能不张嘴还是别张了,省得动不动说那等没头脑的蠢话丢人现眼,叫我们贾家被人耻笑也就罢了,回头再连累了你们王家姑娘的名声,仔细你哥哥嫂嫂上门来找你算账。” 王夫人的脸倏地绿了。 正满心不服欲张口反驳,就瞧见鸳鸯疾步带喘地进门来。 “回老太太的话,皇后娘娘打发人给两位表姑娘送了好些东西……” 满屋子一片寂静,就只听见她在那儿嘚吧嘚吧倒豆子了。 所有她看见的东西全都一一如实道来,直到说得嘴皮子都干巴了才将将止住。 此时,屋内几人早已被惊得没了反应。 干愣好一会儿,王夫人率先出了声。 “这不可能!谁好端端的会将自个儿的东西送人?那可是她多年来的全部身家!多少值钱的宝贝,怎么可能随意送人?她又不是没有娘家人没有儿子,留给谁不好,那两个丫头算哪门子人物?绝不可能!” 鸳鸯皱眉道:“我瞧得真真切切的,万万做不得假。” “我不信!没有人会干这种蠢事,除非她是个傻子!” 以己度人,便哪怕是自己要死了,她也只会将东西都留给宝玉。 再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没有儿女可留用,她也宁可选择带进棺材里去,凭什么留给旁人? 别说傻子了,傻子都干不出这种事儿! 不料此番失言又引来贾母厉声斥责,“我方才可是说了,你人蠢就给我少说话!” 扭脸看向鸳鸯,又问:“送东西时那嬷嬷可曾说些什么?” “只说请姑娘放心大胆地收下,又说什么娘娘早与姑娘说好的不是……其他就没什么话儿了。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那些东西先就已经被分成了两份,其中一大半都是给林大姑娘的,余下一小份才分给林二姑娘,竟偏颇得十分厉害,如此做派怕是……着实怪异得很。” “兴许只是皇后娘娘更加喜爱那一个罢。”王熙凤并未多想,满脑子都已被鸳鸯方才所述的那些宝贝疙瘩填满了。 当然了,她也就只敢想想罢了。 油锅里的银子她敢下手捞出来使,有些人的银子她却还不敢碰,只怕有命惦记没命花。 却不想,她是不敢,可另一个人敢啊。 只见王夫人坐在那儿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突然说道:“上回老太太与敏妹妹提的那桩事,我倒觉得甚好……我听说那林家老太太死前也将大半家当全都给了她。” 贾母愣了一下,旋即对着她便是一顿喷,“说你蠢你竟还愈发颠起来了!眼看着人家手里捏着一笔巨额财产,你这就迫不及待想要收入囊中了?你那脑子里头除了钱财二字究竟可还剩下些什么?如何竟能蠢到这般地步? 你只看见皇后给了她那么多宝贝,却怎么也不想想其中缘由?方才你自个儿还说了,哪个好端端的会将自个儿的东西全都送人?平白无故的送什么人?果真就是财神爷降世了不成?” 王夫人一惊,“究竟有何内情?” “我上哪儿知晓去。”贾母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警告道:“总之此事有蹊跷,你别急吼吼地瞎惦记,若闹出什么事端来我可饶不得你!” “是,我知晓了。”王夫人言不由衷地糊弄道,却压根儿不曾当回事放在心里,实在痒痒得厉害。 王熙凤起先并不知内情,但听完两人的对话,她隐约也猜到了些端倪。 凭着同为王家女的直觉,她几乎能够断定她家姑妈不会轻言放弃,这会儿保不齐在心底暗暗盘算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算计呢。 按说她们二人同出王氏一族,是为血缘至亲,且自从她嫁进贾家以来也一直来往甚密,彼此互帮互扶……怎么说仿佛也不该背叛吧? 但上回琏二的事还得亏人家给她指了条明路。 林家姑父……林家姑父固然位高权重,但元春如今好歹也是起来了,万一哪天得个皇子兴许就直接窜上去了呢? 心底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儿在互相撕扯,弄得王熙凤烦不胜烦,纠结得不行。 私下里与平儿一念叨,平儿当时就笑了,“奶奶向来那样精明的一个人,这会儿怎么反倒是犯起傻来?谁说两边只能选一个了?悄悄的报个信儿,二奶奶那边又不知道是你。” “好丫头,竟是我迷障了!”, 40第40章 一更 看着面前一脸真挚的王熙凤, 林碧玉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我以为你们姑侄二人向来相亲相爱,这回怎么反倒胳膊肘往外拐了?” “嗐,若是等闲人等闲小事也就罢了, 我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没有给亲姑妈扯后腿的道理。 但谁叫妹妹你先前帮了我一把, 且这又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你怕是对她还不是很了解, 她若打定主意要干成什么事儿,那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 脏得很。 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但凡沾上丁点儿这辈子也就甭做人了。思来想去的,我实在是没法子装傻充愣, 这事儿太亏心。” “没想到你竟也是个有些侠义之气在身上的。”林碧玉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这事儿我知晓了,你放心,我不会叫你难做的。” 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王熙凤登时也就松了口气, “还得是妹妹你, 不仅脑瓜子好使,人也敞亮,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 这会儿夜已深, 我就不打搅妹妹了, 改日再来讨碗茶吃。” 才将她人送走, 林黛玉就发作了。 “先前打我的主意, 如今竟又盯上了姐姐,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子豹子胆不成?她怎么敢!” 连莫名其妙送上门代保管的财物她都敢收,还有什么钱是她不敢伸手的? “两只眼睛除了那点黄白之物就再装不下其他东西的蠢东西罢了,你与她置什么气呢?别平白气坏了自个儿。”林碧玉轻描淡写地安慰道。 神色平静极了, 不见丝毫怒意也不见一点慌张,俨然打心底就不曾将王夫人那号蠢东西放在眼里。 林黛玉也被她感染了似的,愤怒不安的情绪略微缓解,脸上的红色也随之逐渐退去。 喝口茶压了压所剩无几的躁意,遂接着说道:“那人爱财爱到近乎痴迷疯狂,为了姐姐手里那巨额财富必定会下狠手……连自己的亲侄儿都能下得了毒手的一个人,这下子也不知究竟有什么阴招儿……”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就顿住了,眼里迸发出惊恐慌乱之色,“她与那个马道婆蛇鼠一窝,万一再用那些邪门歪道来对付姐姐可如何是好?纵然姐姐再怎么聪慧,再是有千般手段,对那些东西也实在防不胜防啊!” “你慌什么?任何事面前保持冷静永远是你首要做的,别让情绪左右了你的判断和思考能力。” “……我省的了。”委屈兮兮的小可怜样。 林碧玉不禁叹了口气,摸摸她柔软的发丝,平静的声音令人安全感满满。 “那马道婆是有些歪门道不假,不过却也绝非她随意想如何便如何,想对付谁就能对付谁,若不然她早该一飞冲天坐享世间荣华了,何苦还要整日里东奔西走、舔着脸去讨那些贵妇人的好,就为了挣那点银钱? 你仔细想想,究竟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林黛玉拧眉细想之下,点点头,“我虽不了解她,不过仅凭薛蟠那件事就能看得出她必定是个黑心肝的,为了银钱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都敢做。 倘若果真是有那通天本领的,指定也不会是现在这般落魄相。 也就是说,她想害人应当是有什么必要条件?仿佛也只有这般才能解释为何她不能真正为所欲为了。” “我猜,必要条件兴许就是目标的生辰八字吧,或许还需要点其他什么‘道具’,譬如目标的头发指甲,诸如此类的东西。” 林家人的生辰八字还落不着一个外姓人的手里,不过贾母倒真说不准知不知晓。 林黛玉显然也想到了一处去,“要不问问母亲?”她现在对贾家人的品性实在是不敢恭维。 即便在王熙凤的口中,老太太似乎极不赞成王夫人胡来、甚至严厉警告了她,但那也不过只是未曾弄明白其中蹊跷之处,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是小心谨慎,而非人品端方。 “不必,那马道婆不会再有机会出来作恶了。”淡漠的言语之中,一缕杀机隐隐流转。 林黛玉一怔,嘴皮子一阵张合,几番欲言又止,神情颇为挣扎。 终究,她只是一叹,“我是打心底不愿伤人性命的,但倘若她的存在会威胁到姐姐,我便也宁可姐姐先下手为强的好。 不过她到底不是普通人,也不知究竟还有多少神鬼莫测的手段,姐姐还是别亲自对上她较好,省得万一一击不成再被她给记恨上招来祸端。 不如咱们找机会与四阿哥说说,托他上达天听?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在京城四处蹦跶作恶,想必朝廷也不会放过她。” “你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指望朝廷去抓那马道婆,能不能抓着人都还不一定呢,便是抓着了,也不可能就地正法。 朝廷也不是万能的,处理这种人命官司必定要更加严谨,绝不可能凭任何人一张红口白牙就立马提刀将人砍杀了,一旦暴露出去势必会舆情四起。 没有实质证据,没有公开审讯……这就叫草菅人命。 而若是按照正常流程走一遍再定罪,无疑又是夜长梦多。 普通人下狱那是铜墙铁壁束手无策,马道婆那种有点邪门本事的岂能坐以待毙? 她不希望这件事有任何节外生枝的可能。 对付马道婆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出其不意、一击必杀,绝不能给其留有丝毫反应的机会。 …… 次日将将天黑不多时,突如其来的丧钟响彻整个京城。 佟皇后,薨。 举国服丧,万民同悲。 本正热闹的各处戏院酒肆、秦楼楚馆等娱乐之地仿佛齐刷刷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靡靡之音戛然而止。 随即该跑路的跑路,该关门歇业的关门歇业。 喧闹的京城在顷刻之间被阴云所笼罩,大街小巷角角落落皆弥漫着沉寂肃穆的气息,无一人胆敢再放肆笑闹。 荣国府所有人也都在第一时间内换上了孝服,女眷们纷纷摘掉头上身上金碧辉煌奢华绚丽的首饰,转而都只戴上了素淡的银簪玉饰。 往日里总想方设法偷懒的下人们也都不敢了,一个个进进出出忙上忙下的,企图以最快的速度将府里不该存在的艳丽色彩物件全都替换下来。 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人则各自分散开盯着指挥众人,每每清理完一处都要亲自再三检查过才肯放心,只生怕有丝毫疏漏。 一旦果真出现意外传扬出去,满府上下主子下人就一个都别想跑了,擎等着齐齐整整上牢里团圆罢。 “先将姑娘们的房里清理干净,其他地方稍晚些也不妨碍什么。”转而又对着姐妹二人说道:“我知晓你们这会儿估计也没什么心情用饭,不过好歹垫垫肚子,明儿一早还要去宫里哭灵,怎么也得养足精神才好。” 话是如此说,但姐妹两个又哪里能吃得下呢。 虽有些许不愉快之处,可皇后娘娘对她们的好却也不掺假,活生生的一个人冷不丁说没就没了,换作谁也不可能平常心看待。 先头猛然听见丧钟敲响的那一刹,林黛玉的眼泪就已经夺眶而出,到这会儿都还没完全止住呢。 林碧玉倒是不曾落泪,只比往日沉默了许多。 这般表现在旁人看来无疑就是冷心冷情的铁证一般。 “太太且瞧瞧,奴婢先头说什么来着?咱们家这位大姑娘实在是冷得很呢,怕是个没心的。” 梁嬷嬷小声嘀咕道:“自打咱们进京以来,大行皇后待咱们家两位姑娘可不薄,尤其是她。那价值连城的遗物大半都归了她,如今人家走了,她却连一滴眼泪都不肯为人家流,端的是凉薄心狠啊。 倒是咱们家二姑娘,被那般明晃晃地区别对待从不见丝毫怨言不说,反倒是打心底记恩感念,可见是个心软心善的好姑娘。” “好日子才过了没几日,你这就又开始了?再敢搬弄是非仔细我拔了你的舌头!”贾敏生气怒斥,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左右打量起姐妹二人来,眉心微锁,心绪繁杂。 深夜,半梦半醒间林黛玉总隐约感觉到一丝光亮在眼前摇曳忽闪,下意识就眯眼循着瞧了去。 却见姐姐正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唇瓣微动,口中念念有词。 大半夜乍然瞧见这样一副情景仿佛有些瘆人,但她无比虔诚的模样却隐约散发出神圣的柔光,看在眼里只叫人无比安然祥和。 况且,这样的情景林黛玉也不是第一回见了。 当年祖母去世时她亦是这样,几乎整天整夜都在诵经。 不知为何,姐姐似乎总坚信人是有前世今生的,这辈子死了,也不过只是去到另一个世界等待下一次轮回罢了。 不断虔诚诵经祈福,只是希望她心中所念之人下一世能够投一个好去处,能够永远喜乐安康。 姐姐其实真的是很温暖很柔软啊。 可惜母亲总是那般固执己见。 林黛玉无声暗叹。 迷蒙的双眼满是依恋之色,忍不住盯着她又瞧了好一会儿,才悄然合上不作打扰。 次日清早,母女三人及贾母一并前往宫中。 早已布置妥当的灵堂内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入眼尽是一片白,但少年清瘦的身影却还是越过人群径直无误地闯入眼帘。, 41第41章 二合一 生来便是天潢贵胄, 立于九霄之上,坐享世间荣华。 虽自幼离了生母,不得其半分怜爱, 所幸却遇到一个身份贵重恩怨分明的养母,得其满腔心血倾尽爱护。 后宫之中皇子皇女众多,他却算得上是太子以外的第一人。 奴才处处捧着、兄弟姐妹多有谦让尊重,就连身为一国之君的皇父,看在“表妹养子”的份儿上也不免给他多了份关心重视。 比不得皇长子、比不得太子,却亦是其他兄弟姐妹无比羡慕渴求却不可得之物。 他自有骄傲的本钱。 端的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而今, 面前是奢华却冰冷的棺椁,他只静静地跪在那儿, 一动不动。 清瘦的身材愈发显出一股孤寂凄凉的气息,明明置身于人群之中,却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 孤零零的。 ——这个世界上最爱他、也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爱他之人已经不在了啊。 林碧玉自认从不是那宽容大度之人,对于佟皇后的算计至今并未原谅, 但此时此刻亲眼看见这一幕,她却似乎才多了一份理解。 这个少年看似拥有很多很多,实则除了佟皇后以外一无所有。 一旦她撒手离去, 在这偌大的皇城之中他便真正是形单影只了,更可怕的是内心深处情感上的空洞。 “四阿哥看起来太可怜了。” “到底是打出生起就在大行皇后膝下长大的, 不是亲娘胜似亲娘。” “说起亲娘……我听说那位娘娘待他向来冷淡,如今佟皇后走了,也不知她能不能有点变化, 若还像从前那般,四阿哥也未免太可怜了。” “变化?你且伸头瞧瞧那位,咱们这些外人看着四阿哥的模样都不免心疼可怜极了, 她却从始至终也未曾安慰过半句,哪怕连个关心的眼神都不肯给呢。” “看来也是个心狠的。” “依我看这也不能全怪德妃心狠吧?早年佟皇后没少收拾她,那在她眼里就是仇人,如今亲儿子为着仇人伤心难过,换作谁心里能不膈应?还心疼安慰呢?没甩脸子都已经够体面了。” “快拉倒吧,恩怨的源头还不是她自己?当年那档子破事儿当谁忘了不成?活该她的!” 两个不知是谁家的太太边假惺惺地抹着泪,边忙着窃窃私语,也是怪大胆的。 林碧玉跪在她们前头被迫听了满满一耳朵,正烦着呢,忽闻一道凄厉的哭喊声从门口传来。 “我可怜的女儿……你怎么忍心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众人循声回望,只见一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贵妇人跌跌撞撞而来。 赫然正是佟皇后的母亲、当今圣上的亲舅母赫舍里氏。 身后还紧跟着一众女眷,个个皆两眼红肿模样憔悴悲痛至极,想来应都是佟家亲属。 甫一进门来,赫舍里氏便直扑棺椁,伏在上头哭得肝肠寸断声声泣血。 真真是闻者心酸。 许是看见了她与佟皇后极其相似的面庞,一直沉默落泪的胤禛眼里闪过一抹怀念,情不自禁上前搀扶劝慰。 “太太……” “佟太太节哀,您这样叫娘娘听见可是该不能安心上路了。”德妃轻叹一声,抹了抹眼角,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不知情的看着还只当她与佟皇后何等姐妹情深呢,却也只有面前那少数几人才能看到,她眼底赤、裸、裸的笑意。 那样浓郁,那样痛快,那样讽刺。 赫舍里氏当下大怒,竟反手就甩去一耳光。 “啪”一声脆响,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就连主动挑衅的德妃自己都傻了眼,打死也想不到竟有人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掌掴堂堂帝妃! 可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却时刻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她当真被人给打了! 这个该死的老泼妇,简直目无王法嚣张跋扈至极,不愧是佟家人! 德妃气急,嘴皮子哆嗦着还不待反应,赫舍里氏又紧接着劈头盖脸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年你踩着我女儿爬上龙床上时我便说此等贱人容留不得,偏她心善留下你一条贱命,若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有机会站在她的灵前幸灾乐祸? 可真真是个不知羞耻不念恩情、狼心狗肺的贱蹄子!若早知今日,当年我说什么都要将你活剐了不可!也是老天爷瞎了眼,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话出口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满眼怀疑地说道:“我女儿早年在家时一切都好好儿的,偏生进宫之后就开始变得体弱多病,如今更是年纪轻轻撒手人寰,怎么瞧都古怪极了。 莫不是你这贱人暗地里做了什么恶事害了她?” 德妃愕然,“本宫何曾做过?你休要血口喷人!” 但怀疑的种子已经萌芽了,不止是包括赫舍里氏在内的一众佟家人,其他嫔妃、福晋、诰命夫人等人也有不少都犯起了嘀咕。 倒也并非空穴来风,谁叫她与佟皇后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呢。 越想越像这么回事,赫舍里氏看向她的眼神也愈加危险起来,咬牙切齿道:“我女儿死得不明不白,我们佟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势必倾全族之力追究到底,届时……” “皇上驾到!” 只见康熙鸟悄儿伫立在门口,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看他那阴沉沉的脸色想来也看到听到了不少。 “皇上万福金安。”众人纷纷行礼。 康熙淡淡叫了声起,抬脚不急不缓朝灵前走去。 “皇上……”德妃顿时飙出泪来,捂着火辣辣的左脸哭个不停,多余却是什么话也没有,只用眼神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多日不见,佟太太这通身的威风连朕都自愧不如了。” 这话委实诛心。 张狂如赫舍里氏也不免变了变脸色,却仍坚持自己不曾做错,忿忿道:“皇上兴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何不了解过事实真相后再来指责我?她……” “朕都听见了看见了。” “既然如此皇上竟还怪我?娘娘才将将咽气尸骨未寒,皇上便在她的灵前如此偏心袒护德妃,未免太叫娘娘心寒!叫佟家心寒!” 嘶—— 抽气声四起。 虽然都能体谅赫舍里氏的心情——好好的女儿年纪轻轻说死就死了,叫谁都难免怀疑难免心生怨气。 但如此直白冲着皇上发作,却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到底是“佟半朝”呢。 康熙满脸漆黑,怒色已然难以掩饰。 胤禛心里“咯噔”一下,赶忙下跪求情,“佟太太就只有皇额娘这一个女儿,眼下乍闻噩耗难免承受不住打击以致失常,一时间言行无状实非有心之举,还请皇阿玛看在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等人世疾苦的份儿上,饶恕佟太太这一回吧。” “你倒是孝心可嘉。”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犹如惊雷一般在耳畔炸开。 胤禛当即浑身僵硬,暗道不好。 “罢了,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也算情有可原。” 康熙不禁伸手轻轻抚触棺椁,一声幽长的叹息中饱含了太多太多情绪,令人根本无从分辨。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对佟皇后的离世是何其悲恸不舍。 赫舍里氏满眼通红难掩感动地拉起胤禛的手,哽咽道:“过去娘娘总说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最是孝顺不过,如今看来她竟果真不曾看错了你。” 抚摸棺椁的手微微一顿,旋即收回,转头看向他们二人。 “也难怪老四心里记着,皇后在世时最疼爱的便是他,临走前念叨最多的还是他,言语中处处透着担忧,只生怕老四往后没了额娘护着日子不好过, 朕仔细想了想,她的担心也并非杞人忧天,毕竟朕日理万机政务繁忙,实在看顾不到那么多,忽视之下难免要叫孩子受了委屈。 不如老四即日起就回到德妃膝下罢,她是你亲生的额娘,又高居妃位颇受尊重,你跟着他总没人再敢委屈你,如此一来皇后泉下有知想来也该安心了。” ??? 众人齐刷刷一脸懵逼震撼。 这位爷,您要不要听听您自个儿究竟在说些什么? 佟皇后放心不下四阿哥她们都信,但要说四阿哥回到德妃膝下就能叫佟皇后安心? 呵。 真若是泉下有知,佟皇后非得气得掀起棺材盖儿来不可。 前朝后宫谁人没听过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恩怨啊?人家亲手拉扯到十岁的儿子,说没就没了? 还是当着人家的灵前,果真是仗着自个儿人间天子的身份不惧阴邪之气,一点儿不怕人家佟皇后变成厉鬼找回来呢。 看着面前那奢华的金丝楠木棺椁,又思及方才帝王深情悲恸的神色,林碧玉只觉讽刺无比。 几分真情她信,但终究还是比不上他的大局为重。 佟皇后在世时他是打死不肯更改四阿哥的玉牒,任凭前朝后宫讥笑佟皇后替仇人养儿子也不为所动。 如今佟皇后死了,他仍严防死守得跟什么似的,只生怕四阿哥与佟家亲近一点儿。 哪怕仅仅只是察觉出那一丝丝的苗头,他都不能容忍,竟当着佟皇后的灵前挥刀斩断这一切。 凉薄无情至此,令人胆寒。 胤禛其实早预料到了这一天,但却怎么也不曾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下意识看向皇额娘的棺椁,稚嫩的眉眼难以抑制地泄露出些许隐忍的痛色,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他不想,真的不想。 他就是皇额娘的儿子,只有皇额娘才配他唤那一声“额娘”。 他亦深知皇额娘的心思,更不愿她九泉之下不得安心。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能说一个不字,甚至不能显露出丝毫不情愿的意思。 皇阿玛不希望佟家背后立有皇子,不希望佟家与任何一个皇子来往亲密,那他就必须与佟家彻底划开界线。 若不然,只会害了他自己和佟家。 “皇上?”赫舍里氏满脸不敢置信,眼瞧着脸都扭曲了。 嘴皮子一阵剧烈颤抖,正要张口说什么,却被胤禛抢先截了话头。 “儿臣谨遵皇阿玛安排。” “四阿哥?!” 看着赫舍里氏那摇摇欲坠的模样,德妃的眼底飞速闪过一抹快意。 当下上前两步,握住胤禛的手满脸慈爱道:“先前皇后娘娘在,本宫不好与你太过亲近,也不知你究竟可曾误会了什么……这世上哪有做额娘的不爱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你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是本宫的第一个孩子,这些年本宫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你,做梦都想听你唤我一声额娘……” 分明就是想气死赫舍里氏。 更是恨不得佟皇后被气得当场诈尸才好。 胤禛死死咬紧了后槽牙,克制着情绪淡淡说道:“皇额娘抚养儿臣十年,如今人还未曾入土为安,儿臣实在不愿伤了她的心,还请皇阿玛和德妃娘娘姑且宽限几日。” 德妃面色一变,眼底冷意骤现。 似还想说什么,却被康熙打断了,“那就过些日子再说罢。”随即匆忙离去。 也不知究竟是太过伤心还是太过愤怒所致,赫舍里氏紧跟着后脚就翻了白眼,当场晕厥过去。 彻头彻尾的一场闹剧。 灵前仍跪满了无数人,哀戚的哭声响彻皇宫不绝于耳,外头还有王公大臣亦在表达着对逝去国母的追思悼念。 声势之浩大、阵仗之壮观,举国上下也没有几个人能有此殊荣。 但冷眼瞧着那副棺椁所在,却只觉得不胜凄凉。 直到入了夜,众人才自宫中离去,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强撑着早已红肿如核桃的双眼各自归家。 荣国府里早准备好了一大桌子素食,几人甫一进门便可享用,但极致的疲惫却叫人毫无食欲,只想尽快倒头就睡。 不过想到明日还要继续,几人到底还是强撑着端起了碗筷,简单用过一些后便叫人给撤了。 王熙凤命人端上来参汤,道:“现下也不能吃荤,难免身子遭不住,姑且就喝些参汤补补罢。” “你有心了。”贾母赞了一嘴。 才接了参汤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早已等候多时的王夫人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急忙追问,“老太太今儿在宫里可是看见了贵人?她现下可好?可曾短了什么使?可曾有好消息传出?” 贾母恹恹地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自是瞧见了,不过也就是在人群里头远远儿瞧几眼罢了,话都不曾说上半句,我上哪儿知晓那些去。” “怎么话都不曾说上半句呢?好不容易得个进宫的机会,老太太合该要仔细问问才是啊。”王夫人大失所望,言语之中不免带出来些许怨怪的意思,又道:“好在明天还能进宫,老太太千万别忘了。” 贾母气得脑子疼,参汤也喝不下了,往旁边一放,冷笑道:“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你当咱们是进宫干什么去的?凭你想怎么便怎么?你这么能耐你怎么不去呢!” 王夫人被噎着了,脸都绿了。 她倒是想去,奈何男人没能耐不够资格让她去,她能有什么法子? 死老婆子还有脸嘲讽起她来,也不想想究竟是谁的窝囊废儿子。 全然不知她心中所想的贾母还在接着嘲讽,“再者说,她在嫔妃队列,我在诰命夫人队列,便是我想悄悄说两句话也万不可能。 真当皇宫是你家,随意乱糟糟的想往哪儿钻就往哪儿钻不成?见识少就少开口,没得招人耻笑。” 王夫人的脸瞬间漆黑一片。 累得完全没心思在这儿看婆媳两个的热闹,林家母女人喝完参汤便立即起身离去。 出了正院的门,林黛玉才耐不住好奇问道:“过去二太太与老太太之间虽也偶有不豫,但老太太好歹也会顾着点她的脸面,缘何近来却总是这般…… 但凡有点什么话头冒出来给抓着了,老太太就要狠狠嘲讽贬低一番不可,竟似全然不顾二太太的尊严,这究竟是何缘故?莫非二太太不知何时得罪了老太太?” 闻言,贾敏的眼底闪过一抹讽刺。 她是老太太亲生的女儿,有些东西便哪怕老太太不张嘴,她琢磨琢磨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本是不想说道的,但看着林黛玉那双求知欲旺盛的眼睛,她一下子就心软了。 一只手揽住她纤细的肩膀,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自打元春封贵人后老太太便总喜欢当着旁人的面贬损二太太? 她那是深知王氏的秉性,怕这个儿媳妇抖擞起来不再将她放在眼里,怕这府里上下的主子奴才都转而去捧起了王氏……她是荣国府至高无上的老祖宗,这些年早享受惯了一言堂的滋味儿,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有机会冒头挑战她的地位。 是以她才变成如今这般,抓着点机会就要狠狠贬损训斥王氏一顿。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打压她的气焰,令她颜面尽失威望扫地,好叫这府里的人都知道知道厉害,老祖宗终究是老祖宗。” 林黛玉是不曾想到症结竟在此处,一时间却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明明贾元春崛起是他们家所有人期盼的事,谁想背地里竟也还隐藏了矛盾斗争。 由上到下各有各的小心思,各有各的小算盘,左不过皆是那权利相关。 这样的一大家子,能够走得长远才有鬼呢。 接下来的每一天皆是一大早进宫,直到入夜方能回来歇息,短短几日的功夫母女个肉眼可见的就瘦了一圈,折腾得面色苍白憔悴不堪。 已上了岁数的贾母更加是煎熬,拼命咬牙强撑了日,终究还是架不住这样的摧残病倒了。 所幸如今正值炎炎夏日,哪怕做了特殊处理也不敢停灵太久,为了保证大行皇后最后的尊严体面,仅七日之后康熙便命人将其棺椁送入了皇陵。 那里已有元后赫舍里氏及继后钮祜禄氏在沉睡,如今又进去一个佟皇后……不怪坊间有传闻说当今克妻,真真是谁做皇后谁死似的。 佟皇后进入皇陵的次日,四阿哥胤禛便正式回到了德妃的膝下。 进门时,德妃正怀抱着十四玩笑。 精致华美的指套摘下随手丢弃在一旁,微微低头神情专注地看着十四,满眼尽是溺死人的温柔宠溺。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德妃。 胤禛的眼神愈加冷了冷,上前恭顺行礼,“额娘金安。” “哟,四阿哥来了。”抬起头的一瞬间,眼里的温柔宠溺便已化作一片冰冷嘲弄,“这一声额娘,可真叫本宫好等啊。” 显然还是记恨上了佟皇后灵前的那一幕。 还不及回话,她怀里的胤祯倒先不乐意了。 才不过岁的一个小奶娃娃,浑身圆滚滚白胖白胖的,听见那一声“额娘”之后便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左瞧瞧右看看,小嘴儿一瘪。 “额娘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别的儿子?我不要!额娘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德妃慌忙低头哄他,“额娘就只有你一个儿子,就只是你一个人的额娘,他不过是才死了额娘,你皇阿玛看他可怜才让他来额娘这儿罢了。 我的乖乖,快别哭了,你一哭额娘的心都要碎了。” 抱着他又是亲又是哄,恨不能揉进骨血里一般。 胤祯就像是成功抢得了糖果一般,窝在德妃的怀里冲他四哥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脸,甚至还调皮地做起了鬼脸。 而德妃呢,就仿佛忘记了还有一个大儿子,竟是头都不曾再抬一下,只顾着跟小儿子亲昵。 被晾在一旁许久,胤禛的表情也并未有丝毫变化,从始至终就是平平静静的,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冰冷深渊。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她还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便淡淡说道:“儿臣还要赶去上书房,待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说罢便径直离去,根本不管她应了不曾。 “果然是个不孝逆子。” “额娘不生气,十四不是逆子,十四孝顺额娘!” 德妃冰冷刺骨的双眸立时春暖雪融,母子二人又是好一顿亲香腻歪。 彼时,周瑞家的正一脸慌慌张张跑进屋里。 “二太太不好了!马道婆她,她死了!”, 42第42章 三合一 “死了?谁死了?” 王夫人满脸呆滞, 直到对方再次重复确认,她这才终于相信并非自己听岔了。 那个颇有神通的马道婆,当真死了。 握着佛珠的手猛然颤抖一下, “怎么死的?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死了?” “听说是夜里睡觉时被蛇给咬了!莫名其妙的也不知打哪儿钻进来好些毒蛇,婆子听见惨叫声跑进去时人都险些要吓疯了, 跟捅了蛇窝似的,密密麻麻全是花花绿绿的蛇。 也不往房里其他地儿去, 就只奔着床,全都上了马道婆的身,躲都躲不掉。那婆子吓得掉头就跑了, 等过一会儿带着人回去时屋里早没了蛇的影子,就只剩马道婆躺在地上, 浑身乌黑,早就没气儿了!” 光是听着这描述, 王夫人顿时就浑身汗毛倒竖,头皮都要炸裂了。 周瑞家的亦满脸发白, 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惊魂未定地说道:“偶有蛇虫鼠蚁出没都不叫稀奇,但好端端的谁家会像捅了蛇窝一样?突然离奇出现又突然离奇消失, 仿佛它们来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杀那马道婆。 这未免也太过古怪了, 实在是吓死个人啊。” “自古便有传言说那玩意儿很有股邪性, 会记仇呢。兴许是马道婆不知干了什么缺德事叫那玩意儿给记恨上了,特意全族找上门来报仇罢了。 只可惜怎么偏就赶在这个时候, 没了她相助,那件事就不太容易办了啊,真真是恼人得很。” 话里话外听不出丝毫难过的情绪,反倒满满只是对马道婆坏自己事的埋怨。 周瑞家的看了她一眼, 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劝道:“马道婆死得的确是离奇又巧合,偏就赶在太太要寻她办事这当口,兴许……是老天爷的意思也不一定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暗骂我伤天害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王夫人面色不善,眼看就要发作。 周瑞家的慌忙辩解,“太太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兴许老天爷不愿看太太一时冲动得罪人呢?老太太都不止一回告诫过太太,叫您千万不能私下里随意对林大姑娘出手…… 她老人家那是不想捆绑住林家吗?联姻之事最早就是她提出来的,她比谁都希望能够借到林家的势,却为何又这般压着太太不肯下手? 她那是害怕啊!林家不是寻常人家,一旦真干了点什么将来暴露出来,结亲不成反结仇,到时候谁也讨着好? 眼下突然又发生这样古怪之事,可见是连老天爷都在阻止呢,太太您还是姑且仔细思量思量再做决定吧。” 话说得不无道理,奈何王夫人这会儿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佟皇后丧礼期间,宫里进进出出全都是人,加之双方又的确都有意愿,贾母到底还是寻着了一个机会悄悄与贾元春搭上了话。 不聊不打紧,这么一聊下来,贾家人心里头就跟压了块石头似的。 贾元春当初的上位手段极不光彩,带来的恶果不仅仅只是自己被人耻笑看不起,更重要的还是康熙的态度。 主动送到嘴边的美味自然没有不吃的道理,但康熙从来就不是个色令智昏的帝王,享用归享用,心里头却清明得很。 在他眼里,贾元春这样的女人不过就是个玩物,若非当时她抢先一步报上荣国府的名号,连这贵人的名头她都捞不着。 后面太后对贾元春的不满厌憎又根本不加掩饰,哪怕只是顾及太后的脸面做做孝顺子孙的样子,康熙都不可能给贾元春几分好脸。 便哪怕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凡尝过了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更何况贾元春还并没有特殊到那个地步。 脸蛋儿好身材丰腴确实别有一番风味,但后宫美女如云,要什么样的没有?贾元春并非不可替代,完全犯不上非她不可。 康熙的冷淡无疑就是最好的讯号,起初还在观望中的美人们立时就懂了,抓住机会便一拥而上。 争宠的争宠,打压的打压,一个个铆足劲儿势要将还未来得及真正崛起的贾元春给狠狠踩进泥地里去。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任凭她贾元春如何机敏过人,却也挡不住这无数的明枪暗箭。 日常吃穿用度被克扣也就罢了,见不着帝王一眼她也都顾不上焦虑,仅仅只是为了保证好自身的安全,她便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折腾得心力交瘁。 想到这儿,王夫人就止不住地泪流,恨恨咒骂,“后宫里那起子贱人未免也欺人太甚,还有皇上,端的是凉薄无情至极!” “太太慎言啊!” “怕什么?我在自个儿家里自个儿房里还不能抱怨两句了?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给了他,他竟提了裤子便不认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都说什么皇家最重体面,你瞧瞧他干的是体面事儿吗!也太欺负人了!” 周瑞家的吓得脸都白了,嗫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虽烦死了那死老婆子,但她有些话说得的确也有道理——无论是后宫里那起子小贱人也好还是皇上也罢,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地作践我的元春,说到底了无非就是觉得咱们家朝中无人,欺负她背后无人撑腰罢了! 既然如此,给元春找一个有权有势之人帮衬着就是了!” 那死老婆子不是总说她的女婿如何如何能耐,如何如何深受皇上信任倚重吗? 等她想法子将林如海绑到元春身后杵着,她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敢如此轻贱元春! 再者说,那丫头手里捏着巨额财富呢,弄过来她兜儿里就富裕多了,将来也能更好地支持元春。 还有她的宝玉,生来合该是要一辈子享福不尽的金贵人。 王夫人冷哼一声,眼珠子滴溜溜一阵转,片刻计上心头。 “你使个机灵些的丫头去……再去外头……” 听罢她如此这般的一通吩咐,周瑞家的已然傻了眼。 “太太为何要如此?坏了她的名声,将来再嫁给宝玉那也是往咱们家脸上摸黑啊,宝玉的脸面又岂能好看?” “你懂什么?她若声名尽毁万人嫌弃,就该是他们林家哭着求着要倒贴上门了,届时还不是任我拿捏?”王夫人得意地翘起嘴角,眼底满是恶意。 即便是迫不得已要娶林家的小贱人,她也不想叫她过得太快活,她就是要叫她日后在这府里都挺不直腰杆子来做人!她就是要将她攥在手心里搓圆捏扁! “要怨就怨她自己命不好,投进谁家不好,非要投进贾敏的肚子里,只当是替她母亲还债了。” “太太!隔壁的老太爷殡天了!” 王夫人一惊,忙叫了金钏儿进屋来细问,“他一向身子都还尚可,怎么这样突然?” “听观里的小道说是吃了什么丹药……” 东府的老太爷贾敬着实也算是个奇人,当年继承偌大家业成为贾氏一族的族长,又考中了乙卯科进士,按理来说前程总是不差的。 却谁想他竟无心凡尘俗世,只一心向道,早早抛下家中妻儿老小不闻不问,只终日躲在那玄真观中研究他的丹药。 没成想,研究来研究去到头来竟是将自个儿给毒死了。 离谱且荒唐。 王夫人噎了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却突然想到什么,使给周瑞家的一个眼色,“这段时日大伙儿都要上隔壁帮忙操持,府里只怕也要进进出出乱糟糟的,你且注意着些,别叫什么人趁乱又惹是生非。” “太太放心,奴婢省的了。” 贾家人十分重脸面,每每有什么红白喜事皆要大操大办极尽奢靡不可。 譬如前几年蓉大奶奶秦氏的丧事,其奢靡程度古今罕见,直到现在仍是京城众人茶余饭后的一份谈资。 但出乎预料的是,此次贾敬的后世却并不似想象中那般隆重,堂堂老太爷竟还不如自个儿的孙媳妇了,着实叫人惊掉了下巴。 “这两年咱们两家的光景眼瞧着是越发不如从前了。”贾母如是哀叹,神情异常落寞。 秦可卿去世时之所以能够走得那般体面,自然与贾珍那个混账扒灰佬脱不开关系,却也的确是家境不同所致。 若不是有家底儿撑着,贾珍便是想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花儿来。 那时的他们谁又能够想得到呢,拢共也才不过三五年的功夫罢了,竟连家中老太爷的丧事都快操办不起了。 “老太太切莫多虑,不过是这两年天公不作美以致庄子收成大减,府里进项少了难免就紧吧些罢了。”鸳鸯宽慰道。 贾母却睨她一眼,苦笑:“你不必哄我,我还不曾老糊涂。庄子上每年那点子收成也不过是供咱们日常吃用使,若一大家子当真只有那点东西,可真真就是笑话了,谁家没点子家底儿还敢自称高门大户? 眼下他亲老子死了,他都顾不上体面孝心只能操办成这般模样,可见底子已经掏空了,再是多挤不出几个子儿来。” “便果真是这样,那也就是他们东府,咱们家好着呢,老太太尽管安心。” “又来哄我,我虽早已不再管事,可这府里的风吹草动却也瞒不过我去,那日贾珍上门来究竟为何你当我不知?凤哥儿再怎么精明也罢,总不至于在这种事儿上抠抠搜搜遭人记恨,她拒了,只能说明咱们家也已是自身难保。” 这下鸳鸯是彻底没了话好劝,只好无奈地笑笑,“老太太英明。” “罢了,他们想瞒着我,我便只当不知,你也别往外说了去,且由他们……不过你平日注意着些宝玉那头,别叫他给委屈了,若短了什么你只悄悄开了我的库房支取就是。” “是,奴婢记着了。” 彼时,赶回来奔丧的贾琏一头扎进屋里就对着王熙凤发作起来。 “珍大哥上门来找你支银子你为何不给?这样天大的事摆在眼前你也能如此抠搜,你可真是贾家的好媳妇啊!莫不是要同亲戚反目成仇才高兴? 银子呢?快快拿两三千给我,这会儿再找补找补还来得及。” 王熙凤惊喜的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旋即柳眉倒竖怒道:“我抠搜?你屁都不懂一回来就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抠搜?还敢张口就要两三千?口气这样大也不怕闪了自个儿的舌头! 莫说两三千,我两三百都没得给你!咱们自个儿家的日子都快撑不下去了,我上哪儿有那能耐穷大方去?你大方你有义气你有孝心,你倒是别找我,自个儿掏钱给他去使啊!” “你这是什么话?咱们家怎么就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你莫不是在诓我。”贾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这话。 然而王熙凤却只冷笑,“我闲得发慌胡编来诓你?不信的话只管自个儿去要了官中的账本来,且仔细瞧瞧究竟还剩下几个银钱。” 见她这样笃定的样子,贾琏也将信将疑起来,心底一慌,“这怎么可能?咱们家怎么可能缺得了银子使?银子呢?都上哪儿去了?” 顿了一下,他突然投以怀疑的目光,“该不会是你干的好事吧?不是我说你,你纵是想贪却好歹也注意注意分寸,拿几个子儿就拉倒了,一下子给掏空了算怎么回事儿?回头府里追究起来你还能躲得了不成?” “贾琏你个乌龟王八蛋!” 王熙凤气得仰倒,“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我实话告诉你,别说是贪了官中的进我自个儿的荷包,就连我的嫁妆也都差不多往里搭完了! 你还当家里是什么豪门大户呢?一大家子早八百年前就开始吃老底儿了! 打我接手管家那日起,账上的银子从来只少不多,若非我用自己的嫁妆堵着撑着,你以为你还能过得这样潇洒快活?你早该连红稻米都吃不上了! 现在跑来指着我的鼻子叫骂怀疑,你的良心怕不是都被狗吃了……不,是我的一颗心给喂了狗!” 说着,两只眼圈儿竟都红了。 贾琏唬了一跳,却仍是不大敢相信,“咱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么就沦落至此了?” 这时,一旁的平儿也实在是忍不住了。 “正因为府里一个两个全都是二爷这样的想法,府里才会落败得这样快。 今儿大老爷要钱买扇子买小妾,明儿二老爷要钱买字画买古董古籍,宝玉回回张嘴不带下百两的,二太太那儿也是大小闲事不断、三天两头支一笔走,还有二爷你…… 总之这府里每一个人缺了银子使都来找官中拿,丁点儿不带手软的,全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呢。 二奶奶为了维持这府里每个人的风光好日子,这些年从不敢有半分懈怠,每日睁眼都是银子银子银子,人都给熬病了好几回你是全然不知。 当年从王家带进门的十里红妆,原该是二奶奶的私人所有,却也被迫给搭得差不多了,仅剩下一些首饰料子维持体面罢了,也不知这普天之下还有哪个奶奶能活得如此憋屈的。 二爷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知道,上来便是一通脾气发作,未免太叫人心寒。” 王熙凤擦了擦眼泪,讽刺道:“隔壁东府原先比咱们家差在哪儿了不成?如今连给他老子风光大葬的银子都没了,二爷又凭什么以为咱们家还豪奢依旧? 你究竟是没脑子多想想呢,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擎等着逼我出来当这个冤大头?” “奶奶这是说的什么话?”弄清了真相的贾琏也是气焰不再,立马就心虚地凑上前好一顿哄,“我向来是没什么脑子的蠢材一个,哪里能想到这么多?当真只以为家里好着呢。 又……又因你将我哄骗去军营受苦一事,我这心里憋着股子气在,乍一听珍大哥说了这事儿就一时冲动犯了糊涂。 若我知晓奶奶如此艰难,怎么也不可能说你半句不是啊,合该是我对不住奶奶,是我没用。” 见她还气恼着,贾琏又脸一垮,委屈道:“你是不知道你叔叔究竟都对我做了些什么,整日里拿着我当狗一般操练,但凡有点错处就军棍伺候,好几回将我给打得皮开肉绽,到现在屁股上都还不曾好全乎呢。” “果真?”王熙凤惊了一下,这才有心思仔细瞧了瞧他。 黑了,也瘦了许多,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有些邋遢,与过去细皮嫩肉的俊俏贵公子模样实在相差甚远。 不过倒是比先前精神了许多,身上也结实了些。 “我瞧着挺好的,等出殡之后你就赶紧回去接着操练罢。” “奶奶?”贾琏急得跳起脚来,伸手就要扒自个儿的腰带,“你倒是先好好瞧瞧我的屁股,都被打成什么样了,你是当真一点儿不心疼你男人啊!” 平儿顿时红了脸,啐一口就赶忙转身出去了。 贾琏本就是个色中饿鬼,这回困在军营许久不曾见过女人,自是心痒难耐极了。 那伤疤看着看着,就看得变了味儿。 …… “站住!你是打哪儿来的?为何在此鬼鬼祟祟?” “我,我是府里的洒扫丫头,没有鬼鬼祟祟,就是,就是……我想着近来好些人都往东府帮忙去了,就想来看看姑娘们这里有没有什么要差使的,好讨两个赏钱……” “原是奔着赏钱来的,看来都知道咱们家有钱呢。” 身后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正在纠缠中的几人便齐齐望了去。 正见贾敏携着姐妹花儿和幼子进来。 那洒扫小丫头的脸瞬间就白了白,哆哆嗦嗦地见了个礼,瓮声道:“奴婢在府里不过是个最下等的丫头,月钱少得可怜,也比不得那些姐姐们在主子跟前得脸,时常还能有些赏赐拿,所以才……” 铃兰满脸狐疑道:“若果真只是为了这而来,你只大大方方的就是,为何那般鬼祟?且我分明看见你仿佛是从姑娘们的屋子里出来的!” “我没进去!我就是到门口瞧了瞧,见姑娘不在我就打算走了。” “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们这院儿里人手尽够用了,不必你帮忙,你走罢。”林碧玉一脸温柔和气地说道。 那小丫头当即如释重负,低下头拔腿就急匆匆跑了。 贾敏才要出言制止,就见方才一脸和善的长女已然面色冰冷,给铃兰使了个眼色。 而原本还满脸怀疑的丫头也早变了脸色,紧跟着出了门去。 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那丫头果真存了歹心?你早知晓?究竟是谁?所为何事?” 看出她紧张又震怒的神色,林碧玉就轻轻笑了笑,道:“母亲不必担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您只需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别到时候气着自个儿就行了。” 林黛玉也帮着说道:“母亲尽管放心罢,姐姐心里有数呢。” “你们……” 这时,林怀瑾的小脸儿却直接掉了下来,“我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咱们来京城才几个月?姐姐平日里顶多也就是进宫去陪陪大行皇后,如今连皇宫都不必去了,整日只在这府里住着,上哪儿能得罪什么人去? 我实在想不出来,除了这府里的一些妖魔鬼怪还能有谁要害姐姐。母亲与其在这儿干着急气恼,倒不如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抓紧搬走才是正理儿。 也就只有母亲一人觉得这荣国府千好万好,眼下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没道理还要硬赖着不走吧?咱们林家是没处可去了不成?” 贾敏下意识看向长女,却见她神色如常并不反驳这话,当下心里便“咯噔”一声。 果真是叫瑾儿说中了不成? 竟当真是这府里的谁要害她的女儿? 想到这儿,她便顿感两眼发黑,一股郁气堵在了胸口,憋得她呼吸不畅几乎要昏死过去。 “黛儿,扶母亲进去歇着。”林碧玉轻叹。 “碧儿……” “母亲放心,不是老太太。” 贾敏松了口气,这才任由次女搀扶着她进屋。 谁知向来寸步不离的梁嬷嬷这会儿却磨蹭起来,远远地坠在后头,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林碧玉冷眼瞧着,语气淡漠,“给我盯死了她,一旦发现她敢出去报信儿,立即就将她拿了。” “是。” “也不知那老太太究竟给了她多少好处,这么些年下来竟还心心念念惦记着旧主。”林怀瑾忍不住咬牙。 “你跟那起子拎不清的蠢货置气作甚。” “蠢货虽不值一提,却架不住恶心人,回头我就央求母亲将她给撵了出去!” “那你好好努力,若果真将她撵了,我便另给你一百两银子做私房钱,保准儿谁也不知晓。” 林家虽家底儿丰厚,但对于这唯一一个儿子却管束极严,每个月也就只有五两银子零花罢了。 用父亲的话来说,吃穿用度都是家里管的,文房四宝等读书要用的东西亦一应俱全,想要多少都管够,还能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儿? 给五两银子都嫌多呢,这还得亏贾敏据理力争。 可想而知,这一百两私房钱对于林怀瑾来说是何等诱人。 当即那眼睛都亮了,越发干劲儿十足。 次日清早,才起身就听木槿回禀道:“昨儿夜里梁嬷嬷果真想偷溜去找老太太,被我当场给绑了,正在柴房里关着呢。” 铃兰也上前两步,轻声说道:“人赃并获,也关进柴房了。” “梳洗罢,一会儿将人带上,随着一同去给老太太请安。” 因为这么一项特殊原因,今日她便故意迟了些,等到上房时,大伙儿都已经陪着贾母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敏儿,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可是累着了?” 贾敏摇摇头,阴郁的目光便来回打量在场的每一个人。 几乎不曾怎么迟疑,凭着本能她就锁定了王夫人。 虽不知究竟是何缘故,但她还是觉得没有旁人了。 还想再关心两句,就看见一男一女被五花大绑着压了进来。 贾母一惊,“这是作甚?他们是什么人?” “老太太不认得他们,二太太总该是认得的,不如您问问她?” “碧儿?”贾母的眼皮子莫名狂跳起来,下意识看向王夫人,却见她与周瑞家的皆神色异常,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电光石火间,她便已然有所明悟。 心下暗骂一声,却又不得不帮忙遮掩。 想了想,就说道:“一会儿还要去往隔壁,怕是来不及审问清楚,不如先将他们关起来,等过两日忙完了再细说?” “碧儿,你说!” “敏儿……” 转头却对上贾敏那双冰冷的眸子,一时竟呆住了。 铃兰从自个儿身上掏出来一方帕子,指着其中那小丫头说道:“这是她从我家姑娘房里偷出来的,说是周瑞家的指使,叫她偷出来打西角门出去交给一个书生。” “你血口喷人!”王夫人惊怒交加。 “将他们嘴里的抹布拿出来。”林碧玉不紧不慢地说道。 莫名被抓又关了整整一夜,本就胆子不大的小丫头早已是吓破了胆,嘴里才刚一得了自由就放声哭喊起来。 “二太太救我!” 霎时一片哗然。 邢夫人一脸震惊,“竟果真是你?你指使她偷人家姑娘的帕子送给外男?你究竟是何居心啊!” “不是我!这贱蹄子不知受了谁人蛊惑,分明是故意诬陷于我!” 听见这话,林黛玉实在憋不住怒气了,“你设毒计害我姐姐还不止,眼见东窗事发竟又企图倒打一耙?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心如蛇蝎又厚颜无耻,真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林碧玉却懒得理会,平静的目光落在那瑟瑟发抖的男子身上。 一派书生装扮,面容秀气身材清瘦,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皮囊倒还尚可。 也是,若找个丑八怪过来,哪个能相信? 难为二太太了,那点脑容量想得还挺周全。 嘴角勾起一道讥讽的弧度,慢条斯理道:“这位书生,劳烦你将自己知道的再复述一遍。” 声音极其悦耳动听,并未有丝毫怒意的样子,但落在耳朵里却莫名叫人心惊肉跳。 那书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颤抖着声音说道:“前两日有个妇人找上我,说是叫我上门口来演一出戏……” 无非就是造谣诽谤罢了。 怀里揣着她的帕子,无论如何只坚持说与她两情相悦私定终身,现欲求娶云云。 帕子属于姑娘的贴身之物,从来都是林家的丫头亲手做的,届时只拿着与其他的帕子一比对就能看出来。 而属于她的帕子每一方皆绣有绿牡丹,真要拿了出去造谣起来难保有那几个蠢东西会将信将疑。 是以她并不打算让这事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而是决定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毕竟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她可不想自己的大名成为京城百姓的谈资。 啪! 一道清脆声响乍起,将处于震惊中的众人全都拉了回来。 循声望去,只见贾敏正一只手死死抓着王夫人的头发,另一只手噼里啪啦左右开弓。 “先前舔着张大脸非要替你那窝囊废儿子求娶我的女儿,我拒了你就如此回敬?打量着得不到就毁掉还是想逼得我女儿不得不嫁给你那窝囊废儿子? 丧天良的毒妇,你可真能耐啊你!” 贾敏是当真气疯了,越说越气,越打越狠,甚至一股子戾气顶上天灵盖,直接两只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有什么你只冲我来,敢动我女儿,我就要你死!” 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了,足以看得出她使了多大的劲儿。 王夫人被掐的白眼儿都翻出来了,不断拍打抓挠她的手,却怎么也未能得到片刻喘息。 变故发生得太快,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就看见王夫人的舌头都伸出来了。 “快将她们分开!” “母亲快住手!” 众人慌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好一顿拉扯才总算是拦住了盛怒之中的贾敏。 “咳咳咳咳咳……” 王夫人捂着火辣辣疼的脖子,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一时涕泪横飞狼狈至极。 贾敏冷眼瞧着却犹不解气,转而看向贾母,“这样一个蛇蝎般的毒妇落在谁家都是个祸害,一日不除全家不得安宁,请老太太做主,立即将她休弃撵回王家去!” “这……”贾母眉心紧拧,扫了眼半死不活的王夫人,又瞧瞧自己怀里早已吓傻的宝贝孙儿,以及宫里…… “老太太大喜!敏姑奶奶大喜!姑爷到门口了!”, 43第43章 一更 “老爷!” “父亲!” 母女三人大喜, 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林如海依旧还是那般儒雅端方的模样。 虽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却仍旧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材匀称纤长挺拔,迎面走来的那一瞬间, 刻在骨子里的良好仪态便已是叫人眼前一亮。 又兼他向来洁身自好、清正自持, 哪怕于官场摸爬滚打多年, 迄今却也未曾沾染丝毫污浊,通身清贵之气不像是个当官儿的,反倒更像学者。 都不必自报家门, 他只往那儿一站,浑身上下似就明晃晃写了四个大字——书香世族。 贾母顿时变了脸色,暗道一声不好。 母女三人齐刷刷往跟前这么一站,林如海立时就红了双眼, 左瞧瞧右看看,只觉两只眼睛实在是不够用。 “如海给老太太请安。”又分别见过两位嫂子。 不过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时明显愣了一下, 显然是被她狼狈的模样给惊着了。 等贾家的其他一众晚辈见过他后,贾母也总算是勉强平复了情绪, 脸上堆满了慈爱的笑容。 “女婿怎么不提前说一下?知晓你哪日抵达, 家里也好提前安排接风, 这冷不丁的什么都未曾来得及准备, 未免失礼。” 略微的嗔怪之意林如海也并未太在意,按下心中那点怪异的感觉, 恭敬回道:“盖因朝廷不准声张, 还请老太太恕罪。” 牵扯到朝廷政事, 贾母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转头对着王熙凤说道:“快去吩咐厨房准备准备,国孝期虽不能吃酒吃荤, 却也不能弄得太寒酸了,只叫他们使出看家本事,弄一桌子全素席面来。 顺道儿将他们两个也带下去关着,待……” “不成!”贾敏毫不犹豫出言制止,坚持道:“什么天大的事都没有这件事重要,不信的话老太太大可亲自问问我家老爷,看他究竟是想要那劳什子的接风宴还是想要替碧儿讨回公道。” “敏儿!” 贾母不曾想到她竟会如此咄咄逼人,顿时就急了,神色极其难看。 然而,捕捉到关键信息的林如海却已经变了脸色。 刹那温润气息消散殆尽,久居高位的威严气势乍现,令人不由呼吸一窒,莫名胆寒。 一双并不算凌厉的眸子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淡淡说道:“太太且将话说明白,究竟是何人欺负了咱们的女儿。” 林碧玉不禁就笑了,坐在一旁悠闲地喝起茶来。 虽说她觉得自己完全不需要依赖任何人,但不得不说,有人撑腰做主的感觉甚是美妙。 贾敏丝毫不顾老太太乞求的眼神,瞥开眼去,死死瞪着王夫人恨恨说道:“都是这个毒妇干的好事,若非咱们家碧儿机敏,只怕这会儿都该声名狼藉了!” 等听她叙述完事情原委,林如海的脸色早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眼刀子剜过王夫人,冷笑不止,“倒是可惜了二太太托生成女子,倘若是男子,凭你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毒辣心性说不准还能成就一代枭雄呢。 何至于困在这内宅的一亩三分地只能对着小姑娘招呼?怪委屈的不是。” 转头看向贾母,“此事已然证据确凿,不知老太太是何打算?” 贾母很是头痛,忍不住又狠狠瞪了眼那蠢货,思量着试探道:“我将她关进小佛堂诵经反省……一年如何?” 关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整整一年,乍一听起来似乎的确是挺严重的惩罚,但问题是,也不看看她究竟是干了什么。 这个解决方案显然不能令林家人满意。 贾敏满眼失望地看着她,不敢置信道:“她那是想下毒手毁了碧儿的清誉!只罚一年禁足这样的话老太太究竟是怎么说得出来的?难道您的嫡亲外孙女在您眼里就这样不值一提吗?” “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想着所幸这件事也并未真正如她所愿发生,并未造成不可挽救的后果……” “那是因为碧儿机敏应对,而非她心慈手软,她的罪孽一点都不曾少!老太太若果真有心给个交代,就将她休弃撵回王家!” “敏儿……”贾母眉头紧锁,满眼尽是无奈和宠溺,长叹一声,状似为难道:“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这就打发人将她送回王家去。” 王夫人急了,“贾家不能休我!谁也休不得我! 我为老国公守孝整整三年,单只凭这一点贾家就绝不能休了我,若不然我就去敲登闻鼓告你们,你们全家擎等着吃牢饭去罢! 我还为贾家生下过两子一女,贵人可还在宫里看着呢,我看你们敢! 再者说,贾家是当我们王家没人了不成? 打量着自己家顶着个爵位就高人一等妄想如此欺辱我? 你们做梦!我哥哥可是京营节度使!” 还算没蠢到家。 贾母垂下眼眸,再抬眼时为难之色更显浓重,“这……敏儿你看……” 贾敏被气得不行,难不成真就只能这样算了? 一切都在朝着预想中的方向走。 如此一来既可以保下王氏那个蠢东西,又不会招惹女儿女婿心生隔阂甚至记恨。 毕竟这可不是她不肯休,而是大局为重,休不得。 自觉胜券在握,贾母悬着的心也缓缓往下落了落,暗自长舒一口气。 “所谓‘三不去’的确是妇人的最后一道护身符,但却并非是任何人肆意妄为的倚仗。” 松懈到一半儿的那口气又堵在了嗓子眼儿里,顿时一阵心慌意乱。 只见林如海神情冷漠,有条有理地说道:“若是寻常妇人因他人之故面临被迫下堂,自然能够上告官府请求还自身一个公道,便哪怕是身上有些小打小闹的恶习,看在‘三不去’的原则上也可酌情偏袒。 但若是妇人犯下什么严重过错,那就另当别论了。 更何况你所做之事简直伤天害理,心性之歹毒犹胜蛇蝎,堪称大奸大恶之辈!莫说什么‘三不去’,便是七不去十不去也护不了你,说破天去也是贾家有理。 你想告就去告,告官府还是告御状都随你,就不信恶人反倒还能翻了天去,那可真是没天理了。” 也不等她回话,林如海转而又对着贾母说道:“她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老太太别被她给唬了去。我做官多年,这点是非曲直总不至于还断不明白,您只管放心休了她,这事儿上哪儿去说都是咱们占理,绝不会有任何指摘咱们半句。” 竟是又将球给踢了回去。 看着贾母那明显吃了苍蝇一般的脸色,林碧玉险些就要憋不住笑出声来了。 明明就是想和稀泥偏袒王夫人,竟还想摘干净自己企图在林家跟前充好人装什么无可奈何? 做的什么春秋美梦。 傻眼了吧? 贾母的确是傻了眼,万没想到竟还能有这样的一个转折,措手不及之下竟都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而她这么一僵,贾敏也愣了。 母亲这是……耍手段哄她? 顿时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般,眼前发黑摇摇欲坠。 “母亲!” 姐妹二人眼疾手快,忙搀扶了她坐下缓缓。 林如海担忧地往她那儿扫了一眼,咬咬牙,逼问道:“老太太为何不做声?莫不是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我……王子腾……”贾母企图垂死挣扎。 “京营节度使是位高权重不假,我却也未必就不如他。” “……” 贾母彻底闭上了嘴。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女婿哪里是在跟她分析什么利弊呢,分明就是故意在逼她。 他早就看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根本就是在故意戳穿了给敏儿看呢! “敏儿,你自幼冰雪聪明,如何能看不透这里头的关窍?”贾母鼻子一酸,泪水扑簌簌往下落,哽咽着说道:“家里早已不是你父亲在世时的那般光景了,如今咱们家哪里能得罪的起王子腾呢? 还有元春,她在宫里辛苦折腾了十一年才勉强有了今日,本已足够艰难,若再叫她摊上一个被休弃的生母,那可真就沦落为紫禁城的笑话了啊。 敏儿,我知晓你心疼碧儿,我也自知对不起她,可我实在是没法子啊。” “老太太哪里是没法子,不过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总想着既要又要还要罢了。” 贾敏强撑着站起身来,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惨淡的微笑,“老太太有句话说得没错,家里早已不是从前父亲在世时的光景了,如今的荣国府,由上到下皆陌生得叫我害怕。 所幸我家老爷也回来了,这荣国府咱们娘儿几个就不呆了,若不然哪天被人啃得骨头不剩也都不知该上哪儿说理去呢。 这段时日咱们娘儿几个在府里的一应吃穿用度我大抵心里都有数,一会儿就打发丫头折了银子送来。 碧儿、黛儿,随我回房收拾行李。” “敏儿!”贾母大惊失色,拄着拐杖就要追,却哪想眼前一黑直接倒了下去,霎时又引得众人一阵慌乱。 贾敏听见了身后的动静,脚步顿了一下,却还是不曾回头。 “叫你受委屈了。”林如海摸了摸长女的头,轻声说道:“那老太太是不会同意真正下狠手惩治王氏的,咱们再多纠缠也不过浪费口舌。 不过你放心,此事绝不可能轻易揭过。 先前为父已然得了圣上的暗示……左都御史。” 林碧玉立时眼睛一亮。 左都御史乃督察院的最高长官,为从一品,与六部尚书并称为七卿。 主掌监察弹劾百官、参与议奏折、监察乡试会试殿试、稽查各级衙门,遇重大事件时所说的“三司会审”便是由刑部、大理寺及督察院共同组成。 铁打的实权部门。 王子腾是京营节度使、手握兵权又如何? 被满朝文武戏称“鬼见愁”、避之唯恐不及的督察院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被他们盯上,早八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都能给你掘出来,哪怕是那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大臣也难免要有点犯怵。 更何况是王子腾? 可自求多福罢。, 44第44章 一更 贾母这回倒不是装的, 而是真的晕了过去。 到底岁数上去了,一时情绪激动急怒攻心之下就出了岔子,惊得贾家上下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也正因如此, 林家人收拾行李的过程倒是顺当了许多。 主仆众人正忙着呢,没想到突然听见一道喘着粗气的声音传来。 “黛儿妹妹!” 转身一瞧, 竟是贾宝玉小跑着来了,神色颇为焦急。 “黛儿妹妹你别走!我, 我没想娶碧儿妹妹, 我想娶的人一直就只有你! 我也不知太太为何突然又盯上了碧儿妹妹, 但是你放心, 我会叫老太太与她说明白的, 你别走好不好?” 林碧玉忍不住暗暗白了一眼。 暗道还好她知晓这人有多“天真无邪”, 第一时间内将奴才们全都打发得远远儿的实在是再明智不过。 真就是说话完全不过脑子, 只凭自己的心情喜好行事, 全然不在乎旁人的死活。 听听这话, 若叫那不明所以之人听见,还只当他们二人私下里早有私情默契呢。 上下嘴皮子随意一磕碰, 胡搅蛮缠颠倒是非最是利索。 扯着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幌子,尽说那没头脑的惊世之语,干的也尽是那利己之事。 与某些天性本恶的小孩子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林黛玉听见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小脸儿都隐隐泛起了绿。 “你这又是打哪儿来的混账话?再这样胡言乱语仔细我拔了你的舌头! 你给我听清楚了, 我也好我姐姐也好,我们姐妹没有任何一人想要跟你扯上什么关系,我们从来就对你避之唯恐不及! 你也休要再说这等叫人误会的混账话来败坏我们姐妹的名声,没得叫人恶心!” 见她果真恼了,贾宝玉不由气弱,却仍不肯放弃, 颇为委屈地说道:“我知晓妹妹现下还看不上我,但是我已经听话在好好努力读书上进了,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满足妹妹的期望,妹妹且再耐心些等等我可好?” 说着,竟欲伸手握她的。 啪—— 林碧玉眼疾手快照着那只咸猪手狠狠一巴掌,面色不善警告道:“说话就老实说话,再敢动手动脚休怪我不客气。” 好痛。 贾宝玉险些就要飙出泪来了,但看着她那冷冰冰的眼神,却又莫名心悸一阵瑟缩,只好咬牙瘪瘪嘴努力抑制住泪花儿,不敢再多瞧她一眼,也不敢再有冒犯之举。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我跟你说前门楼子,你跟我说胯骨轴子……莫不是听不懂人话?”林黛玉也是气笑了,言词越发不善起来。 “得了,你是真傻也好还是装疯卖傻也罢,今儿我便亲口将话给你说得明明白白的,你只竖起耳朵来仔细挺好了。 从始至终我都从未说过想要嫁你的话,我父亲母亲亦从不曾与你家长辈有过任何默契,你我之间就是表兄妹的关系,仅此而已。 我不知你方才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谁打着我的幌子哄了你什么,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读书不读书皆与我无关,无论你是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还是有朝一日高中状元,我都不会嫁你。” 贾宝玉大惊失色,脚下踉跄着后退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不可能,老太太告诉我了,她说你只欣赏姑父那样的男子,只要我努力读书上进,姑妈就会同意你嫁我! 老太太不会骗我的,你……你莫不是因太太所做之事心生恼恨,故而才这样说?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说着,他竟扭头就跑了。 给姐妹二人都看傻了眼。 愣了好一会儿,林黛玉才面色难看地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原还以为我说得这样直白他总该清醒了,再别说那些不着调儿的话,没想到……依我看,他根本就不是真傻,不过是自私自利装疯卖傻罢了!” 顺着他的时候他那脑子不是挺好使的?怎么就不见犯傻气听不懂人话了? 一旦遇上不符合他所期待、不能满足他所求之事,他就开始“天真无邪”起来。 这“疯病”可真会挑时机发作。 “骨子里就是自私自我之人罢了。”林碧玉不禁嗤笑。 “随他是个什么人都不关我的事,我只怕他回头又要装疯卖傻继续纠缠,万一哪天闹得外头风言风语……” “他既不是真傻,就绝不敢由着性子肆意妄为。”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姐妹二人循声转头,就见林如海不知何时站在了台阶上。 清瘦的身材一点儿也不结实,甚至肩膀都并不很宽,但他只站在那儿,就能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林黛玉顿时安下心来,“父亲回来了,自是再没什么好怕的。” 林如海并不很晴朗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容,“确是再不必害怕什么,万事有为父在呢。” “姑娘……”木槿急匆匆跑了过来,附耳小声问道:“那个梁嬷嬷怎么办?” 林碧玉迟疑了一下,“将事情原委如实告知太太,且看她想如何处置吧。” “是。” “莫非家里人还有哪个敢作妖的?”林如海皱眉,心里已然浮现出一个人来。 “正如父亲所想,除了梁嬷嬷也没旁人了。 昨儿抓着那丫头时她也在场,估摸着是瞧出来里头有点不对劲,半夜里就偷偷摸摸想要去给老太太报信儿,被木槿逮了个正着,暂且就将她绑了扔在柴房里等候发落。 父亲只怕还有所不知,自从我们到了荣国府之后,梁嬷嬷那是一门心思向着老太太,平日里没少说糊涂话干糊涂事儿,这也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若按着我的想法,这等吃里扒外……当然了,兴许在人家心里咱们林家才是外。我就寻思着,既然她如此心心念念惦记自个儿的旧主,咱们何不成全了她?索性就将她留给老太太也罢。” 可惜,她可以抓人,却不能私自处置。 到底是贾敏的陪嫁嬷嬷,若叫她这个做女儿的给处置了那叫什么事儿? 莫说她,便是林如海都不好随意收拾那老虔婆,终究还是得顾着当家主母的脸面尊严。 “你说得不错,将她还给老太太也算成全了她们的主仆之情,不过你母亲怕是不会这样干,保不齐又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预料。 听罢木槿的禀报之后,贾敏很是气恨不已,但犹豫再三也没说要如何处置,只吩咐将人带走,回家再说。 “也不知那老虔婆究竟给太太下了什么蛊……今日太太的一言一行分明都十分在意姑娘,丁点儿不肯叫人白白欺负了去,却是轮到这老虔婆就开始心软了,真叫人恼得很。” 林碧玉却只摇摇头,神色异常平静,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很意外。 那人又不是突然之间变蠢的,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梁嬷嬷可不曾少犯蠢,却回回都只被训斥一顿、顶多罚罚月钱就算揭过了,仍旧是贾敏身边雷打不动的第一人。 果真自幼的情份就这样深刻不成? 未必。 她那位母亲可不是这样心软的一个人,若不然林家后院也不能被她料理得服服帖帖。 明明心计手段一样不差,又怎么可能活脱脱跟个软包子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容忍那老虔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碧玉的目光不由闪了闪。 从前小打小闹在背地里说几句闲话她也都懒得搭理了,这回的举动却是赤、裸、裸的背主,她再是容不得。 兴许是因着这样一个插曲突然发生,一家四口在路上时都显得有些沉默,气氛颇为古怪。 不过等到达林家老宅后,心情却一下子都松快了许多。 老宅子有些年头了,虽然期间有十几年都没住过,但却留了一些下人在,倒是维护得不错。 又经过两次修葺,里里外外皆焕然一新,只不过因着建筑风格不同,乍一看起来远不如扬州的宅子那样精致罢了。 端的是恢宏气派,比扬州的宅子大了几倍不止。 林碧玉不禁蹙眉,“先前一直说老宅老宅我还不曾反应过来,眼下亲身回来了才察觉到不对之处……这老宅的规制看起来竟不似寻常,莫不是祖父还是曾祖父留下的?” 封建社会等级森严,不同人不同身份,穿的住的用的皆大有讲究,一个弄不好就是僭越之罪。 而林家祖上五代列侯,偏传到她家父亲这一代时已经彻底划上了句号,没了袭承,若再住这宅子只怕不太合适。 林如海却笑了,“若按正常情况来说,早在你祖父去世之后这宅子就该被收回了,之所以能留到今日自是有说法的,你们只放心住。 我还得往宫里再去一趟,隐约听着那意思圣上仿佛还有其他什么事要与我商议,今儿还不知何时能够回来,你们不必等我了。” 说罢便已匆匆离去,叫林碧玉正开了一半的嘴只好憋了回去。 这可不怪她没事先提醒,到时候吓着了…… 冷不丁被杵了一下,扭头就看见她家好妹妹正对着她一顿挤眉弄眼,极尽调侃戏谑之意。 臭丫头。 林碧玉白了她一眼,正起身欲挑选院子去,忽而脚步一顿,“……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那娘儿俩一脸迷茫。 “咱们家小土豆子呢?”, 45第45章 一更 “咦, 瑾哥儿怎么还往这儿回呢?还是落了什么东西要拿?” 林怀瑾一脸莫名,“这话是什么意思?” 门房那小子似是有些诧异,“敏姑奶奶带着两位表姑娘已经搬走了啊, 瑾哥儿莫非还不知道?” 搬……搬走了? 林怀瑾傻了眼, 下意识看向身后。 小书童忙道:“奴才今儿一直守着私塾保证不曾离开过半步,确是没见人去找过。” “……”合着他这是被遗忘了? 一个亲娘两个亲姐姐, 竟没一个想得起他? “对了,瑾哥儿怕还不知吧,您父亲咱们家姑爷也回来了。” 哦,再加上个亲爹。 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呗。 那他是哪颗小白菜呀。 林怀瑾委屈极了, 好悬憋不住就要掉金豆子。 “瑾哥儿!” 却是管家亲自驾着马车来了。 对上孩子那双水汪汪的充满控诉的眼睛,林管家都不禁感到有些心虚,略显尴尬道:“瑾哥儿今日下课仿佛早了些?原还以为时辰刚刚好,没成想上私塾扑了个空, 这急急忙忙赶了一路还愣是没撵上……” “别狡辩了, 你们就是将我忘了。”林怀瑾瘪瘪嘴, 只管闷头上车。 母女三人已经在饭厅等着了,甫一见着他进门,贾敏立即就扬起大大的笑脸。 “瑾儿回来了, 饿了不曾?渴不渴?快给哥儿端一碗凉茶来, 再去催一催厨房, 手脚都麻利些, 别饿坏了哥儿。” 就差没学着贾母的样子将他搂进怀里揉搓了。 林怀瑾小脸儿一垮,“我不想去上学了!” “为何?”贾敏一愣,登时就急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不想上学了呢?莫不是先生教得不好?还是同窗欺负你了?” “没有的事,大家都好得很, 只不过……哼。 今儿后知后觉好歹还想起我来,我若再上两天学,保不齐哪天我回家你们都得问一句我是哪家孩子呢!” 林怀瑾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一脸愤愤地戳着桌子上的茶壶,怨气冲天了。 贾敏很是心虚,支支吾吾解释道:“今儿一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满心底尽顾着气恼,一时间就没能想起来……” “还是我不够重要罢了!” 又是一顿软言哄劝,那小子仍在那儿哼哼唧唧个没完。 “差不多就行了。”林碧玉瞪了他一眼,“回头多给你二十两银子零花,快消停些罢,吵得我耳朵都烦了。” “……”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小土豆子顿时蔫儿了,心虚地左瞟右瞟就是不敢看她。 “噗——”林黛玉憋不住笑出声来,戳戳他的脑门儿,笑骂:“臭小子还学会借题发挥了?还得是姐姐来治你。” 用完饭后,姐妹二人就回院子布置自个儿的房间去了,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林怀瑾就找上门来。 一见他那蔫头巴脑的样子,林碧玉就知他定然是碰壁了,“母亲不肯撵人?” “死活也不肯,我嘴皮子都要磨烂了。”林怀瑾左右瞅了瞅,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瞧着母亲的态度实在古怪,该不会是有什么把柄叫那老虔婆捏在手里了吧?” “巧了,英雄所见略同。” 林碧玉轻笑一声,放下手里正抱着的一摞书就往外走,“我亲自去找母亲问清楚。” 彼时,贾敏正心神不宁地坐在房间里发愣,听闻长女找来,便是深深一叹。 “进来吧。” “母亲究竟为何如此维护梁嬷嬷。”林碧玉开门见山地问道。 贾敏仍是那番说辞,“她是打小就在我身边伺候的老人了,纵然有许多糊涂之处,却也足足跟了我半辈子,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这样无情。 这次的事她的确是做得过了,我自会惩治她,不过撵人离府这样的话就切莫再说了。” “母亲这话是拿我当三岁孩童哄骗呢?就不说我了,你只问问瑾儿信不信你这说辞。” 见她还要继续狡辩,林碧玉抢先便挑明了,“母亲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她手里捏了你不可告人的把柄?” 贾敏面色微变,“什么把柄?我还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你别胡思乱想了,没有的事儿,我不过是用她用惯了实在离不得。” 林碧玉起身去梳妆台拿了镜子来放到她面前,“母亲且瞧瞧你自个儿,究竟是心虚成什么模样了。” 镜子里的人面色发白神情略显紧张,一双美眸闪闪烁烁飘忽不定,俨然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贾敏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有些狼狈地扭过头去。 “恐怕也只有母亲自欺欺人,觉得自己掩饰得极好,殊不知一次又一次近乎无底线的纵容早已是漏洞百出。不止是我,黛儿、瑾儿包括父亲在内,哪个心里不犯嘀咕? 我们都是母亲最亲近的人,总不至于连您的性格手段都还不了解,父亲更与您同床共枕二十多年……他有多聪明多敏锐母亲果真不知吗?您这点反常表现,还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贾敏心头一沉,脸色越加苍白起来。 “不说不问不过是出于尊重您罢了,她爱在背后说两句闲话也都随她了,不痛不痒的我实在懒得跟一个拎不清的蠢货计较,全当给母亲一个面子。 但眼下梁嬷嬷的种种行径已经到了无法再容忍的地步,那我就不得不逼母亲做个了断了。 今日她敢背着我们偷摸去找老太太告密,明日她还敢将一切大大小小的事都往旧主耳朵里汇报,届时咱们家还有什么隐私可言? 更甚者,万一她泄露出去一些前朝政事相关的东西捅出点篓子来,届时叫父亲如何能够担得起这份责任?皇上怪罪下来我们家该如何应对? 最后一点,老太太和那个二太太打着什么样恶心人的心思母亲心如明镜,轻易怕也死不了那份心,万一梁嬷嬷受她们指使干点什么龌龊事来……兴许是我,兴许是黛儿,哪个倒霉摊上了恐怕也就只能以死明志图个清净罢了。 母亲当真还要继续留着这样一个祸患在家里吗?” 贾敏一阵心慌意乱,“她不会的……” “她会。” 没有人能比贾敏更了解梁嬷嬷的为人秉性,不过就是死鸭子嘴硬,仍想垂死挣扎一番罢了。 但林碧玉冷静又异常尖锐的目光却叫她无所遁形,顿时没了话好说。 “另外还有一件事不知母亲想过不曾,凭梁嬷嬷对老太太那样的忠心耿耿,母亲费尽心思要掩盖的秘密她又究竟是否告知过老太太?” “便是告知了也无妨,老太太又不会害我。” 林碧玉差点忍不住要白眼上天了,冷笑道:“今日之事竟还未能叫母亲看清现实?老太太是贾家的老太太,贾家的利益永远会排在任何人任何事的前面,即便是你这个亲生女儿,一旦碰撞上也只能往后退。 今日为了贾家所谓的前程考虑,她能够选择和稀泥企图糊弄了事,哪怕您与她吵得面红耳赤她也仍不肯为我们母女做主,足以见得孰轻孰重。 那么来日真正逼到绝境上,她就有十足的可能拿把柄相要挟,逼迫您答应某些无理要求,届时您又该如何应对?答应还是不答应?” 亲生的母女之间,等闲情况下自是不会用上这样的手段,除非是没什么感情也没什么脑子,情愿彻底撕破脸皮杀鸡取卵。 不过真要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为了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又还有什么干不出来呢。 把柄这个东西就坚决不能落在任何人的手里,要么豁出去坦白一切一身轻松,要么就心狠手辣斩草除根、叫它彻底成为一个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 很显然,谁也不可能连亲娘一起弄死。 那就只能选择坦白,以绝后患。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贾敏也实在是挣扎不动了,低头捂着脸沉默下来。 许久,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吴姨娘和陆姨娘进府的当天就被我安排下了药,这一辈子都再生不出孩子来。” 迟迟没有回应,她就更不敢抬头看她了,怕在她的眼里看到惊悚甚至厌恶鄙夷。 若非被逼至此,没有任何一个母亲愿意叫儿女看见自己肮脏歹毒的那一面。 太狼狈了。 “明明看了好多个大夫都说我的身子没有问题,迟迟没有孩子只是缘分未到罢了,偏你祖母就是不肯听不肯信,硬是压着我的头聘娶了两房姨娘回来,一门心思想要叫她们给你父亲开枝散叶。 若果真叫她们成功生了出来,那我成什么了?我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便是大夫说破了嘴皮子都还只以为是被我买通了,全扬州都只会认定我是个不能生的女人。 再者说,嫡子未出生就先弄出了庶长子来,将来必定又是一场祸事,说不准你祖母一时糊涂就要将期盼多年的宝贝金孙捧上天去了,到时候嫡子出生了岂不尴尬至极? 我不能让自己陷入那样的绝境,不能让任何人有机会将你父亲的心分了过去,更不能让我的孩子将来身陷泥沼跟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庶子争权夺利,林家的一切合该都只属于我的孩子! 所以我只能那样做……我改变不了你祖母的决定,只能选择用那样的方式维护我自己的家。” 贾敏的声音已经不可抑制地带上了些许颤抖哽咽,有些委屈苦涩,似又急切的想要辩解些什么。 但林碧玉却从中听出了满满的怨恨。 她在怨恨祖母“使坏”离间他们夫妻,怨恨祖母的强势逼迫让她无奈下毒手,从而被梁嬷嬷拿住了把柄,更在他们夫妻间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以致她这些年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不小心将其引爆。 “……” 完全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陈芝麻烂谷子的一笔烂账。 也难怪她怨恨至此,甚至连带着迁怒到自己身上,却原来中间还延伸出这样一档子糟心事。 不过说实话,她倒也并不很惊诧。 正如她所想那般,若没有点心计手段绝不可能将林家内宅料理得妥妥帖帖,更不可能将那两个姨娘治得跟鹌鹑似的。 那话又说回来了,她这个做女儿的都能看出来的事,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丈夫果真就一叶障目了? 恐怕也只有贾敏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在丈夫孩子眼里都只是一个温柔似水、娇弱无害的女人。 林碧玉拧眉寻思了好半晌,试探着问道:“母亲是打死也不肯叫父亲知晓此事?” 贾敏猛地抬起头来,睁着通红的双眼说道:“绝对不能告诉你父亲!黛儿和瑾儿也不能说!若非你实在逼我逼得紧,我也根本不会将这种事告诉你知晓,你一定要替我保守住这个秘密,绝不能叫他们知晓!” “那这件事就难办了……梁嬷嬷交给我处置,我保证她不会捅咕出去。若哪天老太太果真拿着这事儿来无理要求,也希望母亲第一时间告知我,否则事后叫我知晓了我可就跟父亲告状去了。” “你……”贾敏郁结,只好无奈道:“我答应你就是,梁嬷嬷也可以交给你处置,但是你不能杀了她,她到底有家有室……” 林碧玉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担忧,叹了口气,“我又不是杀人狂魔,她也不是十恶不赦,犯得上吗?我只是想将她送还给老太太罢了。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母亲也无需担心什么,事已至此索性就看开点躺平随它去罢,担心又解决不了问题,平白熬得心力交瘁。 不过下回若再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母亲最好还是三思而后行,做不到干脆利落神不知鬼不觉反不如不做,授人以柄的痛苦总不想再来一回吧。” 回房的路上,她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如实告知父亲,省得将来被人敲诈上门,母亲又犯了什么糊涂。 但思来想去最终她还是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个女人想要在心爱的男人面前维系自己完美无瑕的形象,这一点实在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届时便哪怕父亲不甚在意这样的瑕疵,母亲必定也会觉得无地自容,保不齐更要恨死她了。 况且,她甚至不敢肯定父亲究竟会不会在意。 眼下一家五口的日子很平静也很和睦,打心底来说她也不愿父母之间产生隔阂乃至感情生变,那样对黛儿和瑾儿的伤害影响无疑是巨大的。 暂时就这样罢。 反正贾母那里轻易也不会动用这种招数,哪天果真到了那个地步……能解决她自会帮母亲解决掉,实在解决不了那就只好告诉父亲了。 “木槿。”林碧玉招招手,轻声问道:“我记得吴姨娘和陆姨娘都是扬州城普通百姓家的姑娘?” “吴姨娘出自耕读之家,陆姨娘家则是做小买卖的,仿佛是开了家包子铺还是什么。” “你送封信回扬州,叫人私下注意着点他们两家,若遇上什么困难或麻烦之处就悄悄搭把手,小心些别暴露了。 平日里也注意点府里,吃穿用度方面别苛待了,更别叫那狗眼看人低的故意作践人。” “是。” 次日大清早,姐妹二人才刚刚起身就听闻有圣旨来了。 一则任命林如海为左都御史、兼领协办大学士。 若无意外的话,再过几年兴许能转正荣升殿阁大学士。 二则便是林家抬入汉军镶黄旗。 前者倒还罢了,后者却是弄得贾敏一脸震惊茫然,“冷不丁的为何要给咱们家抬旗?” 须知抬旗也不是随随便便说抬就给抬的,哪怕为人臣子再怎么劳苦功高,该升官升官该封爵封爵,其他赏赐也应有尽有,鲜少只因什么功劳而举族抬旗。 直觉告诉她,这里头必定另有隐情。 昨日已经从康熙口中知晓真相的林如海忍不住就瞪了长女一眼,没好气地哼哼道:“你问她。” 林碧玉尴尬地摸摸鼻子,含糊不清地咕哝道:“大概有可能要给我赐婚。” “赐……”惊叫都已经到嘴边了,还好被残存的理智及时制止,压低了声音着急询问,“赐的哪门子婚?给谁赐婚?” 一旁撇着嘴不是很高兴的林黛玉就伸手比了个“四”。 贾敏沉默了,突然猛地一拍大腿,“难怪那位临走前给你那么多东西,合着是打的这个主意!真真是……真真是……” 几番欲言又止的样子,保不齐是憋了一肚子脏话。 “这叫人说什么好?那天家岂是好生存的地儿?人家天潢贵胄权势滔天,将来即便是你受了什么委屈,你父亲也没法子给你撑腰啊!” 正闷闷不乐的林如海却突然冷笑起来,“明着硬顶不了,我还不能暗地里整治他了?不成,没工夫闲坐了,我得上衙门去。” 真好,人到中年又有上进的动力了。 昨儿晚上才哼哼唧唧说不想上学的林怀瑾也麻溜儿挎上了小书包,“等我将来考个三元及第回来,吓死他!” “……” 这世上的聪明人从来就没少过,没头没脑的说抬旗就抬旗,若说没点特殊缘故谁信啊? 再结合先前佟皇后将大批遗物全都送给林家大姑娘的怪异举动,琢磨着琢磨着也就有点味儿出来了。 一时波澜四起。, 46第46章 一更 “老太太大喜啊!咱们家姑爷升官儿了, 打今儿起就是一品大员了!” 随着报喜婆子的话音落地,屋内一众人也立时都喜笑颜开起来。 “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 不知道的还以为升官儿的是她亲儿子呢。 贾母正歪在床上精神萎靡,一听这消息也抑制不住扬起了嘴角, 忙追问,“封的什么官儿?” “叫什么什么御史?”那婆子没读过书,向来只听人御史御史的叫着,也根本分不清其中的区别。 但贾母却并非普通无知妇人, 立即接话试探问, “左都御史还是右都御史?” “左!就是叫左都御史!还有个名儿仿佛叫……叫协办大学士!” 贾母就更乐呵了, “好好好……鸳鸯, 给赏。” “谢老太太赏赐!谢老太太赏赐!” 有那不明所以的小丫头就好奇问, “我听说御史见天儿除了告旁人的状就不干别的正经事儿了, 向来是最不讨喜的一个, 官老爷们最是憎恶朝中的御史呢,怎么老太太却如此高兴?” “对呀, 咱们家姑爷又人品贵重见不得那些脏的臭的,做了御史指定得到处得罪人,到时候岂不招祸?” “你们懂什么。” 贾母笑着摇摇头,徐徐道:“姑爷能在巡盐御史那样的位子上一坐十几年最后立大功全身而退,就足以证明他的能力心性, 绝非那等鲁莽没成算的。 这左都御史乃都察院的最高长官,可不仅仅只是监察弹劾百官那样简单, 科举、大案、巡视各营、参与议折议政……管的事儿多着呢, 是真正的实权衙门。 哪怕是索相那样的人物轻易也不太敢得罪了他, 毕竟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身处这样的位子,想要整治哪个人都犯不上背地里弄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段, 只需盯死了对方、挖死里深挖即可,那些当官儿的能不怕不恨吗? 人活一辈子谁能保证自个儿没有丁点儿错处?便是自个儿没有,个个家大业大枝繁叶茂,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是以,憎也好恨也罢,他们却又少不得都要尊着敬着些,万一有个什么好歹还能有点情面可讲。” 既有实权,地位还格外崇高,出门在外的她这个岳母自然也颜面有光。 只要不是那等没脑子的蠢货,便也没哪个敢轻易得罪他们家了。 “再则,你们以为协办大学士是什么?如今圣上叫他兼领,摆明意思就是说,只要他好好办差不捅娄子,正儿八经的殿阁大学士便指日可待。” “难怪老太太如此高兴,原来竟是咱们想岔了。” “不愧是咱们家的老祖宗,最是见多识广呢。” “要说老太太的眼光也是顶顶好的,若不然当年怎么就挑中了姑爷呢?” “依我看兴许还得是咱们家姑奶奶命格贵重,旺夫!掰掰手指头算算,自打姑奶奶嫁进林家后,姑爷是不是就顺风顺水一路高升了?” “的确是这样,指定是咱们家姑奶奶带进门的好运气没跑了。” “姑奶奶命好运好,说到底却还是老太太生得好,姑爷理当好好感谢感谢老太太才是。” …… 一众丫头婆子早已习惯了随时随地想方设法捧着老太太,全然不管自个儿说的这些话究竟有多厚颜无耻多可笑,只什么好听就捡着什么说,个个马屁成精了似的。 偏贾母还被她们捧得乐乐呵呵的,嘴里虽嗔怪着,却已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眉眼中的那股郁气眼看着都消散了许多,隐约流露出一丝春风得意的神态。 向来自认嘴巧也较为厚脸皮的王熙凤都插不上话了,坐在一旁听得满心尴尬,藏在鞋子里的脚指头忍不住动来动去,一整个无所适从。 听得高兴了,贾母大手一挥给丫头们都封了赏,顿时又引来欢喜吹捧声一片。 正在这时,报喜的那婆子突然一拍脑门儿,“对了,还有件事儿奴婢方才忘了说——皇上下旨将林家抬入汉军镶黄旗了!” “什么?”贾母愣住了,舒展的眉头又缓缓蹙起。 众人虽不知为何,但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一时间全都闭紧了嘴巴不敢再笑闹。 邢夫人小心翼翼地关心了一句,“老太太这是怎么了?抬旗不是好事吗?” “好事?天大的好事能平白无故轮到你的头上?总要有个理由的。”贾母斜了她一眼,拧眉沉思目光闪烁不定。 忽而,懒散歪倒的身子猛然一下坐直起来,如同诈尸一般僵硬。 众人无不被吓得一哆嗦,有那胆小些的心肝儿都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老太太?”鸳鸯满怀担忧地轻轻唤了一声。 却见贾母面色发白,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又仿佛混杂着浓浓的惶恐不安,口中不断喃喃,“坏事了……坏事了……” 王熙凤心下一沉,忙上前坐到床沿上追问,“老太太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林家抬旗怎么就坏事了?究竟是谁坏事了?是林家还是……能牵扯到咱们家不成?” “牵扯咱们家?恰恰就是咱们家坏事了!你可还记得大行皇后的遗物?明明是一家子嫡亲的孪生姐妹,正常人便是心底有个偏爱也不至于放在明面上做得那样显眼,那不是成心给人姐妹间下蛆吗? 大行皇后如何能不知这个道理?偏她就摆明了丁点儿不藏着掖着,姐妹二人所得一个天一个地。当时我便说这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缘故,如今可算是知晓了,皇家分明是相中了大丫头,想将她赐婚给四阿哥啊! 我一再劝告老二家的,不知其中缘故暂且别急着瞎折腾,那蠢婆娘可好,全当作是耳旁风了!做出那样恶心人的蠢事……若叫皇家知晓……四阿哥那样年轻气盛的一个少年人,如何能够视若无睹啊!” 王熙凤顿觉眼前阵阵发黑,手抖得厉害。 那邢夫人已是面无人色,“蹭”一下窜起来直跳脚,“我早说那就是个面慈心狠的祸头子!又蠢又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迟早得拖累咱们全家一起完蛋! 眼下可是看清了不曾?我何曾冤枉了她?人家姑娘是什么样金贵的人物啊,她倒也敢肖想?自个儿活腻了想死就去死好了,连累咱们做什么?真真是个祸害啊!” 一阵捶胸顿足哀嚎骂娘。 若在平常,贾母早就要板起脸来训她了,但现在…… “那蠢妇呢?” 王熙凤回,“昨儿晚上二老爷回来听说那件事后气得不行,将她给狠狠打了一顿,这会儿都还在床上躺着下不来地呢。” “该她的!要我说就应当听了敏妹妹的话,将她休弃撵回王家去才好!谁家养出来的好闺女就领回家自个儿担待着,省得拖累祸祸咱们这些无辜之人!” “您可少说两句罢,太医才千叮咛万嘱咐叫老太太千万不能再动怒受刺激,您可倒好,非得赶着火上浇油。” 邢夫人却冷笑回怼,“她是你亲姑妈,又关系着你们王家女的名声,你向着她维护她都是应该的,只是也大可不必搬了老太太出来堵我的嘴。 说句不中听的,即便老太太果真被气出个什么好歹来,那也合该是你那好姑妈的责任,与我何干?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大实话。 没道理不去怨怪她那个罪魁祸首,反倒将屎盆子扣在我这个说话的人头上,这是想笑死谁呢。” “好了!还没怎么着呢自家人就先内讧上了,一天到晚尽吵吵些没用的东西,正经事是一点儿不琢磨,擎等着我一个老婆子殚精竭虑呢? 要你们这群蠢东西作甚?没一个指望得上的,哪天我眼睛一闭两腿一蹬你们就该完球了!” “呸呸呸,老太太可不兴说这晦气话,您那是注定能够长命百岁千岁的老寿星,将来还要给宝玉带带儿子孙子呢。” 邢夫人不禁暗暗白了一眼,很是看不惯王熙凤这副拜高踩低的谄媚样儿。 “老太太,梁嬷嬷回来了!” “她回来了?莫非是敏儿……”还当女儿放心不下她,特意巴巴地打发人来瞧瞧,登时脸上就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快叫她进来。” 那婆子却是一脸为难,支支吾吾解释道:“她是被林家的管家亲自送回来的,只说林家也不缺那一两个人使唤,她既心心念念惦记着旧主,索性就将她送回,算是成全这份感人至深的主仆之情。” 笑容骤然僵硬在脸上。 邢夫人又跳了出来,横眉冷眼道:“瞧瞧瞧瞧,将人给得罪死了吧?连陪嫁嬷嬷都不要了,这是摆明要跟咱们家划开距离啊!” “住口!”贾母浑身乱颤,脸色阴沉得像是能吃人,咬牙切齿道:“鸳鸯,你去找赖嬷嬷,叫她代了我,亲自去好好教训教训那蠢妇!只要别将人打死打残了,旁的一概不论,只管下手就是!” 王熙凤抖了一下,知晓这是想做给林家看的,遂也不敢劝什么。 她觉得,姑妈真得庆幸自个儿生了一双好儿女,若不然老太太未必会冒着母女离心、得罪死女婿的风险企图和稀泥了事。 “凤哥儿,你同琏儿一起,备上厚礼去一趟林家,该说些什么你心里可有数?”贾母似模似样地揉了揉自个儿的脑袋,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 王熙凤立时会意,却仍有些为难,“我只怕我们连人家大门都进不去呢,便是进去了,人家只怕也未必能听得进我说什么……若是讨了个没脸回来,老太太可千万莫怪罪才好。” “敏儿的脾气我自是清楚,不好好哄上几回总是好不了的,你只放心去罢,我不怪你。叫梁嬷嬷进来说话。” 出门时,正看见梁嬷嬷垂头丧气地站在那儿。 也不知这两日她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人看起狼狈极了,活脱脱跟一条丧家之犬似的。 王熙凤只瞅了两眼便罢,一面急匆匆往回赶,一面吩咐,“去找鸳鸯商量商量,看这礼都要备些什么,叫她给拿拿主意。 另外赶紧打发人上东府找找你二爷,也不知整日里又跟那父子俩厮混些什么……亲老子亲爷爷的棺材还在屋里放着呢,倒真不怕掀了棺材盖儿出来将他们两个不孝的东西一同带了下去! 琏二那王八羔子也是……” “奶奶快小声点罢,您忘了,眼下还正逢国孝呢,本是没影的事儿叫您这样一说,回头传开了岂不平白招祸? 我寻思着,二爷虽说贪杯好色了些,却也不是那没成算的,至少稀罕他那条小命着呢,哪里敢真有点什么?您就别恼了,二爷好不容易回来几天,您可就别再动不动甩脸子发脾气了,省得伤了情分。” “行了行了,就你最贤惠。”王熙凤不耐烦地挥手,“赶紧办事去。” 贾琏回来时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闻着他身上没有酒味儿,王熙凤就放心了些,不过再仔细闻闻,却又有股腻人的脂粉味儿若有似无地往鼻子里钻。 霎时,眼神一冷,粉面含煞。 “你可是要死了?国孝期你也敢!” “没有没有,奶奶误会了!我本是与珍大哥他们父子两个在吃茶的,恰好东府的两个小姨过来就说了几句话,就是那么一会儿功夫兴许就染了些味儿,真没有别的什么事儿,我哪敢啊。” 贾琏忙不迭表忠心,但微微飘忽的眼神却还是暴露了他的心虚。 王熙凤眯了眯眼,将隔壁那对姓尤的姐妹记在了心里,冷哼一声,“换身衣裳去,一身骚狐狸味儿,别污了林家的清贵地儿。” 没成想,两口子刚摸到林家门口恰巧就见着一辆马车从里头出来。 大抵是听见门房问话,马车的帘子就掀开来一角,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小脸儿。 “碧儿妹妹……” 林碧玉微一挑眉,“老太太叫来的?” “可不是嘛,一见着梁嬷嬷,她老人家都吓坏了,只生怕姑妈将自个儿气得狠了,赶忙打发我来好好解释解释。”王熙凤陪着笑脸,问:“姑妈这会儿可还方便?不知能不能进去讨口茶吃?” 本以为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想林碧玉竟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母亲早往底下吩咐过了,凡是贾家来人一概不见,你们请回罢。” “这……” 不待王熙凤再说话,马车上坐着的一名嬷嬷就冷了脸。 “有什么话你们回头再说,眼下德妃娘娘正等着,可没工夫听你们拉扯。”, 47第47章 一更 马车疾驰而去, 带起灰尘一片。 “呸呸呸,什么人啊这是?”冷不丁吃了一嘴灰,贾琏给气得不行, 瞪着远去的马车就开骂, “一个奴才秧子还翻天了?你是娘娘的奴才, 爷还是荣国府的长房嫡子呢!敢跟爷张狂?我呸!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要不驾马车追上去你指着她的鼻子好好骂一顿出出气?再不行将人拖下来打一顿? 刚刚人在跟前你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会儿倒能耐上了。”王熙凤嗤笑。 贾琏被噎得差点没翻白眼,又尴尬又羞愤。 这夜叉星, 从来也不知道给他留些脸面的,也不知将他踩下去了她究竟能得个什么好处, 可显着她厉害了。 “将东西都留下, 咱们打道回府。”说着,王熙凤就转身上了马车。 贾琏急急忙忙跟上去,“这就走了?连姑妈的面都没见着,回去怎么跟老太太交代啊。” “就是好话说尽见着了又能怎么样?眼下姑妈想必正烦恼担心着呢,可没那心情听我们扯那些个糟心事, 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吗?且等过两日再来。” “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怎么知道姑妈正烦恼担心?烦恼什么担心什么?没头没脑的叫我听得好生不解。” 王熙凤轻蔑地斜他一眼,柳眉一挑,神采飞扬道:“方才那嬷嬷的态度你不曾瞧见?净顾着跳脚充大头,这里头透露出来的东西你是丁点儿不琢磨啊? 能在宫里混到这把岁数的,不说个个都是人精吧,却也不至于是个蠢到没眼瞧的货色, 最起码眼力见儿总要有的,要不然做主子的也不能打发她出来办事啊。 眼下她能对着堂堂一品大员家的嫡出千金这样摆谱儿, 就足能看出她背后的主子是个什么态度了。 还记得从前大行皇后跟前的嬷嬷宫女,回回上门接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不敢有丁点儿怠慢,那才叫‘请’人做客呢, 今儿这嬷嬷的态度瞧着可不像,倒像是一场鸿门宴等着呢。 明知对方来者不善,偏碍于身份又不得不顺从,只好由着小姑娘孤身赴这场鸿门宴,你说姑妈能不揪心不焦虑吗?咱们可就别硬赶着这会儿上去裹乱了,讨人嫌不说,回头彻底搞砸了事儿才真正没法跟老太太交代了。” 做奴才的自然是看自个儿主子的脸色行事,主子重视哪个喜爱哪个,奴才便尊重哪个,反之亦然。 是以往往从奴才的表现就可以大概反推出背后主子的态度。 贾琏仔细琢磨了一番,也觉得的确是这样一个道理,但她那鄙视的眼神和得意的模样又实在叫他不痛快。 嘴里“嘁”一声,梗着脖子不服道:“你向来就爱多心,屁大点事儿都要搁在心里反复琢磨,没影的事儿都叫你说得跟真的似的。 人家德妃娘娘是出了名的温柔贤良,能对一个小姑娘做什么?保不齐就是那起子奴才秧子狗仗人势,故意在外头充充大尾巴狼张狂一下罢了,哪里就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内情。 整天怀疑这个琢磨那个,累不累啊你。” 王熙凤没搭理他,只是冷眼斜着他讥笑不已,仿佛在说——看你死鸭子嘴硬到几时。 贾琏气得鼻子都歪了,实在不耐烦看她那副居高临下的德行,索性两眼一闭往后头一靠,佯装小憩。 实则那心思早就飘到别处去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尤二姐那温柔小意的模样。 认识了她,他才真正理解何为柔情似水。 女人合该就是那样的才对。 哪像王熙凤这个夜叉星,凶悍霸道还不止,性格比男人都还要强,恨不得将他踩到泥地里去耀武扬威,时时都要显摆一番自个儿的聪明能耐。 简直是骑在他的头上屙屎拉尿了。 要叫他说,王熙凤这个糟心婆娘比起平儿都还不如呢。 可恨当初自个儿一时色迷心窍,偏就娶了她,真真是掉坑里了。 若是他早认识二姐该多好? 娶回家那样一个温温柔柔、又水灵又知趣的媳妇,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过的该是何等神仙日子。 越想,他这心里头就越痒痒,似谁拿了根羽毛在轻拂撩拨,若有似无的,却实在难耐。 回到府里,王熙凤第一时间门就去回禀了老太太。 等从上房回来,却发现屋里早没了那狗男人的踪影。 登时柳眉倒竖,“我倒要去瞧瞧隔壁那两个小姨究竟是什么品种的骚狐狸,才几天功夫就将他的魂儿都给勾没了,竟是片刻离不得身!” 平儿赶紧拦人,“奶奶这样去大闹一通岂不人人都该知道了?传出去国孝期寻欢作乐,他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啊!奶奶姑且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总归这种时候他就是馋死了也不敢在外头吃野食儿,又碍不着你什么。 等过几日隔壁一出殡立马就将他送回营里去,奶奶再想收拾那两个骚狐狸不也更加便宜些吗?何苦非得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大闹特闹呢? 他好歹是个男人,即便心里原本有点发虚有点愧疚,当着人前没了脸那也该恼羞成怒了,到时候可怎么好收场?” 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 冷静下来的王熙凤终于也还是拾回了理智,冷着脸咬牙切齿道:“叫人给我盯死了隔壁,他若果真被勾得失了魂儿不管不顾要往床上滚,赶紧报上来,姑奶奶我亲自绑了那对奸夫□□送官!” 彼时,林碧玉也已然抵达了永和宫,正努力平复微微急促的喘息。 往常进宫,回回软轿都是早早儿地在宫门口候着,这还是头一回靠双脚从宫门口走到后宫来。 累到难以承受倒还不至于,不过对于一个平日拘在内宅鲜有运动的人来说,冷不丁来一场这样远距离的疾步快走的确也是有点为难人。 那带路的嬷嬷脚底下就跟踩了风火轮似的,恨不能插翅飞起来,只生怕她不够狼狈呢。 妥妥的下马威。 所幸今日还穿着汉服踩着绣花鞋。 “娘娘午睡还不曾起来,还请姑娘稍候片刻。” 林碧玉抬眼瞅了瞅头顶的大太阳,默然不语。 恰在这时,一名嬷嬷抱着一个小孩儿从里头走了出来。 约莫三岁左右的一个小男娃,白白嫩嫩圆滚滚的,一双乌黑的眼珠子闪烁着灵动狡黠的光芒,一看就是个小机灵鬼模样。 林碧玉的目光微微一闪,计上心头。 “这位是十四阿哥吧?” “正是小爷,你是谁?”胤祯歪着脑袋好奇地看她,眼睛似乎都更亮了许多,“你长得真好看,难道是皇阿玛新收的小妾?” 林碧玉先行了个礼,抿唇一笑,“十四阿哥误会了,臣……奴婢是左都御史家的姑娘,姓林,今日应德妃娘娘召见特来请安。” “原来如此。”胤祯大大松了口气,从奶嬷嬷的怀里挣扎着下地,一双小短手背在身后,扬起下巴努力摆出严肃成熟的模样。 “既然你不是皇阿玛的小妾,那以后等小爷娶你做福晋可好?小爷还从未见过长得比你好看的人,不怕实话告诉你,小爷对你一见钟情了。” 林碧玉不禁掩唇笑了,蹲下身子平视他,欣喜又遗憾道:“十四阿哥也很好看很可爱呢,能被十四阿哥喜欢是奴婢的福分,只是等您长大奴婢可就成老姑娘了,哪里还配得上您啊。” “不碍事,你长得这样好看,便是老了也是个好看的老姑娘,小爷不嫌弃你。” “十四阿哥,这会儿日头太大了,还是叫奴婢先带您回去罢,若是晒伤了您可怎么是好?”奶嬷嬷有些急了。 但胤祯却是个小霸王脾性,自觉在“美人福晋”跟前丢了男子气概,当下小脸儿一沉,“小爷要做什么轮得到你这狗奴才指教?林姑娘这样白皙娇嫩的一个姑娘家都不怕晒,小爷有什么好怕的!” 林碧玉虽是想借这小孩儿一用,不过却不是打算叫人小孩儿陪着自己晒太阳来的,遂听闻这话就说道:“嬷嬷若怕晒伤了十四阿哥,不如去拿一把伞来撑着?” 那嬷嬷又不知德妃的意图,一听此言有理,果真就连忙去找了把伞来。 油纸伞很厚实也很大,撑起来完全够遮住两个人。 除了蹲着时间门长了有点腿麻以外,倒也没其他任何不适,跟小屁孩儿聊得还挺欢。 没过多会儿,里头果然传来了召唤。 “林姑娘,娘娘请您进去。” 林碧玉眼底的笑意愈深,状似无奈不舍道:“没成想娘娘这样快就醒了,看来只好下回有机会再与十四阿哥聊天儿了,也不知得到猴儿年马月。” 胤祯原本就有些依依不舍的,一听这话立即就说道:“你跟额娘说话又不耽误同我聊天儿。”竟是拉着她的手就往里去。 “十四阿哥?”传话的宫女急了。 这要是当着小阿哥的面儿,娘娘怎么好…… “娘娘有正经事要同林姑娘说,十四阿哥还是先行回去罢,待晚点娘娘说完了正事儿您再来找她也不迟啊。” 胤祯最烦旁人在他耳边叽叽歪歪,这个不行那个不可的,尤其眼下还当着他心上人的面儿! 气死了。 叫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大胆!究竟你是主子我是主?小爷做点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想方设法拦着,你们要翻天啊?再敢对着小爷指手画脚,小爷就将你们全都撵去慎刑司!” 永和宫是个人都知道这位小祖宗是德妃的心头肉,眼见他恼了,便也都不敢再说什么,只好缩到旁边由着他。 “额娘,我又回来了!” 德妃无奈地揉揉脑袋,“你这样大的嗓门儿,本宫早听见了。连本宫身边的人你都敢往慎刑司撵,你可真真是要上房揭瓦了。” 话虽这样说,但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听不出丝毫生气的意思。 胤祯自是不以为意,笑嘻嘻地就往她怀里钻,道:“额娘你快看,我将你儿媳妇领回来了!” 是儿媳妇,不过究竟是哪个儿子的媳妇就不好说了。 德妃暗道。 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定面前的少女,似要将她盯出个窟窿来。 “德妃娘娘金安。” 一片沉默。 “额娘?你儿媳妇给你请安呢,你怎么这个时候走神了?快叫她起来啊,她的腿都要蹲麻了!” “……”德妃无语凝噎,只好淡淡叫了起,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你倒是好本事。” 然而,她的好大儿又来裹乱了。 只见小萝卜头一脸殷勤地跑去拉了少女的手,“林姑娘你快坐,你们小姑娘家最是娇贵了,别累坏了!” 转头又换了张面孔,冲着宫女们发作,“亏你们还是在额娘跟前伺候的,怎么连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贵客来了还不赶紧端茶送水?还有冰镇的水果也多拿些来,每样都要,快去!” 德妃:“……”心累。 “去罢。”无力摆手,直觉今日别想有所作为了。 人都说女生外向,她这儿子倒好,个子还没人腿长呢,倒是知道惦记起媳妇来,胳膊肘都不知要拐到哪里去了。 她是该庆幸这儿子还小吗? 若是差不多的年纪,真要娶了这祸害回家,那还不得天天气死她? 不消片刻,林碧玉就吃上了凉爽的茶,以及冒着凉气儿的甜滋滋的水果。 胤祯也不往他额娘那儿钻了,强势拒绝了奶嬷嬷的帮助,硬是凭借一己之力努力爬上了旁边的椅子,与她一同吃吃喝喝聊起天儿来。 全程盯着人家的脸瞧,呲着小米牙笑成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德妃看着眼睛疼,忍不住说道:“额娘与林姑娘有要事说,十四先回去可好?乖乖听话。” 闻言,胤祯却一脸不高兴,“额娘想说什么就说呗,叫我听听怎么了?我已经是大人了,还听不得正事?” “……” “四阿哥到!” 本就气得够呛的德妃顿时就止不住冷笑起来,“人才进宫屁股都不曾坐热呢,这就眼巴巴地赶了过来,生怕本宫吃了你不成?本宫还真是小瞧你了。” “额娘?你怎么这样说话?你不喜欢我未来福晋?” “什么未来福晋?谁是你未来福晋?” 好嘛,这算不算一场另类的修罗场?, 48第48章 一更 才一只脚踏进门, 胤禛的目光就已经迅速锁定了目标。 眼见她竟端坐在椅子上,旁边还放着茶和冰镇的瓜果,他的神情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 心下狐疑, 不过好歹也暂且狠狠松了一口气。 “儿臣给额娘请安。” 德妃轻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平日里除了晨昏定省是一概看不见你的,今日怎的劳驾四阿哥贵脚踏贱地?” 林碧玉适时起身,“四阿哥金安。” 哪想膝盖还没屈下去呢,一旁的小十四爷不乐意了。 一把扯着她的衣袖, 颇为嚣张跋扈道:“他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你是小爷我未来的福晋, 对他行什么大礼?你好好儿坐着就是,不必怕他, 他要是敢骂你, 小爷就替你骂回去!” 没人要的野孩子? 林碧玉的目光微微闪了闪。 一个三岁的小屁孩儿,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 要说背后没人教, 没人在他耳朵边念叨, 谁信? 又见德妃听闻此言并未有任何反应,甚至就连被指着鼻子羞辱的当事人都未见丝毫异样情绪外露,她大概也就明白了。 类似这样的情形必定早已发生过不止一两回。 这就是佟皇后死后、回到亲生母亲膝下的日子? 难怪历史的最后会是那样的结局。 “你说她是你未来的福晋?”胤禛眉头紧锁,一时有点懵圈。 “没错!等我长大了就要娶她!” 胤祯得意地扬起下巴, 美滋滋地炫耀起来, “你羡慕小爷吧?可惜晚了, 她已经是小爷的人了!你再羡慕嫉妒也没用, 而且你就算是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出一个比她长得还好看的美人, 你的福晋这辈子都比不过小爷的福晋!” “福晋?”胤禛嗤笑,上下打量一番他的五短身材,“我记得你还在吃奶。” ??? 胤祯呆了, 旋即小脸儿爆红,恼羞成怒大喊,“你血口喷人!” “是吗?那没有奶嬷嬷拍拍哄哄你都不肯睡觉也是假的了?” “假的!都是假的!你诬蔑我!” 声音里甚至已经带上了哭腔。 “哦,假的就假的吧。”少年不急不缓,忽而话锋一转,“不过,她反正是做不了你的福晋,早前她就已经收下了我皇额娘的全部体己,来晚了的人是你。” !!! 小十四爷震惊地瞪大了双眼,看看他又看看并不反驳的美人,顿时如遭雷击。 “呜哇——!!”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天响。 “你抢我额娘,现在又要抢我福晋,你怎么这样坏?我讨厌你! 额娘额娘,你快开库房将你的体己也都送给林姑娘,一定要比他额娘给的多!不然我福晋就要被他抢走啦!” 哭着就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本心疼得抽抽想安慰他的德妃:“……” “额娘?额娘你快点啊!我记得皇阿玛赏过好多好多东西给你,你快全都拿出来帮我下聘!快嘛快嘛~~我就要她做我福晋,就要她!给多少聘礼我都乐意,反正我就要她!” 你额娘我不乐意。 然而好说歹说,他就是死活听不进去,只一个劲儿撒泼打滚哭闹不休。 德妃被闹得头痛欲裂,又心疼又烦躁,偏还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他。 只好费劲搂住比年猪还难按住的小祖宗,同时怒气冲冲朝旁开火。 “他一个小孩子随口说句玩笑话罢了,你同他认真计较什么?非要……” 话还没说完呢,她的小祖宗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我才不是玩笑话!我是认真的,我就是要娶她做福晋!你快给我下聘!要比他额娘给的多,帮我将福晋抢过来!” “……”德妃无奈极了,只好哄他,“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哪有那回事?他就是故意逗你的……” “额娘怎能因十四弟年纪小就说谎话哄他?万一叫他学会了说谎成性可如何是好? 皇阿玛最是反感那样的人,您作为他最常接触也是最信赖依恋的额娘,平日的言行都应当格外注意些才是,切莫因他年纪小就随口糊弄。 您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殊不知小孩子最会依瓢画葫芦,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就会学什么。” “你……你这是在指责本宫说教本宫?你大胆!” “额娘你骗我?”胤祯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紧接着两眼一闭扯着嗓子又放声哭嚎起来,“额娘坏!我不喜欢额娘了!” 边哭边挣扎着从她怀里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闹,闹着闹着似觉着这姿势不得劲儿还是怎么着,竟索性往地上一躺,小腿儿乱蹬满地打滚。 这熊孩子名场面,瞧得林碧玉是一愣一愣的,顿时觉得头皮都开始麻了。 ——嫁人可以,不生熊孩子可以吗? 乖乖,这也太吓人了。 德妃已经被闹得身心俱疲,完全顾不上气恼了,只好满脸疲惫地吩咐,“去本宫的库房挑一些首饰来送给林姑娘。” 与此同时,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递了过去。 没一会儿功夫,那宫女就拿着几个小匣子进来了。 德妃忙柔声哄劝,“你瞧瞧,额娘已经送东西给她了,你赶紧起来,别闹了可好?地上凉,回头该闹肚子了。” 扯着嗓子干打雷不下雨的熊孩子立时止住了哭嚎,麻溜儿从地上爬了起来,上前打开几只匣子瞧了瞧确定是真的才松了口气。 只是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却又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怎么才这点?都还不够我两只手指头,他额娘是皇后娘娘,肯定给的比这多!” 胤禛一本正经地点头给予肯定,“没错,比这多多了。” 正欲睁眼说瞎话的德妃:“……” “再去拿!要比他多!”胤祯怒了,拍打着那宫女一个劲儿地催促。 宫女也为难啊,只好求救地看向她主子。 德妃这时已是彻底麻木了,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再去取几件。”同时眼含警告地瞪了她大儿子一眼,劝他见好就收。 第二回拿来的东西显然就比先前的那些好了不少,不算顶顶珍贵,却好歹也算是官家千金能戴得出去的品相。 胤禛打眼一瞧,勉强也就满意了,遂点点头,“这还差不多够数了。” 熊孩子立时喜笑颜开,献宝似的对着少女说道:“你看吧,小爷比他有钱,你要多少首饰小爷都给得起!你快收下,等小爷长大了有钱了,你要什么小爷就给你买什么,保证比老四对你更好! 我跟你说,你千万别被他骗了,他脾气可坏可坏了,性情又沉闷又古怪,你若是嫁给他,以后他一生气就会揍你的!所以你千万要离他远一些,一定要乖乖等小爷长大啊!” 胤禛脸一黑,暗暗磨起了后槽牙。 到这会儿,林碧玉也算是真正搞明白了他的意图。 虽说看德妃吃瘪她还是很乐意的,但面对小熊孩子那样真诚的笑脸,她还是难免迟疑。 “行了,给你就收下,不然他一会儿又要哭闹了。”德妃冷冷地说道。 “那奴婢就谢过德妃娘娘赏赐了。”转而看向胤祯,笑容就多了几分温度,“谢过十四阿哥。” 美人嫣然一笑,霎时百花失色。 胤祯顿时满眼亮晶晶,又呲着小米牙笑成了傻憨憨,“你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 德妃忍不住捂了胸口。 她今天究竟叫这小蹄子进宫干什么来了? 该做的事一样没做成,该说的话一句没机会说,反倒是将自个儿给气了个半死! 这还不止,最要命的是,她最疼爱的宝贝小儿子这是也被勾跑了? 真真是冤孽! 不愧是佟佳氏那个贱人选出来的儿媳妇,简直是一脉相承的阴险狡诈招人恨! “本宫有些头疼,今日就不留林姑娘了。” 林碧玉立即识趣,“奴婢先行告退。” “那儿臣也不打扰额娘休息了,先行告退。” 一看胤禛紧跟着要走,就猜到他打的什么坏主意。 机灵的小十四爷顿时就不乐意了,紧紧拉着少女的手,“额娘,我先送林姑娘出宫,一会儿再回来看你。” 德妃揉着脑袋,一脸虚弱难受地说道:“叫老四去送就是了,你留下陪陪额娘好不好?额娘实在难受得紧。” 熊孩子虽熊了些,不过却也不是那没良心的,一听这话就迟疑了。 “那……那好吧……林姑娘你只管走你的,别搭理老四,他若敢调戏你,你就大声喊人,宫里到处都是侍卫和奴才,你别怕他。” 眼看少年额头上的青筋都开始蹦跶起来,林碧玉憋着笑,赶忙辞别小十四爷离开了。 旁边是四爷,身后跟着几个宫女,个个手捧精美匣子。 这样的情形在谁看来只怕都以为德妃多满意这个内定的儿媳妇呢,哪里能想到内情竟是…… 胤禛备在身后的手微微动了动,苏培盛立时就懂了。 脚下似有千斤重,越走越慢。 他这一慢,再往后的那几个宫女也不得不慢了下来。 眼瞅着与前头那俩人就拉开了一段距离,至少轻声说点什么是听不见了。 “德妃不喜欢我,更深恨皇额娘,对你恐怕也难免迁怒、恨屋及乌,往后你面对她时要多加小心。”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歉疚担忧,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不过德妃那里有我的人,一有什么动静我会很快知晓,你别怕。 再则难得十四也喜欢你,他又在永和宫里住着,你去了总也躲不开他,有他在跟前杵着,德妃也不敢做什么太过分的事。” 话虽这样说,但经过今天的“教训”之后,德妃再想干点什么必定会提前想法子将那胳膊肘往外拐的傻儿子支开。 至于胤禛自个儿……随时能得到消息尽快赶过去又如何? 德妃不喜欢他,偏又占着生母的名头,绝不可能受他摆布,若果真打定了主意他也绝对不好明面上硬顶,除了憋一肚子气打落牙往肚子里吞别无他法。 这跟心计本事没有什么关系,身份地位决定了一切,区区“孝道”二字足以压得他脊背弯曲。 再退一万步来说,德妃也不一定非得要面对面才能收拾她,阴招儿更叫人防不胜防。 林碧玉对此心知肚明,不过却并未拆穿他的宽慰之言,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意气风发的少年似乎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 眼前的他,清瘦到近乎脱相,眉眼之间满是疲惫憔悴。 黝黑的双眼更加深邃沉寂了,叫人看不出心思情绪,也看不出丝毫神采光芒。 完全不像一个十三岁的翩翩少年郎,倒更有历史上那位“四爷”的影子了。 原来,蜕变竟是因此而来。 林碧玉不由暗叹,“还记得娘娘病重的最后几日都还在强撑着为四阿哥筹谋打算,满心满眼都只有你,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你。 虽然我不知晓抬旗一事究竟是如何求来的,但我想,娘娘一定是无奈放弃了某些对她来说可能更重要的东西,若不然一开始她不会想尝试那样的方式。 四阿哥对娘娘来说,不是亲子胜似亲子,她对你的爱甚至已经超越了她自己。 若说她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执念,我想那也必定是你。” 胤禛怔住了。 也不知究竟是她的平静淡然却意外温柔的声音使然,还是一时的错觉所致,莫名的,他竟感觉似有微风拂面。 那样轻柔,那样温暖,就像幼时皇额娘抚摸他的那双手。 一瞬间,他的眼眶就温热了。 他是信佛的,灵魂一说,他信。 “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 彼时,贾敏和林黛玉正在家中翘首以盼。 正如王熙凤所言,一个奴才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往往就代表了其背后主子的心意。 来接人的嬷嬷那样趾高气扬,又兼德妃与佟皇后之间的争斗几乎人尽皆知,她们哪里还能放心得下的? 人前脚才出门,娘儿俩就已经开始心跳如擂鼓了,扑通扑通的没个消停时候。 “黛儿……你说德妃娘娘会不会对你姐姐做些什么不好的事?她堂堂一个皇妃,应当不能那样肆无忌惮吧?好歹你父亲也是当朝一品大员呢,她……她不敢吧?” 嘴里这样说着,那声音都不知道虚成什么样儿了。 林黛玉已经止不住抹起了眼泪,努力压低了满腔的抱怨,“我就说那皇家岂是什么好地方?若是佟皇后还在都还好说,偏偏她一走,顶头的德妃就冒出来了。 当时在佟皇后灵前就足以看得出来那位不是个好相与的,对待四阿哥可别说什么母子之情了,能瞅着顺眼都已算是谢天谢地。 姐姐真要是嫁过去做了四福晋,这样一个婆婆压在上头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指不定被如何磋磨呢。 偏偏人家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妃娘娘,父亲便是位极人臣又如何?总不好冲进皇宫将她掐死了事。 母亲,有没有什么办法好叫姐姐另嫁他人?我不想姐姐嫁去那样吃人的地儿,仅稍稍想想那日子,我都要寝食难安了。” 贾敏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呢。 她与娘家人不同,打心底就没想过要靠女儿的裙带关系带着家里如何“风光”。 即便不喜爱长女,那也不过是相对而言,终究也是她亲生的骨肉,她也是盼着她好的。 可奈何天不遂人愿,叫天家人相中了也由不得他们说个不字啊。 “大姑娘回来了!” 正满心惆怅的母女二人立即“蹭”一下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便一左一右拉着她仔仔细细上下打量。 “怎么样?可曾受什么罪?” “不碍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林碧玉抿唇一笑,指了指身后,“瞧瞧,还领了赏赐呢。” 贾敏瞪大了双眼,“难不成是咱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德妃娘娘竟还喜欢你不成?” “那倒不是,只不过中间出了点意外。” 听她详细描述了一遍事情经过后,母女二人先是松了一口气,一叠声谢了谢小十四爷,紧接着却又止不住担忧起来。 “这次是你运气好,下回指定是遇不着了。”贾敏叹道。 林黛玉也说:“下回十四阿哥肯定是要被支开的,到时候姐姐又该如何应付呢?再者说了,这一回两回三回便是都能躲过去,成亲之后还有无数时间要与她相处。 到那时还与现在不大相同,人家成了你的正经婆婆,想干点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只要别太过分旁人也根本不会说什么。 就譬如今儿塞几个宫女,明儿又送几个秀女,打着为皇家阿哥开枝散叶的旗号,姐姐能说什么?但凡你要有一点不乐意,皇家都该要训斥你了,回头弄一屋子莺莺燕燕乌烟瘴气的,都能活活恶心死个人。 依我看还是想想法子,别做她的儿媳妇了。” 这是一点儿没有耸人听闻,甚至都是能够预想到的基本操作罢了。 封建朝代,作为婆婆的想要折磨儿媳妇可太容易、招数太多了。 林碧玉嘴上就笑笑,“别太担心了,我也不是那任人欺负的好性子,什么时候被人摁着吃过哑巴亏啊。” 要不,叫她蹦跶不起来? 心念微动,一个主意已悄然萌生。, 49第49章 一更 “对了, 出门时刚好碰见了贾琏两口子,我与他们说了母亲不愿见,后面可曾再闹腾?” “倒是识趣走了, 硬是将东西留在了门房, 我转头就打发人又给送了回去。” 一提起这, 贾敏的神色就变得恹恹的,显然那股子劲儿还没消呢。 林碧玉笑道:“那两口子倒是精,不过再下回、下下回恐怕就没这么容易打发了, 便是他们自个儿不愿上门来讨个没脸,老太太那头也不好拒绝不好交代。” 不出所料, 才不过隔了两日, 那两口子便又来了。 “这些都是他们硬要塞过来的。” 几个下人手里都捧得满满当当的, 竟是比上一回的还要更丰厚些。 贾敏却是斜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冷笑道:“我是不曾见过好东西不成?便是搬来什么金山银山我们林家也不稀罕,都给他们拿回去! 他们若不肯要, 你们便再跑一趟扔他们家门口去!” 传话的那嬷嬷小声应了,又道:“那琏二奶奶说,老太太自打那日晕倒之后便再没能好起来,身子比过去一下子就差了许多, 整日躺在床上只口口声声念叨着太太您。 还说……还说……老太太说了, 若太太再不肯去看看她,她便是爬也要爬过来见见太太。” 贾敏差点没气得昏过去。 “竟是软硬兼施企图逼我就范呢!去宫里请一位太医,亲自上门给老太太好好瞧瞧!” 结果自然是根本没什么大碍,顶多就是有点郁结于心忧思过重罢了。 气得贾敏连晚饭都没吃得下, 回房倒头就歇了。 “现下这般看来,母亲对那老太太可是彻底死了心?” 虽觉得有些闷热,林黛玉还是忍不住黏糊在她姐姐的身上, 索性就蹬了蹬腿儿,将身上轻薄的蚕丝被给踢开了。 这一下子就感觉舒服了许多,不禁慵懒喟叹。 林碧玉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将被子又拉过来一角搭在她的肚子上,“你若再踢被子,我可就将屋子里的冰撤走了。” “好嘛好嘛,我不踢就是了,这样热的天没有冰盆可怎么活啊?姐姐可别干那两败俱伤之事。” “威胁我?大不了我换个房间独自睡,想放几个冰盆就放几个。” “……我错了。” “我只问你,倘若是你与母亲之间发生了巨大矛盾,你会一下子就彻彻底底绝了这份母女情吗?” 林黛玉愣住了,拧眉沉思起来。 一家人有矛盾吵吵闹闹都是在所难免的,即便是易地而处,将今时今日的贾老太太和母亲换作母亲与她……气恨归气恨,可果真就能说断就断了,丁点儿不在意吗? 怕是未必。 亲生的父母儿女之间,血脉、情分都非比寻常,不是简简单单非黑即白,说恨就恨到老死不相往来、说断就断得坚决彻底都极其不现实。 想到这儿,林黛玉不由得就叹了口气,“若是本就关系恶劣倒也还罢了,偏偏那老太太从前对母亲也算极尽疼爱,母女情分实在不叫浅薄。 更何况,母亲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半辈子的母女情分啊……”更不可能轻易断得了。 爱恨交加,却到底也还有爱。 而相较于她满心的复杂惆怅,林碧玉倒是看得很开。 “血脉亲情本就与寻常任何感情大不相同,若不然自古以来也就不会有‘打断骨头连着筋’这句话了。 母亲如今的愤怒恰恰正说明了她内心的在意,果真彻底绝望死了心,反倒该冷静了。 你且瞧着罢,等过段时日没这么气恼上头了,她心里就又该惦记上老太太了,又或者回头老太太再狠狠心弄一出苦肉计,她指定又要心软的。 毕竟老太太已是那把岁数的人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保不齐还剩下几年的日子。” 亲娘眼瞧着都已经走到了人生的终点站,还有什么恩怨是非过不去呢。 断是不可能彻底断掉的。 “我原本也没想过能真正一刀两断,只希望母亲能看清那家子的真面目,能够心里起了埋怨隔阂,真等到……她别要死要活闹着非得豁出去拉扯贾家一把,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大抵也就是最好的局面了。”林黛玉叹了口气,闭口不愿再谈此事。 随着夜色渐浓,姐妹二人也实在抵不住困倦来袭,渐渐的就彻底没了声儿,依偎成一团陷入梦乡。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荣国府又来了几回人,但无一例外都被贾敏拒之门外了。 不过姐妹两个都能够看得出来,其实她的态度已经不似最开始那般决绝了,隐约透着丝软化的迹象。 时不时的沉默发呆、不经意流露出的惦记担心都无一不印证了林碧玉那夜说的话——这样大的岁数其实就是贾母最大的倚仗。 转眼间就到了贾敬出殡的日子。 一早抵达宁国府时,外头便已经停了一长串的马车,就下车这会儿功夫,还不断有人前来。 东平郡王府、南安郡王府、西宁郡王府、北静郡王府、镇国公府、理国公府、齐国公府……又是这个大人那个大人的。 乍一看起来似乎风光无限,叫那不知情的人看来,这宁国府还正是如日中天之繁荣景象呢。 眼瞅着贾珍贾蓉父子俩都快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了,一派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姿态。 知道的这是在给他们亲老子亲爷爷送殡,不知道的还只当他们家是在忙着娶媳妇呢。 “满场除了父亲以外,来来去去一个三品往上的实权官员都没有,不过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也不知究竟是在猖狂个什么劲儿。”林怀瑾忍不住小声吐槽。 冷眼旁观下来,来宾中最大的也就是那所谓的四王八公,但那也就是听起来风光,除了一个南安郡王还有点用处以外,其他不过都是闲职混日子。 既没有权利又不受朝廷待见,甚至真正要较起真来,那几个国公府都早已名不符实。 与荣国府宁国府皆是一样的,真正的国公爷都是上头老子乃至爷爷辈儿的事,子孙后代无一例外全都是降等袭爵。 按理来说,大门上悬挂的牌匾早该摘了去的,根本不能再叫什么国公府。 但朝廷没追究,他们也乐得装傻充愣,仍以“国公府”自居。 骗骗旁人也就罢了,连自己都骗未免就太过可笑,一个两个那自负高人一等的模样委实叫人无语至极。 “黛儿妹妹!” 远远儿的才一瞧见人,贾宝玉就兴奋地大喊一声疾步奔了过来。 不少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眼睛若有似无地往这边瞟着。 林黛玉顿时小脸儿一沉,不悦道:“这样过分亲昵的称呼不太合适,你只叫我二表妹就是。” 贾宝玉有心想说不,但见她确实是恼了,便只好委委屈屈地应了,“我应你就是,二表妹。”接着又向林如海贾敏及林碧玉林怀瑾分别见礼。 “黛……二表妹怎么许久都不上家里去了?我日日都在盼着你来,偏你总也不来,可叫我等得好苦。” 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贾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尤其周围还都是眼睛耳朵支棱着,稍有不慎她家黛儿可就要跟这小子绑死了。 于是乎,她当场就甩了脸子,“早前我便劝你要好好读书多读点书,即便是不求什么功名利禄,书读多了也能教人明理开智,何至于像你如今这般,十来岁的人了说起话来竟还这般‘童言无忌’。 平日里你在家中究竟是如何我且管不着,但出门在外还是多注意些为好,实在不行便哪怕不开口也成,总好过老是如此上下嘴皮子一磕巴尽说些不着调儿的话叫人笑话。 这关系亲近些的知道你是脑子里缺根弦儿端的是天真无邪,远着些的不知内情的还只当你是个傻子呢。” 贾宝玉正懵着呢,林如海又开口了。 他倒是不曾甩脸子,反倒笑盈盈的,看起来很是和蔼可亲,出口却…… “你若再说这些没头没脑叫人误会的话,我可就要告诉你父亲了,仔细他又要捶你。” “……”贾宝玉顿时就白了脸。 看了看林黛玉,嘴皮子一阵嗫嚅,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甚至于根本不敢凑在她眼前了,只站在林怀瑾的旁边,蔫头巴脑的,不时悄悄偷瞄两眼。 林碧玉扫了他一眼,不禁讽刺地笑笑。 瞧瞧,这不是听得懂人话吗? 甚至都还能领悟到笑里藏刀的可怕,哪里像个傻子?不过是打着天真无邪的幌子行那装疯卖傻之事罢了。 再阴谋论一些,他从一开始的大喊大叫再到后面那句充满暧昧令人无限遐想的话,都仿佛透着股故意。 “哟,姑父姑妈在这儿呢?”王熙凤眼睛一亮,迅速走到跟前拉着贾敏的手便是一顿亲热。 一时问可曾累着了,一时又问渴不渴、要不要歇歇。 一通寒暄过后,这才进入正题,“先前去了好几回,姑妈在气头上不愿搭理我也就罢了,可今日既是都到这儿了,再不去家里坐坐可说不过去了啊。 天还没亮时老太太醒来就再睡不着了,两只眼睛巴巴地盯着门口,不肯吃也不肯喝的,瞧着我这心里都发酸哟。 我的好姑妈诶,可别再跟老太太置气了,就去瞧瞧她老人家罢。” 贾敏没吭声,眼睛却不由得已经看向了长女。 林碧玉可以清楚地看出她那双眼睛里的动容忧色,便也没说什么,只淡淡笑笑。 “碧儿妹妹……”精明的王熙凤自然也看出了苗头,当下就要拉她的手劝。 林碧玉赶忙躲了,“别,可别劝我。老太太是我母亲的亲娘,她们母女之间没有隔夜仇,心里头惦记不过是人之常情,我不拦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宽容善良了,可别来绑架我,我是不吃这套的。” 听闻这话,贾敏心下一顿,原本迟疑的天平顿时又往这边稍稍倾斜了些。 最后还是林如海开了口,“罢了,老太太那样大的年纪,你想瞧就去瞧瞧罢,不过咱们几个就不去了。” 贾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委实不是个滋味儿,却也不曾强求什么,也没那个脸强求什么。 娘是她一个人的亲娘,作为丈夫作为儿女能够理解她就已经是难得了,能怨什么? 要怨也只能怨她那个亲娘实在老糊涂罢了。 眼看着她和王熙凤走远,林如海就摸了摸长女的头,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倒宁可你别这样懂事体贴。” 林碧玉却只浅淡一笑。 这种事儿不“懂事”不“体贴”还能怎么着呢?有些东西是注定轻易割舍不掉的。 更何况那件事说到底是王夫人自个儿干的,老太太顶多就算是个包庇罪,这在贾敏看来无疑能够得上“罪减一等”,冷静下来回忆起从前那半生之后,这也算不得是深仇大恨了。 她若非得往牛角尖里钻,反倒是消耗自己折磨自己罢了。 心情不甚美好,找个人来出出气罢。 正寻思着呢,抬眼就看见对面的房顶上似乎杵着一只乌黑中透着些许幽蓝的玩意儿。 霎时,一双眉眼妩媚的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 一抹精光飞速闪过。 永和宫 “明日再去‘请’那个林家丫头进宫来,记得早早儿的将十四阿哥带出去玩,本宫没叫人去寻之前别将他带回来了。” 跟前的嬷嬷才要应声,一个宫女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鬼鸟……外头有鬼鸟!” “什么鬼鸟?”德妃眉头紧锁满面不解。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回应她的疑问,一阵怪异的叫声毫无防备地穿透了耳膜。 喔哦——喔哦—— 声音嘶哑而又凄厉,此起彼伏一声更比一声高亢,穿透力极其强悍,伴随着某种奇异的节奏直穿心底,令人莫名瘆得慌。 更瘆人的人是,这叫声实在是太密太大了,听起来仿佛有成百上千只。 德妃心下一惊,忙起身出门。 外头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已经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正仰头看着天空,无一不是满脸骇然惊恐之色。 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只见空中密密麻麻一片黑,几乎将整个永和宫都笼罩在其中。 更离奇的是,它们竟停留在永和宫的上空不走了! 或是盘旋着,或是成群结队落在房顶上、树枝上,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众人。 那是一双双猩红的眼。 无情、冷冽,充满了嗜血的气息。 犹如来自十八层地狱的阴间使者。 “娘娘,这……这是不祥之兆啊!”, 50第50章 一更 啪! 德妃反手就是一巴掌, “什么不祥之兆?哪里来的不祥之兆?鸟飞得累了暂且休息一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见着点什么稀奇事便张口灾祸闭口凶兆,愚昧无知的蠢货!” 才嘴快的嬷嬷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失言, 本就白惨惨的脸越加没了人色,慌忙下跪连连磕头。 “都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想法子将这些东西都给本宫驱赶了!” 随着她这一声令下,整个永和宫的奴才全都出动了,手里拿着各式各样能够找着的东西四处挥舞企图驱赶。 但鸟儿毕竟是长着翅膀的,看见人挥舞过来立马拍拍翅膀就飞起,随即落脚于另一处, 等再有人过来又立即换地儿。 一众宫女太监被戏耍得人仰马翻,折腾得满头大汗气喘不止,到头来却连一根鸟毛都不曾碰着。 况且,大部分鸟儿都在半空中盘旋着, 除非插了翅膀飞上去驱赶,否则人也只能在底下干瞪眼。 “娘娘, 这,这实在是不行啊!” “怎么仿佛赖在了永和宫似的, 这都还不肯走,真邪门儿。” 啪—— 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德妃又惊又怒,甚至都已经顾不上维持自己的形象,气急败坏道:“无论你们想什么法子, 立即将这群畜生给本宫撵走!若一会儿招来旁人的注意,本宫饶不了你们!” 一众奴才只好接着四处驱赶,有那脾气躁些的甚至忍不住出言叫骂起来,一口一个“畜生”地喊着。 也不知究竟是奋力的驱赶惹怒了这群鸟儿, 还是它们听懂了叫骂声,原本还较为平和的鸟儿们顷刻间似乎变得暴躁凶悍起来。 凄厉怪异的叫声越加高亢尖锐,猩红的眼珠子里头似乎都充满了冰冷的杀气, 竟开始尝试攻击人! 虽它们体型不大,基本上没有多大的杀伤力,但架不住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冷不丁被叨几口肉着实也疼啊。 一时间,惊恐、吃痛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本就混乱的场面更是热闹极了。 德妃吓得满脸苍白摇摇欲坠,正被几个宫人护着要往屋里去,谁想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嘶……这是怎么回事?” “德妃娘娘可还安好?” “快去帮忙!” 来的正是在附近巡逻的侍卫。 眼看实在是瞒不住了,德妃的脸色不由得变了变,死死抿着唇退回到殿内。 “这畜生究竟是什么东西?” 年岁长些的许嬷嬷解释道:“通体乌黑中带着些幽蓝色,再加上那猩红的眼珠子……民间管这玩意儿叫鬼鸟、又叫……报丧鸟。 听说是因为它们每每出现都没有好事,不是死了人就是有人要死了,故而才有这么个名儿。” 德妃顿时呼吸一窒,险些没昏死过去。 原本就十分刺耳可怖的叫声,在现下听来更多了几分阴森气息似的。 “这个说法当真可信吗?它们突然出现赖在永和宫死活不走,莫非……莫非……” “娘娘别担心,这说法也就是民间流传的,究竟几分真几分假都还尚未可知,只不过……这情形实在是太过怪异了,又兼这鸟儿名声在外,只怕……于娘娘的名声有损啊。” 德妃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否则也就不会急于叫人尽快驱赶清理了。 奈何,这就是一群听不懂人话还摸不着打不着的畜生! “头顶上那乌泱泱的一大片,叫声还那样刺耳,根本想藏也藏不住,如今恐怕整个皇宫都发现了!”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莫说同属东六宫的邻居们,就连远处的西六宫也都发现了异常。 一众娘娘小主们听闻这稀罕事儿哪里还能按捺得住看热闹的心,纷纷从自个儿的寝宫里探出头来,在一大堆宫人的保驾护航之下愉快地嗑起了瓜子儿。 “瞧着乌漆嘛黑的一大片,莫不是乌鸦?” “这叫声可不像,听起来怪瘆得慌。” “奴婢才打那边回来,远远儿瞧了一眼就看见密密麻麻血红的眼珠子了,看起来像是鬼鸟的模样。” 另一宫女立即接话,惊诧地问:“就是那专往死人跟前钻的鸟儿?” “就是那玩意儿,民间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鬼鸟叫,有人亡。” “嘶……世上竟还有这等怪异的鸟儿?这么一说,再听这叫声就跟敲丧钟似的,难怪听着就叫人毛骨悚然呢。” “若按这说法,那它们冷不丁去到永和宫……” 其他人议论起来倒还较为隐晦有分寸,但宜妃就不同了。 满后宫她最看不上最厌烦的就是德妃。 明明是用下作手段魅惑君上爬起来的狐媚子,偏还爱端着一副贤妻良母的架子。 明明是心狠手黑的主儿,却惯会装可怜装柔弱,动不动就弄得谁怎么欺负了她似的。 当然了,这都还只是其次。 最主要的是,她觉得德妃有病! 有点什么不得了的大病! 大清后宫不能亲自抚养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前有惠妃的大阿哥荣妃的三阿哥于宫外寄养,后有良嫔的八阿哥被惠妃抚养、万琉哈氏的十二阿哥被苏麻喇姑抚养,就连她的五阿哥也是一出生就抱给了太后抚养。 她们这些人里头有哪个不心疼孩子不宠溺孩子的?因打小不在膝下的缘故,反倒更加愧疚更加爱怜。 独独德妃是个例外。 说什么老四被佟皇后“教歪”了不认亲娘,是以才寒心冷漠以对……这都是屁话,也就只能骗骗外头的人。 真正的因果关系合该颠倒过来才对。 打从老四落地那一刻起,她就没见德妃对那孩子有过两分真心,是以她才打心底觉得德妃这人心狠着呢。 既狠且毒,还最会装腔作势,端的是教人生厌。 眼下见她倒霉,宜妃当场就乐坏了,嘴里瓜子嗑得咔吧咔吧脆响,边还抑制不住地幸灾乐祸。 “她这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哟,这等西洋景儿,本宫这辈子还头一回见呢。 往日里再怎么会装相再是巧舌如簧又如何?这回看她还怎么狡辩。 不祥之兆啊……啧啧啧,咱们德妃娘娘是到头咯。” 跟前的宫女顿时无奈,“祸从口出啊娘娘,您好歹别表现得这样明显不是?您眼下这般幸灾乐祸的模样,瞧着就跟那大反派似的。” “你这小蹄子可不得了了,敢跟你家娘娘这样说话?”宜妃柳眉倒竖,摸着她的小腰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 随即将手心里剩下的一点瓜子儿随手一扔,成熟美艳的脸蛋儿上露出一抹坏笑。 “闲着也是闲着,本宫去陪太后娘娘说说话儿。” “……” 与此同时,正在乾清宫内勤勤恳恳处理政事的康熙终于也忍不住了。 “外头究竟是什么动静?朕怎么一直隐约听见有什么怪叫?” 李德全忙叫了人进来问话。 “回皇上的话,方才不知打哪儿突然飞来一群鬼鸟,盘旋在永和宫上方迟迟不肯离去,恨不得都要将永和宫给霸占成巢了。” 康熙一惊,“还有这等事?鬼鸟又是个什么东西?” 那小太监支支吾吾不敢说,还是李德全小声给解释了一下。 得知鬼鸟之说的真相后,康熙的神情便多了几分凝重疑虑,当即起身大步来到殿外。 根本无需靠近,远远地打眼一瞧,永和宫的上方便是一片漆黑。 看起来就充满了不祥的气息。 康熙微微眯起了双眼,心下惊骇万分,眼里怀疑的神色愈发浓重,几乎都要遮掩不住了。 “去叫四阿哥过来一趟。另外,李德全你亲自去一趟永和宫,将十四阿哥移送阿哥所。” 李德全心里头陡然咯噔一下。 移送阿哥所。 可不曾说“暂且”。 看来德妃怕是不行了。 “嗻。” “着侍卫前往永和宫,不管用什么法子,尽快将那些鸟驱赶了去。 即刻起,永和宫封门,不准任何人进出。 随时紧密关注宫外舆情,谨防小人趁机作祟。” “嗻。” 再次深深看了眼永和宫的上方,康熙才重新回到殿内。 面前仍是堆积如山的奏折,但他此时此刻却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处理了,满心都是挥之不去的怀疑。 “皇阿玛金安。”胤禛略带喘息地行礼,脸上亦是一片凝重之色。 “看来你也知晓了。”康熙眉头紧锁,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道:“此事来得着实蹊跷,至少朕还从未听过这样离奇之事,怕只怕其中另有隐情,若处理不当恐会引发灾祸。 朕想叫你去一趟般若寺,问问道鉴大师。” 胤禛立即领命,“儿臣这就去。” “等等……目前永和宫这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朕心想,你暂且也别靠近那边了,省得被伤到。 另外十四也将移送至阿哥所,他到底年纪还小,冷不丁离了德妃只怕难以适应,你是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往后你且多照看他一些。” 胤禛愣了愣,旋即道:“那就叫十四与儿臣同住罢,这样看顾起来也方便些,省得那起子自以为是的狗奴才看人下菜碟儿。” “也好,若果真遇上那样的狗奴才,你只打发人告知李德全就是,去罢。” “儿臣告退。” 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康熙布满阴云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德妃与老四之间的关系瞒不过旁人,更加不可能瞒得住他,甚至就连十四对这个兄长的种种不友好他也都心知肚明。 这样的情况下,老四还能毫不迟疑地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得不承认,表妹口中所说的“重情重义”实在不是夸大其词。 如此看来,借着这个机会顺理成章的将十四与德妃分开也的确是好事一桩,嫡亲的同胞兄弟,实在不该被一个女人挑唆得反目成仇。 所幸如今十四还年幼,远远儿地隔开一切都还来得及。 彼时,德妃虽还不知康熙心中所想,但直觉却告诉她不可以。 移出去容易,再回来必定是千难万难! “住手!十四哪儿都不去,他就留在永和宫!” 李德全好声好气地劝,“娘娘您自个儿瞧瞧永和宫如今的情形,哪里适合小阿哥居住啊?小孩子天性活泼好动,万一一个没看住跑了出去被伤到可如何是好?” 德妃却死死抱着儿子,板着脸道:“本宫的儿子本宫自会牢牢护住,绝不会叫他有丁点儿闪失。”又低头问,“十四也会乖乖听话是不是?” “十四听话不乱跑,十四不要离开额娘。” 往常张扬跋扈的混世魔王这会儿已然彻底蔫儿了,一双小短手紧紧抱着他额娘的脖子,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德妃见状心疼得不行,越加坚定不肯分开的决心,“你回去如实禀告皇上就是,相信皇上定然能够理解。” 然而,李德全却十分清楚地知道,他家主子爷十有八、九已经打算要彻底放弃她了。 此举可不仅仅是为了小阿哥的安危着想,定然是由不得她选择的。 想到这儿,李德全也收起了和颜悦色,微微冷下脸来说道:“这是皇上亲口下的令,还请娘娘别叫奴才为难,若不然奴才没法儿交差,娘娘您也落得个抗旨不尊,可如何是好? 眼下皇上不过只是想保护十四阿哥,才暂且做出这个决定,若是娘娘硬要抗旨惹恼了皇上……届时十四阿哥的去处恐怕就不是阿哥所了。” 德妃大惊失色,下意识更加死死抱紧了儿子。 突如其来的疼痛和窒息感令胤祯本能地挣扎起来,趁此机会,李德全招招手,叫侍卫强行上手了。 “你们要做什么?快放手!你们好大的狗胆!来人!来人啊!” 永和宫的一众奴才一阵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 没怎么费劲,侍卫们很快便成功将胤祯抢了过来,随即掉头就匆匆离去。 德妃猛然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看着挚爱的幼子渐行渐远,只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娘娘……”许嬷嬷也止不住落下泪来,上前打算搀扶她起来,边宽慰道:“娘娘别担心,等将这群畜生清理干净,十四阿哥自然就会回来了。”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51第51章 一更 尽管一路快马加鞭, 等胤禛回到皇宫时也已经天色不早了。 康熙仍在乾清宫处理公务,见他回来便立即将奴才们全都遣退出去。 “如何?道鉴大师怎么说的?” “大师说……说……”胤禛面露难色。 “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朕恕你无罪。” “大师说是因为额娘心术不正、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故而才惹火上身。” 康熙不禁又皱紧了眉头。 说德妃心术不正, 他倒也并没有很惊诧。 他自幼生在皇宫长在皇宫, 看过的听过的脏事太多太多了,后宫里的那群女人甭管看起来多娇美多柔弱,一个个皆不是那省油的灯。 至少,能够爬上来真正立于人前的,绝不会是什么心地纯善的大好人。 真正令他讶异且感兴趣的是, “大师的言下之意, 此事竟是人为不成?世间竟还有此等能人异士?” 胤禛回道:“大师并未告知此人究竟是谁,只说对方并非歹人,与额娘之间不过是私人恩怨。还说, 皇阿玛最好也别太过好奇非得刨根问底,逼得急了适得其反, 反倒不美。” 原本还想着回头叫人仔细调查一下德妃究竟得罪过哪些人, 冷不丁听到这样一番话,康熙心下就是一顿。 试想一下, 这象征不祥的一幕突然降临在他的头上…… 罢了罢了, 帝王的名声更经不起折腾。 “道鉴大师从无诳语, 既然他特意这样说,此事便就此瞒下, 切勿对外透露,省得有那好事者坏事。” “是,儿臣遵旨。” “不过,如此一来你额娘那里恐怕就要多担待些了。况且说到底也是她自己惹出的祸事, 凭此人这样的手段来看,怕也是打的将你额娘摁下去的主意。” 事实真相既然不能对外公开,那就只能将“不祥”的名头摁死在德妃的身上。 所谓的“多担待”便是如此了。 胤禛听明白了这话里暗示的意思,先是愣了一下,面露迟疑无措,一时间僵在原地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见此情形,康熙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你额娘久居高位早已没了当初的小心谨慎宽和待人,若不痛不痒的盖了过去,且不说那不知名的能人异士是否能够解气,只怕你额娘又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得罪到人家头上。 届时唯恐就不是今日这般‘温和’的手段了,保不齐你额娘怎么没的都不知晓,是以倒不如当机立断,断尾求生。 一则她跌落下去失了势,如对方所愿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二则她自己便再也张狂不起来,老老实实安分度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胤禛这才抿抿唇,干巴巴地说道:“皇阿玛思虑周全,无论如何……能活着就好。” 这时,门外传来李德全的声音,“启禀皇上,太后娘娘有请。” 康熙立即起身,“你先回去罢,这段时间十四恐怕要闹得厉害,你多照花些心思哄哄他,实在不行就带他出宫去逛逛。小孩子忘性大,新鲜的事儿多了自然就忘得快了。” “皇阿玛放心。” “皇额娘万福金安。” “皇帝不必多礼,坐罢。”太后眉心紧蹙,神色有些恹恹的,满脸的心事都直白挂在了脸上。 康熙不禁担忧,“皇额娘可是被吓着了?” “可不是吓人吗,哀家只远远儿地瞧了一眼,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了,活了这大半辈子也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怪象。 这好端端的,天降怪象必有缘由,皇帝可曾……” “朕知晓此事后立即就打发老四去问了道鉴大师,才也正听老四回禀呢。 按照大师的说法,德妃此人心术不正造孽颇多,若不加以约束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所幸上天有好生之德,故此降下警示。” 太后登时脸色大变,“果真是她的缘故?她究竟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可会影响皇帝?影响大清国运?” 老太太的担忧关切并不掺假,令康熙不由略微动容。 脸上随之露出些许淡淡的笑意,宽慰道:“具体究竟是干了些什么大师并未明说,不过皇额娘不必担忧,现下只是针对她的一番警示罢了,还尚未能够影响到其他。” 太后松了口气,又问,“眼下皇帝心中有何打算?意欲如何处置德妃?” “她到底伴驾多年,先后为朕生育过三子三女,即便是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朕也不好要了她的性命。故而,朕想着不如就褫夺封号将她贬为答应也就罢了。” “不要!皇阿玛不要贬额娘!” 伴随着这惊恐的喊叫声,一个模样与德妃十分相似的小姑娘一头冲了进来。 正是德妃唯一活下来的女儿、自幼养于太后膝下的五公主。 一进门,她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康熙的面前,豆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的往下掉。 “求皇阿玛开恩,不要贬额娘的位份!额娘跟随皇阿玛多年,皇阿玛难道还不清楚她的为人吗?满后宫都再找不出一个比额娘更好的人来了,若不然皇阿玛必然也不会多年来待额娘宠爱如初。 定是因此才致使额娘招来他人嫉恨,究竟是挡了谁的道儿也不一定呢!儿臣以为此事必定是有人装神弄鬼蓄意构陷额娘,还请皇阿玛明鉴,切莫着了小人的道儿啊!” “朕宠爱你额娘是因为她生育有功,而非因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康熙面色冷凝,淡淡说道:“况且,此事是经道鉴大师亲口证实过的,一切不过就是因为你额娘自己心术不正作恶太多,故而才使上天降下警示。 如此你可心服口服?又或者,你还想说道鉴大师是被人收买了,共同来陷害你额娘?” 道鉴大师闻名于太宗年间,是历经大清三朝公认的得道高僧,是无名却有实的大清国师。 再是救母心切,五公主也不敢将枪口对准了那位。 一时哑然,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太后。 “皇玛嬷……求求您救救我额娘,求您……” 小姑娘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惶恐无助的眼神更叫人心疼不已。 又是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太后看在眼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儿。 但,孰轻孰重她还拎得清。 “上天降下的警示,你知晓是什么意思吗?倘若此次饶恕了你额娘,将来极可能会对你皇阿玛甚至对大清造成巨大的影响,咱们赌不起啊孩子。 况且,你额娘心术不正,若不趁早加以遏制,将来还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丧天良的事来,到时候老天爷再一道雷劈下来直接收了她去可如何是好? 还不如按照你皇阿玛的打算,将她摁死下去蹦跶不起来了,反倒能留下一条性命。 哀家知晓你害怕什么担心什么,但名也好利也好,终究不过是身外之物,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九儿,你自幼便聪慧伶俐乖巧懂事,哀家希望你能想明白,别为难你皇阿玛,别叫他生气伤心。” 太后的眼神充满了焦急担忧,最后那句话更是满满当当的暗示。 五公主不是听不懂,但她还是不甘心就此轻易放弃。 生长在宫里的孩子,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地位权势的重要性,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什么叫作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儿。 一旦额娘失势被贬…… “皇阿玛……” 康熙的眼神更加冰冷了。 孝顺生母是好事,但她似乎忘了方才太后所言。 他这个生父,甚至整个大清又置于何地? “来人,将五公主请出去。 李德全,传旨——褫夺德妃封号、夺其协理六宫之权,即刻贬为答应移居永和宫偏殿,无诏不准任何人进出永和宫!” “皇阿玛!”五公主大惊失色,却不等她再继续多说什么,便已被人强行拖了出去。 太后心疼地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九儿还小呢,想不到太深远,皇帝别跟她计较。” 康熙笑了笑,没说什么。 “皇上,永和宫里头还住着好几位小主儿呢……” “住着就住着,全当暂且禁足一段时日修身养性罢了,还想劳师动众折腾迁宫不成?” “……嗻。” 此时天色已晚,一片黑色中并不能再清晰地看到永和宫上方的景象,但那一双双猩红的眼珠子却更加醒目,更加瘆人了。 李德全边走着,越靠近就越是心里发慌,“这群东西还在呢?不会伤人吧?” “白天里叨了好些个人,不过那都是因暴力驱赶的缘故,等闲不伤人。公公若不放心,小的去找把大伞来撑着遮挡一下?” “罢了罢了,圣旨要紧,就别折腾了。” 永和宫的一众奴才再搭上一大串的侍卫,整整折腾了一天也未能将这些鬼鸟驱逐,越加显得诡异万分。 是以众人也只得无奈放弃,侍卫们巡逻都只远远儿避着,更别提身处于永和宫里头的人是个什么心情了。 一众女人几乎都要吓疯了去,李德全等人到永和宫门口时还看见那几个小主儿正闹腾着想要逃离呢。 一见他来,女人们顿时眼睛都亮了,“可是皇上准许咱们出去了?” “众嫔妃接旨!” 德妃闻讯匆匆赶了过来。 两眼盯着那道明黄色的圣旨,不知为何,心实在跳得厉害,总觉得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 褫夺封号! 剥夺协理六宫之权! 贬为答应! 随着这一字一句宣读出口,德妃早已呆若木鸡。 她费尽心机花费了足足十几年才走到今日,竟一朝就跌落尘埃打为原型了? 不,这比打为原型还不如呢!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德妃疯了一般爬起来就要往外冲,却哪想人还没站稳呢,就摇晃两下一头栽倒下去。 “娘娘!”许嬷嬷大惊,慌忙上前搀扶,恳求道:“求公公网开一面,叫个太医来吧!” 李德全冷着脸摇摇头,“皇上有旨,无诏不准任何人进出永和宫。” “那我们呢?我们是无辜的啊!” 几个倒霉催的小主儿哭啼啼起来。 “都是她乌雅氏犯的错,与我们何干?凭什么要被连坐啊?” “李公公,求求您帮忙跟皇上求求情,叫咱们搬去其他地方住罢,任何地方都好,只求远离永和宫。” “是啊是啊,这群畜生已经围着永和宫一天了,这也太吓人了!” “李公公……” 李德全忍不住揉了揉嗡嗡响的耳朵,好声好气道:“众小主儿快别为难杂家了,皇上为此事已是烦得不得了,方才杂家不过才将将提了一嘴你们,便险些吃了挂落,实在是没法啊。 不过你们也别太担心,眼下罪魁祸首既然已经得到惩罚,想来这群鸟儿也不会再逗留太久了,你们且先忍耐一下。等回头皇上心情好转些,杂家再提一提此事,眼下可就别上赶着裹乱了,对杂家对你们都好。” 说罢便径自离去,留下一众无可奈何的小主儿们面面相觑满心气苦。 她们不敢怨皇上狠心无情,再说了,坑害她们至此的罪魁祸首也不是皇上。 “都怪乌雅氏!” “没错,都怪她!自个儿心术不正招惹祸事还拖累咱们,咱们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被分到她宫里!” “往常看着就假惺惺的不像个好人,也不知究竟私下里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老天爷怎么不索性收了她呢,也省得祸害咱们。” 越说越是气恼,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乌雅氏,几个小主儿只恨不得上去踹上几脚才解气。 眼瞧事态不妙,许嬷嬷赶忙叫人搭手将她家主子抬着走了。 “这老虔婆,跑得倒快。” “咦,你们快瞧,那些畜生是不是都飞走了?”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赖了一整天死活撵不走的鸟群竟果真拍着翅膀呼啦啦飞远了。 “李公公前脚话才刚刚落下,后脚就……这些畜,这些鸟儿果真神了!” “看来果真是不曾冤枉了她乌雅氏,真真是造孽哟。” 没了这群吓人的东西,众人自然也就放下心来,除了被禁足不能争宠不能侍寝叫人很不痛快以外,好歹是能安心睡个好觉了。 不消多时,林碧玉便从领头鸟儿的口中得知了此事的结果,一时心情大好。 ——爱作妖的准婆婆倒了,属实未来可期。 “太太回来了!” 哪想,贾敏竟还带了桩稀奇事儿回来。, 52第52章 一更 “贾琏跑了?!” 姐弟三人齐刷刷瞪大了双眼。 却原来, 按照计划今日将由贾家众晚辈一并送殡至铁槛寺,接下来由贾珍贾蓉父子在铁槛寺守灵百日再扶柩回籍后,这场丧事才算彻底完成。 谁知等到了时辰要出发时, 王熙凤想起来打发人找贾琏,才发现不知何时他早就消失无踪了, 竟遍寻不见他的身影。 王熙凤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出了什么意外。 毕竟送殡之事他又不是不知晓, 怎么也不可能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躲懒去。 要说有什么正事儿跘住了, 那更不可能,连个虚职都没有的纨绔子弟, 能有个什么要紧处理的? 即便是被谁支使了去办点什么事儿,这到处都是丫头婆子满府里外忙活,还不能随手拉一个来交代一嘴? 是以,王熙凤坚定以为他出事儿了,连忙就要打发人去报官。 “且慢!” 冷不丁被这一嗓子吼住,王熙凤眼里的担忧逐渐化为了疑虑。 “你莫非知晓什么内情?他究竟上哪儿去了?” 出言制止的人正是贾珍。 听闻她的质问, 他不禁略显心虚,轻咳两声将她拉至一旁小声说道:“你别担心, 他不曾出什么事儿, 就是……他知晓今儿送殡之后你就又要强押他去往京营, 这才迫不得已躲了起来。 临走前他与我说了, 只道你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他自己就回来了,若不然也甭费劲到处找他, 他是万万不可能叫人找着的。” “你说的当真?”满脸的不敢置信, 眼神中明摆着浮现出“荒唐”二字。 贾珍点点头, “我哄你作甚?你觉着他荒唐胡闹,那是你压根儿就不知道他在京营里究竟过的什么日子,一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吃的连猪食都不如,还要没日没夜地操练。 你那好叔叔真真是不拿他当个人啊,丁点儿照顾没有不说,反倒对他比对旁人还更加严厉些,动辄将他拎出来做那杀鸡儆猴的鸡,恨不得军棍都打断好几根了。 他不跑能行吗?再被送进去,下回还不知何时能够出得来一趟,甚至只怕真就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 即便你恼他恨他不心疼他,却也不想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吧?你可还没生出个儿子呢,他要是死了,你这辈子指靠谁去?” 听罢这番话,又想起贾琏屁股上的伤,王熙凤一时就沉默了下来。 原本心中的恼恨已然退散了去,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做法究竟是对还是错。 贾琏那王八蛋有多废她还能不知道?别看个子不算小,却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鸡崽儿,比人家乡野里十岁上下的小子都还不如呢。 打小长到这么大就没吃过半点苦头,整日里花天酒地将身体底子也掏得差不多了,冷不丁扔进军营的确像是能要他老命的。 恼归恼憎归憎,到底是她的男人,心底里总还是心疼的。 “这样,你先叫他回……” “奶奶!”平儿喘着粗气跑了过来,满脸愤愤道:“有个婆子亲眼瞧见他带着那个尤二姐一同上马车走的!” “你说什么?”王熙凤懵了。 贾珍急了,“胡说八道!我亲自送了他出门的我还不知晓?那老虔婆指定是老眼昏花了!” “那尤二姐呢?方才到处找人时我还瞧见了尤三姐,却从始至终不曾瞧见她尤二姐!她人呢?你说她不曾走,你倒是将她叫出来!” 然而面对这番质问,贾珍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眼神肉眼可见地飘忽起来。 王熙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怒极反笑。 “枉我素日自负聪敏过人,方才却险些被你一番胡言乱语诓骗了去! 合着受不了苦不愿再去京营是假,被那骚狐狸勾走了魂儿舍不得走是真? 好好好,都是好样儿的,你们都是好样儿的!” 正在此时,贾蓉急匆匆过来,“再不出发就耽误时辰了,回来再找他罢。” 啪! 王熙凤甩手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刮子,冷眼看着他们父子两个,“只除了这回支取银子一事,往日但凡你们家里有所求,我从未有过二话,只当是自个儿家一般尽心尽力,自问从未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 你们平日拉着贾琏花天酒地我也睁只眼闭只眼,看在亲戚一场的份儿上总不愿撕破了这层脸皮,你们可倒好,竟愈发蹬鼻子上脸起来!真当我王熙凤好欺负不成? 一家子五毒俱全没个人伦的畜生,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晦气东西!你们就合该溺死在淤泥里头发烂发臭,省得污了贾家的祖坟! 今日之事我记下了,他日定有重谢!” 说罢便径自离去直奔荣国府,竟都不曾随同送殡。 “这也太离谱了……贾家东西两府的男人,真真是一个赛过一个荒唐。”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什么五毒俱全的货色全叫贾家摊上了? 林怀瑾忍不住将迷惑不解的目光投向他母亲,几番欲言又止。 贾敏哪儿能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意思,一时间那张老脸都臊红了,羞愤之余更觉无力。 “原本还以为将贾琏送进军营磨一磨,那性子说不定还能改改,眼下看来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林黛玉满是嫌恶地皱了皱眉。 谁能想到呢?不过是回家奔丧这点时间,他都能跟那歪门邪道的女人勾勾缠缠,五迷三道儿的只怕连自个儿姓甚名谁都要忘了。 “京城这样大,他们有心想躲,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找不着个影子吧?”林碧玉似好奇随口问了一嘴。 贾敏摇摇头,“我回来前都还没个信儿呢。东府那父子两个兴许是知晓的,奈何他们送殡去了,回头还要直奔金陵,这一通折腾下来没有三五个月是甭想见着人了。” 想起原著中贾琏在小花枝巷给尤二姐置办宅子迎娶一事,林碧玉便有了些想法。 转头立即就找了些“好朋友”去探查。 结果自是不出所料——拢共二十余间屋子的一座宅院,还有好些个奴仆安排伺候着,快活得很呢。 次日一早,她就将这消息捅到了正主儿的跟前。 她虽不喜王熙凤狠辣贪财做事没什么底线的秉性,但一码归一码,渣男贱女活该受到制裁。 做完这事儿之后,林碧玉就没再关注他们那边的状况,随他们闹得天翻地覆也罢。 却没想到过了两日那两口子竟登门而来。 贾琏的脸上都被挠开花儿了,还有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一见着人,他就死死垂下了头,露在外头的耳朵根子都红得要烧起来似的。 贾敏冷着脸,斥道:“现在倒是知晓丢人了?干那混账事之时怎的丁点儿不觉羞耻?一屋子的老亲世交都在那儿杵着,你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究竟将贾家的名声置于何地?又将你的媳妇孩子置于何地? 我到现在想来都还觉得荒诞至极,你可真真是被那狐媚子迷得昏了头了!” “姑妈教训得是,侄儿知错了。”贾琏瓮声道。 垂头丧气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但在场却没哪一个人同情他,无一例外全都冷眼旁观犹嫌不足。 显然,区区两句训斥也不足以平息贾敏的恼恨羞愤,又指着他的鼻子狠狠大骂一通,直到骂得自个儿累了才将将作罢。 王熙凤适时奉上一盏茶,笑道:“姑妈快喝口茶润润喉,骂完了姑且就消消气,没得因他这等没脸没皮的蠢货气坏了自个儿。” 喝完了茶,贾敏的情绪也略微缓和了些,冷眼斜着贾琏,“你叫我一声姑妈,但你亲生的老子还在,嫡亲的叔父还在,上头的老太太还在,按理也轮不到我这个外嫁女来管你。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你实在不该拖着整个贾家与你一同跳粪坑! 你自个儿不要脸皮不在意名声也就罢了,可贾家不是你一个人的贾家! 你这般肆无忌惮胡作非为,打算叫你的亲闺女亲妹妹如何自处?叫贾家其他女孩儿如何见人?她们日后究竟还议不议亲嫁不嫁人了? 就连我这个出嫁二十几年的贾氏女,这一时半会儿都没脸再出门交际了,都是你干的好事!混账东西!” “姑妈息怒!”贾琏“扑通”一声跪下了。 手里的茶盏眼看就要扔出去,好悬想起来这不是自个儿亲生的。 贾敏只好将茶盏狠狠往旁边一丢,揉了揉突突生疼的脑袋,对着王熙凤说道:“下回要来你只自个儿来就成,别带他上我跟前来,我看见他就头疼。 姑且叫碧儿黛儿陪着你说说话罢,我先上房里歇歇。” 王熙凤忙站起来搀扶她,一脸歉疚道:“都怪我思虑不周,将姑妈气成这样,我……” “与你何干?要说也是贾家对不住你,叫你摊上这样一个不省心的东西。老太太那儿你回去说一声,待过两日我好些了再去看她。” 等送了贾敏进房间,姐妹二人与王熙凤才又回到厅里。 贾琏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却也不曾入座,只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 正在这时,一名小丫头快步走进来,“老爷回来了,请琏二爷去一趟书房。” 姑妈才劈头盖脸训了一通,姑父又来? 贾琏顿时面露绝望,脚下似有千斤重。 早知今日,他就……他就更小心谨慎些了! “看起来他是知道后悔了,这回总该收敛些了吧?”林黛玉天真地以为。 却只听王熙凤冷笑一声,“你当他在后悔什么?他是在后悔自个儿做得太张扬了些,太不小心谨慎了!” “……”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皆是无言以对。 三人极其默契地绕过这个话题姑且不提,只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说着说着,王熙凤就提起来一桩事。 “对了,两位妹妹从前时常在宫里走动,可知那夏守忠究竟是个什么人?” “他?仿佛是后宫里一个还算说得上两句话的太监罢。”林碧玉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突然提起他来?莫非他又上贾家要钱去了?” “可不是!那日我逮了琏二回家才知晓,夏守忠竟又去找了我姑妈,张口就要两万!” “两万?”林黛玉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说道:“这口气未免也太大了些,可曾说究竟是个什么由头?” “说是贵人要的,有大用处,只叫家里无论如何都定要给她拿了去,一文都不能少。” “我记得贵人才被册封没几日就从家里拿了几千两来着?怎么突然又张口要这么多?她在后宫里即便是需要打点,也不至于花费得这样多吧?” 林碧玉突然就想到德妃被贬一事。 宫里嫔位以上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先前全都占满了,想要上位可谓极其艰难,但如今德妃倒台,这坑可不就多出来一个? 后宫的风起云涌是完全可以想见的,这个坑不曾填上之前必定是消停不下来了。 贾元春进宫本就是奔着锦绣前程去的,会蠢蠢欲动也理所当然,只是她突然索要这样一大笔钱财可不太正常。 砸钱兴许能收买不少奴才,但终究康熙的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她能买得到侍寝的机会,还能买得到康熙的心不成? 这所谓的“大用处”恐怕有点意思。 林碧玉的眼中闪过一抹玩味,正巧听见王熙凤说给了钱,她不禁就笑了,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日母亲打你们府里回来才叹息呢,说老太太与她好一顿诉苦,只道家中今非昔比寅吃卯粮云云。 这冷不丁的,两万说拿就拿了出来,怎么瞧着也不像那么回事儿啊?看来果真也是应了那句老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家嘴里的困难与咱们理解的竟还大不相同呢。 荣国府到底不愧是荣国府,如此看来母亲也委实不必太过忧虑了。” 王熙凤忽的面色一顿,也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幻莫测,骤然难看至极。 彼时,本以为又将收获一顿训斥的贾琏却被迎面而来的一句话给整懵了。 “你可想彻底逃脱王子腾的手心?”, 53第53章 一更 想啊! 怎么不想? 虽然王子腾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儿, 男人的那点花花肠子是丁点儿不比谁差,但对待自己家的姑爷显然就不是这套标准了。 作为他媳妇的娘家亲叔叔,王子腾向来十分反感厌憎他的花心好色, 回回见着他都少不得一顿敲打斥责。 这回直接落在了人手里, 又得了王熙凤的叮嘱, 王子腾可谓是拿出了看家本事在“调、教”他。 摸着良心一点儿不夸张地说, 仅仅这段时日,他算是将人生前头近三十年没吃过的苦头全吃回来了, 加倍吃回来了, 吃得够够的! 问他想不想逃?他做梦都想逃!想死了那么想逃! 若不然,这回他也不至于被贾珍贾蓉父子两个和尤家姐妹轻易说动了心思, 他难道不知王熙凤那夜叉星有多不好招惹? 实在是顶不住了啊。 光想想,贾琏就忍不住为自个儿掬了一把辛酸泪。 但他也不傻。 眼珠骨碌骨碌乱转, 嬉皮笑脸道:“姑父莫不是心疼侄儿, 想亲自出面与我媳妇说说情?” “少给我耍滑头。”林如海冷哼一声, 淡淡说道:“机会只有一次, 你只说想不想。” 贾琏顿时收敛了笑沉默下来, 神情有些焦虑不安。 “姑父究竟想做什么?侄儿胆小且愚钝,您就别跟侄儿兜圈子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 “……”说了跟没说一样。 贾琏无奈极了, 自知不可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也只好省了这份心思。 苦着张脸说道:“上回二太太干的那档子破事儿着实不是人,姑父心中记恨亦是理所应当,不过……这冤有头债有主, 祸不及家人啊。 况且,姑父与贾家连着亲,王家也与贾家连着亲,说到底咱们家其实都是一家人, 何至于此呢? 侄儿虽极其厌烦王子腾那霸道狠厉的性子,但不得不承认他也的确是个有本事的,有他在,于贾家于林家也都是一份助力,何苦非得闹得两败俱伤呢?冤家宜解不宜结是不是?” “他再有能耐林家也不稀罕,道不同不相为谋。至于说你们贾家?你确定他果真是你们贾家的助力?” 林如海微一挑眉,不由嗤笑,平静无波的言语中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蛊惑。 “你们贾家与王家联姻已有十年上下了吧?初时贾家正值巅峰,王家不可比拟,姑且不提。自打老国公去世之后,贾家便一路走下坡,与此同时王家却开始扶摇直上。 但,从始至终,王家可曾拉拔过贾家一把? 京营节度使,官居从一品,手中权柄不可谓不大,安排几个实权小官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缘何他的亲妹夫、你家二老爷领着个五品员外郎的闲职一混十几年,升官发财从没有他的份儿? 缘何你作为他的侄女婿,成亲十几年、年近十的人了还是一介白身四处浪荡?分明他亦憎恶你这般纨绔作风,偏就是不肯伸手拉一把究竟为何?” 有些事儿经不起细究。 平日不深想也就罢了,眼下冷不丁被戳破在眼前……即使明知对方是故意为之蓄意谋算,他的心里还是难以抑制地生起些不舒服。 但贾琏却也不肯轻易跳坑,只讪讪一笑,道:“越是位高权重,盯着他的人就越多,自然得越加小心谨慎才是,哪能以权谋私啊?一着不慎被人抓着小辫子可就完蛋了。” “以权谋私之事他王子腾可不曾少干,否则你当你那薛家表弟能活到今日?” 林如海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接着又放出一道惊雷。 “你年纪尚轻,有些事恐怕都还不曾听过。 这京营节度使一职,当年可是属于你们贾家的。最先是宁国公,后面传到其子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的手里,按理本应由袭爵的贾敬继续掌控,奈何他那性子你也知晓。 当然了,这其中还少不了一些其他不得已的缘故,总之后来贾家便将王子腾给推了出来,这才有了王家的崛起以及如今叱咤风云的京营节度使王子腾。” 贾琏骤然瞪大了双眼,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还有这么回事儿?我以为他是凭本事……” “凭本事?当年那会儿他才多大?年纪轻轻的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能拿下这个位子不成?不过是那时还风光显赫的贾家倾力运作的结果,个中缘由你应当也能猜测得到。” 天上掉馅儿饼的事从来就不存在,旁人费那么大的劲儿给你一个天大的好处,要说无所求怎么可能?必定是有条件的。 “正如你方才所言,当年的贾家亦是那样想的,只以为结了亲便是一家人,自当劲儿往一处使,互相扶持互惠互利。 可惜,王子腾太精明,也太过奸诈。” 他深知上位者的顾虑。 贾家无法再继续把持京营节度使这个位子,明面上是说贾敬性情古怪不堪重用,倒不如说是上头不能再容许贾家了。 由着他们家连续两代把持着这样一个要命的位子已经是极限,若再不换人,上位者就该睡不安稳了。 是以,贾敬就必须是个不顶用的。 贾家人不是不知事态的严重性,却到底还是放不开手、舍不下这份权势,自以为是地选了个两全其美之法,殊不知王子腾就是个两面刀的阴险小人。 当着面都承诺得好好儿的,实则暗地里早就投靠了龙椅上的那位。 于是就形成了这样一个滑稽现象——后起之秀王家一路扶摇直上脚踩宁荣两府,曾风光无限的贾家却一落千丈迅速落寞。 等后面贾家人察觉到不妥之时黄花儿菜都早已凉透了,除了捏着鼻子认栽还能有什么法子? 尤其随着贾代善贾代化两人身死,贾家连一个撑得起门楣的子弟都没了,拿什么跟如日中天的王家翻脸? 非但不能翻脸,还只能装傻充愣继续维系这曾“好姻亲”的关系,甚至是想方设法继续加深巩固,只期望绑得越牢越好。 “这才是你与你媳妇这段姻缘的由来。” 这些事贾琏长这么大从未听家里谁提起过,乍然听闻实在冲击巨大,忍不住怀疑,“姑父果真不曾哄我?” “我哄你作甚?旁人便也罢了,你家老太太和你亲老子不是都还在呢?是真是假不过是回家问一嘴的事儿,我哄得着你吗?”林如海老神在在地捧起茶润了润喉。 贾琏沉默了。 难怪他老子每每提起王家都很是嗤之以鼻,这么多年来对他媳妇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原还以为是没能生出个孙子的缘故呢。 难怪家里偶有老人说什么当年老太太是如何如何满意二太太这个儿媳妇,结果没几年下来就变了样,只叹天底下的婆媳都是一样的冤家。 也难怪,姑侄两个竟嫁给了他们家叔侄两个。 只不过,“贾家不得已要加深这层关系我能理解,可王家为何会同意?总不可能王子腾还对咱们家有什么歉疚之情吧?” 林如海又笑了,笑得寒凉入骨。 “我听说,你家二太太曾经一门心思想要为他儿子聘娶薛宝钗?” 贾琏不知他突然问这话究竟是何意,直觉却十分不好,浑身汗毛根根倒立,愣是硬着头皮回道:“的确有这么回事,府里私下里一直隐隐有这传言。” “你二叔娶了王家女,你娶了王家女,等贾宝玉再娶了薛宝钗——一个流淌着一半王家血脉的姑娘……假以时日,你们家究竟是该姓贾还是改姓王?” 像是屁股底下被狠狠戳了一刀子似的,贾琏猛然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满脸煞白又惊又怒。 “王子腾这是想彻底侵吞我们贾家不成?!” 他不想顺着林如海的话去胡思乱想,但现实却是由不得他不怀疑。 放眼满京城乃至满天下,也没见有谁家联姻是这样联的,顶多姑侄两个嫁进同一家已算是少见,还能将仅有的两个嫡子全都给把持了? 这究竟是要联姻呢还是妄图侵吞? 越想,贾琏便越是惊怒交加后怕不已,哪怕屋子里放了不少冰块降温,他的后背也还是彻底湿透了,估摸着随手拧一把都能拧出不少水来。 “我要休妻!立马就休了她!” 林如海白了他一眼,“你可就别借题发挥了,莫说你媳妇,就连你家那位二太太恐怕也丝毫不知王子腾的心思。 我与你说这些可不是给你借口叫你始乱终弃的,你若敢那样干,我便放任王子腾不管了。 仔细想来你说的倒也没错——冤有头债有主,什么仇什么怨我只找你家二太太清算便是了。” 贾琏顿时哑了火,“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道:“侄儿知错了,我保证绝不始乱终弃,还请姑父救我,救救贾家!” 林如海却仍旧不紧不慢,问,“你果真决定了?” “是,我果真决定了!即便妄图侵吞一事只是猜想,但王子腾背信弃义欺辱我贾家却是千真万确! 正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当年他既是靠着我们贾家才爬了上去,如今由我这个贾家子孙亲手拉了他下马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我贾琏哪怕这辈子混吃等死一事无成,只干成了这件事,日后死了下到黄泉也算是能够面对列祖列宗了,还请姑父帮我!” 已然对这一切深信不疑的贾琏是真真恨极了王子腾,尤其想到这些年自己之所以会被王熙凤压一头也都是因为王家忘恩负义所致,他这心里头便更加光火,恨不能立即拉了王子腾那王八犊子下马。 吃了他们家的合该都吐出来才是! 林如海没急着吭声,而是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变化,等确定可以信任之后,这才缓缓开口,“你只听你媳妇的话,重新回到京营呆着去。” “啊?”贾琏懵了,顿时面露苦相,“能不能换个法子?我若再回去,非得被王子腾折磨死不可啊!” “你当是逛集市买菜呢?竟还在这儿讨价还价。” 林如海给气笑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王子腾此人太过精明,行事颇为小心谨慎,等闲实在难以抓得住切实的罪证。 而你作为他的侄女婿,又有正当理由跟随他左右,负责收集罪证再合适不过,否则你当我为何会找上你?为何要费尽口舌与你如此推心置腹? 盖因只有你才能做到,只有你才能不动声色地圆满完成这项极其重要的任务,除你以外其他任何人都不成,只有你可以!” 望着他充满信任倚重的眼眸,贾琏一时间怔在了当场。 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人说过他可以他能行,没有任何人这样信任过他,最亲近的祖母、老子包括媳妇在内都没有! 他们只会斥责他胡闹,嫌弃他无才无德顶不了事儿,甚至无一例外都觉得他连小屁娃子贾宝玉都不如。 长到快十岁了,有生之年这还是头一回。 “姑父……”才一张嘴,贾琏已是泣不成声。 林如海:“……”迷魂汤灌狠了不成? 老大不小的一个七尺男儿,哭得涕泪横飞上气不接下气,说实话,真真是有碍观瞻。 起初,林如海尚且还能耐心忍受,甚至一度心情复杂。 但等了好一会儿都还不见好转,眼睁睁看着原本皮囊还不错的一个人硬生生眼泪鼻涕糊满脸的鬼样子,他也实在是受不了了。 “好了,快擦擦脸,别嚎了。”说着,迫不及待掏出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贾琏感动极了,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的腿哭唧唧,“我若是姑父的儿子该多好……” 呵。 那你的坟头草都该丈高了。 等贾琏从书房出来时,那红肿的双眼一下子就惊呆了众人,叫人不由得暗自揣测他究竟是受到怎样可怕的苛责才会哭得这样狼狈。 一时看林如海的眼神都不太对了,满满都是畏惧。 就连王熙凤心里的怒火恨意都消退了一些,丝毫不曾怀疑什么。 “奶奶,我再不敢胡闹了,你赶紧送我回京营罢,我定老老实实接受叔叔的管教,你快送我回去罢!” “……”完犊子,姑父这是将人给吓疯了不成?, 54第54章 一更 “这回薛家才给拿了三千两?” 鸳鸯点点头, “听说二太太原本是想先支取一万两的。” “张口要一万,才给三千?这可不太像是薛家的作风啊。以往但凡老二媳妇张张嘴,从来是不肯叫人失望的。” “大抵也实在是没法子了吧, 薛家大爷突然变成那般模样, 家中生意必定受到不小的打击, 哪里还敢那般大手大脚呢?薛姨妈心里必定忧虑着呢, 难免要为日后多做打算。” 听闻这话,贾母忍不住就笑笑直摇头, “人家可是‘紫薇舍人’之后, 即便如今将铺子全都关了,各处的生意全都收了尾, 娘儿几个只成日在家靠着老本儿过活,没个三两代也是万万吃不下那金山银山的。” 当然了, 前提是他们家没有那等奢靡成性的败家子儿, 只过寻常富贵日子足矣。 “你跟在我身边多年, 可不像是这样眼皮浅的。说说罢, 究竟是瞒着我什么事儿呢?” 鸳鸯顿时苦笑, “果真是没有丁点儿东西能瞒得住老太太您,叫人好生无奈。” 贾母却道:“我年纪大了, 身子精力都大不如前,你担心我不愿我操心我自是知晓,只是若连你都处处瞒着我哄着我,那我与睁眼瞎又有什么不同?指不定哪天稀里糊涂被人卖了去都还不知晓呢。 再者说, 这一大家子有哪个是真正能顶用的?要么荒唐要么糊涂要么俗事不通,更可怕的还是那等自以为满心成算实则眼界狭隘的蠢材,我若果真撒开手去什么都不管不问了,不消多时他们就能将这荣国府的天给捅破了去。” 鸳鸯叹了口气, “这两日府里隐约有些‘金玉良缘’的流言,估计是要为宝玉和宝姑娘造势呢。 我想着,薛家这回之所以给钱给得这般不利索,怕就是在逼二太太给个准信儿,拿出个态度来。” “原是如此,这就对上了。” 似是有些诧异于她的平静,鸳鸯不禁愣了一下,迟疑地问道:“老太太可有什么打算?您这段时日已与二太太多有不快,她又到底是宝玉和贵人的生母,还是不宜闹得太僵……” “不必管,她们要折腾且由着她们去,总归宝玉是个男子。”顿了顿,贾母的眼底不由闪过一抹讥笑,“你家那位二太太,只怕也未必就是当真想聘娶她做正经儿媳妇。” 先前兴许是一门心思想着念着,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经过她一次又一次提醒权与钱的高下之分、官家千金与商贾之女的尊卑之别,她就不信王氏还一根筋执着着。 金娃娃可以弄进自家的大门,但谁规定必须得是正经儿媳妇了? 以她对王氏那贪婪嘴脸的了解,她觉得她现下只怕是想钱权通吃,幻想着两全其美呢。 薛家拿捏着钱财要承诺要态度,简直就是铆足了劲儿自己要往王氏的坑里跳。 左右影响不到什么,她自然乐于在旁看王家姐妹斗法。 鸳鸯是贾母一手调教出来的,只略一愣神便琢磨出了这话里的深意。 一时寒从脚起,迅速延至四肢百骸。 对于府里那位二太太的阴险毒辣,她算是又更多了一层清晰的认知。 “我手里的现银还剩下多少?”贾母突然问道。 鸳鸯暗暗算了算,答:“上次我清点时记得应是不足五万两,这回又支出去一万五千两,拢共还剩约莫三万出头。” “就这些了?” “这几年都没有什么进项,平日只往外出了。先是二太太一回比一回要得多,再就是这两年官中越发收紧,宝玉每月里总要来找我好几回,虽次次拿的也都不算很多,但零零总总加起来却也实在不算少。” 府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月例,但那点儿东西对于奢靡惯了的贾家人来说,拿出去还不够一顿饭钱的,时不时总要额外从官中账上再支取一些。 而贾宝玉作为家里老太太的宝贝大金孙,王熙凤敢拒绝自己顶头的亲公爹也从来不敢拒绝他的要求,回回张口皆痛快给批了。 饶是如此,贾母却仍担心他会受委屈,背地里早将自己的私库对贾宝玉单独开放了,拿什么东西都不必经过她的,只需同鸳鸯说一声即可。 眼下听闻鸳鸯这样说,她就又叮嘱了一嘴,“如今官中几乎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凤哥儿再疼他只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宝玉再来找你你只多拿些给他,千万别叫他委屈了。” 鸳鸯连连点头应着,却忍不住有些怨怪,“最主要的还是二太太,越发行事过分起来。贵人张嘴要两万,她这个亲娘倒好,抠抠搜搜只拿了两千出来,比薛家都还不如呢,竟是大半全指着老太太出,当老太太是开钱庄的还是会生银子啊? 老太太若再这样惯着她,您仅剩的那点老底儿可都要被她给嚯嚯干净了。” “她向来就是个守财奴,不过好在对待宝玉倒是一片真心,手里攒下来的再多,将来也都是宝玉的。 我虽早早暗示过,将来那点私房全都要留给我的宝玉,但到底东西还在我的手里,她也是怕我心软多给了旁人,才总是找这样那样的由头来从我的手里抠。 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宝玉打算,我便也就懒得同她计较了。 你挑拣几样东西,赶明儿悄悄地拿出去换些银子罢,宫里的贵人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我只怕她要用钱的时候还多着呢。” “二奶奶来了。” 门口的声音才将将响起,王熙凤便已进了屋子。 贾母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她究竟听见了不曾,听又听见了多少,一时间脸色都不太自然了。 她都已是如此,年纪轻轻的鸳鸯就更难保持镇定了,打眼瞧过去便是一副心虚忐忑的模样。 王熙凤一脸诧异,“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才在偷摸说我什么坏话刚好被我赶上了?” 鸳鸯的反应倒也快,立时就轻轻啐她一口,嗔怪道:“可不是说你?国孝家孝都压在头上呢,你倒是不管不顾大闹一通,叫人往上头传一嗓子岂不又要招祸。” “原是这事儿,我还当是什么呢。”王熙凤不由得冷笑起来,没好气地说道:“他自个儿干都干了,还不兴叫我闹了?真要是被抓去杀了头那也是他自作自受,本就是该他的,与我何干?” “你啊你啊,叫人该说你什么好?”贾母指着她,满脸无奈地直叹气。 “那是你男人,你果真就舍得叫他去死?惯是刀子嘴豆腐心。 心里想的念的惦记的从来也不比谁少,偏就坏在这张嘴上,坏在这副暴烈脾性上,到头来竟是如何也讨不着他的一句好,反倒给了外头那起子狐狸精钻空子的机会。” 许是被这话戳中了伤心处,王熙凤的眼里猛然一下似有泪光闪过,转瞬即逝。 “好了好了,就别说这糟心事了,越说越叫我来气。 我来是想跟老太太说一声,姑妈今儿被贾琏气得不轻,当时狠狠骂完一顿后就去躺着了,只道过两日好些了再来看老太太。” 贾母皱了皱眉,长叹一声,“也不怪她这般恼恨,她的眼睛里从来是容不下这些脏东西,若琏儿是她亲儿子,可就远不止一顿叱骂能够了却了。” 又坐了一会儿后,王熙凤才起身离去。 彼时,贾琏正躺在床上不知在琢磨些什么,一见她阴沉着张脸进来,顿时纳罕。 “难不成老太太给你脸色瞧了?不至于吧?” “都出去。”王熙凤冷着脸一屁股坐在炕上,咬牙切齿地说道:“方才我听见老太太说,她的私房将来竟都要留给宝玉!” “你说什么?”贾琏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跳着脚怒道:“什么叫全是宝玉的?我可是长房嫡子!整个荣国府都是咱们的!他贾宝玉凭什么越过我去? 但凡她说一句将来均分我都还勉强能够说服自己,什么叫全都是宝玉的?老太太莫不是老糊涂了?” “人家不仅要给,而且是早八百年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的,与二房可是早有默契,只糊弄咱们这些傻子罢了。” 贾琏急得团团转,忍不住抓耳挠腮,“老太太出身侯府,嫁进贾家时正是双方最风光的时候,这么多年下来究竟存了多少私房我都压根儿不敢想象,怎么能全都便宜了贾宝玉? 不成,我坚决不能答应!我与贾宝玉皆是贾家的嫡出子孙,甚至我们这一房才是正儿八经的荣国府嫡系,老太太凭什么不给我?那合该都是我们大房的!” 王熙凤轻蔑地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你答应不答应重要吗?有用吗?你哪怕是蹦跶上了天去也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东西是人家的,在人家手里捏着呢,爱给谁就给谁。” “你……”贾琏差点没被她给噎死,哆嗦道:“话是这么说倒也没错,但你我夫妻一体,我的利益受损就等同于是撅了你的钱袋子,你不说与我一道儿想想法子,怎的反倒还说起风凉话来了? 你究竟有什么气也别冲着我撒啊,我冤不冤呢?” 还真就被他给说中了,王熙凤的心里头的确是憋着一团火在烧。 “先前我就与你说过了官中的困难,事实比我说的还要更严重些,就连二妹妹三妹妹那样的两个小姑娘都瞧出来一些,拐着弯子问过我一嘴,我就不信老太太能不知晓。 偏她从来也不闻不问,该吃吃该喝喝,攒了偌大的私库都不说拿一点出来帮着家里度过一下这般窘境的,擎等着看我焦头烂额呢。 总之委屈了谁也不可能委屈了她老人家和贾宝玉,旁人又与她何干呢。” 私房究竟要给谁不给谁,放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不算是最重要的了,最要紧的是贾母表现出来的态度着实叫人心惊胆寒。 ——偌大一个荣国府,这么些个子子孙孙,除了贾宝玉她的眼里竟仿佛就没有旁人了。 贾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脸色变了又变,青青白白的好不吓人。 过了许久,他才颓然蹲了下去,双手不住地挠头,“她老人家的偏心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我也万万没想到她竟能偏心至此。 现下究竟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二房占尽好处吧?” “明儿你去找鸳鸯,叫她私下里开库房弄些东西出来。” 贾琏愕然抬头,“你莫不是气傻了?她可是老太太最忠心的丫头,怎么可能听我的去干那种事儿?” “方才我在外头听了那一耳朵又不是什么秘密,老太太只需问一声就知晓了,但凡她还想保持这个家表面的和睦、尽可能消除咱们心底的芥蒂,她就绝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你去找鸳鸯试一试便知。”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若果真如此,咱们就可以趁这个机会多捞些了……虽不过九牛一毛,总好过全都叫二房占了去。” “这就满足了?没出息的东西。”王熙凤鄙夷地睨他一眼,笑得甚是瘆人,“你且瞧着,我势必将咱们该得的全都弄到手不可!” 这日大清早,林家母女三人才坐在厅里准备吃早饭,忽见一名婆子一路小跑着钻了进来。 “四阿哥带着十四阿哥来了!” 林如海早点卯去了,家里也没有旁人能够待客,贾敏就只好带着两个女儿急匆匆迎了去。 “四阿哥金安、十四阿哥金安。” “免礼。”胤禛的双眼先是快速划过那抹湖绿色的身影,遂看向贾敏,略显尴尬为难地解释道:“上回在宫里见过大姑娘一次,十四弟与其甚是投缘,恰好今日带他出宫散心,他便吵着闹着非要来找大姑娘一起。” 还说着话呢,小十四爷已蹦跶着扑到林碧玉的跟前拉住她的一只手,“老四说林姑娘整日呆在后院甚是无趣,不如你与我们一同去街上玩玩可好?老四说宫外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呢。” “……”这就尴尬了不是。 娘儿仨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某个谎话精,只见他已悄然红了耳根。 “咦?这位姑娘是谁?”胤祯猛地眼睛一亮,另一只手又抓了林黛玉的手,“你长得也好好看,等小爷长大了,你嫁给小爷做福晋可好?”, 55第55章 一更 话才说完, 一记脑瓜崩就落了下来。 只见胤禛脸色黑红,瞪着这个丢人现眼的弟弟斥道:“小小年纪哪里来的纨绔之风?仔细皇阿玛又打你屁股。快松开人家姑娘的手!” 自以为风流倜傥的小十四爷撇了撇嘴,“别以为皇阿玛叫你看管我我就怕了你!”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却还是乖乖撒开了。 端的是死鸭子嘴硬。 林碧玉低头瞅了眼还没自个儿腿长的小屁孩儿, 顿时觉得未来的十四福晋恐怕有得磨了。 “这小子打生下来就爱美, 美人、美景、美物……就连吃口瓜果点心都要挑那好看的才肯吃,丁点儿瑕疵都不能有, 古怪得很。 叫你们看笑话了,冒昧之处还请勿怪。” 话说得十分客气,更叫人没想到的是, 他竟对着贾敏行了一个晚辈礼。 险些没将贾敏给吓死, 连连摆手直呼, “使不得使不得……” 一个则红着耳朵根子佯装沉稳正经,“使得,使得。” “噗……”林黛玉没忍住, 倏地憋笑出声。 林碧玉也不由扬起嘴角,出言打断了这尴尬又莫名好笑的一幕。 “两位阿哥先请进屋坐会儿。” 才进去坐下,胤禛就问道:“这会儿时辰尚早,不知林太太与两位姑娘可曾用过了早膳?” 贾敏忙回, “还不曾动筷子,不知两位阿哥可曾用过?” 胤禛点点头, 又道:“林家这座老宅也有些年头了, 听闻府里风景甚好, 不知林太太可否打发个奴才带咱们兄弟二人转转?” 言下之意不过是不想耽误她们用饭罢了。 贾敏觉得这样有失待客之道,正犹豫着呢, 林碧玉直接就应了下来。 叫来管家叮嘱一番,目送着他们离去后才又重新返回饭厅。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贾敏仍有些惴惴不安,嘀咕道:“这些个龙子凤孙皆被人捧惯了的, 表面上再是体贴和气,也不好太过大意了。” 林碧玉就劝她,“母亲放心就是,四阿哥这人向来不爱弄那虚头巴脑的,他怎么说咱们只怎么听罢了。” “正是呢,母亲不必担心什么,没见人家方才都对你行晚辈礼了?这还不够啊?”林黛玉一顿挤眉弄眼地促狭道。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贾敏自言自语地轻轻嘟囔一句,看了看自家如花似玉的长女,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儿,“你果真要同他出去啊?这没名没分的,该招人闲话了。” “不碍事,京城遍地都是满人,从来也没那太多的讲究,比起其他地方来说风气自是更开放不少。再说也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带着十四阿哥,我带上黛儿,身边还有那么多人跟着,有什么闲话好说的。” “话是这么说倒也没错,只是……罢了罢了,人都上门来了,还说那些有个什么用。 快吃饭罢,别叫那两位等得不耐烦了。” 过后姐妹二人回屋换衣裳时,贾敏还在止不住地絮絮叨叨。 “出门在外千万千万要提高警惕,别一时贪就玩自个儿跑远了,那起子杀千刀的歹人最爱盯着你们这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找着点机会直接将人迷晕了就套了麻袋扛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哭都该没地儿哭去了。 无论如何你们姐妹两个绝对不能分开,身边绝对不能离了人,更不能进僻静小巷,只在闹市大街上转转就行了。” 转头又对着雪雁木槿等人一顿叮嘱敲打,叨叨得主仆几人脑袋瓜子都嗡嗡的,只好齐齐乖巧点头,说什么都只“嗯嗯嗯好好好”。 “还有……”贾敏忽的面色一肃,语气严厉道:“你应他邀约出门游玩我姑且勉强同意了,但也仅限于此,倘若他提出单独共处甚至有毛手毛脚这等无礼行径,你定要立即严词拒绝!” 林黛玉愕然,“不至于吧?好歹是天潢贵胄,哪儿能干出这样的事啊?” “怎么不能?你们小姑娘家就是天真单纯,殊不知那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最是容易冲动犯浑,碰碰胳膊拉拉小手儿都能给他乐坏咯。 总之一旦察觉他有丁点儿亲近之意,你千万要稳住,该拒绝就拒绝,不必怕他不高兴。他眼下再怎么不高兴,也总比日后回想起来再给你脑门儿上贴上‘轻浮’二字强。 男人这种东西惯是如此,兴头上时怎么看你怎么好,恼人的缺点落在他眼里都叫爱娇小性儿,等将来……再回想起来,这桩桩件件都能成为你的不是你的罪证。 你们眼下还小,对男女这档子事儿懵懵懂懂的恐怕未必很理解,但无论如何母亲不会害了你们,只千万要记住了我的这番话。”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乖乖点头一叠声保证。 贾敏又看了看两个已经穿戴整齐的女儿,不由叹了口气。 养女儿就是这点不好,总难免时时忧虑,生怕一刻不注意就被外头的哪只野猪给拱了。 “收拾好了就出门罢,真该叫人等恼了。” 姐妹二人上了自家的马车,紧跟着前头那辆低调朴素的马车不急不缓地出了家门。 才远远儿听见一些嘈杂声时马车就停了下来。 “两位阿哥打马车下来了。”驾车的小子如是说道。 林碧玉才掀了帘子打算瞧瞧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不想刚好对上了少年那张熟悉的脸。 “前头不远就是闹市,咱们就慢慢沿街溜达着吧?” “好。” 街道两旁的铺子看起来都较为普通,沿街还有很多摆摊的小贩,卖什么的都有,只不过打眼一瞧便不难发现东西都实在粗糙。 胤禛解释道:“打今儿一早睁眼他便闹腾着要看杂耍,便姑且先满足他了,否则咱们只怕还有的头疼。待午时咱们上西街找家酒楼,吃过午饭后便刚好在那边逛,届时再陪你们好好瞧瞧,看有什么喜欢的想买的。” 身后的苏培盛立马就接了这话茬,嬉笑道:“出门前爷还再三叮嘱奴才一定要多带些银子,擎等着为姑娘付账呢,姑娘到时候只管放心大胆地挑,今儿银子保证管够。” “多嘴多舌的奴才。”少年佯怒。 林碧玉不禁莞尔,正要说什么,却被小屁孩儿尖利的大嗓门儿给堵了回去。 “我呢我呢?还有我呢?” “……”冷眼瞅着眼前这个破坏气氛的熊孩子,胤禛忍不住连连运气,冷笑一声,“你?你哪儿凉快呆哪儿去。” 胤祯顿时小脸儿一垮,眼看就要撒泼打滚。 冷不丁想起上回在永和宫的可怕经历,林碧玉登时头皮发麻,眼疾手快赶忙拉着他就往前冲,“快瞧,前面有杂耍!” 所谓杂耍其实就是胸口碎大石、喷火、顶碗、吞刀等诸如此类的项目,对于林碧玉来说实在不算稀奇,但对于小屁孩儿来说却新颖刺激极了。 什么哭闹撒泼早就抛之脑后,两只眼睛都嫌不够用了,只紧紧盯着场中的杂耍人眨都不带眨一下的,连连拍着小胖手惊呼不断,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儿。 正狠狠松了口气暗笑小孩子就是好哄之际,不期又听见自个儿身旁也传出了惊呼吸气声。 转头一瞅……好嘛,合着她家也有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土冒。 此时正到了吞刀子环节,随着那大汉每多吞进去一寸,林黛玉的眼睛便更瞪大一分,都叫人害怕她会将眼珠子瞪出来。 两只纤纤玉手死死扯着帕子,到后面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好!” 猛然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和雷鸣般的掌声炸在耳畔,林碧玉不禁眉头紧锁,顿感不适。 “可是太闹了?要不我叫人先将你们姐们二人送去西街?” 许是怕她听不清,少年便靠近了些,丝丝温热的气息伴随着他关切的话语毫无保留地落在了耳中。 这个距离令她根本都不敢转头,遂只摇摇头,看了眼沉浸其中的妹妹笑道:“难得见一回世面,就别叫他们扫兴了。” 却也正因此,她错过了少年眼中的温柔专注。 等整场杂耍好不容易结束,林碧玉也总算是狠狠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耳朵里脑子里满是小蜜蜂,嗡嗡个没完。 胤禛早在杂耍结束的第一时间就吩咐给了赏,随即拽上十四就要走。 谁料那熊孩子看得兴奋了,仍恋恋不舍不肯走,闹腾着非要再看一遍,好说歹说说不听,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给胤禛气得够呛,一把薅起他的衣领黑着脸威胁道:“乖乖听话下回再带你出来,你若再闹,便再没有下一回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嚣张跋扈惯了的小十四爷也只好瘪瘪嘴,垂头丧气地耷拉下去。 林碧玉略显诧异地看了眼兄弟俩,笑道:“十四爷倒是变了不少。” 她还记得那回在永和宫时,这个熊孩子是如何指着他哥的鼻子嘲讽人家是没人要的野孩子,谁能想到呢,如今竟也能受管教了。 对此,胤禛只淡淡一笑,没多解释什么。 宫里的孩子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人生第一件事学会的就是察言观色。 过去仗着德妃的溺爱肆无忌惮,德妃甫一失势,他也比谁都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落差。 都无需旁人哄劝,他自个儿就乖觉了许多,至少知晓如今靠着谁才不至于受到旁人的肆意欺辱、才能护着他好好长大。 熊归熊,好歹是个机灵的小子。 没了德妃在中间胡乱挑唆无脑溺爱,好好儿养几年也未必不能兄友弟恭。 至少,不至于跟仇人似的相看两厌。 午时,几人到西街找了一家酒楼吃饭,不成想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爷,博启求见。” 胤禛顿时脸色一沉,冷冷地扫了一眼胤祯身后的几个奴才,“吃里扒外的东西。”, 56第56章 一更 “奴才给两位阿哥请安。” “免礼。”胤禛神色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并未开口赐座,反倒指指旁边的人,“这两位是左都御史林大人家的千金。” 博启的面色微微变了变, 不甚情愿地对二人见礼,“见过两位姑娘。” 林黛玉并不知此人身份,正犹豫是否应当还礼之际,桌子底下一只手悄然覆盖了她的。 遂便也明了,只学着姐姐的样子安稳坐着,矜持颔首以示回应便罢。 如此一来, 博启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更难看了些,隐约甚至流露出屈辱的神色。 冷眼瞧着这一幕,林碧玉不由好笑。 家里出了一个皇妃生了两个阿哥, 就真拿自个儿当皇亲国戚了不成? 莫说眼下德妃已然失势被贬,即便正风光的时候也轮不到他来充当这个国舅爷。 自己连个官身都还没有,顶破天也就只能称一声“五品包衣护军参领家的公子”罢了,对着她们见个礼可真真是委屈死了。 是当真一点儿没瞧出来四爷对他的反感不喜啊, 装都不会装一下。 就凭这份心性这点道行,比起他姐姐来还差得远呢。 原本还有些担心乌雅家能不能掀起什么浪花儿来, 这一个照面下来林碧玉也就彻底安心了。 “刚巧咱们也都吃饱了, 不如我先带妹妹去外头转转,消消食儿。” 胤禛又一次冷眼扫过面前的不速之客, 转过头来的瞬间春暖雪融, “带着苏培盛和侍卫, 一会儿忙完了我去找你。 都警醒着些, 护好两位姑娘周全,若遇上那等不开眼的都不必客气,任何后果爷担着。” “嗻。” “闲杂人等”前脚离去, 博启就按捺不住了。 “四阿哥果真要娶那位林大姑娘做福晋不成?那林家门第虽说还可以,林如海的官儿也的确不小,可到底还是差些意思,正儿八经的满族贵女才更配您的身份、对您也才更有益处呢。” 胤禛当即掉了脸子,“爷的婚事自有皇阿玛皇额娘做主,何曾轮得到一个包衣奴才来指手画脚?博启,你越矩了!” 简单的“包衣奴才”四个字,有如无数个大耳刮子啪啪打在了脸上,霎时火辣辣的刺痛。 “四阿哥!我好歹是你生母的亲弟弟,按理你与十四阿哥都该叫我一声舅舅才是!” 还没等胤禛说什么,坐在一旁吃得正欢的熊孩子已经抬起头来。 原本陌生的眼神变得充满好奇,“小爷还有舅舅?怎么从未听额娘提起过?你莫不是骗子吧?” 提?她敢提吗? 只有皇后的亲兄弟才能被皇子们尊称一声“舅舅”,便是借她十个八个胆子她也绝不敢私下里教自己的儿子管一个包衣奴才叫舅舅。 小孩子家时常说话嘴上没个把门,一旦不小心秃噜出去少不了又是一场灾祸。 不如老实安分些,等孩子大些了再悄悄教认人也不迟。 只可惜,她是注定没这个机会了。 胤禛瞥了眼神态发窘的男人,淡漠地说道:“他是额娘的弟弟,但你不能叫他舅舅,否则皇阿玛会生你的气,也会更不喜额娘。” “这是为什么?” “因为乌雅氏一族乃包衣世家,祖上便一直都是伺候咱们皇家的家奴罢了,你作为皇阿玛的亲骨肉、作为他们的主子,哪有管自个儿的奴才叫舅舅的道理?” 胤祯虽年纪尚幼,却并非不懂主仆之分。 相反,主仆之分、尊卑之别是刻在他们这些人骨血里的,生来便有阶级意识。 听得胤禛这样一番简单的解释之后,小小的熊孩子就乖乖点点头,好奇中隐约透着些许亲近的眼神转而又变回高傲不可一世。 再看他时,与看其他的宫人也并无任何不同。 兄弟二人这一出当下就将博启给气了个仰倒,脸色已然铁青一片,头顶几乎都能看见冒烟了。 他向来最是痛恨别人拿自己的出身说事,亲姐姐得势之后他便也自觉鸡犬升天,背地里早已以皇亲国戚自居,更是满心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真正的皇亲国戚。 可眼下却被人家左一个“家奴”右一个“主子”给打得晕头转向,恨不得脸皮子都被揭下来三层。 忍不住咬牙切齿道:“重规矩守规矩固然是好事,可四阿哥这番言词却未免太过了些,莫不是被佟皇后养大就真拿自个儿当成了中宫嫡子,却是连亲娘都不认了?” 胤禛根本就不耐烦同这等拎不清的蠢货掰扯,闻言脸色都没变一下,只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若没有其他什么事爷就不奉陪了。” 说着就作势要起身。 博启忙阻拦,也顾不上其他,开门见山道明来意,“娘娘被奸人陷害落得这般境地,两位阿哥就只这样眼睁睁看着认命了不成? 十四阿哥还这样小,正是需要额娘照顾保护的时候,如何能离得了娘娘的羽翼?即便是皇上又另外替十四阿哥找了一个养母,可终究也还是比不得亲生的上心啊。 四阿哥虽已长大甚至即将娶妻生子,不比十四阿哥那般需要额娘的照顾,但有额娘没额娘到底大不相同,额娘得宠不得宠对于孩子来说更是天壤之别。 四阿哥即使对待娘娘没有什么母子情分,却好歹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是不是?” 胤禛皱眉,“你口口声声说额娘是被奸人陷害,难不成是觉得皇阿玛老糊涂了,随便来个人都能糊弄得了他?还是说他故意是非不分?” “奴才不敢!” “不敢?爷看你敢得很。 额娘如今落得这般光景,你们作为娘家人心里着急爷理解,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该说,好歹也有个分寸,否则……当心祸从口出。” 博启已是面色发白,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奴才知错,奴才谨记四阿哥教诲。” “额娘曾高居妃位,不同于寻常小主儿无足轻重,且又为皇阿玛先后生下过三子三女,即便是念着这份旧情,皇阿玛也绝不会轻易做出这般决定。 如今既是做了,那就证明事情的严重性已然超乎想象,再无转圜的余地。 爷和十四弟纵然贵为皇子,却也不能为所欲为,更加没有这等扭转乾坤的本事,你叫我们该如何?莫不是天真地以为只要咱们哭闹几回就能求得恩典?笑话。 你当皇上是什么人呢?任人拿捏、朝令夕改,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 “没有可是!老老实实地认命,才能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倘若非得不甘心到处瞎蹦跶……竹篮打水一场空都还罢了,只怕你们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害苦了额娘和乌雅氏全族。” 说完,胤禛就拎着熊孩子走了。 博启缓缓从冰冷的地砖上爬起来,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道理不是不懂,可叫他怎么能够甘心呢? 他们乌雅家好不容易才闯出来一位娘娘,全家全族都期盼着将来搏一搏,好一步登天改门换庭。 冷不丁遭此变故几乎功亏一篑,真真是一夜之间从云端掉落淤泥,怎么可能甘心?怎么可能认命? 不可能的。 绝不可能! 可恨四阿哥那个白眼儿狼! 博启暗恨咬牙,阴沉着一张脸从酒楼里冲了出去,不妨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哪里来的贱民!瞎了你的狗眼了!” “哎哟,爷消消气,小的给您赔个不是。” 这一开口,博启就听出来不同了。 不禁满眼狐疑地上下打量眼前人,“你是太监?” 白面无须眉眼阴柔的年轻人顿时露出谄媚的笑容,“爷好眼力。不知爷现下是否得空?小的请您进去喝一杯,全当是为方才的冒失冲撞赔罪了。” 博启虽自负自傲道行尚浅,却也不是真傻,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人就是奔着自个儿来的? 一时疑窦丛生,仔仔细细又瞧了瞧他几遍,警惕道:“你这模样实在面生的很,爷可不记得见过你,究竟是哪位贵人跟前的?” “小的是贾贵人宫里的。” “贾贵人又是哪个?” “正是荣国府的嫡出大姑娘。” 这么一说他就想起来了——一个不自量力企图效仿他家姐姐的跳梁小丑罢了。 心里顿时也就没了什么兴趣,明晃晃流露出轻蔑不屑的眼神来,“对不住了,爷可没那闲工夫。” “且慢!爷姑且听小的一言再走也不迟。 若是旁的什么事兴许还能有个转圜的余地,但您家娘娘摊上的却是‘不祥之兆’。说句您不爱听的,自古以来哪一个摊上这名头的得了什么好结局?能够侥幸留下一条性命那都已经算得上龙恩浩荡,怎么可能还有东山再起那一日? 乌雅氏一族与其费尽心机胡乱折腾一通,折腾得圣上烦不胜烦,折腾得野心暴露无遗……倒还不如趁早认清现实、保全自身留下余力,好歹还能找机会再搏一搏是不是?” 博启不由冷笑,“这话是说得没错,但我们乌雅家已经没有合适的姑娘可以送进宫去再搏一搏了,劝我们彻底放弃娘娘,难不成豁出去为他人作嫁衣裳?” “怎么能算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呢?”小太监勾起了嘴角,更靠近几步低声说道:“我们家贵人说了,只要乌雅家能够助她一臂之力,她便想法子将十四阿哥弄到自个儿膝下抚养,必定尽心尽力护着他好好儿长大成人。 且将来无论我们家贵人有没有亲儿子,十四阿哥都是她的长子。” 别有意味的“长子”二字,透露出一丝异样的味道。 博启的眼神闪了闪,一瞬间竟难以抑制地心动起来。 四阿哥是被佟皇后养大的,与亲娘都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他们这个所谓的母族就更别奢望了。 方才人家表现出来的态度也足以说明,那是压根儿不曾将这个正经母族放在眼里呢。 唯一能够指望的也就只有十四阿哥。 可惜十四阿哥的年纪还太小,若跟着那位四阿哥长大,必定是要被教歪了的,届时同样不认母族又还有什么好指望? 而更大的可能,十四阿哥恐怕要被后宫里的某个嫔妃抚养,届时……能不能安然无恙长大都还不好说,会不会养歪、养得不成器也是个疑问,即便一切都好好儿的,只怕又该养出来一个四阿哥了。 无论怎么看,十四阿哥身上的不确定和风险都太大太大了。 找寻一个后宫女人达成合作兴许是最好的选择,但仍不能叫人安心。 “红口白牙,爷凭什么信她?亲生的与非亲生的区别可大了去了,爷不信她能这般‘无私’。” 那小太监不由无奈一笑,“您不信实属人之常情,我们家贵人即便是当着您的面指天发誓,您只怕也还难免要心存疑虑,还能有什么好法子呢?左不过,不甘心赌一把罢了。 当然了,我们家贵人也说了,倘若您不嫌弃,回头将家中二妹妹与您做妾如何?如此一来两家便也算是真正的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 您回去且与家中商议一番仔细斟酌斟酌,五日后小的再登门拜访……对了,我们家贵人的那位二妹妹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性情也十分温柔腼腆,还是个能诗能词的才女呢。” 伫立原地静静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博启的眸光闪烁不断,“心动”二字已若隐若现。 彼时,林家姐妹二人还在优哉游哉地逛街。 身后跟随的一众丫头侍卫手里都已经提了不少包裹,但两人兴致勃勃的模样显然都还没尽兴呢。 “又是一家卖首饰的,咱们进去瞧瞧吧?方才还没挑到适合母亲的。” 林碧玉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那就进去看看。”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喊声,“林姑娘!林姑娘等等!” 姐妹二人循着声音转身,却见来人竟是铁打的八爷党。 不过今日略有不同的是,胤禩的身边还紧紧跟着一个小姑娘。 一袭红裙如骄阳烈火,五官生得十分大气明艳,上挑的眉眼为其平添一份高傲凌厉,打眼一瞧便知不好惹。 是个美得极具攻击性的小姑娘。, 57.第57章 一更 因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几人也不曾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只略欠身便算见过礼。 胤禩贴心地为双方引见,“这两位是左都御史林大人家的千金, 这位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郭络罗氏。” 身旁的小姑娘立时眉梢一挑, 挽着他的手臂嗔道:“你这样称呼我我都险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 是我的名儿突然烫嘴了?” 胤禩顿时变得有些不自在, 动了动自己的手臂,无奈道:“你别这样……” “怎么了?我们不是向来如此吗?” 就在两人纠缠之际,胤禟张嘴了。 “怎么只有苏培盛跟着却不见老四?” 林碧玉轻描淡写地扯了个谎, “十四爷不肯好好儿吃饭,都将四爷给缠磨得不行了, 眼瞅着……咱们就借口先溜了, 省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多冤呐。” 听见这话胤禟忍不住乐起来, “十四那小子竟然敢在老四面前作妖,果然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郭络罗氏看了看苏培盛, 似终于想起来什么,隐藏的锐利敌意缓缓褪去,笑道:“听说孝懿皇后去世前为四爷相中了一位姑娘,看样子就是这位姐姐吧?” 这话问的, 有人不想回,有人不好回。 于是苏培盛那个机灵鬼就凑上前来,竖起个大拇指笑得甚是灿烂,“您好眼力。” “果真如此?”郭络罗氏眼底的笑意越加浓郁,上前握住她的手仔仔细细瞧了瞧,不禁赞叹, “难怪孝懿皇后那样中意,只冲姐姐这样举世无双的容貌便足以令人心动,换哪个不想趁早下手抢回自己家啊。” 说完又看向旁边的林黛玉,不出意外再次被惊艳到了,“真好奇林大人和林太太究竟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怎么能两个女儿都生得这样美呢?” 被这样直白夸赞的小姑娘不禁感到有些脸热,拿帕子掩了唇,略显羞涩地偏过头去。 林碧玉则更脸皮厚些,很是坦然地接受了这份赞美,笑盈盈地与其寒暄。 “两位姐姐这是想上哪儿去?京城我熟得很,你们想看什么买什么不如同我说说,保准儿叫你们满载而归。” 林黛玉回,“难得出来一趟,正想给家母挑些合心意的首饰呢。” “这不是巧了吗?方才我们逛的那家祥麟阁就是专门卖极品货的,京城里的太太贵女们都喜欢他家的东西……”郭络罗氏突然顿住,小声问道:“他家首饰好是好,却也的确贵得吓人,你们今儿准备充足不?” 寻常也没几个人出趟门还要抱着一匣子金子银子揣一叠票子的,偶尔若果真瞧中什么昂贵之物现银不凑手,大不了就打发个奴才赶回家去取,甚至先拿走叫店家自个儿上门去取都没问题。 有头有脸的名门之后、高官子弟,倒也不必怕什么。 眼下郭络罗氏能这样问,显然并不是表面上的这点意思,而是不清楚林家的底细,以防超出她们的承受上限故而提醒一嘴罢了。 林碧玉有些诧异于她的善意,缓缓点头笑道:“确实不曾带太多,且先看看,若果真不凑手了再叫丫头回去取就是。” “那咱们就进去吧!” 祥麟阁是一座二层的小楼,装修并不似其他珠宝首饰铺子那般富丽堂皇,甚至根本都没看到任何首饰展示出来,乍一眼扫过去都不知究竟是卖什么的。 “难怪方才我们直接就路过了,不熟悉的人还真瞧不出来。” 听林黛玉这么说,郭络罗氏就解释道:“店里卖的首饰皆非凡品,每日拿取存放稍有不慎磕碰一下、或意外丢失都是一笔不小的损失,是以平日东西都放在盒子里锁着呢。 再者说,绝大多数人也压根儿就买不起,根本不需要展示出来吸引客人,没得随随便便这个来摸一下那个来试一试,反倒将东西给染指了。即便没有磨损,摸的戴的人多了也总归是叫人心里犯膈应。” 听着倒有点后世奢侈品那味儿了,满满都是“我很贵你不配”的调性。 掌柜的显然对郭络罗氏等人很是熟悉,满脸堆笑迎上前来,“还以为今儿几位贵人有事儿就不逛了,原来竟是给小的带了新贵客来,不知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胤禩给介绍了一番,那掌柜的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变得更殷勤。 “几位贵人快快请上二楼小坐,上好的明前龙井还余下一点,小的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罪了不少贵客才勉强留到今日。” 胤俄笑骂,“回回来你回回都这样说,奸猾的老东西。” 那掌柜的却一点儿不见尴尬,从善如流地嬉笑奉承着,一边亲自引着几人上二楼,一边不忘连声吩咐店里的伙计端茶送水好好伺候。 “几位今儿想看看什么?” 郭络罗氏说道:“倒也不拘是什么玩意儿,只挑新鲜好货拿来我们瞧瞧。” “好嘞,您几位请稍等!” 掌柜的乐颠颠地忙活去了,郭络罗氏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他怎么一听两位姐姐的来历就笑得那样……跟朵老菊花儿似的,两只眼睛都冒光了,怎么瞧着那么猥琐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胤禟吊儿郎当地往后面一靠,双手枕着头笑盈盈地看了看姐妹花儿,“你可知林大人调任回京前是哪里任职的?任的什么职? 人家先前可是两淮的巡盐御史,十好几年的巡盐御史!你可知其中‘含金量’?要我说,我们在座几个加起来恐怕都不及这俩丫头的身家,你说那老奸巨猾的能不乐呵吗?这哪里是两个新客,分明是金娃娃来了啊。” 胤禩赏了他一记脑瓜崩,“浑说什么?林大人为官清正人品贵重,若不然也不可能担任左都御史一职,你可别胡咧咧了。” 转而又对着姐妹二人致歉,“两位姑娘切莫误会,他就是人蠢了些,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并无其他意思……” 郭络罗氏却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不是稀松平常之事吗?你这么一较真儿,反倒显得九爷暗指林大人什么不好似的。” “……” 胤禟顿时闭紧了嘴,目光在他家八哥、郭络罗氏及林碧玉的身上来回打转,不由悄悄缩了缩脖子,终于后知后觉自己闯祸了。 早知这样,他就不该嘴欠喊什么林姑娘! 谁能想到呢,小丫头片子竟能这样敏锐。 如今可好,挖墙角儿大业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已经先“后院失火”了。 等胤禛拎着熊孩子好不容易找来时,姐妹两个已是大丰收,正要打发丫头回去取银子呢。 “取什么银子?苏培盛,爷是怎么跟你交代的?” “林姑娘不让……” “为何不让?先前不是就说好的?” 林碧玉倒有些不太好意思了,“花销实在太大了,哪能……” “苏培盛,给钱。” 眼看那头一叠银票掏了出去,胤禟和胤俄俩人都止不住满脸肉痛了,正主儿却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不是,老四何时这么富裕了?” “定是孝懿皇后给的,还能是打哪儿来的?咱家皇阿玛抠搜的,给阿哥的月例也才那几个银子,攒个一年半载都还不够给姑娘买只祥麟阁的镯子,难怪人家抱得美人归呢。” 胤禟不过是随口酸了一句,却哪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本就有些心情郁结的胤禩不由得抿了抿嘴唇,瞧了瞧那姑娘娇美绝伦的脸庞,又瞧瞧对方面前琳琅满目的珍宝,一时神色黯然,下意识低下头去。 余光扫到他这副模样,郭络罗氏的眼里不禁划过一抹讥笑。 娇花儿虽好,却也不是人人都能肖想。 仅看人家的谈吐做派就知必定是自幼被金山银山娇养长大的,黄白之物对于人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而他,却连给自己的额娘买一根钗子都不能随心所欲。 这都还算是次要。 一个自信骄傲在骨子里的姑娘,根本就不可能看得上这样敏感自卑的他。 不过是怯懦者见不得光的窥视罢了。 想到这儿,郭络罗氏心底里的最后一丝敌意也彻底消散了。 临近傍晚时分,马车才缓缓停在了林家门口。 胤禛独自下了马车来到帘子旁告别,“我就不进去了,省得林太太又胆战心惊的。” 林碧玉掀开帘子,眉眼弯弯一脸戏谑,“今儿可是叫你狠狠破费了,下回还敢夸海口吗?” “有何不敢?反正……早晚也都是给你花的。” 本来厚脸皮的她还没觉得怎么样,但瞟见林黛玉双手环抱龇牙咧嘴搓鸡皮疙瘩的架势,倒是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禁轻哼一声,“贫嘴贫舌,早晚叫你悔不当初。”说罢放下帘子,命人进了门去。 “反正早晚都是给你花的……咦……” “臭丫头,讨打是不是?” “哎呦,好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话虽这样说,但一见着贾敏,她便跟只猴儿似的蹿到了她的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来捂嘴笑道:“母亲我跟你说,方才四阿哥与姐姐可肉麻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8.第58章 一更 等林如海回到家中, 就看见母女三人正忙着摆弄各色珠宝首饰,皆笑盈盈的心情甚好的样子。 尤其是贾敏,笑得眼角纹路都显出来了。 “今儿上街了?” “一早四阿哥带着十四阿哥来请人, 我就叫碧儿和黛儿去了,没成想这四阿哥乍一眼瞧着冷冷淡淡的,对咱们家碧儿倒是挺上心。 老爷快瞧瞧, 这些都是四阿哥掏钱给买的, 都是祥麟阁的好货呢, 我大致估摸一番都能够上买几座三进宅院了。” 说着话呢,那颧骨就又抑制不住地升天了。 凭是个瞎子也都能看得出来她的转变,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丈母娘看女婿, 越看越欢喜。 林如海却是不那么高兴了, 笑容淡了些, 冷哼一声, “不过是花费些黄白之物罢了,这就叫对碧儿上心了?不知道的还当平日里我怎么苛待了你们呢,叫那毛头小子仨瓜俩枣儿就给哄骗了去。” 扭脸又看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副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银子不够使了就上库房去拿, 花费多少为父都养得起你们,叫那不怀好意的小子钻这空子作甚? 这些个身外之物对男人来说就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别一点小恩小惠就被人哄得晕头转向,傻不傻啊?真要有这天大的好事, 换我我都要躲被窝儿里笑出声来了。” 话音都还未来得及落地呢,就听贾敏呵呵冷笑起来。 “合着当年老爷在背地里就是这样看我的啊?花费个仨瓜俩枣儿就被哄得晕头转向的傻姑娘?” 林如海顿时僵住了, “不是……” “我还记得当年老爷头一回上家里见我时,也不过就只给我带了一支玉簪子,都还远不如人家四阿哥出手阔绰呢, 偏我这个傻子都快乐坏了,真真是晕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年啊。 没成想老爷竟也乐得够呛?躲被窝儿里憋得很是辛苦吧?” “我没有……” 难得瞧见林如海这般窘迫样儿,姐妹二人忍不住抿嘴偷乐起来,相互对视一眼,很是默契地蹑手蹑脚离去。 没过多久,素心就捧着两个小匣子找来了。 “里头各放了一万两,两位姑娘各自拿着自个儿的,哪天花完了去找太太说一声就成。” 顿了一下,又憋笑补充了一句,“老爷说了,咱家有钱,姑娘们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老爷都指定二话不说立马搭个梯子爬上去摘,不必感动于臭小子那仨瓜俩枣儿。” 林黛玉不由拿帕子掩了唇,打趣道:“口风都紧着些,若叫瑾儿知晓了他怕是又要哭鼻子。” “已经晚了哦。” 门口冷不丁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不是林怀瑾还能是谁? 进来瞅了眼两只精美的小匣子,那嘴都能挂油壶了,忿忿道:“我定是父亲母亲从外头捡回来的,这心都偏到咯吱窝儿去了!” 林碧玉斜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倒了碗茶,“给你买了一枚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 才还满腹牢骚的小土豆子立马就上演了一出变脸绝活儿,眉开眼笑两眼放光,“哪儿呢哪儿呢?快拿出来叫我瞧瞧呀。” “放在母亲房里了,明日再去拿罢。” “……好吧。” 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林碧玉就打开匣子拿了最上面一张一百两面额的票子塞给他,“藏好了,叫父亲发现了我可不给你补。” 林黛玉想了想,多拿了一张塞过去,满眼戏谑地瞟了某人一眼,道:“你那玉佩是四阿哥出的钱,跟我可沾不上丁点儿关系,姑且就多给你一百两罢凑合凑合罢。” 正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土豆子又变脸了,一脸郁结道:“姐,咱家有钱,你别被这点小恩小惠给骗了。” 林碧玉好气又好笑地白他一眼,“得了,你也不必成天质疑自个儿不是亲生的了,现下我可以给你打包票,你绝对是父亲亲生的崽。” 林怀瑾一脸茫然,林黛玉却在旁已是笑得东倒西歪直不起腰来。 …… 这日清早才用过了早饭,贾敏就叫人套了马车往荣国府而去。 甫一进门,王熙凤便是眼前一亮,迎上前拉着她好一顿上下打量。 “难得见姑妈打扮得这样华贵,瞧瞧这通身的气派,不愧是一品诰命夫人呢,”待仔细一瞧,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惊诧,“哟,我瞧着这一套头面怎么都像是祥麟阁的物件呢?” 一听这话,屋内其他女眷的目光也都齐刷刷落在了她的身上。 邢夫人更是耐不住好奇,走近细瞧一番,不禁惊呼,“还真是呢!我听说祥麟阁的首饰卖得奇贵无比,这一整套头面置办下来得花费多少银子哟?” “上我跟前来叫我瞧瞧。” 贾敏依言坐到了老太太的身边,嘴角含笑任凭众人打量,一副春风得意的架势,别提多骄傲多得意了。 “金累丝本就是最难做的,对师傅的手艺要求高着呢,满京城也没几个老师傅能做好这活儿。再加上镶嵌的这些玛瑙宝石,瞧着也都是上上品成色,一整套没有个几千两银子怕是置办不下来。” 贾母笑得十分欣慰,连声感叹:“我在京城呆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几个爷们儿对媳妇这样舍得的,女婿待你的确是没得说。” “敏妹妹实在是好福气,叫人好生羡慕。不像你长兄,这么多年连一枚戒指都不曾给我买过,有点银钱都还不够他自个儿花天酒地呢。”邢夫人不免有些泛酸,只叹人比人气死人。 却也不想想,当着人家亲娘和亲妹妹的面这样埋怨究竟合适不合适。 不过比起她这样直白的表达,对面死咬着嘴唇沉默不语的王夫人却叫人更膈应更瞧不上眼。 那双眼珠子落在人家的首饰上都拔不下来了,满满的嫉妒根本无从隐藏。 贾敏倒有心想气死她酸死她,不过想到自个儿的目的,却还是笑了笑,道:“老爷待我的确是不薄,不过这回却是母亲误会了。” “哦?竟不是女婿送的?那还能是谁?” 这倒是叫众人都好奇了。 贾敏也没卖关子,直言道:“是四阿哥。那日他们一同出门,我想着碧儿也是头回逛京城,手里总不能短了银子使不是?临走前还特意给她塞了许多,谁曾想竟是一个铜钱都不曾派的上用场,一应花销全叫四阿哥给包了,不叫他破财他反倒还不乐意,着实盛情难却,可不就叫我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嘶——这四阿哥可真舍得啊。”邢夫人不禁咋舌。 王熙凤倒是目光一闪,有点领悟到了这番“炫耀”的真实意图,遂一脸神秘兮兮地问道:“这样看来,四阿哥与碧儿妹妹的事竟是真的了?” 贾敏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就见王夫人的面色猛地变白了,肉眼可见的焦虑不安。 贾母的笑容多了几分无奈,拍了拍女儿的手,叹道:“好女百家求,只是没想到她竟还有这样的造化……罢了罢了,人各有命。” 随即就岔开这个话题,转而拣些家长里短来说。 贾敏也从善如流,一点儿不见异常。 正说话的功夫,突然一个丫头从外头钻了进来,直奔王夫人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 紧接着就看见王夫人眼睛一亮,起身就要走。 贾敏顿时挑了挑眉,笑盈盈道:“怎么还当着咱们这些人的面说起悄悄话儿来?弄什么这样神秘兮兮的?二太太又是想上哪儿去啊?有什么新鲜事儿也说出来叫我凑凑热闹呗,一家子亲骨肉也没那见不得人的吧?” “敏妹妹这是哪里话?我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是宫里贵人打发了人来传话,叫我回去一趟罢了。” “哟,贵人传话啊?快将人叫进来说话啊,刚好我今儿赶上了,也想问问贵人安呢。” 没想到她这样难缠,王夫人只好求救地看向贾母。 不待她说话,贾敏就先挽着她的手嗔道:“母亲是知晓的,我从前可不爱多管闲事,只是我却再信不过二太太的品性和头脑,谁知道她冷不丁一拍脑门儿又有了什么绝世好主意? 她自个儿要死还是要活与我无关,只是她一日顶着荣国府二太太的名头,我便一日不能松懈防范,嫌我一个外嫁女多管闲事我也认了,总归既然叫我碰上了我便要探个究竟才肯放心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谁还能说个不字? 哪怕是贾母也无言以对了,好不容易才将将修复了关系,总不能又叫人心寒不痛快吧? 想着元春无非也就是伸手要钱那点事儿,索性就摁下了王夫人。 “将人请到这屋儿来说话。” 不消多时,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就跟着丫头进来了。 一见这么多人,他便不由得面露迟疑。 贾母见状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可还不等她说话,贾敏又抢先开口了,“在座的都是贵人的至亲之人,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就是。” 小太监是头回来贾家,压根儿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甚至连在场都有些什么人都分不清呢,听她这么说也不曾多怀疑什么。 遂说道:“贵人说家中二妹妹也有十四岁了,大抵是时候该寻摸人家才是,省得耽误了大好花期多有不美,刚好她那儿倒是有个好人家请老太太等人参谋参谋……” 坐在边上的迎春登时羞红了脸,捂着帕子偏过头去不敢瞧人。 身边的探春笑盈盈地杵了杵她,满脸打趣。 邢夫人却有些不高兴,阴阳怪气地哼笑,“难为贵人入宫多年竟还记得家中姐妹,只不过贵人可是记错了?二丫头是我们大房的姑娘,三丫头才是他们二房的呢。” 显然是嫌贾元春管得太宽了。 贾母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问:“不知贵人说的是哪家公子?” “正是四阿哥与十四阿哥的亲舅舅、乌雅家的唯一嫡子。” 又是皇子的亲舅舅,又是家里唯一的嫡子,的确挺能唬人。 乍一听这来历,贾家众人全都惊着了,就连方才满腹怨言的邢夫人一时间也都疯狂心动,再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唯独贾敏旁观者清,两眼微眯,试探问道:“乌雅贵人已有三十上下,她的亲弟弟应当年纪也不小了吧?” “才也不过二十有五呢。” 迎春泛红的小脸儿“唰”一下就白了。 “才二十有五?他可是比我们家二姑娘大了足足十一岁!”贾敏气笑了,接着敏锐直指问题中心,“这样大的年纪没有娶妻没有儿女?这是打量着想叫我们家二姑娘进门给人当后娘呢还是做小妾呢?” 想是被她的气势给吓着了,那小太监说话都不大利索起来,支支吾吾道:“贵人说……二姑娘虽是荣国府的姑娘,奈何却是庶出,若想做正房嫡妻只能低嫁,可……可到底也是家里千娇百宠的姑娘,贵人亦十分不舍她低嫁吃苦受委屈,是以…… 乌雅家的门第虽不高,却胜在有两位阿哥外孙在,将来自是差不离的,且又是打入关前的包衣世家,根基深厚且异常牢固,底子厚着呢,绝不会叫二姑娘委屈了。” “合着她叫自个儿的妹妹去给人做小妾竟还是一片好意了?当哪个傻子不知她的小算盘!” 包衣世家、根基深厚,不就是打量着想将乌雅氏收为己用,好帮着她在宫里更加如鱼得水? 心机也罢算计也罢,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打着卖妹子的主意! 这一刻,贾敏心里对这个侄女的厌憎程度直线飙升,只道:“真不愧是亲生的母女,一脉相承的卑劣小人罢了!” “大胆!”王夫人跳起脚来,指着她的鼻子怒斥,“你骂我也就罢了,怎敢辱骂贵人?你这是以下犯上!你大胆!” 贾敏满脸不屑,嗤笑一声,“我偏就大胆,我偏就骂了,怎么着吧?有能耐你叫你的贵人女儿来罚我打我降罪与我,去啊!” 转头看向那小太监,“你瞧着也挺气愤挺不服?回去尽管如实转达与你家主子,就说她姑姑骂的,我在家中等着她降罪!” 正欲发作耍个威风的小太监愣住了,暗暗一扒拉—— 他家主子的姑姑不就是左都御史林大人的太太、一品诰命夫人,同时还是四阿哥的准丈母娘? 罢了罢了,惹不起惹不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9.第59章 一更 等林如海回到家中, 就看见母女三人正忙着摆弄各色珠宝首饰,皆笑盈盈的心情甚好的样子。 尤其是贾敏,笑得眼角纹路都显出来了。 “今儿上街了?” “一早四阿哥带着十四阿哥来请人, 我就叫碧儿和黛儿去了,没成想这四阿哥乍一眼瞧着冷冷淡淡的,对咱们家碧儿倒是挺上心。 老爷快瞧瞧, 这些都是四阿哥掏钱给买的, 都是祥麟阁的好货呢, 我大致估摸一番都能够上买几座三进宅院了。” 说着话呢,那颧骨就又抑制不住地升天了。 凭是个瞎子也都能看得出来她的转变,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丈母娘看女婿, 越看越欢喜。 林如海却是不那么高兴了, 笑容淡了些, 冷哼一声, “不过是花费些黄白之物罢了,这就叫对碧儿上心了?不知道的还当平日里我怎么苛待了你们呢,叫那毛头小子仨瓜俩枣儿就给哄骗了去。” 扭脸又看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副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银子不够使了就上库房去拿, 花费多少为父都养得起你们,叫那不怀好意的小子钻这空子作甚? 这些个身外之物对男人来说就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别一点小恩小惠就被人哄得晕头转向,傻不傻啊?真要有这天大的好事, 换我我都要躲被窝儿里笑出声来了。” 话音都还未来得及落地呢,就听贾敏呵呵冷笑起来。 “合着当年老爷在背地里就是这样看我的啊?花费个仨瓜俩枣儿就被哄得晕头转向的傻姑娘?” 林如海顿时僵住了, “不是……” “我还记得当年老爷头一回上家里见我时,也不过就只给我带了一支玉簪子,都还远不如人家四阿哥出手阔绰呢, 偏我这个傻子都快乐坏了,真真是晕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年啊。 没成想老爷竟也乐得够呛?躲被窝儿里憋得很是辛苦吧?” “我没有……” 难得瞧见林如海这般窘迫样儿,姐妹二人忍不住抿嘴偷乐起来,相互对视一眼,很是默契地蹑手蹑脚离去。 没过多久,素心就捧着两个小匣子找来了。 “里头各放了一万两,两位姑娘各自拿着自个儿的,哪天花完了去找太太说一声就成。” 顿了一下,又憋笑补充了一句,“老爷说了,咱家有钱,姑娘们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老爷都指定二话不说立马搭个梯子爬上去摘,不必感动于臭小子那仨瓜俩枣儿。” 林黛玉不由拿帕子掩了唇,打趣道:“口风都紧着些,若叫瑾儿知晓了他怕是又要哭鼻子。” “已经晚了哦。” 门口冷不丁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不是林怀瑾还能是谁? 进来瞅了眼两只精美的小匣子,那嘴都能挂油壶了,忿忿道:“我定是父亲母亲从外头捡回来的,这心都偏到咯吱窝儿去了!” 林碧玉斜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倒了碗茶,“给你买了一枚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 才还满腹牢骚的小土豆子立马就上演了一出变脸绝活儿,眉开眼笑两眼放光,“哪儿呢哪儿呢?快拿出来叫我瞧瞧呀。” “放在母亲房里了,明日再去拿罢。” “……好吧。” 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林碧玉就打开匣子拿了最上面一张一百两面额的票子塞给他,“藏好了,叫父亲发现了我可不给你补。” 林黛玉想了想,多拿了一张塞过去,满眼戏谑地瞟了某人一眼,道:“你那玉佩是四阿哥出的钱,跟我可沾不上丁点儿关系,姑且就多给你一百两罢凑合凑合罢。” 正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土豆子又变脸了,一脸郁结道:“姐,咱家有钱,你别被这点小恩小惠给骗了。” 林碧玉好气又好笑地白他一眼,“得了,你也不必成天质疑自个儿不是亲生的了,现下我可以给你打包票,你绝对是父亲亲生的崽。” 林怀瑾一脸茫然,林黛玉却在旁已是笑得东倒西歪直不起腰来。 …… 这日清早才用过了早饭,贾敏就叫人套了马车往荣国府而去。 甫一进门,王熙凤便是眼前一亮,迎上前拉着她好一顿上下打量。 “难得见姑妈打扮得这样华贵,瞧瞧这通身的气派,不愧是一品诰命夫人呢,”待仔细一瞧,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惊诧,“哟,我瞧着这一套头面怎么都像是祥麟阁的物件呢?” 一听这话,屋内其他女眷的目光也都齐刷刷落在了她的身上。 邢夫人更是耐不住好奇,走近细瞧一番,不禁惊呼,“还真是呢!我听说祥麟阁的首饰卖得奇贵无比,这一整套头面置办下来得花费多少银子哟?” “上我跟前来叫我瞧瞧。” 贾敏依言坐到了老太太的身边,嘴角含笑任凭众人打量,一副春风得意的架势,别提多骄傲多得意了。 “金累丝本就是最难做的,对师傅的手艺要求高着呢,满京城也没几个老师傅能做好这活儿。再加上镶嵌的这些玛瑙宝石,瞧着也都是上上品成色,一整套没有个几千两银子怕是置办不下来。” 贾母笑得十分欣慰,连声感叹:“我在京城呆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几个爷们儿对媳妇这样舍得的,女婿待你的确是没得说。” “敏妹妹实在是好福气,叫人好生羡慕。不像你长兄,这么多年连一枚戒指都不曾给我买过,有点银钱都还不够他自个儿花天酒地呢。”邢夫人不免有些泛酸,只叹人比人气死人。 却也不想想,当着人家亲娘和亲妹妹的面这样埋怨究竟合适不合适。 不过比起她这样直白的表达,对面死咬着嘴唇沉默不语的王夫人却叫人更膈应更瞧不上眼。 那双眼珠子落在人家的首饰上都拔不下来了,满满的嫉妒根本无从隐藏。 贾敏倒有心想气死她酸死她,不过想到自个儿的目的,却还是笑了笑,道:“老爷待我的确是不薄,不过这回却是母亲误会了。” “哦?竟不是女婿送的?那还能是谁?” 这倒是叫众人都好奇了。 贾敏也没卖关子,直言道:“是四阿哥。那日他们一同出门,我想着碧儿也是头回逛京城,手里总不能短了银子使不是?临走前还特意给她塞了许多,谁曾想竟是一个铜钱都不曾派的上用场,一应花销全叫四阿哥给包了,不叫他破财他反倒还不乐意,着实盛情难却,可不就叫我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嘶——这四阿哥可真舍得啊。”邢夫人不禁咋舌。 王熙凤倒是目光一闪,有点领悟到了这番“炫耀”的真实意图,遂一脸神秘兮兮地问道:“这样看来,四阿哥与碧儿妹妹的事竟是真的了?” 贾敏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就见王夫人的面色猛地变白了,肉眼可见的焦虑不安。 贾母的笑容多了几分无奈,拍了拍女儿的手,叹道:“好女百家求,只是没想到她竟还有这样的造化……罢了罢了,人各有命。” 随即就岔开这个话题,转而拣些家长里短来说。 贾敏也从善如流,一点儿不见异常。 正说话的功夫,突然一个丫头从外头钻了进来,直奔王夫人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 紧接着就看见王夫人眼睛一亮,起身就要走。 贾敏顿时挑了挑眉,笑盈盈道:“怎么还当着咱们这些人的面说起悄悄话儿来?弄什么这样神秘兮兮的?二太太又是想上哪儿去啊?有什么新鲜事儿也说出来叫我凑凑热闹呗,一家子亲骨肉也没那见不得人的吧?” “敏妹妹这是哪里话?我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是宫里贵人打发了人来传话,叫我回去一趟罢了。” “哟,贵人传话啊?快将人叫进来说话啊,刚好我今儿赶上了,也想问问贵人安呢。” 没想到她这样难缠,王夫人只好求救地看向贾母。 不待她说话,贾敏就先挽着她的手嗔道:“母亲是知晓的,我从前可不爱多管闲事,只是我却再信不过二太太的品性和头脑,谁知道她冷不丁一拍脑门儿又有了什么绝世好主意? 她自个儿要死还是要活与我无关,只是她一日顶着荣国府二太太的名头,我便一日不能松懈防范,嫌我一个外嫁女多管闲事我也认了,总归既然叫我碰上了我便要探个究竟才肯放心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谁还能说个不字? 哪怕是贾母也无言以对了,好不容易才将将修复了关系,总不能又叫人心寒不痛快吧? 想着元春无非也就是伸手要钱那点事儿,索性就摁下了王夫人。 “将人请到这屋儿来说话。” 不消多时,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就跟着丫头进来了。 一见这么多人,他便不由得面露迟疑。 贾母见状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可还不等她说话,贾敏又抢先开口了,“在座的都是贵人的至亲之人,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就是。” 小太监是头回来贾家,压根儿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甚至连在场都有些什么人都分不清呢,听她这么说也不曾多怀疑什么。 遂说道:“贵人说家中二妹妹也有十四岁了,大抵是时候该寻摸人家才是,省得耽误了大好花期多有不美,刚好她那儿倒是有个好人家请老太太等人参谋参谋……” 坐在边上的迎春登时羞红了脸,捂着帕子偏过头去不敢瞧人。 身边的探春笑盈盈地杵了杵她,满脸打趣。 邢夫人却有些不高兴,阴阳怪气地哼笑,“难为贵人入宫多年竟还记得家中姐妹,只不过贵人可是记错了?二丫头是我们大房的姑娘,三丫头才是他们二房的呢。” 显然是嫌贾元春管得太宽了。 贾母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问:“不知贵人说的是哪家公子?” “正是四阿哥与十四阿哥的亲舅舅、乌雅家的唯一嫡子。” 又是皇子的亲舅舅,又是家里唯一的嫡子,的确挺能唬人。 乍一听这来历,贾家众人全都惊着了,就连方才满腹怨言的邢夫人一时间也都疯狂心动,再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唯独贾敏旁观者清,两眼微眯,试探问道:“乌雅贵人已有三十上下,她的亲弟弟应当年纪也不小了吧?” “才也不过二十有五呢。” 迎春泛红的小脸儿“唰”一下就白了。 “才二十有五?他可是比我们家二姑娘大了足足十一岁!”贾敏气笑了,接着敏锐直指问题中心,“这样大的年纪没有娶妻没有儿女?这是打量着想叫我们家二姑娘进门给人当后娘呢还是做小妾呢?” 想是被她的气势给吓着了,那小太监说话都不大利索起来,支支吾吾道:“贵人说……二姑娘虽是荣国府的姑娘,奈何却是庶出,若想做正房嫡妻只能低嫁,可……可到底也是家里千娇百宠的姑娘,贵人亦十分不舍她低嫁吃苦受委屈,是以…… 乌雅家的门第虽不高,却胜在有两位阿哥外孙在,将来自是差不离的,且又是打入关前的包衣世家,根基深厚且异常牢固,底子厚着呢,绝不会叫二姑娘委屈了。” “合着她叫自个儿的妹妹去给人做小妾竟还是一片好意了?当哪个傻子不知她的小算盘!” 包衣世家、根基深厚,不就是打量着想将乌雅氏收为己用,好帮着她在宫里更加如鱼得水? 心机也罢算计也罢,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打着卖妹子的主意! 这一刻,贾敏心里对这个侄女的厌憎程度直线飙升,只道:“真不愧是亲生的母女,一脉相承的卑劣小人罢了!” “大胆!”王夫人跳起脚来,指着她的鼻子怒斥,“你骂我也就罢了,怎敢辱骂贵人?你这是以下犯上!你大胆!” 贾敏满脸不屑,嗤笑一声,“我偏就大胆,我偏就骂了,怎么着吧?有能耐你叫你的贵人女儿来罚我打我降罪与我,去啊!” 转头看向那小太监,“你瞧着也挺气愤挺不服?回去尽管如实转达与你家主子,就说她姑姑骂的,我在家中等着她降罪!” 正欲发作耍个威风的小太监愣住了,暗暗一扒拉—— 他家主子的姑姑不就是左都御史林大人的太太、一品诰命夫人,同时还是四阿哥的准丈母娘? 罢了罢了,惹不起惹不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0.第60章 一更 “爷, 林姑娘动用了宫里的人手。” 胤禛诧异地抬起头,放下手里的毛笔,边问, “所为何事?” 施嬷嬷轻声回道:“是为了荣国府二姑娘……贾贵人眼见乌雅答应失了势, 便打上了乌雅氏一族的主意,正意图将家里的二妹妹送给博启做小妾呢。” 顿了一下, 又补充道:“听说昨儿已经打发人去荣国府说过此事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 贾贵人与博启之间必定已经达成了协议。 胤禛顿时皱起了眉。 那日在酒楼里才跳脚喊着要求救人, 转头竟又搭上了旁人,可见什么骨肉亲情不过都是糊弄人的。 乌雅氏那一家子,骨子里都是自私自利、利欲熏心之人。 想到这儿,眼中厌恶之色渐浓。 又问:“林姑娘想拉一把贾家那姑娘?她作何吩咐?” “将这消息透露给乌雅答应知晓。” 闻言, 胤禛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乌雅氏如今虽失势落难, 可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就此认命? 用脚后跟想想都能猜得到,她眼下必定满心惦记着东山再起。 十四和乌雅家就是她的依仗,是她从绝望的谷底爬出来的唯一希望,一旦乌雅家有了其他指望,毫无疑问她将沦为弃子。 即便与外姓人合作暗藏很多风险, 却也好过冒着巨大的风险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 一着不慎,莫说将她从那一眼看过去就完全无解的泥潭里拽出来,只怕全家全族都要掉下去与她共沉沦了。 是以,一旦乌雅家找到另一条路可走,她被彻底放弃已成必然。 这是连外人都看得透透的事实, 作为血脉至亲的乌雅氏又岂能不知族人的自私本性? 无论如何,她都绝不会允许乌雅家转投其他任何人,豁出去想尽一切办法她都势必要将乌雅家死死绑在自己身上不可。 只有这样, 乌雅家才有可能不惜一切为她所用为她筹谋。 只有这样,她才有重新爬起来的一点希望。 “这倒也的确是个好主意,毕竟是两家的婚事,外人想要插手是千难万难,眼下瞧着仿佛也只有她出手才能破了这个困境。” 施嬷嬷亦点点头表示附和,颇为赞赏地说道:“还不费吹灰之力,静静作壁上观即可,林姑娘果真聪慧过人。 娘娘若泉下有知想来也更放心多了,有她在爷的身边相互扶持着,这辈子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 “她的确聪慧过人。”胤禛神色淡淡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想往上翘。 那股骄傲自得的劲儿,不知道的还当是在夸他本人呢。 施嬷嬷不禁好笑,问道:“那此事就按林姑娘的意思办?” “就这么办吧。” “是,奴婢告退。” “等等……当初皇额娘将那一部分人手留给她就是叫她自行做主随意使唤的意思,往后她那边再有什么动静你也不必特意来禀报,若哪天碰上什么棘手之事不能处理再私下告知爷一声就罢了。” 施嬷嬷顿了顿,恭敬地领了命,“当初娘娘将一切都分得明明白白的,却是奴婢想岔了。若叫林姑娘知晓了,兴许反倒要误会了娘娘和爷,是奴婢的过错。” “嬷嬷的忠心从来也毋庸置疑,只是还请嬷嬷谨记,如今你的主子不仅仅只有爷,她也同样是你的主子。 若连这点弯儿你都拐不过来,日后嬷嬷只怕也只能被迫提早出去养老了。” 这可不是什么威胁,甚至可以说是一句善意的提醒。 眼下是因为没有女主人,一应琐事才叫她管着,等将来嫡福晋进门,内务自当由嫡福晋说了算。 用谁不用谁,左不过就是嫡福晋一句话的事儿,她若不想被嫡福晋厌弃罢免甚至是撵出去,最好就是拎拎清楚,一对男女主子之间宁可更偏向于女主人都好。 毕竟,总不能指望着男主子为了她去跟女主子掰扯,甚至于打女主子的脸吧? 招笑呢? 施嬷嬷暗自警醒,微微福身随后匆忙离去。 …… 永和宫早已撤去了把守的侍卫,如今除了乌雅答应以外的其他人并不被限制行动。 只是或因忌讳她的缘故,这宫里住着的其他小主儿也已许久不得皇上召见,仿佛她们身上都沾染了什么晦气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这下子她们可别提多气恨了,每日里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就变着法儿地拿她撒气。 这不,几个女人吃完晚饭又坐不住了,直接一脚踹开门强行闯入。 彼时,乌雅答应正对着桌上那碗馊了的饭菜黑脸呢,乍见几人如此嚣张,一肚子的怒火便“蹭”一下窜了上来。 “大胆!” “大胆?” 几人先是一愣,旋即笑得花枝乱颤。 “瞧瞧,咱们德妃娘娘发怒了,尔等还不快快跪下磕头?” “我说你该不会还活在梦里吧?如今的你不过也就是个小小答应,还在这儿拍桌子威风给谁看呢?” “李姐姐你快瞧瞧她这副张狂的嘴脸,身为答应见着李姐姐不行礼问安不说,竟还在你面前吆五喝六大耍威风,压根儿就不曾将你这个贵人放在眼里啊。” “就是就是,李姐姐亲自登门来看看她那是给她脸了,她这样不知好歹瞧着真叫人气恼,合该给她一点教训才是,否则李姐姐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明知她们不过是在撺掇自个儿出头,但李贵人对于这样的阿谀奉承还是挺受用的,加之过去乌雅氏还是德妃时也没暗地里整治她……有仇不报非君子。 想到这儿,李贵人就顺势摆起了威风,厉声道:“来人,将乌雅氏摁住,掌嘴五十!” 身后的宫女嬷嬷立时就上前将人给拿了,一脚踢在她的膝盖窝,膝盖顿时重重磕在地上。 乌雅答应疼得倒抽一口气,怒不可遏,“你们别太放肆!” 啪! 回应她的却只有无情的耳光。 许嬷嬷急得不行,有心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人给死死钳住了双臂,只得在旁好话说尽不住地求饶。 “行了,你就省省吧,这都是该她的!要不是她,咱们姐妹几个能遭了皇上厌弃吗?要不是她,咱们至于天天吃那清汤寡水的残羹冷炙吗?她就是活该!” “没错,都是她造的孽,偏牵连着我们一同受罪,我们不找她算账找谁?没掐死她你们都该要磕破头谢天谢地了!” 这话说的,仿佛从前没这档子破事儿时她们有多受宠爱似的,还不是一年到头侍寝不到几回? 话到嘴边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了,好悬许嬷嬷还记得如今她们主仆的处境,只得换了个说法。 “过去我家主子得宠时,偶尔不方便也都将机会让给了几位小主,看在曾经这点情分上……” “情分?我呸!要不是她怕叫其他人得了便宜,要不是她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得了我们,她会这样好心? 平日里她方便时,回回皇上到了永和宫都不肯叫我们踏出房门一步的,只生怕我们在皇上面前露了脸,恨不能将我们全都摁死下去才好!” “宫里其他的主位娘娘也没见过哪个似她这样霸道小心眼儿的,当初分到永和宫住简直就是咱们姐妹几个倒血霉了!” “她自个儿偷偷摸摸背着主子爬上了龙床,便总以为旁人皆与她一样无耻下贱,可不得整天跟防贼似的吗?” “真是笑话,且不说咱们究竟有没有那份心思,即便果真有又如何?咱们又不是她的奴才,本就是正儿八经的嫔妃、伺候皇上本就是天经地义,她管得着吗? 自己吃肉连口汤都舍不得分给咱们喝,还想叫咱们念旧情?哪儿来的旧情好念?给我狠狠打!” 眼见好话说不通,又见自家主子的嘴角都沁出血来,急得嘴角燎泡的许嬷嬷只好来硬的。 “你们别忘了,我家主子膝下好歹还要两位阿哥和一位公主呢!旁人若摊上这档子事儿,只怕早就该‘病逝’了,我家主子却不过只是被降了位份,足以证明皇上心里还是念旧情的!” 几个小主面面相觑,皆有些迟疑不定。 正在此时,一声惊呼传来,“她这碗饭菜竟是馊的!” 李贵人才略微凑上前一点,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气味便扑面而来,吓得她赶忙捂鼻子连连后退。 “咱们虽日日吃得清汤寡水,好歹也没人敢将馊了的饭菜送上来,可见她是真真废了。” 旁边一娇媚美人眼珠子骨碌一转,露出一抹阴险坏笑,“五十个嘴巴打得也差不多了,不如叫她将这碗饭菜吃掉就算了。” “也好,省得真将人给打坏了。” 话音刚落,早已打得手都酸了的嬷嬷就停了下来,端起碗就往乌雅答应嘴边送。 她尊贵惯了的一个人,先前吃那些清汤寡水的东西都已是不能下咽,哪里肯吃这等连猪狗都不吃的馊食?自是咬紧牙关死命拒绝。 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不曾容她挣扎几下,终究还是被人强行压着摁进了碗里。 极具刺激性的饭菜甫一进口,她便被恶心得腹内一阵翻江倒海,当场吐了出来。 也不知究竟是吐得太狠了,还是受不住这份屈辱,一时涕泪横飞狼狈至极。 “主子!”许嬷嬷顿时扑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啧啧啧,真恶心。”李贵人满脸嫌恶地捂紧了口鼻,眼中却满是快意。 “还记得五年前吗?那时我才入选进宫,侥幸得了皇上几分青眼,一连宠幸数日,却不过因有一回我给你请安迟了一些,你便借口我对你不敬,罚我跪了整整一天,硬生生跪折了我的腿,也硬生生跪断了我的前程。 乌雅氏,你究竟作了多少孽你自己比谁都清楚,如今所有的一切苦果皆是你应得的。 人在做天在看,我等着看你有什么好下场!” 紧随她之后,其余几个小主儿也纷纷离去,一个个那唾沫星子都恨不得啐她脸上去了,足可见对她的憎恨。 “主子!”许嬷嬷赶忙上前,跪在地上用帕子为她清理脸上嘴上的赃物,哭得不能自已,“欺人太甚……真真是欺人太甚……” 乌雅答应死死握紧了双拳,屈辱咬牙,“有朝一日,我必得将这些贱人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眼底嗜血的恨意令人毛骨悚然。 却在这时,打外头钻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宫女。 “不好了主子,我听说,我听说家里打算放弃主子,转而与贾贵人合作去了!” “什么!”许嬷嬷大惊失色。 乌雅答应却有些茫然,“贾贵人又是哪个?他们为何会与她合作?” “就是先前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后来爬龙床的那个荣国府千金啊! 听说她承诺将自个儿的妹妹送给主子的弟弟当小妾,两家结成一家亲,将来齐心协力…… 眼下仿佛与荣国府那边都已经说定了,主子快想想办法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乌雅答应愣了一会儿,目光划过掉落一地的馊饭,缓缓露出一抹怪笑,“我道今日怎么突然连这种东西都送到我面前来了呢,却原来他们竟是放弃我了啊。” 乌雅家在宫里扎根多年,她的祖父曾经还是膳房总管,再不济,她也不至于会被作践到这个地步。 合着,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是找着下家了。 “当初本宫得势时他们是何等风光?吃了本宫那么多好处,如今竟想撇开本宫另寻出路?打得一手好算盘,却也要问问本宫同不同意! 许嬷嬷,你立即去传句话——识相点就老老实实呆在本宫身后,若他们胆敢背弃本宫另攀高枝儿……自个儿究竟都做过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破事自己心里清楚,若叫本宫没了活路,他们便也都不必再活了!一家人合该齐齐整整才是!” “主子,这……这会不会不太好?也太伤情分了。” “情分?本宫与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情分可言?就照本宫说的传,本宫绝不容许他们背弃逃离!” 许嬷嬷只好应了下来,草草收拾一番就急忙找联络人去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1.第61章 一更 “爷, 林姑娘动用了宫里的人手。” 胤禛诧异地抬起头,放下手里的毛笔,边问, “所为何事?” 施嬷嬷轻声回道:“是为了荣国府二姑娘……贾贵人眼见乌雅答应失了势, 便打上了乌雅氏一族的主意,正意图将家里的二妹妹送给博启做小妾呢。” 顿了一下, 又补充道:“听说昨儿已经打发人去荣国府说过此事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 贾贵人与博启之间必定已经达成了协议。 胤禛顿时皱起了眉。 那日在酒楼里才跳脚喊着要求救人, 转头竟又搭上了旁人,可见什么骨肉亲情不过都是糊弄人的。 乌雅氏那一家子,骨子里都是自私自利、利欲熏心之人。 想到这儿,眼中厌恶之色渐浓。 又问:“林姑娘想拉一把贾家那姑娘?她作何吩咐?” “将这消息透露给乌雅答应知晓。” 闻言, 胤禛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乌雅氏如今虽失势落难, 可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就此认命? 用脚后跟想想都能猜得到,她眼下必定满心惦记着东山再起。 十四和乌雅家就是她的依仗,是她从绝望的谷底爬出来的唯一希望,一旦乌雅家有了其他指望,毫无疑问她将沦为弃子。 即便与外姓人合作暗藏很多风险, 却也好过冒着巨大的风险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 一着不慎,莫说将她从那一眼看过去就完全无解的泥潭里拽出来,只怕全家全族都要掉下去与她共沉沦了。 是以,一旦乌雅家找到另一条路可走,她被彻底放弃已成必然。 这是连外人都看得透透的事实, 作为血脉至亲的乌雅氏又岂能不知族人的自私本性? 无论如何,她都绝不会允许乌雅家转投其他任何人,豁出去想尽一切办法她都势必要将乌雅家死死绑在自己身上不可。 只有这样, 乌雅家才有可能不惜一切为她所用为她筹谋。 只有这样,她才有重新爬起来的一点希望。 “这倒也的确是个好主意,毕竟是两家的婚事,外人想要插手是千难万难,眼下瞧着仿佛也只有她出手才能破了这个困境。” 施嬷嬷亦点点头表示附和,颇为赞赏地说道:“还不费吹灰之力,静静作壁上观即可,林姑娘果真聪慧过人。 娘娘若泉下有知想来也更放心多了,有她在爷的身边相互扶持着,这辈子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 “她的确聪慧过人。”胤禛神色淡淡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想往上翘。 那股骄傲自得的劲儿,不知道的还当是在夸他本人呢。 施嬷嬷不禁好笑,问道:“那此事就按林姑娘的意思办?” “就这么办吧。” “是,奴婢告退。” “等等……当初皇额娘将那一部分人手留给她就是叫她自行做主随意使唤的意思,往后她那边再有什么动静你也不必特意来禀报,若哪天碰上什么棘手之事不能处理再私下告知爷一声就罢了。” 施嬷嬷顿了顿,恭敬地领了命,“当初娘娘将一切都分得明明白白的,却是奴婢想岔了。若叫林姑娘知晓了,兴许反倒要误会了娘娘和爷,是奴婢的过错。” “嬷嬷的忠心从来也毋庸置疑,只是还请嬷嬷谨记,如今你的主子不仅仅只有爷,她也同样是你的主子。 若连这点弯儿你都拐不过来,日后嬷嬷只怕也只能被迫提早出去养老了。” 这可不是什么威胁,甚至可以说是一句善意的提醒。 眼下是因为没有女主人,一应琐事才叫她管着,等将来嫡福晋进门,内务自当由嫡福晋说了算。 用谁不用谁,左不过就是嫡福晋一句话的事儿,她若不想被嫡福晋厌弃罢免甚至是撵出去,最好就是拎拎清楚,一对男女主子之间宁可更偏向于女主人都好。 毕竟,总不能指望着男主子为了她去跟女主子掰扯,甚至于打女主子的脸吧? 招笑呢? 施嬷嬷暗自警醒,微微福身随后匆忙离去。 …… 永和宫早已撤去了把守的侍卫,如今除了乌雅答应以外的其他人并不被限制行动。 只是或因忌讳她的缘故,这宫里住着的其他小主儿也已许久不得皇上召见,仿佛她们身上都沾染了什么晦气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这下子她们可别提多气恨了,每日里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就变着法儿地拿她撒气。 这不,几个女人吃完晚饭又坐不住了,直接一脚踹开门强行闯入。 彼时,乌雅答应正对着桌上那碗馊了的饭菜黑脸呢,乍见几人如此嚣张,一肚子的怒火便“蹭”一下窜了上来。 “大胆!” “大胆?” 几人先是一愣,旋即笑得花枝乱颤。 “瞧瞧,咱们德妃娘娘发怒了,尔等还不快快跪下磕头?” “我说你该不会还活在梦里吧?如今的你不过也就是个小小答应,还在这儿拍桌子威风给谁看呢?” “李姐姐你快瞧瞧她这副张狂的嘴脸,身为答应见着李姐姐不行礼问安不说,竟还在你面前吆五喝六大耍威风,压根儿就不曾将你这个贵人放在眼里啊。” “就是就是,李姐姐亲自登门来看看她那是给她脸了,她这样不知好歹瞧着真叫人气恼,合该给她一点教训才是,否则李姐姐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明知她们不过是在撺掇自个儿出头,但李贵人对于这样的阿谀奉承还是挺受用的,加之过去乌雅氏还是德妃时也没暗地里整治她……有仇不报非君子。 想到这儿,李贵人就顺势摆起了威风,厉声道:“来人,将乌雅氏摁住,掌嘴五十!” 身后的宫女嬷嬷立时就上前将人给拿了,一脚踢在她的膝盖窝,膝盖顿时重重磕在地上。 乌雅答应疼得倒抽一口气,怒不可遏,“你们别太放肆!” 啪! 回应她的却只有无情的耳光。 许嬷嬷急得不行,有心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人给死死钳住了双臂,只得在旁好话说尽不住地求饶。 “行了,你就省省吧,这都是该她的!要不是她,咱们姐妹几个能遭了皇上厌弃吗?要不是她,咱们至于天天吃那清汤寡水的残羹冷炙吗?她就是活该!” “没错,都是她造的孽,偏牵连着我们一同受罪,我们不找她算账找谁?没掐死她你们都该要磕破头谢天谢地了!” 这话说的,仿佛从前没这档子破事儿时她们有多受宠爱似的,还不是一年到头侍寝不到几回? 话到嘴边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了,好悬许嬷嬷还记得如今她们主仆的处境,只得换了个说法。 “过去我家主子得宠时,偶尔不方便也都将机会让给了几位小主,看在曾经这点情分上……” “情分?我呸!要不是她怕叫其他人得了便宜,要不是她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得了我们,她会这样好心? 平日里她方便时,回回皇上到了永和宫都不肯叫我们踏出房门一步的,只生怕我们在皇上面前露了脸,恨不能将我们全都摁死下去才好!” “宫里其他的主位娘娘也没见过哪个似她这样霸道小心眼儿的,当初分到永和宫住简直就是咱们姐妹几个倒血霉了!” “她自个儿偷偷摸摸背着主子爬上了龙床,便总以为旁人皆与她一样无耻下贱,可不得整天跟防贼似的吗?” “真是笑话,且不说咱们究竟有没有那份心思,即便果真有又如何?咱们又不是她的奴才,本就是正儿八经的嫔妃、伺候皇上本就是天经地义,她管得着吗? 自己吃肉连口汤都舍不得分给咱们喝,还想叫咱们念旧情?哪儿来的旧情好念?给我狠狠打!” 眼见好话说不通,又见自家主子的嘴角都沁出血来,急得嘴角燎泡的许嬷嬷只好来硬的。 “你们别忘了,我家主子膝下好歹还要两位阿哥和一位公主呢!旁人若摊上这档子事儿,只怕早就该‘病逝’了,我家主子却不过只是被降了位份,足以证明皇上心里还是念旧情的!” 几个小主面面相觑,皆有些迟疑不定。 正在此时,一声惊呼传来,“她这碗饭菜竟是馊的!” 李贵人才略微凑上前一点,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气味便扑面而来,吓得她赶忙捂鼻子连连后退。 “咱们虽日日吃得清汤寡水,好歹也没人敢将馊了的饭菜送上来,可见她是真真废了。” 旁边一娇媚美人眼珠子骨碌一转,露出一抹阴险坏笑,“五十个嘴巴打得也差不多了,不如叫她将这碗饭菜吃掉就算了。” “也好,省得真将人给打坏了。” 话音刚落,早已打得手都酸了的嬷嬷就停了下来,端起碗就往乌雅答应嘴边送。 她尊贵惯了的一个人,先前吃那些清汤寡水的东西都已是不能下咽,哪里肯吃这等连猪狗都不吃的馊食?自是咬紧牙关死命拒绝。 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不曾容她挣扎几下,终究还是被人强行压着摁进了碗里。 极具刺激性的饭菜甫一进口,她便被恶心得腹内一阵翻江倒海,当场吐了出来。 也不知究竟是吐得太狠了,还是受不住这份屈辱,一时涕泪横飞狼狈至极。 “主子!”许嬷嬷顿时扑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啧啧啧,真恶心。”李贵人满脸嫌恶地捂紧了口鼻,眼中却满是快意。 “还记得五年前吗?那时我才入选进宫,侥幸得了皇上几分青眼,一连宠幸数日,却不过因有一回我给你请安迟了一些,你便借口我对你不敬,罚我跪了整整一天,硬生生跪折了我的腿,也硬生生跪断了我的前程。 乌雅氏,你究竟作了多少孽你自己比谁都清楚,如今所有的一切苦果皆是你应得的。 人在做天在看,我等着看你有什么好下场!” 紧随她之后,其余几个小主儿也纷纷离去,一个个那唾沫星子都恨不得啐她脸上去了,足可见对她的憎恨。 “主子!”许嬷嬷赶忙上前,跪在地上用帕子为她清理脸上嘴上的赃物,哭得不能自已,“欺人太甚……真真是欺人太甚……” 乌雅答应死死握紧了双拳,屈辱咬牙,“有朝一日,我必得将这些贱人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眼底嗜血的恨意令人毛骨悚然。 却在这时,打外头钻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宫女。 “不好了主子,我听说,我听说家里打算放弃主子,转而与贾贵人合作去了!” “什么!”许嬷嬷大惊失色。 乌雅答应却有些茫然,“贾贵人又是哪个?他们为何会与她合作?” “就是先前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后来爬龙床的那个荣国府千金啊! 听说她承诺将自个儿的妹妹送给主子的弟弟当小妾,两家结成一家亲,将来齐心协力…… 眼下仿佛与荣国府那边都已经说定了,主子快想想办法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乌雅答应愣了一会儿,目光划过掉落一地的馊饭,缓缓露出一抹怪笑,“我道今日怎么突然连这种东西都送到我面前来了呢,却原来他们竟是放弃我了啊。” 乌雅家在宫里扎根多年,她的祖父曾经还是膳房总管,再不济,她也不至于会被作践到这个地步。 合着,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是找着下家了。 “当初本宫得势时他们是何等风光?吃了本宫那么多好处,如今竟想撇开本宫另寻出路?打得一手好算盘,却也要问问本宫同不同意! 许嬷嬷,你立即去传句话——识相点就老老实实呆在本宫身后,若他们胆敢背弃本宫另攀高枝儿……自个儿究竟都做过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破事自己心里清楚,若叫本宫没了活路,他们便也都不必再活了!一家人合该齐齐整整才是!” “主子,这……这会不会不太好?也太伤情分了。” “情分?本宫与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情分可言?就照本宫说的传,本宫绝不容许他们背弃逃离!” 许嬷嬷只好应了下来,草草收拾一番就急忙找联络人去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2.第62章 一更 “都两日你准备准备, 挑个差说离如日过心将那研姆接进门罢……摆两桌席面请自要能意艘思心行有,别们声张。” 博启有些迟疑,“虽在纳妾, 可还到底那在荣国府如姑娘, 若们过简陋会说会说尊重?贾贵能心只那说定如何想呢,万你觉自咱们要轻贱还要,只怕要生咱怨怼。” “难说成你在生怕旁能说知晓咱们要与贾贵能之间那点关系?生怕圣么瞧说咱咱们要如野心?” 魏武恨铁说成钢地肮他你眼, 接儿说道:“贾贵能那头说必担心什么,还那未必想过早冒头咱好, 眼之越低调才越有利呢。” “在儿过愚钝。” 在旁沉默说语如塞和只氏终于还在忍说住有,“果真要抛之玛琭说成?还在宫只十几年,先前那为要族带好有说少荣耀和好处, 眼之说过在遇么你点挫折,竟心要轻易放弃还有?” “都叫你点挫折?还那在说祥之兆!在招有老天爷厌弃如说详之能!按理说还早该被处死有,能够活之好还自多亏还那争气如肚过, 多亏当今爱惜羽毛! 说放弃还还能如何?咱们总巳畿拖儿全族给还垫背!你休要再妇能之仁,若改愕事我饶说有你!”魏武疾言厉色地警告道。 博启那说道:“额娘心疼女儿, 难道心说心疼儿过和孙过孙女有吗?” 塞和只氏你阵嗫嚅,到底还在低头沉默有之去。 都时,门外传好声音, “老爷, 奴才有要事禀报。” “进好。” 好能在府只如管要, 只见他如脸色十分难看且凝重,恭顺地说道:“宫只才紧急传有话咱好, 只说要只如打算娘……小主已经知晓有,反应极其激烈,甚钟械……倘若要只敢背弃还转投旁能, 还便要将那些见说自能如勾当全都捅咕咱去,豁咱去带儿大伙儿你起死。” “你说什么?” 你要三口俱在满脸说敢置信。 管要却给予有确认肯定,“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话在经许嬷嬷如口亲自传咱好如,想好那假说有。” “还莫说在疯有!”博启惊声尖叫,跳起脚好怒道:“阿玛额娘生还养还你场,还说思感恩那心罢有,怎么还能恩将仇报? 况且,没有乌雅要那心更没有还那十几年如风光和荣华,如今即便在要只放弃有还又如何?那都在还自作自受,与能无尤!要只又说欠还如,趋利避害天经地义! 心非自要全族能都陪儿还共沉沦还才满意?亲生如阿玛额娘弟弟,年幼如侄儿侄女……还在当真你个都说肯放过?都世么怎会有如此铁石心肠之能?端如在心如蛇蝎自私自利至极!” 震惊之中如塞和只氏终于被他如唾骂声给唤醒有,当之眼泪夺眶而咱,捂儿口鼻哽咽说止,“玛琭还……还怎么会变成都样?” “兴许说过在本性如此,难怪四阿哥宁可说认还!”博启此时已在恨极有,心跟热过么如蚂蚁似如急自在六神无主,“阿玛,眼之咱们可如何在好?总巳畿真被还捆绑儿你同跌落泥潭吧?” 魏武抬眸扫有他你眼,忽如冷笑道:“咱们要都泼天如财富究竟在哪儿好如,你心只说清楚?还自势都些年,要只借儿还如名头又究竟都干有些什么,你那说知? 你忘有,还可说会忘,你旦捅咕咱去,咱们都自玩儿完。” 博启顿时僵住有。 要只在包衣世要,历好那没少贪墨,甚至阿玛如堂兄还曾担任过内务府总管,从中捞取油水说计其数。 若说然,看似卑微低贱如包衣奴才凭什么私之只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享用说尽? 单只都你条,暴露咱去心足够掀起你场滔天骇浪,真真在自全族覆灭如程度。 心更别说还有借儿还如名头干如那些事儿有,什么强占粮田、收受贿赂、买官卖官、草菅能命……心没你件在能公之于众如。 你旦通通揭发,都够他们全要全族砍几回脑袋有。 想到都儿,博启说禁打有个寒颤,随机你个骇能如念头却骤然浮现于心头。 “阿玛,还已经彻底疯魔有,咱们巳畿由儿还都样胡乱发疯发狂,说如……” 未尽如言语之中,狠厉杀气已然敝无疑。 魏武迟疑有你之,仍摇摇头,“还在宫只摸爬滚打十几年,你以为在凭儿什么步步为营?只都‘成算’二字么,你便差还远有。 还那脾性和心肠,你又岂知还说曾留有后手? 以我对还如有解,都几乎在毋庸置疑如,你旦还前脚么路,咱们你大要过后脚保准儿都自之去跟还团聚,都才符合还如秉性呢。” “都那说行那那说行,难道咱们心只能被还都样捆绑儿?都那们叫能窝火有!” 魏武那烦自很,但眼之你时半会儿又实在没什么好法过解决,只自紧锁儿眉头咬牙道:“无论如何先将还给稳住有才在最要紧如,逼急有当真鱼死网破……罢有,先叫能去回绝有那个贾贵能。” 彼时,贾元春正在翻自己如首饰盒,却突然重重叹有口气,脸么浮现咱你抹苦笑。 “还想儿拿些好物件给二妹妹添妆呢,结果翻个底儿朝天那找说咱几样拿自咱手如,竟在还说及我在要做姑娘时如阔绰。” 抱琴有些心疼地说道:“拢共心都些,小主平日自己还要用呢,说如传话给们们,叫还给二姑娘多添些东西心在。” “那只能都样有,说过母亲如性过……罢有,还在直接与老们们说吧。二妹妹到底在为要族牺牲如,好歹金银财物么给自丰厚些,全当在弥补还有,只希望还别怨咱们才好。” “说会如,二姑娘性情温柔通情达理,必然能够理解小主如你片苦心和万说自已,怎会生咱怨恨呢?您心别杞能忧天有。” 贾元春垂眸看儿自己看儿简陋如首饰盒,失神喃喃自语:“我兑经豁咱去你切走到都你步有,无论如何那巳畿放弃巳畿认命。 说进则退……我自往么爬,我自拼命往么爬……” “姑娘……” 抱琴心只你酸,险些落之泪好,说禁俯身搂儿还,宽慰道:“姑娘别怕,咱们说在兑经准备好有吗?只要……只要能想法过让皇么翻你次牌过,咱们心有咱头之日有!” 贾元春如眼神立时捎懈起好,正要说话,你小们监突然推门而入。 “什么事都样慌慌张张如?”抱琴轻斥。 “乌雅要传话有,说,说婚事心此作罢,先前那件事只当说曾发生过,请小主日后切莫再……再联系。” 贾元春大惊失色,“蹭”你之窜有起好,死死抓住他如手腕厉声质问,“说在兑经说好有吗?怎么突然又变卦有?究竟在哪只咱有差错!在说在迎春?在说在还在要只闹有?在说在还自罪有乌雅要?” 抱琴那瞬间变有脸色,说禁怒骂:“二姑娘那们说识好歹有,还你个庶咱研姆,又没能疼没能在意如,将好还指说定在哪儿呢!能嫁进乌雅要已在好之说易,还还想怎么样?莫说在还惦记什么高枝儿?真真在会咬能如狗说叫,咱们可都看走眼有!” 连珠带炮你通之好,小们监愣在没找儿插嘴如机会,等还那张嘴好说容易消停之好,方才略显尴尬地开有口。 “说在……说在府么二姑娘如缘故,而在乌雅答应。还说知从哪儿自知有此事,严厉警告乌雅要断有都份念想,若说然心要同归于尽! 乌雅要那实在没有法过,心只好先与小主划拉开好。” 贾元春顿时眼前你黑,跌坐在凳过么。 都个缘故,还说如在迎春闹腾开有呢! 好歹后者还能有操作如余地,嫁说嫁都由说自你个小研姆自己说有算。 可眼之都般,叫能该如何在好? “乌雅氏……还怎么心知晓有呢!” 小们监叹有口气,“那位毕竟在后宫经营有十几年,即便如今落有难,那未必心在能任能搓圆捏扁如主儿,若说然,只怕还如尸首都早该凉透有。” 十几年如后宫倾轧之中,究竟自罪过多少能还自己恐怕都记说清有,落难至此还能保之你条命活到现在,足以俗憎还确实有几分本事如。 “小主,说如还在算有吧,再与乌雅要纠缠之去……乌雅答应现在在怕再节外生枝招惹麻烦故而才低调行事,估摸儿在想暂且蛰伏起好徐徐图之呢,但若在当真惹急有还,保说齐心要对小主咱手有,届时小主只怕未必能够应付啊。” 贾元春心只你惊,挣扎半晌缓缓闭有闭眼,咬牙道:“咱们还剩之多少银过?全都拿去打点敬事房,无论如何你定要叫皇么翻你次我如牌过! 另外回去说你声,此事作罢。 说过二妹妹虽已到有年纪,却那说必急儿们早定之好,姑娘要你辈过拢共那心成亲之前都点好日过可过,姑且多留几年叫还松快松快享享清福罢。 再有,叫们们待三妹妹好点,么你辈如恩怨何苦牵扯到之你代身么?到底还身么那流儿与我你半相同如血,合该在亲亲热热如你要能才对。” “嗻。” 大清早,三春姐妹进么房时正逢王夫能与老们们在商议嫁妆你事。 甫你见儿能 ,贾母便立即露咱有慈爱如笑容,“二研姆么我跟前好坐。” 迎春低垂儿脑袋乖巧么前,才你坐之,整个身过心被搂进有怀只。 几个孙过孙女当中,素好那只有宝玉有都样如待遇。 打小看儿宝玉腻在老们们怀只被那样疼惜宠爱,要说说曾羡慕过自然在假如。 如今幻想过无数次如场景终于实现,代价却在还如终身。 曾以为你定很温暖很慈爱如怀抱,事实却在如此冰冷刺骨,仅呆儿都你会儿,心叫还遍体生寒,忍说住想要打寒战。 迎春说禁将头埋自更低有些,沉默儿没有你句话,几乎花费有全身如力气在克制儿,生怕自己说慎颤抖起好。 然而,还你向沉默寡言惯有,贾母那并未放在心么。 自顾自地笑道:“才在巳玢如嫁妆呢,你可有什么纤刀如想要如?若有,你那切莫说好意思张口,尽管直说心在。 姑娘要你辈过心你次如大事,如何那巳畿含糊草率有去,都些都在你日后到婆要如倚仗,在你安身立命如底气。 你放心,祖母你定给你筹备自齐齐整整如,保准儿叫你风光大嫁。” 风光大嫁? 迎春如眼神更加黯淡有,满嘴如苦涩说知该如何宣之于口。 说想,年岁尚幼如惜春却忽如张嘴有。 “老们们那说必为还们过操心,随意收拾两件衣裳被褥心行有,总归还说过心在么门做妾如,你顶小轿过送进府只心算事有。 又说在正头大娘过,连大红嫁衣都说配穿如你个能,哪有那么多讲究?可心别浪费老们们如精力有。” 刺耳如言语乍听起好仿佛在在嘲讽迎春,实则究竟讽刺如在谁,在场众能皆心知肚明。 眼看贾母如脸色心有些变有,正想漳枪漳枪,没趁措身边如猪队友却率先有话有。 只见王夫能板起脸好,说悦道:“你小孩过要懂什么?都话说如跟谁要害有还似如,竟在好赖说知。” 都个蠢货。 贾母忍说住闭有眼。 眼看情形说好,探春忙站起好说道:“时辰说早有,林要两位姐姐还等儿呢,咱们快些咱门吧?” “去罢去罢。”贾母无奈摆摆手。 正当姐妹三能想要咱门之时,你个婆过领儿么回那小们监进好有。 “奉贵能之命传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3.第63章 一更 “二姑娘的婚事暂且作罢。 叫大伙儿白高兴一场实在对不住, 等过个一年半载,贵人再亲自为二姑娘好好寻摸寻摸,定挑个四角俱全的来。” 一直低垂着脑袋的迎春猛然抬起头来, 沉寂的双眸迸发出惊喜的光亮。 可对她来说是惊喜, 对于旁人来说就是惊吓了。 贾母立时就从中嗅出了异样的气息, 当下脸色一变, 直起身子忙不迭追问,“究竟出了什么岔子?莫非乌雅家有何不满?” 夏荣摇摇头,换了种更含蓄些的说法解释道:“到底那位是人家的亲闺女、亲姐姐,‘放弃’二字说来容易,真正临到头却还是过不去那个坎儿,是以便只好婉拒了贵人的好意。” 惊怒交加之中的王夫人并未能及时分辨出弦外之音, 听闻此言, 只觉得荒谬至极。 “乌雅家的人都疯了不成?到这会儿突然念起了什么骨肉亲情?这是打算笑话死谁? 还当是个拎得清的精明人,没成想竟是如此糊涂蠢蛋,当真是要笑掉旁人的大牙了!也罢, 真要跟这种蠢货合作起来日后还不知要被怎么扯后腿呢, 他们要跟着他们家的姑娘共进退就由着他们去,当咱们荣国府稀罕呢!” 话说得很硬气,但那表情可不怎么硬气。 嘴唇子气得直发抖, 青白交加的一张脸显得异常狰狞可怖,看起来活像是才从地底下挖出来的陈年老僵尸, 满腹的不甘与怨愤几欲冲天起。 端的是言不由衷、死鸭子嘴硬。 贾母正要说话,冷不丁注意到三春姐妹还杵在那儿,就出言将人给撵了。 再回过头来时,情绪也平复了许多,淡淡问道:“可是乌雅答应那边的出了什么幺蛾子?” 夏荣无奈苦笑。 王夫人这才后知后觉, 眼珠子缓缓转了转,不敢置信地说道:“她闹幺蛾子?她都已经废成那样了,还能有什么能耐?犯得着还如此被她左右吗?乌雅家是不是太没用了?” “……”夏荣不由得多瞅了她一眼,表情一言难尽。 贾母都不稀得骂她了,一脸漠然地说道:“她以宫女之身入宫,短短几年之内就成功生育皇子一再晋封,多年来年岁渐长却仍恩宠不减,你当她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若非此次天降怪象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这辈子谁倒了她都未必能倒,轮得着你在这儿大言不惭?将你送过去都不够人家一盘菜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乌雅家忌惮她也是人之常情,只可惜……” 贾母满怀遗憾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叮嘱道:“成不了就罢了,咱们慢慢想其他法子就是,只叫贵人千万要稳住,别再贸贸然将那人彻底惹毛了。 也不能太急功近利剑走偏锋,别一时糊涂跟那人纠缠到一块儿去了,她那档子事儿太招人晦气,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夏荣应了下来,又小声说道:“原本想着有乌雅家帮衬能省不少事儿,没成想出了这么大一个岔子,眼下贵人只好用银钱打点敬事房。 偏那地儿又不比其他,平日里后宫那些个娘娘小主儿们出手都阔绰得很呢,胃口早就已经撑大了,等闲可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王夫人这会儿倒是立即会意了,“贵人先前才拿了两万去,这就又不够使了?” “其中一多半都用作其他了,眼下贵人手里拢共就只剩个三五千两,这回撒出去打点完敬事房就该捉襟见肘了。” “用作其他?用哪儿了?” 夏荣就不回应了。 王夫人下意识看了眼上头的老太太,见其一脸若有所思地缓缓摇头,遂也就将疑问憋了回去,只问,“这回又要多少?” “就姑且先拿个五千两吧。” “五千两?”王夫人倒抽一口气,忍不住埋怨道:“前后才多少时日,这都已经拿去几万两了!” 钱撒出去一大把,若能有点什么成效她勉强还不至于太过肉疼,问题就是根本不见丝毫起色。 简直就像是个无底深渊,砸下去金山银山都未必能听个响儿。 夏荣无奈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贵人虽出身不差,奈何手里、身后却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在宫里想要往上爬就得靠银子堆砌条路出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太太也无需太过担心,此次贵人已然准备充足,只差一场东风……届时,花出去的总该要成倍还回来的。” 又想起方才他那句讳莫如深的“用作其他”,王夫人的眼神就不由得闪烁起来。 不解,但却莫名激动亢奋。 “老太太……” 贾母却垂下眼帘端起了茶,意思显而易见。 王夫人心头一梗,只好打发周瑞家的回去取钱。 见状,夏荣心里头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另则,贵人的意思叫家里别急着给二姑娘找人家,留着在家多享两年清福也未尝不可。 还有三姑娘也是一样的,再怎么说到底与贵人是同一个爹生的,比起旁人来自是更亲近些,若因那点子家长里短弄得姐妹离心岂非得不偿失?” “贵人的意思我知晓了,你只叫她放心。”贾母如是说道。 又等了一会儿,周瑞家的才喘着气赶了回来。 将一叠银票拿在手里当面清点了两遍,双方皆确认无误之后夏荣才小心收进怀里,拱了拱手就告辞离去。 当然了,赏银自然也少不了他的,鼓鼓囊囊的一只荷包看起来很是可观呢。 王夫人只气得胸闷气短浑身疼,拉着张脸絮絮叨叨,“我花了半辈子才攒下那点私房钱,结果不到半年的功夫就全都被她给掏空了,真真是作孽啊! 再这样下去,家里的日子还过不过了?宝玉又该怎么办才好?那孩子打生下来就不曾吃过一点苦头,向来享福享惯了的,将来…… 元春那丫头也真是,怎么花销起来如此大手大脚,一点不拿钱当钱啊,也不知道为她弟弟考虑考虑,真真是气死我了!” 明着是说元春的不是,实则不过就是在哭穷抱怨罢了。 贾母岂能不明白她这点小心思?当下冷笑不止。 “这些年我少补贴你了?少补贴宝玉了?单只上回就一下给你掏了一万五千两,这笔银子我扔进水里都还能溅起水花儿瞧个乐子呢,你倒是一点儿也不记恩。 就因为私下补贴你们二房一事被凤哥儿知晓了,这些日子我也只好破财免灾,这才换来今日这份和睦安宁。 若我再那般毫无底线补贴二房,府里保不齐要如何鸡飞狗跳呢,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早早死了将东西都给你们这些蝗虫分分拉倒!” 王夫人还不知竟这事儿,一听之下顿时就急了,“老太太管她作甚?东西是您自己的,您想给谁就给谁,她凭什么不满意?从来也没有做孙媳妇的眼巴巴盯着老太太私房的道理,这不是笑话吗? 她要闹就随她闹去,看看究竟是谁丢人现眼,戳不烂她的脊梁骨儿了!” “我若再不睁只眼闭只眼给她拿一些,咱们全家老小都快要吃不上饭了!那官中如今已是什么样别说你不知晓,钱又究竟都上哪儿去了你也别当我不知晓! 说来说去我还是在替你擦腚,真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越说越气,贾母指着她的鼻子恨恨道:“我活了这把岁数还是头一回见着个贪成你这样的,可是叫我开眼了! 今儿既是话赶话说到这儿,我便再奉劝你一句——贪也要有个分寸,别什么钱都贪,省得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夫人冷不丁就想到自己库房里偷偷藏着的那批财物,莫名打了个寒颤,有些心虚地撇开眼不敢瞧人。 贾母敏锐地眯了眯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我就是……我就是太气恼了,好好儿的说变卦就变卦,什么好处没捞着不说还又搭进去五千两,实在叫我心肝儿疼得厉害。” 虽是个借口,却也不是假话。 别说她气了,贾母也心烦得厉害呢。 眼看着困境即将冲破,冷不丁却又化为须有,那种滋味儿可就别提了,堵得慌。 还不如从来就没有这份指望呢。 只不知元春究竟在筹谋些什么,希望能有好消息罢。 贾母深深叹了口气,盯着眼前的蠢妇警告道:“你女儿的意思你也听明白了,往后待三个丫头都亲热些,将来……有派的上用场的时候。” “是,我知晓了。” 尚且不知这些后话的三春姐妹还正为暂且逃过一劫而感到欣喜异常,这一路直达林家,脸上的笑容都不曾落下过。 预想中愁眉苦脸的模样没见着,反倒这般笑容明媚且松快,叫林黛玉一时间还愣了愣。 心念微动,忙迎上前试探道:“瞧你们这般开怀的样子,莫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更加开朗外放些的探春快人快语,满脸笑容地解释道:“方才贵人派了人回来通知,说是那劳什子的婚事不作数了!” “果真!”林黛玉惊喜不已,拉着迎春的手一叠声道喜,“自打听说这桩事后我便坐立难安的,总想着究竟要如何才能帮帮你,没成想竟意外峰回路转,可见是连老天爷都垂怜你呢。” 林碧玉亦勾起嘴角,道了声“恭喜”。 迎春的眼眶不禁微微泛红,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这些日子以来,她是哭不敢哭、闹不敢闹,一切的委屈害怕和不情愿都只能死死憋在心底。 即便再怎么努力劝慰自己,也险些要被活活憋疯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只是那样了。” 姐妹几人纷纷围着她安慰,唯独林碧玉在旁暗暗叹息。 等人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她这才开口。 “这次是逃过了一劫,那下一次呢?不止是她,还有你们两个。” 三春顿时齐齐呆住了。 林黛玉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姐姐……” 林碧玉看了她一眼,却异常平静,“逃避固然是一时的良方,却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几人都沉默地低下了头。 生长在这样的高门大户之中,打从她们落地那一刻起,每一口吃的喝的每一件用的都是暗中有标价的,到了时候自然要还。 她们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也早早就知道了“身不由己”的含义,但事情不曾真实发生之前,她们却也并没有太过清晰实在的感受,甚至可能还有一些天真的幻想。 ——无论如何老太太总是宽和慈爱的,即便是要她们付出些什么,也应该不至于一切向“利”字看吧?多方面考量折中一下,也并非不可啊。 直到这一回。 拎出来一个人,甚至根本不曾仔细问问对方家中情况、人品相貌等,更不曾私下再去打听打听,竟说嫁就让嫁,似全然不在意对方究竟是人还是鬼。 直到这时她们才真正惊醒过来——对于老太太来说,她们这些孙女根本就不算什么,只要荣国府有利可图就行。 迎春和探春皆紧抿着唇瓣一声不吭,眉眼之间满是痛苦、无助与茫然。 倒是年纪最小的惜春挺平静,闻言只嗤笑一声冷冷地说道:“再过几年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孤苦也好清贫也罢,总好过被他们撵着往淤泥里推。 好歹干干净净地来,清清白白地走。” “这是说的什么傻话。”林黛玉点点她,嗔怪道。 林碧玉则是笑了,“你以为尼姑庵就干净了?远的且不说,就说你们最熟悉的那个馒头庵吧,里头的姑子可是大多都是那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打着出家人的幌子,实则也不过就是个藏污纳垢之地,比起外头的秦楼楚馆还不如呢,好歹人家光明正大做的这档子生意。” 几个小姑娘乍然听闻此事全都惊呆了,有心想说不可能,可仔细回想起来却又不难发现馒头庵的一些违和之处。 多是年轻貌美的小尼姑是其一。 明明该是最朴素最纯净的出家人,偏身上时常还能闻到胭脂香气,以及小尼姑们的言行举止也实在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 以往不明白是哪里别扭,这会儿却突然醍醐灌顶了——分明就是轻浮气、风尘气。 一心想要出家的惜春顿时像是吞了只苍蝇般,别提多恶心了。 “可笑这世间之大,竟是连一处真正干净的地儿都没有!早知如此,我又何苦来这人世走一遭?即便是非要投胎转世不可,也还不如投入畜生道来得清净,这劳什子的人有什么好做的!” “越说越不像话,快少说两句罢。”探春一脸的哭笑不得。 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这种事终究是不可避免。 我自己倒还罢了,总归我性子要强,不是那任人欺负拿捏的主儿,将来随便嫁进谁家也总不至于过不下去了。 就是二姐姐……她是真真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主儿,叫人欺负死了都未必能吭一声,若果真稀里糊涂被送了出去,将来还指不定能被糟践成什么样儿呢。” 迎春动了动嘴皮子,又低头一言不发。 看她这副模样,林碧玉也只剩下满心无奈了。 一个善棋之人,必定心有丘壑。 可就是这样一个聪明的姑娘,原著里却能混成那样一个悲惨的结局,足可见得她究竟是何等软弱怯懦。 完全就是叫人两眼一黑的程度。 林碧玉真心觉得,若她家黛儿是这样一副性情,她这满头乌黑的秀发恐怕也留不住几年光阴了,早晚变成秃头少女。 是真愁啊。 毕竟旁人帮得了一时又不可能帮得了一世,自己立起来才是根本。 偏偏问题就出在这儿,迎春这性子根本就不可能自己立得起来。 多好,一个完美的闭环。 面对这样一个“棘手”的人物,林碧玉也不禁顿生无力。 沉思良久,才长叹一声,“要叫我说,你这性情最适合嫁进普通寒门,不仅得是寒门,还得男子老实本分、家里人也都宽和善良才好,否则你这日子是真过不下去。” 但凡有那么一点办法,她都绝不想说出这种毁三观的话来。 靠嫁人改命,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简直可笑,荒谬。 可她再三考量斟酌,却也实在没能找到适合迎春的第二条路。 已经十四岁的一个姑娘了,性子已定,即便是能有所改变,却也不可能脱胎换骨,更不可能立马脱胎换骨。 偏偏,时间不等人。 她也不知道荣国府究竟何时倒,走了一个博启,还能有下一个,再不济,还有个中山狼在后面等着呢。 迎春必须尽快谋得一条出路。 “我……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我说话呢。” “难不成你就一辈子这样逆来顺受?”林碧玉还是没能忍得住,狠狠戳了戳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自己没本事插手没本事筹谋,那你就不能找一个有本事的去哄哄? 整天心里想的怪多,却是针戳一下都不带挪个地儿的,旁人便是于心不忍想拉扯你一把,看见你这副德行也该脚底抹油了。 自己都不挣扎一下努力一下,还指望谁来救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4.第64章 一更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声声警钟在耳畔炸响, 振聋发聩。 对于循规蹈矩十几年、习惯了逆来顺受从无一丝反抗意识的迎春来说,这样激烈的敲打足以令她头晕目眩无所适从。 大脑仿佛是一片空白,又似乎满是混沌, 几番欲言又止不知究竟该从何说起, 只呆愣愣地坐在那儿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林碧玉却并未再继续多说什么。 能捞的,她会顺便伸手捞一把, 但对方若是太过烂泥扶不上墙,那她也只好尊重他人命运了。 言尽于此,余下的就该她自行考量抉择了。 “喝茶喝茶。” 几个小姑娘瞅了瞅低头沉思的迎春, 犹豫一下谁也没去打扰她,各自端起茶杯玩笑起来。 林家这座老宅是侯府的规制,内里有一片占地不小的花园子, 亭台水榭一应俱全,春夏时节风景极好,也是姐妹二人素日最喜欢呆的地方。 只是眼下入了秋,大多花花草草都不复往日生机,偶有风来,树上发黄的叶子和勉强□□的花瓣不禁随之起舞、坠落, 更多了几分萧瑟的气息。 林黛玉不禁轻轻一叹,“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姐姐的新作?后面呢?快快道来叫咱们品品。”探春眼神骤亮, 作洗耳恭听之姿。 林黛玉却遗憾摇摇头,“不过是随口一感慨罢了,后面我怕是续不上了。” 基调是显而易见的凄凄惨惨戚戚,以她现下的心境、状态,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三春闻言俱惋惜不已,唯独林碧玉悄然勾起了嘴角。 中午, 姐妹几人同贾敏早早便坐在了饭厅里,边闲话家常,边翘首等着林如海。 却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个人影,眼瞧着早已过了平日归家的时辰,贾敏索性就叫人将饭菜摆桌了。 “今日恐怕是有什么事绊住了,未必回来用饭,咱们就不必等了。” 这话才刚说完,就看见林如海的贴身小厮林致远疾步而来。 贾敏蓦地脸色一变,忙问:“你怎么突然自己回来了?老爷呢?可是老爷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太太别担心,老爷好着呢。只不过今儿是甄家最后判决的日子,一早三司齐聚一堂忙到现在还没结束,奴才就先行回来说一声,省得太太和姑娘们担心,顺道儿拿些饭菜回衙门,等老爷得空就赶紧能扒拉上两口。” “快去,叫厨房盛些饭菜装好……多装些,也不知其他几位大人有没有准备,别回头不够吃了。” 转过头来才好奇询问,“这甄家是什么来历?审的什么案子竟还要劳动三司会审?若不能说就罢了。” “这案子早就已经秘密进展多时,眼下一切已然尘埃落定,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说起这甄家,太太应当不陌生,就是江南那个甄家,过去太太在扬州时逢年过节还有些往来的。 他们家伸手进了两淮盐业之中,多年来敛财不计其数,还与其他官员串联勾结称霸地方,违法犯罪之事颇多……家都被抄了,全族老小都等候发落呢。” 贾敏及三春姐妹无不震惊失色。 盖因这甄家与贾家乃是老亲,祖籍同属金陵,祖上几代交好、来往密切,即便隔着千里之外,每每年节相互之间也不忘备上厚礼。 乍然听闻这样一个消息,对于她们来说无疑是平地惊雷,更令人惊恐骇然的是,她们不能确定甄家会不会牵连到贾家。 “老爷的这张嘴,可真是连河蚌都要甘拜下风呢。”话里多有怨怪之意。 林碧玉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瞧低眉顺眼垂手静立的林致远,眼里闪过一抹无奈。 只怕接下来这几日她家可怜的老爹都要“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已经上了桌,但那几位却都没什么心情吃了。 见状,林碧玉亲自动手舀了碗汤给贾敏,淡淡说道:“皇上捂嘴这么长时间不过是怕走漏消息更方便查案,如今既然能够判了,且允许公之于众,便证明该查的都查完了,该抓的也都抓了,一切尘埃落定。” “你说得也是,该抓的早抓完了,只可惜……罢了罢了,都吃饭吧。” 按照林碧玉的猜想,两淮盐业之事牵扯重大,必定与京城某些高官也脱不开关系,甚至极有可能是一把遮天蔽日的保护伞。 但出乎预料的是,整件事却并未在京城掀起多大的波澜,最终被依法处置的官员全都是两淮那块儿的。 这意味着什么? 绝不可能是她的猜想出了错。 两淮的官员、盐商能够那样沆瀣一气肆无忌惮地敛财,要说上头没人撑着罩着打死她都不信。 如今未能牵扯到,反倒透着股虎头蛇尾草草结案的古怪,只能说明最上头的那个人太过举足轻重。 又或许说,那人对康熙来说太过重要,重要到他不能也不愿下手处置,所以只能一刀斩断彻底,绝不给旁人丁点儿攀扯的机会。 这样的前提之下,林碧玉也隐约有所猜测了,毕竟能叫康熙真正放在心里在意的人,横看竖看仿佛也就只那么一个罢了。 “皇上正忙着,吩咐不叫任何人进去打扰,太子殿下还是先请回吧。”李德全弯着腰,满脸无奈地好言相劝。 胤礽看了眼仍旧紧闭的大门,隐约还能听见里头似有争执的声音,便问了句,“这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御前如此大声叫嚷?” 李德全沉默一瞬,小声回了句,“是大阿哥。” “果然是他,孤就知道!”胤礽恨恨咬牙。 “若换做是儿臣或其他任何一个弟弟,此次只怕不死也该要脱层皮了,也只有他才能叫皇阿玛卯足了劲儿跟在后头擦屁股,皇阿玛从来就是这样偏心! 儿臣不服!这辈子都不服!说什么都不服!” “放肆!” 随即就听见“砰”一声,紧闭的大门猛然打开,从里头大步走出来一个身高八尺、剑眉星目的少年。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从小争到大的少年全都红了眼,死死瞪着对方,似恨不得用火热的眼神活活烧死对方一般。 “你竟还有脸来找皇阿玛?” 胤禔迈开大长腿,三两步欺身而上,微微低头呈俯视姿态,冷笑不迭,“身为一国储君,非但不思为君分忧、为民谋利,反倒是一副贪婪嘴脸公然与皇父对抗、视大清律例为无物、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你根本德不配位! 我若是你,早就要负荆请罪自请废黜了,可万万没那个大脸出来招摇过市甚至企图再次花言巧语哄骗皇阿玛!” 本就身高比他矮半头,又是这样一个极具攻击性的姿态,顿时叫胤礽浑身不自在,本能地想要后退几步拉开些距离。 至少……不至于仰!视!他!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那样似乎有失气势,便只好强忍着不适,冷着张脸咬牙切齿道:“不管你信不信,此事孤从头到尾根本不知情!孤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皇阿玛、对不起大清、对不起天下百姓之事,你休要再血口喷人!” 闻言,胤禔微微一挑眉,讥笑出声,“那你可真没用,堂堂储君竟被人糊弄利用至此。亏爷还一直拿你当毕生宿敌,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中看不中用的蠢蛋,真真是白瞎了爷那么多表情。” 说完,大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远去,留下一肚子邪火的胤礽瞪着他的背影连连运气。 这时,殿内传来一声低沉怒喝,“太子进来!” 大门随后立即紧闭。 胤礽正要行礼,不想迎面就是一个东西砸在了头上。 啪—— 掉落在面前的是一道折子。 完全没什么杀伤力的东西,但对于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太子殿下来说却已足够委屈。 “皇阿玛……” “你还委屈上了!”康熙都气笑了,指着他的鼻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方才保清说你是说的一点没错,能被人糊弄利用至此你可真是够蠢的!” 胤礽失落地低下头,“儿臣没想到他背地里能干出这种事……” “你说你不知情没想到,朕信你,但你也不全无辜!平日里他可没少孝敬你吧?” 胤礽哑然。 康熙看着他,神色莫测,忽而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皇阿玛……” 半晌,也未能等到自己想要的一个答复,康熙的眼底顿时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旋即,他就揭过这个话题淡淡说道:“再有半个月就是木兰围猎,届时不仅有众多朝中大臣、家眷,还有蒙古各部王公贵族齐聚一堂……此次朕虽替你遮掩了下来,但该知道的这会儿也早都知晓了,只怕四下皆是怀疑审视的目光,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好好准备准备。” 胤礽也没想到气头上他还能如此为自己担心考虑,一时不禁鼻子泛酸,“儿臣叫皇阿玛失望了。” 康熙满眼复杂地看了看他,叹道:“去罢去罢,别在这儿碍眼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5.第65章 一更 索额图已在毓庆宫等候多时, 一见他回来,就迫不及待询问,“听奴才说殿下去了乾清宫?皇上怎么说的?” 胤礽冷冷地扫过他, “怎么说的?还能怎么说?不骂孤难道还能夸孤干得好干得漂亮? 孤长这么大,皇阿玛还是头一回如此横眉冷眼相待, 甚至对孤动手!这都是拜你所赐!你可真真是能耐大了!” “动手?皇上竟还对您动手了?”索额图大惊,上下快速打量他的全身,急道:“殿下究竟伤到哪儿了?快叫太医来瞧瞧啊, 皇上……皇上他怎么能对您动手呢?您可是大清储君啊!” “你倒还知道孤是大清储君?干那些破事儿的时候怎么不曾想想孤这个储君的名声威信是否有损伤?又是否会招来皇阿玛失望甚至厌弃?还是说赫舍里家时至今日竟已是穷疯了? 什么东西都敢沾手,什么钱你也都敢往兜儿里揣, 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盛怒之中, 桌子被拍得砰砰作响, 就连杯盏都被震得弹跳起来,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你活了这把岁数, 在朝堂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分寸’二字莫非还得要孤来教你不成!若非你姓赫舍里, 孤都实在忍不住要怀疑你是不是旁人派来的细作,拼命作死就为了拖垮孤!” “殿下!”索额图慌忙跪下,满脸自责又委屈无奈地说道:“谁人不知盐铁不好沾呢?可实在架不住……缺钱啊! 殿下贵为大清储君,自身又文武双全才能卓越, 自有追随者无数。可大阿哥却也占了‘皇长子’的名头, 同样允文允武不可小觑, 入朝短短几年便已收获拥趸众多, 可谓来势汹汹啊。 咱们要与其抗衡,甚至随之底下的阿哥一个接一个长大,咱们需要面对的敌人可能还会有更多……恕奴才直言,这样的情形之下单只靠殿下以德服人怕是远远不够的, 势必要动用一些其他手段进行拉拢收买。 尤其是军中,殿下较大阿哥而言,这方面实在太过薄弱,不能不未雨绸缪啊。” 胤禔前几年就上过战场了,且还大放异彩立下战功,在军中已颇具威名,相信假以时日必定能够凭实力收服一众武将支持。 但胤礽却不同。 身为大清储君,他几乎没有可能亲自上战场上前线,这也就注定了他在军中的声望及影响力势必不如胤禔。 自然而然,索额图就将脑筋动到了一些歪门邪道上。 按理来说这也算是人之常情,毕竟军权那么重要的一个东西,无论如何也是要争一争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胤禔独占鳌头。 但胤礽却还是个骄傲的少年,根本看不上这样的旁门左道,闻言当即脸子就掉了下来。 若叫胤禔知晓他竟靠着金银收买军中将领企图与其对抗……他敢肯定,他一定会被笑话一辈子的! 不到那王八蛋咽气的那一天,这事儿都绝对过不去! “索相的一片好意孤心领了,但孤实在不能苟同。姑且抛开其他不论,只说能被金银收买之人又究竟能是什么好东西?左不过是那利欲熏心贪财好色之辈,本事不见得多大,忠心更是没有,孤要来何用? 还望索相日后再莫自作主张,不该沾手之事更切莫再沾,若你再干什么糊涂事 ……孤可就再不替你为皇阿玛求情了。” “奴才不敢。” “行了,你退下吧。” “嗻,奴才告退。”起身迟疑了一下,索额图又忍不住说了句,“这两年来大阿哥那边越发势猛,再加上底下的阿哥们也都接着长起来了……八阿哥,可是惠妃娘娘养大的,与大阿哥之间兄弟情分不比寻常啊。” 一个胤禩勉强倒还罢了,更要紧的是,八、九、十自幼同进同出,可谓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情谊十分深厚。 再过个三五年全都进入朝堂之后,还不知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胤礽的面色略显凝重,隐约显出些许焦虑,连索额图究竟何时离开的都不曾发觉,直到凌普进来方才回过神来。 “这是才到的贡品,皇上叫您先挑着。” 身后几个太监排排站,各自手里都捧着不少东西,恭敬地等候主子发话。 胤礽打眼大致一扫,便狠狠松了一口气,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顷刻间就消失无踪了。 看样子,他在皇阿玛心里的地位应当还是稳的。 一时心情大好,胤礽的脸上不禁也露出淡淡的笑意,“挨个儿上前来叫孤仔细瞧瞧……对了,去瞧瞧四阿哥在做什么,若得空叫他过来一趟。” 过了将近两刻钟的功夫,胤禛才匆匆赶来。 彼时,凌普等人早已经退下了,只留几件被选中的贡品放在桌上。 胤礽手里则拿着一串蜜蜡佛珠把玩——拢共一百零八颗珠子,又刚好是佛门正色的金黄色,乍一眼瞧去甚至能够感受到一股庄严法相,简直堪称佛珠中的极品。 胤禛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连行礼都迟钝了一下。 “你我兄弟二人私下里就不必弄这虚头巴脑的了,坐下说话。”胤礽将佛珠放在了一旁,笑盈盈地问道:“听说十四那小子没少折腾你?现在可好些了?” “还是那霸王脾性,不过在臣弟面前倒是乖觉多了,闹也不敢太过。”忍不住,瞟一眼。 “小小年纪就知道审时度势,倒也是个机灵的小子。” 又问,“近来学业进展可还顺当?先生同时教授那么些人,只怕也不能顾全所有,你若遇到什么难处就上毓庆宫来,好歹我虚长你几岁,也比你多吃了几年的墨水。” 胤禛面露喜色,“二哥自小被皇阿玛亲自教养,又是文武百官公认的德才兼备之人,若有幸得二哥指点一二,哪怕只习得二哥的三分本事便足够弟弟受用终身了。” 这话虽有奉承之意,却也属实发自肺腑。 当年太子五岁便皇父景山骑射,连发五箭箭无虚发,七岁射豹八岁猎虎,年仅十二岁便已举行出阁讲书典礼…… 太子之才能,满朝公认、天下皆知。 他不仅是皇父的骄傲,更是底下一众弟弟学习的榜样。 胤禛自然也是其中之一,甚至仰慕之情由来已久。 也正因此,明明听起来很拍马奉承的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却显得那样情真意切。 胤礽那样聪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分辨不出这点真心假意? 一时心头也难免动容,差点都忍不住要落泪了。 真该叫胤禔那个糟心玩意儿来瞧瞧,好好学学究竟如何做兄弟的! 多了这一份“真心”存在,兄弟二人也更亲昵了许多,一阵推心置腹之后只恨不能当场抵足而眠才好。 不过中间也不是没有插曲,就是那小子的两只眼睛总不受控制地被其他东西所吸引。 瞧见几回后,胤礽终是忍不住了,笑骂:“想要你就直说,做这架势给谁瞧呢。”说着,就抓起佛珠递过去,“拿着。” 胤禛讪笑,“才进门时就看见二哥拿着手里在把玩,可见也十分喜爱此物,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 胤礽没忍住,白了他一眼,“才说你也是个外冷内热至情至性之人,怎么这会儿倒是又虚伪起来?打从一进门开始,你那两只眼珠子就黏在上头拔不下来了,恨不得要流哈喇子。 行了,给你就拿着。 若没记错的话你打小就信佛,这东西跟了你比落在我手里生灰强。” 但听了这话,胤禛却更迟疑了,“不敢瞒二哥,弟弟想要这个是……是想送人的。” 胤礽一愣,“送谁?” 胤禛抿了抿薄唇,耳根子微微泛起了诡异的红,轻咳两声说道:“二哥知道的,蜜蜡这东西自来有个吉祥如意的好兆头,做成佛珠常戴着还能避难消灾、可保平安。 所以,弟弟想送给……林大姑娘。” 愣了好一会儿,胤礽才反应过来这个“林大姑娘”究竟是谁,顿时好笑不已。 “好小子,这人还没娶进门呢,你就已经眼巴巴处处惦记上了?都说我们爱新觉罗家代代出情种,到这一代莫不是你?” 这下不只是耳朵根,连两个脸蛋子仿佛都要烧起来似的。 打趣这一嘴过后,胤礽倒也没再逗他,很是大方地将东西扔了过去,“拿着罢,未来弟妹也不是外人。” 胤禛顿时翘起了嘴角,出了毓庆宫的大门就迫不及待打发了苏培盛,“先前说骑装已经做好了?刚好连带这个一并送过去。” 忍不住又摸了摸,这才依依不舍地放进盒子里交了出去。 “爷若实在是爱得紧,不如就自个儿留着呗,回头再找找上好的蜜蜡送给林大姑娘就是。”苏培盛如是劝道。 “蜜蜡易得,可如此完美堪称极品的佛珠恐怕再难寻了。行了行了,你赶紧去罢。”眼不见心静。 苏培盛带着东西到林家时,适逢才得知了半个月后将要参加木兰围猎一事,林碧玉正兴奋地比划着要做骑装呢。 可巧,瞌睡了送个枕头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6.第66章 一更 打开包裹, 一件大红色滚金边绣牡丹的骑装赫然呈现于眼前。 上头还用了不少小颗的珍珠宝石做点缀,极尽奢华绚丽,在阳光之下散发出夺人心魄的绝美光彩。 “真美。”林黛玉不禁赞叹。 林碧玉却显得有些迟疑,“美是美, 可这样华丽的衣裳也不是谁都能驾驭得了的。” 她鲜少会穿戴过分艳丽的色彩, 更别说这样华丽的, 只怕一不小心就得被衣裳给压了下去,反倒成了笑话。 贾敏对着她那张脸仔细端详一阵,眼神复杂地说道:“我和黛儿这样的长相才不适合过分华贵艳丽的装扮,你却生得像你祖母,应是能够压服得住。” “四阿哥看过后也说十分适合姑娘的相貌气质, 姑娘不妨试试再决定?倘若果真不适合或不喜欢便罢了, 趁现在赶紧再做一身也来得及。” 说着又拿出装佛珠的盒子,鬼灵精地替他家主子邀了个功。 “这是今儿才送上来的贡品,原是在太子殿下手里的, 我家爷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讨要过来……哎呦您是不曾瞧见他当时那副模样,搁手里摸了又摸那叫一个恋恋不舍,说实话奴才还从未见他这样喜爱过哪一件东西呢。 当时奴才还劝说,若实在喜爱索性就自个儿留着呗, 下回咱再找找其他的送给姑娘也并非不行是不是?可您猜爷怎么说的? 那是当时就甩给奴才一对大白眼珠子, 只道奴才懂个球,再好的东西那也比不得姑娘的一根头发丝儿重要啊。一叠声地就撵了奴才赶紧走人,说是叫姑娘定要常戴着, 可避难消灾、永保平安呢。” 贾敏和林黛玉两人皆被他过于浮夸的表情给逗得笑弯了眼。 “素心,快快包个大红封来,只冲这张巧嘴儿都该好好赏。” 苏培盛顿时乐开了花儿,“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 谢太太赏赐。” 林碧玉不禁哼笑,“这是抹了二两油才来的?你家爷可知你嘴皮子这样油滑?回头见着了他我指定得好好问问。” “瞧您这话说的,那奴才还敢糊弄您吗?咳……咱家爷生性内敛,有些话他是不大好意思说得出口,但奴才会察言观色啊,不过就是借着奴才的口将爷的心里话如实说出来罢了。” “行了行了你快闭嘴罢,真不知道你家主子那样生性内敛沉默寡言的一个人怎么就挑中了你这样油嘴滑舌的。” 生性内敛倒是不假,不过沉默寡言? 嘿。 苏培盛但笑不语。 送走了他,贾敏也就收起了那副客套的笑脸,看着那串稀世罕见的佛珠,眼底流露出些许欣慰的神色。 “听说这位四阿哥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这样的东西对于他来说想必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心头好,能舍得给了你,倒也是难得的一片赤诚之心。” 顿了下,露出好笑的表情,“方才那小子说话虽油滑了些,不过也未必就是夸大其词了,这位四阿哥我瞧着着实不错。” 林碧玉一挑眉,打趣道:“先前不是还恨不得拍大腿喊造孽吗?怎的这才送了两回礼物就将母亲给收服了?叫父亲知晓只怕又要捶胸顿足了。” “搭理他作甚?若按着他那想法,这满天下就没一个男子是个好的,只恨不得将他的两个宝贝女儿全都拘在跟前养一辈子呢。” 姐妹两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来,你跟我说说看,你对那位爷又是怎么个心思想法?” 林碧玉并未多犹豫,神色坦然地回道:“哪有那么多旖旎心思?我只盼日后能够相敬如宾就心满意足了。” 贾敏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眉心微蹙,惊诧不解,“你这是打哪儿来的想法?” 他们夫妻两个自来感情和睦,按理来说家里的孩子多少总该是有些幻想的吧?怎么可能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倒像是看多了恩怨情仇之后彻底看开了似的。 这…… 贾敏犯起了愁。 儿女若太过看重情情爱爱,做父母的可是该烦恼死了,光想象一下就足以令她头皮发麻寝食难安。 可若是太过于淡薄,却也叫人担心啊。 真真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就没有一时半刻能安心的时候。 哪想,林碧玉却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世间最易生变的就是人心,纵然现下兴头上瞧着是一千个一万个好,可等将来激情褪去……上回母亲不是还说了,到那时他就该怎么瞧我怎么不顺眼不顺心了。” “……” “况且,他是皇子,将来注定是要妻妾成群的。 甭管到时候他的心会不会分成好几份给不同的人,他的人却真真切切分了出去,并不独属于我一人。 既然如此,我又凭什么要给他我的全部?我又不能出去偷人还是养面首,那就只好将心管束好了,这样才勉强能公平一下吧? 再说了,这样也省得我到时候伤心嫉妒成狂,对他对我甚至对我们全家都好。” “……” 林黛玉目瞪口呆。 贾敏更是差点没吓死,“什,什么叫对我们全家都好?” 当然是——她怕自己到时候会忍不住杀了负心汉啊。 不过为了她家母亲的小心脏着想,她还是老老实实将这惊世骇俗之言给吞进了肚子里,就只瞅了瞅房梁,假装没听见这句问话。 再借给贾敏几个胆子她都不敢往那方面想,还以为她顶多只是会忍不住对那些女人甚至孩子出手呢。 殊不知她家这个长女的性子可实在了不得——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直奔问题根源。 所幸,有时候无知其实也是一种福气。 逃过一劫的贾敏更愁了,思来想去,将她拉到一边小声警告道:“你收拾那些女人也就算了,甚至可以先下手为强直接绝了她们生孩子的机会,但是,决不能对孩子下手! 只要是怀上,你就老实些收敛些,生下来了更不可以下手! 子嗣是一个男人的底线,尤其那还是皇室血脉,即便他出于对你的感情而暂且容忍,上头的也容不下你,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她闲着没事霍霍别的女人孩子干什么啊? 林碧玉无奈地笑了笑,赶紧打断她的长篇大论,“不必这么麻烦,我不动心不就完事儿了?” 贾敏顿时哑口无言。 这性子太烈,嫁的门第又太高,不动真情仿佛才是好事? 一辈子不得真心相守固然太过苦闷寂寞了些,却也未尝不是个自保之法。 “罢了罢了,你的情况到底与我还是不同的,我就不多指教你什么了,总之你自己心里要有分寸。 将来若是……若是实在过不下去了,你也别犯糊涂,别犟着,打发人给家里递个话,便是豁出去在御前磕破脑袋、想尽一切法子你父亲也定会将你接回家的。” 林碧玉一时鼻子泛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我省的了,母亲放心吧。” 半个月后,大部队如期出发。 大清是马背上打的天下,当年的八旗铁骑可谓威名赫赫,令前朝皇室闻风丧胆。 康熙又是个极有远见的帝王,并不因大清江山逐渐趋于稳定而有所荒废,对八旗子弟马背上的功夫仍旧十分重视,每年的木兰围猎可以说就是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 而审阅之人不仅仅有他,还有一众蒙古草原上的王公贵族。 当然,这其中的含义就多且杂了,并非只是单纯的“邀君共赏”。 总而言之,木兰围猎对于大清来说是一项政治意义重大的盛典,下至文武大臣极亲眷,上至不问世事的太后都出动了。 因相距并不很远,这一路上倒也不算太受累遭罪,对于头回参加这等盛事的林家姐弟三人来说甚至新鲜劲儿都还没过呢。 抵达目的地时已是临近傍晚时分,负责带路的那太监就嘱咐道:“半个时辰后晚宴就要开始了,几位切莫耽搁,换身衣裳就出门吧。” 分给林家的帐篷有四个,两个大的,看起来还不错,另外两个相对就小了不少,应是给随从准备的。 打眼一瞧,林如海就说道:“我与太太住左边这个,碧儿黛儿住旁边,余下那两个按男女分,赶紧都将行礼放进去罢,伺候梳洗。” 众人正要分头行动,忽闻一道弱弱的、带着些许委屈的声音响起。 “那我呢?我睡哪儿啊?” 不是林怀瑾那可怜的娃还能是谁? 谁能想到呢,走哪儿都被忘。 姐妹二人忍俊不禁,依偎着笑成了一团。 林如海和贾敏这对不靠谱的父母就尴尬了,左右瞧了又瞧,最终索性将他提溜进自个儿的帐篷了。 “致远,去找人问问看能不能弄几块板子来,就在门口搭个小木床罢。” “是。”林致远憋着笑应了声,临走前还忘“宽慰”他家小爷,“瑾哥儿别担心,便是临时去砍木头奴才都指定给你搭起一张床来,保准儿不叫你睡地上。” 林怀瑾:“……”完全敢怒不敢言! 等换好衣裳出门时,不妨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林姐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7.第67章 一更 “安雅?你也住这附近?” 郭络罗氏笑着往自己来的方向指了指, “就在那边,我想着按照以往的惯例林姐姐应当是住在这边的,果真刚好遇上了。” 说罢就赶紧给林如海和贾敏问了个安。 “她是安亲王的外孙女, 上回出门逛街时认识的。” 夫妻俩立马就明白了。 寻常介绍谁只会说是哪家的儿女, 谁谁谁的外孙女这样的说法十分罕见。 唯有安亲王家那个不省心的额驸明尚,因诈赌而获死罪,不便提及罢了。 贾敏遂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赞道:“原来就是你们口中那个如烈火骄阳般明艳动人的妹妹?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真真是个可人的小姑娘。” 郭络罗氏是一点儿没害羞,很大方地接受了赞美, 又十分懂人情世故地回了句,“我道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两位姐姐这样琼姿花貌钟灵毓秀的女儿呢,原来还得是龙生龙凤生凤。” 正巧这时坠在后头的林怀瑾钻了出来,郭络罗氏顿时又是眼睛一亮。 “林姐姐,这就是你家的弟弟吧?竟也生得这样好,长大了不得迷死京城里的万千少女啊?你们一家人可真叫人嫉妒。” 林怀瑾不禁臭屁地扬起了下巴。 不料,下一刻却又万箭穿心。 “看这个头, 应是有六岁了吧?” 笑容当场龟裂。 林黛玉“扑哧”一声,声音都在隐忍颤抖, “他八岁了。” “……”郭络罗氏的眼神骤然化为同情怜爱,嘴上却说:“男孩子抽条都晚呢, 我家好些个兄弟都这样。” 林怀瑾:“谢谢安慰,你真是个好人。” “好了好了, 赶晚宴呢, 回头再聊吧。”林碧玉憋笑催促。 所幸,他们的住处离着举办晚宴的地方并不很远,抵达之时几乎还有一半的桌子不曾坐人。 郭络罗氏也不急着回自个儿的座位了, 就在姐妹两个的中间硬挤了个屁股,三颗脑袋凑在一处嘀嘀咕咕说得起劲儿。 当然了,林碧玉和林黛玉姐妹两个大多时候都只竖起两只耳朵在听她说,尽是些京城里达官显贵家的八卦,多的是劲爆刺激的大料。 叫旁边不时听见那么几句的林怀瑾都耐不住心痒痒了,不自觉地伸长脖子支棱起了耳朵,一本正经地偷听。 冷不丁的,旁边传来贾敏迟疑的声音,“你们瞧瞧那个是不是元春?” 姐妹二人立时抬起头来朝对面望去——离着上头主位不远的一个座位上,正端坐着一位面若银盘身材丰腴的□□,赫然正是许久未见的贾元春。 望向她时,她也正在看她们这边,目光交汇之际甚至冲她们扬起笑脸微微颔首,亲近之余又自持身份,竟显露出些许春风得意的姿态。 林碧玉漠然收回视线,“就是她。” “她……我记得她仿佛不过只是个贵人?也不是很得宠吧?这样的场合皇上怎会带了她一同出来?”贾敏万分不解。 自从因迎春那桩荒唐的婚事不欢而散之后,她这些日子就再不曾往荣国府去,并不很清楚其中内情。 不过按照正常推测,迎春和乌雅家的婚事既是莫名其妙黄了,那十有八九元春与乌雅家的什么合作协议应当也不作数了才对。 如今她却突然冒出头来,莫非是有其他什么外力相助?该不会是又出“奇招”吧? 贾敏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坐立难安之际,郭络罗氏突然出声了。 “你们不曾听说吗?近来这个贾贵人很是得宠呢,但凡皇上要翻绿头牌,十之六七能是她。 此次除了妃位娘娘以外,嫔位都不曾全部人得此殊荣,倒是叫她这个小贵人给占了一个位子,想必很得圣心吧。” 林碧玉不禁挑眉,再次抬眼一扫。 单只看容貌,并未有明显变化,只是瞧着皮肤似乎不错? 仅是如此,也不至于能叫康熙突然这样爱不释手吧? 那又究竟为何? 从不屑一顾到这般恩宠有加,变化如此迅速如此巨大,似乎很不同寻常啊。 莫非贾元春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 还是说又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这时,一抹黑影突然挡住了她的视线。 回过神来,就对上少年看似平静淡然的双眼。 “四阿哥……” 还不及起身行礼,就被他抬手制止了。 林如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四阿哥快回自个儿位子上坐下吧,一会儿皇上……” 一颗葡萄将余下的话给堵了回去。 “还没到时辰呢,你就别瞎担心了。” 对上自家亲媳妇儿暗藏警告的双眼,被强制静音的老丈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搁那儿吹胡子瞪眼老半天,愣是将一颗葡萄嚼吧出了凶狠的架势。 胤禛不由抿唇轻笑,冲未来丈母娘作揖感谢,转头问,“听苏培盛说你觉得那件骑装太过华丽,怕压服不住?” “后面亲自试穿了一下倒是挺合身,谢过四阿哥。” 郭络罗氏耐不住好奇地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骑装?四阿哥特意给你准备的?” 胤禛眉心微蹙,淡淡回了句,“你明日就能够看见她穿了。”突然又想起来,“我还不知你会不会骑射……” 哪想,郭络罗氏又接话了,“大多数汉人都不善骑射,林姐姐不会也正常,不过没关系,我教你们!” “……”不是,爷跟媳妇儿说两句话,有你什么事儿? 好不容易丈母娘帮忙将老丈人给挡住了,这又蹦出来一个没眼力见儿的,真真是恼人。 胤禛的脸色顿时有些发黑。 正在这时,余光一扫刚好瞥见一个人影,眉心瞬间舒展,“老八来了。” 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果然瞧见胤禩胤禟胤俄兄弟三人正落座。 郭络罗氏“蹭”一下站起身来,“来了也不知找我,没良心的王八蛋!”话音尚未落地,人已风风火火地冲了去。 就看见她双手叉腰嘴皮子好一顿叭叭,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不过看她时不时往这边指指点点也不难猜出来,指定是在拿四爷作比较呢。 林碧玉似笑非笑地瞧他,“四阿哥真是个体贴的好哥哥呢。” 胤禛不甚自在地轻咳两声,正暗自愉悦想说话,身后却又传来一道声音。 “老四?不去坐着杵在这儿做什么呢?” “二哥……”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免礼。”看清了林如海的脸,胤礽也总算知晓是何缘故了,满眼打趣笑意昵了某人一眼。 旋即,好奇的目光在面前两个年轻少女身上转了转,很快锁定目标,“个头高些的是大姑娘吧?” “殿下慧眼。”林碧玉又福了福身。 胤礽大致瞧了瞧她的模样便很快收回目光,笑容温和道:“不必如此多礼,也不是外人。” 转而伸手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好小子。” 一声明朗的“好小子”,似什么都没说,又似含义颇深。 “皇阿玛已经在路上了,回自个儿位子坐好罢。” “是——”就想随便说两句话罢了,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断受挫的少年很是抑郁,临走还没忍住多瞟了姑娘一眼。 瞧那副不值钱的样子。 胤礽暗暗瞪了他一眼,顿觉好笑不已。 很快,伴随着一声“皇上驾到”,晚宴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先就是康熙与主位蒙古亲王郡王相互敬酒寒暄,时不时的,老太后在中间充当一个纽带、润滑作用,为彼此双方进一步拉拉关系套套近乎。 连几位妃位娘娘和阿哥们都插不上嘴的场合,就更没有旁人什么事儿了,大多就只是老老实实地吃吃喝喝,看看场地中间的助兴节目了事。 彼时,林碧玉正饶有兴味地吃着烤全羊,冷不丁听上头那位康熙爷念了一嘴,“朕依稀记得敦多布多尔济仿佛也有十五六岁了吧?” 嚯,似曾相识的开场语。 莫不是皇帝老爷也催婚? 好奇心作祟,她就循着那位爷的目光望了去。 站出来的少年是很标准的蒙古人长相,皮肤是较深的小麦色,五官立体粗犷、身材极其高大壮硕,哪怕是宽松衣物的包裹之下都不难看出他那一身鼓鼓囊囊的腱子肉是何等发达。 俨然就是个荷尔蒙十足的型男。 “回皇上,奴才今年刚满十六。” 果不其然,康熙接着就是一句,“也是时候将嫡妻定下了。” 说这话的同时,目光在自己的几个女儿身上来回打了个转,其中意思显而易见。 太后笑眯了双眼,瞧了瞧养在自己膝下的五公主,意有所指地说道:“可巧与哀家同姓博尔济吉特,倒是有缘。” 康熙立时闻弦音知雅意,也看向了五公主。 却哪想那五公主竟面色发白满脸写着拒绝,甚至看人家少年时还满眼抑制不住的嫌恶。 顿时心头便是一怒。 然而不等他开口,五公主就先按捺不住了,“正好四姐姐还未曾婚配,二人又年纪相仿,倒是天作之合。” 太后满意的笑脸顿时就僵硬了。 坐在一旁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宜妃可是恼了。 不愧是乌雅氏亲生的,端的是阴险狡诈之辈! 正欲开口,一只柔软小手却轻轻覆盖在了她的手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8.第68章 一更 只见四公主先是瞟了眼敦多布多尔济, 眉眼柔和,眼神中满是欣赏的意味,又似隐含着些许淡淡的羞涩。 随即看向五公主, 略显羞窘而不失亲昵地嗔怪, “五妹妹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说出来了?叫我怎么好见人。” 联想到她看人家的眼神、展现出来的种种少女神态,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因为五公主事先就知晓她对敦多布多尔济有些异样好感, 故而才会有此言语。 好在五公主也不算太笨,当即捂嘴娇笑,“我这不是着急, 生怕四姐姐相中的如意郎君跑了嘛。” 四公主的小脸儿微微泛起了红晕, 起身对着康熙落落大方道:“既然事已至此,儿臣便也索性就大胆一回——敦多布多尔济系出名门、年少有为,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巴图鲁,儿臣属实仰慕已久。 原本还有些难以启齿,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 今日既是意外……儿臣恳请皇阿玛赐婚!” 小姑娘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话,在一些保守人士看来未免过于大胆豪放, 甚至是有失一国公主的身份体面。 但却是因她这般做派, 才将敦多布多尔济失去的脸面又给捡了回来,并迅速平息了一众蒙古人心头的愠怒。 毕竟方才五公主那下意识嫌弃抗拒的表情、以及扔垃圾般迫不及待甩给四公主的架势早都被人看在了眼里。 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当谁看不出来呢? 不过就是嫌弃他们草原上的汉子,嫌弃他们的草原生活太苦, 比不上京城的繁华富足。 这叫一群蒙古大汉如何能痛快得起来? 纵然草原上各部之间时常有争斗,甚至有些人彼此之间可能还仇怨不小, 但却也容不得外人来嫌弃自家不好。 即便是劳什子的大清公主也不行! 有那脾性暴躁些的方才险些都要拍桌跳起来了,得亏四公主反应迅速解围及时,若不然, 连康熙都要头疼许久了。 你当好端端的大清为何要不断送公主去抚蒙呢? 平静却冰冷异常的视线划过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随后落在了四公主的身上,渐渐转暖。 隐隐约约的,甚至透露出一丝欣赏、深思之意。 这个女儿因宜妃的缘故,自幼倒也算是有那么一份面子情,但其生母到底只是个不受宠的贵人,故而也从未被他真正看在眼里放在心上过。 相较于乌雅氏所生、又养在太后膝下的五公主,四公主甚至可以说被忽略了个彻底。 却万万没想到,今日这一场意外竟给了他这样一个巨大的惊喜。 沉着、冷静、聪慧、机敏……最重要的是,那份大局观实在是难得。 一个真正的大国公主,理应就是这副模样的才对。 这才是他理想中的女儿。 也是最适合抚蒙的公主。 兴许她的存在在将来能够带给自己带给大清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收获? 诸多念头飞速闪过,康熙眼底的神色也越发柔和温暖许多,虚点点她,似一个平凡的老父亲般一脸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女大不中留,真真是女大不中留。 你有这样的心思好歹先私下里与朕说说,也不先问问人家的意思,冷不丁捅到台面上来难不成还想赶鸭子上架啊?胡闹。” 嘴里这样嗔怪着,眼睛却已经看向了另一个当事人。 敦多布多尔济却看向了四公主。 少女姣好的眉眼尚略显稚气未脱,与绝大多数草原女子的英气硬朗不同,她的脸蛋儿生得十分柔和温婉,骨架也纤细,看起来就柔柔弱弱的,活像一只能被他一拳抡死的小羊羔。 但透过她那双冷静的黑眸,他却仿佛看到了一个充满智慧的坚韧灵魂。 心念微动,他果断回道:“能得四公主青睐是奴才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恳请皇上赐婚!奴才在此对长生天起誓,此生定不负四公主、不负皇上、不负大清!” “好!”康熙大喜,畅快大笑不止,当场拍桌道:“既然你们二人彼此心意相通,朕便成全你们——拟旨,封四公主为和硕恪靖公主,赐婚博尔济吉特氏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待公主成年即刻奉旨完婚!” “谢皇上恩典!” “谢皇阿玛恩典!” 与此同时,一众蒙古王公贵族及大臣们也纷纷举杯送上祝福,场面一扫先前的尴尬凝重之态,俨然呈现一片欢喜热闹之景。 太后也松了口气,笑盈盈地陪着喝了两杯,目光在掠过五公主身上时却骤然冷淡了几分,满眼复杂。 然而,这时的五公主却并未发觉异常,她的心思已经全部被四公主给占据了。 不得不嫉妒。 寻常公主皆只有在大婚前夕才能得到封号,可眼下四公主却提早几年就得到了,一跃成为她们这几个公主里地位最高的存在不说,皇阿玛明摆着极其满意喜爱的心思更叫人百爪挠心浑身不爽。 尤其一想到这个使她如此露脸的机会还是托自己的福才有的,心里头就更加不得劲儿了,莫名生出一种被人踩着脑袋往上爬的感觉,又恨又恼又妒。 “五公主怎么一副要吃了四公主的表情?” 林黛玉小声咕哝着,满脸纳罕,“明明是四公主牺牲自个儿化解了这场矛盾,才没叫这次的木兰围猎才开始就充满坎坷艰难,也顺带算是拉了她一把,她现在怎么弄得好像是被四公主抢了宝贝似的?不是她自个儿推掉的吗?怪里怪气的。” 听见这话,烤肉吃到愉快飞起的小土豆子就忍不住嗤笑出声,含糊不清地说道:“人家只是拒绝抚蒙,可没拒绝公主封号啊。 再说了,她可以坑人,但也没允许人家能应对得这样好啊,合该惊慌失措哭哭啼啼最后被迫不得不委曲求全才对嘛。” “……不要太荒谬。”林黛玉忍不住又多瞧了五公主两眼,思来想去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荒谬至极的解释兴许果真就没冤枉了她。 “若非亲眼所见,我实在是很难相信四阿哥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竟是这样的。”无论从人品还是心性来看,这都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呢。 林碧玉淡淡给出了结论,“四阿哥那是歹竹出好笋,又亏孝懿皇后教得好。这个嘛,遗传了乌雅氏的品行,却遗憾没有机会学学她的城府手段。” 目光下意识找到那少年所在处。 只见他面色平静淡然,似乎并不在意这场闹剧、不在意五公主这个同胞亲妹妹,但细看他握着酒杯的手却不难发现,手指关节都泛白了,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根一根清晰可见,无不在诉说手主人内心的汹涌波涛。 一个泱泱大国需得靠公主和亲来达成一些政治目的,不得不说的确是叫人深感憋屈,但作为大清公主,五公主如此不顾国家不顾社稷的任性言行却又着实叫人生恼。 想必这位爷此时此刻内心深处定然复杂极了吧? 林碧玉暗暗叹了口气,不自觉地却看向了大方得体言笑晏晏的四公主。 有些公主出嫁之后,公主府就成了她们的牢笼,府里的陪嫁嬷嬷甚至都能骑在她们的头上肆意妄为,连公主想见见驸马都不得自由。 可有的公主,却愣是凭自己的本事将公主府变成了一个独立王国般的存在,自己如帝王般权倾漠南漠北。 那便是眼前这位四公主,亦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海蚌公主”。 如此风范、如此气度、如此心性头脑,只能说难怪了。 …… 强撑着笑脸直到晚宴散场,才回到自个儿帐篷里的宜妃顿时就垮了脸,压了一肚子火小声咒骂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从乌雅氏到五公主,又从五公主再骂到乌雅氏,硬是将那母女两个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来来回回被骂了个遍。 骂完转过头来握着四公主的手,却登时又换了一副嘴脸,哽咽道:“出来一趟的功夫就将你指到了蒙古,回去我可怎么跟你额娘交代啊?她非得哭瞎了双眼不可。 你这傻孩子也真是,这会儿跳出来逞什么能呢?总归还有本宫顶在前头,你老老实实呆着多好。” 四公主却笑容坦然平和,“身为大清公主,这是咱们与生俱来的责任、使命,岂能推卸? 况且,方才五妹妹已经惹恼了蒙古众人,若姨母再替我推辞婉拒……甭管再怎么委婉,都势必会引得蒙古众人更添恼恨,也势必会招惹皇阿玛龙颜大怒,何苦呢? 再则,喀尔喀蒙古内附大清以来还未有公主下嫁,这样显然不妥当,我又是未嫁公主中最年长的一个,理所应当舍我其谁? 最后一点便是我自己的理想和心愿了。 外蒙之中当属准噶尔为我大清心腹大患,恰好喀尔喀又与其结仇颇深,待我嫁入喀尔喀……若掌权,第一件事便是率领部族竭尽所能对付准噶尔,届时与皇阿玛里应外合共同御敌,何愁解决不了这头贪婪饿狼?” 宜妃只听得是目瞪口呆,望着少女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愣神许久。 恍惚之中,她觉得自己活到今天仿佛才见到了一位真正的公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9.第69章 一更 “黛儿, 上来。” 林黛玉却有些迟疑,“带着我总是不够畅快,动作也难免受拘束,只叫人牵着马带我慢慢走就行了。” “你不会骑马?”郭络罗氏诧异的目光在姐妹俩之间门打转, 笑道:“这才是我印象中汉族文人家的千金啊, 方才见林姐姐浅浅露那一手都叫我险些要怀疑你们的来历了, 竟比我这个满人还厉害呢。” “我打小闲不住,好动, 专门有师傅教的。” 老太太不喜欢女孩子家那样野, 为此没少叨叨她, 但却还是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给她找了师傅来。 每每看见她弄得一身泥猴儿样回家,都忍不住捂胸口一阵惊呼哀叹, 可纵是百般排斥万般不赞同,到底也还是舍不得委屈她一点儿, 简直宠得没边儿了。 回想起这段往事, 林碧玉的心头不禁拂过一抹怅然, 伸出手催促道:“将你独自一人放在后头我才不能尽兴, 赶紧上来吧, 就你这小身板儿能影响到我什么。” 想想也是, 林黛玉就握住了她的手,在丫头婆子的帮扶下坐到了她的前面。 修长的双臂绕过面前纤细的小身板儿,毫不费力地将缰绳抓在了手里,身高的差距更是一点儿没能影响到她的视线,简直完美适配。 “你们两个果真是孪生姐妹?怎么差距这样大?该不会大姑娘其实是林大人在外头的风流债,为掩人耳目才悄悄接回家,以孪生之名企图瞒天过海吧?”胤禟那张不甘寂寞的嘴又开始四处瞎撩拨了。 姐妹二人四只眼,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一个寒意凛冽似冰刃, 一个怒目圆睁要喷火,弄得胤禟一时间门浑身发毛如坐针毡。 不甚自在地缩了缩脖子,理不直气也壮地咕哝道:“这样看爷做什么?爷脸上开出花儿来了不成?再看,再看小心爷抠了你们的眼珠……哎哟!哪个狗胆包天的混账敢打爷!” 捂着后脑勺扭脸一瞧,正对上一张冷冰冰的棺材脸。 霎时,气势就散了大半。 “再敢胡乱编排人,我就要去找宜妃娘娘讨个说法了。” “……”仅剩的那点外强中干也无了,只剩下气急败坏,“你是小孩子吗?怎么动不动就要告状?不害臊啊你!” “爷还在读书,怎么不是小孩子了?” 胤禟差点没被噎死。 还要不要脸了?要不要啊! “哟,瞧着吆五喝六天不怕地不怕的,原来竟还是个怕挨额娘揍的小屁孩儿啊。”林黛玉满脸嘲弄地瞥他一眼,掩唇笑得甚是讽刺。 “蹭”的一下,胤禟当场臊红了脸,整个人原地爆炸。 与此同时,林碧玉却双腿一夹,驾着马就疾驰而去,全然不给他发作的机会。 非但得叫他憋回去发作不出来,还大方地赏了他一嘴尘土。 刚好张嘴的胤禟差点没被呛死,弯着腰咧着嘴不断在那儿“呸呸呸”,脸都绿了。 “气死……” 才一张嘴,又赶上胤禛带着一队人马追赶上前,再次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故意的!他们一定是故意的!” 郭络罗氏拿袖子捂了口鼻,闻言就嗤笑一声,“摆明就是故意的你又想如何?谁叫你自个儿嘴欠,该你的!驾!” “嘿!一个两个都敢骑到九爷我的头上来屙屎拉尿了?真当爷……” “行了行了,你这张嘴也确实该改改了,玩笑也该有个分寸才是。”胤禩无奈地说道。 …… 等他们三人循着踪迹追上去时,那几个人竟各自都已经有了些小收获。 郭络罗氏身边的奴才手里拎着两只肥硕的兔子,胤禛那边的也一样,最叫人意想不到的还是林碧玉,这么会儿功夫竟然就已经收获了四只兔子。 “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林姑娘竟还藏着这样的好本事呢?”胤俄忍不住赞了一句。 才吃了憋的胤禟却不乐意听这话,闻言就嗤笑起来,“小小兔子罢了,三岁小孩儿都能闭着眼打着,有什么厉害的。” 话音尚未落地,冷不丁一道敏捷的身影迅速从众人眼前一闪而过。 不及反应,就看见林碧玉已拉弓搭箭,毫不迟疑地一箭射出。 众人下意识屏息静候,却是半晌也未曾听见有任何动物的哀嚎声。 胤禟当即就嘎嘎乐开了,“失手了吧?气势装得那么足,这下可是丢人丢大发了吧?哈哈哈哈哈……” “亏你还是个男子呢,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得可怜!”郭络罗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又换上另一副面孔,安慰道:“狩猎嘛,失手是常有的事儿,哪个还能做到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啊?那不是神了吗? 林姐姐别放在心上,别听他发癫,他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想想方才他自个儿连那是个什么东西都没看清呢,好歹林姐姐反应迅敏已胜过咱们所有人。” 林碧玉翘起嘴角,正要说话,却见胤禛已经打发了人。 “去前头瞧瞧,仔细找找。” 到嘴边的话就这样悄然消散于唇齿间门,只余下一抹愉悦的笑容。 “不是吧?你还真对她盲目相信啊?” 压根儿没人搭理他。 自觉无趣,胤禟就只好撇撇嘴默默翻了个白眼儿,擎等着看笑话。 “找到了找到了!” 远远儿地传来数道惊喜的喊叫声,猛地险些将胤禟给惊得从马背上栽下来。 几人惊喜之余也忙不迭拍马往那头过去,就看见几个侍卫正抬着一只膘肥体壮的梅花鹿。 “一箭直接穿透了脖子,当场气绝,难怪都不曾听见喊叫声呢。” 众人下意识朝着那梅花鹿的脖颈望去,果不其然瞧见一支箭干脆利落地整个贯穿过去。 顿时,再瞧林碧玉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我连是个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林姐姐竟然能如此精准地一箭射中要害……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快教教我教教我!”郭络罗氏抑制不住地缠磨起来,两只眼睛亮得吓人。 “不仅仅是眼睛锐利反应迅敏,这力道也绝非常人。”胤禩忍不住瞧了瞧她那纤细柔弱的身形,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大姑娘总是叫人如此惊喜。” 林碧玉不喜欢他的眼神,淡淡瞥一眼便冷着脸扭过头去。 胤俄眼珠子一转,赶忙嬉皮笑脸打岔,“四哥的骑射向来是块短板,这下可好,比不上兄弟们就不说了,怎么好连未来四嫂都能欺负你了呢?” 顿时,胤禛那双泛着危险冷意的丹凤眼就直线升温了,甚至连嘴角都抑制不住开始上扬。 隐隐约约的,竟仿佛能看见他屁股后面有根尾巴都竖起来要冲天了。 骄傲得跟什么似的,瞧得人嘴皮子直抽抽。 “别傻愣在这儿了,继续前行。” “等等!” “九哥?” 见他竟骑着马要直奔林碧玉,胤俄赶紧伸手抓他,“我的亲哥哥诶,咱男子汉大丈夫输得起,你可别干那丢人的事儿……” “你别拽我!”胤禟使劲儿甩开他,径直来到目标面前,盯着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胤禛更靠近了些,微微眯起眼充满警告地喊了一声,“老九。” “你又想干什么?”林黛玉眉头紧锁,一脸防备地盯着他。 霎时剑拔弩张。 “师父!教我!” ??? 众人目瞪口呆。 林碧玉不由得地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回了两个字,“我不。” 胤禟急了,“为什么?” “你嘴欠,刚刚还拿我和我父亲玩笑……哦对,还嘲讽我来着。” “……”叫你嘴欠!叫你嘴欠! 这会儿胤禟只恨不得时光回溯捂死自个儿的这张臭嘴,真真是悔不当初。 “我道歉还不行吗?” 还不行吗? 嗤。 林碧玉白了他一眼,转头对着胤禛说道:“这块区域有狐狸吗?接下来刚好到冬季了,我想弄些皮毛——作为这身骑装的回礼,我给你弄一件狐裘可好?” 少年平静如水的眸子缓缓绽放出一抹光彩,努力克制着颧骨升天之势,“听见不曾?快去找找,将狐狸撵出来!” “嗻!” 眼看她要走,垂头丧气的胤禟一咬牙,厚着脸皮也撵了上去。 见他这副德行,胤俄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有后悔药,一千金你买不买?” “买你奶奶个腿儿!” 刻意落在最后的郭络罗氏强忍着怒意翻滚,“胤禩,你别太过分!即便我外祖父已经不在了,我郭络罗氏也不是好欺负的!” 说罢也不等他反应,一甩马鞭飞奔离去。 木兰围场并不是正儿八经的野外草原,这里的动物平日都是有人养着的,每每主子们来狩猎时便会将其全都驱赶出来。 要找狐狸,其实并不很难。 一声令下才没多久,林碧玉等人就看见了一群狐狸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不过一眼瞧过去,大多毛发杂乱,并不是上上品。 正在她烦恼之际,一抹纯白色的身影突兀地闯入眼帘。 不及迟疑半分,如方才一般立即果断拉弓搭箭。 毫无悬念地,一箭正中要害。 机灵的侍卫眼疾手快就上前要去拿回猎物,不想这时却从身后传出一道呵斥声。 “住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0.第70章 一更 只见一众侍卫和宫女太监簇拥着一名身着华服模样娇俏的小姑娘从后方而来。 “五妹妹?”胤禛的表情骤然冷淡, 问:“你这是作甚?为何喝止?” 五公主看了眼躺在不远处通体雪白的狐狸,眼里闪过一抹喜色,随即便软软地撒起娇来。 “我今日来正是为了打几只白狐给皇玛嬷做件狐裘, 谁想这东西竟稀少得很, 到现在我也没能打着一只, 几位皇兄姑且将这只让给我好不好?回头在皇玛嬷面前我定也忘不了几位皇兄的功劳。” 从头到尾,她甚至就连正眼都不曾好好瞧过在场的三个姑娘,仿佛除了几位阿哥爷其他人都不过是奴才一般根本无需在意的。 端的是心高气傲目下无尘。 胤禛微微蹙起了眉头。 纯白无瑕的狐狸本就少见, 若要让, 就不止是这一只的问题了。 可若是不让……太后娘娘心里会不会生起什么不快暂且不知, 皇阿玛若知晓此事都该要恼了。 状似无意般快速瞟了眼林碧玉,没怎么迟疑, 他就决定不叫她这个时候出来露脸了。 哪想, 还没等他回话, 胤禟那小子就先张嘴了。 “你想给皇玛嬷做狐裘就自己去找自己去打啊, 怎么还盯上别人手里的东西了?” “九哥这是说的哪里话?你们怎么能是别人呢?皇玛嬷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皇玛嬷,一同出份孝心有何不可?” “嘿,我说你可真有意思, 自个儿又想邀功又想偷奸耍滑, 就玩儿起了这一手孝心外包?不愧是你啊五妹妹, 打小就奸得很。 不过这回你可失算了, 这狐狸是人家林大姑娘打的, 跟咱们哥儿几个可没丁点儿关系,你这孝心再怎么着也包不到人家头上去吧?” 话才说完,就迎上了老四的一记冷眼,弄得他是一脸莫名其妙,不知自己究竟又说错了什么话。 他这回可没再犯贱啊, 不分明是帮着大姑娘出头呢?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究竟是何缘故了。 只见五公主粉面薄怒,目光终于转移到了三个姑娘身上。 郭络罗氏她自是认识的,遂重点就在另外姐妹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哪个是林大姑娘?” “五妹妹……” “我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五公主看了看他们俩,这才恍然,“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孝懿皇后临终前给四哥选中的那个姑娘啊?既然如此那就更好说了,早晚是皇家的媳妇,不知林大姑娘是否愿意让出白狐来孝敬太后娘娘?” 那一脸居高临下势在必得的架势,俨然就是吃准了旁人不敢不给太后这个面子,瞧得人心里头直犯膈应。 林碧玉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当下直截了当就给她撅了回去,“白狐对我亦有大用,恕不能拱手相让。” “你说什么?” 五公主愕然,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可知你究竟在说什么?” 林碧玉却不曾傻不愣登地再重复一遍自己的话,只叫人去捡了那只狐狸回来,以此作为回应。 五公主的小脸儿猛地沉了下去。 “白狐是我要的,她不敢做我的主。”胤禛只好跟在后头勉强找补找补。 这时,胤禟也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干蠢事了。 原还以为是表现的机会来了,没想到竟是害人更泥足深陷的! 一时间,他的表情简直如丧考妣。 恨恨瞪着面前的害人精,一顿疯狂输出,“问问问,还有什么好问的?你聋啊?听不懂人话啊?不给!听清楚没有?不给就是不给! 你想给皇玛嬷打狐裘是你自个儿的事,有本事就自己亲自动手,那才叫真有孝心呢!哦,爷想起来了,你连骑马都不会的一个小废物,能打什么猎物啊?难怪要强占别人的东西呢! 合着嘴上说得好听,闹半天这就是你的孝心?皇玛嬷知道你这么‘孝顺’吗? 亏你还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女儿呢,丢人现眼!” 胤俄也赶紧帮腔,“这品相上乘的狐狸虽说较少些,却也不是真没有,但凡多花费些心思精力仔细找找总是能找着的,至少做一件狐裘也不是多难的事儿,五妹妹何苦非得抢别人手里的东西呢? 皇玛嬷那样宽和慈爱的一个人,只怕也未必会喜欢这样的孝心。” “狩猎本就是各凭本事,谁打到的猎物就是谁的,从来也没有仗势欺人强行霸占的道理,五公主连这点规矩都不懂?”郭络罗氏讥笑道。 “你们……你们都合起伙来帮着外人欺负我!我要告诉皇玛嬷去!”五公主气得两眼通红,催促着牵缰绳的侍卫赶紧调头走人。 “又是个一言不合就要找长辈告状的,你俩可真不愧是亲兄妹。”胤禟不屑嗤笑。 “你还有心思玩笑呢?方才你那话说得也太……五妹妹回去再稍稍润色一下都不知太后娘娘该如何气恼呢。” 胤禩不禁摇头叹息,“大姑娘也是,实在不该硬顶的,因这样一点小事叫太后娘娘心生不满值当吗?” 胤禛却轻描淡写地安抚她, “你不必担心,一会儿我就去找太后娘娘说清楚,这白狐是因我而起,怎么也不该怪到你的头上。” 旁边,郭络罗氏来回看了看他们两人,忽的嘴角勾起,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讥笑。 有些人,还真就经不起丁点儿对比。 林碧玉却淡淡笑了笑,“上午就先到这儿吧,待下午再继续如何?到时候我看看能不能再打只鹿来,晚上请你们吃烤鹿肉,感谢几位方才的仗义执言。” 微微一怔,几人也都明白了她的打算,自是没有不同意的。 唯独胤禩脸色难看起来,似被甩了响亮一耳光。 彼时,不出所料那五公主已经告上状了。 “先前虽不曾有机会接触过,可我想着既是孝懿皇后亲自相中的,那林姑娘必定也是个极好的人,却哪想到她竟…… 明明是我先看见的猎物,她不讲道理抢先下手就罢了,我好声好气跟她说了,这是要给皇玛嬷做狐裘用的,请求她姑且让一让,大不了回头我再拿些其他东西补偿她也好。 她可倒好,谁的面子都不肯给一点儿,竟是全然不将皇玛嬷放在眼里呢,端的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四哥也是的,我可是他的亲妹妹,皇玛嬷也是他的亲祖母,他竟一点儿不顾念这份血脉亲情,满心满眼都只看得见那个姓林的女人,只一门心思偏袒她呢! 还有八哥九哥十哥郭络罗氏……” 那小嘴一通叭叭,将几个人全都告了个遍,就连沉默未语的胤禩都没落下。 没吭声又如何?不也没帮她说话吗? 既然如此,那就是恶人! 五公主告得是理直气壮,眼睛鼻子哭得通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见此情形,心里有些犯嘀咕的太后都止不住开始迟疑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进来通报,“四阿哥和林大姑娘求见。” “叫他们进来吧。” 五公主有些心虚不满地咕哝一句,“皇玛嬷见他们作甚?指定是来狡辩的。” 太后淡淡瞟了她一眼,“哀家也总不能听你一人片面之词。” 心里猛然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恐慌油然而生。 然而还不等她再多寻思,那俩人已经进来了。 “孙儿给皇玛嬷请安,皇玛嬷万福金安。” “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 “坐罢。” 太后生性平和宽厚,再加上已经对五公主的为人品性产生了质疑,因而并未轻信了她的那些话,见二人前来自然并未有脸色给瞧,仍是素日那般和蔼可亲的模样。 见状,胤禛率先就暗暗松了一口气,“孙儿是来请罪的,方才……” 三言两语,就将方才的经过给说清楚了。 最后说道:“因是答应了给孙儿的东西,她也不敢擅自做主再转赠他人,偏她这人性子又太直,不会委婉也不知变通,故而说话就……总之一切皆因孙儿引起,还请皇玛嬷恕罪。” 太后冷冷地看了眼身侧的小孙女,转而不以为意地笑笑,“多大点事儿啊,还值当亲自来请罪? 况且,这狩猎也有狩猎的规矩,是九儿坏了规矩在先,你们又并未有错,就更没有请罪一说了。 不必放在心上,继续玩去罢,难得出来一趟,别因这点小事儿坏了兴致。” 林碧玉似略显不好意思地抿抿嘴,道:“无论如何太后娘娘也是长辈,咱们孝敬您都是应该的,只是刚好不凑巧,先允诺了四阿哥…… 不过方才奴婢还猎了一只梅花鹿,太后娘娘若不嫌弃的话便收下吧,回头叫厨子做一顿正宗的蒙古烤肉您尝尝。 皮子也是完好无损的,只脖子有一个小窟窿,拿来做衣做鞋都再好不过。” 这叫性子直不会委婉不知变通? 嗤,睁着眼睛说瞎话罢! 五公主冷笑不已。 然而,太后的关注点却根本不在这儿。 只见她两眼放光目露诧异惊喜,“你说是你猎的梅花鹿?仅脖子上一个小窟窿,莫非是被你一箭毙命?” “这怎么可能!” 五公主眼看不好,便也顾不上什么了,当场跳出来说道:“她可是那个贾元春的亲表妹,必定是一脉相承的奸猾狡诈之人,皇玛嬷千万别被她骗了!” “贾元春?亲表妹?果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1第71章 一更 太后是个生性柔顺宽容的人, 在这紫禁城活了半辈子看多了恩怨情仇纷纷扰扰,人也更通透了许多,更添平和。 但贾元春的所作所为却还是狠狠踩在了她的底线之上。 先是以花言巧语哄骗她给佟佳氏送什么补汤, 实则却是上蹿下跳企图自荐枕席。 甚至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再一次利用她的信任哄骗了她! 打着她的名头窜到皇上的面前, 用那等见不得人的下贱手段爬上龙床……简直就是将宁寿宫和她这个大清太后的脸面放在脚下践踏! 最重要的是,若非佟佳氏和玄烨都还是那头脑清醒之人, 也相信她的为人秉性,她都根本不敢想这件事会带来什么后果。 她这么多年对任何事都不管不问不插手、只管关起门来谨慎度日究竟是为的什么? 生性恬淡只是其一,最要紧的是, 现实情况也根本不容许她瞎蹦跶。 现在的大清早已不是先帝时期的大清, 更与皇太极时期有着天壤之别,大清与蒙古的关系也早不比当初了,看看这三位帝王的后宫就足可见一二。 她这个正儿八经蒙古血统的太后娘娘,只要好好活着、当好这个纽带当好吉祥物就足够了。 这冷不丁送个貌美宫女上龙床,是想做什么? 后宫不缺女人也不缺子嗣, 用得着她这个太后出来瞎操心吗?保不齐是有点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呢。 搁谁不得犯嘀咕? 一旦叫皇帝起了疑心,她自己再没有舒坦日子可过并不是最可怕的。 真正叫她惶恐的是, 她的身后还有整个科尔沁。 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绝不能因她之故而让皇帝误会科尔沁有任何异动乃至不臣之心! 是以,她是真真恨死了贾元春那个女人。 原本的惊喜之情欣赏之意,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就彻底冻在了当场,热情直线下滑。 五公主一见她变了脸色,就知这一手果真奏效,就赶紧趁热打铁,“贾元春在皇玛嬷跟前伺候了足足十一年才露出本来面目,丝毫不念旧情反手就狠狠插了皇玛嬷一刀子,足以见得那是个何等心思深沉、阴险狡诈且无情无义之徒! 她是贾元春的亲表妹, 两人身上流的血都大差不差,骨子里必定也是一样的人,皇玛嬷千万不能再被表象所蒙蔽了,吃一堑长一智啊!” 说完这话,五公主就迫不及待地看向了林碧玉,暗藏得意期待,似盼着能看见她惶恐失态的表情还是怎么的。 可惜,不管是什么意图她都注定要失望了。 林碧玉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仍是那般平静淡然稳如泰山,仿佛旁人所说的根本不是自己,又似根本就不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不过,她坐得住,有人却坐不住了。 只见胤禛满脸阴沉冷笑不止,“你与我与十四是同父同母的亲手足,论血脉,咱们是一模一样,可论起为人品性,咱们之间却是天壤之别。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姐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表姐妹?你这言论简直荒谬可笑至极!根本就是又蠢又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又蠢又坏?还有怎么就是天壤之别了?谁是天谁是壤?你是不是借机骂我!皇玛嬷你看他……” “看谁?”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爽利声音,一道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体态风流面容甚是娇艳妩媚的一个美妇人,赫然正是多年盛宠不衰的宜妃娘娘。 进来先是给太后行了一礼,旋即才笑盈盈地看五公主,“老远就听见你委屈巴巴的叫嚷声,不知又是哪个叫咱们九儿受气了?” “宜妃娘娘万福金安。” 这时,她的目光才转到那二人身上,笑道:“该不会是你这个做哥哥的欺负妹妹吧?这是官司打到太后娘娘跟前来了?” 来得这样巧? 胤禛眼神微闪,话到嘴边绕了一圈儿,改变了说辞,作出一脸惭愧的表情,“叫您看笑话了……” 宜妃立即就接了话,“唇齿还难免有个磕碰的时候,更何况是一家子兄弟姐妹?打小谁家还不是吵吵闹闹甚至打着架长大的?犯不上这样急赤白脸。 可巧我既是赶上了,不如也说来叫我听听看,我来帮着给你们断一断这官司?”随即蹭到了太后身边撒娇,“您不能嫌臣妾多管闲事吧?” 太后向来偏宠她,哪能有个不乐意?只点点她,无奈笑笑。 “起因就是方才……”简单将白狐引起的纠纷又说了一遍之后,胤禛又接着说道:“这点小事原本解释清楚了也就揭过去了,偏五妹妹不依不饶非得逮着人不撒手,硬是要给人扣上一顶莫须有的帽子实行‘连坐’不可。 娘娘您说说,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说法这样的道理?这不是纯欺负人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宜妃恍然大悟,并未对此事具体发表任何意见,反倒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素日在宫里也就只叫她的名字封号,猛地一说起我才想起来她竟还是出自荣国府的姑娘呢。” 说着,看向林碧玉,“早年在家做姑娘时还曾与贾老太太有过数面之缘,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老人家应当也有七十好几了吧?身子一向可还好?” 可没听说过贾家与郭络罗家有什么交情,这样的当口还顾得上假意寒暄不成? 联想到这位娘娘来得突然,还“好管闲事”,林碧玉的心里就有了些想法。 遂慢条斯理地说道:“娘娘恕罪,奴婢已经许久不曾登荣国府的大门,怕是不能回您这个问题了。” 宜妃满脸诧异,“这是何缘故?” “这……” 72第72章 一更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 何况还涉及到长辈……请恕奴婢不好细说,只能说——到底还是应了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罢。” 宜妃的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欣赏之色。 虽说她将梯子递过去是想叫她撇撇关系的意思,可倘若她趁此机会一股脑儿地说道这个讲究那个,却反倒是过了。 正如她所言, 到底是长辈, 再怎么万般不是人也轮不到晚辈在外头大肆宣扬指责批判。 恰恰这简单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就足够令人遐想了。 太后本就是出身不凡的蒙古贵女,又在深宫之中历经半生沉浮, 早已是看遍了各色纷争, 还能不了解高门大户里头那点子猫腻儿? 无非就是利字当头,相互算计构陷罢了。 正所谓蛇鼠一窝。 看看那个贾元春, 就不难想象她的骨肉至亲, 保不齐整天在折腾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谋算呢。 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轻而易举就将自己摘了出来, 根本无需细说太多。 再联想到前头那句“已经许久不曾登荣国府的大门”, 太后心里说不准都在琢磨这孩子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呢。 若不然, 怎么连嫡亲的外祖母都不肯再看看了? 既然她敢当众说出这个事实,丝毫不怕别人指责她不孝, 这就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以及她根本就问心无愧。 必定是那一家子不要脸的东西欺负人欺负得太狠了。 太后不禁暗暗冷哼一声,转而再看林碧玉时,眼神也恢复了最初的柔和, 淡淡说道:“这世上不论究竟是个什么关系终究也要讲究个缘分,有些人生来注定就是合不到一处去的, 即便是血缘亲情也逃不过, 委实也无需过分在意强求, 咱们自个儿俯仰无愧天地即可。” 言下之意显然很赞同支持她离着荣国府远一些。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 眼看事情出乎预料发展至此,五公主那脸色实在是都不能看了。 一双眼睛左瞧瞧右看看,在宜妃和胤禛的身上来回转了好几遍, 越看越是气恨,只觉得所有人都在跟她作对,都在帮着外人欺负她。 想当初额娘还是高高在上的德妃娘娘时,她何曾受过这等欺负?满后宫上上下下哪个敢不给她五公主三分薄面? 如今可是不同了,兄弟姐妹们都不拿她放在眼里,连一母同胞的亲哥都这样欺负她! 甚至就连一向宠溺她的皇玛嬷都变了! 真真是一朝虎落平阳被犬欺! 合着尽是那捧高踩低的东西! 打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五公主一时之间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细想自打额娘倒台以来的种种遭遇,越想越是气愤,越想越觉得委屈万分,猛地鼻子一酸,竟是当场哭着跑了出去。 顿时看呆了帐篷内的一众人。 宜妃瞪大了双眼一脸愕然地盯着空荡荡的门口愣了许久,“这孩子……” 无奈摇摇头,却胜有千言万语。 太后的脸色难看极了,紧抿着嘴唇半天没吭声,眼底浓浓的失望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见状,宜妃的心情可是愉悦多了。 虽说她家四公主深明大义自愿抚蒙,但这却也不能抹平了五公主的故意坑害之举。 合着就她自个儿是金枝玉叶受不得蒙古草原的苦寒?呸! 小小年纪那心思可是奸诈歹毒得很,跟她那个亲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死样子! 可惜,到底还是嫩得很。 瞧这情形都不必旁人动手收拾,她自个儿都要给作完了。 宜妃深知话不必说满说透的道理,遂就没再揪着五公主,话锋一转,笑道:“来时看见外头有一只梅花鹿呢,不知是谁弄来孝敬太后娘娘的?哎呦那肥美的身子,光瞧着就叫臣妾馋得哈喇子都快掉出来了。 见者有份啊,既是叫臣妾赶上了,那太后娘娘可定要赏臣妾一块好肉过过瘾,不然臣妾就赖着了。” “你啊你,没两年都是要做婆婆的人了,还这样馋,在小辈面前也不怕他们笑话。”太后亲昵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又指指底下,“是这丫头猎来的,说是一箭穿喉呢,你瞧见果真如此?” 宜妃满眼惊诧,“的确只瞧见脖子上穿了一支箭,其他再无伤口,臣妾才说那皮子顶顶好,不曾浪费呢。还只当是男人们那边有了收获,却没想到那样干脆利落的一箭竟是这小姑娘射的? 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好姑娘你快仔细与我说说,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身手比起正儿八经土生土长的草原姑娘也不遑多让了。” 林碧玉就大致讲了讲狩猎时的场景,有些话她自己不太好说,总显得王婆卖瓜似的,但旁边不是还有个人呢? 胤禛就适时插上两嘴,状似无意补充细节,实则句句都是夸,只生怕旁人不知她的厉害之处。 听罢全程之后,宜妃已是彻底折服了,赞叹道:“难怪当初孝懿皇后那般钟意呢,不止是人品相貌天上有地上无,连这份矫健身手也恰对了咱们的胃口,合该注定就是要给咱们皇家做媳妇儿的人。” “这话哀家是一万个赞同,这么好的姑娘着实难得,得亏孝懿皇后慧眼识珠。”太后满脸堆笑,招手将她唤至跟前,拉着她是好一顿打量稀罕,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欢喜。 她是草原的女儿,是生长于马背上的民族,对待一些人事物总难免有所偏好,那是刻在骨血里的天然滤镜。 也正因了解这一点,是以方才五公主才会那样着急,迫不及待拉了贾元春出来疯狂诋毁。 可惜,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树敌太多也终归是要遭反噬的。 几人坐着又陪太后闲聊了半个多时辰才离去,临走前太后还笑言,“午膳怕是赶不上食用这鹿肉了,等晚上做好了定头一个给你送去,你只安心等着就是,可别再上我这儿来缠磨,回头哈喇子都该浸湿我这地毯了。” “太后娘娘!”宜妃佯装羞臊,拿帕子捂了脸赶紧钻了出去。 身后顿时传来太后愉悦爽朗的笑声。 林碧玉不禁多看了这位娘娘两眼,隐约仿佛有些明白了,对后宫众嫔妃都淡淡的太后娘娘为何会对她格外偏爱。 显然不仅仅只是五阿哥的面子情而已,关键还在于这份性情啊,着实也算得上是后宫里独一份的存在了。 走得远了些,林碧玉才轻声说道:“今日之事谢过娘娘了,奴婢属实也没什么好回报的,若娘娘不嫌弃,这几日奴婢给您多猎几张好皮子如何?” 宜妃摆摆手,瞧了眼胤禛,打趣道:“给他凑一身狐裘就已不易,你可就别抽空管本宫了。 况且本宫今儿过来也就只能算是将功补过、替子还债,老九那个混账东西……也不是故意针对你,他就是这么个死德行,嘴上向来没个把门儿的,就喜欢到处瞎撩拨犯贱。 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吃心就好,气着自个儿不值当,大不了再有下回你当场直接拿大嘴巴子抽他,抽完就爽快了。” 林碧玉自然不会拿这话当真,不过心里头着实还是舒畅了些,对胤禟那张破嘴也没那么恼怒了。 看在他着急忙慌给她搬救兵的份儿上罢。 …… “姐姐!”一见她回来,林黛玉立即就扑上前,“怎么样了?五公主是不是果真告黑状了?太后娘娘怎么说的?可曾恼了你?” “赶过去的时候正听见她在哭诉委屈呢,不过好在太后娘娘通情达理头脑清明,倒是不曾被她片面之词糊弄过去,不要紧了。” 瞅了眼趴在桌子上一脸萎靡不振的小土豆子,林碧玉不禁纳罕,“你这是没睡好?赖在咱们房里作甚?” 林怀瑾一脸幽怨,“那几块破板子搭起来的床,我能睡好才有鬼了,颤颤巍巍的整夜都担心会散架。 况且那还是在父亲母亲的床边上,叫我怎么能自在?两位好姐姐,能不能在你们这个帐篷里给我腾出来一小块地方睡?一点点地儿就够了,保证碍不着你们。” “你觉得可能吗?也不瞧瞧自个儿几岁了。”林碧玉丢给他一对大白眼珠子,又问,“父亲母亲的床边上怎么就不自在了?” 总不能是夫妻夜话吧?父亲母亲可不像那么不靠谱的人,从来也不会在孩子面前有任何过分亲昵的举动言语啊。 姐妹两个面面相觑,心里头直犯嘀咕,却见林怀瑾一脸要死不活的。 “氛围,那种氛围你们懂吗?即便没有任何言语,就只他们俩凑一块儿时那个氛围就足够叫人浑身不自在了,我往那儿一杵都觉着自个儿碍眼得很。 我看我也别叫什么林怀瑾了,改叫林多余还差不多!” 噗—— 姐妹俩实在没能忍得住,齐刷刷笑喷出来。 看他实在可怜的样子,林碧玉想了想,就说道:“要不这样,下午我问问四阿哥,看能不能叫你上他那儿借块地儿支一张床?” 林怀瑾本想拒绝,不过也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眼珠子骨碌一转,当下就点了头。 “对了,怎么不见母亲?” 林黛玉回,“我回来时刚好看见被那个贾贵人派人叫了去。” 73.第73章 一更 “贾贵人安。” “姑妈快别多礼, 抱琴,快扶姑妈坐下。” 抱琴立即上前搀扶,但贾敏却仍坚持行礼谢恩过后方才落座, 言行举止当中不见丝毫亲近之意, 用“规矩”二字轻而易举地表明立场拉开距离。 见此情形, 贾元春满是笑意的眼神略显晦暗,转瞬就已消散殆尽, 仍表现得十分热络, 一叠声地使唤人,“去瞧瞧茶好了不曾, 再这样磨叽耽误了我招待贵客我可饶不了你们。” 不消片刻, 宫女便奉上茶来。 一碗茶究竟好不好, 茶香便已能显露大概。 这味儿甫一钻进鼻子,贾敏心底便立即闪过一个念头——看来这丫头果真是得宠了。 “皇上知晓我爱喝茶, 前两日赏下来一些君山毛尖,刚巧赶上能招待姑妈一回,姑妈快尝尝究竟怎么样。” 嫩绿色的茶叶形似柳叶状,均匀覆盖着细密的白毫, 尤为鲜嫩可人。 汤色清澈明亮,茶香馥郁诱人口齿生津。 捧起来轻呷一口——花香、烟香、果香……层次分明口感饱满醇厚, 回味甘甜沁人心脾。 的确是好茶。 不愧为皇室贡品。 贾敏不禁眉眼舒展, 只针对这茶,如实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贾元春笑得越加灿烂,当下就吩咐人去分装一些出来,说道:“东西不多,姑妈别嫌弃,只带回去给姑父和弟弟妹妹们都尝尝, 下回再有了我再给姑妈送去。” “倒是不必了,既是东西不多,贵人更应当留着自个儿慢慢享用才是。”贾敏神色淡淡的,直言回绝了好意。 贾元春却道:“都是一家人,姑妈何必如此见外呢?往日我自个儿尚不得出路那是有心无力,如今我既是侥幸得了几分恩典,也是该叫家里人都分享分享的时候了。” 这是话里有话啊。 贾敏微微挑眉,正要回话,那抱琴又开口了。 “这回小主儿虽得的不算多,不过皇上也说了,等下回底下再进上来什么好茶,指定记着多分点给小主儿。 敏姑奶奶就安心收下罢,如今这点茶叶对咱们家小主儿来说真不算什么。” “又轻狂了。”贾元春嗔怒。 “奴婢知错了。” 冷眼瞧着这主仆俩的做派,贾敏不禁感到一阵腻得慌,连这上好的茶都失了几分兴致,再未好好品过。 闲话家常间,不知不觉贾元春那一碗茶已经见了底儿,正叫人再添呢,那抱琴却给拦了。 “小主儿还是少喝些茶吧,万一……姑且等过些日子再说,奴婢先叫人给您上一碗牛乳来,既养人还养颜呢。” 贾元春下意识将手覆在了肚子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允了,“多放点蜂蜜。” “是。” 贾敏的目光顿时就闪烁起来,心下一阵惊疑。 不能够吧? 还真有她翻身那一日不成? “姑妈?”贾元春似不大好意思地说道:“叫您见笑了,抱琴这丫头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越发碎嘴起来,平日里总爱这样管着我,有时候我都嫌她烦了。” “她也是关心你,一心为你呢。” “忠心倒是毋庸置疑,有她在身边也着实叫我安心了许多。” 贾元春感慨颇多似的发出一声幽幽长叹,话锋一转,“先前孝懿皇后在世时,两位妹妹虽时常进宫,可碍于身份一直以来也不曾有机会好好说过两句话,原还想着今日……没成想竟又不赶巧了。” 贾敏就道:“那两个丫头性子野,又是头回参加木兰围猎,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呢?姑且就由着她们撒欢儿去罢。” 其余的却是什么也没说,更不曾提究竟都是跟谁一起了,倒是叫贾元春准备好的话不那么好说了。 不过这也难不倒她。 既是有心,没梯子她也能自个儿想法子顺着爬。 遂就笑道:“听说四阿哥带着她们去的?看来大表妹与四阿哥之间相处极其融洽,待来年选秀过后应当也就好事将近了,着实可喜可贺。” 对此,贾敏只但笑不语。 这样油盐不进的态度真就应了那句——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贾元春脸上的笑眼瞅着都有些僵硬了,忍不住暗暗运了运气,打起精神来接着说道:“不过二表妹与大表妹是孪生姐妹,来年也该一并参加选秀了……不知姑妈同姑父心里头可曾有了什么打算?” 合着唱这么大一出戏竟是奔着她家黛儿来的? 贾敏登时面色一冷,语气也显得有些硬邦邦的,“她们姐妹两个才多大?急什么。若非碧儿意外被孝懿皇后相中了,我与她父亲也是打算多留几年再议的,等到十八九岁也不迟。” “十八九岁?”贾元春愕然,转而笑得无奈,“姑妈姑父心疼女儿我知晓,不过有些事恐怕由不得咱们自个儿做主啊。 倘若还是先前正儿八经的汉人身份也就罢了,嫁谁不嫁谁、又是什么时候嫁,那一切都只由咱们自个儿说了算,可如今林家却是汉军旗。 一旦踏上选秀这条路,婚姻大事可就捏在圣上手中了。圣上给谁栓婚,那就得嫁谁,再是不情愿都得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来乖乖嫁女儿,是好是歹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倘若姑妈姑父心下有了人选,早早地跟圣上求个恩典——凭借姑父如今的地位,想来这个恩典也并不很难得。 如此一来圣上必定就不会随意指婚了,到时候牌子一撂,回家再多留几年闺女也没谁说二话的,那样才叫人安心呢。” 这样重要的问题贾敏和林如海当然早就已经考虑到了,是以现下也就不慌不忙,压根儿不上她的套儿。 不急不缓地说道:“到时候求个恩典撂牌子就行了,谁说还得有个人选才好?未经允许便私下相看,那叫擅自婚配,是要治罪的。” 贾元春被狠狠噎了一下,“话是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往年里也有不少人家私下有了默契,到选秀时提前上达天听请求赐婚的,也没见谁被治罪是不是? 只要别是自个儿擅自开始走起了三书六聘之礼,仅互有默契那便不叫擅自婚配。 我之所以劝姑妈最好有个具体的人选上禀也是出于一番好意,是担心中途出变故啊,毕竟……二表妹那样一个阆苑仙葩般的人物,哪个瞧了能不动心? 万一到时候被哪个身份尊贵的爷们儿看上了,到圣上跟前求个恩典,这情面当前,有时候只怕连圣上也不好拒绝啊,届时可如何是好?” 这话倒是给贾敏敲响了一记警钟,但面对贾元春这般死皮赖脸穷追猛打的做派,她却还是感到深深的烦躁厌恶。 她就不明白了,一个两个都盯着她家闺女做什么? 老的盯姐姐,小的又来盯妹妹,合着她家两个闺女就必须得有一个嫁给他们家那个不成器的风流浪荡子不成? 林家是欠了他们家的啊? 想到先前王夫人干的混账事儿,这新仇旧恨算一块儿,贾敏也再没了耐心跟她虚与委蛇。 当即站起身来,怒目而视,“贵人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奉劝贵人趁早死了这条心! 即便没有先前你母亲用奸计算计我家碧儿那档子事儿,我家黛儿也绝不会落入你们家!更遑论那份仇怨已经结下,这辈子便更是死都绝无可能! 我们林家向来讲究守多大碗吃多大饭,贵人的好茶我们可无福消受,且只管拿给眼馋的人去,告辞!” 这是什么话?什么奸计算计? 贾元春惊疑莫名,不待追问,她却已拂袖而去。 满脸的冰霜怒意根本不做丝毫掩饰,就那么明晃晃地挂在脸上一路风风火火回到自个儿的帐篷。 “母亲……” 姐弟三人皆吓了一跳,忙不迭询问关心。 贾敏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坦白,将方才所经历的一切都如实复述出来。 气是一点儿没消,反倒越说越恼恨,“一时好茶暗示共享荣华富贵,一时又含糊不清暗示身怀龙胎,花样是一套一套的,合着当谁都跟他们一样,尽是那利欲熏心卖女求荣的货色呢!” 林碧玉倒了碗茶给她,宽慰道:“母亲消消气,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何必为那等糊涂东西平白毁了心情呢?她们便是想死了也就只能自个儿瞎惦记,且就当个笑话看罢。” 林怀瑾十分不解,问出了跟贾敏一样的疑问,“怎么偏就盯上咱们家的姑娘了?一个不成就换另一个?她们是有病吗?” “还能是因为什么?先前那是看中父亲身居高位简在帝心,眼下我与四阿哥之事又已算是铁板钉钉,更如虎添翼,自然更加馋人。 放眼满京城,虽贵女不少,可咱们家却是他们能够接触到的最高门第,还是铁打的实权在握的那种,岂能不拼命试图咬下一大口?” 林黛玉也显得挺平静,淡淡说道:“上回贾家三姐妹来家里做客时还听她们偶然提起一嘴,只道那宝姑娘与贾宝玉越发打得火热,金玉良缘一说在府里更是甚嚣尘上,几乎不少人都认定那位是未来的宝二奶奶了。 贾贵人只怕是听见了风声,着急了吧。” 若闹得声音太大,难免会影响贾宝玉正经说亲。 又怕事态失控,真叫薛宝钗一个商户女做了自己的弟媳妇。 未免夜长梦多,她自然是想要趁早定下一个自己看得上眼的弟媳妇。 只可惜她算差了,不是人人都像她家母亲一样、像她家老太太一样的。 闹出那些个花样来,不过是媚眼儿抛给瞎子看,平白闹得自己成了个大笑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4第74章 一更 “两位姐姐好~!” 姐妹二人齐刷刷顿住脚步, 望向笑得一脸谄媚劲儿的某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 林碧玉更是不掩饰地搓搓胳膊,满眼嫌弃, “你正常点说话。”帆船都没你能浪。 那调调儿,都恨不得拐上百八十个弯儿了。 知道的明白他这是在蓄意讨好, 不知道的还当是成心来恶心人的呢。 胤俄顿时发出了巨大的嘲笑声去,弄得恼羞成怒的九爷险些没甩出去手里的马鞭抽他丫的。 一转头, 却又立即切换上另一副面孔,舔着张脸呲着大牙硬是凑上前去,“先前的事我已经知晓错了,往后绝不再对两位姐姐嘴欠,更坚决不会拿林大人林太太来玩笑,要不然就叫我……叫我……叫我一辈子都长这副娘娘腔的死样子!” 噗—— 几人忍俊不禁,一下子喷笑出来。 不过不说没注意, 这么认真一瞧才发现这小子长得还真有特点。 既不丰神俊朗,也不气宇轩昂,跟剑眉星目更是不沾边儿。 大概只有一个字能形容他——美。 纯粹就是美。 男生女相的美。 对于一个男孩来说, 这样的相貌的确显得阴柔之气略重了些。 “平日我九哥可是最痛恨旁人说他娘娘腔,这下子是真豁出去了啊!好姐姐你就行行好,大人有大量宽恕他这回吧。”胤俄一面笑得前仰后合, 一面却还是忍不住出言帮腔。 林碧玉无奈道:“我知晓你所求何事,只是这事儿我真没法子应你。 你该不会以为我家请的武师傅能比皇上给你们这些阿哥请来的还好吧?如今你看我实际动手能力还不错,那也仅限于自己动手, 你要真叫我教理论知识, 我却实在没东西好教你的,就我所学到的那点知识要领对于你们的师傅来说不过就是皮毛罢了。” 仿佛还真像是这么一回事儿? 皇子们的文武师傅哪个不是大清最顶尖的能人?人家请来糊弄家里女孩子的师傅怎么可能比他们的师傅好? 也就是说…… “我懂了!”胤俄猛地一拍大腿,指着他九哥的鼻子, “林大姑娘的意思是九哥你纯属拉不出屎怪茅坑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碧玉:“……”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老!十!爷抽死你!” “不必搭理他们,咱们先走罢。” 林碧玉点点头,如同上午那般直接将黛儿圈进怀里带着,与四爷在最前头并驾齐驱。 身后那兄弟俩一顿闹哄哄的,倒也有种别样的欢乐气氛。 “怎么感觉郭络罗氏的心情很糟糕?可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胤禛莫名微微扬起嘴角,“那你就不曾发现老八也沉默多了?” “我关注他做什么?” 嘴角持续升高,“他们两个吵架了。” “原来如此。” 小两口的事儿她是没兴趣掺和了,况且……不是她自作多情,还是个少年的小八爷与“深沉”二字尚且还沾不上边儿,那点心思几乎都落在明面上了。 虽然郭络罗氏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恋爱脑,不曾因胤禩单方面的那点小心思就敌视她,但很显然,谁去关心两句都比她来得更合适。 “对了,不知道方不方便在你的帐篷里支一张小床让我弟弟借宿几晚?许是底下的人不小心将他给落下了,昨儿晚上他只好在父亲母亲那里支了张床,谁知道竟然吵着闹着喊不自在,说什么也不肯睡那儿了。” “还有这回事儿?晚点你直接打发人将他送到我那儿就是,也不必另支小床了,我那床足够分他一半。” “那他怕是要更不自在了。” “不碍事,一家人,总要慢慢接触熟悉的。” “……”林黛玉浑身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顿时也想给自个儿改名叫林多余了。 原先还当林怀瑾那小子瞎矫情呢,这会儿可算是理解了他睡在父亲母亲那屋的感受。 明明这俩人也没说什么太奇怪的话,更没有任何亲昵接触,怎么就叫人这么如坐针毡呢? 早知今日,当初就乖乖听话一起学骑马了! “都注意了,猎物撵出来了。” 兔子、羊、鹿、狐狸等一众或食草或体型娇小没有什么杀伤力的杂食动物正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撒开丫子四处狂奔,数量之多几乎所到之处随便一眼扫去都能看见几只。 但下午这会儿相约结伴出来狩猎的人也远比一大早多了许多,又兼许是冷不丁受到巨大惊吓的缘故,动物们这会儿显得更狂躁、速度也更快多了,想要有所收获当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儿。 一行几人也都暂且放下矛盾打闹认真起来,策马扬鞭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明朗的大笑声、雀跃的欢呼声以及不时相互嘲笑打趣的嬉闹声响彻整片草原,正是鲜衣怒马少年时。 直到傍晚时分,几人这才意犹未尽收了手,凑到一处相互比较一番,不出所料果然还是林碧玉收获最丰。 跟着她身边的那些侍卫就没一个空手的,甚至恨不能长出头六臂来使才好呢,打眼一瞧就远比旁人多出了几倍的量,压根儿不必细数。 胤禟眼瞧着又是羡慕又嫉妒,目光不经意扫过某人,却又顿时得意地笑出声来,“哎哟,这还有人垫底呢?那爷可就不难受了。” 胤禛优哉游哉地坐在马背上,闻言只淡淡瞥他一眼,笑容矜持而又欠揍,“一家人总不能个个都强悍无敌,那还给不给旁人活路了?总得叫某些欺软怕硬的勉强给自个儿寻个安慰是不是?” “嘿……” 然而,嘴炮完的四爷已经径直朝着他“家人”去了,“走罢,我先送你们回去。” 林碧玉的脸上始终挂着舒爽灿烂的笑容,指指身后,“上午答应请你们吃烤鹿肉的,喏。不过我估计今儿晚上咱们怕是用不上它了,不如留着明日再吃?或是分了随意自行处置也成。” 几人相互瞧瞧,只道:“就先送去厨房简单处理一下吧,随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行。” 今日也举行了晚宴,不同的是这回是只属于康熙、朝中大臣及蒙古众王的场合,其他一众家眷则都各自用膳罢了。 天色才将将擦黑,厨房便准时送来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其中一名小太监还满脸堆笑地解释道:“这盘烤鹿肉是太后娘娘特意吩咐赏下来的,只有几位娘娘和阿哥公主有。” 比姐妹俩的脸盘子加一块儿都还大的一只盘子,满满当当实实在在。 贾敏尚还不知其中曲折,闻言只觉惊喜异常,连忙打发丫头给了赏钱才将人送走。 “快趁热吃吧。”说着,便率先夹起一筷子鹿肉送进嘴里。 也不知究竟是这烤鹿肉本身做得着实美味异常,还是因“太后娘娘特殊恩赏”这一层缘故,只见她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美滋滋了。 林黛玉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鹿肉果真这样美味?” “那是自然,太后娘娘赏下的自是极好的。厨子的水平也的确不错,正儿八经的蒙古烤肉,平日可不常见,你们也快尝尝。” “那母亲可知这鹿是打哪儿来的?”林黛玉悄然挺起了胸膛,一脸骄傲得意道:“这是姐姐打到的,一箭穿喉呢。” 贾敏呆了呆,送到嘴边的筷子都给忘了,“果真?” 得到再次肯定后,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瞅了眼自个儿的长女,筷子伸向鹿肉的频率越发高了。 见状,林碧玉不禁莞尔,“下午还打了不少好东西,都叫人拿到边上处理去了,回头母亲瞧瞧有没有看得上眼的皮子……原本下午又打了一只梅花鹿的,不过那张皮子要给宜妃娘娘做谢礼,等下回再有了就给母亲送来。” 贾敏脸上欣慰的笑意还没来得及维持一会儿功夫,就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什么谢礼?今儿怎么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知晓她今儿本就心情不甚痛快,姐妹俩寻思着就不给她添堵了,谁知道一直埋头苦吃的小土豆子却张嘴一顿叭叭。 “五公主……”骂人的话差点当场就飚出来了。 贾敏连着不断深呼吸,勉强压一压,猛地筷子“啪嗒”一拍,“真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贾元春……可当真是个祸头子!” 这种人,皇上怎么突然就开始宠爱她了呢? 想不通,如何也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老爷回来了?”贾敏猛地回过神来,上前两步搀扶他,“怎么还喝多了?素心,快去厨房要一碗醒酒汤来。” 脚下有点飘的林如海一屁股坐在床上就不想起来了,无奈苦笑,“那些个蒙古人实在是海量,咱们这边好几个比我还醉得厉害呢,若非仅剩一点朝廷尊严体面吊着,我估计他们都得往桌子底下钻。 对了,方才听太太念念有词,不知是有何烦心事?” “在念叨那个贾元春……”说到这个,她倒是突然想起来更重要的一件事,“今儿早上她叫我过去……” 简单说了说那人的痴心妄想后,她才接着说道:“虽说贾元春说那话纯粹是居心叵测,不过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我回来这一天左思右想的,还是觉着早些给黛儿相个合适的人家比较好,回头就稍稍暗示一下上头求个恩典,也省得到时候真出现什么万一,那可就迟了啊。” 75第75章 一更 林如海微醺的脑子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人生在世, 最最不想面对不想迎接的喜事非嫁女莫属。 长女早早被皇家看中,那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这都还没缓过劲儿来呢,又轮到次女? “实在恼人得很。”方才灌下的那几壶仿佛不是酒, 而是陈年老醋,酸得他心肝脾胃都在难受。 贾敏重重叹了口气,也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在床上,“谁不恼呢?可再怎么烦恼抗拒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啊。 若一直就藏于深闺不被外人所知晓倒也不必担心什么, 偏偏她已经展现在了人前——不是我这个做亲娘的王婆卖瓜, 凭我们家两个闺女的品貌, 往外头那么一杵说是能轰动京城也不为过。 就昨儿晚上参加一场晚宴的功夫, 我都亲眼瞧见不少年轻公子和当家太太频频往我们家两个闺女身上瞟了。 今儿下午甚至就已经有几位太太登门, 嘴上说是闲着无所事事特来讨碗茶喝, 话里话外却都在打探黛儿, 明里暗里地夸自家子侄,险些没给我愁死。” 林如海听着, 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儿,却还是强忍着问道:“那其中可有你觉着好的?若有那听起来尚且还不错的,咱们私下里多方打听打听仔细调查调查, 也省得担心选秀时节外生枝。” “没有。”贾敏毫不犹豫地摇头,“我冷眼瞧着就没有一个能配得上我的黛儿。” 林如海亦想也不想点头附和,“那倒是。”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忽的忍不住齐齐笑了出来。 “太太,醒酒汤来了。” “不必了,拿下去罢, 我这会儿吓都吓醒了。” 贾敏嗔道:“拿都拿来了,好歹喝几口,省得明儿一早头疼。” “是是是, 都听太太的。” 几口见底儿之后,林如海将空碗还给了素心,叹道:“无论如何还是得抓紧寻摸起来,离着来年选秀拢共也就半年左右的功夫了,趁现在……好歹这主动权还在咱们自个儿的手里。” “看来是该跟京城里的那些太太多走动走动了,嗐。 老爷平日也多注意着些,看看朝堂上有没有那靠谱的青年才俊,家世背景这些也都无需太过在意了,总归到时候黛儿的嫁妆都足够她享福一辈子的,只求对方人品好、才貌俱佳,最好家里简单干净些就更加完美。” 林如海只连连点头,又问:“说到嫁妆,碧儿的嫁妆你是怎么打算的?我估摸着顶多也就是过了孝懿皇后的孝期,上头就该安排四阿哥大婚了。” 贾敏面色一顿,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知晓老爷真正想说什么,只是这件事上老爷也别怨我偏心。 孝懿皇后赏的那些东西就不提了,那是人家替儿子下的聘礼,就只说咱们家的太太。 当初她老人家走之前可是将自个儿的嫁妆和一辈子的积蓄都留给了碧儿,黛儿根本都未曾分得几样东西,倘若我再将自个儿的东西分出一些来给碧儿,黛儿将来怎么办?跟她姐姐比起来那得多寒酸啊? 一样的姐妹两个,差距怎么可以那么大?叫黛儿如何自处? 总之我心里想的就是,既然老太太的心彻底偏向了碧儿,那我势必就要偏向黛儿,这样才勉强算是公平。” 顿了一下,看了眼林如海,语气颇为埋怨地说道:“老爷一直觉得我对碧儿不公,心里总想偏她几分,可若按照老爷的想法,对黛儿来说又果真公平了吗? 你总说我不要太偏心,这句话我也想还给你呢。” 林如海无奈地昵她一眼,“我就是那样糊涂的一个人?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 一家子嫡亲的兄弟姐妹,最怕的就是做父母的一碗水端不平,多少原本亲密无间的手足就是毁在这上头的。” 即便是家里看似过得最委屈的小儿子,那也仅仅只是表面的偏心罢了。 男孩子平日里养得糙一些很正常,真要是学着贾母对待贾宝玉那样整天捧在手心里心肝肉的,他自己就要疯了。 严格控制他的零用而不限制两个姐姐的,也仅仅只是因为他整日在外上学,身边各色各样的同窗都有,相较于女孩子生活的环境就复杂得多,怕他小小年纪跟着某些人学一身纨绔作风罢了。 事实上,平日该他的一点都不曾少过。 大方向始终是不能有所偏差的。 “你说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贾敏倒是没反驳这话,“是这道理不假,不过这不也恰恰说明我的想法才是对的吗?有人偏袒那一个,我自然就要偏袒另一个,这才叫‘均’呢。” 眼睁睁看着平日里心灵相通的媳妇这会儿却丝毫没理解到他的意思,林如海顿感头痛无力。 当初老太太为何会做出那样偏心的决定?就是因为觉得这个做亲娘的心偏得厉害,生怕自个儿的大孙女日后被委屈,索性就一咬牙,强行叫自己忽略掉小孙女。 心里想的就是,反正贾敏会给小孙女全部,她若再分一分,她的宝贝大孙女就可怜了。 心思恰恰就对上了贾敏现下的想法。 婆媳两个的对错当真不好说,但他这么多年真是不止一次暗暗庆幸,两个女儿好在都是灵慧剔透之人。 但凡其中有一个稍微心眼儿狭小些的,恐怕早就要针尖对麦芒、一发不可收拾了。 忍不住再一次连道两声“万幸”,林如海索性也就直说了,“大婚是姑娘家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之一,纵然你有千万个借口,也绝不能成为你漠视的理由。 我冷眼瞧着,自打梁嬷嬷那个烂舌根的祸头子离去之后,你与碧儿之间的关系也在日渐回温,眼看着较之寻常母女也差不离了。 可若是这一件事上你又再钻牛角尖犯起糊涂来,如今这样的好光景势必烟消云散,你们母女两个之间的裂痕恐怕就要发展成这辈子都无法逾越的天堑了。” 重要的根本就不是那点身外之物,而是一个母亲的心意。 怎么就不懂呢? 林如海看看她,不禁摇摇头,“你啊,还是不够了解你的大姑娘。那孩子最是重情之人,对待黛儿这个孪生妹妹的疼爱之心可丝毫不比你这个做母亲的少,你不舍得委屈了黛儿,她就舍得了? 你且瞧着罢,老太太的那些东西她必定不会全部带走,必定会分出来一部分留给黛儿。” “这怎么可能!”贾敏立即反驳,“嫁妆可是一个姑娘日后的底气,她又是要嫁进皇家的,怎么可能舍得分出来?” “那是普通姑娘,我们家碧儿可不一样。”所以他才说,这个亲娘是一点儿不了解她呢。 “现在我们两个争破了嘴皮子也没用,要不这样,该给孩子分分的你只管先划拉出来放在一旁,等到时候你再看、再决定,如何?” 贾敏紧紧抿着嘴唇沉默着,过了许久,突然泄了气似的垮了下来。 语气沉闷而又干涩,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杂,“今儿晚上,我不过是多吃了几口她打的鹿肉,她便高兴地说要将打来的那些皮子都拿来随我挑,还说回头要再去打了鹿皮来给我…… 前头那十二年里我那样偏心,现下才不过是稍稍好转一些,她便高高兴兴地给我回应……你说她最是重情的确也不曾说错。 罢了罢了,是我想差了,婚姻大事我这个亲娘一点不给添妆委实不像话。不过有句话我可说在前头,倘若到时候老太太的东西没能分到给黛儿,你得再额外给补上。 可别到时候再拿什么不能有失偏颇这样的话来堵我的嘴了,总之绝不能叫黛儿比她姐姐寒酸。” 好家伙,可算是领悟到他的一片苦心了。 林如海只乐呵地连连点头应承,“你放心,哪一个女儿都不会委屈的。 时辰不早了,你先歇下吧,我去沐浴。” 等他沐浴完回来躺下时都已快深夜了,很快就眼皮子打起架来,冷不丁的,“不对啊,瑾儿仿佛不在?” “……”黑暗中,贾敏默默翻了个白眼儿,“他不乐意跟咱们一块儿睡,碧儿就将他送到四阿哥那儿去了。” “这样啊。” 就没了。 不一会儿呼吸声就趋于平稳,显然已经陷入熟睡。 贾敏忍不住轻嗤一声。 不偏心?说的比唱的好听。 次日大清早,林怀瑾就连蹦带跳一溜儿烟地跑了回来。 “大姐姐!我发现了四阿哥的秘密!” 林碧玉先是一愣,旋即笑起来,“我道你怎么一扭脸就点头答应上人家那儿睡去了,合着是打入内部探听敌情去了啊? 说说吧,发现了什么重要情报?” 林黛玉一脸八卦的将脑袋凑过来,催促道:“快说快说。” “我发现……他身边有貌美小宫女伺候!” 就这? 林黛玉忍不住赏了他一记脑瓜崩,“宫里哪个贵人跟前没有宫女伺候的?难不成还都是太监和老嬷嬷啊?” “不是不是,那个小宫女不一样,我觉得她瞅四阿哥的眼神都带钩子,一看就不安好心!” 林碧玉不禁挑眉,神情微妙。 76.第76章 一更 “姐姐还是亲自问问四阿哥吧, 他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男女之事,兴许只是多心了呢?那岂不是凭生误会嫌隙?” “才不是我多心……”在他家二姐姐的瞪视下,不服气的辩驳顿时消音。 林碧玉却淡淡地说道:“问不问有任何意义吗?即便这一个果真是误会,那又能证明什么呢? 他是皇家阿哥爷, 三妻四妾也好美人如云也罢, 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没有这一个日后也还会有无数个,我犯得着非得去刨根问底儿吗? 费劲巴拉较那个劲图什么?还能叫他为我守身如玉啊?” 那姐弟俩听完这话一时间也都无言以对了, 面面相觑俱是苦瓜脸。 打从心底来说, 他们自是觉得自家姐姐千好万好,只有那一心一意之人才能配得上。 最重要的是,一个拥有三妻四妾的男人, 绝不可能真正走进姐姐的心里, 永远不可能被真心接纳。 那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十几岁出嫁,往后漫长的几十年时光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仅略微想象一下姐弟俩就要心酸得哭出来了。 偏偏, 她的这番话太过冷静也太过现实, 叫人心生无力。 这一整天依旧是几人结伴在外肆意纵马狩猎,林碧玉全程都不曾显露出丝毫异样,无论是对待旁人还是对待胤禛本人, 皆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甚至她还信守承诺在尽心尽力找寻白狐呢。 认真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少不了又是一顿调侃,就连胤禛都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落不下来,叫人不禁担心他的腮帮子该抽筋了。 林黛玉冷眼瞧着, 心底里白眼儿差点没翻到天上去。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无知是福啊。 趁现在可就傻乐吧,等哪天知晓了真相看你究竟什么表情。 吃过晚饭后,林碧玉就拎起自家小土豆子, “我送你过去。” 林怀瑾不明就里,还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很贴心地说:“今日不必大姐姐再亲自送了吧?我自个儿过去就行了,你歇着。” 林黛玉倒像是明白了什么,撵着他就往外推,“别磨叽了,赶紧去吧。” ??? 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小土豆子不由开始脑袋发懵,“不是……我已经这样不受待见了?” 筷子才放下呢,大姐姐就要拎他走。 他不过就是多说了一句话,二姐姐就不耐烦听了,愣是亲自动手撵他出门。 “这个家果然还是没了我的容身之地,哼。” “快走吧,别耍宝了。” 转过头来,又换了副面孔神秘兮兮地问:“姐,你这是赶着去抓奸吗?要不要多带几个人?万一四阿哥拎不清护着那个女人怎么办?” “……” 忍无可忍,林碧玉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上,咬牙切齿道:“抓你个大头鬼!这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还知道什么眼睛里带钩子?还带人抓奸? 林怀瑾,你可能耐了!” “我……我都是听同窗说的,他天天在私塾里说他爹那点乱七八糟的事……那些话他也是听他娘整天这样念叨家里姨娘的……” 好家伙,这都是什么人啊。 林碧玉已经完全无力吐槽了。 小心翼翼瞄了眼她的黑脸,小土豆子的脑袋瓜都快塞进胸膛里去了,“我错了,我再不听他们胡言乱语了,就算不小心听到了我保证也绝不学了!” 说话间,姐弟二人已经到了帐篷外。 刚好遇上苏培盛出来,一见他们就笑着回头冲里面喊了一嘴,“爷,大姑娘来了。两位快请进。” “我就先不进去了,趁时辰还早我去周边溜达溜达。”说完,林怀瑾就脚底抹油了。 苏培盛不知道内情,还暗道这孩子真贴心呢,年纪轻轻的,愣是笑出了满脸褶子。 “可曾用过晚饭?”胤禛出来亲自迎了人,浅浅的笑容里却透着浓浓的关切,“这会儿亲自跑一趟,可是有什么事儿?” 林碧玉摇摇头,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淡笑道:“晚饭吃得有些多,刚好顺道儿消消食。” 这时,一名宫女捧着茶进来了。 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五官生得很是秀美,有一种江南美人的感觉。 身段儿却又发育得极好,丰、乳、肥、臀,腰肢不盈一握。行走间,隐藏在宽大裙摆之下的两条长腿若隐若现,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 虽没有小土豆子亲自上场指认,但只消一眼,林碧玉就已经确定了他说的必然就是眼前之人。 再怎么在她面前假装自然假装规规矩矩,但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 这人看她的眼神里都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打量比较,以及掩饰不住的凝重忧虑。 哪里像是一个正常的宫女? 哪个正常宫女看自个儿未来的女主人是这副德行? 林碧玉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捧着茶悠然自得地呷了两口,余光瞥见那宫女竟还杵在那儿没走,遂就故意多看了她两眼。 注意到她的目光,胤禛也循着望了过去,这才发现这人。 顿时眉头一皱,“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有事儿?” 那宫女一愣,低眉顺眼地回道:“奴婢怕爷……和林姑娘没人伺候不方便。” “有事爷自会叫人,出去。” “是。” 目送着她那窈窕的背影消失于眼前,林碧玉嘴角一弯,似笑非笑,“如此没有眼力见的宫女,怎么还能被四阿哥留下近身伺候呢?” 胤禛莫名有点毛毛的,“她平日也不这样,不知今日究竟是怎么的。” “这样啊……那兴许问题是出在我身上吧。”林碧玉站起身来,状似玩笑道:“这茶我还是不喝了,省得有人在外头该魂不守舍坐立难安了。” 说完竟果真就抬脚离去,独留胤禛在原地发愣。 “大姑娘怎么这么快就走了?爷,爷?您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吵架了?” 面前突然放大的一个发面馒头叫胤禛惊了一下,也顾不上骂人,满腹犹疑道:“你说,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拈酸吃醋了?” 等听完大概经过,苏培盛也是当场一拍大腿,“可不就是醋了吗?哎哟老天爷诶,这误会可真真是大了! 不要紧不要紧,误会嘛,回头爷解释清楚就没事儿了,您别担心。” 胤禛却莫名总觉得心里突突的没个着落,直觉仿佛又不是这样简单。 因为这份迟疑不确定,他也就没急着追去解释什么,整夜里都在反复回忆这天的种种,恨不能将她所有的言语表现都拎出来逐字逐句琢磨,以期能够找到点什么突破口。 可惜…… 颇为烦躁地一翻身,冷不丁对上一张酣睡的傻脸—— 顿时计上心头。 伸手戳戳,“宫女的事是你回去瞎嚼舌头的吧?引起这样大的误会,现在弄得你姐姐都醋了,你是不是该对此负责?” 林怀瑾迷迷瞪瞪地拍了拍他的手,咕哝道:“我姐才不会吃醋呢。” “哦?”胤禛眼睛一亮,嘴上却道:“她看见人就不高兴了,还说……这还不是吃醋?那你倒是说说,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虽然脑子还没彻底清醒,但凭着对自家姐姐的了解,他压根儿无需太多思考,闭着眼就道:“那不就是明摆着在告诉你那宫女的心思她看出来了?” 胤禛反倒是越听越糊涂了,“这不还是醋了?” “醋?呵,天真了。 即便是冬雷夏雪,我姐都绝不会吃醋,她才不是折腾自个儿的那种性子呢。 她那是给你机会呢,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机会。” 胤禛呆住了,无意识拧紧的眉心恨不能活活夹死苍蝇。 “呼——啊噗——” “……别装了。”胤禛一脸无语地瞪了眼那小子,见他还装死,索性就抓着衣襟给薅了起来,“你给爷说清楚,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怀瑾用半死不活的死鱼眼瞅他,“我说多了我姐会打死我的!” “我说你这小子,怎么一会儿机灵一会儿蠢的?”胤禛顿感一阵啼笑皆非,戳戳他的脑瓜子,无奈道:“你姐姐含含糊糊说一半儿就走了,还不是因为知道有你这小子在? 有些话她不好亲自说得太过直白——倘若结果好还好,倘若分歧巨大根本无法说到一块儿去,那事情可能就没法儿收场了,所以她得借你这张嘴说出来。” 这样一来,即便不能往前迈进,也不耽误维持原地,也算是进可攻退可守。 ??? 合着,小爷我也是你们那什么什么中的一环? 林怀瑾持续懵逼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诓我,反正……要是不对,你可别卖我,我姐发脾气真的会打人的,可狠可疼了。” 那还用你说?爷打小被她揍到大。 四爷暗道。 “我姐的意思也不是那么难理解吧?你自个儿用波棱盖儿想想都该知道的,这天底下哪个女人心甘情愿跟一堆女人分享丈夫啊? 所以她就是借着这个宫女来试探你,愿不愿意一心一意厮守终生……大概,也许是这个意思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7.第77章 一更 虽自负相当了解自家亲姐姐, 但毕竟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不可能做到完美揣测对方心思。 是以,被迫硬着头皮上阵的林怀瑾还不忘再一次郑重其事申明, “这些都是我猜的, 我可不敢保证啊, 若是我猜错了坏了什么事, 你可不能怨我,是你硬要我说的!” 胤禛斜他冷笑, “不怨你?事情的起因还不是你回去胡乱嚼舌头?”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就不服了! 我那怎么能是胡乱嚼舌头呢?难不成那宫女没有那份心思?我都一眼瞧出来了她的心思,难不成你一直也没瞧出来?既然瞧出来了还留着她在跟前伺候,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咱可都是男人, 谁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了?少装嗷。” 左一个心思右一个心思,弄得胤禛是一脑门子官司。 但碍于这是自己的小妻弟,未免这小子再回去胡咧咧,他还是耐着性子仔细解释了一番。 “如今爷跟前近身伺候的这批人大多是皇额娘留下的心腹, 她也是其中之一, 暂且看来至少算忠心耿耿,用起来要放心得多。” 那点儿小心思他自然早看出来了, 不过对方除了偶尔暗送秋波以外,其他倒也不曾有过任何小动作,还算老实本分。 是以,他便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像他们这样的皇家阿哥,有哪个是不被人惦记的? 身边伺候的丫头多多少少难免存着些异样的心思,再寻常不过了。 甭管被惦记的那个爷们儿究竟对此是有心还是无意,却谁也不会将这种丫头真正当做一个女人看在眼里,更不可能因此而轻易有所变动。 只要丫头知道分寸, 别犯蠢胡来惹是生非就好。 “在这皇宫里头,一个靠谱的心腹是很难得的。”胤禛长舒一口气,叹道:“爷当真没那份心思,左不过没犯错就还能用罢了。” 林怀瑾“噫”了一声,连连咋舌,“你们这些男人可真复杂真无情。” “……现在又变成‘你们这些男人了’?不是‘咱都是男人’了?”胤禛嗤笑。 林怀瑾又重新躺下了,抱着被子一角两眼一闭装死。 过了一会儿,“这个宫女根本就不是重点。” “爷知道。” 黑夜再次恢复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那小子早已陷入酣睡,独留胤禛睁着眼辗转反侧。 冷不丁的,一声轻笑乍起,透露出丝丝轻快与恍然。 他是当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得昏了头了。 事实上,早在当初皇额娘提起伺候的宫女时他就已经给出过答复了不是吗? 一夜好眠到天亮。 神清气爽的林碧玉梳洗过后就走出了帐篷,不成想迎面就撞上两双乌青眼。 “你们俩这是……夜里做贼去了?” 林怀瑾一脸幽怨,“大姐姐看起来睡得可真好啊。” 旁边大个儿的亦同样眼神幽怨,还透着一丝丝心酸。 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残忍的事实——现下压根儿就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那是将自个儿的心保护得严严实实呢。 端的是没心肝。 恼人得很。 此情此景,林碧玉也不禁顿感莫名发虚,有些顶不住了。 好在这时她家宝贝妹妹从身后钻了出来,“哟,这么早啊。” 胤禛立时收拾好情绪,冲着她微微颔首,旋即递给那没心肝的一记眼神,转身就走。 林碧玉心领神会地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地走在他的身边,姿态悠闲神情坦然,淡定得叫人牙痒痒。 奈何……男女这档子事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谁叫他欠了她的。 真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造的孽总是要还的。 胤禛郁结,道:“等回京之后我就将她调走。” “嗯。” “往后近身伺候的都用小太监和嬷嬷替换。” 林碧玉瞟了他一眼,没吭声,静静的似在等待什么。 “将来……只有一个四福晋,不会有侧福晋,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格格、通房。 我只要你一人,只一心一意待你。 长生天为证。” 轻快的脚步骤然停下。 转过身来,她直直看向了他的双眼,面色平静地问,“你可知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毫不迟疑地确认,“自然。”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少年尚还青涩的嗓音掷地有声,认真坚定的双眼不躲不闪与之对视,无比坦然地表露着,只恨不能捧出来自个儿的心好叫她看个清楚仔细。 “姐姐姐姐,他怎么说的?”林黛玉等得都快要急死了。 一旁蔫头巴脑的小土豆子也同样眼巴巴盯着她瞅。 林碧玉耐不住好笑,坐下给自个儿倒了碗茶喝,随即才不紧不慢地简单概括了一下。 听罢他的承诺之后,林黛玉当即喜上眉梢,高兴地直拍手,“这可太好了!” “好什么好,二姐姐就是天真。”林怀瑾轻哼一声,一脸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没得到手的时候自然你说什么是什么,将来可就不好说了。 大姐姐你可千万不能轻易被他的花言巧语给糊弄昏了头啊,我是男人,最了解男人了,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天生就会哄人呢。” “男人?”林碧玉上下扫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林怀瑾瞬间会意,不自在地缩了缩自个儿的短胳膊短腿儿,羞愤落跑。 看着他那颇为狼狈的小背影,林黛玉没忍住掩唇笑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才微微喘着说道:“细想之下他那话倒也不是没道理——兴许他眼下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却架不住人心易变啊。 无论如何……姐姐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心里有数。” …… 木兰围场上自由愉快的时光就如同流水一般逝去飞快,转眼间,便又到了启程回京的日子。 所幸这些日子不懈的努力下来,当初许诺出去的那一件狐裘也总算是给凑起来了,勉强没食言。 “宫里的绣娘个个都是顶尖的手艺,咱们府上的可比不了,你就直接拿着皮子回去吧。” 怀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裹,胤禛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笑得一派春风得意。 嘴上却道:“都说送佛送上西,哪有你这样做事做一半的道理?” 林碧玉挑眉,笑容怪异,“我敢做你都未必敢穿呢。” 胤禛一僵,下意识更搂紧了自个儿的宝贝,讪讪道:“我说笑的,哪里能劳烦你亲自动针线呢。” “我先上马车了。” 转过身即将进马车的一瞬间,林碧玉却敏锐地察觉到一道异常的目光注视。 一转头,猝不及防果真撞进一双眼里。 面若银盘穿戴华贵,不是贾元春还能是谁? 似也没想到会被抓个正着,猛地一下子贾元春还有些莫名的尴尬,可还没来得及等她调整好情绪,那人却早已经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径直钻进了马车。 俨然对她视若无睹的架势。 贾元春顿生恼怒,直接撇了帘子不再往外看。 “主子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生气了?”抱琴很是纳罕。 却只见贾元春眉头紧锁,隐隐的烦躁不安笼罩于眉眼之间挥之不去,“姑妈待我是那般,两个表妹也待我十分冷漠……也不知太太究竟是又干了什么,怎么瞧着仿佛结下大仇了? 回京之后你立即打发人回去仔细问问,无论如何我定要知晓那日姑妈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抱琴忙不迭点头,又软言安抚道:“主子也别太担心了,一家人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兴许不过是有什么误会矛盾,气恼也不过是一时的,等过段时日就该淡了。” 贾元春却并没有这样乐观,神色疲惫地说道:“我倒也希望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可我的母亲我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一旦犯起糊涂那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主儿,脑子一热大腿一拍就是个主意,丁点儿不考虑后果,端的是顾头不顾腚。 我现在只希望她别当真是用了什么脏手段算计大表妹的清白……” 贾敏那日虽只是一语带过,但其中透露出来的东西却实在叫人心惊胆寒。 只是她还不肯相信,还抱着一丝丝奢望罢了。 毕竟若果真如她所猜测那般,与林家之间几乎就是死仇了,指望不上人家帮助便罢了,最要命的是背后还杵着个四阿哥。 可惜,注定事与愿违了。 就在夏荣得了消息慌慌张张赶回宫报信儿之时,身负重任的贾琏也终于回来了。 甫一踏进林家的大门,便“扑通”一声当场抱住了他姑父的大腿,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姑父啊!侄儿好苦啊!那王子腾简直就不是个人,压根儿不拿侄儿当人看啊!好几回侄儿都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那儿了,这辈子都再见不到姑父了呜呜呜呜……” 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糊在了林如海昂贵的衣袍上。 低头就只瞅了一眼,他便再没眼瞧了,强忍着不适和蔼可亲地安慰了好半晌,随即才问道:“事情可曾办妥了?” “侄儿幸不辱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8第78章 一更 王子腾此人性情十分狂妄自大, 但却也粗中有细,要紧事儿上每每都相当谨慎。 即便知道他有满头小辫子,奈何却又跟泥鳅似的滑不溜秋儿, 叫人很难抓得牢。 只可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千算万算, 他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嫡亲的侄女婿能来反手捅自个儿一刀子。 对于贾琏, 纵然心里是一千个不满意一万个看不上,他却也从未设防, 偌大的京营来去自如不说,就连他自个儿的卧室书房都能随意进出。 正所谓上行下效。 他本人都是这样的态度,身边的亲信自然也不会拿贾琏当外人, 加上那张油滑的三寸不烂之舌,几回吹牛打屁之余早已发展到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地步。 想过贾琏出手应当难度不算很大, 却没想到事实竟比自个儿预想中的还要顺利些。 连林如海都止不住感慨,“你虽文不成武不就、贪花好色、一身纨绔之风, 可这副滑不留手的性子、这张能说会道的嘴皮子倒也委实算得上本事, 也并非真正一无是处。” “……我就姑且当姑父是夸我了。”贾琏尴尬地咧咧嘴, 顾不上擦自个儿的涕泪, 忙伸手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来一叠纸。 “这些都是侄儿费劲千辛万苦收集来的罪证……真真是不查不知道, 一查吓一跳呢。 原本我只一直以为王家的女人是活脱脱的异类,一个赛过一个胆大妄为,一门心思只有银子银子银子, 却没想到王子腾这老小子比起他那妹妹、侄女还要更加狗胆包天呢, 真不愧是一家人。 也难怪我那媳妇能指着我的鼻子大言不惭,只道将他们王家的地缝扫一扫都够咱们贾家吃一辈子的。合着这老小子都敢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吃空饷,可不是敛财有道吗?谁瞧了不得道一声佩服。” “吃空饷?”林如海大惊,忙不迭夺了那叠纸翻看起来。 也不曾一一细看, 而是一目十行先直奔着自己想要找的信息去了。 “可不是吗?若非亲眼所见,谁能够想得到呢?这可是京营重地啊。” 就姑且拿一直野心勃勃的准噶尔来说,先前有一回不就险些长驱直入打进京城来了?也就基本上是临门一脚的事儿,差点就该王子腾这个京营节度使派上大用场了。 所谓京营,就是保护京城城门不被破、保护圣上及一众皇亲国戚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是这个国家在最危急关头的最后一份倚仗。 王子腾连这个空饷都敢吃,那是真真“狗胆包天”都不足以形容的疯狂。 根本都无需其他任何罪名,只单单这一条就足够抄他全家了。 “起先我也实在是想不明白,您说他那样一个还算挺精明的人,怎么就敢在这种要老命的事上动手脚呢?后面我仔细算了笔账才算是明白了,真是应了那句财帛动人心啊。” 京营这样重要的地方,从一兵一卒到战马,一应待遇都是全大清最好的。 连最普通的小兵每人每月都有五两银子并五斗米,按照这个标准来算,王子腾只每月吃下的现银就能有十万。 再算上额外的大米、兵器及一年四季的衣物口粮等,另外还有战马的粮草……粗略算算这一年下来都得两三百万打底。 当然了,这么要命的事绝不可能他一个人就能干得成,私下里再给同活儿分点肉吃,每年真真落到他手里的少说也得是大几十万甚至可达百万。 多少高门大户一辈子都攒不下这样的家底儿,他一年就给干到了,多吓人啊? 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敢提着脑袋发疯发狂似乎也并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贾琏啧啧舌,心惊胆战地问道:“他这事儿捅出去必抄家无疑,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九族啊?我们家还有他王家的两个女人呢,会不会被牵连啊? 要不,我还是赶紧回去将那败家娘们儿休了吧?” 林如海抬眼扫去,淡淡说道:“连赵高都只不过判处夷三族,诛九族这等极端严酷刑罚,非不得已,任何一个明君都绝不会轻易动用,你就大可不必担心了。” 常见就只有通敌叛国、谋朝篡位这样的罪人才会被判诛九族,等闲夷三族已是顶格。 王子腾所犯之罪虽重,却也不到被灭族的地步,抄家足以。 然而贾琏还是不太安心,又或者说,不甘心居多,仍妄图叽叽歪歪。 林如海就问,“现下倘若你休了她回家去,届时她必定受牵连被治罪,兴许是砍头,兴许是官卖,总之绝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到底夫妻十余载,又是你女儿的亲娘,你果真要如此狠心绝情?” 贾琏呆了呆,随即耷拉了脑袋,“罢了罢了,看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全当是救她一命吧。” “我这就要进宫面圣,你先回去。”正欲抬脚之际,林如海忽的又想起一桩事来,“念你这一功劳,我且再告诉你一件事……” “二爷回来了?” “二爷回来了!” “奶奶!二爷回来了!” 丫头婆子们惊喜异常,闹哄哄地就要围上去讨个巧,却见贾琏满脸怒意一路火花带闪电,一丈开外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霎时,一个个全都僵在了原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弹。 “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就突然回来了?”王熙凤走了出来,嘴上嗔怪着,满脸的笑容却掩盖不住。 可打眼一瞧他那副鬼样子,心里头猛地就咯噔了一下,笑脸也随之淡了下来。 平儿也察觉到了不对,忧心忡忡地看了看他们俩人,旋即就拽着王熙凤往屋里去,“有什么事儿进屋再说,别叫人又看笑话。” “你出去。”一进门,贾琏就指着她的鼻子撵人。 平儿一愣,眼圈儿随之就红了。 既难堪又心酸,还有满满的不放心,不由得连连瞟她主子。 王熙凤皱了皱眉,嗤笑一声,“你还怕你琏二爷能杀了我啊?再说了,他若果真要打要杀,你在这儿不也就是个平白送菜的?顶什么用呢?去罢。” “我就在门外守着,有什么事儿你只喊一声。” 都说小别胜新婚,可这许久不见的夫妻俩之间却并未一丝一毫甜蜜气氛,反倒是大眼瞪小眼,一个赛过一个脸黑。 王熙凤不耐烦兜圈子,直言问道:“现下没人了你该说了吧?究竟又是在外头受了谁的气回家撒火来了?总不能又是因为在军营里吃了苦头吧? 我可都记着呢,这一回是你自己哭着喊着求着要我送你去的,别是后悔了翻脸不认账。” “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在外头放印子钱?” “你怎么知道?”王熙凤满脸讶异,随即却又不以为然道:“就因为这事儿?你怪我瞒着你?不是我说,即便我瞒着你又如何? 我也没背着你吃独食儿,赚来的每一个铜板可全都用在了你们这一大家子的身上。” 一肚子的火冷不丁就被噎在了嗓子眼儿里。 贾琏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全都用在了家里?你莫不是在哄我?” “我哄你做什么?先前我不就跟你说过了?我连嫁妆都早搭进去了,可见早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从外头想法子补窟窿又有什么稀奇的? 得亏我姑妈给我指了这样一条明路,否则我早撑不下去了,你们这一大家子也早就该齐刷刷站在那巷口张嘴喝西北风去了! 现下你跑来跟我吹胡子瞪眼又嚷又喊的?你还是个人吗?没良心的王八蛋!” 越说越气,王熙凤猛地一巴掌差点没将杯盏给拍翻了。 先还有点震惊气弱的贾琏这会儿都气笑了,指着她的鼻子,“明路?掉脑袋的勾当你说它是条明路?” “你这是在害怕?”王熙凤很是诧异,连眼神里都带出来轻蔑,“瞧瞧你那点老鼠胆子,就这点破事儿值当你怕成这样?咱们这样的人家,谁敢查?” 贾琏被她的狂妄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好半晌才抖抖索索挤出几个字,“不愧是王家人……” “我们王家人怎么了?你有事儿说事儿,别在这儿跟我阴阳怪气的!” “别别别,我现在可没那闲心思跟你吵吵。 甭管你究竟拿那钱花在谁身上了,我现在只给你两条路——要么立即收手,要么咱俩一拍两散,从此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眼看她柳眉倒竖粉面含煞就要爆发,贾琏赶紧接着说道:“我可没跟你说笑,你自个儿仔细考虑考虑,即便觉得我不是人怎么的也好,好歹你也总该为巧姐儿想想。 再则,你要不要仔细回忆回忆,你那姑妈究竟是何时给你指的这条路?可是官中捉襟见肘之时?” 可不就是吗? 那会儿她才接手管家不久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一时间笑也笑不出来了,只好去跟姑妈求救。 恰好赶上周瑞家的来送收上来的利钱,在她一顿软磨硬泡之下最终才从姑妈那儿得到了这条来钱的好路子。 王熙凤拧着眉头陷入了回忆,却是越想越心慌。 她本也不是那蠢人,当下追问:“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是从哪儿得到了什么信儿?” “这还需得我明说?好端端的她怎么就舍得放弃这个管家太太的名头?既是口口声声无心权利,又为何还事事都要过问?但凡没经她点头,哪桩事又是你自个儿能做主的? 说得好听你是管家奶奶,说得难听点,你就是她捏在手里的一个管家婆子!绕这样大的一个弯子,说穿了不过就是官中没银子了,她自己不想当这个冤大头,这才推了你出来而已! 枉你自负精明过人,闹半天竟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可真真是个天字一号蠢婆娘!” “轰”的一声,王熙凤的脑袋炸了。,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79第79章 一更 “我不信!我要去找她问个清楚!”说着, 她就要往外冲。 贾琏一把将她拽了回来,“你气傻了啊?你去问她就能跟你说实话?” “我可是她亲侄女,我不信她会这样坑我!” 嘴上是这样说, 但那被暴戾染透的双眸却还是泄露出了真相。 很多时候人也只不过是习惯性灯下黑,一旦跳脱出来再回过头看,便不难发现疑点重重。 况且, 王熙凤本也不是那种蠢货。 贾琏看得分明, 见她还嘴硬,不禁嗤笑不已,“怎么就不能坑你了?亲姑侄又如何呢?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自打你得了你口中的这条明路之后, 你那姑妈自个儿可就已经收手了!这么多年过去, 说不准屎盆子也都顺势扣在了你的头上呢! 摆明要掉脑袋的事儿,也就只有你这个蠢婆娘才会信那劳什子的鬼话!什么没人敢查没人敢议?当大清是你们王家的啊?蠢得令人发指! 还埋怨我说道你们王家人?我说错了不成?你们王家人有一个算一个, 全是那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主儿! ‘财帛动人心’这五个字在你们王家人身上显现得可谓淋漓尽致!真就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若在平常,王熙凤早就要跳起脚来跟他掰扯掰扯了, 可现下她却压根儿顾不上气恼他,对王夫人的仇恨早已填满了她的心。 贾琏冷眼看着她从最初的震惊暴怒渐渐转化为平静沉默,心下顿时暗道一声妥了。 夫妻多年, 这夜叉星的性子他也算是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向来就是个“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霸道之人,等闲一点小亏都吃不得, 找机会总要翻倍还回去的。 这下王夫人敢算计她吃了这样大的一个亏, 她只怕是生吃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越是这样鸟悄儿的,就越是证明她憋着大的呢,保不齐这会儿已经在寻思怎么给人扒皮抽筋了。 想到这儿,贾琏暗暗松了一口气, 往床上一躺倒是悠哉起来。 林姑父虽不曾明说什么,但他可不相信那老狐狸能有如此单纯的好心。 为了替他家的宝贝闺女出口恶气,那都费尽心思要扳倒王子腾的人,更遑论王夫人这个罪魁祸首? 能放过她才是真见鬼了。 只不过王夫人到底是内宅妇人,一个外男想动手收拾她不容易,索性就借把锋利的刀使使。 贾琏不禁又瞟了眼沉默不语浑身直冒煞气的蠢婆娘,忍不住得意于自己的聪明才智。 看这情况他算不算超额完成任务? 也不知道姑父满意了之后能不能给他点什么赏? “你这回在家呆几天?” “啊?”正美滋滋幻想的贾琏冷不丁愣了一下,险些就要将“再不去了”这几个字脱口而出。 转念一拐弯儿,皱眉道:“等我好好歇上十天半个月再说。你那叔叔是真不拿我当人看,整天拿我当牲口操练呢,我若再不好好歇歇养养,下回保不齐你都见不着我了。” 出乎预料的是,王熙凤对此竟然没有任何意见,反倒是赞同地点点头,“也好,咱们还没个儿子,你整天在军营里也不是个事儿。 一会儿我就去跟老太太说一声,姑且叫旁人来管家罢,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咱俩全心拼一拼儿子。” 贾琏猛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你这是想借口撇了管家权?不是,你向来拿那点权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会儿竟舍得了?” “到这会儿我若还舍不得,那我可就真成你嘴里的蠢婆娘了。”王熙凤满脸讥笑。 掏空自个儿补贴了全家,到头来连个主意都轮不着自己拿捏的份儿,还死抓着有个什么乐趣? 这倒霉的冤大头,谁爱当谁当去,她是不干了! “等我先将外头的账都收回来,擦干净了屁股……腾出手来我再慢慢跟她讨债!” 彼时,尚且不知自己已经招来一头恶狼的王夫人正在为另一桩事烦恼。 “你说好端端的贵人怎么突然打发人回来追问那件事了?莫不是贾敏那贱人记恨到贵人头上去,背地里干了什么?” 周瑞家的也闹不清啊,心里头莫名突突的,嘴上却也只能安慰,“太太别担心,贵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啊?她林家再怎么能耐,还敢拿宠妃如何? 估摸着贵人也就是不知打哪儿听了些风声,这才特意家来问个清楚罢了。” “你说的也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不也还好端端的?她贾敏也就是嘴上能耐,实际上还不是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一顿上蹿下跳叫嚷威胁,纯属吓唬鬼呢。” 王夫人满含讽刺地翘起了嘴角,笑得十分得意,“只要我哥哥好好儿地杵在背后,即便是再借给她们母女几个胆子,她们也绝不敢拿我怎么样。 更何况如今贵人正得盛宠呢,林家有什么本事能对付她啊?天大的笑话。 也是我关心则乱,糊涂了。” 却不想,才得意完没多会儿就传来一个令她崩溃眩晕的消息。 “不好了不好了,亲家老爷被抓了!” 主仆二人压根儿就没往别处想,还问,“哪个亲家老爷?” 王夫人更是不知怎么想的,眼睛一亮张口就问:“难不成是林家?” 金钏儿猛地被噎了一下,跺着脚急道:“不是林家姑爷,是王家舅老爷!是太太您的哥哥啊!” “什么?”王夫人愕然,不敢置信地问:“你又是打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我哥哥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被抓了!你若不说清楚究竟是哪儿来的胡话,我就撕烂你这张破嘴!” “我哪儿敢胡言乱语啊,这事儿千真万确的!不仅是舅老爷被抓了,就连太太您的嫂子、侄儿也全都进牢房了!王家上上下下一个不落! 这会儿官兵都还在查抄家产呢,太太若实在不信,打发个人去王家看一眼就知晓了!” 王夫人顿感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猛地一黑,竟当场倒了下去。 “太太!”周瑞家的慌忙搀扶,一面忙着喊太医掐人中,一面还不忘打发人回王家。 这事儿实在是太过离奇太过突然了,无论如何不亲眼瞧瞧总是叫人难以置信。 偌大一个王家,屹立多年风光显赫,怎么能说栽就栽了呢? 假的! 定然是假的! 可惜,事与愿违。 王家这会儿已经被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任何人都不能进出,甚至不叫靠近。 远远儿地就只瞧见一口接着一口塞得满满当当的箱子正往外抬,无一例外都被贴了封条,打眼一瞧就知这事儿没跑了。 “这位官爷……”为了好回去交差,小厮也只好壮着胆子上前,打一个照面就眼疾手快塞了一个荷包过去,“我没旁的事儿,就是想问官爷一句话,这家的人是不是都被抓起来关牢房了?” 那官兵掂了掂手里的荷包,毫不客气地往怀里一揣,“都关起来了,正等候发落呢。” “这,究竟犯了什么事儿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回头上面审讯完了自然会公之于众,你赶紧走吧,再磨磨蹭蹭我可就不客气了。” “别别别,我这就走,这就走。” 王夫人好不容易醒过来,刚好就听到小厮带回来的消息,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呢,眨眼又脸色一变晕死了过去。 王子腾所犯之事不少,什么仗势欺人、买官卖官之事都没少掺和,又全都证据确凿,凭他再如何巧舌如簧也无从辩解,几乎没费多大的劲儿就有了定论。 ——王家男丁悉数问斩,女眷则统统官卖,所有家产充入国库。 嚣张多年的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倒塌了,速度之快、行事之果决着实教人骇然。 当然了,拔出萝卜带出泥,王子腾吃空饷一事还牵扯出来好几个官员,也都一个没跑得掉,被处置得干干净净。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又开始暗流涌动。 不是怕,而是期待。 王子腾这一倒台,京营节度使不就空出来了? 现下朝堂上最主要的两派——大皇子党与太子党,谁不想抢一抢? 甚至就连身为国舅的佟家也在跃跃欲试呢。 按照胤礽的预想,他估摸着能拿下京营节度使这个位子的十有八九得是个铁打的保皇党,却万万没想到,到头来上位的竟是塞楞额。 ——老安亲王岳乐的第八子,也是实际上的长子,前头那七个兄长无不是幼年夭折。 而如今袭爵的安郡王马尔浑,则是岳乐的第十五子。 他比塞楞额小好几岁,却仅仅只是因为“嫡出”二字,就直接越过对方做了这个继承人。 心里头究竟怨不怨,大抵也就只有塞楞额自个儿知晓了。 更巧的是,马尔浑的生母也姓赫舍里。 不是巧合同姓,不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而正儿八经就是索尼的女儿,也就是胤礽的生母、赫舍里皇后的姑姑。 那么多可用的人不选,偏选了塞楞额出来接任京营节度使,究竟是为何? 皇阿玛他……究竟在琢磨什么? 胤礽彻底懵了。 80第80章 一更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胤礽缓缓抬起双眼望向眼前人。 较之平日更显黝黑的眸子看起来阴沉沉的, 如黑洞般深不见底,叫人看不清其中的真相,只莫名感到一阵压抑。 “坐罢。”胤礽轻轻一叹,语气颇为复杂地说道:“回回有点什么事儿, 索相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就赶到孤的身边, 尽心尽力为孤排指点迷津排忧解难。 这世上, 大抵也就只有索相才是真正将孤放在了心里头一位吧。” 即便其中掺杂着利益又如何? 人与人之间,是好是坏从来也没有平白无故一说。 追随在他这个大清储君身后的人多如牛毛, 却也只有索额图始终将他放在第一位, 急他所急、忧他所忧,自幼皆是这般。 索额图的目光微微闪烁,并未趁势追击, 反倒语气诚恳地说道:“殿下切莫如此灰心丧气,皇上他……众多阿哥里头,皇上向来最疼爱殿下, 这一点确也毋庸置疑。” 谁知这话却精准地点燃了胤礽压抑在心头的委屈愤怒。 “哪怕他选一个死忠保皇党、中立党, 孤也都绝无任何异议, 偏偏怎么就选中了塞楞额?这人与马尔浑之间的恩怨,同胤禔与孤之间何其相似?果真就是巧合不成?果真就无其他用心不成? 谁信?这话说出去谁信!糊弄鬼都不带这样的! 他这摆明就是在给胤禔送助力,是企图制衡孤!无论是势力上还是声望上!” 下位者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揣测上位者的心思,这也就注定了上位者平日的一言一行都要三思而后行,否则一个大意可能就会引起天大的误会, 从而招来局势变动甚至朝堂震荡。 要说康熙是无心之举?骗骗三岁小孩子都骗不过去。 一个精明且成熟的帝王,无论如何都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就是明摆着冲他来的,又或者更准确点来说,是冲储君来的。 “皇上到底不是普通人,既是一个阿玛, 更是一位帝王。”索额图重重叹了口气,满眼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倘若殿下一直是那个坐在皇上膝上牙牙学语的稚儿,那皇上必定会毫无保留地疼宠您保护您,可惜……” “可惜孤长大了。” “此为其一,另外恐怕殿下也是被奴才给连累了。 上回牵扯进两淮盐业的案子里头,皇上虽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到底也不曾责罚奴才,但想必还是记在了心里,未必没有敲打殿下的意思。” 闻言,胤礽不禁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上回孤一心坚持保下你可能叫皇阿玛生疑了?这是觉得孤的心大了?” 索额图低头沉默不语。 胤礽却是气笑了。 他要保索额图,一则因为信任依赖,因为感情使然,二则也的确是因为这个人对他来说对整个太子党来说太过举足轻重。 但,长生天在上,他可从来没有妄图以此对抗皇权、对抗皇父的心思! 旁边的皇长子党虎视眈眈,底下的弟弟又一个接一个见风就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个太子早晚逃不过一个腹背受敌。 不抓紧发展势力,不死死护住自己的拥趸,只擎等着旁人来生吞了他不成? 皇阿玛怎么就不明白,他仅仅只是想要尽力自保而已。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顷刻侵袭而来,在心底漫延、肆虐,堵得他阵阵晕眩,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一缕迷茫无助也悄然爬上了心头。 身为皇阿玛最得意最骄傲的儿子,身为大清储君,他一向处处严格要求自己,从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怕一不小心就会叫朝臣失望,叫百姓失望,叫皇阿玛失望。 他是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太子,他不能不优秀。 可如今看来,事实却又仿佛并不是这般简单。 不优秀,他就是德不配位,皇阿玛也会失望会不满。 优秀了,皇阿玛还是会不满。 朝堂之上,他若势头强劲些,皇阿玛会忌惮会打压。 倘若他稍有松懈,却又挡不住胤禔来势汹汹,被那豺狼虎豹拆吞入腹也不过就是眨眼之间的事。 进,进不得。 退,退不得。 他究竟该怎么做? 皇阿玛,儿臣究竟该怎么做? 此时此刻,胤礽甚至生起一股冲动,想要冲进乾清宫去抓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问个清楚明白。 索额图一直静静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眼看时机成熟,便出言,“殿下,不进则退啊。 从您成为太子的那一日起,就注定您只能一直拼了命往前进,绝不能后退一步,后面……多的是那狼子野心之徒正张大了嘴呲着满口獠牙追赶,稍一停顿,只怕就是万劫不复之地啊。 此次皇上的举动就是一个信号,倘若您还选择忍气吞声,那就不仅仅只意味着皇上对您不满、有意打压,更意味着您软弱可欺,几乎等同于在扯着喉咙喊旁人抓紧机会上前来吃了您。 越是这种时候,殿下就越是该强势起来,皇上是怎么将大皇子抬起来的,您就要怎么给他摁回去,绝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得意起来。 谨防此消彼长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咱们得叫人知晓——太子殿下已经长大了,即便没有了皇上在背后护着,也不是能随意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亮出獠牙固然会引起皇上忌惮,但那又如何呢? 忌惮不是早就开始了吗? 太子什么都不做,忌惮未必会减少,甚至反倒可能更忌惮于太子心思深沉日渐稳重。 左右都是错,左右都讨不到半分好,这就是太子如今的难处。 既然如此,那就选择咬牙继续顶风前进罢,至少身后的威胁会小一些,不至于吃力不讨好、反落得腹背受敌深陷泥沼。 胤礽并未着急回应。 他并不想令父子之间的关系更加紧绷起来,他想找找有没有其他破局之法。 只可惜,凭他反复考量琢磨,竟也未能再寻得一条两全之法。 索额图说的没有错,从他成为太子的那一天起,他就注定退不得了。 即便万分不情愿,哪怕仅仅只是为了自保,他都必须被裹挟着拼命往前跑。 “吩咐下去……全力打压皇长子党。” “嗻!” 朝堂上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以明珠为首的皇长子党同以索额图为首的太子党你来我往斗得异常激烈,再加上仿佛唯恐天下不乱的佟半朝一派在中间四处拱火,一时就如同冷水入油锅般,就别提多闹腾了。 连往常还能安心看看热闹的中立党都有不少受到了波及,一个个越发跟那锯嘴葫芦似的,轻易都不敢冒头吭声了,只生怕引火烧身。 许是恼怒于朝堂上的混乱,又兴许是其他什么缘故,康熙也显得越发阴晴不定起来。 以至于林如海这样的老油条都有些吃不消了,每每遇上大朝时,那表情简直就跟去上坟似的。 谁也没能想得到,一个王子腾的倒台竟然会引发这么多变故,到头来这么一个大家族的灭亡竟反倒成了最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只能说,果然君心莫测。 就在朝堂上斗得激烈之时,天儿不知何时已经冷了起来。 夜里一场大雪过后,一早醒来简直恨不得焊死在被窝儿里才好,压根儿不敢露出一根手指头。 眼看自家傻妹妹迷迷瞪瞪要张开手伸懒腰,林碧玉眼疾手快赶紧又给抓住塞了回去。 “……姐姐?” 懒腰伸到一半儿被迫撤回的林黛玉很是懵逼,已经难受得在被窝儿里蛄蛹开了。 “外头冷得很,你底子虚,别受寒了。” 林黛玉乖乖点点头,突然想起来,“我记得咱们家仿佛有个温泉庄子?” 说是温泉庄子也并不很贴切,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庄子,刚好在后山还是哪儿有一个挺大的温泉。 “你想去泡温泉了?” “这样冷的天,正是泡温泉的好时候。” 林碧玉自是没有不允的,“那一会儿仔细问问母亲,咱们就收拾两件衣服去呆几天罢。” 说到这儿,林黛玉可就再躺不住了,忙不迭就喊人进来伺候,又道:“仅咱们两个也没什么乐趣,不如将安雅也叫上吧?” “好,一会儿就打发人给她送信。” “还有我那未来的姐……罢了罢了,咱们这回是泡温泉的,叫上他可不合适。” 林碧玉却笑言:“有什么不合适?别叫他靠近温泉不就得了?” “不对啊,姐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积极?”小机灵鬼顿时眼睛一亮,凑到她耳朵边缠磨,“姐姐有事瞒着我?” “哪有什么事,我不过是想带他去庄子上种种田罢了。” 种田? 林黛玉翻了个大白眼,“姐姐糊弄我也不会找个好点的理由,越发敷衍起来,果真是有了姐夫,不同了。” 林碧玉哈哈一笑,见丫头们进来就不曾再多说什么,打着哆嗦硬生生将自个儿从被窝里拔了出来。 早饭时,冷不丁听她们提起温泉贾敏还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仿佛是有,好些年不曾回京城我都快忘了。 你们想去就去住几天罢,山头田野也自在些,不过身边随时不能离了人,也别跟边上的村民走得太近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81第81章 一更 “黛儿妹妹邀咱们一同去庄子上泡温泉。” 惜春登时眼睛一亮, 拍手道:“那可好,总算又能出门放放风了。” 探春也很是心动,可转念一想, “咱们还帮着在料理家中大小事呢, 哪能说撒手就撒手啊?” 原本好歹还有个能耐人薛宝钗可以帮忙, 可王子腾身上却又牵扯出了当年薛蟠打死人的案子,连带着那个贾雨村一起谁也没能跑得掉, 迟到多年到底也还是遭了报应。 亲哥哥和唯一的儿子前后脚人头落地,娘家一夕轰然倒塌败落彻底, 当时薛姨妈就厥了过去,好悬就要交代了。 好在老太太给请了太医日夜守着尽力挽救, 这才勉强留了一口气下来, 但眼瞧着人也是废得差不多了, 养了这么长时间都还一直在床上躺着呢。 这下可不就苦了薛宝钗, 眼睛差点没哭瞎了,原本丰腴的身材肉眼可见的清减下去, 现如今都赶上了迎春的纤细。 这会儿她们若再撒手走了,就只剩下一个李纨里外忙活料理全家, 怎么想都叫人不太放心。 是以探春也实在是左右为难。 谁知惜春闻言却当场冷笑不已,“快省省罢, 你还真拿自个儿当个什么重要人物了?那点破事何曾轮到咱们做主过?整日擎等着听上头发号施令呢,说破天去也不过就是个帮忙跑腿打杂的, 随意找几个丫头婆子来也照样能干。” 李纨在荣国府的地位都还比不上三春呢, 自然也轮不到她来发号施令,真正捏着这点权利的人还是王夫人。 探春不免就有些尴尬了,讷讷道:“咱们才多大点年纪,真叫主事也没那能耐啊, 姑且慢慢学着罢了。” “可拉倒吧,我可算是明白凤姐姐那样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能舍得撂开手了。二姐姐你怎么想的?去不去?” “我……”迎春左右看了看她们俩,迟疑着说道:“我想出去散散心。” 虽说话仍像蚊子嗡嗡般,又细又弱,立马就能暴露出她怯懦没主见的事实。 但相较于过去却已是略有进步,好歹现在自己心里想什么也敢张嘴说出来了,而不是一味地听从旁人、跟随旁人。 眼看那姐儿俩已经动身去找老太太,探春便也只好放弃挣扎,追了上去。 贾母一向希望能与林家缓和关系,希望林家两姐妹有朝一日能够随同她们的母亲一起上门来看看她,自然不会反对孙女与她们交往。 相反,她更巴不得几个女孩子能更亲近些呢,也好从中周旋周旋,说不准有个什么转机。 是以听罢这事后都不曾犹豫一下,当即就点了头,“小姑娘家凑一处热闹热闹也好,难得松快些。” 又问:“可曾说要小住几日?” 迎春细声细气地回:“黛儿妹妹的意思是暂定五日,倘若有趣就再多留几日,姑且就先看看。” “那你们就多带几身衣裳去罢。” 没成想,底下的王夫人却突然皱起了眉,“你们三个冷不丁出门几天,家里的事怎么办?总不能指着你们嫂子这一头老黄牛使唤不是?” 贾母的脸色顿时微微一沉,“家里那么些个人不够你使唤的?再不济你自个儿亲自上手,还顶不上三个黄毛小丫头了? 一天天的,哪儿哪儿都有你,什么都非要跳出来指手画脚一顿不可,显你能耐了。 既然这样急着要当家做主,可见我是碍着你的眼了……鸳鸯,收拾收拾行李,我们明日就动身回金陵!” “老太太!” “老太太息怒……” 众人纷纷又哄又劝,好话说了一箩筐。 但贾母却什么话也没有,只阴沉着脸干坐着。 其中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王夫人心里实在堵得慌,却也别无他法,只能低头赔罪,“老太太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刚好想到这茬就顺嘴一提……” 贾母依旧不言不语,甚至根本不曾多给她一个眼神。 显然,仅仅如此还不足以令她老人家满意。 原本还在劝老太太的众人这时也全都消了音,没有一个人跳出来打圆场。 所有人都明白,老太太这是心里窝着火,借题发挥呢。 说来也怨不得旁人,要怨就怨王夫人自己太得意忘形,打量着自个儿的宝贝闺女怀上龙胎就万事大吉,在家里抖擞得不成样子了。 但凡谁说点什么,她总要跳出来指教一番,就连老太太都没能躲得过,已不是今日头一回当众被反驳了。 也不知她究竟是哪儿来的自信,竟还妄图将府里的老祖宗压下去,活脱脱跟失心疯似的。 今儿老太太既是忍无可忍发作了出来,那不将她的腰杆子折下去这事儿都不能完。 大伙儿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自然也不会有谁跳出来充当这个劳什子的和事老,个个只尽管眼观鼻鼻观心。 王夫人硬是忍着一口恶气,当众低声下气好话说尽了才算勉强过关。 “今日姑且宽恕你一回,不过我看你进门多年,当初的教诲仿佛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便索性再教你一回。 ——甭管你熬到多大的岁数,甭管你又侥幸得了多大的造化,一日做儿媳,婆婆便始终是你的天。婆婆指东你不可往西,婆婆说醋是甜的盐是酸的你都得乖乖顺应着,即便婆婆有什么天大的不是,你也万不可有丁点儿逆反之心,得老老实实尊着敬着受着。 这是孝道,望尔谨记。” 捧起茶润了润喉之后,她又接着说道:“这话我只说今日这一遍,听不听由你,不过倘若你再胆敢有任何忤逆之举,我便要亲自去敲一敲那登闻鼓了。” 王夫人登时脸色大变,暗骂一声老虔婆。 身体却老实极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老太太息怒,儿媳谨遵教诲。” “好了,乖觉了就好,坐下罢。” 转而神色又瞬间回暖,对着三春姐妹连声叮嘱关切,俨然就是个慈爱宽和的祖母模样,丁点儿不见方才的冷酷刻薄。 冷不丁的,贾宝玉磨磨蹭蹭地钻到了三春姐妹身侧,央求道:“我还从未泡过温泉,你们也带我一同去罢,带上我罢。” 惜春就啐他,“什么泡温泉?我看你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劝你还是省省吧,莫说客不带客,即便我们没规矩硬带了你去,我保证你也连门都进不去,当场怕就要被人用大扫帚打出来了!” “三妹妹说得很是,你就别跟着掺和了,咱们真不能带你。”探春也跟着劝。 奈何贾宝玉早就被勾得心痒难耐,只噘着嘴道:“我不过就是想见见黛儿妹妹怎么了?我都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她了! 老太太求求您了,叫姐妹们带上我一起吧。” 贾母不是不心动,但思忖一番后还是摇摇头,“不请自来非礼也,黛儿也会生气的,回头更不愿搭理你了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 三春姐妹暗暗松了口气,又生怕老太太架不住他的缠磨改变主意,遂赶紧寻个空当就溜了。 好在这回贾母还算是个明白人,并不曾由着贾宝玉的性子胡闹,直到姐妹们出发之日也并未再生变故。 可她们哪里能料到,贼心不死的贾宝玉早已经打起了鬼主意,擎等着给她们所有人一个大惊喜呢。 林家的这处庄子并不很偏,房屋也都中规中矩的,相对而言堪称简朴。 好就好在周围环境很是不错,开阔、清幽、悠然自得。 抵达时正逢晌午,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炊烟袅袅,充满了平淡的烟火气息。 “倒果真是个好地方。”林黛玉不禁感慨,眼里的雀跃欢喜之色溢于言表。 前来相迎的管事婆子就笑道:“穷乡僻壤的,偶尔住两日倒还新鲜,到底比不得城内富足繁华。” “行了,这里是个什么样的生活条件咱们都心里有数,怪不到你身上。”林碧玉指了指后头的马车,道:“咱们自个儿备了不少吃穿用的,你赶紧叫人都分到各个房间安置好,一会儿客人们也该到了。” “是。” “对了,温泉在何处?” “后山上那间木屋里就是。喏,庄子背靠的那一座山都是咱们家的,平日没有旁人去,叫几个人守着门外姑娘们就尽管放心泡。” 一眼扫过去,山上光秃秃的也不见什么植被,看起来并不很大的样子,应当没有什么凶猛动物生存在此。 林碧玉也就安心下来,带着妹妹先回了房间。 姐妹二人才将东西都归置好,客人们也都前后脚到了。 出乎预料的是,胤禛的身后竟还坠着几条尾巴。 小十四也就罢了,那什么老八老九老十又是怎么回事? 似是瞧出来她的懵逼,郭络罗氏低声赔了个不是,“我没喊他,他自个儿听说了非得跟着我,九爷十爷又一向跟他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 林黛玉来回瞅了瞅,不禁轻轻撞了撞她的肩,满含暧昧地打趣道:“换他追着你跑了?守得云开见月明啊,恭喜恭喜。” 郭络罗氏但笑不语,一抹讥讽快速划过。,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82第82章 一更 庄子不同于别院, 本就不是给主子们住的地儿,盖得不可能太好太大,还得亏这里有温泉, 当年林家人才特意在这处庄子上留了几间主子的房。 原本几个小姑娘分分也都尽够了,却谁也没想到冷不丁又多了三位不请自来的, 加上那一串的侍卫奴才,一下子就给人弄得忍不住挠头起来。 胤禛就说了, “随意腾两间房出来叫他们挤挤就行, 奴才们住的地儿也不是不能住,谁叫他们非得不请自来, 给主人家添麻烦还拿他们当祖宗供着不成?” 林碧玉心里十分赞同这话,自个儿失礼在先就合该承担一切后果。 不过她不好直说,就只故作为难地看看那三位“祖宗”。 胤禟很有眼色,立马给出了回应, “就按老四说的吧, 给咱们仨分一个屋儿就行,余下的奴才太监随意往哪儿塞。” “能够有块砖瓦挡挡寒风就好,其他条件就无需考虑了。”胤禩不好意思地笑笑, 态度很是随和。 胤俄没说话, 正一脸新鲜忙着四处张望呢, 听见俩哥哥表态他也就无所谓地点点头附和一下。 失礼归失礼,好在也都不是难缠的主儿,挺通情达理。 林碧玉微蹙的眉头这才松了松, 安排了人赶紧去处理。 “还有一桩事……庄子上准备的午饭不太够……”管事婆子满脸忐忑地说道。 “去村子里问问看, 谁家还没动筷子的就买些现成的来,再额外给些辛苦钱。” “那些粗茶淡饭……只怕几位爷难以下咽啊。” “能吃就吃,不能吃就自个儿想法子去。” 胤禛直接一锤定音, 转头又对着那哥儿仨说道:“有任何问题自个儿解决,别总来烦扰旁人,人家是来玩的,不是忙着跟在你们屁股后面伺候的。” 林碧玉弯起了嘴角,上下打量他,“这件狐裘做得不错,不愧是宫里绣娘的手艺。” “尚可罢,勉强不曾辱没了好皮子。”言语中颇有几分嫌弃的意思。 显然不可能嫌弃心尖儿上的姑娘亲手为他打的皮子,那还能是嫌弃什么? 身后的胤禟胤俄受不住齐刷刷翻起了白眼,只觉自个儿原地抖一抖掉下来的鸡皮疙瘩都能扫出一簸箕来了。 林碧玉不禁好笑,侧身道:“我先领你们去里面转转,总不能这样干站着唠嗑不是。” 几人自是从善如流。 落在最后的三春姐妹就有点不知所措了,一时面面相觑俱难掩紧张忐忑,已没了最初的轻松恣意。 “走吧,跟紧了两位表妹就是,少说话……不说不错……”迎春轻抿嘴唇,拿出了自己的“生存指南”。 姐妹三人遂不紧不慢地坠在后面,任凭前面聊得热火朝天,也并不上前掺和。 冷不丁的,惜春突然嗤笑,咕哝道:“得亏某人不知是这样的情形,否则还指不定又要‘教导’些什么呢。” 没过多会儿,管事婆子就来请众人前去用饭了。 不算特别大的一张圆桌上摆满了碗碟,却是奇异的一半一半泾渭分明。 一部分是白花花的、米香四溢的大米饭,配着各色鸡鸭鱼肉绿叶蔬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看着便很有食欲。 另一部分却是黄色的饽饽、发灰发黑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粗粮馒头、看着像粥却能当镜子照人的汤水……菜也以白菜豆腐为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绿色不明物体看起来应当是入冬前保存起来的各色干菜。 为数不多的一点荤腥也就是炒鸡蛋,还有点混在白菜里炖的猪肉片。 只打眼一瞧,众人就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 年纪最小的胤祯屁事不懂,当场就满脸嫌恶地发起了脾气,“哪个狗奴才竟连猪食也端了上来?这还叫小爷怎么吃得下!” 合着,他竟拿另一半饭菜当成了村民家里买来的粗茶淡饭。 啪—— 胤禛黑着脸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那才是百姓家里的饭菜!是正儿八经给人吃的,不是什么猪食!” 原本还气恼的小十四爷顿时惊呆了,“这不可能!这种东西连宫里养的猫狗都不吃,人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管事婆子尴尬地解释道:“眼下天冷了,地里没有什么活儿干,整日在家猫冬吃食上便更加简朴了些,不似农忙时节家家户户还能弄点油星肉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林碧玉的脑海中不禁冒出这句话来,轻叹一声,无奈道:“好日子过的久了,未曾想到普通村民家的饭菜竟是这样的,几位爷只怕实在难以下咽,索性就先委屈一下大伙儿,先分食这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叫厨房再做些吃食来。” 正要叫人将那些饭菜撤下去,未想胤禛却拦了下来。 “百姓们能吃,咱们怎么就不能吃?既是赶上了,哥儿几个就都尝尝吧。”说着,便率先拿了一个有些发黑的馒头。 本想闹腾不干的十四见他吃得一脸淡然没有丝毫异样,不禁也生起了些许好奇心,遂也抓起一个馒头直接就往嘴里送。 不料,一口下去当场就变了脸色,扭头就给吐在了地上,“呸呸呸,什么东西差点硌了小爷的牙!” 气得他随手就将馒头给扔了出去。 胤禛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筷子一拍,就要发作。 林碧玉赶忙劝,“他才三岁呢,懂什么啊?来日方长,再慢慢教就是了。今儿就让他吃白米饭吧,这馒头一看就粗糙得很,别再真将那几颗小米牙给磕坏了。” 她都开口了,又见其他几个小姑娘俱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胤禛便也只好压下怒火,省得坏了旁人的兴致。 大抵也知道怕了,小十四撇撇嘴,很有眼色地钻到林碧玉的另一边硬挤了个屁股。 对面,胤禩面不改色地也吃起了粗茶淡饭,却不想,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粗粮馒头入口的瞬间还是抑制不住地变了变脸色。 吐倒是没吐出来,却也看得出来下咽得十分艰难。 余下的胤禟胤俄自然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兄弟俩吃得脸都扭曲了,每咽下一口都似一场折磨。 这也不能说是矫情,粗粮本就口感粗糙、硬,咽下去时很拉嗓子,叫那地主老爷冷不丁尝一口都不见得能习惯呢,更何况是几位打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的阿哥爷? 能够咽下去都已经算很不错了。 想当年,跟闹腾着要减肥的室友吃过一回那什么全麦面包,滋味儿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呢。 要知道为了兼顾口感问题,那些商家几乎都有额外添加混合细粮,大多都不是什么真正的全麦。 可想而知,各项工艺都还十分落后的现在,真正的粗粮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口感。 说真的,她是真佩服面不改色的四爷。 不仅面不改色,甚至每一口吃得都仿佛十分虔诚。 “连京城的普通村民都生活如此贫苦,也不知再偏远些的地方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胤禛不禁长叹一声,面色凝重,言语之中尽是忧心。 顿了一下,又道:“一会儿吃完饭随我去村子里转转罢,趁此机会我想亲眼瞧瞧、问问。” “好。”林碧玉笑笑,眼神略显奇异。 从前她不是很能理解,怎么还能有人将自己活活累死在龙椅上。 如今看来,却似乎一点儿也不稀奇了。 才多大点年纪就开始这样忧国忧民,出来玩玩都能操心至此……天生就是个享不了清福的人,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啊。 本不想为难自个儿的林碧玉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筷子也不由得伸向了另一半真正的粗茶淡饭。 不出所料,十分难吃。 主食又硬又糙,只能小口小口咬,尽量嚼碎了才勉强能下咽。 几样菜也都是清汤寡水的没个滋味儿,比起她们家里往日吃新鲜的所谓野菜差了十万八千里。 说句难听的,方才小十四那句童言当真不曾夸张,这样的吃食放在他们这样的人家,连家里养的猫猫狗狗都不见得愿意吃一口。 可这却是村里普通百姓最寻常不过的果腹之物。 甚至偏远些的地方可能连一日三餐都是奢侈,即便只是这样简单的吃食。 “姑娘家嗓子细嫩,尝一口便罢了。”胤禛制止了她。 林碧玉也不曾勉强自个儿,正要放下饽饽,身旁的小屁娃可不服了。 “方才我扔了一个馒头你都恨不得要将我拎起来揍,现在怎么还主动叫她浪费粮食了?你这是双标!偏心!” 胤禛睨他一眼,“谁说浪费了?”说着,就拿了她手里咬了两口的饽饽,一脸坦然地送进了自个儿嘴里。 “……” “啧啧啧,真不害臊。” “就是就是,没想到四哥还有两幅面孔呢,平日的正经古板都是装的啊。” 老九老十两人在那儿怪笑调侃也就罢了,郭络罗氏也跟着凑热闹。 “哎哟,这是谁做的菜,倒了一缸子醋吧?我的牙都酸倒了。” 一片嘻嘻哈哈打趣中,林碧玉都挺不住了,耳根子渐渐发烫。 偏头瞧了眼同样耳根子通红、状似淡然捧着饽饽吃得认真的四爷,不禁莞尔。 原本“带他来种种田”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话,这下恐怕还真要一语成谶了。 她可以与植物无障碍沟通交流,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植物们的习性、任一阶段的需求……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尝试着培育出好的粮种?,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83第83章 一更 头天夜里的一场雪还未来得及化, 这会儿便又飘起了小雪花,站在高处放眼望去,田地间尽是光秃秃白茫茫的一片,叫人想要好好观察一番的心思也落了空。 几人便不急不缓地朝着村里走去。 不算特别大的一个村子, 多以土坯房为主, 少见破败的茅草屋, 看得出来整体条件已经算是还可以了。 当然了,青砖瓦房也是稀罕物, 走遍整个村子拢共也只看见两户人家住上了这样的房子。 总而言之,不算特别贫困,也不算多富足,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将将于温饱线徘徊的农户罢了。 但,这可是京城, 是天子脚下,是全大清最繁华的地方。 “越发不敢想象那些偏远之地了。”胤禛叹了口气,刚好看见前头有个老头儿踏出家门, 他便扬声喊:“大爷!前面那位大爷!” “啊?”老头儿转过身来,“喊我呢?” 一行几人无不身着华服气度非凡,打眼一瞧便知非富即贵。 又见身后还跟着好些个带刀侍卫, 便更加确信非权贵无疑。 老头儿顿时就慌张起来,“我,我可没犯什么事儿啊。” 林碧玉扬起笑脸,“大爷误会了, 咱们不是找麻烦来的, 那边的庄子您知晓吧?咱们是那庄子的主家,闲着没事儿来小住几日散散心罢了。 在城里住惯了,这冷不丁到乡下来是瞧着什么都新鲜, 正巧赶上一肚子好奇无处问,就瞧见您出来了。 不知大爷这会儿是否得空?带着咱们四处走走聊聊天儿可好?大冷天儿的也不叫您平白受累。” 身后,木槿已经从身上摸出了几块小巧碎银,上前塞进老头儿手里,“咱们家主子年纪小好奇心重,您只帮着解解惑就成,知道什么说什么,不知道的也不怪您。” 也不知究竟是仙子般的小姑娘叫人打消了防备心,还是碎银起了作用,老头儿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就小心翼翼地应了。 “你们想往哪儿走?” “就顺着道儿瞎溜达溜达吧。”胤禛一改平日生人勿近的棺材脸,笑呵呵的别提多好脾气了,边走边随意捡着家长里短来唠,还挺得劲儿。 一个是天潢贵胄、含着金疙瘩出生的龙子凤孙,一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老头儿,也不知俩人究竟是怎么聊得到一块儿去的。 真是叫人大跌眼镜。 微微落后些的胤禩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眼神深邃莫测,隐隐显露出些许惊奇、忌惮的神色。 胤禟和胤俄倒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表现得也更加直白些,正挤眉弄眼表情精怪,就像看西洋景儿似的新鲜得很。 “素日里咱们老乡地里都种些什么啊?” “种的最多的就是小麦,再有就是蜀黍、栗米这些东西。” 胤禛又问:“亩产大致如何?” “遇上好年景,最好最肥的地一亩能收上来三石上下的小麦,次一些的两石差不离,最差的一石都勉强呢。 遇上老天爷不赏脸的时候就另说了,一粒儿都收不上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说到这儿,老头儿已是止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这就是做农民的无奈之处,很多时候辛勤劳作也未必有收获,而是一切全凭老天做主,是死是活看的都是老天爷的脸色。 对数字极为敏感的胤禟快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张嘴就道:“按这个产量来说,一家几口靠着几亩地好歹吃饱喝足不是问题吧?怎么爷瞧着你们村里人还吃得那样抠搜呢?” 那老头儿听闻此言神情就更无奈了,解释道:“咱们种的地大多是租来的,每年的收成得先交上去一半当租子,再接着还要往朝廷交两斗,余下才是进自家口袋的呢。” “租子竟这样多?” 众人无不震惊。 “嗐,这样勉强还能管管一家人的肚子,若不租地种,日子就更没法儿过咯。” 无可奈何的苦笑叫人瞧着实在不是个滋味儿。 胤俄却十分不解,“那又为何不自己买地呢?即便贵一些,一家子想想法子凑一凑,能买一点是一点,怎么也好过这样租地过活吧?” 老头儿却笑笑,不说话了。 胤禩摇摇头,“上哪儿买?你当这些地都在谁的手里捏着?” 胤俄并不了解坊间普通百姓的一切,但却熟读历史,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自君权专制以来,历朝历代绝大多数时候,全国各地偌大的土地所有权几乎都牢牢掌控在最上层那一小部分人的手里。 乡绅、富豪、权贵、世家……真正落在百姓自己手里的少之又少,辛辛苦苦伺候一辈子的土地,到头来也只不过养肥了最上层的那些人,自己却始终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 而大清入关之后,对于前朝末期的土地政策又有了改动。 皇太极甫一驾崩,一跃荣升摄政王的多尔衮便发布了一条“圈地令”。 即近京各州县汉人无主荒地全部圈占,分与旗人。 说是无主荒地,实际上有主无主自个儿说了可不算,但凡是旗人看上的,它便是无主荒地,不是也得是。 此举既是为了满足自个儿的私欲、养活众多跟随入关的诸王兵丁,也是企图卡住百姓的咽喉,强迫其不得不老老实实依附于满贵族。 后面是直到康熙上位之后才宣布停止了所谓的圈地令,并实施放宽免税年限、减免赋税、减轻徭役等一系列利民政策,普通百姓的日子这才好过了些。 不过等他想要将抢来的土地还给百姓时却还是遭遇了巨大的阻碍——贵族们吃进嘴里的肥肉,想逼他们再吐出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这可不是一个两个贵族老爷,而几乎涉及到了所有满贵族的利益,即便是康熙,对此也属实有心无力,只能暂且搁浅下来罢了。 想到这一串历史往事,几位阿哥爷面面相觑俱失了言语,有点哑口无言了。 作为儿子,他们自是支持自家亲爹的想法,但到底还是涉及到了太多贵族,即便心里有意见不满,也着实不好宣之于口,只能闭嘴沉默罢了。 连无所不能的皇阿玛都只能选择退让,这就不是等闲人能掺和的事。 林碧玉下意识瞟了眼身旁的四爷。 青涩的脸庞看起来还略显柔和,不似成年男子那般棱角分明,但凌厉的五官却已初显强势,颇有历史上冷厉铁血的影子。 兴许,有些改革只有他敢做、能做。 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也不知是为了缓解尴尬还是当真好奇不解,只听胤俄又问:“你方才说种小麦种栗米什么的,怎么却不种稻子?白米饭不比那些粗粮好吃多了?应当价值也更高些吧?” 闻言,老头儿不禁好笑,“谁不想天天吃白米饭啊?只不过咱们这地儿实在不适合种稻子,没法子哟。” “水稻水稻,自然得水源丰富才行,傻不傻啊你。”胤禟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满脸鄙夷。 胤禛就叹:“前朝万历年间有个叫徐贞明的倒是曾提出过‘治水营田’,打算于京畿兴修水利、推广水田,如此既能缓解南粮北济给朝廷带来的巨大负担,又利百姓,还能顺道儿将水患也给解决了。 本是一举多得之事,奈何手握土地的阉人、朝臣等一众豪强权贵却生怕因此而损害到自个儿的利益,故此屡进谗言,以致其被迫草草告老还乡。 如若当初的万历帝不曾被那些奸人所蛊惑,而是大胆放权与徐贞明……可惜了。” 的确是怪可惜的。 林碧玉暗道。 兴修水利她不懂,不过前朝那时就被群起而攻之的事,放在现在也未必能躲得过那些权贵的极力反对。 她还是老老实实干点儿自己能行的吧。 倘若能够成功培育出好的良种,再总结出一些科学种地的方法普及出去,于百姓来说必定也是一大进步,好赖是个帮助。 至于其他事,就真不是她能够管得了的了。 想到这儿,她的心里已经彻底下定了决心,只等着过几日回家就同父亲说道说道。 彼时,留在庄子里的几个女孩子正围坐一团吃茶闲聊呢,气氛煞是轻松愉快,远远儿地都能听见她们清脆悦耳的欢笑声,叫人听着都不由得嘴角上扬。 管事婆子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二姑娘,又一位客人来了。” “什么客人?”林黛玉有点懵,“客人不是都到齐了吗?我们也不曾再请谁啊。”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华丽到近乎花哨的身影从婆子的背后钻了出来。 “黛儿妹妹!” “贾宝玉?!”林黛玉大惊。 三春也傻了眼。 “你怎么来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林姐姐别误会,可不是我们带他来的!” 贾宝玉却笑得一脸得意,“你们不带我我就找不到了不成?送你们过来的车夫知道地儿,我就叫他送我来了。” “……” 弄明白了真相,林黛玉一时气得鼻子都歪了,“你究竟有什么可得意的?不请自来是其一,用计下作是其二! 你简直不可理喻!荒谬至极!厚颜无耻到令人发指!” 84第84章 一更 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林黛玉的脾性算不上多好, 从来也不是那忍气吞声的主儿,真动起嘴皮子来足以叫任何人头皮发麻。 但,她却也鲜少会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 冷不丁见识到了, 贾宝玉顿时就慌了, 脸色一白,讷讷道:“你别恼, 我就是想凑个热闹, 偏偏好说歹说她们也不肯带我来,所以我才会这样做。” 林黛玉被他这话给气笑了,“你可真有趣,合着你之所以有如此冒失之举竟全都是她们的错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客不带客,这是最基本的规矩礼仪, 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荣国府里的规矩再怎么遭人诟病也罢,府里的孩子也总不至于连这点事都还不懂。 三春姐妹素日的言谈举止可从未有过失礼之处,没道理正经上过学堂的贾宝玉反倒更不如。 即便再退一万步,这人果真就是个屁事不懂的傻子也罢,在他先前闹着要一同来的时候就不信没人跟他好声好气讲过这道理。 而这,才是她如此气恼的真正症结所在。 “道理你都懂, 你也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傻子,不过是习惯打着天真无邪的幌子肆意妄为罢了。 反正你再如何任性也不会有人说你一句不是, 再如何无理取闹、强人所难也没人敢驳了你的意, 谁叫你是老太太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凤凰蛋呢? 凭是谁来也只能捏着鼻子任由你为所欲为, 哪怕是天大的规矩在你面前那也得让步。 装疯卖傻、先斩后奏都是你满足一己私欲的常用手段罢了,还满意为今日又与往日无异呢?可又得被你得逞了是吧?笑得那样得意, 是在为自己的小聪明拍手叫好呢吧? 贾宝玉,你真真是自私自利到叫我恶心!” 是真正生理性犯起了恶心,一点儿没夸张。 林黛玉用帕子掩了掩唇, 强忍着不适,满目讥讽道:“耍这种心机耍到这儿来,你真够可笑的,莫不是被娇宠到得意忘形,只以为天下众人皆是你亲娘亲祖宗,全都会忍着让着纵着你? 快别来膈应我了,我可不认你这样厚颜无耻、有己无人的孽障。 你自己走罢,看在亲戚一场的份儿上,我姑且给你留最后一丝体面。” 贾宝玉还未说话,他身后的茗烟却已是忍不住了,当场跳了出来。 “林二姑娘怎么说话呢?我家宝二爷对你的心意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也是为了见你一面才自个儿厚着脸皮上门来吗? 你不念着这份炙热心意不感动于这份深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这样作践人?你别太过分了!” 林黛玉却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端起茶碗,轻描淡写的吐出两个字,“掌嘴。” 已自知被糊弄闯下大祸的管事婆子正恨得牙痒痒呢,乍一听这话立马就撸起袖子,一只手钳着他一只手左右开弓扇得是劈啪作响,别提多得劲儿了。 茗烟那小体格子,在做惯了粗活儿的婆子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莫说反抗,几个大嘴巴下去他都已经开始眼冒金星了。 而他一心维护的主子在干什么呢?正呆着呢。 似是刺激过大,贾宝玉跟失了魂儿一般呆呆傻傻的杵着一动不动,脸儿煞白煞白的,直愣愣的眼神中隐约可见狼狈不堪。 三春姐妹原本还想帮着说和说和的,好歹别闹得太僵,不然回去又是一场灾难。 可瞧见他这样的反应,一时间却都心颤了。 很显然,这是被狠狠戳破了心思啊。 姐妹们与他朝夕相处这么些年,退让之时可谓数不胜数,很多时候是真真宁可自己受点委屈也不肯叫他有点不乐意。 畏惧老太太、二太太是其一,也并非没有宠他纵他之意。 一个温柔体贴又天真烂漫的人,谁能不偏爱几分呢?让让就让让罢了。 就连明明还要小几岁的探春,有时候甚至都觉得自个儿能够拿他当弟弟看待,爱护之心溢于言表。 可现在却告诉她们,一直以来所谓的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不过都是假象?是扯过来遮掩那副自私嘴脸的幌子? 姐妹三人一时之间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眼瞧着人都恍惚了。 有心想要反驳吧,细想之下却又只觉手脚冰凉。 “行了,停手罢。”又不耐烦地问贾宝玉,“你究竟走不走?不走我可叫人将你扔出去了。” 像是突然被叫回来魂儿一般,他猛地惊醒过来,满眼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跌跌撞撞离去。 却不想,才跨出门槛儿就看见一群人站在那儿冷眼瞅着他。 赫然正是去村子里溜达回来的众人。 “就是你叫我林姐姐生了这样大的气?”郭络罗氏面色不善地打量他一眼,竟二话不说抽出鞭子就甩了出去。 “这次是警告,若再敢使这种卑劣下作的手段缠着她,姑奶奶就抽死你!” 贾宝玉先是愣在了当场,在结结实实挨了两鞭子之后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就抱头鼠窜,痛呼连连。 约莫抽了十几下之后,林碧玉这才不紧不慢地拦下,看他的眼神却也极其不善,“这是最后一次,下一回……即便是老太太亲自出马也救不了你。” 倒在地上的贾宝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甚至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哎哟,你们两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凶悍呢?瞧给人吓的,可怜见的。”胤禟突然笑了起来,上前几步来到他的跟前,微微俯身,似想将人看仔细些。 他本就生得漂亮,笑起来就更勾人了,就像盛开的红玫瑰一样,美得张扬热烈,美得惊心动魄。 但这也仅仅只是表象罢了。 熟知他性情的人都知道,但凡看见他露出这种笑,那就保准儿是没憋什么好屁,不定在琢磨什么整治人的手段呢。 别看他平日咋咋呼呼的还爱嘴贱四处撩拨,似乎又菜又爱玩的样子,但其实在一众兄弟之中,他才是性情最古怪手段最阴狠毒辣的那一个。 最是知之甚深的胤俄早已经本能地往他八哥身后挪了挪,正探出个脑瓜子看好戏。 可惜,贾宝玉对自己的处境却还一无所知,竟还一脸惊艳地看着对方,眼神直勾勾的,俨然一副被勾得丢了魂儿的蠢样子。 “他怎么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九哥?”胤俄震惊不解,突然像想到了什么,说话都结巴了,“他,他不会是男女通吃吧?” 林碧玉就但笑不语。 怎么不是呢? 香怜、玉爱、秦钟、水溶……哪个不是男的? 只要长得够好看,男也好女也好,他向来是来者不拒。 所以说,她打从最开始就厌恶他呢。 哪怕这一世的妹妹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每每只要想到这样一个人竟在惦记她家妹妹,她就抑制不住地犯恶心。 “这下更完犊子了,九哥最恨旁人这样看他。”胤俄不禁缩了缩脑袋,捅咕捅咕胤禩,“八哥你可得看着他一些,别叫他闹出人命来了。” 这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胤禟果不其然已经变了脸色,“来人,将他拖出去,废了!” 语气中的阴狠令人毛骨悚然。 贾宝玉完全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几名侍卫拖拽了出去,全程都显得十分懵逼茫然。 见此情形,胤禩也急忙打发人出去盯着,“差不多教训一顿就行了。” 胤禛也警告他:“不能草菅人命,自个儿有点分寸。” 胤禟撇撇嘴,倒也没反驳,就是眼珠子咕噜一转,招招手,对着自个儿的贴身小太监如此这般耳语一番。 抬眼,就看见林黛玉正站在门口瞅他呢。 “进屋吧,雪下得越发大了。”林碧玉轻声说道。 “九哥。”胤俄落在后头没急着跟进去,凑过来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跟兄弟说道说道,你这是琢磨什么呢?” “什么琢磨什么?我能琢磨什么?” “嘁,你少装蒜嗷,咱们兄弟俩那是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是……”虽然是隐约猜到了,可胤俄还是想不通,“认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对她有多少关注,怎么突然就动心思了?你这性情是不是越发古怪了些?” 那抹纤细的身影早已钻入房里瞧不见了。 胤禟只好遗憾地收回目光,摸着下巴笑盈盈的,似在回味什么。 “就是突然发现这小妮子还挺厉害,并不似柔弱的外表那样无趣,这小性儿……带劲。” ??? 胤俄大为震惊,“完了完了,你现在不仅仅是性情古怪的问题了,怎么悄没生息的就发展成这样的变/态了啊?你这也太吓人了!” 啪—— 胤禟一巴掌呼在他的脑壳上,“怎么说话的?九爷我怎么就是变/态了?” “好好说话怎么还打人呢?我说错了不成?寻常人娶媳妇儿都喜欢找那温柔贤惠的,你倒好,先前人家柔柔弱弱看着就善良可欺之时你是看都不带多看一眼,冷不丁发现人家嘴毒脾气坏了,你反倒是来劲了? 我听说有些人天生就有种怪癖,喜欢被人虐待,虐待得越狠就越是兴奋享受,九哥你……该不会也是吧?” 85第85章 一更 “不好了不好了!宝玉被人打伤了!” 贾母大惊, “被谁打伤了?伤哪儿了?” “听茗烟说是九阿哥叫人打的,前脚还被一个不知是谁家的小丫头给抽了几鞭子……奴婢也不知究竟都伤在哪儿,就瞧见宝玉已经昏死了过去, 是被人给抬回来的!” 贾母顿感一阵头晕目眩,颤颤巍巍地起身就朝外走, 边还一头雾水地追问:“宝玉今日不是在家中呆着吗?何时出去的我怎么不知道?怎么偏还扯上九阿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听茗烟说, 宝玉为了见林家二姑娘就自个儿摸上了门去, 没成想那二姑娘是丁点儿情面都不顾,劈头盖脸给宝玉就是一顿痛骂。 那个抽鞭子的姑娘和九阿哥兴许是刚好听了一耳朵, 误以为宝玉欺负二姑娘呢,就不问青红皂白将他给收拾了一顿。” “没天理了……没天理了……”贾母气得浑身乱颤,一口牙险些都要咬碎了。 这一刻,她是真真恼恨上了林黛玉。 “枉我素日那般疼她, 她就这样对待宝玉?无论如何终究是亲表兄啊,怎么就这样心狠呢!” 等亲眼看见了贾宝玉的惨状, 贾母心里的恨意更瞬间直冲顶峰。 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扒了个干净, 露出来细皮嫩肉的身体上遍布青紫,还有数条鞭痕纵横交错,勾勒出一副狰狞可怖的图案。 得亏现下天冷穿得厚实, 抽鞭子的又是个小姑娘,若不然必定皮开肉绽。 除此之外, 他那张俊秀的小脸儿也被打成了猪头一般,鼻青脸肿不说, 还被不知打哪儿流出来的血给糊了一脸, 真真是面目全非。 甫一见这副场景,王夫人便爆发出一串尖锐的嘶吼,伏在床边哭成了泪人。 贾母也不比她强到哪儿去, 坐在一旁是老泪纵横,眼看着人仿佛都摇摇欲坠似的。 “罗太医,我孙儿究竟怎么样了?” “五脏肺腑有些许损伤,不过并不算很严重,只唯独肾脏……” “肾脏怎么了?伤得很厉害不成?” 罗太医点点头,面色略显凝重,“后续得仔细观察一下哥儿的症状,看看是否有尿血、腰部剧痛等表现。” “若有又怎么说?”王夫人急问。 罗太医沉默一瞬,又瞧了眼模样还十分年轻稚嫩的少年,轻叹一声,“若有这些症状,便证明肾脏受损严重,轻则房事有碍,重则性命之忧。” “宝玉啊!” 凄厉一声尖叫之中,一口气没续得上来的王夫人直挺挺地后仰倒了下去。 罗太医赶忙掏出来银针,没成想这头还没扎下去呢,那头的老太太也紧跟着厥了过去。 一时间尖叫啼哭此起彼伏,人仰马翻混乱成一团。 好在太医到底是太医,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还是一如既往心静手稳,不消片刻就将婆媳两个给扎醒了。 “太医!”才一睁眼,王夫人就死死抓住了他的手,哭道:“救救我的儿,一定要救他啊!他才十三岁,还年轻啊!” “您放心,我定尽力而为。” “天杀的林家!天杀的九阿哥!哪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没王法了啊!去找人告诉贵人,他弟弟都被人给祸害成了这般模样,叫她无论如何也定要为他弟弟讨个公道回来!快去!” 王夫人似疯魔了一般哭天抢地,嘶吼叫骂声不断,各色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但这一回,贾母却并未说一个不字。 无论是对林家的谩骂还是对九阿哥的憎恨,甚至连去找人给贾元春传话报仇这样的举动她都未有阻拦,从始至终都秉持着默认的态度。 可见,恨到发狂的绝不仅仅只有王夫人一人而已。 只唯独苦了罗太医,被迫听着她疯狂咒骂人家阿哥爷,简直都要被吓死了。 有句话他都没敢说,肾脏要伤成这样,必定是成心就照着这处下黑手的。 而一下又一下过分契合的印记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人家摆明就是冲着“废人”去的。 那他究竟是全力救还是做做样子就罢了? 医德固然重要,但这些个贵人却也实在不好招惹啊。 况且,这伤处实在是微妙,保不齐这个贾宝玉干了什么呢。 没太多犹豫,罗太医心里就已经有了决断。 太坚持医德的太医从来活不久,“站队”无处不在。 就在贾家众人正提心吊胆之际,身处深宫之中的贾元春也终于得到了消息。 当时就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脸蛋儿肉眼可见的就白了。 “小主儿……”还来得及伤心,眼见她双手捂着肚子表情有些难受,抱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可是小阿哥有何不适?叫太医……” “不必,我要去找宜妃!”贾元春咬咬牙,忽略掉小腹隐隐的疼痛径直大步朝外走去,“若是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忍忍也不是不能,可九阿哥这回实在是欺人太甚! 宝玉……宝玉……他可是我唯一的亲弟弟啊!” 她费尽心机往上爬究竟图个什么? 不就是想要给家里带来荣华富贵,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亲人的靠山吗? 如今人家都这样将她的亲弟弟往死里欺负去了,她还忍什么忍! 宜妃又如何?九阿哥又如何? 皇上宠爱她,她肚子里还有皇子,未必就不能碰一碰! 贾元春恨恨咬紧了牙关,硬忍着不适一路健步如飞直奔翊坤宫。 随着她的疾步快走,腹部的痛感也越发强烈起来,令她不禁有些担心迟疑,可一想到家中尚还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弟弟,她的眼神就坚定起来。 “抱琴,撑着我些。” “小主儿?咱们还是回去吧,先叫太医来瞧瞧,等确认没事了再去找宜妃也不迟啊。” 抱琴一面费劲地负担起了她的大半分量,一面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地劝:“这一胎本就怀得不大安稳,又是……我这心里从来也没个底儿,就没有一天睡过好觉。 您还是听我一句劝,先回去找太医来瞧一眼吧,万一……咱们可承受不住啊!” 贾元春皱眉,正要说话之际,突然腹部一阵剧痛袭来,张口就变成了痛呼,整个人也随之瘫软了下去。 “小主儿!” “快叫太医!” “血!小主儿流血了!” “快来人啊!” 此时,贾元春已经痛到没有了一丝力气,混沌之中只隐约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下半身似有阵阵暖流涌出。 “孩子……我的孩……” “孩子没了?” 康熙皱眉,却转瞬就化为一片冰冷漠然,“没了也好,总好过生下来有什么毛病。下去吧。” 甚至连一句事出何因都不曾问,叫传话的夏荣将一肚子早准备好的话全部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奴才告退。” “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冷笑一声,康熙就收回了心神,再度投入到那一堆政务中去。 很快,贾元春小产并疑似失宠的消息就传回了荣国府,登时又给了贾家众人重重一击。 早已心力交瘁的王夫人再是承受不住,利索地卧在了床上。 一把年纪的贾母同样如此,前后脚的功夫也倒了下去。 远在庄子上潇洒快活的姐妹二人原本是不知道这后续一连串破事的,却没成想竟等来了素心亲自问候。 “太太上门去探望贾家老太太被挡在了门外,这才得知了贾宝玉的事,特意打发奴婢前来亲口问问,两位姑娘可曾受到惊扰?” 林碧玉摇摇头,“那位老太太这是又迁怒母亲了?” “可不是?宝贝金孙虽清醒了过来,却仿佛是说将来……于子嗣有碍,再加上心心念念期盼的龙胎也因此而没了,可不是恨毒了咱们吗?” 闻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胤禟,一个赛一个表情怪异。 其他人尚且还有点不能确定,但做了多年亲兄弟的几位爷根本就无需怀疑。 贾宝玉那种恶心的眼神,落在任何一个正常男人身上都绝对无法忍受,更何况还是皇子阿哥这样的人? 偏偏招惹谁不好,还硬是挑中了最阴狠的九爷。 没当场挖了那对眼珠子都已经是看在几个小姑娘在场的份儿上,不想惊吓她们罢了。 背地里下黑手再正常不过了,若当真只是浅浅揍一顿了事那才叫稀罕呢。 “都盯着爷瞅什么?那都是他自找的。” 得了,嚣张跋扈的九爷压根儿就没想着遮掩呢。 林黛玉忍不住多瞅了他两眼,微微蹙眉,转头关心询问:“那母亲现在怎么样了?伤心不曾?” “起初还有些伤心呢,后面得知了真相就顾着生气了。两位姑娘不必担心,太太说了,叫你们好好玩不必有如何负担,这事儿说破天去也不是咱们的错。” 再三确认贾敏果真没事之后,林黛玉这才缓缓吐了口气。 “我也没想到会闹得这样严重,没想到……这下可好,母亲与老太太之间的母女情分怕是真正回不去了。” 旁人都不知该怎么接这话,胤禟却嬉皮笑脸道:“你是担心你母亲伤心难过?要不爷再去将那个贾宝玉狠狠打一顿,等他家老太太气死了,你母亲就再不会被伤到了,长痛不如短痛嘛。” “……”林黛玉没好气地甩给他一对大白眼,无语至极。 86第 86 章 一更 胤禟是个张扬的性子, 一切喜恶从不加以掩饰,行事作风用四个字就足以概括——明目张胆。 正如他厌憎贾宝玉的冒犯,便二话不说直接将人给“废”了, 事后非但不找补遮掩,反而直言不讳,仿佛生怕旁人不知道这是他九爷的杰作。 现下他对林黛玉生出了兴趣, 亦同样不弯不绕果断直球出击。 倒不是用什么轻浮暧昧的言语去撩拨人家姑娘, 更没有令人不适的强势逼近, 他就是单纯找话跟她聊,捡一些趣事说来故意逗她笑。 多是他自己和亲额娘宜妃之间门种种相爱相杀的故事, 将自个儿的底裤扒得干干净净,再就是亲哥哥五爷和不是亲弟弟胜似亲弟弟的老十, 这俩人小时候干过的蠢事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不消小半天的功夫,众人就全都看出来他那点小心思了。 傍晚几个小姑娘在小木屋里泡温泉时, 早已按捺不住吃瓜看热闹之心的郭络罗氏就划拉到她的身边, 胳膊肘捅咕捅咕, 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外头雪花纷飞,正是冰天雪地之时, 没成想在这荒凉的乡野之地竟还意外开出一朵桃花儿来,你说稀奇不稀奇。” 林黛玉不自在地瞥开眼去, “也不曾吃酒,你怎的倒头晕眼花了?我可不曾瞧见有什么桃花儿盛开,姐姐你瞧见了不曾?” 那林碧玉还能拆她的台吗? 就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曾瞧见,定是有人眼花了。” 强行被眼花的郭络罗氏表示不服,两只眼睛立时就朝不远处的三春姐妹瞟去。 那姐妹三人倒是默契,甫一接触到她的目光, 立马就不约而同“忙”了起来。 就近拉了身边的人就手脚并用地瞎忙活,不知道的还当她们是在抓虱子呢,场景莫名好笑。 “得得得,你们几个都是一伙儿的,就我一个孤军奋战呢。”郭络罗氏佯怒,轻哼一声不提这茬。 林黛玉倒反客为主了,“与其浑说这些没影儿的事,不如说说你同八阿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将人给拿下的?” “那你就误会了,我可什么都没干。”多余的话却是再没有了。 原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说,可又见她的笑容隐约透着丝讥诮,便觉得事情的真相兴许并不简单。 身旁,林碧玉在她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京营节度使。” 但凡稍稍注意一下这对之间门的关系就不难发现,两人之间门发生变化的节点恰恰正是在塞楞额做了这个京营节度使之后,只不知这其中究竟是有大阿哥胤禔或惠妃的授意,还是他自己有所考量。 又或许是两者皆有,顺水推舟罢了。 林黛玉看待感情一事还是存了些少女的天真烂漫,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更加纯粹,是以一直就不曾往其他地方去怀疑过。 直到被提醒这一下她才陡然回神,彻底明白了其中关窍。 刹那一股恶心油然而生,对八阿哥这个人的感官直线下降迅速跌落谷底。 忍不住道:“你自己心里既是都明白,为何还与其纠缠?” 郭络罗氏哂笑,“谁叫他生得好看呢,幼年头回在宫里看见他就瞧上了。” 竟叫人无言以对。 相较于那些稀里糊涂被男人哄骗得找不着北的姑娘,她这样明明心里跟明镜儿一般事事看得清楚分明偏就还是撒不开手的,也不知究竟哪一种更加悲哀些。 “温泉虽好,却不宜久泡,姑娘们等明日再来罢。” 夜里,浑身舒服得直发软的姐妹二人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了。 “姐姐,你说……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两只柔软的小手在被子底下悄然攀上了她的手臂,小脸儿抵着她的肩,苦恼中又带着些许纠结懵逼。 林碧玉不禁打趣,“方才不是还嘴硬呢?这会儿怎么倒是不打自招了?” 林黛玉却理直气壮道:“姐姐跟旁人能一样吗?有些小话儿当然只能咱们私下躲在被窝里说才好。” “你这张嘴,真想哄人也是丁点儿活路不给人留。”林碧玉笑得无奈又宠溺,话锋一转,却淡然道:“他是个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意思。 一则我的婚事属实是半点没商量、半点不由人,剩下一个你……若无意外的话,皇上应当会给个恩典,好歹总要听听父亲的意思,多半不会再轻易做主指婚。 二则林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子福晋,按理来说不会再出第二个,即便九阿哥那边想要使使劲也不容易,皇上不会轻易点头的。” 听罢这番话,林黛玉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笑道:“还是姐姐最了解我,我什么都没说,你就猜到我心里不乐意了。 人家天潢贵胄固然尊贵不凡,但我瞧着他那脾性却实在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叫人怪害怕的,总有种我一句话没说对就要被他打烂嘴的感觉,倘若天长地久地呆在一块儿,还不知该活得如何战战兢兢呢。 再说了,他年岁比我还小,怎么看都是万万不合适。” 也不知究竟是哪句话戳中了笑点,林碧玉一下子笑出声来,戏谑道:“父亲母亲总说要留咱们到十八九岁二十岁再嫁人,若是他的话,你倒是刚好能满足他们这个心愿了。” 林黛玉涨红了小脸儿,哼哼道:“便是一辈子不嫁人,只留在父母膝下尽孝也不是不能,何苦非得因小失大。” 若叫那位心高气傲的九爷知晓她这话,非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不可。 林碧玉心中暗笑,却也十分欣慰于她的清醒,“他那副桀骜狠辣的性子实在是太过与众不同,莫说驾驭不驾驭这样的话,寻常人即便是想要应付下来都极其不易,倒不如敬而远之的好。” “正是这个理儿,若非亲身经历,打死我也想不到竟会有人一言不合就……不过说句心里话,我倒是一点儿也不同情那个贾宝玉,只可怜了那姐妹三个,回去怕是不好交代了。” 自打消息传过来之后,三春姐妹无论干什么都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脸上的愁绪和忧虑根本都遮掩不住了,显然都深知老太太和王夫人的秉性。 迁怒完全就是预料之中的事,丝毫不必怀疑,叫人坐立难安之处只在于究竟会是何等可怕的雷霆风暴罢了。 “旁人的内宅家事,外人便是多长了几只手也很难伸得进去,即便是勉强伸进去管了一时却也管不了一世。 所以你就别替她们瞎操心了,终究命是老天爷给的,路是自个儿走的。 倒有另一桩事儿关乎到你自身,我得跟你商量商量,你且寻思寻思。” 林黛玉登时面色一正,“什么事儿?” “就是这个庄子我瞧着挺喜欢,好妹妹姑且让给我可好?” “就这事儿?”林黛玉懵了,旋即翻起一对硕大的白眼,“姐姐说得那样正儿八经,我还当果真有什么天大的事儿呢,结果就这? 这庄子是林家的祖产,又不是我的私产,姐姐特意跟我讨要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姐姐不是林家的人?这般做派打量着笑话死谁呢? 姐姐喜欢便只管同父亲说一声就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可别来寒碜我了。” 说罢背过身去,被子一蒙头,浑身上下写着“莫挨、不理”四个大字。 林碧玉满眼无奈地睨了眼身旁仅露出一点黑的小脑瓜,“你明知我是什么意思,何苦故意曲解?” 谁料听闻这话的林黛玉却猛地一下坐了起来,恼怒道:“我就是不明白,嫡亲的一家子之间门何必非得要如此锱铢必较? 谁的东西谁做主,爱给谁就给谁了,有什么好计算的? 当事人自个儿都不在意的事,旁人非觉得这是吃了天大的亏,非得绞尽脑汁从旁找补回来不可,一天天掰着手指头数着算着计较着,恨不得多给出去一个子儿都要急得跳脚,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打着疼宠爱护的名头一顿胡乱折腾,却怎么也不想想,究竟有多深多好的感情才能够经得起这样的搅和?被迫接受了这份偏宠的人又究竟该如何坦然自处? 谁也不能否定那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可这其中却又何尝不曾存着一份较劲的心思?” “还说不明白,你听听自个儿说的,还不是个明白人?” 林黛玉被噎了一下,心底里那股邪火猛然一滞,随即泄得悄无声息。 沉默片刻后,她又躺了回去,淡淡说道:“回头姐姐直接找父亲说一声就是,我就不递话了……这是林家的祖产,又不是她的嫁妆私产。” 林碧玉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叹息一声,倍感心烦心累。 弄这样一出真不是她闲着没事儿故意挑事儿,而是老太太才去世那会儿贾敏就说过这样一句话——你祖母倒是真心疼你,临走都还不忘将你的嫁妆安排得齐齐整整,倒也省了我的事儿。 言下之意似乎已是不言而喻——得到这么多就别再惦记其他了,惦记也没有。 她本也不是那贪心之人,但贾敏这种防贼的态度还是叫她万分不痛快,是以便也将“一分为二、姐妹各一半”的打算暂且按了下去,一声没往外吭。 若非这处庄子所处的位置好,又带着温泉,对于她要做的事有很大便宜,她也不会有伸手的念头,没得平生事端,还真以为她要抢财产了呢。 只是她却也万万没想到,才张了个嘴就先引起妹妹一顿脾气发作。 “但凡你的心思歪上那么一丁点儿,都不至于夹在中间门如此憋屈痛苦。”林碧玉不禁失笑,素手轻抚她的发丝,轻叹,“憋得狠了吧?还从未见过你如此失控。” 林黛玉蓦地鼻子一酸,嗡声道:“她是亲娘,她一心为我,一切都是为了我……天下人谁都能说她,独独我不能。” 对此,林碧玉也实在无法做出什么有效的宽慰,只得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 不知过去了多久,身旁的呼吸声已然变得平稳绵长,但她却没有一丝睡意。 也不知究竟是屋里的碳烧得太旺还是怎么的,分明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却弄得她竟有些燥热的感觉。 索性就轻手轻脚下了床穿好衣裳,最后又披了件斗篷才打开房门。 “木槿?你怎么在这儿?” 瞅了眼她那被冻得发白的小脸儿,林碧玉的眉头也随之紧紧拧了起来,“不是说不需要值夜了?这样冷的天在外头杵一夜还能不能好了?难怪这两天总闻着你们几个身上有苦汤子味儿,是不听话偷摸喝驱寒药了吧?” 木槿讪笑,“姑娘别恼,奴婢们不是故意阳奉阴违的,只不过这儿终究是乡野之地,又不比府上里三层外三层防护得当……姑娘们怜惜、不忍奴婢们受罪,奴婢们却也实在放心不下姑娘们的安危啊。” “阳奉阴违还有理了,打量着我舍不得罚你是不是?” “奴婢不敢。”木槿想笑盈盈地应付了一下,转头就立马岔开这茬儿,问道:“姑娘怎么这会儿起来了?可是有何吩咐?” 林碧玉摇摇头,“不过是睡不着,起来消磨消磨精力罢了。 既然你也没睡,就去沏一壶茶来,再拿几样零嘴儿,上隔壁坐着陪我说说话吧。” “是。” 等她端着茶进屋时却是一愣,旋即轻笑打趣,“看来今儿是轮不着奴婢陪着姑娘说话解闷儿了。 奴婢告退,您二位有何吩咐就喊一声……” “用不着你做什么,回屋歇着去,一会儿我出来若再瞧见你搁外头杵着吃西北风,仔细我收拾你。” 87第 87 章 一更 “这个时辰还起身出来吃茶, 莫不是有何烦心事?”胤禛面露关切,斟酌着关心询问:“可是老九干的那件事儿?” 林碧玉摇摇头,一脸云淡风轻地说道:“他们家再如何恼恨迁怒也碍不着咱们家什么,还不值当我为此烦忧, 不过就是点家中琐碎事罢了。” 说完就低头小口喝着热茶, 摆明不愿多说、细说。 胤禛会意, 便也识趣不再追问, 只微微叹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遂也捧起茶来静静陪着她。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气氛却并不显尴尬凝滞,反而闲适自在得很。 沉默之中, 丝丝浅淡的暖意悄然弥漫缓缓流淌, 竟叫人莫名安宁。 捡起一颗烤栗子稍稍使劲儿一捏, 伴随着一声脆响, 一道小口子赫然爆开。 正要顺着口子扒皮时, 旁边伸出来一只手接了过去, “这东西容易伤手,往后还是叫奴才扒好了拿来吧。” 嘴上这样说着, 手里动作却没停,正用他那修剪得比指头肉还短一点的指甲企图抠那层皮呢。 动作既费劲又略显笨拙,与他平日精明睿智的模样反差巨大, 看着就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显而易见,尊贵的四爷想必也是头一回亲自动手抠栗子皮呢, 愣是给抠成了一点一点的小碎渣子。 原先还乐乐呵呵打算坐享其成的林碧玉眼瞅着这一幕不禁嘴角一阵抽抽——照这速度, 她得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口啊? 烤栗子香甜的气息就在鼻间萦绕,勾得她口齿生津按捺不住,遂就虚伪地笑道:“你都没有指甲, 强行干这活儿仔细指甲盖儿剥离伤了皮肉,还是让我来吧。” 正低头认真努力的四爷是一点儿没意识到自个儿被嫌弃了,闻言头也没抬一下,果断摇头拒绝,“你们姑娘家的指甲都是精心养起来的,金贵得很,稍有不慎就该劈了,哪能干得了这活儿? 你就老老实实坐在旁边等着吃吧,我伤不着,你不必担心。” 我担心我今儿吃不进嘴里啊。 林碧玉笑容勉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好不容易被扒掉一半皮的栗子,一时间甚至有点后悔将木槿撵走了。 早知如此,将那丫头留在屋里伺候着多好? 这个费劲哟。 胤禛扒得全神贯注,嘴馋的林碧玉也盯得目不转睛,眼瞅着一颗烤栗子即将完整脱皮,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啪嗒—— 浑圆饱满香甜诱人的栗子兴许也不乐意被人吃进嘴里,竟在最后关头突然逃离了他的手指间,落在地上愉快地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在她的鞋头才被迫停下。 笑容瞬间僵住。 两人低头呆愣了好一会儿,接着又默契地抬起头看向对方,面面相觑四眼懵逼。 “……算了,还是我来吧。” “……罢了,你来就你来吧。” 眼瞧着她保养极好的指甲一阵捣鼓,三两下的功夫就飞快将一颗栗子完美蜕皮剥出、心满意足地扔进嘴里,本就备受打击的四爷更加莫名羞耻,低垂着头默默又捏起一颗来抠抠。 “这栗子当真不错,香甜软糯口感极佳,你也快尝尝。”说着就顺手怼进了他的嘴里,而后又马不停蹄地继续扒皮。 满心满眼都彻底被眼前的烤栗子给占据了,却全然不知身旁的少年心底里是如何波涛汹涌。 又如愿往嘴里塞进一颗后,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异常灼热的注视。 偏头一瞧,登时一愣,“发什么呆呢?是不好吃吗?” 却见他这才缓缓咀嚼起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好吃,果真又香又软。”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林碧玉不明所以,却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莫名的暧昧,以及一股若有似无的侵略气息。 不自在地垂下眼帘,一边佯装无事般继续扒栗子,边“随口”问道:“你怎么也这个时候跑出来了?是不习惯睡在乡野小屋吗?” 看出了她那点小心思,胤禛嘴角的笑意更加深不少,不过较之方才却更添了些许无奈。 偏头移开目光,淡淡道:“我哪有什么不习惯的,不过是被老九给缠上了,磨了我老半天不肯消停。刚好才将他撵走,就听苏培盛说你这边有异常动静,我便出来瞧瞧。” “他缠磨你?有事相求啊?” “没憋什么好屁,妄想叫我在中间牵线搭桥,好在你跟前说说好话呢。” 说到这儿,胤禛忍不住嗤笑一声,“真真是风水轮流转,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九爷也有今日呢,先前可劲儿犯贱找抽的时候是万万没料到吧。” 真该! 林碧玉好笑地睨他一眼,摇摇头,“叫他别折腾了,不合适。” “我猜你也瞧不上他。”胤禛笑得越发幸灾乐祸,却道:“不过他那性子……等闲轻易入不了他九爷的法眼,但凡叫他瞧上了,就断没有轻易收手放弃的道理。 我是劝不动的,也没人能劝得动,真要较起真儿来,即便是皇阿玛发火将他的屁股打烂了他也能再犟几句。 这人啊,无欲则刚。” 众多兄弟之中,老九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异类。 最是吊儿郎当,也最是没心没肺,行事全凭自个儿喜恶,根本不带多考虑其他的。 与其说他是被宜妃娇惯得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倒不如说,这人纯粹是志向异于常人,自然也就没了那么多束缚顾忌。 就是个刺儿头。 气死了也奈何不得他的刺儿头。 林碧玉不由皱了皱眉,神色略显凝重。 许是看出来她的忧虑,胤禛就安抚道:“你不必太过担心,生性骄傲也有骄傲的好。” 林碧玉愣了一下,琢磨琢磨,慢慢的也就品出味儿来——兴许难缠,却也仅限于此,真正骄傲之人从不屑于用卑劣手段达成目的。 那就好。 暗自松了口气,捏在手里半天的栗子这才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着:“好端端的,也不知究竟突然触动他哪根神经了。” 隐约有所猜测的胤禛却只但笑不语,继续努力练习扒栗子。 室内又恢复了宁静,屋外不知何时开始肆虐的狂风就藏不住了,呼呼地刮着,拍得门窗砰砰作响,像一头狂啸的野兽恨不能破门而入吞噬一切。 三更半夜的,着实有些吓人。 林碧玉眉头微蹙,方才萦绕于心头的那股莫名烦躁又一次席卷而来,下意识起身来到窗前,“这动静不太对,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小心翼翼将窗户推开一点缝隙,霎时呼啸的狂风就扑面而来,刺激得她下意识偏头紧闭双眼企图躲避。 胤禛忙上前来拉她,“怎么这样冒……”话还没说完,就像被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 等略微缓了缓,再睁开眼定睛一看,林碧玉也瞬间呆在了原地。 见过倾盆大雨,又有几个人见过倾盆大雪? 可是赶上了,难得一见的场景正在眼前上演呢。 就像有人站在天上拿着面粉往下倒似的,纯白的雪密密麻麻倾泻而下,前后拢共也才不过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外头的积雪就已经将院儿里的花坛彻底掩埋掉了。 估摸着这一脚踩下去都能陷进半截小腿。 胤禛已然彻底变了脸色,“这怕是要有雪灾了。” 林碧玉也觉得这情形实在不容乐观,但天灾无情,她却还是抱有侥幸。 “兴许一会儿就停了……” 可惜,事与愿违。 莫说停了,雪甚至都不曾减小分毫,就一直这么往下泼着,带着一种欲掩埋人间万物的可怕气势。 等次日其他众人起床一瞧,一个个无不惊得面无人色。 院子里近处的积雪已经被奴才们清理了一遍,却还是赶不上下的速度,前脚才刚刚铲掉,后脚又立马积了厚厚的一片,往远处瞧,未曾清理过的积雪甚至已经掩盖了半截房屋。 毫无疑问,一场雪灾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