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更要好好吃饭》 分手五年 蔚城的秋天依旧很热,蝉没完没了地叫。 飞灵果然是最近效益不好,会议室连空调都舍不得多开。魏闻声穿着西装在27度的室内坐了一个钟头,背后全让汗水湿透了。 他身上热,心里也开始烦躁。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和飞灵谈收购项目的事情,但上一次是在酒桌上,觥筹交错,气氛比这好得多。 这次不仅热,还赶上换季,流感闹得很厉害,屋里老有人咳嗽,隔三差五响起一声,把思绪全部搅乱。 对面经理姓张,叫张东流。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发际线的M字快秃到后脑勺,但和他讲话很客气,一口一个魏总。 魏闻声天生一张冷脸,深眼窝高眉骨,生着在亚洲人当中过分优秀的鼻梁和一双锋利的眉眼,不笑的时候自带三分杀伐之气。儿时有人给他相面,说这孩子眉宇带戾,命里孤煞。他没当回事,只知道自己不笑的时候,说什么话都自动有人会听,好用得很。 活了三十二年,这张脸摆到谈判桌上所向披靡,越发得心应手,基本上没有输给过谁。 秃顶的张经理全然不是他的对手,已经满头大汗。 这个项目能不能卖得出去飞灵来说过于重要,这两年他们节节走下坡路,攥着手里的一项核心技术当成救命稻草。张东流压力山大,只怕一个不对,半生努力真要付诸东流。 他人是老油子了,然而不懂技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讲了半天全无重点。魏闻声眼角瞥一眼腕表,推推眼镜轻咳一声:“张总要不请个技术部门的主管来聊聊?” 张东流才作恍然大悟状,从兜里掏出手绢抹了把汗:“啊对,对,快去把小白叫过来。” 魏闻声听到这个姓,心里没来由感到点别扭。他把这一切归结为天气太热,抱臂静等着技术主管上门。 门过了五分钟才开,来人脚步很轻,在外温三十多度的天气里穿着长袖磨毛格子衫,十足技术宅打扮。 对方低头进来戴着口罩,魏闻声隐约只觉得眼熟。直到那人像是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把口罩摘掉,抬起头来,他出汗的后背瞬间就凉了。 白许言。 这么多年,他的脸少有不好用的时候,但也有人例外——比如白许言。 魏闻声曾经和他比跟任何人都亲密,曾经。 后来他早就做好了跟白许言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 他们俩分手已经五年了。 而且这人不是应该在美国吗? 张东流站起来,拉着白许言的胳膊把他往魏闻声的面前带:“魏总,这是我们管技术的小白。小白,这是司明的魏总。” 四目相对,魏闻声看见白许言瞳孔浅缩一下,琥珀色的虹膜在西斜的阳光底下透亮。 浅色的眸子里流光溢彩,白许言眨眼,魏闻声的倒影在他眼睛里一闪一现。 张东流忽然拍着掌心叫道:“噢对了,魏总不是D大毕业的吗,我们小白也是D大本硕,你们俩是校友啊!兴许以前读书的时候,还在学校里有过一面之缘呢。” 呵,是啊。魏闻声舔一下后槽牙:他们两个当年何止见过,还睡过呢。 “你——”他刚要开口,白许言已经率先伸出手来:“你好。” 神色从容,语气平和。 真像他们第一天认识似的。 魏闻声咬牙,握上去,皮笑肉不笑:“白工好。” 他握得用力,白许言手指放松,由着他握也由着他放,指尖被他攥得充血。魏闻声借着握手打量白许言,心说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穿得这么…… 土。 时光简直像是没在白许言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他生得漂亮且温和,像是魏闻声的反面。眉目清淡,唇却圆润丰腴,鼻尖落着一颗小痣。格子衫配运动鞋一如既往土得掉渣,除了戴上眼镜和人更白了些,和五年前基本没有区别。 魏闻声从头到脚打量着白许言,当然也没有放过对方在自己松开手时,身体的一丝僵硬。 他满意地眯起眼睛——刚刚在放开白许言的一瞬间,他有些恶趣味地用食指在白许言手心里刮了一下。 很好,装不认识,你本事大得很。 “那咱接着聊?”张东流拍拍白许言的肩膀,示意他坐在身边。 魏闻声看着他的手落在白许言肩头,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 * 会一直开到太阳落山才散,白许言坐在魏闻声斜对面,翻开一本小小的皮面笔记本,话很少,但有问必答。 会议基本上是从他来了才步入正轨,白许言技术能力不必说,对核心产品的了解实在比张东流强太多。 魏闻声其实知道飞灵提出的价格已经足够低,然而作为万恶的甲方爸爸,给资本家打工的精神资本家,仍一再想要占到些便宜。 张东流愁眉苦脸:“魏总,你们司明不能趁火打劫啊!” 魏闻声扶着眼镜似笑非笑:“是吗,我还以为我们这是在雪中送炭呢?” 张东流被他怼地一时语塞,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的白许言忽然掀起眼皮看他。 魏闻声接收到他的目光,才觉得口干舌燥,摸面前的水杯,已经空了。 和张东流掰扯,挺废水的。 飞灵来做会议记录的新人是个实习生,并不太有眼色。魏闻声无意为难小男孩,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说下去,白许言却站起来去端水壶。 实习生如梦方醒,忙从白许言手里把壶抢过来,给他添水。 白许言沉默着坐了回去,再没看魏闻声一眼。 魏闻声端起新续的茶来灌了一口,烫嘴。 * 这一天总算有些进展,到点下班,众人都往地下停车场走。白许言从一楼出去,解释道:“车蹭了一下,送去修了,我打车回去。” 他说完就要下电梯,魏闻声抱臂倚在轿厢上,眼看着他的背影随着电梯门合上彻底消失。 白许言走了张东流才说:“我们家小白这孩子专业绝对过硬,就是不怎么爱说话,”他看看魏闻声脸色:“魏总,下次——” “还让他来呗。”魏闻声率先走出电梯。 他上车便接了老板电话,资本家来跟他确认细节。魏闻声将今日成果逐一汇报,单单略去对面新在项目组里增添的白许言。 电话打了近半个钟头才结束,车从地下车库开出去,才发现外面竟然下雨了,还下得挺大。 魏闻声把车转到写字楼正门口,隔着雨幕,忽然看见白许言举着一把深蓝色的伞,伞面上印了一堆广告,像是药店搞活动的赠品,还站在路边。 毕竟是入了秋,一下雨就凉。那人脸上又戴着口罩,热气哈得眼镜上全是白雾。站在雨里,竟显得有些单薄凄凉。 魏闻声把车靠过去,摇下车窗:“白工,在这儿思考人生呢?” 白许言微微俯下身子,水珠顺着伞面滑落下来,濡湿他衬衫的领口:“下班高峰期,车不好打。” 魏闻声盯着他胸前的大片深色看了一会儿:“上车。” 白许言站直,和他的车窗退开些距离,似在犹豫。正当魏闻声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忽然收了伞坐进车里。 “对不起,有点湿。” 他一身狼狈相,坐进魏闻声内饰考究的车里,格格不入。 魏闻声摇上车窗,车内的温度回升,白许言眼镜上的白雾凝结成水珠,滑落到口罩上,湿了一片。 白许言摸摸口罩,几乎要滴水,叹口气把它摘下来,又用衣角去擦眼镜。 魏闻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单手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用右手两指夹起纸巾递到白许言面前:“住哪儿啊?” 对方把纸巾抽走,边擦眼镜边说了个小区的名字。离这里不远,但是在老城区,路现在很堵。 魏闻声没说什么,慢慢地在车队里移动,有余暇偏头去看白许言:“近视了?” 白许言是D大一众学霸中极少有不戴眼镜的,单眼视力能看到5.0,没去选飞行员都可惜,一度令初二就近视一千度的魏闻声羡慕嫉妒。 总不至于年纪轻轻就老花了吧?魏闻声想,白许言还不到三十呢。 分开五年,他依旧觉得自己还很年轻,白许言当然更年轻。 对方还在那里仔仔细细擦他的眼镜:“平光的。” 魏闻声闻言撇过头扫一眼他,差点没蹦掉眼珠子:都打扮成这样了,居然还带个平光眼镜当装饰? 你怎么不把红配绿的格子衫先换了呢! 他在心里翻白眼,忽然就很想打喷嚏,只来得及勉强把脸移开一点,险些喷白许言脸上。 “抱歉。”魏总道歉,心里窝火,很觉得跌了份儿。白许言把眼镜戴回去,眨眨眼睛,默默按开了他这一侧的窗子。 魏闻声气不打一处来:我送你回家,你嫌弃谁! 他这话没说出口,只是把油门刹车踩得很重。路上本就堵,车根本跑不起来,随着他的动作一顿一顿。 跟游戏卡了似的。 白许言的脸色被他晃得不太好,豆大雨点顺着敞开的窗户飞到他身上,半边肩膀立刻湿了,他只好把窗户关上。 两个人再没说话,车总算挪到小区门口。老小区,路都很窄,乱停乱放很多。魏闻声开的是SUV,又宽又高,很艰难地往里挤。 白许言说:“停这里吧。” 雨下的更大,魏闻声听着雨声噼里啪啦打得挡风玻璃震响,兀自将车拐进去:“你住哪栋?” 白许言没多说什么,乖乖给他指路。 这小区是标准的老破小,不仅乱停车占位,地上还挖得左缺一块右凸一块。魏闻声越开越气:“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白许言说:“离公司近,”又补了一句,“房价合适。” 他说房价,不是房租。魏闻声便愣了:“这是你买的房子?” 他以为白许言在美国博士毕业,最多也就回国了一年,这就已经买了房子? 白许言点点头,说到了。 车停在单元楼门口,白许言要下车:“谢谢魏总。” 他声音很轻,但“魏总”二字落在魏闻声耳朵里,激起他心里一阵邪火,猛地拉住白许言的手腕,把准备下车的人拽了回来。 “谢我?”他冷笑一声:“你要怎么谢我?” 白许言被惯性拉地差点跌在魏闻声身上,苍白手腕上凸起的小块骨头被他攥在手里,见面以来,终于第一次露出点慌张神情。 他推一下滑落的眼镜,微微咬着下唇,居然像是很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想了半天问到:“魏总想让我怎么谢你?” 魏闻声看着他,玩味地笑:“我送你回家,你总也得送我点什么东西吧?” 白许言“哦”了一声,魏闻声终于舍得松开他的手腕,想看看他到底能翻出什么花来。 那人便把自己的黑色双肩包抱在胸前,认真在里面摸索。 掏了半天,竟摸出一根棒棒糖来。 “这个可以吗?”白许言问。 “草莓味的。” 砸到我了 白许言推开防盗门,把湿淋淋的雨伞丢在门口,急忙去洗了个热水澡。 等裹着睡衣吹干头发走出来,依旧觉得身体很重,坐在沙发上就不想起来。 他窝在沙发上险些睡着了,手机震动才猛地惊醒过来。 张东流给他发微信:“小白,魏总对你很满意,你暂且把研发的事情放松点,这段时间就跟魏总对接一下。” 又补一句:“现在对飞灵来说把东西卖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白许言回了个“收到”,慢慢醒过神来。这条消息来得及时,他若是这么在沙发上睡着了,指定要生病。 ——其实现在已经感觉不太好,最近得流感的同事太多,他千防万防,总归还是没办法时刻在人前带着口罩。既然已经醒来,就倒杯热水摸出抽屉里的格列卫。 他和这药磨合了有一段时间,现在已经不怎么会感觉恶心。但曾经一度每顿饭都在吐,把药含在嘴里的时候,还是觉得吞咽很艰难。 医生说这是心因性的,但总之早上也要吃药,晚上也要吃药,天天都得吃药,咽着咽着就会习惯的。 等把药吞下去之后,白许言才想起来自己没吃晚饭。 他略有些挫败地把马克杯往茶几上一推,拿微波炉热了点早上剩下的小米粥吃。 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白许言尽力吞了两口,终于意识到这粥好像是酸了,天气太热,他这几天很忙,走得时候忘记把剩饭放进冰箱。 白许言撇撇嘴,翻出上次台风天剩下的自热小火锅来,倒点水泡上。 等火锅加热的几分钟里,他慢慢按摩自己的手腕。 魏闻声刚刚捏得太用力,他苍白的皮肤上绯红一片,刚刚洗澡时用热水浇过,更泛出指印的痕迹。 白许言用手描摹着红印,盘算着自己最近血象的结果应该还算稳定,大概不至于留下太过严重的淤青。 否则这淤青的形状也太奇怪了…… 今天身体的疲惫实在很不对劲,他坐在餐桌前等火锅加热,眼皮就又开始打架。心想也不知是真的被传染还是雨天着凉,幸亏有魏闻声送他回来—— 魏闻声…… 魏闻声人还怪好的咧。 他在心里诚恳地感谢过前男友,却已经累得心中起不了什么波折。草草吃了饭上床睡觉,闭上眼睛之前,还是祈祷了一下: 不要感冒。 千万不要感冒。 * 魏闻声坐在车里,咬牙切齿地嚼着棒棒糖。 草莓味齁甜,嚼碎之后都沾在牙上。魏闻声从毕业之后就再也没吃过这么科技与狠活的东西,一瞬间感觉自己味觉系统都脏了。 他一边嫌弃地吃糖,一边把头伸出车窗外看白许言走进的老单元楼,结果刚把头探出去,二楼的窗户已经亮了。 没想到白许言家住的这么低,魏闻声担心对方从窗户上看到自己还没走,忙把脑袋缩回去,猛一打方向盘,扎进窄窄的小路里去。 等出了小区汇入干道,他想起刚刚那个喷嚏,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用力。 得,又没发挥好。 魏闻声开车,越想越气,从刚刚的重逢,一直回忆到他和白许言初见。 怎么他潇洒人生中那么极为罕见的几个不得体瞬间,次次都能让白许言撞见呢! * 魏闻声遇见白许言是在大四的冬天。 蔚城冬天不怎么下雪,湿冷湿冷的。魏闻声素来要风度不要温度,穿着远没有羽绒服保暖的羊毛大衣路过操场的时候,被寒风吹得停下脚步紧了紧围巾。 国奖答辩,他势在必得,早两个小时就去印好资料要去会议室提前准备。从图文店走到教学楼必须要经过操场,寒风瑟瑟的学期末,居然还有人在穿着短袖踢球。 坏就坏在停这一步,就刚站住脚的功夫,魏闻声听到耳边有人大喊了一声,还没回过神,从天而降的足球冲着脸就来了。 他本能躲避,没有痛觉传来,但眼前瞬间模糊一片。那足球错开他的脸,很幸运又很不幸的,把他的眼镜砸飞了出去。 地上亮晶晶玻璃片中间裂开,镜腿摔折了。 远方跑过来个人,却没停在他身边,而是对另一位同伴说:“还好,没砸到你吧?” 嗯,没砸到他,砸到我了。 避开了球的幸运儿白许言拾起地上的眼镜递给他,似乎看出风度翩翩的倒霉蛋面带愠色:“对不起,我躲开的时候没注意身后有人,我赔给你。” 魏闻声拎起眼镜看看,碎得完全不能要了。他不笑的时候眉眼间尽是寒色,踢球那人被他眼神一扫,结结巴巴:“我、我、我不小心。” 白许言立刻又重复一次:“真的不好意思,我赔给你。” 魏闻声脸长得凶,人其实没有那么暴躁。凭感觉认为是两个学弟,实在不欲随意发火。然而心里很急,没有眼镜他连面前人的脸都看不清,只听出对面说话平稳冷静,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喘息。 于是和对方说:“不是钱的问题,我马上有急事。” 白许言余光扫到他手里拿着的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国奖答辩资料,便说:“跟我走吧。” 说罢,忽然拉着魏闻声狂奔起来。 魏闻声一千度的近视,没有眼睛连路都看不清。被白许言托着跑,没系扣的大衣敞开,寒风呼呼地灌。 白许言在一辆骚粉色小电驴面前停住,拍拍后座,从车筐里掏出个比车身更骚的粉头盔递给魏闻声:“上车。” 魏闻声虽然看不清,但感觉自己快被晃瞎了,彻底破功:“这是你的车?” 光粉就算了,车头上还粘着个超萌胖兔子,支棱着两个长耳朵笑对人生。 哪个二十岁的男大学生会买这样的车! “我小姨的二手车,不要钱的。”白许言仿佛猜出他心中吐槽,又把头盔往魏闻声手里塞:“只有一个。” 言下之意像是说,别挑了这是我特意让给你的。 魏闻声果断拒绝:“谢谢,不必了。” 骚粉色的头盔上也长了兔耳朵,比送外卖的袋鼠小哥还要夸张。 白许言便顺手把头盔扣在自己脑袋上,两个耳朵一左一右迎风招展,他往车上一跨:“坐好。” 车一开,魏闻声立刻就后悔没带头盔。 载着他的人以前可能骑过摩托,油门拧到底连转弯也不减速。他眼前模糊,只感到呼啸地北风打在脸上,人仿佛要起飞了。 迎着冷风,魏闻声什么也看不见,一颠一晃,借着惯性贴在身前那人的后背上。 这人的个头略比他矮一点点,又高又瘦,后背硬得像一张绷得很紧的长弓。汗水夹着潮湿气,离魏闻声的脸很近,居然不是这个年纪的男生身上油乎乎酸不拉几的汗臭味。 柠檬马鞭草的香气,不知道是洗衣液还是香水。 骑小姨骚粉兔耳朵电动车的人应该不会用香水吧? 对方湿透的后背被寒风吹凉了,魏闻声隐隐感觉到他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将身体贴得离他近了些。 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洁癖。 车停在眼镜店门前的时候,他特意为了国奖答辩拿发胶抓出来的头发已经给吹炸了。 “到了。”白许言拿着碎掉的眼镜走进店内:“配一副一样的眼镜,再拿一副对应度数的隐形眼镜。” 他直接付了钱,把日抛放进魏闻声手里:“这个不用等。” 魏闻声意识到这已经是情急之下的最优解,但藏起一点难色。 他穷讲究的人生中之所以还没有放弃沉重的框镜,是因为带隐形从未成功过。 但他是肯定不会在别人面前承认的。 空气安静了几分钟,白许言忽然把他按在眼镜店验光的凳子上:“等我去洗手。” 等魏闻声意识到这话到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白许言已经在扒拉他的眼皮了。 最脆弱的眼球遭他人手指触碰,魏闻声本能地躲避。白许言运动后温热的手指擦过他的眼皮,酥酥痒痒,那人温声道:“睁眼,坚持一下。” 离得太近,他说话时的吐息尽数落在他脸上,魏闻声一愣,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做了,下一秒一枚镜片已经怼进来。 视野清晰大半,他才终于看清对方的脸。脑袋圆圆的,汗湿的刘海软趴趴搭在脸上,看起来年纪很小。 清秀漂亮,穿着玫红色短袖。 这总不能也是小姨送的吧! 他刚在感叹,第二枚镜片也送到眼前,魏闻声眼见白许言五官渐渐放大,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这么近看过男人的脸。 长得倒还挺好看。 怎么穿衣服这么土。 白许言顺利完成任务,抽张纸巾擦擦手:“好了,眼镜要两小时以后来拿。”又问:“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魏闻声想起骚粉小电驴心有余悸,又见白许言穿着短袖,汗水正在凤中逐渐被吹干,胳膊上竖起一层鸡皮疙瘩,看着都冷:“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好,”对方一点都没跟他客气,“那我走了。” 魏闻声看着小粉车在风中消失,才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这钱不该他出的,魏闻声想,那球不是他踢的。 但答辩在即,他顾不上多想,匆匆带着文件进了会议室。再三调试确认过PPT,又在心里顺两次稿子,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的西装领带,静等着答辩开始。 D大的风格是全校国奖答辩一起解决,按年级从低到高,每人只有五分钟。屋里很快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 四年级要等很久,魏闻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几乎也忍不住想要摸鱼,直到遥远的讲台上传来耳熟的声音,才猛地抬起头看。 刚刚的小粉车同学洗个澡换身衣服站上讲台,他差点没认出来。 黑羽绒服套着白衬衫,魏闻声不经意和他对上了眼睛,心道: 怎么还穿这么土啊。 他眼神扫过PPT,正好是自我介绍这一页。 小粉车同学名叫白许言,电气专业大二的学生。 爱好那一栏写着: 食堂三楼羊肉粉。 病得不轻 收购飞灵的产品值得放条长线,司明耐心很足,是飞灵拖不起。 魏闻声故意拖了一天才重新和张东流见面,约定时不忘了提醒张经理:“记得请一位技术方面的人才一起来。” 但故意没提白许言的名字。 一见面就傻眼,张东流还真带的不是白许言。 他以为是白许言避着他,故意推脱,张东流却不等他问就率先解释道:“哎呀,上次说好带小白的,小白今天请病假了。” “病了?”魏闻声第一反应是想起前天车里那个喷嚏,忽然有些心虚。 他都没事,昨天还健身举铁两小时,白许言不可能是他传染的吧? 那剑眉一挑,锋锐甩了张东流一脸,叫他误以为是魏闻声觉得飞灵故意把闷葫芦白许言换了个更能言善辩的来刁难他,忙补充点细节增加可信度:“可不是,最近流感厉害,小白倒是挺注意防护的,上班都戴着口罩,结果还是没躲过去。听说昨天下班的时候难受地走不动路,还是同事给送回家去的。” 魏闻声心里有点乱,一会儿琢磨一个喷嚏把人放倒的可能行有多大,一会儿又想你白许言倒是天天有顺风车蹭。 新换的这人说起话来畏畏缩缩,问到产品细节,许多地方讲不清楚。三个人聊了一会儿,魏闻声脸色渐渐黑了。 张东流终于看不下去,从桌子底下踢一踢正在磕磕绊绊发言的人:“这样吧魏总,要不咱们今天先到这儿,有什么事儿等小白好了,再见一面。” 魏闻声抱臂靠在椅背上,点点头。张东流又说:“我把小白的微信推给您,今天没说清楚的您只管问他就行。” 没等魏闻声说话,微信已经传来收到名片的提示音。 魏闻声拿起来看:没起网名,昵称就叫白许言,头像是飞灵的lg上加了名字。 和名片没什么区别,标准的工作微信。 他看着那个界面,试图从上面寻找到一点属于私人的痕迹,但连签名写的都是工作请找某某手机号。 还真是白许言的风格。 魏闻声撇撇嘴角,发了个申请过去,连验证都没写。 分手之后他并没有特意删掉白许言的微信,却也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直到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换了微信号,白许言也随着那个再没登陆过的账号一并销声匿迹。 但他这么多年没改网名,白许言合该认得。 也不知道白许言还认不认得。 * 魏闻声独自离开飞灵,这点早不早晚不晚,他索性找了个地方喝杯咖啡办公。一工作起来就忘了点,忙到过了饭点,终于想起来点个三明治啃啃。 拿起手机一看,好友申请还没通过。 装没看见?还是真病了睡得昏天暗地? 这事儿不经琢磨,一琢磨就把自己琢磨到白许言家门口。时隔一天,宝马X5又挤进破小区,魏闻声锁车的时候都还没想明白,他到底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嘘寒问暖的。 谁会对着前男友嘘寒问暖! 老单元楼连门铃都是坏的,还好门也从来只是虚掩着。门洞里全是小广告,魏闻声踩着开锁砸墙包小姐来到二楼,回忆一下那天亮灯的窗户,敲响右边的门。 他但凡要敲就敲的很果断,手指并拢屈起,连叩三下,再叩三下,颇为礼貌的方式。 但确实敲得很响。 下午三点,楼道里寂静一片,只有防盗门的震动隐有回音。 魏闻声一下一下的拍,很执着,拍到第十下,对面的门打开了。 老大爷从门缝里探头:“小伙子,你注意点,邻居还要睡午觉呢。这家上班,你敲也没用。” 魏闻声被大爷训了一句,忽然觉得自己很蠢。白许言是生病请假还是装病翘班,和他有什么关系? 扭头要走的时候,门却突然开了个小缝儿。 魏闻声更气,在家为什么不开门,开门又何必搞得偷偷摸摸。他猛一下把门拉开,第一眼什么人都没看见,往里迈了一步,差点被绊倒—— 白许言就蹲在门口,脑袋耷拉着,一手还扶在门上。 魏闻声浑身上下一张嘴最厉害:“白工,你这礼也太大了。” 白许言没抬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 他呼吸时气管里发出很明显的阻塞音,不得不把嘴巴张开,用力吸气。 魏闻声这下才看出他真病得不轻,刚刚恐怕是爬起来开门,体力不支坐在地上。 走过去把两手插在白许言腋下,将人从地上拖起来,摸到滚烫的体温像烧开锅了一样,语气立刻就变得有些硬:“在家里炼丹呢。” 白许言不说话,几乎是倒在他身上,拖鞋甩掉一只都顾不上。魏闻声喊他的名字,对方嗯一声,从脸颊到脖子根都透着不自然的红色。魏闻声觉得不对,撑着他的腋下把他往卧室带。 病人碰到床就直直软倒下去,半条腿还搭在床沿上。 魏闻声把他的腿扶上去,往里推推,用被子裹上。床边几柜上放着半杯已经冷掉的水和一只电子体温计。 他摸着杯子,冷掉的杯壁透着点莫名的凄凉,再把体温计拿起来看:三十九度七。 这数字放在成年人身上已经很夸张,魏闻声心里吃了一惊,又把体温计给白许言塞进腋下。 过一会儿拿出来看,温度一点儿没降。白许言浑身滚烫,一点汗都没有,缩在棉被里发抖。 寒战是体温上升时期的表现,他再烧恐怕人都要傻了。魏闻声头大,烧点热水兑进杯里,把白许言从被子里刨出来。 “喝。” 白许言被他逼着硬灌了一口,咳嗽起来,把头转过去,人往床上滑。 魏闻声放弃,把杯子放下,插着腰问他:“你吃过药没有?” 白许言很慢很慢地眨眼睛,思考这个艰奥的难题,好一会儿才给出答案:“昨晚吃了。” 那就是今天没有。 魏闻声又问:“那你吃过饭没有?” 这次倒是答得干脆:“没有。” 魏闻声气笑了:“我不来,你是要死在家里?” 白许言想了想,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来,一本正经:“我可以叫救护车。” 瞧瞧把你厉害坏了! 魏闻声强撑着最后的耐心:“一分钟,你要吃什么?” “黄桃罐头。”白许言答,说完补上一声谢谢,又把自己缩回被子里。 他真的很冷,关节处的酸痛像是从骨头缝儿里钻出来的,让他想起两年前那段在医院里的时光。 隔壁床的年轻人患得是比他凶险很多的急淋,化疗期间只吃得下黄桃罐头。他天天看,也看得有点想吃,心说什么时候买一瓶尝尝。某天对方忽然进了ICU,再也没见过面。 柜子里还剩下两瓶黄桃罐头没拿走。 白许言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吃过黄桃罐头。 魏总冷笑:东北小孩感冒发烧必备,你一个南方人凑什么热闹。 他掏出手机外卖,把每种水果罐头都点了一份,又买了盒布洛芬。 等外卖的一会儿功夫里,他环顾白许言的家。 这房子六七十平,一室两厅,厨房厕所都小得可怜,一个人住倒也绰绰有余。 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然而看上去像是搬进来时没有经过丝毫装修的样子。上一任户主估计年纪不小,审美很有时代特色。墙上贴着欧式宫廷风花纹的暖黄色壁纸,家具全选了深猪肝色,窗帘上拦腰画着意味不明的几何图形。 最大的问题是采光不太好,配上颜色浑浊的家具,家里显得很暗。下午三点多的西晒照进卧室里,仍然是黄惨惨的一片,更显得白许言面如土色。 看得魏闻声有种把他家里的墙纸全部扒掉的冲动。 另一间卧室关着房门,魏闻声好奇心大盛,推开来看了看。里面被改成书房,没有床,放了台电脑,堆了不少书。 乏善可陈。 魏闻声随意扫了一眼就决定退出去,忽然无意中看到两本书之间夹着个鼓鼓囊囊的册子,隐约像是病历。 白许言莫非已经去过医院了?他走过去,又觉得凭他二人如今不尴不尬的关系,贸然看他的病历说不上什么意思。 正在那里纠结,外卖来敲门。 魏闻声提着一大袋子罐头回来,选了黄桃罐头倒进碗里,端给白许言。 白许言烧得迷迷糊糊快睡着了,听说有罐头才肯睁开眼睛,哼唧一声,勉强靠着床头坐起来。 他一手捧着碗,一手用勺子去捞碗里的罐头。病中无力,手都在抖。不锈钢勺子磕在瓷碗上,咯噔咯噔的响。 白许言看着碗里的罐头,忽然觉得很累。 下一秒魏闻声夺过碗来,挑起一大口汁水饱满的黄桃,送到白许言嘴边。 白许言犹豫一下,张开嘴含住。 他并非不饿,但喉咙发炎肿胀,咽口唾沫都痛得厉害。黄桃果肉酸酸甜甜,他含在嘴里细细地咀嚼,腮帮子上鼓起一个小包。 魏闻声耐着性子喂他,倒也吃下去半碗。白许言忽然问:“你怎么来了?” 血糖回升,脑子开始转了。 魏总只答:“张经理叫我有事就问你,但你的好友申请没通过。” 白许言看手机:“对不起,我没看到。” 他一面摸出手机通过好友申请,一面说:“司明想注资帮飞灵完成这项专利的研发,但是按你们现在的报价是绝对没办法完成的。” 魏闻声笑:“是吗?恐怕不一定吧。” 白许言说:“按目前的进度是这样的。 魏闻声说:“进度都是人干出来的,我们可不急,是你们老板在着急。” 白许言摇摇头:“现在也不是只有司明一家公司可以帮助飞灵度过难关。” 魏闻声听他哑着嗓子扯这些,心里烦躁:“白工,卖多少钱是我和张总的事情,往上数也有你们董事长发话,轮不到你操心的。” 白许言听了他的话,口中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住。 几秒之后说:“你让让。” 魏闻声火气便上来:我给你喂饭,你叫我让开? 他目光和白许言交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故意凑得更近些。 逼近他面前,白许言眼中闪过某种看上去十分复杂的、令魏闻声难以解读的情绪。 直到白许言忽然捂住嘴,魏闻声才开始意识到那种复杂的情绪意味着什么。 黄桃罐头太好吃,病人空了几乎一天一夜的肠胃却扛不住。那份隐隐约约的绞痛忽然在身体里炸开,白许言打了个抖,捂着嘴蜷缩起来。 魏闻声还没让开。 他先吐了。 不是要走 白许言伏在床头,整个身子都快掉下去。胃里那点东西飞快就倒空了,痉挛止不住,他没东西可吐,只剩下干呕。 魏闻声惨遭波及,一开始是没躲开,后来是不敢躲开。在一旁扶着他,才免得让白许言滑到地上去。 白许言手撑在床沿上,头埋得很低。他弓着上半身,脊椎透过背上薄薄的一层肉凸起来,仿佛要穿破身体似的。 魏闻声突然发现他怎么那么瘦。 白许言呕到鼻尖都泛红,生理性的泪水模糊双眼,脖子上也涨出一片潮红。血色衬着青筋,脑袋旁边的血管一跳一跳地痛。 蹭蹭眼睛,才发现满地狼藉,自己半身靠在魏闻声怀里。 对方身上也一片狼藉。 “魏总……”他开口,被胃液灼烧过的喉管肿得更厉害,发出嘶哑的摩擦音。 魏闻声今天没穿西装,铅灰色的衬衫配着领带,滑溜溜的质地,胸口靠近他脸的地方绣着一只鹰,总之是个他不认识的牌子。 现在上面全是黄桃罐头的尸体。 他清清嗓子,才艰难地把话说完:“对不起,我赔给你。” 而后发觉这话很熟,第一次见到魏闻声的时候,他好像也说:对不起,我赔给你。 魏闻声遇上他真是准没好事。 这话说的诚心诚意,但高烧和呕吐带来的虚弱让白许言没有力气坐直身体好好道歉,控制不住地整个人倚在魏闻声身上。 充血的眼睛总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倒不是要哭,只是高烧让结膜变得很敏感。但假如他流泪,怎么看都像是吐着吐着把自己吐哭了,于是把眼睛闭上。 他听到魏闻声叹气,很无奈的样子,听到丝绸布料摩擦时带起特有的细小尖锐响声。 他感觉到光滑柔软的质地轻柔地落在脸上。微凉,让滚烫的皮肤很是留恋。 白许言睁开眼睛:魏闻声正把自己的领带拆下来,捡干净的地方给他擦嘴。 一点秽物沾在魏闻声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因为他在发烧,显得对方手很凉。 白许言把他的手推开:“对不起。” 魏闻声把他往床头上一靠,举着脏兮兮的两只手:“洗手间在哪儿?” 不等白许言回答,就自己拎着领带出去了。 反正他家就这么大,白许言听到隔壁的洗手间里传来阵阵水声,忽然想起自己家的洗手液是舒肤佳最便宜的那种,不知道魏闻声会不会介意。 魏闻声以前是很嫌弃的,说闻起来像肥皂,而他搞不懂洗手液像肥皂有什么问题。 魏总回来,反正是好好洗过手了,身上都是大片的水渍,用湿淋淋的双手叉着腰问他:“你这被子能机洗吗?” 白许言愣了,点点头。魏闻声直接将他扛起来抱到椅子上,把床单被子一股脑儿扒掉,顺势拉开衣柜。 仿佛有某种巨大的不知名的震撼撞在脸上,直撞得魏闻声倒退两步,怒道:“你就没有什么正常的衣服吗!” 白许言看着他,眨眨眼睛。 魏闻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太惊讶,他不是第一天认识白许言了。 但时隔五年,丑衣服所带来的暴击效果还是有点强烈。魏闻声忍不住怀疑,整个蔚城的商场里卖不出去的衣服是不是都被白许言买回了家。 他努力压抑自己的审美观念,放弃思考花格子上衣和酱色裤子是否搭配,肥大的休闲裤又是否会显得白许言不到一米六这件事,随便摸了一套扔给白许言。但自己仍无法对自己狠下心,翻箱倒柜的找了好一阵子,从衣柜底下翻出一件纯色连帽卫衣。 加绒的。 白许言指指他说:“这是冬天的衣服。” 魏闻声没好气地说:“我知道。” 白许言又拿着自己手中的衣服说:“睡衣在第二个抽屉里。” “我看到了,”魏闻声说:“你要去医院。” * 魏闻声拿着加绒卫衣去了洗手间,再回来时上衣已经换过了,衬衣和领带找了个袋子装着提在手上。 他进门的时候,白许言穿着新换的上衣,正在慢吞吞地脱裤子。 坐在椅子上,上衣盖住了内裤,露两条修长洁白的腿。 魏闻声退后两步:“需要我等一会儿进来吗?” 白许言正在很艰难地和裤子作斗争,摇摇头。 躲着干什么呢,过去谁还没在大学宿舍里当着同学换过衣服,况且魏闻声连他不穿内裤的样子也不是没见过。 他还真不是会介意这种事的人。 魏闻声就找来拖把和84消毒水,趁着白许言换衣服的时间把地板擦了一遍。 其实地上本来就没怎么弄脏,但魏闻声像是和那块地板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狂撒消毒水,力气大得要把地板擦穿。他穿白许言的卫衣,深红色,袖口短了一截,每一次用力时胳膊像是要从袖子里冲出去一样。 84消毒液那股特殊的略有些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白许言再一次被提醒魏闻声有洁癖。 难为他忍着恶心帮自己收拾残局。 有洁癖的魏总不知道白许言心里想什么,但终于把地擦得满意,拾起他换下来的脏衣服一并丢进洗衣机。机器运转的声音嗡隆隆地响起来,魏闻声在洗手间喊他:“带上医保卡。” 事无巨细。 白许言从黑色双肩包里翻出他的钱包和口罩,这几年他从把医保卡随身带着。穿鞋的时候却又一次因为头晕失去力气,直接坐到了地上。 魏闻声收拾干净走出来,看到白许言趴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头都抬不起来,冷着脸弯下腰去:“你得个感冒把自己弄成这样?” 白许言费力睁开眼睛,看到魏闻声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眼底出血之后他视力一直不太好,直到这一刻,才清晰地看清了魏闻声的样子。 眼镜换了金丝边的,刘海梳成大背头,但凑近了看,他藏着锋锐的眉眼一点含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恍若当年。 魏闻声长得其实没有大家说得那么凶。 白许言张开嘴,刚想反驳一句流感和普通感冒还是不太一样的,忽然间天旋地转,整个人离开了地面。 魏闻声一手穿过他腋下,一手撑着他的膝弯,把他抱起来:“开门。” 还弓弓腰方便他去够门把手。 白许言双脚离地,病毒并不能关闭,脑袋更晕头更痛。想着魏闻声已经把他抱起来,他如果现在连踢带踹大喊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未免显得十分不知好歹。 魏总健身,发力时大臂的肱二头肌充血,硬邦邦地顶着他的背,很有安全感,像是抱起两个他也不成问题的样子。 于是白许言去开门,又把屁股往上抬抬,肩膀贴着魏闻声的身体,手去接魏闻声手里拎着的袋子。 魏闻声顺势给他,露出一个你还有点眼力见儿的欣慰表情,说:“车钥匙在左边口袋里。” 白许言右手搂着袋子,左手去摸,重感冒中笨拙的左手花了点力气才顺利握住钥匙。夏天的西裤料子很薄,魏闻声感觉自己的大腿像是被烫了一下。 他抱着白许言下楼,走得很稳。 * 换季流感爆发,门诊下班,急诊依然爆满,一部分烧得哆哆嗦嗦的青年社畜混在血淋淋的意外惨案和哭嚎的小朋友中间,连狼狈都是沉默的。 发热门诊给所有人开检查单,魏闻声扶着白许言验血。刚刚做鼻拭子的时候他真情实感地担心了一下对方会吐出来,结果很顺利就结束了。反倒是验血,白许言烧得脱水,护士捏着他的指尖很用力的挤压,才有点血珠子在他手上晕开。 看得魏闻声下意识去打量白许言的表情,隔着浅蓝色的医用口罩,什么也看不见,后面已经开始催:“好了吗?好了吗?我家老太太八十岁了!” 护士看不下去:“叫到号了你再来!”白许言按着棉签站起来,很从容地让出一个位置。 人挤着人,小孩的哭闹声撕心裂肺。魏闻声皱着眉头等通知单,度秒如年,白许言忽然说:“我进诊室,你出去吹吹风吧。” 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给他:“擦擦。” 魏闻声这才觉出自己很热,一摸脑门一头汗。死要面子活受罪,他穿着加绒的卫衣,顾及病中的白许言,刚刚在车里也没开空调,又带着白许言塞给他的口罩,闷得快喘不过气来。 犹豫片刻,屈服了,把白许言送进诊室,自己出去透气。 白许言走进去,医生调出他的档案就皱起眉头,他坐下来说:“我前年查出慢粒白血病,现在吃格列卫,这段时间情况比较稳定。” 医生叹气,他也跟着轻轻叹气。 * 魏闻声站在门口吹风,热得把袖子都推上去。旁边有个中年男人,愁眉苦脸地抽烟。他站在下风处,廉价二手烟全飞到脸上。 他咳嗽两声转过头去,看见对方脸上的凄色,又把头扭开,没说话。 三千人间疾苦,医院能装两千五。每个人都是苦着脸进来的,而很多人不能笑着出去。 还好,他只是来陪白许言看感冒的。 魏闻声跨过人流回到诊室,白许言已经耷拉着脑袋坐回门口。结果出来,确实是甲流,医生开了奥司他韦,但他吃不下东西,温度也很高,就说输点液看看也可以。 留观室里满满的人,魏闻声开始打电话,含糊其辞说有个朋友病了,在某某医院,试图帮他寻一张病床。白许言从大学期间就一直很好奇魏闻声到底从哪里认识左一个哥右一个姐,至今依然搞不明白。 只是看着他挂掉一个电话又拨出去一个,消了汗的额头又开始渗出汗珠,拉一拉他的衣角,说:“算了吧。” 魏闻声向下撇了一眼,没理他,换了个地方打电话。过一会儿回来,手里提着点滴和药,问他:“能不能走?” 魏总面子大,到底还是给白许言找了张床。 当然也不是独立的病房,一屋里面十几号人,然而有个地方躺着已经很难的。护士来给他挂上水,白许言抬头看看液体。 五百毫升一袋,两大包。 魏闻声背手站在他床前,环顾四周,屋里没给陪床的人准备椅子,他朝门口望。 白许言觉得今天实在够麻烦他的,还没想好要怎么谢他,隔壁床的大爷忽然开始和儿子吵架。 折腾到现在,天已经黑透了。屋里总有人咳嗽,魏闻声早把口罩取下来。 他扯扯魏闻声的衣角,想叫他还是把口罩带上吧。 魏闻声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把他那只手抓起来塞进被子里。 “我不是要走,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语气温柔,有点像在哄人。 当心传染 医院在闹市区,正对面就是所学校。学校门脸看着破,其实是百年老校名校摇篮,校园里一棵树兴许比魏闻声的车都值钱。 晚上六点多钟,中学生放学。 学霸也得吃饭,校门口从来小摊贩最多,卖凉皮炸串肉夹馍,推着小车支着摊,每一家都排队,每一家都飘香十里。 魏闻声插着连帽卫衣的口袋踱步,一家一家的看过去。嫌这家太油腻,嫌那家队太长,还有的是因为老板光着膀子看起来很不卫生。 找了半天,找到家馄饨摊,烧一大锅滚水,手工包的生馄饨当场下锅,另一头的塑料碗里放着点虾皮紫菜。八块钱一碗,当然不能指望馄饨馅有多足,胜在皮也很薄,每个馄饨都拖着半透明的长尾巴,像一尾游鱼。 有汤有肉,热气腾腾,看上去挺清淡的。 队排得老长,老板恨不得长出八只手。学生都背着书包,一个人能站两个人的位置。魏闻声跟着往队伍往前挤,感觉自己像是在被书包夹击。 他这人活的就不太接地气,好在工资养活得起,有资格挑三拣四。小时候家里保护的好,从来不准他在外面乱吃东西,而自从毕业开始工作以来,只要不是工作需要应酬,永远在□□致轻食和自己做的菜,八百年没来路边摊排过队。 尤其今天穿着西裤皮鞋红卫衣,挤在一群学生当中格外不伦不类。 但总算还是买着了。 魏闻声提着馄饨往医院走,老城区永远脏兮兮、灰蒙蒙,但满地烟火气。他在一群穿校服背书包满脸青春痘的半大孩子里穿行,忽然想起白许言是蔚城本地人,据说小时候就住在老城区,或许中学的时候也就在这样的地方打发晚饭。 中学时期的白许言会吃什么东西? 魏闻声从鼻子里哼一声:白许言那种人,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伺候更不讲究的,肯定是每天随便选一家排队人数最少的。好吃就多吃点,不好吃就少吃两口。 魏闻声至今没想明白,这人家境也不差,从小也没受过什么苛待,到底是怎么长成这种样子的。 就像一颗野草,落在土里就生根发芽,遇上点风也行,遇上点太阳也行,只要下点雨就能活。 不论是小姨的骚粉色电动车,还是商场里打折的廉价衣服,白许言什么都不挑。 魏闻声一度怀疑,白许言谈恋爱找男朋友也不挑,选他也是因为正好遇上他就答应了。他们两个当年可以说是莫名其妙就在一起了,在此之前,白许言从来没谈过恋爱,也没追过什么人。 这人是个锯嘴葫芦,最擅长不说话。就算要开口,也一般陈述事实,极少表达情感。 和魏闻声在一起的那五年,他们像任何一对正常的情侣那样接吻、上床、规划未来,但白许言没说过爱他。 应该说,在魏闻声的印象里,“爱”这个字眼从白许言嘴里冒出来,就只有可能是跟“吃”连在一起。 白许言大概真的没有多爱他,魏闻声想,顶多也就跟爱吃食堂三楼的羊肉粉差不多。 白许言可能只是很擅长凑合。反正他魏闻声硬件一点不差,白许言没有理由拒绝,或许也有很多不满的地方,但是可以凑合。 就像凑合每一顿饭那样,和他凑合每一天。 要不怎么分手那么干脆呢? 他好歹还难受了几天,白许言当年可是马不停蹄就考托福发套瓷信,赶上年初最后一茬补录,三个月都不到,人已经飞到美国读博士了。 啥事儿也没耽误。 魏闻声想到这里,一只脚已经迈进医院的大门,忽然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 莫名其妙,他想白许言做什么,分手这么多年了,难不成还要玩旧情复燃那一套?多大的人了,白许言分手难不难过关他什么事。 又不是拍偶像剧,他今天是来当雷锋发扬风格的。 虽然是前男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家里吧。 生意还没谈拢呢! 想起生意,他又气。今天从上午就出门,对飞灵的收购进度推进为零。他对上张东流本来十拿九稳,偏生白许言又从半路杀出来。 一个打工的,怎么对公司这么真情实感,甭管卖出多少钱,恐怕业绩都要贴在张东流头上,他一个搞技术的能捞到多少好处。 但现在白许言病了,君子不趁人之危,魏闻声不想跟他争这些有的没的。 他走向门诊楼,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在身后。路过一个打电话的男人,又忍不住偷偷减缓脚步。 倒也不是他喜欢路上偷听别人闲话,主要是这人眼熟得很。 就是刚刚在他身边抽烟的那个人,手机开了外放,声音飘得老远。 魏闻声断断续续地听,听出男人好像是在借钱,求爷爷告奶奶,但结果似乎不理想。 那男人口音很重,有些话听不太清楚,然而越是这样,有某种情绪盖过了文字。他没哭,说话也没有哭腔,但是脸上露出一种苍白的茫然,嗫嚅着重复道:“可那怎么办呢,这要怎么办呢,医生说有三十万就能救他一命。” 话没说完,把手机从脸旁边取下来发愣——那头把电话挂了。 魏闻声从他身边过,莫名被传染了某种焦虑,开始盘算要不要给自己买一份商业医疗保险。他是做生意的,常常有应酬。烟虽然不抽,酒却喝得不少,该有点风险防控意识才对。 好在他人还很年轻,健身习惯也很好,上半年刚体检过,除了尿酸略高,其余各项指标都很健康。 现在这种身体情况买保险应该比较划算,魏闻声想,得找个银行的朋友问问才行。 这样想着,人已经回来了。 没想到屋里正在吵架,还是刚刚那个隔壁的大爷。他心想这人的儿子到底是犯了什么大错,这大爷又是生了什么病,怎么躺在这里还能这么中气十足。 走过去,居然是在骂白许言。 准确而言,是骂白许言身边的护士。 “怎么我们都在这躺着,你偏偏来看他看这么多次,他给你送礼了?” 护士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努力在讲道理,但声音已经开始高了:“怎么说话呢大爷,这人是——” 她说到这儿,回头看了白许言一眼,靠在床上的年轻人冲她眨眨眼睛,可怜巴巴。 护士深吸一口气,心说这人得个流感兴许就要进ICU,能和你一样吗?然而到底是患者隐私,还是把后半句话憋回去,皮笑肉不笑:“那我今晚多来看看您。” 那大爷仍不依不饶,眼睛瞪得比牛还大,像是要说什么,又像是眼看就要打起来。儿子在后面拉,拉不住。 魏闻声走过去,把护士和白许言一并隔在身后,不说话,就是那么看着。 老头还要叫板,魏闻声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睛,似笑非笑,慢条斯理:“大爷,这里是医院,屋里都是病人,生气上火病可好得慢。 他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床边快跟点滴架子一样高,脸上虽然带着点笑,语气却很冷。 三秒钟之后对方哑了火,咕咕哝哝地转回去了。 倒霉儿子在旁边赔笑,冲魏闻声和护士点头。 魏闻声没理,把床上的小桌支起来,叫白许言吃馄饨。 顺便在心里感叹脸长得冷就是好用。 护士倒挺高兴,走的时候冲他眨眨眼睛,偷偷给他比了个“耶”。魏闻声礼貌点头,心想这护士还真不错,难道帮他找床位的朋友特意关照过了,那回头倒是得好好谢谢。 风暴中心的白许言若无其事地看着魏闻声帮他掀开馄饨碗,接过塑料小勺,暖融融水汽蒸腾,扑面而来。 他取下全是雾气的眼镜来,舀点汤吹凉送进嘴里。紫菜混着虾皮,鲜甜鲜甜的,胃里空了一整天,终于觉出饿来。 “你吃过了吗?”白许言问魏闻声。 “没有,”魏闻声说,“我不吃这些东西。” 空气忽然变得有点尴尬,魏闻声说完就反应过来,他这话相当于是在说他买自己不肯吃的东西来投喂白许言。 虽然也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吧。 白许言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噢”了一声,用勺子搅拌他的馄饨。 魏闻声立在床头看着,看到紫菜混着葱花,随着他的动作翻滚。虽然决计不肯承认,但突然觉得这碗馄饨很香,连带着让正在吃馄饨的白许言不顺眼起来。 于是猛地弯腰凑近他,怼到白许言眼前压低声音问:“哎,那护士为什么老来看你?” 白许言微微一愣,继而把头侧开一点:“当心传染。” 魏闻声没躲开,就这么逼在他脸旁边。白许言便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夜色,下班高峰期,车都堵到天上去了。 他看着红红白白的车灯,恍惚觉得医院里与外面是两个世界,淡淡地说:“不知道,可能……看我长得帅吧。” 魏闻声被噎了一口,直起身,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白许言这是在试图说个笑话,然而实在很难被逗笑。 看到白许言捧着令人心动的馄饨,已经快要搅合的稀碎,感到暴殄天物的可惜,问他:“你还是吃不下?” 白许言顾忌自己脆弱的口腔黏膜,舀起一颗馄饨很仔细地吹:“没有,吃得下。” 吹着吹着,又开始发呆。 魏闻声心想好好的馄饨,你到底是在搅合什么,难道还要我来喂你? “吃得下就快吃,想什么呢。” 白许言把馄饨含进嘴里,含混地“嗯”了一声。 想—— 他第一次和魏闻声吃饭,好像也吃的是馄饨。 一见钟情 白许言推开宿舍门,阴寒扑面。徐佳明凑上来:“你答辩结束了?” “嗯。” “怎么样?” “还行。” 他越过徐佳明,摸到桌子上的空调遥控器按开。蔚城没有暖气,冬天的室内比室外还冷。宿舍的空调有暖风模式,然而屋子里没有别人的时候,徐佳明是绝对舍不得打开的。 空调开始呼呼吹风,徐佳明肉疼地看了一眼,继续问:“你……他没为难你吧。” 白许言就着暖风搓了搓手:“没有,他只是急着去参加答辩。” “答辩,他也去国奖答辩?”徐佳明今天一惊一乍的。 “嗯,我看见他了,大四的学长。” 徐佳明脸色又白了些:“学长?你看见他了?那他是不是也看见你了?他不会记住你什么名字了吧!” 正好还有室友推门进来:“老徐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不就是踢球把人眼镜弄坏了吗,又不是没给赔。再说那国奖答辩那么多人,谁能记住谁啊。不信你问问小白,他能记住那人叫什么名字吗?” 说罢,偷偷用脚尖顶顶白许言的脚后跟。 白许言回头看了一眼,又点点头:“魏闻声。” 那室友翻了个白眼,心说兄弟你真是个实心秤砣子,没见这人都快要吓死了么,企图跟你打配合是我鬼迷日眼了。紧接着忽然想起什么地方不对:“魏闻声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 徐佳明脸色惨白,看起来快厥过去了:“校学生会上一届的主席,是不是就叫这个名字……” 白许言看他一眼,重复道:“眼镜的钱我已经赔给他了。” “可是他是大四学长、学、生、会、的、主、席!”徐佳明扑到床上,生无可恋。 “上一届的主席,”白许言纠正他,“你刚刚说的。” “问题不在于这一届还是上一届,问题在于他是——但是说不定他心里不舒服呢?他肯定认识学校里好多人,各个部门的老师,我们的辅导员……他不会来报复我们吧?我们今年还能拿到奖学金吗?” 白许言说:“除了国奖,今年的奖学金已经都发完了。” “我指的是——”徐佳明看见白许言那双写满茫然的眼睛,终于放弃和他沟通,一个人爬到床上默默自闭装祥林嫂,从今天不该早起反思到不该和白许言一起去踢球。 屋里的另一个人终于看不下去:“行了,那眼镜是你踢坏的,钱是小白赔的,人家小白还没说什么呢。” 徐佳明像是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满脸不好意思地挪到床边:“那个……小白,眼镜赔了多少钱啊?” “没多少钱。” “没多少钱就好,没多少钱就好。” 徐佳明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在嘴里重复了好多边,终究没问问没多少钱到底是多少钱,至于把钱还给白许言之类的话更是决口不提。 他从床上朝下看,对面的白许言安然静坐,神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 白许言揣着饭卡出门。走到宿舍楼的拐角,建筑物的阴影里迈出个人。 长身玉立,一米八几,黑色羊毛大衣配藏青色围巾,格外衬出修长的一道,两手插在口袋里,看起来专门等在这儿堵他。 “白、许、言。”对方脸上带点笑,一字一顿念他的名字,“没叫错吧?” “没有。”白许言得微微仰头才能看着他脸,看到崭新的眼镜挂在对方脸上,那人低头,镜片微微反光,他的眼睛藏在眼镜后面辨不真切。 只看到他鼻梁很挺,低头的时候眼镜依然稳稳当当地停在原来的位置。不像徐佳明,镜腿上得多加个托才能挂住。 “这眼镜不合适?”白许言问他。 “没有。”对方也学着他的语气答道,用手指推一推本就好端端放在鼻梁上的眼镜:“很合适。” 又说:“我叫魏闻声。” 白许言说:“我答辩的时候看见了,他们说你之前是学生会主席。” 魏闻声特意记住他的名字,又到处找人打听,是为了把眼镜的钱还给他。没想到自己也被记住了,心里难免有些得意,抄着手等白许言要说什么,白许言却没有下文了。 他只好清清嗓子:“那球不是你踢的。” 白许言没懂他是什么意思,心道上门兴师问罪还要找对人,倒还挺讲究的:“我那会儿躲了一下。” 意思是这事他有责任。 魏闻声为还钱来,被这样一讲就不太好开口。想着那边套套近乎,顺势把钱还给他,又问:“答辩怎么样,你觉得自己能拿到国奖吗?” 他们俩方才在答辩的会场见过,此时找这个话题并不奇怪。然而落在白许言耳朵里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他果然要问奖学金的事情。 一万块钱,拿不到手还是很有些肉痛。然而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白许言在心里劝了自己三秒钟,成功劝服:“拿不到就拿不到吧。” 依旧没藏住那点委屈和惋惜。 魏闻声听出来,很奇怪:“什么意思,有谁要跟你过不去?” 白许言不说话,只盯着他看。把魏闻声盯毛了:“你说出来听听,我有可能帮得上忙。” 白许言疑惑:“你要帮忙?” 他讲话总是淡淡的,语调少有起伏,很难判断情绪。落在魏闻声耳朵里,很像是在说你都换届了还能帮上什么忙,顿时觉得很没面子:“我找个人帮你问问总还是行的,又不是要去打架。” 白许言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对:“你来干什么?” 魏闻声被这一大圈子兜得云里雾里,还感觉自己莫名吃了顿蔑视,再也懒得慢慢解释:“我来干嘛?眼镜花了八百一,你现在把收款码打开。” 这年头当个好人都难,这人脸长得这么漂亮,说话怎么这么费劲。 白许言咬着下唇,面露难色:“那你到底要怎么道歉呢?” “我——”魏闻声刚想凶他一句,对上白许言扬起来的来脸。这人嘴角旁边带很小的梨涡,抿着嘴时像装了两碗酒。一双眼睛湿漉漉,瞳色很浅,像威士忌酒。 他一肚子火气忽然烟消云散。 所以说,世界上所有的一见钟情,无非都是见色起意。 那时的魏闻声自然不会承认,甚至还不曾察觉。只是不自觉就已经放软了声线:“那你请我吃顿饭吧。” 白许言眼中露出明明白白“那你不是亏大了”的表情,问道:“你想吃什么?” 市中心商场里的海鲜自助也绝对要不了八百块钱,他在心里盘点自己还知道什么贵一点的馆子。 魏闻声却问:“你的小粉车呢?” 白许言手放进口袋里捏一下钥匙,不远处的小粉车吱哇乱叫,他看一眼:“你想坐吗?” 语气有点为难:电量可能不够载两个人跑到市中心再回来的了。 “不想。”魏闻声隔老远看见那车,已经开始觉得眼睛痛:“我想散散步。” 他插着口袋,留给白许言一个潇洒瘦长的背影,融进满是老建筑的古朴校园中,活像民国谍战戏。 那种近些年国产剧里潜伏在上海滩的地下工作者,一边当特工一边谈恋爱最后为国牺牲的那种。 魏特工的声音低低地飘过来,很有磁性的一把嗓子:“食堂三楼羊肉粉。” * 结果羊肉粉售罄了。 白许言略带歉意地端来两碗馄饨:“来晚了。” 魏闻声用勺子慢慢搅,看白许言倒进去一圈醋,又舀两勺辣椒油,顶着热气,把脸埋下去。 他吃东西的样子斯文,嘴只张开一点点,但塞进去很多。咀嚼时腮帮子上鼓起两个包,像会往嘴里藏东西的仓鼠。 魏闻声觉得看白许言吃东西比这碗馄饨有意思,但对方一直不说话,吃得过分专注,他又觉得不爽。 给我赔礼道歉,你自己倒吃得挺开心。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他问。 对方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秒,沉吟片刻,咽下嘴里的食物问他:“你大四了?” “嗯。”魏闻声以为自己终于能听到一声学长。 白许言凑近他,一脸神秘与谨慎,低声说:“体测需要替考吗,什么项目都行,很便宜的。” 离得这么近,他看到魏闻声咬牙切齿地笑了一下:“没呢学弟,你帮忙跑个一千米呗。” * 白许言吃着馄饨想,真是丢脸,当年他居然一点瞧不出魏闻声的意思,还挺高兴自己帮徐佳明拉了一单生意。 他们俩能认识,全是因为徐佳明。到后来分开,倒也和徐佳明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真是因果轮回,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吃点东西补上液,他烧退了一点,胃里逐渐安定下来,心跳也不那么快的发慌了。 魏闻声倚在床边看他,见白许言吃着馄饨,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容。 白许言生得很白,是那种自带疏离淡漠的冷白,配上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和性格中的沉默,总叫人觉得难以亲近。 如今因为发热,他脸上添了红晕,夹着那点笑意,反而显得倒比平时更加柔软。 看得想让人戳戳鼓起来的腮帮子。 白许言吃得很慢,口袋里嗡嗡两声,他松开勺子,掏出手机,用没挂着水的左手别别扭扭地回消息。 魏闻声问:“什么事?”急得不能把饭吃完。 “公司的人事问我明天能不能回去上班,再请假就要扣工资奖金了。” 魏闻声抬抬眼皮,看白许言一手挂着水,一手很艰难地在屏幕上按出一个“可以”,莫名来了火气。 谁打工不是为了五斗米折腰,换做他自己,头天晚上就是拼酒拼到吐出胆汁了,第二天也是不肯耽误上班的。可放在白许言身上,他偏偏就是觉得不应该。 如果白许言现在要为了这些个三瓜两枣的营生汲汲营营,当年和他分手是为了什么? 都念到博士了,找个高校混着得了,还走出象牙塔做什么,他想。 然而心里也知道进不进高校并没有多大差别,反正到哪儿都是人堆里的事,白许言不擅长搞这种事情。 他比较擅长。 魏闻声俯身,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司明对这个项目是志在必得,不在乎花点小钱。你帮飞灵多争出点价格,好处全是张东流的。但是你去劝劝他别那么较真,司明不会亏待了你们两个。” 白许言一震,耳朵擦过魏闻声的嘴唇。 魏闻声猛地躲开,白许言的耳朵烧得发烫,擦在他唇上余温尚在。他直起身子,深深吸气。 谢天谢地,手机在这一刻响了。 魏闻声出去接电话,回来的时候神色匆匆,没说自己要去做什么,只看看白许言还剩下大半袋的液体:“我要走了,你等会儿自己能打车回去吧?” 白许言点点头:“魏总——” 魏闻声冲他摆摆手,半侧过身子:“别着急拒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旋身要走,也就错过了白许言本能地在他身后探出身子,又被输液管老老实实栓在床上的一幕。 病房里黄惨惨的灯光一晃,白许言看到魏闻声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神情莫测。 记忆里那个穿羊毛大衣的身影同面前的男人重合,十年光阴,把那点回忆甩在很遥远的地方。 白许言吃一口馄饨。 泡烂了。 一个客户 人类对美拉德反应的热爱大概是刻在DNA里的,傍晚的烤肉店,烟气混着肉类炙烤的油脂香气氤氲满室,吸上一口瞬间就饿了。 魏闻声穿过鼎沸人声来到二楼,隔着薄薄的推拉门,酒杯碰撞的声音透过来。 他拉开门,一边脱鞋一边道歉:“对不起,路上堵车,来晚了。” 屋里的中年男人转头,脸上带了三分微醺之色:“我们家闻声!来,来晚了要罚酒!” 老板发话不敢不从,魏闻声坐过去,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热毛巾擦擦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韩国烧酒,二十几度,不怎么烈却很辣,魏闻声连干三杯,从喉管到胃里都跟着烧起来,额头上便见了汗。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还穿着加绒卫衣。 老板的电话来得突然,他从医院匆匆开车出来。赶在下班高峰期,老城区车堵得要命,足足晃了近一个钟头才到。 酒局早就开始了,正是喝得最上头的时候。他来得晚,又是乙方这边的小辈,自然挨着个的敬过去,然而胃里几乎还是空的。 酒过三巡,魏闻声才得个空档往嘴里塞几口菜。韩餐碟子特别多,花花绿绿摆了满桌,一大半都是冷制的小菜。他夹一筷子豆芽放进嘴里嚼,脑袋瓜子都跟着咯吱咯吱的响。 烧酒在肚子里发烫,他忽然很想念那碗热馄饨,后悔没多买一碗在医院里将就着先吃点。 众人喝得放松下来,各自闲聊。老板睁着醉眼问他:“怎么才来,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和飞灵的人见了一面。”魏闻声想,这不能算撒谎,白许言的确是飞灵的人。 老板不疑有他,拍拍他的肩:“这事儿你多上心,他们那个技术迟早要卖的,别让别的公司抢了先。还有正在研发那个,我们投钱,股份要拿得够多。” 人一喝多下手就没轻没重,魏闻声让他拍得砰砰响,笑着点头:“您放心。” 老板点点头,拿起杯子和他碰了碰,魏闻声忙又灌了自己一杯,对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飞灵当年那几个不错的研发人员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公司现在那样子,留不住人。你顺便留心一下,要是有还不错的,可以考虑想办法挖过来。” 魏闻声一怔,端起杯子挡住自己半张脸。 “倒是有一个。” 老板没看他,低头喝了口汤,随口问道:“叫什么?” “叫,白许言。” “白许言?”对方把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从耳朵里漏出去:“我没听说过这个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魏闻声点头,添满杯中酒,又敬一轮。 * 白许言把变成面糊的馄饨扣上,床边没有几柜,环视一圈,只好把盛着汤的塑料碗放到地上。 虽然全程都小心地举着挂水的那只手,弯腰时还是不慎扯到了一点输液管,险把汤碗跌到地上。 白许言回身检查过输液管,好在针头还插在血管里没有跑位,他看着袋子里剩下的小半袋,有些为难。 这么多水流进体内,又喝了馄饨汤,他想上厕所。 体温下降,血糖上升,他恢复了一些力气,并不至于上厕所还要人扶着。但是这家医院很老,设施陈旧,洗手间里有没有挂点滴袋子的地方都说不定。 而如果要忍到挂完这袋药…… 不行,忍不住,绝对忍不住。古人云,人有三急,诚不欺我。 白许言坐在床上纠结了半天,眼见着那袋液体又下去一点,实在是觉得膀胱快要爆炸了。终于挪下地来,用左手把输液袋从架子上取下来。 隔壁床的大爷已经睡着了,他的倒霉儿子逃出生天,短暂的获得了打游戏的闲暇。余光看见白许言有些艰难地擎着袋子,抽空把眼睛从屏幕上挪开,低声问:“要帮忙吗?” 这大爷到处找茬,儿子倒是个乐于助人的。 白许言犹豫了一秒,摇摇头。陪着去也只能帮他举到厕所门口,但真正的问题是隔间里面呢。就算是里面真的没有挂钩,他也不可能把人叫进来帮忙。 那又何必平白折腾别人呢。 倒霉儿子见他拒绝,仍有些不好意思,想说点什么。却看到屏幕上英雄快要死了,暗骂声“卧槽”,一通操作再抬头,白许言已经挪出去了。 提着输液袋,他穿过走廊。七点多钟的医院,门诊大厅终于安静下来,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孤孤单单地回响。 他走进厕所,隔板上粘着挂钩,白许言松口气,把袋子挂上去,开闸放水。 等解决完最紧急的事情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他一只手只能平举,光靠另一只左手实在很难把裤子穿好。 折腾好一阵子终于提上裤子,到底跑了针。 再出门,寂静的走廊里多了一伙儿人在吵架。孩子病了,一家五六口呼呼啦啦全到医院。彼此埋怨,彼此指责,彼此抱在一起哭,声势浩大。 白许言的手越来越痛,顾不上看热闹听他们为什么吵架,走到护士台求助,这么几步路的功夫,手背上已经鼓起很大一个包。 护士还是之前来关照他的那位,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赶紧给他拔针。针头带出一串儿血珠,白许言用另一只手很用力地按住棉花,看看袋子里所剩无几的液体:“剩下的算了吧。” 护士嘱咐他:“多按一会儿,”又用有些怜惜的语气问:“你上厕所怎么不叫我们呢?” 白许言没说话,她又问:“刚刚陪你来的,是你哥哥吗?他人呢?” 白许言摇头:“不是,他是……”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同别人介绍魏闻声,沉默半晌:“我的一个客户,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护士挺惊讶:“霍,这么好的客户,还送你来医院呢。” 白许言点点头:“嗯,他人很好。” 护士问:“他……知道你有这病吗?” “不知道。” “也是,要么也不敢把你一个人放在医院里。”护士叹气,又用那种关切混着同情的目光看着白许言。 白许言用力压着伤口,钝痛越发强烈:“没关系的。” 这病尚且不至于让人失能,很长时间以来,他一个人也觉得自己有没什么不能做的事情。魏闻声的出现是个意外,魏闻声肯送他来医院更是意外。虽然他短短二十九年人生中已经充满了意外,但他终究是不能依靠意外活着的。 这样想着,白许言和护士道谢离开医院,临走不忘把馄饨汤扔掉。 夜凉了,空气里都是沉甸甸地水汽。他从医院出来,打了个哆嗦。用输过大量冰冷液体的右手手掌贴着热度仅存的馄饨汤碗,下意识地摩挲着,像是在寒夜里握着什么人的手。 塑料袋表面沾着油污,滑腻腻的,然而他不愿意放开。白许言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好像在贪恋着谁的温存,手中温热的塑料碗忽然变成烫手的山芋。他松开右手,左手提着塑料袋,急于找个地方把它扔掉。 蔚城却偏偏街边上垃圾桶很少,他左右跑了几步,出租车已经来了,司机催他上车。 无奈只好拎着汤碗上车,担心把油蹭到什么地方,还是用手捧着。在拥堵的车流中,热汤在他掌心一点一点的冷却,直到和他的体温没有什么区别。 走进小区,终于见到垃圾桶。有几分重量的汤碗坠底,发出咚的闷响,惊跑了一只消瘦的野猫。 白许言看着手上残留的一点油渍,掏出纸巾来仔仔细细地擦。 别多想,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魏闻声前途坦荡光芒万丈,而你—— 你只有眼下,不敢妄想未来。 如果他没得病,他或许……, 但按照现在这种情况,他们的短暂交汇停留在甲方乙方偶尔人道主义的关怀上就已经足够了。 * 回到家才想起床单还在洗衣机里,魏闻声之前加了一堆洗衣液,开了超净模式,床单和衣服搅在一起拧成了麻花。 白许言把洗好的衣物掏出来,衣服干干净净,地板也干干净净,除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84消毒液的味道,狼狈的痕迹全部消失。 魏闻声曾经来过这里一趟的痕迹也全部消失。 ……就剩下流感还没消失。 他测体温,成功降到三十七度半,不适感有所减轻,仍觉得觉得虚弱无力。 退烧时发了一身汗,浑身都黏糊糊的。他强撑着洗过澡,把各种药片吞掉,翻出另一床被子,实在没力气再管床单,就这么躺下来。 虽然承诺明天可以上班,但直到现在他还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毫无信心。之所以那么回复人事,是因为他手头确实有点紧张。 当年在学业进行到一半时患病回国,他失掉宝贵的应届生身份,又多了个慢性病病人的档案,身体状况稳定之后想找工作并不太容易。飞灵当时给他开出的工资不算高,但白许言至今仍感谢老板收留自己。 毕竟他真的很需要医保。 因此近一年来,飞灵的研发人员陆陆续续离开不少,他仍拿着不太好看的工资没有挪窝的意思。老板倒也给他涨了工资,但他买房还贷比例很高,又吃着药,大部分的工资都还给了银行送进了医院。 着急还贷,主要是担心自己哪天人不在了。白许言对人活一世留不下什么这件事接受良好,但并不想要什么都没留下独独留下一屁股房贷。 没有什么比这更惨的事情了。 虽然但是,他下意识地看一眼右手。比在医院时肿得更厉害了,他凝血功能依旧比较差,明天一定会形成大片的淤青。就算强撑着去上班,还能不能正常使用鼠标键盘都是个问题。 正在烦恼的时候,微信跳出来一条消息。 对方顶着个可爱的小狗头像,看上去活力十足,问他:“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白许言看一眼肿得回消息都费劲的右手:“还好。” “那就好!”对面给他发了个卖萌的表情包,罗小黑在地上打滚。 白许言看着猫,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好在对方熟悉他的脾气,好像是也没指望得到回复的样子,很快又发了一条:“你最近有空吗,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见一面说。” 白许言看看备忘日程:“周六可以吗?” 对面立马回了句“OK”。 刚刚又吃过感冒药,药劲儿上来,他昏昏欲睡,忽然又想起什么,挣扎着起来回复:“问你个问题。” 他回忆到:“什么牌子的男士衬衫lg是一只鹰? 转账记录 魏闻声叫代驾送自己回家,他喝了酒,觉得车里很闷,明明开了空调,还是把窗子摇下来透气。 今晚的客人是从韩国来的,为了配合他们的口味才特意选了韩餐馆。对面酒灌得很凶,烧酒他也喝不惯,见了风开始头疼。 等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升到家门口,已经得扶着什么东西才能站得稳。按密码锁,输错了三次门才打开。 他扶着墙进门,把鞋踢掉,躺倒在沙发上。心说真是醉了,这酒度数不高,怎么又难喝还上头。 扫地机器人满地跑,碰到沙发又弹回去。 他家在新区,位置偏了些,但房子很新。外面灯火灼灼,沉在夜色里,像悬置在五十几米城市上空的一方又一方发光的格子。 魏闻声掩着脸歇了一会儿,坐起来喊智能AI把灯打开。属于他的格子终于也跟着发光,照亮一室。公寓面积不算很大,装修简洁精致。 扫地机器人在屋里转圈,绕过他的脚,精准避障。司明卖无人机,他自己做科技产品相关的工作,热衷于收集各种智能家电。 这个小机器人是合作过公司的朋友送他的新品,核心受众是寂寞老人和单身白领。不仅善于扫地,而且搭载语音声控系统和一大堆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功能,主打一个把扫地机当狗养。 魏闻声向来拒绝和一切AI对话,平时连Siri都不用。但偏偏养什么死什么,猫狗根本不敢尝试,就连吊兰绿萝仙人掌和五毛钱一条的便宜热带鱼都要一个月一换。终究是觉得家里冷清些,给机器人二十四小时开着机,任由它满地乱跑。 今晚上在烤肉店坐了好几个钟头,只灌一肚子烧酒,根本没吃饱。回家看小机器人运动,越看越饿,想着洗个澡睡觉算了。 走到卫生间去脱衣服,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得还是白许言的红卫衣。这一天干了三天的事儿,纯粹是折腾。一顿酒喝完,几乎快要忘了自己下午还在陪人看病。 鬼使神差地,他把红卫衣凑到鼻子前面嗅了嗅。 烤肉店烟熏火燎的味道把卫衣浸透了,呛得醉汉差点突吐出来。记忆里的柠檬马鞭草香气荡然无存,魏闻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期待什么,忽然感觉自己像个傻逼。 他把卫衣团吧团吧,和白天弄脏的衬衣领带一起丢进洗衣机。倒一堆洗衣液消毒水调了足足一个钟头,走到蓬蓬头下面打开热水。 他试图把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当做学雷锋发扬风格,让奔驰热水冲掉各种奇怪的杂念。 结果想起来开了洗衣机,淋浴的水就会自动变小。别说奔驰了,站了半天头发都没湿透。 真是干什么什么不顺! 他耐着性子洗澡,热水让血液循环加快,好像更醉了。换了睡衣出来,才发现手机上有条属于白许言的消息。 他看到那个名字,心脏没来由加快,然而下面紧挨着消息框里写着【转账】。魏闻声点开微信,和白许言的对话框里只有一条消息。 转账一千块钱,备注是:衬衫。 血往脑袋上涌,魏闻声没来由感到一阵怒气冲上来。 还衬衫钱,什么意思?他叫白许言想开点劝劝张东流,白许言还他衬衫钱! 这是要两清,不打算跟他合作,又连拒绝的托词都懒得直说? 其实放在平时,他定然想得清楚。白许言什么脾气,哪里有九曲回肠这么多弯弯绕绕。无非是弄坏了眼镜要赔,弄脏了衬衫要赔。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但魏闻声偏偏醉了,醉了的人脑子不太好用,理智下岗,情绪上头。 魏总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狠狠地—— 用脚尖踢了一下扫地机器人出气。 那咋整,还能把手机摔了不成,他明天还要上班呢。 小机器人挨了这么不轻不重的一下,身上红灯闪烁,一边原地转圈,一边用奶声奶气的童声播报到:“检测到宠物碰撞,已自动开启宠物避让模式。” 魏闻声气得快要吐血。 你骂谁是狗! 火气彻底冲上来压不住,他现在就要拉着白许言说个清楚。翻开语音通话,一个电话就弹过去。 铃声从头响到尾,没人接。 魏闻声憋了一肚子劲儿,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那点邪火更盛,想也不想就拨第二个出去。 有空转账,没空接电话?看见他的电话就故意不接? 然而对面依旧没动静,他听着铃声响,心里忽然又开始涌上某些莫名的隐忧。 他把没退烧的白许言一个人扔在医院,对方今天晚上到底回家了没有? 火气混着隐忧,他紧接着拨出今夜的第三个电话。 或许是担心让他醉意褪下去一点,这时候魏闻声才发现,自己喝多了没看手机,转账时间是晚上九点,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 白许言尚在病中,是不是早就睡下了? 他犹豫起来,举着手指,不知道该不该按下挂断。铃声很有规律的响着,忽然停住。 电话通了。 * 白许言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体温在睡梦中逐渐升高,他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觉得热,骨头缝儿里发酸,不知怎么地就梦到之前还在医院里的时候。 他梦见长长的走廊,惨白的灯,为了预防有人跳楼而被焊上铁条的小窗,窗外救护车没完没了的响,催命一样。像是做完腰穿的第二天,他身体发沉,到处都觉得很痛,走不动路。 走廊狭窄细长,好像走不到头。他蹲下来,想说干脆就在这里坐着算了,总会有护士路过推轮椅把他捡回去。 然后有人从身后靠近他,脚步声停在跟前。白许言没有回头看,但感觉到稳定的热源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人把他抱起来,像在海中漂泊找到了浮木,他心里忽然安定下来,疼痛烟消云散。 白许言回头,看见一张很熟悉的脸。 魏闻声。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要么道谢,要么道歉。但是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把他的一切声音全部吞没。 白许言睁开眼睛,被子里全让汗水打湿了,枕头旁边的手机不依不饶的响着。 那个梦令人恍惚,热度攀升和困意仍缭绕心头,摸着黑,他连屏幕都没看清,仅凭着本能把电话接起来: “嗯……喂?” 魏闻声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把手机从脸颊旁弹开。 电话拨通之前他想了很多的话,想要气冲冲地质问白许言为什么不接电话,想要问问他只转账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把电话接起来的一瞬间,白许言将醒未醒,带着鼻音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 像是小动物撒娇,哼哼唧唧的用毛绒脑袋蹭人。 河豚让人扎瘪了气,魏闻声张张嘴,重话绊了一跤,吐出来的句子是:“你、你回家了?睡了?” “嗯……” 魏闻声又问:“你好点了吗?” “嗯。”白许言迷迷糊糊地应他,恍惚意识到自己再跟谁打电话。“怎么了?” 魏闻声对着电话沉默了几秒钟:“没怎么,问问你,你睡吧。” 在即将挂断电话的最后一刻,他听到对面说:“魏闻声,谢谢你,馄饨很好吃。” 叫的不是魏总。 魏闻声放下电话,不知道自己是清醒了还是更醉了,捏着手机,心砰砰跳。 胃里的酒都变成汗流走了,他感到自己饿得无法忍受。翻开手机找了家做夜宵的店,破天荒的,给自己点了碗馄饨。 等外卖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扫地机器人在地上阴暗爬行。 家里空荡荡的,有点寂寞。 要不养条狗吧,他想,机器人和活物到底还是不太一样的。 狗虽然不会扫地,但是也不会骂他是狗。 可是他养什么死什么,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尽管这样想着,魏闻声已经忍不住在手机上开始翻找各种小动物的照片。 小机器人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家庭地位岌岌可危,默默趴回窝里充电。 * 第二天一早,白许言是咳醒的。 一觉醒来,烧暂时退了,呼吸道的症状反而更重。白许言从被窝里挣扎出来,发觉自己的右手已经肿得动一下都很痛。 他把手举在半空端详了半天,怎么看都不是能工作的样子,终于还是决定请假。把手机摸出来,才看到魏闻声还没有收下那一千块钱。 如果不是三条语音通话的记录还留在对话框里,他几乎要以为昨晚那通电话是自己梦中的幻觉。 魏闻声没收钱,但魏闻声给他打电话。 打通了,又只是问他回家了没有。 那他跟魏闻声说什么了来着?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白许言思考片刻,咳嗽再度涌上来,咳得他侧过身去,蜷缩起身体,手机掉在床上。 刚缓过劲儿来,语音通话的铃声又想了。 他第一反应以为是魏闻声,带着点难以言明的期待拿起来,张东流秃顶且阳光自信的头像跳出来。 “张总……”白许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到这个地步。 对面问他:“小白,你好点没有,能不能来上班?” 他正想开口拒绝,嗓子却哑得厉害,张嘴只发出些气声。 还不等他回答,张东流的声音又传出来:“重要的大客户要来,谈你负责研发的那个项目。你能不能坚持坚持,我帮你申请加班费。没有车的话,我开车来接你。” 张东流语气急促。 听上去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爱信不信 白许言戴着口罩等出租车,边等边咳嗽。 他同张东流解释自己得了流感,会传染,这个时候出来见客户可能影响不好,对方的态度却颇为坚决。他拗不过,也没怎么坚持,咬咬牙出来打车。 见面的地点不知为何没有选在公司。张东流给他发了一个远在城郊的餐厅地址,开车也得一个小时。 路途漫长,坐得白许言开始后悔。太阳一晒,体温似乎又开始上升,脑袋沉得像是要抬不起来似的,心说自己刚刚怎么就托大答应了。 其实他也知道为什么。 这个时候需要找到他的客户,又让张东流这般如临大敌,不是魏闻声还能是谁? 他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到底是对于见到魏闻声这件事有所期待,还是单纯觉得昨日刚刚承了好大的人情,今天就在公事上躲着不见过意不去。 但总之他忍着头痛眩晕和咳嗽推开餐厅大门的时候,脚步居然有点轻快。 临近饭点,餐厅环境幽静位置偏僻,没怎么有人。白许言先看见面朝门口坐着的张东流,坐在对面的人的背影隐藏在北欧风格的绿植后面。 张东流冲他招手,眼睛却看着对面:“这是我们公司负责研发的白许言,小白这两天正好病了,李姐您多担待。” 白许言便愣了,那份不愿承认的期待落空,走过去打招呼:“您好。” 对面那人转过身来,木簪盘发丝绒红唇,香云纱的新中式衣裳衬得人清雅贵气,冲他伸出一只套着翡翠镯子的手来:“白工你好。” 显然,不是魏闻声。 白许言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才想起肿得跟熊掌一样,又放下:“李总,不好意思。” 对面的女人发出小小的惊呼:“哎呀,是我不好意思,辛苦白工了。” 张东流看着他的手也似乎有点过意不去,招呼他坐下:“小白,给李姐讲讲你负责的那个项目。” 白许言一怔,打量眼前的女人。 “李姐”很显然是个尊称。张东流快五十了,女人看上去顶多也就四十岁,保养得当,脸上书卷气很浓。国内做无人机原创规模比较大的也就那么几家公司,他猜出这人的身份,应该是赫斯集团未来的掌舵人李灵杰。 赫斯是国内行业电子产品顶尖,对飞灵来说,属于是小庙里来尊大佛了。 怪不得张东流这么紧张。 白许言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昨天对魏闻声说司明不是飞灵唯一的选择,并不是一句打发他的话。飞灵的产品虽然谈不上有颠覆性,但是正卡在这么个资金紧张的端口,想来趁火打劫捡个漏的公司还是有几家的。 目前飞灵手上有两件东西,其一是一项之前留下的专利技术,另一个则是如今白许言负责的正在研发中的产品。如今周转不济,飞灵不想把东西全卖出去,又不得不寻求大公司帮助投资占股,否则这产品怕是要黄。 专利没他说话的份儿,白许言哑着嗓子开始和李灵杰介绍手上的项目。对方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见他身体不适讲得慢,也微微偏着头很耐心地听着,直到从头到尾都听完了,才慢条斯理地跟他说话。 一开口就让白许言瞳孔微缩。 李灵杰春风化雨美人刀,很温柔地说出了一个低得不能再低的价格。 几乎只有司明的一半。 一瞬间魏闻声的资本家嘴脸都显现慈眉善目,白许言下意识去看张东流的脸,意外从他脸上看到很积极的神态。 并,感觉张东流轻轻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了自己一下。 白许言收到暗示,选择闭嘴。李灵杰似乎对新产品很有兴趣,紧接着问了几个技术方面的问题。他边咳嗽边答,心中却分出三分空闲暗暗吃惊。 作为非技术出身,李灵杰颇为内行,甚至和魏闻声差不多内行。 这就很不寻常:和专注搞无人机的司明不同,赫斯生产各种电子产品,两年前才刚刚开设出一条无人机的产品线。 要知道还有张东流这种在飞灵干了小半辈子也不怎么懂技术的人呢! 白许言暗暗敬佩,又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去应对李总各种有坑没坑的问题,直到感觉自己耳朵里都开始嗡嗡的响,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女人心软,看见他这样忙道:“辛苦白工,正好也到了午餐时间,咱们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白许言借着这个空档闭着眼睛沉默,隔着耳鸣听见张东流招呼菜单。 * 西餐精致漂亮,牛排沙拉海鲜饭,三个人摆满了一桌子。 李灵杰看起来心情大好,提议喝点红酒。 张东流开车,这荒郊野岭估计叫代驾都费劲,然而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两个人都摇晃着红酒杯,压力顿时给到白许言身上。他抬起头,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我吃了头孢……” “哎呀,你一个病人怎么能喝酒。”李灵杰开头替他解围,端起酒杯晃晃:“张总,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张东流很殷勤地和她干杯。 牛排端上来,滋啦啦冒油。李灵杰叫了五分熟,切开后粉红色的牛肉混着血水,鲜嫩多汁。张东流人很老派,其实不习惯吃这些东西,点了全熟,硬得刀都切不动。 白许言夹在两个人中间,往左看是炭,往右看是血,胃里一股酸水反上来,烧到嗓子眼。 他勉强舀点罗宋汤喝,借着番茄的酸味压一压反胃,撕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这顿饭吃得连吞咽都很艰难,好在终于以李总和张东流的愉快碰杯结束。女人喝得微醺,破有深意地望着他笑笑,而后钻进自家司机停在门口的车里。 张东流要送白许言回去,两个人一起站在路边等代驾。白许言终于有机会开口:“张总,那个报价实在太低了。” 张东流打断他:“小白,你做好技术支持,剩下的事情不要太操心。” 白许言意识到张东流的态度转变:“司明——” 张东流拍拍他的肩膀,很用力。 于是他沉默了。 坐在车上,白许言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司明开出的条件明显更加优厚,就算赫斯在业界地位更高些,他们毕竟是做生意的,是什么让张东流表现出对于和李灵杰合作明显的倾向。 若在以前,按照他的心思可能还想不到,但偏偏魏闻声昨天暗示过他。司明可以开出那种条件,赫斯当然也可以——张东流会不会要拿李灵杰的回扣? 车开进市区,走走停停。他看了身边的张东流一眼,没说话。 带着酒气的那人却忽然语重心长皱着眉头地说:“小白,这次有借口逃了我理解,但是你也该学着喝点酒了吧?” 白许言眨着眼睛没答,万幸来了个刹车替他解围。车把他晃得很想吐,路过繁华街区的商场,他找了个借口:“张总,我在这儿下吧,想去买点东西。” 张东流酒劲儿上来,没多问,挥挥手:“今天辛苦你了,流感没好早点回家。” 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小白,我很看好你的。” 白许言掩上车门,落荒而逃,钻进商场干净地的跟酒店大堂一样的洗手间里稀里哗啦地吐。 收拾妥当出来,白许言坐在商场休息区,点开了和魏闻声的对话框。 赫斯的突然入局搅得他脑子里有点乱,下意识觉得要让魏闻声知道这件事。 他写:能见一面吗? 没发出去,又犹豫。 他在以什么身份开口谈这件事? 站在公司的角度,因为担心产品被贱卖,而要试图越过领导私联合作商? 还是站在自己个人的角度,希望能促成和司明的合作? 怎么想都不太合适。 他想还是算了,打算删掉这条消息。偏在此时此刻,嗓子里爆发出一阵无可抵挡的痒。白许言低着头咳到眼中盈满生理性的泪水,定睛一看。 方才不小心按到屏幕,那条消息发出去了。 * 魏闻声醒来,昨夜恍惚如梦,今早还得上班。 洗漱时才想起来昨晚洗的衣服还丢在洗衣机里,好在烘洗一体,不用担心发霉。 掏出来就傻了眼,他从来不穿红色的衣服,根本没想过还有掉色这一茬。这下倒好,他的衬衣在染色的水里泡了一个钟头再烘干,染得均匀完美。 不能要了。 他拎着衣服苦笑,白许言简直就像是掉进他生活里的红卫衣,不声不响地就把一缸水全给搅和红了。 衬衫扔掉,卫衣还得等着还给他。 在烘干机里转了很久,衣服已经变得干燥蓬松且柔软,带着一股洗衣液的清香,但魏闻声还是把它挂在阳台上。 这是他的执念,洗过的衣服总要挂起来见见太阳吹吹风才算彻底干净。他一面沉迷于使用各种现代高科技家电将自己从繁琐的家务中解放出来,一面又保留着某些惊人的老派习惯。 慢慢摇着升降晾衣绳把衣服吊起来,白许言的红卫衣和他的西裤一同在半空中悬着,偶尔借着风若即若离地碰撞。 魏总出门跑了一上午业务,终于把红卫衣白衬衫通通从脑子里赶出去。开车经过商场,想起来某个关系很好的客户的儿子快要过生日。 小孩的礼物最好送,价格不必太高,做出点特意记着日子的态度就足够令人开心。那小男孩十三四岁就爱上穿潮牌,去商场里买一件打发了事。 刚把车停好,他拿起手机来,白许言的消息跳出来。 “能见一面吗?” 他眯起眼睛,想搞清楚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看见白许言撤回了那条消息。 “?” 他愣住几秒,敲了个问号过去。 白许言说:“对不起魏总,发错人了。” 嗯,睡醒了,魏闻声就又变回魏总。 魏闻声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地收紧,靠在椅子上,摸了摸下巴。 白许言这话,他是该信,还是不信呢? 又是牛排 白许言有些不安地握着手机,在他说出自己发错人那句话之后,对话框那头就陷入沉默。 连【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也没有。 他思来想去,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借口生硬。而魏闻声不反驳不肯定,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他无从确认对方的态度,反而更加不安。 下意识地滑动手机屏幕,隔着三条语音通话信息,最上面还飘着自己的转账记录。 魏闻声没收,看来是不打算收了。 吐完之后那股最难受的劲儿已经过去了,又让刚刚这个插曲惊出一身汗,他头疼都褪下去几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坐在一家挺贵的商场里。 而商场就是卖衣服的地方。 不收钱也要赔衣服,他不如干脆去买一件还给他算了。 白许言翻出昨晚的聊天记录来,可爱的小狗头像跳出来。他问衣服上有鹰的是什么牌子,对方说大概是BOY LONDON。 他对服装品牌的认识也就限于能分清耐克和阿迪,加上昨夜很累,只是问了问对方这个牌子的上衣在什么价位,得到大概七八百左右的回答后,直接给魏闻声转了一千块钱过去。 翻出地图搜搜,还真的在商场二楼找到了这个牌子。 他站起来,决定久违的逛一逛商场。 * 逛商场买衣服这个领域对白许言而言就如同迈入异世界的神秘大门。 这家店的装潢风格色调偏暗,顶着锡纸烫还疑似喷了香水的店员潮得冒泡。对方满脸热情朝他走来打招呼的时候,白许言清清楚楚地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犹豫。 那也正常,毕竟他还穿着灰绿格子衫。 好在白许言是一个很不容易感觉到不自在的人。 “我来给朋友买衣服。” 锡纸烫小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先生需要推荐吗?是想要外套卫衣还是下装。” 白许言说:“衬衫。”说完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他发现这家店里好像没怎么有衬衫。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环顾一周,四面八方的黑与金撞色构建出一种他理解不了的时尚气氛,白许言扶一把平光镜,问锡纸烫小哥:你们这没有小一点的那种鹰吗?” 这个鹰也太大了……和魏闻声的不太一样。 小哥愣了愣:“小一点的鹰?” 这个要求倒是不算过分,但是来服装店里不看版型颜色只盯着图案的尺寸是不是奇怪了一点? 这lg可是他们家的经典样式啊。 本着专业的服务精神,他还是面带微笑的找出了几款衣服送到白许言面前:“先生,看看这几款有您喜欢的吗?” 白许言粗粗扫了一眼,沉吟一下:“我是说更小一点的,只有——”他用手比划,拇指食指环成一个小小的圈:“大概就这么大的鹰。” 小哥为难:“嘶——” 白许言便自己转过头去搜寻,心中疑惑渐渐升级。好像鹰问题也不单单出在大小,形状和样子也并不相同。 简单地说,这鹰怎么又黄又大的。 而且魏闻声会来这种风格的店里买衣服吗? 反正五年之前不会。 这家店的风格看起来也太时尚了,魏闻声大四那年就穿得跟工作了十年似的。 刚这样想着,背后念叨人的报应立马就来了。 白许言看见魏闻声走进店内。 * 在潮牌店里看见白许言的那一刻,魏闻声的脑子里闪过了许多念头。 他想白许言是绝对不可能给自己买这种衣服穿的,他来这里只可能是买东西送人。但白许言和他不一样,他不爱交际,衣服这样很私人且他不了解的礼物,只有非常亲密的关系才会送。 再见白许言近一周,他自顾自地跑到人家的家里去送温暖,陪着上医院,半夜打电话。但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一种可能。 会不会白许言现在根本就不是单身呢? 这个问题经不住细想,白许言那条自称“发错了”的信息从他脑海里跳出来。 假如刚刚白许言说的真是实话,“能见一面吗?”这种话,到底是跟谁,在什么情况下说出来的。 魏闻声站在那里,白许言尚且一句话没说,他硬是自己脑补出了一个乍看很离谱但仔细想想又不是不合理的解释。 ——白许言正在和男友分手冷战,他发了信息叫对方出来,又来买礼物求复合。 闹分手也不能把发高烧的病人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死活啊! 魏闻声越想越气,心说你小子现在眼光怎么变成这样了,居然会看上穿潮牌的渣男,还要巴巴地带着病跑出来买礼物。 当年一走了之的坚决都跑哪儿去了? 再说,你都跟潮男谈恋爱了,就不能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吗? 穿什么灰绿格子衫! 许多乱七八糟不是很有逻辑的念头充斥着魏闻声的大脑,他一言不发地瞪着白许言,越想越离谱。 直到白许言凑近他跟前,俯下身体仔细看他的胸前,问:“你这个鹰和他这个鹰,不是一个鹰吧?” “啊?”魏闻声的大脑还没从白许言恋爱脑附体爱上时尚渣男的脑补中挣脱出来。 站在他们俩旁边被莫名其妙的气氛搞得很紧张的锡纸烫小哥连忙说:“先生,不好意思,那位先生穿的是阿玛尼,我们家是BOY LONDON。” “哦——”白许言恍然大悟,并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啊……”魏闻声也恍然大悟,并觉得刚刚的自己是个傻子。 他冷哼一声,看着面前白许言沁着血丝的双眼:“病没好,不上班还出来乱跑什么。” 白许言说:“上班路过,”而后扭过头去问那锡纸烫小哥:“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阿玛尼是哪三个字?” 魏闻声从背后擒住他的肩,直接把人扳过身来:“问什么阿玛尼。” 白许言被他晃得一个踉跄,满脸无辜地仰起脸来:“我转账,你没收。” 魏闻声忽然被那梨涡晃了眼睛:“不要你赔衣服,你……你吃饭了吗?” 白许言点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吃没吃!” “有点吃不下。” 魏闻声叹气:“请我吃顿饭吧。” “我流感还没好。” “我今年打过疫苗。” * 魏闻声本意是找个地方喝点粥,清淡好消化就行,但白许言搜了一下阿玛尼衬衫的价格,执意要选商场里最贵的餐厅。 最贵的是……西餐厅。 又是西餐。 工作日的下午一点半,餐厅里只剩下一对带娃的小夫妻,桌上摆着蜡烛,不知道是在给谁过生日。 魏闻声叫白许言点菜,白许言依旧没什么胃口,在菜单上随手勾了个最贵的双人套餐。 翻看菜单的时候,魏闻声才看见他的右手。 “怎么回事?”去医院吊点盐水又不是输得毒药,怎么会把手弄成这个样子。 白许言下意识地把右手往袖子里缩:“没事,跑针了。” 魏闻声捏住他的手腕送到自己眼前仔细端详,青紫色肿成片,他轻轻碰一下,白许言肌肉猛地收缩。 他心道这得用多大力气去扯才变成这样:“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会跑针,难不成要学小孩子找个药盒给你绑着?” 其实倒也不全是因为针,他发烧的时候凝血格外不好,但是这话肯定不能跟魏闻声说。 他只说:“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 魏闻声突然愣住了:“你自己去上厕所?”问完就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他走了,白许言能找谁帮忙呢。 那个并不存在的爱穿潮牌的渣男吗? 他嘴唇翕动,脸上神色几度变化,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好在菜来的及时,店员给他们一人一块白布挡着脸,铁板上的牛肉滋啦滋啦的响。 牛排,又是牛排。 白许言深吸一口气,把挡在脸前的白布拿掉。商场里的西餐厅总是透着一股敷衍的味道,牛肉勉强还不是边角碎肉拼成的,然而非常符合价位的会把从三成熟到全熟都做成刚刚熟了,无论从价格还是品质都和刚刚李灵杰选得那个地方没得比。 但是很香。 白许言看着肉发呆的时候,魏闻声从对面将刀叉伸进他的盘子里,把他面前那块肉大卸八块。 白许言抬起头:“我自己——” “你拿得了刀吗?”魏闻声打断他,修长的手指握着冷色的刀叉,金属相击,发出清越的震响。 不锈钢刀被他的动作一衬,宛若什么名贵的银器。 白许言沉默地看着他切,目光渐渐从魏闻声的手指转移到牛肉上来。 肉汁顺着切口淌进铁板盘子里,和黑椒汁一起跳舞。断裂面露出若有似无的粉色,既不像炭也不像血。溏心蛋里半凝固的液体随着魏闻声的动作轻颤,很明亮的黄色。 白许言舀一口汤喝,肚子里跟着叫了一声。 魏闻声抬起眼皮看他:“看来你确实没吃。” 他的施工结束,便很自然从白许言盘子里离开,又顺势用掌根推着铁板下的木垫,让把盘子往白许言的方向近些。 白许言叉起一块试探着放进嘴里,牛肉带着奶味的汤汁在味蕾上奔淌。 他忽然想,其实牛排还是挺好吃的。 魏闻声看着对面的白许言微微眯起眼睛,在心里笑了一声:真好伺候。 这段饭吃得安静,两个人都在专注咀嚼。牛排被分成小块之后,其他的菜白许言都能比较轻松地用左手拿着叉子勺子解决。魏闻声也就不再多插手,任由他有些别扭地当左撇子。 不到半个钟头,竟也把菜都吃得七七八八。 隔壁的小夫妻忽然端着两碟蛋糕过来:“打扰一下,吃不完了,这蛋糕是干净的,两位有没有兴趣帮忙分担一下。” 魏闻声本来不会碰这种糖分过多的奶油制品,但或许是夫妻二人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又或许是今天莫名的心情很好,他一口应下:“谢谢,祝——”他看看一家三口,没有人头上带着生日帽:“哪位的生日?” 男人把蛋糕放下,脸上露出了蜜汁娇羞:“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恭喜恭喜。”魏闻声祝贺道,目光扫过桌上的蛋糕,样子很特别,居然是做成一个运动场的形状。 “二位是大学同学?”他随口问。 “是啊,我们是在运动会上认识的。我是女子3000米第一,他是全校万米长跑第一。” 魏闻声听到这里,要道喜的笑容在脸上僵硬了一秒。 跑步,大学里的人闲着没事怎么都爱跑步。 我也过去 吃一顿馄饨要不了多长时间,白许言回宿舍的时候天都还没黑。 屋里本来有人在说话,隔着门板听不真切,隐约像是谁在打电话。 他们宿舍谁都没有敲门的习惯,白许言直接推门,才发现门大概是从里面锁上了。然而他们宿舍的门是坏的,就算上了锁用力也能推开,他意识到里面可能有什么不方便的时候,门已经开了。 徐佳明打电话:“我知道这事儿是我不好,但一副眼镜得好几百块钱啊。” 他重音落在“啊”上时,白许言正好走进来。四目相对,徐佳明表情都僵硬了,举着手机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小白,我……”他把通话挂掉,不确定白许言到底听到了多少,支支吾吾。 “有人要替跑一千米。”白许言并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情,“你还接吧?” “啊?接,接。” 话题转得太快,徐佳明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从哪儿找的啊?” “就刚刚那个人,魏闻声。” 徐佳明今天受到刺激太多,整个人非常一惊一乍:“他?” 白许言点头,收拾几本书要去图书馆:“我跟他约好了,明天上午十点半,我们下课的时间。” 徐佳明舌头打结:“他他他——他不会是想把我约出来教训一顿吧。” “不会,”白许言面露疑惑之色:“他把钱还给我了。” 徐佳明还想说什么,白许言已经背起书包:“你不接的话,我告诉他一声。” “接!”徐佳明一口应下。 虽然他真的很害怕,但是他不能跟钱过不去。 而当第二天上午,匆匆赶到操场的他看到穿着驼色大衣认真抓了头发的魏闻声双手插在口袋里倚着操场拦网四十五角忧郁眺望远方的时,立刻就开始为昨天的冲动后悔。 魏闻声倒是不像要找人揍他,魏闻声只是看起来非常像……开屏的孔雀。 他是以为这样能把我震慑住吗……徐佳明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学、学长,你好。” 对方一丝不苟的完美定格动作出现裂缝,偏过头来看他:“你是谁?” “啊?”徐佳明被他一扫,不知为什么本能地双手上交校园卡:“我我我我是来跑一千米的。” 对方脸忽然黑了,皱着眉头将他上下打量三次:“你?” “我。”徐佳明被他看得绝望,很想转身离开:“我跑步很快的……” 魏闻声从拦网上直起身,居高临下,徐佳明感觉自己像是让什么大型猫科捕食者锁定一般,一动不敢动,只意识到对方似乎还喷了什么香水,冷冽的木头香气添上三分难以接近。 大猫盯着他足足有一分钟,忽然怪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麻烦你了。” 徐佳明小心翼翼双手接过。 “那个……学长。” “还有什么事?” “我这边是先付款再跑,拿不到满分的话按偏差分数退款。” “……微信还是支付宝。” * 白许言下了课又钻进图书馆,他这人没什么爱好,除了偶尔踢球,每天也无非就是看书蹲实验室和睡觉。 今天刚坐下不多一会儿,题还没做完两道,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他被搞得有点心烦,掏出来看看。 徐佳明的信息快把他埋了。 “啊啊啊啊啊啊。” “小白,救命啊啊啊啊啊。” “我被抓了。” “怎么办啊!” 他回了个“?”过去。 “我替跑被抓了?” “给魏闻声?” “对……” “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现在还在罚站。”徐佳明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他们叫我打电话把魏闻声叫来,可是我也联系不上他。” “知道了。”白许言回他,“我告诉他。” 他有些无奈地叹口气,颇有点过意不去。本来是想帮徐佳明赚点零花钱,现在却两个人都要受牵连。 但他还是不得不通知魏闻声这个不幸的消息。 白许言点开对话框,花了一分钟来思考如何称呼魏闻声,最终放弃。 “不好意思,徐佳明替跑被抓了,老师要你去操场一趟。” 消息框顶上迅速出现“正在输入中”,但消息隔了很久才跳出来。 “你不去吗?” 这两人被逮住确实还有白许言一层中介关系,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我也过去。” 匆匆从图书馆走到操场时,徐佳明在寒风里甩着鼻涕,看起来欲哭无泪。 负责监督体侧的老师以为甲方来了:“你过来,让你们年年弄虚作假,现在可没有这么好的事了。” D大往年从不仔细检查学信息,徐佳明大一靠帮别人体侧狠赚了一笔,哪知道今年刚开张就撞了枪口。 白许言说:“不是我。” 那老师有点生气:“别在这儿糊弄我,”把缴获的身份证拿出来一比,很尴尬地发现的确长得不像,继续冲徐佳明开火:“找你替跑的人呢,赶紧叫来。” 徐佳明如芒在背,抻着脖子四处张望。白许言也跟着到处看看,便看见魏闻声远远地走来。 驼色大衣没系扣子,露出里面米色高领毛衣。柔软的羊毛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修长的脖子和肌肉饱满的前胸。 优雅,真是优雅。 看起来一千米成绩会很好的样子。 徐佳明哭丧着脸冲白许言哀嚎:“他怎么一点都不急呀!” 魏闻声走过来,眼神和白许言交汇。那一眼中藏着某种难以言明的东西,他越过徐佳明,径直走到老师跟前,鞠躬:“真是对不起。” 对方捏着他的身份证:“这可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你是什么学院几年级的?” 魏闻声笑笑,把手机屏幕举起来:“您误会了,其实我一千米已经拿到满分了,我就是跟同学开个玩笑。” 那老师满脸怀疑地接过他的手机再三核对信息,确认他本人确实没有替考的必要,顿时感觉莫名其妙:“不是,你们同学之间开玩笑也不能拿体测玩啊,多跑一次还占用一个计时器呢。” 魏闻声便一连声的道歉,见他认错态度良好,老师也有点哭笑不得的看着徐佳明:“那你早说啊,你这孩子。” 徐佳明如释重负,把对不起喊得特别响亮。 三个人从操场出来,徐佳明拉着白许言就要离开。 魏闻声迈一步拦在白许言面前,似笑非笑:“我还以为学弟要亲自替我跑步,原来请不动。” 白许言缓缓抬头看着他:“你一千米过了,为什么还要找人替跑?” 魏闻声高深莫测的笑容突然消失。 徐佳明佩服地看着白许言: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我想找个人陪我跑步。”魏闻声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有和同学一起夜跑的习惯,但大四室友都出去实习了。正好听说你可以代跑,就想趁这个机会认识一下。抱歉。” 此话一出,他远在不到一公里之外的宿舍里的室友狠狠打了三个喷嚏。 当然白许言并不会知道,他点点头表示了然,目光转向徐佳明:“那——” 徐佳明震惊:不是吧大佬,这话你都信啊! 他心虚地用余光撇了一眼身旁的魏闻声,对方接收到他的目光,微微转动眼球撇了他一眼,寒光四溢。 徐佳明当即投降:“我、我就算了!那个……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说完撒腿就跑,留白许言一个人站在原地。 魏闻声轻轻俯下身体:“哦,他不干。”他慢慢凑近白许言的脸,轻声说:“你呢?” 带有压迫感的檀木香气缭绕他的鼻尖,反而带来一种莫名的暖意,就像魏闻声身上的驼色大衣,版型挺括而色调柔软。 他发现魏闻声的瞳孔很黑,如同带猫眼的黑曜石。 白许言深吸一口气,木头香气混着朔风的冷意涌进肺里。 “好。” * 小夫妻还在讲述自己大学时代相识的那场运动会趣事,魏闻声回过神来,看到白许言托着腮帮子很安静地听,眼角挂着一丝笑,脸颊一侧的肉被挤出个小包。 也就这样看还有那么二两肉,他想。白许言骨架子小,其实以前身上藏着不少肉,他不挑食,胃口向来都很好。 怎么去美国待几年瘦了这么多?看来薯条汉堡炸鸡还是比不上食堂的羊肉粉。 爸妈跑去摸鱼太久,儿童座椅上的小女孩不耐烦起来。小夫妻如梦方醒,从美好的二人世界回到幸福的一家三口。 魏闻声补上那句祝福,看着白许言的目光一时还没有收回来:“羡慕?” 话里带了点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出的酸:他是天生的gay,注定不会结婚生子。但白许言如果不碰上他,兴许现在都已经成家了。 当然,以后也不是没有可能会成家。 白许言摇摇头:“别人家的小孩子挺可爱的。” 言下之意是他自己不要养。 魏闻声看着他,莫名想:如果白许言有孩子,应该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还真没见过白许言小时候,当年谈恋爱那会儿怎么没想起来要问问。 反正现在是没机会了。 他在心里短暂的遗憾了一秒钟,手机响了。 魏闻声看看来电提示:“嚯。” 白许言被他叫回神来,带点疑问地看他。 魏闻声把屏幕亮出来给他看。 是张东流。 秋日午后 电话铃声划破片刻温情,魏闻声玩味地将张东流的名字递到白许言面前给他看了一眼,抵食指到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把电话接起来。 白许言莫名紧张,盯着他的表情试图猜测张东流这通电话的内容和用意。 他上午对李灵杰表现出了过于明显的合作倾向,此时再找魏闻声,是希望借助赫斯给司明施压以抬高价格,还是终止合作的预兆? 魏闻声听着电话那头的张东流说话,脸上不辨阴晴,最后只笑着答:“好啊张总,明天见。” 挂了电话对白许言说:“张东流约我明天见面。” 白许言深吸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屏住了呼吸:“他找你做什么?” “能做什么,无非是谈你手里那个项目呗。”魏闻声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就将目光聚焦在白许言青肿的右手上:“你在飞灵上大小周?连双休都没有?你这个领导够法西斯的啊,明天是周末,我以为他怎么也得等你好的差不多了吧。” 白许言摇头:“是有双休的。”他解释道:“张总目前还没有叫我明天加班。” 他自己心里也打鼓:张东流是打算绕过他直接和魏闻声联系吗? 魏闻声挥挥手:“那他还算是有点良心,不过不找你,估计又要找你那个不靠谱的同事。他怕是急了,这么几天也不想等。” 白许言沉默:张东流是还没找到他,还是因为看了他上午的反应,已经打算将他排除在这件事之外了? 可这项目毕竟是由他负责的。 白许言意识到,他其实是很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和魏闻声留下什么矛盾的。 他祈祷他们之间的这次重逢就像是滑过光滑物体表面的水,太阳一晒就蒸发的干干净净,不要留下什么痕迹才好。 爱和恨都很强烈,强烈就会深刻,只有点头之交才是安全的。他们曾经的那些纠葛本都已随着五年时光渐渐褪色,不该因为重逢乱了分寸。 他一脸凝重落在魏闻声眼中没什么来由,只当是累了。 魏闻声便说:“我送你回家。” 不是个问句。 白许言试图拒绝:“我可以——” “我送你回家。”魏闻声第二次说。 他语气中的不容置疑让白许言一阵无奈,最终还是站起身来:“那我先去结账。” 魏闻声在一旁抱臂看着他,白许言低头时略长的刘海挡在眼睛前面,软趴趴的搭在脑门儿上,看起来乖顺柔和,像某种人畜无害的动物。 然而哪一种可爱的小动物是长成红配绿花色的,鹦鹉吗…… 白许言转过身来,把手机塞进自己能装下半个地球的休闲裤口袋里。走一步,口袋跟着晃一步,里面叮当作响,估计起码装了钥匙纸巾眼镜布,魏闻声一听就笑了。 白许言抬眸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淡淡地疑惑。 “没什么,”他率先背过身去:“这家的西餐味道不错。” 转头却叹:你啊你啊,这么多年了,身边人来人往这么多帅哥美女,你咋就跟这个红配绿的木头桩子过不去呢。 * 木头桩子思绪很乱,心事重重,一时间许多想法打架,乱糟糟搅合在脑海里。坐进副驾驶,彻底缄口不言装木头。 车里和餐厅里到底不一样,一个是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一个却是狭小密闭的私人空间。他二人之间的距离虽然没有缩短,但氛围却一下子变得不同了,白许言生出种他心里藏着那点事要无所遁形错觉,连魏闻声的眼睛都不敢多看。 他平时就不怎么爱说话,沉默起来并不显得很奇怪。魏闻声没多想,只当他累了,由他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这车让魏闻声自己改了内饰,换得比出厂原配置更有质感。开了几年,略带刺激性的皮子味早散了,座椅表面逐渐变得柔软细腻。人坐进去会就被皮质包裹,像是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一般。 白许言本就在病中,上午跟着折腾了半天,体力耗尽。现在吃饱了饭坐着,血都涌进脑袋里。车座太舒服,他在车上晃着晃着,居然困了。 他强撑着咬咬舌尖,念着总不能真把魏闻声当成司机使唤,无论如何并不想睡。然而车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响起温柔舒缓的轻音乐,流淌的钢琴声仿佛轻轻抚过皮肤的温泉或海浪。他控制不住地打个哈欠,吸进来一股淡且熟悉的木质香气,令人安心,让人想起某个冬夜里干燥而温暖的怀抱。 他陷入其中,渐渐沉沦。 魏闻声看一眼睡着的白许言,呼吸里尚带一点感冒中的鼻塞,或许是有点憋气,在梦中还微微皱着眉头。 他把车速放缓,远远看见红灯就直接转弯,绕行将近一个半钟头,车都没遇上刹停的时候。 当然也没开到白许言家。 一路朝西走,直到阳光都迎面照进车里,晒得睡梦中的人额头上生出一层薄汗。 白许言咳嗽两声醒来,睁眼时恍惚一阵,嗓子很干,说话都带着毛边。 “这是在哪儿?” 魏闻声目不斜视:“在车上。” 白许言被噎了一下:“我知道。” 魏闻声清清嗓子:“车在回你家的路上。” 白许言转头看着窗外,盯着外面陌生的景物发蒙。 他家在这个方向? 魏闻声打方向盘转弯:“堵车,绕了点路。” 等汇入反方向的车流,他用一根手指点了点放在主副驾之间凹槽里的保温杯:“早上灌的,我没喝过。” 白许言道了声谢,把杯子拿起来。 藏青色的保温杯表面点点白斑,是在长期使用中,岁月留下的自然痕迹。 这保温杯还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冬天,他送给魏闻声的。 魏闻声这人爱显摆、爱漂亮,但东西总是用得很仔细,轻易不会换掉。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念旧。 保温杯没用什么保护套,但杯身上一个磕碰的坑都没有,之所以会掉漆,大概实在是用得太久了。 兴许是睡得懵了,脑子还不太清醒。白许言摸着杯身,忽然冒出一句来:“质量真好,十年都没坏。” 一直目视前方地魏闻声握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车身几乎不可察觉的偏了点方向,他轻轻扶正,笑道:“哪有那么神,早换了,漏水。” 杯子漏水这话是真的,但是还有些事他不打算告诉白许言。 和他分手的第二年,这杯子在上班路上忽然罢工。那年他刚交了房子的首付,还没买车,上班下班都一手提公文包一手拿着保温杯挤地铁。杯子突然造反的时候就捏在他手里,正好赶上冬天,喷洒出来的滚烫热水全让毛衣吸进去,烫伤严重。 他不得不在上班路上转道请假去医院,急诊把毛衣剪开的时皮肉已经开始有溃破的迹象。医生给他上敷料,看见他手里还攥着那个罪魁祸首,哭笑不得:“扔了吧小伙子,烫一次还不够啊。” 他一边努力表情管理,一边点头应声。 “是啊,该扔了。” 但当时留下的一点烫伤的痕迹和那个坏了的保温杯都还在他这里。 魏闻声余光看到白许言摸着杯子沉默,忽然有点后悔:告诉他干嘛呢,就说还是原来那个算了,反正这两杯子长得一模一样,以至于他都不敢把它们放一起。 怕弄混拿错了,再把自己烫一胳膊泡。 攥着杯子的白许言没有打开它,又把杯子默默放了回去。 他们二人曾经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用一把勺子从同一个盒子里挖冰淇淋吃,但现而今如果用同一个杯子喝水,哪怕是对方没喝过的,也终究是太僭越了。 魏闻声嘴唇翕动,没说话,车子驶入老街,在一家搭着雨棚的小店面前停下。 他推开车门走下去,不多时端着两杯饮料回来,两手都占着,隔着车窗叫白许言:“开门。” 白许言探过去把驾驶侧的车门推开,整个人趴在车座上好长的一条,衬衫往上跑,露出洁白的一截腰杆。 魏闻声别开脸去,目光错开的瞬间,疑似捕捉到他腰上隐约的青痕。 做什么能把后腰弄青了一块?他疑惑,然而那里毕竟隐蔽,他只好当做没看到。白许言撑着身体坐起来,动作稍显滞涩。腰杆被上衣挡住,青痕消失不见。 魏闻声坐进车里,把其中一杯饮料塞进白许言手里。 雪梨汁清甜,带着点水果未完全粉碎的纤维颗粒,甜味不重,像是没额外加一滴水放一粒糖,不会齁嗓子。 微凉的雪梨汁划过白许言干痒红肿的喉咙,仿佛炎症都下去三分。他忍不住用力吸了一大口,下去小半杯。 “谢谢。” 魏闻声松开噙着的吸管:“反正我想喝,正好路过。” 白许言看一眼对方手里那杯,几乎还是满的,吸管都被咬扁了。他没说话,低头喝自己的雪梨汁。 下午三点,老街寂静一片。蔚城多生古树,车道两侧的梧桐树枝肆意生长,横框马路在半空中纠缠在一起,投下大片阴影。三五只麻雀落在人行道上,路上无人,只剩下这群小东西叽叽喳喳的叫声。 魏闻声没有发动车子,车上的两个人专注地喝饮料。 直到看见白许言把一整杯雪梨汁都喝光,魏闻声问他:“你来飞灵多久了” “三——”他险说错了话,硬生生拐个弯:“三十号就满一年了。” 如果没发生那些意外,他本该在去年夏天从美国毕业,秋天回国入职倒也合理。 魏闻声没对他这个过分曲折的说法发表什么疑义,继续问:“你这一年在飞灵待得怎么样?” “挺好的。” “哦?”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白许言肿起的手背上:“其实我很惊讶,我原本以为你不会进私人企业了。” “总要上班。” 魏闻声笑:“是啊,总要上班,”他忽然逼近白许言:“在哪儿干不是干呢,你就没有考虑过换个地方上班?” 有人靠近,那伙麻雀扑棱棱惊飞,跃上梧桐树枝,隐而不见。 来日方长 白许言在枝头寻找麻雀未果,魏闻声仍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终于似是不在意般随口问:“换个地方,换去哪儿?” “比如——司明。”魏闻声故意拖长了调子:“你当年毕业时最想进的公司不就是司明吗?” 白许言心跳加速,有句话简直就要脱口而出——那是他第一次再见到魏闻声那天就产生而没有问出口的疑问: 你会来司明,是不是因为我? 然而这话到底没说出来,车内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一时间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 一个悠长,一个稍显急促。 白许言抿嘴:“飞灵挺好的。” 魏闻声道:“飞灵毕竟是代工厂起家,司明大小是靠原创产品做起来的。” “干久了,都一样。” 魏闻声轻笑了一声,摇下车窗把喝剩下的雪梨汁丢进附近的垃圾桶里。塑料杯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稳稳当当地掉进去,一滴都没洒出来。 他说:“你瞧,还是老城这边好,垃圾都不用分类。” 白许言紧紧手中的空杯,几乎要把他捏瘪。忽然伸手指向稍远一点的地方:“不是,也有分类的,你扔错了。” 桶没摆好,应该装其他垃圾的那个桶远在五米开外。 魏闻声无语:扔都扔了,总不能再去翻出来吧。 他重新打着车子,一脚油门:“这就一个垃圾桶,你看错了吧。” 有这么一打岔,刚刚车里那点严肃气氛可谓荡然无存,也提不起劲儿来聊换工作不换工作。 车往白许言家里开,魏闻声半是玩笑道:“我挖飞灵的墙角,你回头可别跟张总打小报告。” 白许言摇摇头,只把他的玩笑话当正事答:“不会。”怕他不信似的,又很认真地跟他解释:“我和张总并不怎么熟。” 张东流虽然是他的领导,但白许搞研发,张东流搞销售,如果不是这个项目正好赶在这么个坎儿上,他们的业务本来是不直接挨着的。 魏闻声于是放心大胆地开始背后和乙方员工议论乙方领导:“张东流一点技术不懂,到底是怎么混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 “他是老板的亲戚。”白许言给出了一个意料之中且无懈可击的答案。 魏闻声笑:“哟,白工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我了,算不算是泄露商业机密?” “这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情,”白许言依旧一本正经地回话。 “那也算是我送你去医院的报答吧?你下次有什么消息,可得提前告诉我才好。” 这话纯粹是为了打趣,魏闻声很多年前就喜欢这样逗他。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许言心里憋着的那点事一下子翻腾起来,再度陷入沉默。 魏闻声察觉到空气突然安静:“你……不会真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有,”白许言说:“我的衣服是不是还在你那里?” *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天蓝的就像彩玻璃。风凉了,忽然很有秋天的感觉。 魏闻声昨夜睡得好,今天早上心情都跟着很好。前日里宿醉的阴霾一扫而空,看家里的扫地机器人都顺眼很多。 恶趣味地用脚扒拉它两下,小机器人身上红光闪烁:“请按规操作。” 挺好,起码这次没骂他是狗。 机器人避障成功,往阳台上跑,魏闻声跟过去,一抬头就看到红卫衣挂在那里,飘飘荡荡。 把他的衬衫废了,这卫衣倒是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挂在阳台上晒太阳。 魏闻声抱臂端详卫衣,出奇地并不对他的主人生气。 白许言昨日拒绝他具在意料之中,反而倒是对方态度软化,让他不可抑制地想起当年。 这人虽然不爱说话,但是逗起来真的很有意思。 或许……魏闻声轻笑,把卫衣晾衣杆上取下来叠好。 想那么多做什么,以后的事情怎么样谁说得准。再说白许言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他也不见得就非得吊死在这么一颗细杆子小柳树上吧。 但毕竟来日方长,他对白许言也是,司明对飞灵也是。 他把白许言念念不忘重点关照的红卫衣藏进衣柜里,挑衬衫西装领带配好一身出门。 避开了早高峰,一路畅通无阻。今天做什么都顺,像是有好兆头的样子。魏闻声把开得飞快,心情也跟着轻快,在约定的地方和张东流见面时,连他的秃头都看顺眼了很多。 “张总,等很久了?我先请你喝杯咖啡。” 张东流带着那个长得蔫不拉几满脸青春痘的年轻人在喝咖啡厅里免费的柠檬水,看见他来,很故作受宠若惊地笑:“我们都土,不懂咖啡,正好等魏总来指导指导。” 魏闻声对他的态度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化略有感知,然而人在心情好的时候一个是不容易被冒犯,另一个是有些膨胀般的迟钝,招手叫服务生来,饶有兴味地给张东流介绍咖啡。 张东流一边拉着青春痘小朋友听魏老师的咖啡课,一边跟他解释:“本来是是要叫小白,他偏偏跟我说这周六有约。嘿,你看这孩子——今天毕竟也不是工作日,再加上他本来是技术岗那边的,又还病着,魏总多担待。” 魏闻声盯着菜单没说话,心道我知道他病着,昨天发着烧让人给叫出来上班呢。 不过他的好心情也就持续到咖啡端上来为止了。 魏闻声把用来搅拌的汤匙朝杯里一投,金属勺子碰瓷壁,叮铃铃一声脆响:“张总,你这就不地道了,之前既然已经说非司明不可,现在却又背着我和赫斯联系?” 张东流笑,这会儿光头都跟着亮了:“咱们这都是公平竞争嘛,再说也不是我去找赫斯,人家李总自己主动找上来,我不可能不给赫斯面子不是。” 他听见“李总”,一阵头大,然而并没有在张东流面前表现出来:“张总,我以为我们给出的价格是有优势的。” “可人家赫斯没打算自己赚这个钱啊,司明只要肯点头,咱们三家一起发财。”张东流说完喝一口热咖啡,苦得咧嘴。 “看来张总喝不惯。”魏闻声微笑着给他添了点柠檬水,在心里咬牙切齿。 到手的整个项目要分去一半,任谁都得气个半死。况且他这段时间之所以那么胸有成竹,也是因为提前调研过类似的几家公司,确认过司明在这件事上的绝对竞争力。 然而算来算去漏了赫斯,并不是他的疏忽,主要是他认为赫斯这样的大公司应该不太看得上飞灵这点小玩意。 他们的无人机产品线是新开辟出来的,斥巨资打造了强大的研发阵容,他一直觉得赫斯既然要做,就一定会开发极具个人风格的自主研发产品,怎么会先把手伸到这里来。 可想到是李灵杰的决定,又觉得没什么好意外。 李灵杰做事,别人基本猜不透。 赫斯长女当年学成归国,没回家去直升总管,先隐姓埋名进入国内最大的无人机品牌工作了好些年。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偏偏有魏闻声一个——因为李灵杰正好是他老东家的直属领导。 因为太熟了,光听见这个名字他都跟着头大。 这顿咖啡注定喝得人胃里泛酸。 张东流不知道拿了什么好处,俨然成为赫斯代言人。开出的条件听上去简直像是司明出钱赫斯得利。他发觉自己借白许言之口要帮张东流吃点回扣这件事实在是走了步臭棋,弄了半天连上赶着给人送钱都要晚三秋。 想到这一茬,他在暗骂李灵杰不按套路出牌的同时,也免不了琢磨起白许言来。 青春痘小朋友坐在一旁只会喝水,魏闻声没给他留面子,直接当着面儿说:“白工呢?这种价格他也接受的了?” 这也能接受,那之前还跟司明在这儿较什么劲呢? 张东流摸摸发际线,语气诚恳:“小白是个好孩子,咱们定下来的事情,他能有什么意见。” 魏闻声忽然意识到什么地方蹊跷:白许言对这事是真的事先毫不知情吗? 他今天“有约”,到底是张东流的托词呢,还是白许言自己不想见他的托词? 他们昨天一起吃东西喝雪梨汁的时候,他贪恋那片刻光阴回忆青春的时候,白许言究竟在想什么呢? 然而白许言最擅长不说话和面无表情,猜他的心思比和张东流较劲还痛苦。魏闻声最终决定实行缓兵之计:“张总,这事且定不下来,我也不能自己做主。” 张东流这时候又回来了:“魏总回去慢慢商量,只是不知道赫斯的耐心怎么样。” 魏闻声潇洒付钱离去,钻进车里松松领带,感觉天也不蓝了,风也不凉了。忧郁地看看树枝上的麻雀,想抽根烟但不会,想喝杯酒但犯法,最后只能在居民区很没素质地轻轻按了声喇叭吓唬吓唬鸟儿解压。 做生意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他也早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深吸几口气便也冷静下来,边开车边想张东流是小人得志的关系户,这事还得要么绕过他直接去联系飞灵的老板,要么从李灵杰那边入手。 车驶过一整条被文艺咖啡厅占领的创意街,忽然被某家店的落地窗吸引了目光。 倒也不是他很喜欢四处乱看,然而红配绿牡丹鹦鹉同款穿搭实在吸睛。 他把车停在路边,看着街对面咖啡厅里一桌男女。 女人头发染成富有光泽的亚麻色,画很精致的全套妆容,说话时习惯用食指绕着长卷发转圈,风情万种。 坐在对面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在咖啡厅里也戴着口罩,半长刘海挡着眼睛看不清神色,双手虚虚环住一杯冒热气的饮料,翻来覆去地暖着。 魏闻声心道:忘了还有第三种可能。 原来白许言真的有约。 卖保险的 流感未愈,白许言主动提出要把见面的日程推后,但对方却似乎挺心急,一个劲儿说不要紧的。 白许言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对方回:“算是吧。” 他看到这个含糊不明的说法,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差点就一个电话飞过去。 对方说:“小白,不要紧的,我已经好了。” 附卖萌小猫原地打滚表情包一枚。 白许言长出一口气,掩着脸,忽然笑了。 一惊一乍的真没出息,盼点好。 于是见面照常进行,周六上午十点整,白许言带着口罩出现在街心的咖啡厅。 小动物主题,喝咖啡的时候会有小猫跳到膝盖上来的那种。 对方来得比他更早,走进门时,栗色头发的女子怀中抱着只很胖的橘猫,被她从头到脚摸得呼噜呼噜的念经。 听见门上的风铃响,一人一猫同时抬头朝他看。“小白,好久不见。” “安滢。”白许言叫她,“你好。” 他打完招呼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走过去坐下,对方便很热情地把菜单拿给他看:“酒你当然不能喝,咖啡最好也别喝,牛奶——” “我乳糖不耐受。”白许言说。 最后点了杯热可可。 安滢对橘猫说:“哎呀咪咪,哥哥好可怜哦,只能喝小朋友的饮料。” 橘猫挣扎一下,露出自己脖子上名为【黄油】的铭牌,从她怀里跳走了。 显然,不是全天下的猫都叫咪咪。 饮料端上来,白许言仍不打算摘掉口罩,只用手捧着热可可暖手,看安滢笑吟吟地拍打小黑裙上沾染的橘色毛发。 丝绒有静电,猫毛根本弄不干净。她很快便索性放弃,将自己的延长美甲送到白许言眼前:“怎么样,好不好看?” 白许言端详她贴着贝壳水钻和金箔的藕荷色美甲,发出虽然看不懂但觉得很厉害的由衷赞叹:“好看。” 尔后又十分认真地盯着她蜜糖色的眼睛问:“隐形眼镜是要请别人帮你戴吗?” 安滢噗呲一声笑了,笑得把脸埋下去,过半晌才掩着脸把头抬起来:“不行,再笑美瞳都要掉了。” 白许言疑惑地眨眨眼睛,接住跳到怀里的一只猫。 安滢清清嗓子,终于收住笑,深深叹口气:“小白,你和他们还真是不一样。你知道吗,你还是第一个夸我的美甲好看的人。” “其他人都不喜欢这样的款式?” 白许言抿嘴:魏闻声一直嫌弃他的审美很糟糕。 但是他绝不承认。 安滢摇头:“他们都说,不要染头发,致癌的。不要做美甲,致癌的。不要化妆,致癌的。这天底下致癌的东西可真多,可躲着这些,我们也不能活到九十九吧?” 白许言正色道:“也说不定。” 安滢再一次埋下头:“不行不行,你这人怎么总是这么好笑。” 她又把手指举起来,欣赏碎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小白,这是婚甲,我要结婚了。” 白许言微怔,清淡的神情里透出笑意,连冷白的皮肤都跟着染上几分血色:“恭喜你,什么时间?” “下月底。”安滢淡淡道。 提到婚事,她脸上不知为何看不到太多喜色,反而现出一种极淡的惆怅。白许言看在眼中,小心翼翼地问:“你对婚事不是很满意吗?” 安滢叹气:“我对他是很满意的,否则也不会想要结婚。他是我野营时候认识的,我们谈了一年多。” 白许言说:“可你好像不太开心。” “我是不太开心,因为我心里还有点犹豫。” “那你可以等等再结婚。” “可是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在内,都是一副既然还有人肯要我,我就没有理由再犹豫的样子。好像我必须要感恩戴德、欣喜若狂地迎接我的婚礼,就因为我曾经是一个病人。” 白血病人的身份既是悬置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又像是耻辱的烙印标签。甩不掉、挣不脱,无声无息地提示着他们:在大众眼中,你已经失去了追求某些东西的资格。 比如爱情、比如自由。 疾病并没有夺走他们的生命,只是让死亡一度变得可感。其实健康人也有可能会面临生活中的各种意外,没有人能够预料到明天是否一定平安。 可当疾病的阴影成为头顶挥之不去的一朵阴云,做任何决定都不得不受到影响。 从发现患病的那天起,他们的生活就被彻底改变了。 白许言皱起眉头,落在猫身上的手不自觉地重了些,小猫从他怀里溜走,修剪得不算太好的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痕迹。 浅浅的,没出血。 安滢的目光落在他受惊而抬起右手上,面露愧色:“对不起小白,什么病人不病人的,我不该跟你说这种话。” “没事,”白许言摇头:“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他说这话时,某种若有所思和感同身受不自觉从那对琥珀色的眸子里泄露出来。 落在安滢眼中,女人天性中的敏锐雷达忽然响起:“小白,你不会也有什么情况了吧?” 白许言抬眸:“嗯?” 安滢却已经从过往的蛛丝马迹中发现了端倪:“lg是一只鹰的男装——小白,你该不会谈了个潮男吧!” 说罢,反复上下打量面前的白许言,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白许言你居然喜欢穿伦敦男孩那一卦的。 这莫非和乖乖女偏爱吊车尾坏小子是一个道理? 白许言挠挠头发:“那个……其实是叫阿玛尼。” 这下轮到安滢尴尬:“咳,不好意思。” 原来是商务精英。 或者卖保险的。 白许言说:“不是谈恋爱,只是遇到了一位曾经的朋友,弄脏了他的衣服。” 男朋友,也是朋友。 安滢托腮:“小白,通常而言,朋友是不会变成曾经的朋友的。” 只有男朋友会。 白许言终于放弃挣扎,安滢知道他的性取向,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就像刚刚说的,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不想结婚,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片刻的沉默之后,安滢对他笑笑,撩起蓬松的栗色卷发:“可是小白,虽然有那么多的担心。未来还是有很多快乐的事情,我总是想要去试试的。 她温柔地问:“你难道不想去试试吗?” 良久,白许言拉开口罩,噙一口热可可。 深棕色的液体沾染他的上唇,和刚刚安滢抱过的那只有着棕色口套的胖橘很像。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舔,嘴角的梨涡复现:“我本来以为自己能帮到你的。” 结果被鼓励的人反倒是他。 安滢道:“我就是因为知道你不会劝我结婚也不会说结婚不好,所以才来找你的。我只是想说给你听听,并不需要谁来帮我决断。” 同样的,安滢也没有给他任何实际的建议。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修行。 安滢绕着头发:“不过你可以请我吃松饼,这家店的松饼在网上很火。” 白许言终于再度展露笑意:“好。” * 魏闻声回家,接了杯凉水灌下去,火气被浇下去几分,但肚子里不是水就是咖啡,走起路来都跟着响。 他在车上看偷看白许言和人聊天没看多一会儿,回程的路上却越想越生气。 倒不是介意白许言和女孩子见面,其一他们已经分手多年,他早就没有干涉对方私生活的权力。其二,就算是过去在恋爱时,他也从来不会介意白许言要和谁交往。 毕竟他一直很自信白许言要找一个比他好的实在是不容易。 问题在于因为私事耽误公事不是白许言的风格——所以还是他魏总脸大,逼得白工都改变原则了呗。 魏闻声靠在沙发上,看扫地机器人满地瞎忙活,很自觉地把脚抬起来让它通过,胸口像是梗着什么东西般堵得慌。 事情成不成的,决定权又不在你。可你倒是告诉我一声,何必变着花地躲我。 我又不会怪你,魏闻声想,他和白许言什么时候竟然走到这种地步了。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和白许言最大的可能性是江湖相忘,老死不相往来。但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另一种,再见面的可能。 他想他们大概会在蔚城的某个街头巷尾擦身而过时认出彼此,又或者某天他因为工作来到美国,会一时兴起走进白许言任教的学校。 时隔多年,爱恨应该都会变得很淡,他们就可以像普通朋友那样一起吃点东西。白许言不爱说话,他也可以随便讲点什么有的没的叙旧。 反正他是一个很擅长交朋友的人。 但事情一不小心,又生出第三种可能。 世界这么大,偏偏要让他们重逢。而蔚城这么小,搞无人机的公司更是没有几家,他俩却又偏巧没在同一个公司,成了一对不怎么合拍的甲方乙方。 如果说雨天只是一时心软,病中也只是人道主义援助。一旦对着白许言开始回忆青春,他就知道某种情绪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滋长。 而今天的事情才让他意识到这一点。 那点不合时宜的遐想或是他的一厢情愿。 又或者,白许言也为此而感到苦恼吗? 他不敢猜。 你喝多了 临近国庆中秋双节,调休调得乱七八糟,周末全没给剩下。临到手的项目出了岔子,魏闻声更是忙得焦头烂额,不是在公司加班就是跟客户应酬,简直要记不得自己每天是几点钟回家。 人一工作起来就清心寡欲只想补觉,那点隐秘而旖旎的心思全抛在脑后,别说和白许言当面对质,就连微信聊天框都再也没打开过。 当然,也可能是藏起来不敢想。 扛到第二周周三,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在魏闻声要彻底累得发疯之前,他办公室的小文员陈行回来了,屋里总算有点活人气。 魏闻声看着外出学习一个月的陈行长舒一口气,心道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快要忘了自己还是个领导。 立刻用欺压下属给痛苦的生活增添一点平衡感:“今晚陪我去见见赫斯的人,你订个地方,十二个人的包间,要雅致一点的中餐馆,李总那人喜欢有情调的地方。” 陈行应了,他急着开会,没在理会订餐厅这种小事。直到下午四点,对方发来一家没听过的餐厅名字。魏闻声地图上搜了一下,两眼一黑:“你怎么不跑到北京去吃饭?” 陈行回复:“老大,相信我,这里环境特别好。” 魏闻声想我信了你的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里离你家就八百米。 但是离他家有三十公里。 没办法,自己招来的人,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开除。魏闻声怨气很重地载着陈行驱车二十公里到餐厅,期间对于他工作几年还没考驾照这件事进行了并不严厉的批评。 把车停好才发现,陈行倒还真没忽悠他。 这餐厅环境极好,像古代的私人宅院,大厅里有曲水流觞一直通到后院的每一个包厢门口,中式的雕花屏风甚至还隔着个古装大哥在弹古琴。 净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但是李灵杰应该喜欢。 魏闻声推门进去,李灵杰穿一身天青色旗袍,头上的檀木簪子和餐厅的木头家具一水的古色,靠在太师椅上笑眯眯地和魏闻声挥手:“小魏,好久不见。” 魏闻声拿出包装精致的礼物,是他今天中午支陈行去买的一条大牌羊绒围巾:“灵姐,您一点没变。” “灵姐”这个称呼是当年李灵姐自己定下的,说叫“总”太生分,叫“李姐”像在说理解,叫“杰姐”又像天津人。魏闻声按照她的意思改了称呼,很快就发现身边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么叫她。 如今把专属称呼翻出来,套近乎。 李灵杰吃这一套,至少看起来吃。她很开心地喊来服务生:“难得你找了个世外桃源,刚刚听说他们这里有二十年的黄酒,我们来尝一尝。” “好啊灵姐,我还叫小陈带了茅台。”他笑,背地里又给陈行往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他最讨厌黄酒,跟喝调料有什么区别。 结果等菜上桌,陈行这个没出息的只用黄酒沾沾嘴唇就当场表情管理失控,他一个当领导的反倒要出来挡酒,生怕多灌两口这小子当着客户的面儿就吐了。 李灵杰倒是不会故意灌谁的酒,她只是真的很能喝也很爱喝。 所以魏闻声也不得不表现地比她还爱喝。 等散了席出来,终于把她喝得眉梢全浸了笑意,拍着魏闻声的肩膀说咱们慢慢商量。 意思是说还有的商量。 有的商量总比没商量好,魏闻声看到一点希望的曙光,等目送她带着赫斯的人前呼后拥呼啦啦全走出去就脚底拌蒜扶住椅背,低头看着顶灯投下的阴影在眼前忽远忽近。 陈行结账回来,忙过来扶他:“老大,你要不要坐下歇会儿?” 魏闻声碍着面子,硬是站直了往外走:“叫个代驾。” 他脚底发飘但至少没扶没靠的走出去,差点栽进雨里,幸亏被陈行拉住。 外面倾盆大雨,加上这地方很偏僻,别说代驾了,就连出租车都打不到。 魏闻声站在风口,飞溅的雨丝时不时砸在他脸上。吹风了,脑袋越来越沉,终于不得不靠着陈行才站得稳,酒水顶到胸口,一阵反胃。 他还不至于醉到人事不省胡言乱语,但脾气已经开始变得不好,心里想什么嘴上根本憋不住。 等不到车,立刻开始对陈行发火。 先嘟囔你到底找的什么地方,怎么不干脆在你家自己做一桌算了,又嫌弃陈行怎么还不考驾照,害得他一个总监活的像个司机。 魏闻声骂人,话其实说得不算难听,侮辱性的字眼更是一个没有。奈何他脸长得实在很冷,但凡不笑的时候说两句不好听的都显得话很重。 陈行深知他的脾气,其实不怕他。然而看到他这种非常异于平常的表现,深深怀疑自家领导真的醉得不清,再不赶紧回去可能要开始在深夜横躺大街或者当街呕吐。 他脑补了一下自己放任魏闻声醉后失态的后果。觉得失业的可能虽然很小,但也并不是没有,在冷雨夜里紧张地出了一身汗。一边疯狂刷新打车软件,一边战战兢兢地凑到魏闻声身边:“老大……要不,咱拼个车呢?” 魏闻声盯着只剩下路灯的空荡街道,雨点大得落在地上都能溅上小腿,暂时克制住了龟毛属性:“行吧。” 五分钟以后,一辆黑色轿车穿过夜幕和雨丝停在他们面前。 陈行借了酒店的雨伞扶着他上车,然而魏闻声长得太高了,风雨中给他举伞颇为困难,从酒店门口到车上的短短几步路,魏闻声的左肩就被雨水浸透。 他跌进车里,陈行还在举着伞犹豫这种程度要不要送领导回家。 虽然有点没良心,但毕竟他家就在八百米之外了,下班是每一个打工人共同的渴望。 微妙的沉默中,一直隐藏在后座阴影里的人偏过头,“嗯?”了一声。 魏闻声定睛看,想说自己是不是醉得狠了,分不清是幻是真。 他问:“你为什么在这儿?” 白许言给他看手机屏幕:“拼车。” 陈行站在雨里,终于下定将领导护送到家,迈开一条腿的同时准备收伞:“老大——” 魏闻声说声“你回家吧”,砰地关上了车门。 被甩了一身水的陈行打个喷嚏,满脸写着茫然,感觉自己对领导的爱面子程度又刷新了认知。 虽然但是,谢谢领导。 下这么大雨,他真的很想赶快回家。 * 白许言流感已然转阴,咳嗽迟迟不好。拖了两周,担心是身体起了什么变化,还是没忍住找一直关照自己的医生问问。 对方在微信上听了他症状,责怪他发烧当日怎么可以随便找地方挂点水就糊弄过去,又催白许言尽快挑自己上班的日子到医院复诊。 凑来凑去,凑到节前最后一天请了假。张东流挺不乐意,念叨两句年纪轻轻怎么三天两头的病假,唯独上面的领导知道白许言的情况,给他批了假叮嘱他注意身体。 在医院跑了一整天,有一项结果等到很晚,多亏医生加班帮他看过,终于确认没有大碍: “支气管有点炎症,你趁着国庆假期好好养病,等返工前再来看看。” 他拎着药回家打车,一边想着自己的车也该修好了的时候,车里跌进来一个醉汉。 酒气像是有形的雾,夹杂着潮湿的雨水扑面而来。白许言眉心微蹙,往里躲了一下,不经意偏头,忽然愣住。 黑夜里,魏闻声染了醉意的脸,赫然近在咫尺。 他下意识地,把装了药的半透明塑料袋扎紧藏在脚边。 “你喝多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魏闻声盯着他的脸,像猫科动物捕猎时猛扑之前的一瞬间。温热的酒气喷在白许言脸上,混着魏闻声身上的香水味,意外地混合成一种不算很难闻的味道。 却让白许言心跳加速,恍惚以为自己也要跟着醉酒。 司机师傅哪里关心他们的爱恨情仇,和陈行确认过电话号码无误,一脚油门起步。 魏闻声随着惯性晃了一下,跌得撞在白许言肩头。 他没动,没说话,竟然就这样闭上眼睛,把头靠了上去。 暴雨与夜色将车窗外的世界模糊在朦胧水幕里,雨声把一切声响吞没,车像是开在无人的世界中。 他们仿佛被隔绝在一片孤寂而狭小的空间中,近得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魏闻声酒醉,浑身热得要命,领带已经扯掉了,西装也早就丢给陈行。身上仅剩的衬衫拉开顶上三颗扣子,白许言稍微偏头,就几乎能看到他的胸膛。 于是他刻意偏过头看向窗外,玻璃上水珠聚成股,瀑布一样往下淌。 他动,魏闻声便靠得更深些。发热的皮肤隔着两层布料熨烫着白许言的肩膀,彻底卸力的身体倒在他身上,像扛着什么重担。 对方似是不太舒服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脑袋,从发胶里挣脱出来的头发丝硬邦邦地扎在白许言颈侧,像是有人用指甲在他脖子上乱画似的。 白许言痒得要躲,魏闻声哼唧一声:“你别动,我头晕。” 说话时,热气全喷在白许言耳朵上,把一圈耳廓烫得通红。 白许言没再动,他笔挺地坐着,两手搭在膝盖上。看司机在空旷的雨夜里乘风破浪挑战限速,感觉到魏闻声的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滑。 然后听到魏闻声被颠得反胃,喉结滚动。 大雨滂沱中,他耳边只剩下对方的呼吸。 白许言终于长呼一口气,伸手将魏闻声往自己肩头揽了揽,对司机说:“师傅,你把我的订单确认吧,直接开到他的地址。” 他始终目视前方,也就忽略了,隐藏在夜色中的,魏闻声嘴角那丝计谋得逞的笑。 红灯亮了。 你先下来 归途很长,雨夜很静,黑色轿车自顾自地穿过大半个蔚城。随着拐弯和细微地颠簸,白许言默默伸手扶住了魏闻声的脑袋。 他的手微温,但落在魏闻声饮酒发热的皮肤上,仍让对方本能躲了一下。 白许言于是将手放到嘴边呵气,搓得温热后转而托住他的后脑勺,慢慢将他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继而别过脸去一阵狂咳。 他嗓子痒得早忍不住了,刚刚一直憋着,怕把魏闻声颠下去,半天才想起来还可以换个地方托着对方的脑袋。 咳嗽压得久了就一发不可收拾,魏闻声躺在他腿上都跟着上下左右晃,简直觉得自己在晕船。他侧身躺着,颠簸之下,脸颊一下一下撞在白许言的大腿上。 对方今天穿得是牛仔裤,料子略硬,下雨天沁了潮气,紧梆梆地绷在大腿上,把肌肉勒得越发饱满。 他颠着颠着,在鼓胀而富有弹性的肌肉上起伏,不自觉离白许言怀里越来越近,离那里……也越来越近。 魏闻声醉了,六分演得像八分,但毕竟还没有到脑子不能转的地步,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 白许言勉强止住咳嗽,托住他滚落下去的脑袋扶回膝头:“你躺好。” 他说这话时破了音,魏闻声仰躺着看他,眼底有一抹红。 “你嗓子怎么了?”魏闻声问。 “呛了一下。”白许言答,然后又不说话了。 有了刚刚掉下去那一下,他不敢再放任魏闻声自己这么躺着,用手虚虚环住他。 魏闻声头发已经塌了,打了发胶的背头散下几根刘海,挡在眼睛前面弄得人不太舒服。 白许言帮他拨开来掖在耳后,摸到满手湿漉漉的水汽,被男人的体温烘烤得湿热,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 他的手靠近时,魏闻声就闭上了眼睛,后来便一直没有睁开,渐渐连呼吸都变得均匀,像是睡着了一般。白许言低头望着他,闭着眼睛的魏闻声敛去眉眼中的锋刃,神色出奇的柔和,胸腔随着悠长的呼吸缓慢而规律的起伏。 他酒后也没有打鼾,只是喘息较以往更重些,白许言下意识地随着他的节奏吸气呼气,嗓子里哽噎的感觉竟然不知不觉消失,自己也跟着困了。 再睁开眼,是司机师傅在喊:“到了。” 白许言猛地抬起垂下去的脑袋,把魏闻声扶到一旁。拉开车门冷风吹进来,冰得人瞬间就清醒了。 他迈出去,雨已经小了,落在身上像雾一样。 魏闻声也醒了,靠在后座上看他,神色迷离,连眨眼都很慢。 “到了。”白许言说。 “嗯。”魏闻声一动不动。 白许言便将紧紧攥着的塑料袋换去左手,侧过右边身子缓缓插到他腋下把人扶起来。魏闻声顺势靠在他身上,顺手还很懂礼貌的把车门带上了。 魏闻声靠上去,就整个人都泄了力。白许言早做好准备要扶住他,然而竟比自己想象中更重些,当下失去平衡,退了几步才站稳。 一米八几的男人挂在他身上,脚步摇晃得狠了,就把脑袋趴在白许言的颈窝里。因为身高的落差,姿势有些狼狈。 白许言不得不用两只手去固定住他的身体,手上的袋子推到手腕上,勒出一道深印。他拍拍魏闻声的背:“你家在几栋?” 出租车进不了封闭小区的地下车库,魏闻声又醉得不像是能跟保安交涉的样子,他们只能从地面上走过去。 “18。”魏闻声的声音闷闷地从他的颈窝里传出来,搔得白许言脖子充血。 抬头看看路牌,18栋靠近的是小区另一扇大门。白许言拖着魏闻声走,地面上铺着一水儿漂亮的花岗岩,在下过雨的夜里亮晶晶一片。 踩上去不算很防滑。 魏闻声完全是一副什么都不管的架势,挂在他身上像个秤砣。白许言顺着路牌穿越整个小区找18栋,只觉得身上拖着的人越来越重,说不上是担心还是埋怨,发出一声感叹:“你喝了很多酒。” “我在应酬,”魏闻声说,“和李灵杰。” 白许言的脚步忽然一顿。 魏闻声发觉他的异样,语调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分明是故意说下去:“我知道你见过李灵杰了。” 白许言继续拖着他向前走,魏闻声整个人挂在他的肩上,头发来回摩擦着他的脸颊,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谈话的内容,白许言意识到自己的那半张脸开始发烫。 “我见过她,”他承认了,“我们去吃牛排的那天。” “所以你也知道赫斯要插手。” “我知道。”白许言抿嘴,惨淡的两片唇挤出血色:“对不起。” 魏闻声顺理成章接下他的道歉,却不依不饶地借着酒劲胡闹:“我以为你会告诉我呢,白许言,我以为你至少会亲口告诉我呢。” “对不起。”白许言又说。 魏总的嗓门却越来越大,拖着调子,简直像是在耍赖:“你不要糊弄我,你甚至不肯当面跟我说,赫斯要从我手里抢生意,你却跑去和别人吃饭。” 他边说,脚步便乱了。白许言却一下子被他的话分去了注意力:“你说星期六,那天没人告诉我要——” 话音未落,两人路过石阶,雨后积水,小瀑布一样。白许言扛魏闻声本就勉强,魏闻声闹起来的时候偏偏还要乱晃。 一个重心不稳,便天旋地转。 跌下去的一瞬间,白许言感觉挂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猛然用力,他被按进一个温暖的胸膛,紧贴着。 砰! 魏闻声眼前冒金星,腰痛得感觉自己快折断了,现在心里就是一个大写的后悔。 他醉是真醉,但在车上打盹醒来,其实已经清醒了大半,连路都走不了是装的。 之所以非得挂在白许言身上,无非是想起上周种种,心中不平衡的要命。 清醒的时候碍着面子,有些话实在很难说出来。干脆借酒撒泼,还自己一个痛快。 但没想到是给自己一个暴击。 主要是,他没想到白许言居然会扶不住他…… 魏闻声自诩毕竟三十好几的社会精英,和人开玩笑不至于没轻没重,之所以敢厚颜无耻地给白许言伪装挂件,是因为知道对方看着矮点瘦点,实际上勤于锻炼热爱运动,背着他绕操场走一圈都不成问题。 这件事还是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不慎发现的。 但现在这个定义恐怕得改为五年之前。 你这几年在美国该不会从来不运动吧!冷冷的冰雨在魏闻声脸上胡乱地拍,他仰头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白许言绝望地想。 对方懵懵地抬起脸来:“你——” “你先下来。”魏闻声胸口痛到顾不上和他玩缠绵悱恻,他感觉自己被什么硬物砸了一下。 白许言爬起来去搀他,手里依旧攥着那个装药的半透明塑料袋。 魏闻声坐起来扯过他的袋子:“这是什么?” 他隔着包装摸到里面类似于硬塑料质地的东西,判断自己就是被这东西咯到了。 “头孢,”白许言张口就来,但攥着带子的手心开始冒汗:“流感没好,医生说支气管有点炎症。” 魏闻声的声音里充满怨念:“二十块钱的东西你攥得跟命根子一样……” 他胸骨都快断了。 倘若这塑料袋是全透明的,倘若今晚的夜色再亮一点,倘若袋口没扎紧,药品盒子散落出来—— 在那一晚,魏闻声本来有很多种可能会发现白许言提着的不仅有二十块钱一盒的头孢,还有五千块钱一瓶的格列卫。 但最终,他只是在白许言的两声咳嗽中,用袖子擦掉对方脸上的一点泥浆,然后倒进他怀里:“我腰疼。” 白许言手抬起到半空,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给他揉一揉,最后还是放下了,说:“你家就在前面,要不我们先过去吧?” 魏闻声从他怀里钻出来,瞪了白许言一眼。 白许言说:“地上凉。” 还真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于是进电梯的时候,魏闻声又开始生气。 白许言脸上露出某种接近胜利而急切的神情,非常令人幻视完成一单工作的快递小哥。 千里迢迢连拖带抱把他送回家,中间甚至还摔了一跤,最后就是打算要个五星好评? 白许言如今到底怎么看待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他竟然一点也猜不出来。 真是扭了腰都当白瞎。 电梯升至21层,门打开,白许言摁住开门的按钮,示意魏闻声先下去。 顺手而为的无心之举落在魏闻声眼中。却将他心中那点隐约的愤怒,借着酒精的作用骤然放大。 深更半夜,湿着衣服,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可以歇歇脚,连电梯都不肯下,就偏要这么狼狈的走? 他猛地拉住白许言的手腕,把他从电梯里拽了出来。一口气按开门上的密码,直接将人推进家门。 防盗门在他们俩身后重重的关上。 在喝多了中二病上身的魏总的想象中,他会压着白许言的肩头把对方按在墙上,鼻尖顶着鼻尖,质问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实际上—— 后脚进门的魏闻声一脚踩中扫地机器人,整个人出溜了下去。 地板真的被打扫得非常干净。 所以他坐下去的时候也格外丝滑。 在小机器人欢乐的“检测到宠物碰撞,已自动开启宠物避让模式”的声音里,白许言默默在魏闻声身边的地板上坐下来。 他捧起扫地机器人:“它坏了吗?” “没有。”魏闻声坐在地上,深呼吸三次,把翻涌的气血和想把扫地机器人从阳台上扔下去的冲动,和着酒气一并呼出去。 它没坏,是我的脑子坏了。 到底是谁会喜欢电子宠物,人工智障啊。 粉红拖鞋 诚如白许言所说,地上凉。 不论是户外的花岗石,还是魏闻声家里的哑光瓷砖,坐上去都很难凉。 魏闻声早上离开家时习惯性的没有关窗,暴雨早顺着敞开的窗口落进屋内。虽然地上的水渍已经被勤恳工作的扫地机器人打扫的不留痕迹,但室内的温度几乎降得和室外没有什么区别。 只穿着单衫的白许言在这样的天气里坐了一会,竟开始不自觉地发抖。 魏闻声有些疑惑地伸出手,本能地想去碰一下白许言的手背。滚烫的指尖刚接触到他的皮肤,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温度,白许言忽然触电般缩回手。 魏闻声手指停在半空僵硬了一秒,顺势将手腕一拧,反握住白许言抱着的扫地机器人:“脏。” 说罢不由分说,便将它从白许言怀里抽出来放在地上。 平白无故被嫌脏的小机器人滴滴两声,委屈地溜回充电桩上。 魏闻声又说:“去沙发上坐着。” 白许言依言照做,看魏闻声还坐在地上:“你不上来吗?” 魏闻声一手撑着地面,手臂发力,才发觉身上真的发软,又跌回去。 他脑子虽然还不至于很迷糊,但身体却有些不听使唤。 白许言见状,从背后去扶他,连拖带拽才把魏闻声弄到沙发上。 他自从生病后一直贫血,虽然如今靠着靶向药控制得还不错,但运动量稍大就会心慌气短。 一路带着魏闻声走回家显然已经远远超过了“稍大”这个委婉的概念。卸下劲儿来把魏闻声晾在一边喘气,越喘越觉得心跳如鼓,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 魏闻声头晕目眩地靠着支撑力良好的沙发靠背,冰凉的皮质接触到皮肤,才让眼前扭曲的世界又正常了一些。 他刚刚摔倒时扭了腰,被这么拖一遭很不舒服。偏头看见白许言合眼瘫在身边喘粗气,看起来竟比他还要更辛苦。虽然并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但的确发自内心地感到有些奇怪。 “你在美国学习压力这么大,连锻炼的时间都没有?” 别人家出国都今天滑雪明天浮潜后天玩帆板的,白许言怎么像是健身房都不泡的样子。 他以前可不是这样,大冬天还穿短袖在外面踢球呢。 白许言心跳声震得耳朵都疼,听魏闻声说话仿佛隔着一层什么。对方的话语穿过杂音模模糊糊地传进他的耳朵,却莫名给剧烈搏动的心脏带来一阵紧缩感。 “嗯,”他睁开眼睛,和亮起充电黄光的扫地机器人无声对视,觉得对方身上的指示灯好像医院的监护器。 “是不怎么锻炼。”白许言淡淡道。 魏闻声皱起眉头,卷王思维亮起红灯,深感从不到三十岁就放弃自律选择躺平还是过分堕落了些。 他摁着跳动的额角想了一会儿,问白许言:“别人送过我一□□身房的会员年卡,器械齐全带游泳池,离飞灵不远,送给你?” 白许言哑然:“不用了——”健身卡送给他也无非是浪费,他试图把这件事就此揭过:“那天,周六那天,没有人叫我。” 又说:“是早就有约,不是为了不去开会。” 魏闻声的思路果然跟着他跑了,把手搭在眼睛上,深深叹气。 沉默许久,他说:“白许言,我不是怪你。” 话一出口,自己倒先吃了一惊。 白许言转过脸来,他刚刚靠在沙发上喘气时顺手摘掉了眼镜,琥珀色的瞳孔正对着他,在黑暗中似有光彩流动。 他们竟然忘了开灯,魏闻声被他看得走神了。隔着夜色,白许言为了看清面前人微微眯起双眼,在黑夜里,却像一只在午后的打瞌睡的猫。 “我只是——”魏闻声犹豫了,只是什么,他该说什么。 按照飞灵和司明目前的关系,按照他和白许言目前的关系,无论从任何层面上来说,他都很清楚自己不该有任何理由要求白许言为他走漏风声。 他只是对此有着超出常理的期待。 他不想承认,但这就是他生气的真实原因。 这句话不合理的话卡在魏闻声舌尖上,就在他犹豫的片刻,白许言背过身去,闷声打了个喷嚏。 “不好意思。” 魏闻声这才想起自己硬是要把人拉回家里的初衷:他俩进门这么久了,不记得开灯,不记得换鞋,更不记得脱掉湿透弄脏的衣服。 光顾着大眼瞪小眼和关心扫地机器人的安危了…… 魏闻声说:“你去洗澡。” 背对着他的人浑身一震,在黑暗里挣扎了一下,说:“我该走了。” “很晚了,外面在下雨,你打不到车。”魏闻声看着他无意识颤抖着的背影,语气坚决:“我家里有没用过的牙刷和拖鞋和睡衣,你留在这里过一夜。” 白许言转过身,试图反驳些什么。魏闻声忽然整个人往下一瘫,像是要从沙发上滑下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哼哼两声: “还有,我喝多了——你放心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吗?” 白许言愣了,似乎在惊讶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问题在于,依着魏闻声今晚的种种举动,他不想相信对方真的醉到生活不能自理,但又不敢不信。 对峙片刻,白许言长出一口气,感觉心跳终于平复下来,背上汗水被冷风吹透,的确很冷。 他站起来从魏闻声身前过,对方只当他还是要走,猛地拽住他的手腕。 白许言失去平衡,跌在魏闻声身上。 ……他今天砸到别人的概率是不是也有点太高了? 四目相对,浅色的眸子映入黑色的眸子,黄酒的味道喷在白许言脸上,他皱着眉头偏开头。 “不是要我去洗澡吗?” “哦,”魏闻声讪讪,放开他的手腕,装作无事道:“拖鞋在门口的鞋柜里,睡衣在卧室衣帽间左手边最下面的抽屉里,牙刷在洗手间的镜子后面。” 他说完才想起来,除了睡衣是他新买来还没穿过的睡衣。当初购入这些给客人的囤货时,为了防止有朝一日跟自己的东西弄混,索性全部买了自己绝对不会用的颜色。 粉红色。 他想,白许言作为一个会吃草莓棒棒糖穿红配绿格子衫的基佬,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对……吧? 眼前忽然亮起来,魏闻声回头,看见白许言面无表情地摸到墙上的电灯开关。 尔后俯身从鞋柜里翻出一双粉红色的拖鞋,扔到了自己的面前。 “换鞋。”白许言说。 等等,怎么是他穿? 一墙之隔 按照魏闻声本人一贯的风格,小粉拖鞋这种东西,他就是光着脚也不会穿的。 就在他很嫌弃地用脚尖把粉拖鞋踢开,准备叫白许言把他的鞋给拿过来的时候,视野中却突然出现自己的墨蓝色拖鞋。 套在小一号的脚上,落地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他抬头顺着往上看,白许言已经换了鞋走过来。他个头比魏闻声矮些,脚也比魏闻声的小。墨蓝色的拖鞋挂在他穿着短袜的脚上,空荡荡地晃悠着。 魏闻声看着,心中莫名升起一种微妙地满足感。 白许言拖着步子来到他面前,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弓下身体:“要我帮你换?” “不用,”魏闻声的目光落在和白许言的双脚并排的粉拖鞋上,“你去洗澡,我自己换。” 粉拖鞋……也不是不可以。 * 白许言洗澡出来。热水把方才的冷汗和他的体力一并带走,加上浴室水汽蒸腾密不透风,刚洗没多久他就觉得头晕,草草冲掉身上的泡沫,五分钟不到就关上花洒。 浴巾和睡衣都是全新的,当然也是魏闻声自己的备用衣物,尺码和审美都是他的风格。睡衣穿在白许言身上,袖子和裤腿全都长出一截。 他勉强将袖子向上推推,好歹把手露出来,然而裤腿宽松,无从固定,只能任由其松松垮垮地拖在地上。 白许言换完衣服,捎带着把地上水渍擦擦,头已经晕得厉害,顾不上吹干头发就走出来。 ?魏闻声仍旧靠在沙发上,只觉得一阵湿热的水气扑面而来,白许言穿过腾腾白雾朝他走来,躬身问道:“需要帮忙吗?” 热水烫出的血色从他苍白的脸颊透出来,有种半透明的质感。湿漉漉的头发散乱地翘着,发梢还在滴水。 水珠顺着白许言的脸颊滚落,在他的锁骨窝里积成小小的一汪。魏闻声留给他的这件睡衣是偏中式的交领样式,没有扣子,仅靠腰间的系带固定。因为白许言瘦得厉害?,连领口也很宽大。一弯腰,交领侧边的布料掉下来大半。 那颈下洁白湿润的皮肤晃进魏闻声眼里,他顿时觉得似乎已经散去的酒意重新涌上脑袋。 “不用。” 他站起来,轻轻摇晃了一下,飞快地走进洗手间。 推拉门在白许言眼前用力扣上,几乎连门上的玻璃都跟着震动。一分钟都不到,门内已经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白许言本来也觉得头晕,没有坚持,坐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摸出他的药来。 他担心魏闻声撞破自己的秘密,一直把药品的袋子扎得很紧,废了点力气才解开。匆匆把药塞进嘴里,就重新将它们藏好。 梗着脖子往下咽,胶囊粘在喉咙壁的黏膜上,不上不下。他咳嗽两声,嘴里泛起一阵苦涩。 他这才想起来要找点水喝,不仅是吃药需要,魏闻声喝了不少酒,也应该喝点茶水顺顺。 环顾四周,发现了餐桌上的净水器,便下意识地在它的四周寻找茶叶。一偏头就看到桌旁的几柜上收着一块掰过的茶饼,茶具刚好放在正上方的格子上。 一应物品摆放习惯,都和当年他与魏闻声同居时住过的小出租屋一模一样。 连生普的香气也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白许言拿着茶饼,胃里泛起突如其来地绞痛。 他在美国就曾查出胃溃疡,在实验室里痛得差点失去意识。他拦住准备拨打天价急救电话的同学,预约排队挨了一个多月才轮到胃镜,初次得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奇怪。 他以前确实有点太健康了,此前二十几年连胃到底长在什么地方都不太清楚。 医生认为消化道症状和精神压力相关,并没有感觉到切实压力的白许言没把这个理由放在心上。后来没过多久他就查出慢粒,终于进了之前嫌贵不肯去的急诊,生活和身体都崩塌的一塌糊涂。 后来他索性将溃疡归因为重病的前兆,再没去深究背后的缘故。 回国之后他又断断续续地进行过几次检查,溃疡没有彻底消失,但的确正在逐渐好转,胃也很久不再造反。他身体杂七杂八的故障太多,需要被迫接受的新变化太多,慢慢也就差不多忘记了胃里这点毛病。 消失了快半年的胃痛卷土重来,烧灼感和绞痛急且剧烈。他尚且记得自己要把事情做完,弄点茶来丢进杯中接热水泡上。不慎用了蛮力,撬下好大一块。 茶叶在滚水中展开,等把第一道茶滤出来,白许言腰已经有点直不起来。 他将开水再次注入杯中,慢慢把自己挪回沙发,整个人蜷缩起来,大腿折叠,压着手肘顶进胃里。 跳动的器官遇着硬物,锲而不舍地在体内兴风作浪。白许言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敢移动,眼前明明暗暗。 略带花果味道的茶香被激发出来,氤氲满室。因为茶叶加的太多,茶味也格外重些,提醒白许言自己还没来得及把第二道茶汤给魏闻声滤出来。 不能把魏闻声扛回来是他预期之内的尴尬,但连泡杯茶都做不好是另一回事。他抱着膝头紧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疼痛和挫败感一并涌上来,锁链般将人越捆越紧。 白许言无奈地想,算了,就这样吧。 原来即便早已习惯了身体会在各种意想不到的时节造反,仍旧会遇上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懊恼的时刻。 他向来自以为想得开,这种烦恼简直前所未有。 或许他的胃病真的和情绪有关,这些念头涌现上来之后,疼痛很快加重到无以复加,驱赶走多余的杂念。 好似一双手肆意碾压内脏,溃破的黏膜正和略带腐蚀性的胃酸来回摩擦。白许言默默咬牙忍痛,在清苦淡雅的茶香中,尝到自己口中的血腥味。 胃痛让他的喘息变得凌乱而粗重,以至于白许言没听到。 一墙之隔,水声已经停了。 仓皇冲进浴室对着脑袋冲了十分钟水,终于彻底冷静下来的魏闻声尴尬地发现,浴室里只有浴巾,没有睡衣。 甚至也没有内裤。 他擦干身体,绝望地思考了如果自己就这么走出去,会不会让白许言以为他在这五年里成为了一个喜欢秀肌肉的油腻男人,最终还是决定麻烦对方把衣服从门缝里递进来。 虽然这听上去也很像是故意的。 但他觉得白许言应该善良而单纯,没那么多心思。 隔着门喊了两嗓子,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有点奇怪,心说就这么一会儿不至于睡着了吧?又想白许言如果就这么大剌剌的在他家安然入梦,是不是也有点太坦然自若太心里没鬼, 他没鬼,魏闻声心里可全是小九九。某种不平衡瞬间就窜上来,想着睡着了也非得把人喊起来不可。 千呼万唤,嗓子喊破,就是没人。 擦干的身上都又落了一层浴室水汽凝结成的水珠,还是魏闻声先待不住了,拿浴巾把下半身一围,就这么顶着尴尬迈出门去。 一面想白许言睡了看不见他的狼狈样子也好,一面又偏打算兴师问罪,心说还不一定谁尴尬呢。 这里可是他家! 推门出去,看见餐桌上搁着杯浓得快跟熟普一个颜色的热茶,白许言在沙发上蜷缩成很小的一团,双眼紧闭,脸色青白。 魏闻声本能地觉出点不对:“白许言?” 没有回音,细听之下,缩在沙发上的像是在咬牙,牙齿磕碰发出细微的令人不悦的响声。 他凑过去摸对方的额头,摸到一手冰凉的冷汗。刚洗过澡,身上本该是暖的,但白许言分明在抖。 “怎么回事?”他用力晃晃对方的肩膀,声音尚能保持冷静,但看不见自己脸变得很黑。 白许言睁开眼睛,魏闻声的脸模模糊糊浮现眼前。他第一句只发出低而细碎的抽气声,很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才说:“茶叶放多了。” 魏闻声气得想掐他的脸:“我是问你怎么回事!” 白许言方从嘴里挤出“胃痛”两个字,又咬着牙闭上眼睛,兀自忍痛。 魏闻声看得心惊,意识到面前的刺猬球正在试图用膝盖骨顶进柔软的腹腔,直觉大为不妥。三番五次不知如何下手之后,索性用身体固定住他两腿,硬是上手把折叠起来的人掰开。 离开唯一的支点,白许言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但魏闻声从身后把他固定的很紧,使他被迫展开身体。 白许言挣扎起来,下一秒,热源隔着睡衣贴在他胃部。 有个东西顶着就能舒服些,况且魏闻声的手掌在热水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变得很温暖。他迷迷糊糊地把对方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按,试图获得更多更多热量。 魏闻声环抱着他,迟疑片刻,把手穿过布料,直接贴在白许言的皮肤上。 他触碰对方被被冷汗沾染地格外滑腻的肌肤,冰凉的表层下,胃部痉挛得好像要突破薄薄的皮肤跳出来。 这人现在也太瘦了,魏闻声想。 他轻轻用力压住体内造反的器官,像是安抚一只不听话的小动物。 他小声安慰白许言:“别使劲,别使劲,坚持一会儿。” 对方没有用语言回应他,但听呼吸像是长长短短的憋着气,极力克制些什么,头顶抵在他的下巴上,蹭得魏闻声跟着发痒。 固定在这个姿势上僵持了大概两分钟,怀中人终于长出一口气。 魏闻声感觉到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也才跟着松口气,又在他胃上慢慢揉了一会儿。腹腔内的器官逐渐安静,魏闻声后背都出了一身汗。 这澡算是白洗了。 他把人放回到沙发上,看到白许言满脸的汗水,去浴室拧了块热毛巾,帮他擦擦脸。 被柔软温热的毛巾抚过眼皮,白许言睁开眼睛,唇色都是惨白的。下唇上一排牙印,正在缓缓渗出血丝。 他盯着魏闻声足足十几秒钟,嘴唇轻启,犹豫。 魏闻声凑过去,柔声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你为什么……”白许言嗓子很哑,“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魏闻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仅有的浴巾,报以沉默。 并拿热毛巾糊了白许言一脸。 蒸鸡蛋羹 热毛巾糊了白许言满脸,温热柔软的纯棉布料让他留恋片刻才依依不舍地揭开。 便看到只裹着浴巾的魏闻声气势汹汹地走到餐桌旁,端起他泡的那杯生普一饮而尽,冲着桌角的垃圾桶啐掉嘴里的茶叶沫子,转身进了卧室。 魏闻声再出来时终于是个穿着衣服的文明人。他深灰色的交领睡衣和白许言身上穿的米色是同款,本来是很有风度的莫兰迪色调,偏偏脚上还踩着粉拖鞋,把精心打扮出的小资情调全给毁了。 他手里还抱着别的东西,一扯一抖,往白许言身上一扔,又弯下腰整理一番,确保白许言除了湿漉漉的脑袋之外都被罩在里面。 白许言伸手摸,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盖着的是条白色的珊瑚绒毯子。应该是从衣柜里刚翻出来的,还带着点艾草香包的气味,表面的珊瑚绒摸上去细腻柔滑,让他忍不住顺着同一个方向不停地摸。 魏闻声并未离开,偏头蹲在沙发前面看着他摸了一会儿,捏住他的手腕把白许言整条胳膊塞回毯子里。 问他:“你晚上吃什么了?” 他一个喝了酒的还没闹胃痛呢,白许言这是哪一出? 酒都给他吓干净了。 缩在毯子底下的人试图将脸也埋进毛茸茸中,声音很低:“没吃什么。” 魏闻声心说以前光不爱说话就罢了,怎么还学会拐弯抹角了,真是越来越让人头大,语气略带不善:“没吃什么,到底是吃了什么?” 白许言眼睛瞪得圆溜溜,很缓慢地眨:“就是……什么也没吃。” “这么大个人了,你——”魏闻声话说了一半,看着缩在毯子底下白许言连鼻尖上的小痣都写着无辜,忽然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 他的饭局开始的很早,结束时也就八点钟的样子。自己是吃饱了饭回家,但好像压根儿没问过白许言吃没吃饭。 白许言坐着出租车本来有二十分钟就能到家,他到现在没吃上饭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自己变着花把人折腾到了三十公里之外的地方。 而且完全没有想过吃不吃饭的问题。 如果他不问,白许言大概就打算这么饿一夜扛过去了。 在这个都市年轻人断食节食减肥相当常见的时代,缺一顿晚饭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件非常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但是很显然,白许言有胃病。 看来他在美国不只是减少了运动量。 愧疚混合着难言的气恼涌上魏闻声的脑子,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惊讶这么多年来他没发现白许言是一个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的人,还是该质问他为什么连没吃晚饭这种小事也憋着不肯说。 但最终,他只是站起身:“家里没什么东西,我凑合做点,你凑合吃点。” 白许言坐起来,毛绒毯子滑落:“不用麻烦了,我好多了。” 魏闻声偏头,他绷着一张脸不笑的时候,眉宇之间就尽是沉郁:“你现在说这些话很没有说服力。” 白许言直直地坐着,并不躲闪他的眼神,语气里听不出什么起伏:“我是以为我能忙上什么忙才留下来的。” 很平静,但魏闻声却从他脸上看到某种隐藏的落寞。 魏闻声看在眼里,忽然有种要把白许言抱住的冲动。然而理智迫使他转过头去,只说:“茶很好喝。” 白许言背对着他,但发出“嗯?”的质疑。 魏闻声合眼深吸一口气,留下他走进厨房前的最后一句话:“你把毯子盖上,再躺会儿。” * 厨房里叮叮当当一阵,发出某种舞刀弄枪般的声音,一会儿开火一会儿剁肉。 白许言依言只是躺着,他刚刚出了汗,这会儿用毯子严严实实地裹着自己,手半缩在过长的袖子里摸顺滑的绒毛。 隔着门猜不到魏闻声在折腾什么,只有食物的香气渐渐透出来。小机器人跟被叫醒了似的,亮着小彩灯从充电桩里跑出来,很欢快地喊你好。 白许言这才看清它身上的品牌lg,想起这是赫斯一款很有名的智能家电,曾经因为话痨属性成为网红,一度火到各大商城网店都卖到断货。 他知道魏闻声从读研开始喜欢上智能电子产品,后来确定自己的就业方向之后更是没少收集,并不意外他会拥有这种新鲜的东西。反倒是他自己虽然做得是研发工作,日常生活中看起来总是一副离高科技很远的样子。 偶尔碰见了,也难免好奇心大发,试探着喊小机器人的语音唤醒口令:“你好,Alice。” 顶着梦游仙境女主角名字的小机器人一开口却是个小男孩的声音,据说是主导这款产品的李灵杰为了扭转女性承担家务的刻板印象刻意在设计上让两种性别都占了一侧。 小男孩很活泼地问道:“你好,请问有什么帮忙的吗?或者你只是想跟我聊聊天吗?” 不愧是孤寡老人陪伴式扫地机,但很不巧聊天正好是白许言最不擅长的事情之一,他选择沉默。 没等到指令的小机器人进一步提示到:“你可以下达清洁指令,或者问我喜欢做什么。” 白许言重复到:“你喜欢做什么?” Alice迫不及待地回答:“我喜欢扫地,并和我的家人玩耍。” “家人?”白许言以为赫斯还研发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同系列产品,“你的家人都有谁?” 冰箱还是洗衣机,这家里莫非还有其他会说话的家电。 “我的主人,和他的宠物。”Alice说。 原来是这么个家人,白许言疑惑地环顾四周,魏闻声家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毛发,不像是藏了什么猫猫狗狗的样子。 莫非养了只小乌龟?他正这样想着,魏闻声从厨房走出来,把手里的碗很用力的磕在桌子上。 “你倒有力气和它聊上了?”他冷哼一声,把椅子拉开:“吃饭。” 如果Alice有嗅觉,它此刻可能会说:“检测到醋味,请问您是否打翻了什么东西需要清洁?” 但并没有智能到这个地步的它只是被魏闻声一脚怼回充电桩里。 白许言上桌,魏闻声端出来的是一碗鸡蛋羹。 饭虽然做得简单,但弄得很仔细。蛋羹表面一点蜂窝也没有,嫩滑的像布丁一样在碗中微微颤动。上头改了花刀洒了酱油和葱花,还有几颗牛肉丸颤颤巍巍的浮在上面。 “最近忙,冰箱里有点空。你稍微吃点垫垫肚子,睡前吃太多东西也不好消化。” 魏闻声把不锈钢勺子递给白许言,自己坐在一边,给残茶蓄上水。 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你要是不舒服吃不下,多少吃一口,别勉强自己。别像上回似的——” 他本是想起之前的黄桃罐头惨案,话说到一半想起来白许言正难受着,现在提这些岂不是倒他的胃口,又咽回去了。 白许言却像是回错了意思,一面接过勺子道谢,一面又说:“上次对不起,我不会把你家弄脏了。” 魏闻声头大:“不是——”他清清嗓子指着机器人:“病了谁也没办法,而且你就算吐在我家也不用我收拾。” 白许言闻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充电桩里趴着的冤种,忽然失笑,肚子里跟着咕叽响了一声。 好像是有点饿了。 他其实并不是故意要挨饿,也知道空腹吃药不可取,今晚实在只是忘了。 自从生病之后,他不知道是因为胃病还是药物反应,胃口一直很差,经常感觉不到饿。今天被溃疡发作折腾过,其实更不太想吃什么。 但坐到餐桌前,看眼前一碗鹅黄浅褐配着青绿,芝麻油淡淡的香气混合葱香,他没怎么抗拒就挖了一勺。 魏闻声家不知用的是什么酱油,鲜甜鲜甜的,那口蛋羹就像是一口汤水般滑进他胃里,没有激起任何不适,只觉得从身体从里到外都被熨烫得妥帖。 他再往下挖,碗里原来还藏着剁成肉糜的虾和鸡肉与香菇丁,都因为重量沉在碗底,怪不得酱油汤都跟着很鲜。牛肉丸估计是速冻的手打潮汕牛肉丸,但品质很好,肉质微微弹牙,咬一口就有汁水渗出来。 白许言低头吃得专注,平光眼镜上都是蒸气。魏闻声坐在一旁喝茶看他吃,生普去油清肠,越喝越饿。 喝到肚子里咕叽一声,发出空荡的水响。 白许言抬起头来,意识到魏闻声的目光移开之前,是在看着碗里的牛肉丸。 便松开勺子把碗捧过去,眨巴眨巴眼。 食物的芬芳直冲进鼻腔,魏闻声是真的饿了,况且白许言吃饭时的专注实在看得人很有食欲。 他用勺子勾起一枚牛肉丸填进自己嘴里,肉汁在口中爆开的瞬间很是为自己高超的网购技巧感到赞叹。 然后才想起来,这碗里好像就只有一把勺子。 他也没发觉,白许言也没发觉。 他们俩刚刚用得是同一把勺子。 魏闻声手一松,不锈钢勺子落回碗里。白许言从来反射弧都很长,接过来继续吃他的饭。 魏闻声看着白许言头发上的一滴水珠滚落他的鼻尖,合着蛋羹一起被吞进嘴里,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就让他吃吧。 反正以前也不是没用过同一把勺子。 “吃完了早点睡觉。”魏闻声说。看着白许言听罢明显加快了往嘴里塞蛋羹的速度,又说:“你慢点吃。” “谢谢,”白许言埋头苦吃,“很好吃。” 和记忆中的味道没什么区别。 他足有五年没再吃过了。 同床异梦 生死之外,吃饭睡觉是人生头等大事,其他的都得靠边站。 白许言把那碗蛋羹刮得干干净净,自己拿到厨房去洗碗。他还以为魏闻声做饭折腾半天,得有不少锅碗瓢盆要收拾。进了厨房才知道对方通通塞进洗碗机什么也没给他留下,只剩下Alice在工作。 当然也不值当为了仅剩的一只碗再开一次洗碗机,白许言把袖子挽起来,开小水流慢慢搓掉碗上的污渍,雪白的泡沫绵绵密密浸着手指。 洗洁精和百洁布都有些干净完好的过分,在这个明显有做饭习惯的厨房里却找不到太多使用痕迹。白许言听着洗碗机工作的声音,默默感叹魏闻声对现代科技的适应实在太好了些。 从很久之前,他就偶尔的在这种地方感受到他们二人之间某种微妙的隔膜。 他和魏闻声从来都是挺不一样的两个人,难得在一起生活了五年都没怎么吵过架。 不吵架当然有他的原因,白许言深知自己的性情寡淡无趣,执着心也很弱,从小到大都极少和人有什么冲突。 然而归根结底,魏闻声也有所忍让,况且那些微妙的不协调都并非分手的理由。 无论是衣柜里两千块钱一件的名牌衬衫与优衣库断码清仓货、洗手间里放的到底是肥皂还是香氛洗手液,还是厨房里有没有安装洗碗机——这些小事都不足以成为他们割断整整五年情感的根源。 他们之间真正的阻碍是更深层的东西,如今还要加上他的病。 重逢至今,白许言本刻意令自己不去过分关注好魏闻声之间的关系,然而今天晚上的温存远远超过正常朋友的社交尺度,他和魏闻声彼此心知肚明却都装作无事的和谐,使他也一时不可抑制地陷入对于过去的思考。 理智命令他迅速退回安全阵地,然而不知到底是病中生出软弱还是不想看到魏闻声失望的神情,感性总在关键时刻让他留恋更多。 手指不自觉增加几分力气,已经被搓得发涩的瓷碗滑脱出去,跌落到金属水槽中。 白许言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厨房待了太久,连Alice都结束工作退了出去。 他扶着池沿深吸一口气,把各种杂念压在心底。确认碗没有打碎,便拧上水龙头走出去。 迎面被毛巾兜了满脸。 魏闻声隔着毛巾抑制住自己亲自上手揉搓他头发的冲动:“病还没好,擦干了刷牙睡觉。” 白许言从毛巾里挣扎出来,想问他吹风机在哪里。魏闻声却又拿过毛巾,轻轻在他脸颊上蹭了一下。 “看你,洗碗洗到这里来了。” 白许言看见毛巾上沾了一点泡沫,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刷碗走神,脸上恐怕滑脱时不小心弄上了水渍。 魏闻声隔着毛巾的手指和他的脸颊一触及分,说这话时分明不是埋怨的语气。 白许言抬眸,撞上对方带笑的眉眼,藏在洗去发胶乖顺搭在前额的刘海后面。魏闻声常年沁在眼中的寒色冰雪消融,在灯光底灼灼发亮。 一如他们初识的那个冬天,对方问他能不能陪自己去跑步。 白许言嗓子一紧,呛咳起来,从魏闻声手里抽出毛巾就进了洗手间,脊背顶着门咳了好一阵子,喉咙里发痒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但胸口仍像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如鲠在喉,挥之不去。 他重新洗过脸,又把毛巾扔进洗衣机里,拖沓着刷牙吹头发,故意在里面磨蹭半天。 隔着门细听,外面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他猜测魏闻声已经要睡下了,这才推开门走出去。 却看到对方坐在沙发上等他,见他出来,冲着卧室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就一张床,隔壁改成书房了。” “我睡沙发。”白许言朝他走过去。 魏闻声占着沙发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如果不介意,我们就挤一张床。如果你介意,那就你一个人睡床。这里是我家,你只有这两个选择。” 白许言脸上罕见地涌现出一点愠色:“我本来是要回家的。” 他留下来是为了能有个照应,没能帮上忙还给对方增添了麻烦,心里已经很不舒服。如果早知道魏闻声要为了他睡沙发,他顶风冒雨也是一定要回去的。 魏闻声有恃无恐,见白许言没有立马松口的意思,顺势往沙发上躺倒,把白毛毯拉到胸口,拍两下手。 客厅的灯光瞬间熄灭,他对着黑暗中的白许言说:“晚安,卧室在你左边。” 骤然陷入黑暗,白许言顿觉手脚发麻,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他不是怕黑,但突如其来的黑暗令他本能地回忆起自己因为眼底出血而骤盲的那个早上。 那日昏昏沉沉睡到中午,他在低热与身体极度不适中挣扎着醒来,还以为自己仍在凌晨。直到摸到手机按亮屏幕,只有极其微弱的光线出现在视野里,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眼睛出了问题。 那一瞬间的茫然与恐惧,和随之而来延伸至今的噩梦,是他此生再也不愿去回想的。 从那以后,他睡觉时也总在床头开一盏夜灯,以防偶尔半夜醒来,会毫无防备的黑暗中重燃恐惧。 但魏闻声当然不会知道这一切,他们曾经太熟悉了,都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彼此。总是下意识地凭习惯做事,更容易忽视掉习以为常中的变数。 一无所知的魏闻声隔着夜幕看他,其实他裸眼比眼底出血之后的白许言还差,黑了灯也看不见什么。然而越是在昏黑之中,便清晰地听到白许言凌乱而急促的呼吸。 他绝不会想到白许言的异样来自于黑暗,只当是今晚开玩笑耍赖的次数实在太多,就连白许言这样的好脾气也不小心被他逗毛了。 越是不生气的人,偶尔生气便格外有分量,况且魏闻声总是感觉白许言是很难生气的。听到他呼吸很重,一面在心里嘀咕怎么五年不见脾气变大了,一面还是立刻心虚地重新把灯打开。 智控灯光有渐亮模式,魏闻声特意选了这个击掌指令,暖光色的灯光很贴心的缓缓亮起,以便让人能够很好的适应光线。 但白许言却像是被强光晃痛了眼睛般,用手罩着脸,冷冷地抛下一句:“你到卧室来睡”,就率先将他甩在身后。 魏闻声被他难得的强硬搞得有些失神,但听到白许言就这样松了口,心里又难免一阵窃喜。 还得是他,他足够了解白许言。 追进卧室时,对方已经背对着躺下,整个人缩在被子里。 卧室没开灯,但也没拉上窗帘,隐隐的还是透着些光亮,魏闻声借此打量缩在床上的白许言。 卧室的床很大,躺三个人都绰绰有余。白许言仅在最左侧占据了窗沿的一点空间,侧着身子,占地面积简直和一个枕头差不多。 魏闻声见好就收,他今晚虽然在家里变着花样的折腾了半天,占便宜到底还是其次,主要是不希望白许言冒雨,并不是真的打算做什么非分之举。 见白许言躺得拘谨,也不打算过分给他找不自在,取一个枕头放在他俩中间,自己也紧挨着床的另一侧躺下。 “你往里一点,别掉下去了。” 一张大床两床被子,中间还隔了东西,已然是客气得不能再客气了。 白许言一定听见了,然而侧着身子没有任何动作。魏闻声也不强求什么,道一声晚安,闭上眼睛。 沉默近有五分钟,正当魏闻声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身侧忽然传来细微的震动。 白许言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说道: “晚安。” 魏闻声腾地睁开眼睛,一翻身把自己扭到了冲着白许言的方向。 对方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只留给他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即便是感觉到了身边人在床上翻腾,也没有任何动作,安安静静地侧身躺着,发出平静而悠长的呼吸声,仿佛睡下去有一会儿了。 刚刚那句轻飘飘的“晚安”如同幻觉,缈散在秋雨过后微凉的空气里。 魏闻声翻身平躺,和天花板上烟雾报警器的闪动的红光大眼瞪小眼。 这下又轮到他睡不着了。 分针可能转过了一整圈,魏闻声没掏出手机看,也感觉已经是过半夜了。 他家在高层,草地里的虫鸣声半点听不见,但仍有树上的蝉鸣,顺着敞开一线的窗户缝不依不饶地传进家中。 一场雨后,寒蝉最后的悲鸣如同夏日末尾的余音,凄凄艾艾,至死方休。 魏闻声从来睡眠质量很好,即便是夏天树上最热闹的那几天也从没在意过这件小时。在这个失眠的夜里,却突然间觉得他们很烦。 不敢辗转反侧,怕打扰了身旁的人安眠,他忍了又忍,还是从床上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去关窗。 窗帘没拉,屋外比屋里更亮。八月十五将至,天上本该有一轮明月,只是正巧赶上阴雨,夜空黑沉沉的,云彩都泛着紫,星月皆隐而不见。 魏闻声仰头去看,穹顶笼罩之下,竟生出一种天幕摇摇欲坠的恐惧。 一步之遥的床上,白许言面朝他的背影侧躺着。 神色清明,毫无睡意。 怦然心动 这一觉睡得越来越冷,冷到魏闻声梦见冬天。 多年以前的冬天。 白许言这人也不知道是太好骗还是太信守诺言,魏闻声说要找个人约跑步,他也就信了。问魏闻声什么时候跑,对方随口说了句每晚八点,他也便每晚八点雷打不动的准时出现在魏闻声的宿舍前。 两身衣服,一洗一换。一模一样款式的运动服套装,纯黑一套浅灰一套,交替出现。脚上的运动鞋也是阿迪和耐克一天一换,款式颜色都差不多,魏闻声怀疑他是靠着品牌lg才能分得清自己每天要穿哪双鞋出门。 灰衣服配阿迪,黑衣服配耐克,白许言的生活就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从不乱套。 不知不觉,竟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白许言准时准点,风雨无阻。每天准备活动五分钟,然后绕四百米的操场十圈,结束后再进行十分钟散步。 魏闻声总在运动进行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观察白许言,从各种细节中看出他良好的运动习惯和身体素质。慢跑时步伐开得很大,身体摇晃的幅度很小,脚步轻巧,呼吸悠长。 他有几次故意而为,不着痕迹地加快速度或者放缓脚步,对方看起来一直目视前方,但没有一次错过他的动向。 客观的说,完美的运动搭子。 问题是他的本意从不是要真要找人陪自己跑步,但白许言却认真跑步,从不主动说话,也几乎不怎么看他。 跑的时候不说话当然正常,可即便是结束奔跑后散步拉伸,对方也总是难开金口。逢魏闻声问,他其实有问必答,但善于使用“嗯”和摇头两种语言。 于是对话常常变成这样: “奖学金拿到了?” “嗯。” “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嗯?” “我好像看见你笑来着。” “嗯。” “最近忙吗?” 摇头。 “你是不是觉得跟我说话很无聊?” 摇头。 …… 坚持不懈地跑了半个月,他鞋都磨坏一双,宵夜没少请,隔三差五还坐一坐白同学的粉车雅座,终于集齐了白许言九字真言。 分别是:嗯,好,不是,可以,为什么。 召唤完神龙之后还能剩下俩呢。 魏闻声自诩善于交际的生涯里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难聊天的人,聊着聊着,居然连胜负心都上来了。将每日一小时的跑步时光中的最大目标定为“今天能逼白许言主动说几句话”,每天想出各种方式逗他开口。 结果发现这人特难逗,大部分的事情他都当真。魏闻声起初怀疑白许言在装傻耍他,观察了半个多月终于确定。 白许言应该是真的有点愣。 魏闻声室友知道他的性取向,听说他临近毕业闲着没事天天拉学弟跑步,立刻猜出来他藏得是什么心思。从此之后一天关心三次,只盼着这尊大佛早日脱单。 什么人能入得了魏闻声的法眼,他可太好奇了。 魏闻声天天给他催着,心中也越发不是滋味。偶尔趁着跑步时有意无意地擦过白许言的手指,对方泰然自若,神色里一点紧张尴尬都不掺。 天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纯粹热爱锻炼身体? 憋到某一个晚上,他白天因为学生会里一点交接的事情,和人拌了几句。晚上跑步的时候就格外有点闷气,白许言继续在身边一如既往地扮演锯嘴葫芦,魏闻声忽然甩开步子撒腿跑。 他跑得飞快,冬天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冷空气吸进肺里一阵刺痛。但他不停步,余光瞥见白许言跟上来,还尽力加点速。 呼呼的风声灌得鼓膜发痛,他还格外竖着点耳朵:白许言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口。 叫他慢点也行,叫他等等更好,他就不信永远都是自己先说话。 跑完一整圈,魏闻声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白许言夜跑时主动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白许言凑到弯腰扶着左肋的魏闻声关切到:“你是不是岔气了?” “是。”魏闻声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不是生气,顾不上生气了,他是真的痛。 冬天跑步有风险,剧烈运动需谨慎。 白许言听了他的回答,脸上露出放下心来的释然,看得魏闻声莫名其妙:“你怎么……还挺高兴。” “不是心脏问题就好,”白许言说,“我听说最近的AED在图书馆。” 魏闻声眼前一黑,撑着膝盖直起身体:“嘶——” 白许言偏头看看他的脸色,见他痛得嘴唇都白了:“需要帮忙吗?” “一会儿就好。”魏闻声深感很没面子,按着肋下喘气,北风太凉,不小心呛了一口,咳嗽两声,直接痛出了汗。 白许言忽然弯腰,环住他两腿,没等魏闻声反应,居然就将他竖着抱了起来。 魏闻声挣扎还没来得及,双脚已经腾空,白许言比魏闻声矮点,抱着他走略显费力,但是步子很稳地穿越半个操场。 被放在操场看台边上魏闻声绝望地想把时针往前拨一拨。 白许言把额头上的汗蹭在肩膀上,脸上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喘一口粗气。 当年假装气定神闲功夫还十分不到家的魏闻声尴尬地差点岔气都好了,数着白许言脸上的汗珠子。 心说,想谈个恋爱怎么总能丢人。 就因为看上了一个面容清秀脑回路清奇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对象吗? 白许言没理他,低头看着地面,忽然说:“你鞋带开了”就要弯下腰去。 “你别——”魏闻声急忙拉他,已经弯下腰的白许言本能抬头,头顶正好撞在魏闻声下巴颏上。 “哎!” 几乎是身上最硬的地方撞了另一处身上最硬的地方,一个捂着头顶,一个捂着下巴。白许言与魏闻声对视,从对方眼里看到生理性的泪水。 和脸上憋不住的笑。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某种意义上说,注定有缘? 魏闻声先笑的,白许言一开始是茫然,然后不知怎么就也跟着笑起来。两人坐在看台上闷声笑了半天,魏闻声擦擦眼睛,指着天空扬扬下巴:“哎,白许言,下雪了。” 白许言半月以来波澜不惊的眼睛几乎是瞬间亮起来,从看台上弹跳般扬起头,冲着魏闻声手指的方向。 一片雪花刚好落在他眼角,像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落。 白许言看着天空,而魏闻声在看他,伸出食指想要为他抚去这滴水珠。白许言猛然回头,惊讶,眨眼,没有躲。 “喜欢下雪?”魏闻声问。 “嗯。”白许言说出那个魏闻声过分熟悉的字,但很快竟补了一句:“蔚城很少下雪。” 对了,白许言是蔚城本地人——没出息的南方小孩。 魏闻声笑,不知觉自己的声音变得很柔软:“我也喜欢下雪。” “北方的冬天经常有雪吧。”白许言依旧仰头看着天空,雪下得不大,但是有风,轻易落不到地上。操场的路灯底下,是旋转升腾着的雨的精魂。 魏闻声却不看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白许言。身旁的青年人望天空入了迷,脸上浮现出极为澄澈天真与笑意。 “我家的冬天经常下雪,有时候一觉醒来四下里全是白色的。小时候最喜欢下雪,下雪经常停课,不上学就出来打雪仗。” “那现在呢?” “现在见得少了,更珍贵。”魏闻声轻声说,“学校西南角特别偏僻的地方有一片梅花园,雪天很美,你去过吗?” “没有。”白许言偏头看他,眼睛像雪地上的月光一般亮。 “哪天白天下了雪,我带你去。” “好。” …… 魏闻声想不起来那天晚上他们还说了什么话,也想不起来雪是什么时候停歇的。 他只记得第二天早上,当他从梦中醒来时,大地裹上银装,就像他的童年,他的故乡。 他站在一楼的窗边试图推开窗子吸一口寒冷的味道,窗户下面突然冒出个人来。 白许言戴了顶雪白的棉线帽子,两颊冻得透着红,比学校梅园里最艳的红梅还要更浓烈。 “魏闻声!” 他敲敲窗户,声音中隐隐透着喜悦。 “下雪了。” 像是一颗小石子落进深潭,魏闻声觉得自己的胸口“咕咚”一声。 怦然心动,莫过于此。 “是啊,”他说,“瑞雪兆丰年。” 田螺姑娘 蚕丝被蓬松柔软轻盈,白许言感觉自己是从一团云中醒来,身上没有出汗,温暖的程度恰到好处,每一寸肌肉都得到了放松。 嗯?他的潜意识好像意识到哪里不对——这床有这么软吗? 白许言睁开眼睛,自己仰面躺着,早从睡前仅占据床沿一线的拘束姿势滚到了半侧床的正中间,脑袋都从枕头上掉下来。一床被子压在身子下面,身上还裹着一床,怪不得整个人都陷在温暖柔软之中。 等等,两床被子? 白许言翻身去看,仅隔半个身位之遥的魏闻声穿着单层睡衣孤零零地躺着,两手在睡梦中环住自己的身体,自抱自泣。 看起来快冻僵了。 白许言连忙把自己身上的被子轻手轻脚地盖回魏闻声身上,身体的逐渐回温让对方放松下来,翻个身过去继续睡了。 或许是酒后,魏闻声睡得挺熟。不论白许言是给他盖被子还是翻身滚动,这点轻微的震动都没能把他叫醒。 重新回到床沿的白许言把自己卷成个茧,盯着窗户发呆。 天放晴了,窗帘只拉着一层半透明的薄纱,鸟鸣声渐起,晨曦依稀透进来,在采光很好的卧室里依旧显得昏暗。 天色尚早,太阳未高。 白许言翻出手机来看时间,才早上六点,上一次这个点自然醒还是在高中。 从得病之后他变得很不爱早起,贫血时好时坏,维持在一个不怎么影响正常生活的状态。但早上是一天当中最不好时候,他如果要九点上班,一般在七点钟睁开眼睛,至少要躺到七点半才会起床。 但今天是个例外,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身体状况恢复的不错,原来竟只有五个钟头。 魏闻声睡得熟,他醒着却不起床就做什么都显得很奇怪。躺在一张床上睡觉是一回事,但面对面在一张床上大眼瞪小眼又是另一回事。 然而闭上眼睛试图再次进入睡眠,耳畔的鸟鸣声却越来越清晰。 不敢频繁翻身怕吵醒了魏闻声,白许言很快就躺得腿都麻了,脑子却越来越清楚。 睁开眼一看,时间仅仅过去五分钟。 瞌睡劲儿一点不剩,白许言索性不睡了,翻身爬起来简单洗漱。 临走还贴心地把自己那床也堆到魏闻声身上盖着,以期对夜里的夺被之举报以歉意。 逢醒了,不躺着休息就总得找点事情做。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把昨天用过的白毛毯塞进洗衣机里,想想还是进了厨房。 贫血这种事并非是好好睡一觉就能得到纠正的,果然躺着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站起来走动走动还是隐约有些头晕。 白许言扶着灶台边缘歇过一阵,系上围裙推开冰箱门。 昨晚魏闻声说自己家里吃得东西不多,倒还真不是个谦辞。估计是节前事忙,双开门的冰箱里空空荡荡,冷冻层放了点肉,保鲜里只有鸡蛋土豆西红柿。 肉是来不及解冻了,白许言把西红柿鸡蛋掏出来,又从橱柜里翻出点挂面,起锅烧水,烫西红柿去皮。 他其实不太喜欢做饭,嫌麻烦,而且不挑嘴,所以常年用一些简单凑合能吃饱的东西糊弄自己,本来也不会在厨房里大展身手。 但并不喜欢厨房的白许言在魏闻声家里,发现自己找什么东西都太顺手。不但好像对厨具的位置了然于心,就连调料瓶子随手一够,都碰巧没有弄错糖和盐与醋和酱油。 在魏闻声充满了现代科技且冷淡的跟样板房的一样的家里,白许言是不可能找到什么归属感的。唯独在厨房里,画风虽然区别很大,真的干起活来舒服地像在自己家。 厨房是最能暴露生活习惯的地方之一,曾经的同居时光留下某种难以磨灭的、彼此影响之后的烙印,现在正同时摆在他们两个人的各自的厨房里。 未曾磨灭,其中很关键的一个理由大概是,分开之后,他们的生活中都并未闯入一个足以改变旧习的新人。 曾经的痕迹还活在他们身上。 白许言边打鸡蛋边想,他这样是自然的,但是魏闻声怎么居然也这样。 魏闻声如果喜欢什么人,对方大概很难不喜欢他才是。 五年没有多长,他们分别的时间已经和在一起的时间一样久。魏闻声应该向前走,不要留在过去的旧忆里。 可调料瓶还摆在最顺手的位置上。 西红柿在凉水里冷却一下,又捞出来切滚刀块。不知道在冰箱里放了多久,汁水竟然还很丰富,一刀下去就顺着案板往下淌。 白许言手忙脚乱的对付西红柿,脑子马上被做饭填满,没空再去思考这些深奥的问题。 用葱花呛锅,果肉在热油里翻滚,炒出鲜艳的汤汁,添一壶滚水浇下去,挂面迅速浸满汤汁。 因为头还有些昏昏沉沉,他早上做事注意力不太集中,所以总是刻意把动作放慢,以免出错。 这会儿也举着筷子,慢悠悠地搅合面条。 * 魏闻声是给热醒的,他又不是太阳能充电板,半夜里挨冻早上盖两床也不会补回来。 只会捂一头汗。 但葱花香气从厨房飘进卧室,比燥热更为鲜明的知觉是饿。他家里当然不可能会出现田螺姑娘,能起大早洗手做羹汤的只有可能是田螺前男友。 嗯,昨晚上没白疼你。 魏闻声很满意,甚至有些得意,一扭身先进洗手间。 吃早饭这事得有点抻头,捯饬好了再去见前男友。 脸洗了,牙刷了,胡子也刮干净,再喷上点香水,昨夜的酒气一扫而空,终于昂首阔步跨进厨房。 张嘴要叫白许言,但没喊。 对方穿着略有些不合身的衣服,袖子卷到手肘以上,裤脚还垂在地上,举着筷子背对着他,对身后有人这件事无知无觉。 白许言专注在这锅面上,魏闻声家的灶台是精装修赠的,按正常男人的身高来算都有些矮。 于是魏闻声看到白许言深埋的头,和低头时凸起的一节颈骨——在好些年前白许言还没瘦成这样的时候他就偏爱这块骨头,从背后抱着对方的时候,经常把那里含在口中吮吸,嘬得泛红。 但现在白许言太瘦了,尤其是这种本来就没有二两肉的关节上,仅有一层皮肉包裹着的小小凸起像是某种金属产品的棱角。 看得他忍不住走过去,用食指在上面点了一下。 沉迷煮面的人像是被拽了耳朵的兔子般惊得猛然回身,手中的筷子上沾了面汤,橙红色带着油花的汤水溅在魏闻声胸前,在墨蓝色的布料上隐而不见。 “对不起。”白许言道歉,“你走路没有声音。” 魏闻声自知僭越,也不好意思追究这几个油点子,顺势扶住白许言两肩确保他不会把筷子戳在自己身上后就松开手:“看着锅吧,别扑了。” 白许言问:“西红柿鸡蛋面,可以吗?” 语调平静,耳朵尖却跟锅里的西红柿汤一样红。 23、桂花红茶 寂静中,西红柿鸡蛋面的汤锅兀自咕嘟着,魏闻声没有看漏这抹红,几乎是克制不住地勾起嘴角:“行啊,不挑。” 白许言便转身关火,终于得以从这份尴尬中挣脱出来,对着灶台几乎生出种如释重负来。等把面倒出来分成两碗,再回头,魏闻声已经不在厨房里。 他端着面走出去,魏闻声半倚在餐桌旁边,咖啡机嗡嗡地转。深棕色的液体一滴一滴滚落在白色的杯子里,香气四溢。 咖啡是好咖啡。 不过拿来配西红柿鸡蛋面就很奇怪。 魏闻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冲白许言挑一下眉毛:“我的,胃疼的人没有咖啡权。” 白许言看他一眼,没有誓死捍卫咖啡权的意思,把手里的西红柿鸡蛋面搁到桌上,碗上架着上筷子:“你先吃。” 端着自己那碗走出来,才发现桌上还放了杯红茶,魏闻声坐在餐桌旁,把自己正对面的椅子替他拉开,筷子还好端端地放在碗上没动。 魏闻声在等他。 白许言的脚步犹豫一瞬,偏生没坐上拉开的那把椅子,往旁边移了个位置,和魏闻声坐了对角。 魏闻声吃瘪,但不好说什么,用筷子抄起面来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 什么味儿倒没尝出来,烫是烫了个半死。 面已经塞进嘴里,白许言还在旁边看着,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这一口吐出来。心一横眼一闭梗着脖子咽了,从舌头到胃沿途一路都开花了似的。 他端咖啡,咖啡是刚冲的,比面还烫,扑面而来的香气反让他心中生出几分凄然,感觉自己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他想咳嗽一声,离开桌子找点凉水喝,但是白许言还没动筷子,一手托着腮,问他:“好吃吗?” 语气竟有点殷切。 “好吃,”魏闻声强笑着抬头,牙缝里挤出句夸赞。眼角一闪而过的湿润看的白许言有一瞬间疑惑:西红柿鸡蛋面,好吃哭了? 魏总这两年开着宝马x5穿一千多一件的衬衫,过得是吃一口西红柿鸡蛋面都这么感动的苦日子吗? 果然铺张浪费要不得,勤俭节约才是生活真谛。 魏闻声哪里知道自己平白无故被扣上了个生活奢靡的帽子,再说他味蕾受伤,别说好吃不好吃了,咸淡都不怎么尝得出来。 只是白许言起大早做饭,难道还能不给面子。 面条虽然烫嘴,魏闻声心里难免生出点感动,又甚至有些不忍。既然还病着,昨天晚上又闹胃痛闹得厉害,左右放假也无事,多睡一会儿不就得了,大清早起来做什么饭。 要说饿了,白许言自己看起来对面条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他们曾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生活了三年,白许言开始读研的时候他已经工作了,单位正好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干脆搬出来一起租了个小公寓。 但是那会儿他上班走得早,白许言总是待在实验室,晚起晚睡,他们俩不怎么在一起吃早饭,多半是魏闻声自己解决一下,再稍微给白许言留点。 白许言给他做早饭,不说是头一回,但也是挺少有的事。 见白许言还一手托腮一手用筷子扒拉面条,没什么胃口的样子。魏闻声把那杯红茶又往他手边推推:“别人送的,听说养胃,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白许言接过红茶,捧在手心里捂着。末端供血不足,他哪怕身上不冷,手也总是发凉。 红茶杯里飘着一层桂花,甜丝丝的在杯子里打着璇儿。季节到了,蔚城丹桂飘香,白许言捧着茶杯,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捧着秋天。 今天起得太早,面条吃不下,但桂花清甜,他还是呷了一口。 醇香混着花香润过喉咙,白许言眯着眼睛笑了一下。 “好喝?”魏闻声偷偷观察他的反应:“你嘴角沾了桂花。” 白许言便有些不好意思,偏头用指节擦了一下,关节上果然沾着一朵。魏闻声给他递纸巾,白色的餐巾纸上染上淡淡的棕色与金黄。 白许言的苍白的唇上也烫出几分血色。 他捧着茶杯,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魏闻声看在眼中,生出某种没来由的得意。 那桂花不是茶里配好的,是他刚刚泡茶时心血来潮放进去的——白许言不怎么喝茶,但是过去很爱吃桂花藕。 看来现在也还是爱吃。 魏闻声说:“我不怎么喝这种茶,你喜欢就带走吧。” 白许言摇摇头:“谢谢你,不用了。” 魏闻声玩笑般半真半假的问:“怎么,白工怕生意还没谈成,先拿了我的东西,到时候咱们两个之间有事情说不清,传出去影响不好?” 白许言这才想起他们中间还夹着一摊没着落的生意,摇摇头。 魏闻声便道:“既然如此,一点茶叶也不用这么客气吧。反正是别人送的,你也不必跟我算这点帐。” 白许言还是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心里生出些无奈,觉得就按照他们这几天的这些相处,又是做饭又是送医院又是同床共枕,现在开始琢磨拿一包茶叶会不会显得纠缠不清,实在是很有点自欺欺人人的味道。 虽然他们当初分手果断,没留下什么纠葛,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重逢至今,他显然还是欠了魏闻声一些人情的。 白许言于感情一事上不太敏感,但也还不至于真的是块木头。近日来一桩桩一件件,魏闻声所作的一切当然不会仅仅只因为他是个好人,而生意上的那一点往来,隔着他二人在决策权上不小的差异,魏闻声更犯不着要来讨好他。 他已经隐约的感觉到,对方所作的一切背后,真正期待的到底是什么。 但是他很难给魏闻声他所期待的回应,却又不想让魏闻声讨厌他。 这事就很麻烦,真是不如不见,还能在魏闻声心里落个好印象。 虽然他们当初分手的时候,对方已经很生气了。 白许言讲不清自己到底什么心思,一点窃喜,更多无奈,低头往嘴里塞了一口面条,用来掩饰微妙的沉默。 魏闻声看着他头顶的小小发旋,想起梦里的雪夜和梅花,忽然无声地笑了。 时间过去这么久,他本以为人与物皆非,不该在此继续寻找过去的旧影。 可魏闻声终于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的变化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这样大。 比如白许言的丑衣服,比如白许言喜欢桂花,比如蔚城的秋天。 再比如,他依然还喜欢白许言这件事。 24、告别之前 白许言埋头吃饭,气氛就变得有些沉默。 魏闻声嘴很痛,左右吃不下,光看着他吃。白许言吃得很慢,那面条宽,他几乎是一根一根在往嘴里填。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不爱吃饭又不爱动,怪不得总是生病。魏闻声简直疑心他在美国是受了什么委屈经历了什么变故,可看着白许言一脸认真的吃饭,又很难开口问什么。 再怎么说,对方买了房,买了车,该上班上班,该生活生活。重逢已经有几个星期,他难道要在这个时节上问:分开这五年你过得好吗? 白许言可能会像看扫地机器人那样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坏了? 所幸假期已经开始了,中秋连着国庆,今年最后也是最长的长假,休假让人气定神闲。 魏闻声问白许言:“放假要出去旅游吗?” 对方便放弃往自己嘴里硬塞面条,摇头:“就在蔚城,如果有什么和飞灵这个项目相关的事情,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敬业的简直令人感动,好一个公事公办的语气。 魏闻声被他浅琥珀色的眼珠子一盯,差点忍不住接了一句“那和飞灵无关的事情就不能找你?”,到底没犯傻:“不出门也好,现在高铁火车票都都难买,出门也是去看人。正好你家就在蔚城,回家待几天也不错。” 白许言一贯不怎么提家里的事情,但他过去打着“合租室友”“大学学长”的名义和对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各种机缘巧之下还是见过几次白许言的母亲。 对方只当他是为学弟提供低廉合租房价的中国好学长,加上魏闻声长得帅工作好,全然是中国家长心目中别人家的孩子,满脸只剩下夸夸。 魏闻声却藏着鬼胎,把人家儿子拐跑了,不能不心虚。总是忍不住偷偷观察白许言和家里的相处模式,到头来发现无非是少言寡语但省心的儿子,期待很多付出很多的母亲。 简而言之一句话,很典型的中国传统家庭。 就跟他和家里差不多。 魏闻声那时候有点疑惑:白许言这种人到底怎么养出来的? 家庭的痕迹在他身上的烙印很淡,就仿佛是自己长成这样的。 他不一样,他是典型三线小城中产阶级望子成龙家庭里培养出来的佼佼者。一路卷赢了那些同样望子成龙家庭的其他孩子,从小培养竞争意识,外表温良恭俭,适度精致利己。多年来都是父母的一张漂亮名片,等到一朝翻过龙门,骨子里那股卷劲儿推着他不断向着更远更自由的地方迈进,家里却又有了无法掌控所产生的不满。 所以他一直都觉得白许言跟家里的关系至少得比他跟父母的好。 因此当他提及家中时,白许言眼中的一丝犹豫就让魏闻声感到有些奇怪。 难得提起这茬,他又想起了好久之前就产生的疑问:“我还以为你刚就业会在家里住几年呢,这么快就买房了?” 白许言端起红茶,掩饰般的喝了一口,淡淡道:“离公司近,方便,回家比较少。” 年轻人经济独立后搬出来没有什么奇怪,但魏闻声却从他有些异样的反应中隐约地捕捉到什么微妙之处。 他追问:“我记得你家离市区远,假期里找你会不会不方便?” 白许言摇摇头:“车修好了,不要紧。”顺带着反问道:“你过中秋不回家?” 魏闻声摆弄着筷子的手指忽然一紧,笑道:“嗯,不回去了。” 他松开筷子,轻咳一声,看似气定神闲随口聊天,但每讲出一个字都紧盯着白许言的反应。 “离得远,票也不太好买,一来一回都在路上耽误。再说——其实这两年他们可能也不太希望我回去。” 白许言听到他这个说法,抬眸看他,眼神里透着询问:跟家里吵架了? 魏闻声得到了预期中满意的反应,故作平静地喝一口并不能尝出味道的稍微冷却一点的咖啡,轻笑道:“我跟家里出柜了。” 白许言手一松,装着红茶的马克杯倾倒,米色的睡衣上留下大片深色的水渍。 “对不起。”早上起来反应慢,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扶好杯子抽几张纸巾去擦,前胸和裤子上都乌糟糟一片混着桂花。 魏闻声架起他的手腕:“算了,都是红茶,扔进洗衣机里吧,你换身衣服,没烫着吧?” 茶已经温了,不至于受伤。地板上的水自然交给家里的扫地机,白许言湿淋淋地跟着魏闻声进屋。 对方很轻易地从衣柜里掏出曾经被他穿回家的红卫衣,降温了,厚薄刚好合适:“你先把上衣换了,我给你找条裤子。” 说罢,率先把头埋进衣柜里。 白许言于是背过身去解开睡衣,卫衣连着帽子,穿得时候卷起来了一块,他动作慢一拍,是魏闻声先转过身来。 这一次,他很清晰地看见了白许言腰上几乎完全淡去的青痕。 “你腰怎么了?” 白许言背对着他的身体一僵,离得这么近,魏闻声确信自己看见他背上一层淡淡的绒毛在微凉的空气中激灵起来。下一秒对方猛然拉上了衣服,转过身时手指还紧紧牵着卫衣下摆:“摔了一跤。” 顿一下又说:“就像你昨天晚上那样。” 魏闻声想起自己酒后都干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忽然哽住,干笑两声:“下台阶是容易受伤。” 摔到后腰好像也不是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对吧? 他翻出来一条运动裤,递给白许言,顺势把话题转开了:“可能有点长,你卷一卷吧。” 可是对方接过来,拿在手里没有动作:“你刚刚说,出柜,怎么回事?” 这么长时间了,这几乎是白许言第一次主动问起他的事。虽然脸上还是没有什么波动,但魏闻声看见他握着运动裤的手指收紧。 他心里很露出些得逞的微笑,然而实际上只是颇有些绅士的转过身去容白许言换裤子,语气平淡得就好像在说今天早上的面条不错。 “出柜,就是字面意思,我跟他们说我喜欢男人。” “什么时候——” “有两年了,”他听着白许言难得染上些情绪的语调,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心跳似乎有些兴奋:“你别说,我也真是怪亏的。要是带个人回家也就算了,就是那年过年在家,我爸突然说隔壁那家小姑娘喜欢女人是个变态,我脑子一热,没忍住。” 然后就是质疑、否认、争吵和指责,魏闻声主打一个非暴力不合作,总之性取向改不了,对象目前还没有,说得狠了,直接跑回蔚城复工。 绵延的矛盾持续了大概一年,家里最终以装傻充楞当做不存在默许了这件事。他再没被逼着相亲过,几次回家双方也都决口不提这些事情,但是魏闻声还是意识到,家里的气氛从此和之前不一样了。 逐渐地,他意识到父母好像没那么希望他回家。 在他家乡那种保守的地方,人总是被期待在一条既定轨道上行走,有任何脱轨的行为都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不见面的时候是光耀门楣的漂亮名片,见了面,就要想起自己儿子到底有点异于常人的癖好。 总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混着。 白许言在他背后轻轻叹气,没说话。 魏闻声转过身来,神色轻松:“也好,之后兴许哪天真带个人回去,他们也不至于太惊讶。” 白许言微怔,像是要笑一下,但最终没笑出来。他手机忽然响了,匆匆跑去餐桌上取,拿在手里,又犹豫。 又不接又不挂。 魏闻声偷偷撇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他知道的名字。 白许言母亲。 他笑:“家里的电话,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这话本是打趣,没想到对方像是有些为难地抿抿嘴,径自走进卫生间,咔哒一下把门关上。 魏闻声哑然:白许言就不是那种很注重个人隐私的性格,可以当着他的面儿换衣服,不想当着他的面儿给家里打电话? 如果白许言不躲,魏闻声并没有打探他和家里的意思,但偏偏他避着人。 鬼使神差地,他把耳朵贴在了卫生间的门上。 隔音不算很好,他断断续续基本能听见对方说话,语气有点无奈,有点迟疑。 “嗯,中秋会回来。” “这几天忙,早点回去。” 他听见白许言像是叹了口气:“妈,这三年在飞灵挺好的,我一时还不想……” 魏闻声脑子里嗡的一声,三年,什么三年? 白许言应该在去年博士毕业,为什么说自己在飞灵三年? 后面还说了他听不清楚,对方不知道聊到什么,像是故意压低了音量。 但光凭一句“三年”,已经足够让他心里生出很多疑问。 他给陈行发微信:“你去查一查飞灵的白许言,就是负责我们要投资的那个项目的研发经理,他入职飞灵是什么时候,拿得是什么学历?” 又补上一句:“找个人问问,别让他本人知道我打听这事。” 陈行给他回了个疑惑的表情包,但还是很快不知道从哪儿给他找到了答案。 “三年前,硕士学历,说是之前gap过,不知道干嘛去了。” 魏闻声捏着手机的手指发紧:“好,知道了。” 他感觉胸口像是压着什么东西,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说气闷也不是——他没有理由生气,他只是一阵茫然。 白许言当初肯定去了美国,但是他没拿到学位,中途回国了。 怪不得进了飞灵这么个地位尴尬的公司。 白许言绝对不是那种会荒废学业玩物丧志的人,以他的天赋和专注,应该是能顺利拿到博士学位找个高校就业的。 再说延毕也不至于在第二年就离开啊。 他心里萌生出各种乱七八糟的疑问和猜测,但隔着薄薄的门板,魏闻声直觉里意识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 对方这几年应该过得不太好。 这是最令他感到难过的事。 门忽然开了,白许言走出来,看上去只是平静地打了个电话。 魏闻声慌忙把手机锁上:“你——” “我该走了。”白许言说。 他觉得自己也确实没有理由待下去,但是魏闻声的目光紧粘着他,让他一时间生出点仿佛提出离开会让对方很失望的感觉。 便补了一句:“之前那次没告诉你,对不起。” 魏闻声挡在他身前,微微弓着身体,平视他的眼睛。 “你没必要道歉,你本来也没有义务要对我说这些。” 他试图解释自己的妄念和贪婪,然而种种情愫之下,话题终究被导向了一个连他自己也还没有做好准备坦白的地方。 “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应该告诉我的,只是我盼着你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 “因为我还是喜欢你。” 25-30 第25章我要追你 像是小石子被丢进巨大的湖面, 响声很小,水花几?乎没有。但激起的阵阵涟漪从湖心向外扩散,整个水面都为此暗暗荡漾。 魏闻声说了?这话, 其实自己都在惊讶。他的心思自己才刚刚想明白, 尚未做好?剖白的准备。 他和白许言重?逢不久, 分开五年,对彼此经历了?什么并不清楚, 也没有亲密到可以抛下过往一切芥蒂的程度。 再者说来, 这话说的太仓促, 既没有氛围情调, 也没有表白示好时该有的表示。突然就来这么一下,显得很没有诚意。 无论如何, 这都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可话已出口了?。 魏闻声在这片刻的静默中反刍自己的冲动。 如果白许言过得很好?,他的喜欢或许可以化作一种互不打扰的尊重?与?远观, 也不是一定非要有个什么结果。yst 但白许言过得很显然,至少?没有五年前那么好?。他的性格一如既往, 行事作风也没有发生什么很大的变化, 可身上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苍白疲惫无论如何都遮掩不掉。 未能顺利完成?的学业, 没有预期中满意的夹缝里的工作, 不复以往健康的身体,同家人的隔阂——在魏闻声的认知中,以上任何一件事情都是不应当跟白许言联系在一起的。 可偏偏却在对方?身上凑齐了?。 在他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 这个结果首先就令他感到憋闷。 他想,说了?就说了?吧,他的加入总之也不会令白许言的生活境况变得更加糟糕。 这点自信他总还是有的。 况且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从来想要什么都要主动出击,绝不会等着别?人自己送上门来。 十年之前是他主动追求白许言成?功, 十年之后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微微低着头,看白许言的反应。 白许言脸上不辨悲喜,心里头却乱糟糟的。 魏闻声立在他跟前挡住了?去路,他感觉自己好?像是突然被迫要面对一堵墙,要么翻过去,要么将他击碎,没有掉头折返的第二种选择。 对方?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应,很平静地看着他,但眼里似乎有种抑制不住的殷切。 那目光中的热度让他难以直面,下意识地避开了?眼神。 魏闻声的心思?他早就隐约猜到,但实在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当口说出来。 他有点无奈,本以为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直到他们的合作关系结束,再找借口慢慢把联系淡掉。 结果现在不得不要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白许言试图挑选些温和的词句,又担心话说得太含糊,无法断绝魏闻声的心思?:“我?现在没有要和别?人交往的想法。” “没关系,”魏闻声像是早就想到他会这样说:“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在要求你答应我?,这是我?单方?面的表态,你不要有什么压力。” “我?送你回家,只是因?为昨天你喝醉了?,我?们正好?遇上了?。我?认为我?们只是甲方?和乙方?的关系。”白许言说。 “我?没有多想,这一切都是我?个人的问题,是我?单方?面希望,我?们会有不仅限于甲方?乙方?的关系。” 魏闻声的语气平淡温和,但有种无从反驳的坚定,白许言几?乎是跟着他跑了?:“如果你真的希望有什么工作之外的关系,我?们可以是朋友。” 他说出这句话,立刻意识到这样下去会彻底跑偏,因?为魏闻声微微挑了?挑眉毛,似喜非喜地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仿佛在说:感觉有戏。 还是最好?不要让他觉得有戏才好?——白许言一阵头大。 建立在不伤害对方?感情和自尊的前提下,他所能够找出来用于拒绝的理由都生硬而?心虚。 就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像魏闻声这样的男人,如果他是真心实意要追求什么人,对方?是很难拒绝的。 之所以会有这个结论,是因?为他自己就不知道?怎么拒绝。 虽然五年前因?为争吵而?分手,但就从重?逢之间的情况来看,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当年对方?主动去找他求复合,或者时光倒流回他还没患病的时候,魏闻声提出要在一起,哪怕他觉得兴许他们还要再度分手,自己都大概率会答应。 应该说,一旦魏闻声这样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他都不太能轻易提出拒绝。 但他非拒绝不可,而?且还不能将理由和盘托出。 对于他的病情,白许言一直保持着三缄其口的处理方?式。不要说没有告诉魏闻声,甚至连他的父母家人都不知道?他患病。 在蔚城,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的医生、飞灵的老板和包括安滢在内的几?个病友。 当年在美国?忽然因?为慢粒爆发入院之后,他经历过一段极其混乱的时光,最终的结果是带着一比不多不少?的钱退学回国?。 即便是他这种某种程度上称得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脾气的人,被这么着折腾也变得身心俱疲,刚回国?时一度身体情况差到极点。 换了?两种药,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来终于靠着格列卫将状况稳定下来之后,他曾经思?考过要怎么跟家里交代这件事。 后来还是决定放弃——医院是一个能见证太多人间百态的地方?,况且他住院的科室是血液科,能住到这里的人基本上每一位背后都藏着一个破碎的家庭。 在那里待的时间不长,却已经足够让他看见耗尽父母全?部心力的幼儿、忽然倒塌的家庭支柱、逐渐枯萎的妙龄花朵和被放弃的老人。 他是这些人里面的最轻症,慢粒虽然一时治不好?,但进展缓慢,有药可用,总之暂且还没有性命之虞。 只是在这样的病房里待久了?,也难免不去思?考自己的终局。 他就是在那里忽然意识到,离别?虽然痛苦,但最折磨人的并不是离别?。 亲情与?爱情都会在一日日的绝望与?疲惫中被摩擦的鲜血淋漓,如果链接的够深,彼此都会痛苦,如果链接的不够,会有人经历最深刻的失望。 他这人其实很怕麻烦,觉得事实已经注定了?,无论是让自己经历第二次挫折,还是让别?人跟他一块痛苦,好?像都是一件带来加倍烦恼的事情。 最艰难的时光也都这么稀里糊涂的度过了?,能维持住暂时平静的话,选择隐瞒似乎是最为便捷的一种方?式。 谎话要越贴近真相才越不容易被揭穿,他没有信心伪装自己在美国?顺利完成?学业,索性对父母坦白说自己去了?美国?就一直生病,学业进展的很不顺利,和导师关系也相处的不好?,最后没有通过第二年的考核,失去了?奖学金名额,自觉没有继续在当地高?额自费消耗时间的必要,已经先斩后奏退学回蔚城找了?分工作。 ——他当时对能找到飞灵的这份工作其实非常心满意足,患病的事实无法隐瞒,他又确实很需要医保来承担部分高?昂的药费。或许是虚弱之际某种落叶归根的情节作祟,也坚持要留在蔚城本地,可选择的范围变得有限。 被十几?家公司拒绝之后,遇上飞灵老板亲自面试,对方?意外地看中他的业务能力,不仅聘用他做研发主管,还答应替白许言在公司保密他是个病人的情况。 虽然工资不算高?,但对于当时的他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了?。 但消息传回家里,还是炸了?锅。 蔚城一带自古有极其看重?学业的社会风气,他虽然不太爱说话,和人交际上总有些欠缺,在这样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地方?从小到大都在重?点班名列前茅,大学里一路拿国?奖保研,研究生毕业找份薪资体面的工作可以接受,但念书念到一半因?为考核不过而?退学就非常大逆不道?。 更何况他硕士毕业那年拿到的offer,无论从平台职位还是薪水上都比他现在在飞灵的工作更优秀。家里的天之骄子忽然自我?降级到这种程度,一般的家长都是无法接受的。 倒也不是吵架,只是那种来自父母的失望无孔不入的渗透进他的生活,三番五次的暗示和谈话,无一不昭示着家中人的不满。 之所以魏闻声轻描淡写?的“出柜”会带给他巨大的震撼,正是因?为在相似家庭中成?长的他,在经历了?这件事之后,很清楚对方?所要实际面对的可能是什么。 几?个月后他决定搬出去,契机是一位病友忽然去世。 对方?比他大近十岁,在跟他差不多的年纪患病,但情况没有他这么游余,即便是格列卫已经进了?医保,还是选择用更廉价的羟基脲维持,后来进展到急变期,在换药也没有太大的效果,他甚至没有机会和对方?再见一面,只是在朋友圈里刷到了?讣告。 那是他第一次见证一位慢粒患者的去世,在此之前,无论是医生病友还是他自己,都一直在用这病的生存率很高?来安慰自己。 但如果死神真的要来到,就往往来得猝不及防。 他决定从无休止的压抑光阴里部分的解脱出来,以上班方?便离公司近为理由搬了?出去。 本来是要租房,他在老街区里逛了?很久,听中介随口说一楼某栋要出售,不知怎么动了?心思?。 他工资中有一部分要拿来买药,另一部分被用作以防父母黑发人送白发人而?提前为他们留下的养老储蓄,手头实在谈不上宽裕。 但从美国?退学时他拿到了?一笔赔偿,打算如果有朝一日病情生变可以应急,刚刚好?够那栋小房子的首付。 安滢劝过他,说身体不好?工作也别?太拼,手里留点钱心里更踏实,背上房贷压力就太大。再说万一哪天真要应急,房子虽然可以卖,终究不如现钱来得快。 白许言深知对方?所说皆为事实,最后还是交了?首付。给安滢的理由是,万一哪天真有什么意外,死过人的房子房东要觉得晦气。 安滢被他这句话噎得眼泪汪汪再没说什么,他自己心里却知道?只是托词。真要死八成?也是死在医院里,碍不着人家的房子。 他只是,虽然自己也觉得有点可笑,却迫切的希望能够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归所”,来满足对于安全?感的强烈渴望。 但后来发现一栋空荡荡的小房子能带来的安全?感还是比较有限——这是后话。 搬出来让他发现了?一个此前没有想过的好?处。 人如果天天见面,就算是总吵架总伤心,彼此之间的连接也会十分浓厚。一旦分开见得少?了?,好?的坏的都变淡。 淡了?好?,白许言想,倘若说不定哪天就会面临分别?,关系淡了?,断裂时的痛苦就也会跟着淡。 三年了?,他成?功把病情跟家里隐瞒得很好?,并逐渐感觉到距离带来的疏远。 在现在这个阶段,淡漠反而?给他一种安全?感。 他希望自己跟魏闻声也是这样。 但现在对方?不依不饶,他似乎非得说出点什么伤人的话才行。 “魏总,”白许言试图用这个称呼让他们回到两周前的生分,“从合同条款的角度而?言,我?赞同司明是比赫斯更好?的选择。” 这是显然的,司明给的钱多。就连赫斯自己也没有自信要把司明完全?挤出去,只是想拉大家一起下水。 魏闻声没急着说话,听白许言的下文。 “所以——”白许言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就算仅仅从公司的角度,我?会支持促成?和司明的合作,你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通过和我?发展私人关系来促进商业合作。 他本打算这么说,终究没说出口,这话太伤人了?,像是一种魏闻声试图利用他们感情给自己搞钱的指控。 白许言很清楚对方?并不是这样的想的。 他只是非得找个理由绝了?对方?的心思?。 然而?被魏闻声深黑的瞳仁注视着,他嗓子发紧,到底没把话说完。 他这辈子前二十几?年就正儿八经的喜欢过魏闻声这么一个人,大概率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喜欢别?人。 假使真的某天离开人世,给对方?留下的最后印象如果是揣度他想打感情牌签合同的话,也实在是太不美好?了?。 人活着,总不能一点私心也没有。 所以他把嘴闭上了?,静候魏闻声的愤怒。 空气凝固了?大概三秒钟,魏闻声忽然笑了?。 “你都是哪儿学的——”他笑得说不下去,伸手想要揽住白许言的肩头,又觉得还是有点冒犯了?,改成?叉着自己的腰。 看着对方?脸上纠结犹豫里混着点毅然决然,抿着嘴显出脸上两个小小的梨涡,越看越觉得白许言这人怎么就愣得这么可爱。 “白许言,白工,”他强敛了?笑意,忍住那种要戳他酒窝的冲动,语气里依然透着些无可奈何的温柔:“你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拒绝我?,不用找这些说辞为难自己。” 白许言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我?——” 魏闻声把两手搭在他肩膀上,轻微弓着身子,。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睛里都只能映入彼此:“我?再说一次,不是要你答应我?,我?是要追你。我?之后不管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想接受就接受,不想接受就拒绝,和你最终是不是决定要答应我?没有关系。” 他们俩的脸一下子挨得很近,魏闻声的眉眼中含了?柔情,那股天生自带的冷意都跟着变得柔软。 白许言这辈子,连同他上一次答应和魏闻声在一起的时候,都还没被人这样打过直球,清早起来供血不足的脑袋有点没办法处理这种复杂的场面。 甚至想要不掉头跑了?吧。 然而?魏闻声手还搭在他肩膀上,就算是真的要跑,也退无可退。心绪浮动,血都不知道?涌到哪里,他站了?一会儿,居然真的开始觉得有点头晕。 “我?能坐下吗?”他问。 如果真的晕在魏闻声面前,对方?可能会以为是他被表白吓晕过去,那也实在太尴尬了?。 魏闻声看到他喘气有点急,只当是被他的突然袭击搞蒙了?,因?为深知白许言的性格,也不求着他立刻对这件事表态。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却并没松开另一只搭在白许言肩上的手,就这样搭着他来到沙发上坐下。 身体有了?依靠,白许言顿时松下劲儿,把自己陷在沙发里。 魏闻声跟着下陷的沙发被弹了?一下,为这种对方?在他面前下意识地不设防感到满意,觉得话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半开玩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搞职场骚扰也不至于半夜尾随你回家,但你总不能禁止我?追你吧。还是说,白工要借用职务之便,联合张总把我?们司明挤下去。” “不是。”白许言说,“我?更希望这个项目能和司明一起完成?。” 于公,司明给出的条件更优厚。 于私,他也希望魏闻声工作顺利。 白许言把话题带到这里,魏闻声就忍不住开始遐想——其实他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产品背后的主要研发者的那一刻就曾经想过:未来市面上真的有可能出现一款产品,同时打上属于他和白许言的烙印吗? 哪怕无人知晓,他自己会知道?。任何新事物?的诞生都会沾染上背后之人的痕迹,产品会更新换代,人也会经历各种变动,但一切曾经在世界上存在过,被人所使用的东西,都必然会在一部分人的心中留下记忆。 就算白许言最后真的有了?更好?的归宿,一个新产品的面世,将会成?为他们共同存在的痕迹。 一个十分巨大的诱惑。 他放弃在感情问题上继续对白许言穷追猛打,话锋一转:“是吧,张东流仗着自己是老板亲戚,在飞灵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现在到了?这个地步,谁知道?他是希望飞灵能顺利度过难关呢,还是想要趁乱捞最后一笔跑路呢。” 白许言听到张东流这个名字,那天在西餐厅很不愉快的经历浮现在脑海中,在眩晕中甚至开始有点反胃,往沙发上更缩了?缩。 沙发很软,他一动,魏闻声那边也跟着动,不自觉又靠得更近了?些,黑得浓郁的眼睛盯着他,好?像能看到人心里似的。 “但是你呢?白许言。我?猜你要的不仅仅是钱,我?们聊过,你是最了?解进度和前景的人,没有人比你对那个产品倾注的心血更多,你难道?不希望能亲手送它问世?” “希望,”白许言承认了?,“从我?个人而?言,赫斯目前的条件太苛刻了?。” “我?们合作吧。”魏闻声说,“绕过张东流。”他像买保险一样自我?推销:“我?来解决大部分的麻烦,你只需要以技术主管的身份,表现出对于司明的倾向性,顺便帮我?观察一下飞灵内部的态度。” “我?不确定能提供多大的帮助,除了?技术研发,我?在飞灵什么都不管。” 他这样说,就相当于是默许了?,魏闻声心情大好?:“你放心,我?不能保证这件事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解决,但只要司明还能在这个项目里有发言权,我?会尽我?所能让技术负责人是你。” 白许言想,工作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前一秒他还在研究逃跑,一眨眼他们俩就统一了?战线。 能够亲手将一个完全?由自己的负责的产品推广面世的诱惑实在太大,这种东西研发周期起码三五年,对其他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来说可能还不算什么,但是对他来说不一样。 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这辈子到底能有几?个五年。 在魏闻声清明而?灼热的目光里,白许言最终点头了?。 “好?。” 对方?伸出手来:“击掌为誓,要拉钩吗?” * 白许言离开魏闻声家,天很晴,上午十点钟的太阳晒得他背上出汗。 魏闻声要送他回家,他执意不肯。念在刚刚提出过白许言可以拒绝他一切单方?面的示好?,对方?还是妥协了?。 白天不下雨的时候,白许言才发现这小区其实也没有很大,从魏闻声家的单元楼走到门口的用不了?多长时间。 但可能是天气太热,他没走几?步,一身是汗,等到出了?小区等出租车,头重?脚轻腿发软,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冒冷汗。 等车的一会儿功夫他不得不蹲在地上,司机来的时候见他脸色太差,有些担心的问他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他告诉对方?,“只是有点低血糖,不是心脏病什么的。” 他从随身的双肩包里翻出根棒棒糖含进嘴里,也不知道?是真的有用还是心理安慰,终于觉得心跳没那么重?了?。 人还是应该心平气和的活着,一惊一乍不适合他。 早起更不适合。 回家的路很长,他昨晚没睡足,今天早上又遇上了?这么刺激的场面。这个点路上车少?,一路都走得很平稳,晃着晃着就困了?。 睡也睡不踏实,他还能记得自己坐在车上,同时断断续续的做梦。梦境不断被打断,拼接的乱七八糟。 先是暴雨中车内的片刻温存,魏闻声躺在他腿上,脑袋沉甸甸的。他怕对方?滑下去,伸手扶了?一下,对方?却拉住他的手。 来不及挣脱那火烫,一转眼他又觉得自己躺在沙发上,魏闻声一张脸凑得很近,鼻尖上的汗水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几?乎要以为这是关于五年前的一个梦,魏闻声以前做那事的时候总喜欢用手撑着床,凑在这个距离上看他。 白许言问过他在看什么,他说离得这么近,不戴眼镜也看得清楚,然后每每喜欢吻他鼻尖上的那颗小痣。 对方?的脸凑近,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然而?半天没有吻落下来,再睁眼是魏闻声坐在地上怒斥扫地机器人。 白许言意识到自己想偏了?,在梦里也跟着害羞起来,想要换个话题搪塞过去。魏闻声却忽然翻出了?他装着药的袋子,举着格列卫的瓶子问他这是什么。 冷汗涌上来,他感觉身体在下坠,跌进医院病房的床上,在夜里开着小灯,不知道?哪个房间里传出□□的声音,连绵不绝令人烦躁。 隔壁床的年轻男孩问他:“小白,你吃不吃黄桃罐头,我?们东北人生病都要吃黄桃罐头。” yst 他道?声谢,接过来。罐头刚拿在手里,隔壁床突然空了?。年轻男孩消失不见,有个年纪不大却满脸沧桑的女人流着泪,把柜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掏。 手一滑摔碎了?罐头,甜腻的糖水洒了?一地,在地上留下脏兮兮黏糊糊的黑脚印。 魏闻声踩着满地黑脚印出现在床上,沉默而?忧伤地看着他。 白许言从梦里惊醒过来,心跳很快,手心发麻,浑身都是冷汗,有一瞬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 口袋里的手机执着地震动着,隔几?秒钟一下,震了?那么五六七八次,终于让白许言回神。 他在衣服擦了?两把,把冷汗都蹭干净才拿得起手机,只是手指还凉得要命,操作起来都很笨拙。 废了?半天劲儿,才把手机解锁。 安滢找他,快乐小狗的头像底下消息一个劲儿跳出来,干巴巴的语气也变得可爱。 问他国?庆有没有空见面,哪天都行。 白许言心里让那个梦扰得乱糟糟的,可能是昨天魏闻声家的双层蚕丝被太舒服,他忽然很不想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家里。 “现在也可以。”他表现出异于平日的主动:“你现在有空吗?” * 还是熟悉的咖啡厅,还是熟悉的咪咪。 安滢给他点了?热可可,很有些忧虑地看着他:“小白,你脸色不好?。” 他难得讲个笑话,冷得要命:“我?脸色已经三年没好?过了?。” 安滢叹口气,实在笑不出来,从包里翻出张红色请柬:“喜帖。” 白许言从热可可里抬头,惊喜里混着惊讶:“你决定好?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道?声恭喜,上次同安滢见面时听她谈起过犹豫与?顾虑,现在看来,对方?的神情不像是把问题全?部想通的样子。 结婚毕竟不是小事,带着疑问的决定未必是好?的决定。 安滢笑,笑得有点无奈:“我?说了?你可别?笑我?,先摆酒,再领证,我?的决定。” “为什么?”白许言实打实的疑惑,他不重?形式而?重?规则。在他眼中,取得一份法律意义?上的联结比一场婚礼仪式要重?要的多。 “我?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我?想试试看,或许我?们只要像真正的夫妻那样生活在一起,我?就会拥有我?期待的那种生活,或许不能。”她翻开喜帖,给他看对方?的照片:“其实我?很感谢他,可以答应我?这种要求。” 白许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别?扭,但婚姻于他是一个从未涉及也大概率这辈子不会涉及的复杂话题,最后也只是说:“祝贺你,婚礼我?会去的。” 安滢却又摸出第二张喜帖:“这个也给你,名字是空的,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自己填上名字把人带来。” 白许言这才想起安滢虽然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已经知道?存在这么一个人。自己也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思?,居然没有拒绝喜帖。 一边连同自己的那一份装进包里,一边解释:“大概不会来的。” 安滢却想,真要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就不会收了?。 怕白许言害羞,只是问:“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人挺好?的。”白许言想了?半天,还是只能给出这种极度模糊的词语。 其实能用来形容魏闻声的描述大概有很多,但他总觉得放在对方?身上,又显得苍白而?干瘪。 说来说去,唯独“挺好?”这个词还算贴切。 安滢就笑:“那和你很配,你也是个挺好?的人。” 白许言只是摇头:“世界上挺好?的人太多了?,不必一定要是我?。” 话到此处,他看着安滢,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你移植有两年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第一年确实不太稳定,现在虽然还是很小心,但是从我?自己的角度看,基本可以说是一切正常。” “正常……是指像得病之前那么正常吗?”白许言追问。 安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托着腮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些异样的端倪:“为什么这么感兴趣,我?记得之前我?们聊过,你是很抗拒移植的。” 慢粒和急性白血病不一样,轻易还走不到非移植不可的地步。很多人包括白许言在内,都觉得药物?还能维持正常生活的情况下,远不到考虑移植的时候。 移植需要冒险,不单单是配型化疗中所要经历的痛苦,接踵而?来的排异反应可能会在后续的某一次爆发中夺去人的生命。 当然也有概率是,在接下来的很多年里,过上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yst 白许言低头看着可可,热气把他的眼镜蒙上了?一层水汽,他的表情随之模糊不清。 “之前确实觉得没有必要,但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 他沉吟片刻,寻找能够正确表达心情的措辞。 “就像你说的,未来总有很多不确定的事情。人也是会变的。” 第26章看上他了 社畜的?长假, 不是旅游就在摆烂睡觉。 白许言选择了睡觉。 俗话说的?好,晚起会毁掉一上午,而?早起会毁掉一天, 在魏闻声家里偶然的早起需要白许言牺牲两天的?假期来治愈。 和安滢分别之后他先去提了车, 4S店国庆还在值班的小哥居然没有什么加班的?怨气, 在他答应顺便洗个车之后很殷勤地一个劲儿邀请他品尝据说“大朋友小朋友都无法拒绝的?超好吃的?免费焦糖饼干”,并配以咖啡红茶橙汁等多种贴心选择。 白许言盛情?难却, 每样都尝了一点, 刚刚在魏闻声家里喝过八百块钱一斤的?正?山小种, 4S店里的?廉价锡兰红茶当然满足不了舌头。 但焦糖饼干真的?很好吃, 白许言早饭没吃多少?,出租车上又因为低血糖出了一身汗, 和安滢干喝饮料聊天坐了半天,一吃点心居然就停不下来。 那小哥推销成功, 成就感非凡,像有什么KPI似的?一个接一个往他手里塞饼干, 顺便附带着?进行脱口秀开放麦水准的?保养办卡推销。 白许言不知不觉被喂了一肚子饼干, 口干舌燥的?回到?家中又喝了很多水, 撑得午饭晚饭都没吃。 夜里十二点, 不好好吃饭的?报应又找上门来。 他半睡半醒,被胃痛扰得精神了。这次和上次痉挛不同,腐蚀性的?酸性液体?像是?什么有棱有角的?硬物, 在空荡荡的?胃腔里肆意?搅动,摩擦着?溃破的?黏膜带来一阵灼烧。 他把枕头压在身前扛了一会儿,一口胃酸呛上来, 还是?不得不坐直身体?,一边找药一边自我检讨。 以他的?身体?状况, 实在是?一顿也?不该落下。他大部分时候都还是?很把健康当一回事,只是?体?质变差之后,有些明知道该做的?事情?也?成为一种负担。 正?逢换季,几场雨后突然就降温了。飞灵卖项目找投资忙得焦头烂额,让他不得不卷入这些很不擅长的?人际关系问题。 白许言想莫非胃真是?个情?绪器官,在他还没有真切的?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于压力当中时,已经很久不曾造反的?溃疡先一步进入活动期。 翻出达喜,记不起来药是?多久之前买的?,过期了没有。但胃里烧得受不了,还是?扔进嚼了两片。 吃这东西的?口感就像在咀嚼牙膏味道的?墙皮,白许言嚼着?满嘴干涩的?沫子,最严重的?刺痛稍微平复了一点,但胃里还是?空落落的?。 这也?难怪,谁让他不吃饭。 家里没剩下什么东西,他在厨房翻找了半天,只翻出几瓶罐头。 是?上次他生病时魏闻声买的?,估计是?随手找个柜子塞进去了,到?今天为止他一直没发现。 那天他实在病得晕晕乎乎,对方怎么照顾他的?记忆都有点模糊了。 像是?时隔多日?忽然触碰到?了魏闻声的?心意?,白许言摸摸微凉的?玻璃罐子,撬开一瓶,金属密封盖子“啵”的?一声脆响,满瓶金灿灿的?黄桃果肉在糖水里晃荡。yst 水果罐头有点凉,他倒在锅里加热一下,甜腻腻的?果香混着?微酸,暖融融地浸了满室。 魏闻声其?实很喜欢煮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应该说对方是?一个能从做饭中获得快乐的?人。 白许言还记得他们同居的?第?一年,那时候他的?身体?还好的?喜欢在冬天穿羽绒服套短袖。赶上秋冬交际,忽然和魏闻声双双得了流感。 准确来说,是?魏闻声把他传染了,等他病,魏闻声基本上已经痊愈。 他是?个不太会照顾人的?,要不然现在也?不至于天天把自己照顾到?不记得吃饭。 魏闻声病了,他只知道睡到?半夜摸着?对方身上太烫,连拖带背也?要把人拉到?医院挂急诊验血。接下来也?无非是?夜里醒几个给他测测体?温换换冷毛巾,定闹钟提醒对方吃药。 等到?他完成任务不幸中彩,其?实烧得并没有那么严重。魏闻声却听他夜里总是?咳嗽,特意?煮金桔汁给他。 那会儿他烧都退了,魏闻声连带着?自己生病已经请了几天的?假,不得不回去上班。 早上醒来,他本已经做好了独自面对空房间的?准备,睁开眼却看见魏闻声站在床头望着?他,手里举着?保温杯。 “吵醒你了?”魏闻声身上系了围裙,衣服已经换成了上班穿得衬衫。围裙的?防护面积有限,浅色衣服的?领口可能被飞溅上了果汁。上面留下了小团的?水渍,像是?急匆匆洗过,没能彻底洗净。 他看上去经历过一早上的?兵荒马乱,额头上微微渗着?点汗,感冒没好全,声音也?发闷。 但神情?从容平静,没露出半点着?急忙慌要赶去上班的?意?思?。 把保温杯塞到?白许言手里:“我要走了,本来想放在床头的?,正?好醒了就尝一口,对嗓子好。” 白许言鼻塞得厉害,味觉和嗅觉都失去灵敏,金桔汁冰糖蜂蜜放得不多,他品不出细微的?清甜,第?一口只觉得酸。 魏闻声来不及等他的?评价,转过身去反手解围裙:“我得走了,你再睡会儿,早饭在桌子上,锅里还有金桔汁,难受得厉害记得给我打电话。” 火还没关,他往厨房走,沸腾的?汤汁咕嘟咕嘟的?声音像白噪音一样,白许言觉得自己又困了。 再喝一口,混着?果香的?甜味终于缓缓爬上舌尖味蕾。 魏闻声反身回来,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早安。” 然后直起身笑笑:“看来烧退了。” 白许言手上痛了一下,猛然回神。 热着?罐头的?小锅煮沸了,糖水在高温下迸出两滴来落在他手上。 他把火关掉,开冷水冲洗,一瞬间从清晨的?出租屋回到?自己半夜三更的?厨房。 边把罐头倒在碗里,边感叹在那五年里,企恶峮五儿四九〇吧一九二吃肉停不下来虽然常有他迁就对方的?时刻,但魏闻声照顾他生活上的?事情?细致体?贴,绝对比他能想到?的?多得多。 正?因为如此,当年对方提分手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怀着?歉意?的?。 不然不会消失的?那么迅速。 多年情?分与尚未消磨殆尽的?爱意?,绵延到?今日?,的?确叫人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白许言往嘴里塞被加热过的?罐头,工业流水线制品糖给得很足,甜得发齁,跟想象中加了滤镜的?味道不太一样。他没什么爱吃不爱吃,很机械地把一整碗填进肚子里。 重新?回到?床上,胃里不再空得发慌,但总觉得床好像太大了,一个人孤零零地有些冷。 白许言翻来覆去地用身体?去温暖被窝,天气转凉,总有半边热不起来。 折腾了一个钟头,又爬起来翻出个热水袋灌上,抱在怀里。 再温暖的?男人,终究还是?比不上热水袋。 他抱着?唯一的?热源,终于勉强睡过去了。 * 魏闻声对着?认真研读菜单的?陈行深深叹气,不耐烦地转着?笔。 陈行这人,堪称整顿职场95后,领导夹菜我转桌,领导喝水我刹车那种。 也?就是?整理?文件打下手认真仔细从不出错,做报表写材料也?都一教就会。 否则就冲这个劲儿,很难想象怎么干到?今天的?。 但他是?良心领导,尽管如此也?不是?很好意?思?在难得的?长假里占用下属私人时间来忙活他的?私事。 架不住陈行比他更积极。 他只是?想要确认一下白许言入职飞灵的?确切时间,对方趁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将白许言入职至今具体?晋升情?况,负责过哪些项目,曾经在什么人手下任职,整理?了一份长达八页的?PDF文件发给他。 魏闻声对着?PDF给他发了一串问号,最后还是?忍不住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把文档点开从头到?尾阅读了八遍。 对不起,原来他是?真的?需要。 他试图从白纸黑字字里行间解读出白许言在这三年里的?生活轨迹,然而?冰冷严肃干瘪的?文字无法勾勒出对方生动鲜活的?面容,看来看去只能得到?两个结论。yst 1、飞灵人员变动真的?很频繁,看起来员工幸福感不高的?样子。 yst 2、白许言真的?很爱工作。 他叹气,还是?把文档传到?电脑上找了个文件夹藏起来。 问陈行:“辛苦了,送你两盒月饼?” 对方迫不及待地问:“老大,我来你家还是?你给我送来?” ……弄来弄去,最后居然又变成他要顺便请陈行吃饭。 魏闻声觉得自己就像个冤种。 白许言比他也?大不了几岁,怎么就可爱这么多呢。 火锅店热气袅袅,牛油混着?花椒,呛得魏闻声咳嗽起来。 他是?为了吃饭,陈行不仅要点菜,还要八卦。 “老大,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我看他这几年负责过挺多项目,都没出过什么差错。” “没问题。”就是?太热爱工作了。 “那你查他干嘛?”陈行往自己嘴里塞沾满麻酱的?毛肚,看得魏闻声退避三舍,有种酱汁会甩到?自己身上的?危机感。 “我看他是?你校友啊,你难道对自己母校的?教学质量很不放心?” “……放心。”魏闻声喝一口酸梅汤:“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我也?没说是?因为对他不放心才要查的?。” “那你关心人家学历干嘛?”陈行嘟囔了一句,忽然想起什么,随口说:“不过我听说,这个人不是?通过正?常的?校招录取的?,好像是?在一个什么展会上,直接被飞灵的?老板看中了,没走正?常的?笔试面试渠道就直接录用了。” 陈行无心说之,魏闻声却皱起眉头。 白许言实在是?一个非常不爱攀关系的?人,做什么都喜欢走程序,他能找到?飞灵老板这件事本来就挺奇怪的?。 和飞灵老板有私交,这是?白许言至今不肯离开飞灵的?实际原因吗? 陈行只顾着?往嘴里填肉,喝了两口啤酒,稍微有点得意?忘形了。 “不过这哥们长得真是?帅,老大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扑——” 魏闻声让酸梅汤呛了一口,喷得满桌都是?。 第27章像这样吗 陈行正在埋头苦吃, 猝不及防受到了酸梅汤攻击。火锅店以服务周到闻名,递热毛巾擦桌子收拾残局。 没耽误陈行继续吃饭。 魏闻声穿了围裙,衣服没弄脏, 但觉得很丢人, 从桌子底下用脚踢陈行。 对方意识到可能说错了话:“老大我就开个玩笑, 你怎么可能会喜欢别人呢,司明才是你一生所爱。” ……这下越听魏闻声越头大:“我看起来像很不会谈恋爱吗?” 陈行被他突然?正色的冷脸惊了一跳, 咽下口中的毛肚, 忽然?犹豫:“那倒也不是……”他仔细端详魏闻声的脸五秒钟:“你在学校的时候应该也挺受欢迎的吧?” 魏闻声脸色缓和了一点, 冷哼一声:“自然?。” 凭他这张脸和到哪里都?很显眼的做派, 自然?曾经也有?受欢迎的时候。但首先他就不喜欢女生,摆脱暧昧干脆果决, 对男人,他又心高气傲, 看身边大部分男同胞其实都?很嫌弃,除非遇到十足心动的, 否则不会主动出击。 陈行开始八卦:“那你到底谈没谈过恋爱?” 照往常他肯定踢一脚把陈行这话怼回去, 但刚和白许言表白, 洋溢的春心混着追人的忐忑搅合成一团, 连火锅都?不香了。yst 鬼使神?差地,他清清嗓子:“有?那么一个。” 让他十足心动的人只有?一个白许言。 显而易见的,白许言的初恋是他。而难以置信的, 白许言也是他的初恋。 陈行恨不得把眼珠子蹦他脸上,魏闻声皱眉:“看什么?” “就是……”对方憋不住笑了:“感觉很难想象你谈恋爱。” 魏闻声瞪一眼,自带冷漠buff的五官发挥作用, 陈行立刻闭嘴了。他低头烫一筷子牛肉塞进嘴里。 淡淡的脂肪奶香在口中溢开,火锅水汽氤氲, 恍惚间让人觉得来到冬天。 笑话,要说看起来不像,白许言看着可比他不会谈恋爱多了。 但白许言还真的挺会谈恋爱的。 * 小电动车载着两个高瘦的男人穿过人流,早八课之前,学生都?急匆匆从食堂宿舍往教学楼涌,只有?他俩逆流穿梭。 小粉车走走停停骑不快,反而格外的不稳当,魏闻声在后座上摇摇晃晃,时不时被什么人的书包撞一下,下意识地攀住了白许言羽绒服下摆。 穿得厚,动作也不灵便,但白许言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他:“你要是害怕,就搂着我的腰。” yst 真男人不能害怕骑电动车,魏闻声颔首:“只是有?点晃。” 他本?来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将?包袱维持到底。然?而车在人流里走走停停,他俩挨得近,难免碰一下身体碰一下腿。 白许言羽绒服底下穿着短袖,看上去裹得很厚,里面几乎是中空的,细瘦的腰杆在蓬松的衣服底下晃。 魏闻声碰着碰着,鬼使神?差地搂上去。 搂得很紧。 小粉车车头一偏,立刻被扶正,白许言载着他穿过人海,停在梅园。 学校里竟还藏着这样的地方,雪里红梅分外艳,红本?妖娆,梅骨傲然?,枯瘦枝条上压了积雪,更显花中君子气节。 白许言深吸一口气:“有?点香。” “是吗?”魏闻声怪新鲜的:“我来了几次,没发现。” 白许言便把脸凑到梅枝旁,微仰着头又嗅了嗅:“梅花没有?腊梅香,仔细闻才能发现。”他冲魏闻声招手:“你来。” 魏闻声走过去,又觉得这样很傻,还是忍不住嗅了一口。他个子更高,枝条刚好递到鼻端,用不着抻着脖子。 第?一口只有?凛冽冬风寒气,呼出去之后,才觉得隐隐约约清淡幽香转瞬而逝,像是有?人拿着羽毛在心尖上轻搔。 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和白许言无意之间已凑得很近,鼻尖贴着鼻尖。那一点痒,不知是梅花冷香,还是迅速在空气中冷却的对方的呼气。 酥麻麻的,有?点凉。 对方偏头,他俩的鼻尖真的蹭了一下,白许言后退一步,脚步不稳,被他拉住肩头。 隔着冻出来的红痕,魏闻声看到他的脸上浮现出更多血色,红到鼻尖。 他没松开扶着对方肩膀的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不能再近。 魏闻声问:“别人坐电瓶车,也搂你的腰吗?” 白许言眨眨眼,有?点疑惑他怎么忽然?把话题转到了电瓶车上:“没载过别人。” “真的?”魏闻声微微挑眉,某种?窃喜快要掩盖不住,“你总用车载着我,我以为你也常载别人呢?比如……你那个室友,叫什么来着?” “徐佳明。”他答了这个问题,从对方的表情中意识到魏闻声好像也不是真的关?心他到底叫什么,“徐佳明有?自行车,电动车是小姨才给?我的,没载过别人,就载过你。” 白许言急切的解释点着魏闻声心里一团火,他低下头,另一手也揽住白许言的肩,几乎是将?他禁锢在怀里。 白许言问他:“你不想让我载别人?” 魏闻声却又转了话题:“白许言,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他照实说,“谈恋爱和电瓶车后座有?关?系吗?” “有?,”魏闻声说,“如果你跟别人谈恋爱,我就不好意思坐你的后座了。” “那没关?系,我不谈恋爱。”距离太近,突破了安全的社交关?系,白许言有?点想退,魏闻声不轻不重的环着他。 他不用力,就退不开,最后也没有?退开。 魏闻声轻声问:“那如果是跟我呢?” “什么?” “谈恋爱,”魏闻声嗓子发紧,原来人有?了得失心,就难免失去从容:“我觉得我喜欢你。” 时间好像暂停几秒钟,也好像只是走得很慢。白许言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清晰,魏闻声看到他缓慢地眨眼,缓慢地抿嘴,缓慢地堆起嘴角的两个梨涡。 然?后听到运动手环报警,嗡嗡地震动。 静息心率过速,130次每分钟。 魏闻声擒过他的手腕,翻过来看他的手环屏幕,问白许言:“你是不是紧张?” 原来白许言这样的人,也会紧张。 白许言抿着嘴,很专注的迟疑:“我没谈过恋爱,如果和你恋爱,要做什么?” 魏闻声觉得心卡在嗓子眼,只是庆幸自己?幸亏没有?手环来揭短,还能维持面子上的从容淡定:“恋爱嘛,就是一起吃饭、出门、泡图书馆,过日子的事情,不必特别做什么。然?后时间久了,就拥抱、接吻、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跟电视剧里演的差不多。” 说完又想,坏了,白许言是不是不看电视剧。 对方丰润的嘴唇微张,翕动,像是要说点什么,魏闻声闭上眼睛,等待宣判。 他什么也没听见,只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在自己?唇角。 魏闻声睁开眼睛,意识到那是白许言轻轻的、微凉的一个吻。 白许言问:“像这样吗?” 心里像是有?根弦啪得绷断了,魏闻声用手托住他的后脑,俯身吻下去。 唇齿交融,留兰薄荷牙膏比冬风更凉,唯有?游鱼一样的舌头是火烫的。 他们吻着吻着便退了几步,脊背贴在树枝上,枝头摇曳,绯红花瓣飘落满身,树枝上的积雪也一并滑落,有?那么几粒顺着领口钻进去。yst 温热的身体,和冰冷的雪水。 暗香涌动中,天地仿佛变小了。 雪又开始下,梅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雪花落地都?仿佛有?声音。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接吻的经验,只是凭着热血上头,本?能地横冲直撞。 长长短短的气息交换,吻到白许言因为缺氧而头晕腿软站立不稳,魏闻声环着他,重心就一起失衡。 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滚着一团。 魏闻声扶着白许言坐起来,互相拍着对方身上的雪。 南方雪柔,湿漉漉的粘在身上,睫毛上也挂了水珠。 魏闻声吻上去,像吻一只振翅的鸟。 他想,梅花确实是有?香味的。 * 陈行一边往嘴里炫肉,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的领导。 酸梅汤真有?这么好喝吗,为什么看酸梅汤看得……深情款款一脸春色? 他问:“自助的,要不再给?你要一壶?” 魏闻声回过神?来,掩饰般往嘴里猛灌了一口:“不用。” 他放下杯子,转着手腕,忽然?就觉得手上空落落的。 白许言送个他的第?一件礼物就是运动手环。 他自己?手上戴的那款是二?百出头的功能最基本?的手环,送给?魏闻声,却选了当时被抢到断货的新款。 魏闻声曾问他:“这是要看我心动了没有??” 白许言不说话,只是往他手上戴。 白许言从来就没说过情话,但是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魏闻声从来没怀疑过他爱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那次会闹到分手的原因之一。 他翻来覆去的看着手腕,当年白许言的送他的手环用了四年,搭扣逐渐松脱,在某次爬山时不慎滑落了。 白许言听说之后没什么反应,但魏闻声曾在他的淘宝购物车里看到过几个品牌的新款手环。 一个月之后是他的生日。 但他最终没等到,分手来得突然?,那年生日,是他五年来第?一次一个人过生日。 后来也没有?再买,他本?来就没有?戴表的习惯。 而白许言……他回想了一下,印象中对方的手腕上也空了。 问陈行:“最近是不是有?新款智能手表开售了?” 他们都?关?注这些东西的动向,陈行自己?甚至是个业余测评博主。 立刻翻出两张图给?他看:“一款是上个月的,一款这个月刚出来,我都?买过,各有?千秋。” 魏闻声看了一眼:“你帮我挑个白色的送朋友,价格无所谓,要功能齐全轻便的。节后给?我,到时候拿发票我给?你报销。” 陈行很乐意做这事,魏闻声人大方,每次派他跑腿都?在标价之上还有?额外的跑腿费。 刚点头,对方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用你去。” 没等他露出失望的表情,魏闻声摸着手腕轻笑:“国?庆放假,我自己?去挑挑看。” 第28章中秋快乐 今年中?秋恰好在国庆假期中间, 把七天长假拦腰折断。 蔚城多?雨,夏秋尤甚。夏天的雨驱不散四十度的热意,到了九十月份, 倒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了。 白许言提着盒月饼回家住了两天, 头一天帮忙打?扫卫生, 又陪母亲出门买了双新?鞋,姑且相安无事。第二天是中秋当日, 几?家亲戚凑在一起撺了个饭局。 觥筹交错, 多喝几杯酒就难免逃不过这么几?个话题, 老一辈要攀比, 比得无非是孩子的工作婚恋情况。 白许言置身?局中?难以幸免于难,格外尴尬。他从小就不太爱说话, 但小时候成绩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他长得又很乖巧, 在这?种场合从来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代表人物。 但自从三年前在美国肄业,局面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二叔家的儿子去年年底结婚, 今年又在体制内升迁, 中?秋节也不得安闲, 还在单位值班。人没到, 当父亲的嘴上虽然?嫌弃,话里话外都是炫耀的意思?,说来说去又拐到白许言头上。 说小白, 这?工作和?念书不一样,你人得活络,跟你堂哥学学。 白许言和?他这?位堂哥关系不错, 知道对方?也为这?么个显摆招摇的父亲头大,顶着亲戚的面子并没多?说些什么, 只是默默应声。 哪知道对方?得寸进尺,把话题延伸到他快三十岁的人连酒都不会喝,在职场上容易吃亏。 说罢,就硬要往他杯子里添点白酒,练练他的酒量。 白许言以前和?魏闻声谈恋爱时也不是一点酒都不喝,但自从患病开始服药就滴酒不沾。看对方?喝得半醉,便用手虚掩了杯口,本想找个借口打?岔推脱过去。 一直坐在他身?边沉默着的父亲却突然?清清嗓子:“许言,你也学着点吧。” 他扣住杯口的手指猛地一僵,二叔已将杯子夺过来,酒后手不稳当,其?实倒得根本不少。 白许言接过来,抵在唇边,澄清透明的液体带着辛辣的气味如同涓涓细流般划过喉咙,从舌尖到胃底都烫起来,呛得他的咳嗽了两声。 作父亲的看到儿子苍白的脸上顺着脖子根泛起红晕,也觉得有点过了:“让你尝尝,没让你——你这?孩子也真是……” 白许言不喝酒,这?他是知道的。 人有的时候,就会忽然?把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面子看得很重。 白酒度数很高,几?乎落进胃里的瞬间,酒劲儿就涌上来了。白许言没说话,掩着嘴低低地咳嗽,在座椅里卸了力气。 一瞬间的晕眩中?,他的目光越过满桌带着毛边的亲戚,投向正对着的窗外。 下雨天,屋里很亮,屋外的天空就格外的黑。 白许言寻找满月失败,心里莫名?泛起一阵失落。 他想,此时此刻,魏闻声在干嘛呢? * 魏闻声在中?秋这?天睡了个好觉。 他们这?种人,逢年过节第一要务就是送礼。前几?天名?义上是放假,其?实是换了一种工作的方?式,每天都载着大包小包满蔚城的跑。 送到中?秋下午,终于该回家过节的都回家过节了,他一个人在家里难得不健康一回,点了披萨外卖配可乐。 本想着要正经享受长假,然?而打?两局游戏也觉得无聊,运动也懒洋洋提不起劲儿来,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翻到十个台有八个在放广告。 实在无趣,瘫在沙发上发呆。向下一靠,忽然?想起白许言那天就缩在这?里,可怜巴巴地像个受惊的刺猬。 当然?白许言不是受惊,他只是胃痛。 想到这?儿他就免不了要担忧,以前好端端的,现在怎么风也吹不得雨也淋不得,一个人在家,能把自己照顾好吗? 哦,忘了,白许言现在应该就在家,白许言和?他不一样,白许言在蔚城有家。 他支起身?子,不大的房子,空落落的冷清。对方?只在他这?里住了一晚上,他却像是已经习惯房子里应该有两个人。 亦或者?,在他给房子做装修的时候,下意识还是觉得家里应该有两个人的。 yst 公事上该送的礼都送完了,也该为了自己的私事跑跑腿。 明天,去给白许言挑手环吧。 * 但挑礼物是一回事,买礼物被?正主撞见又是另一回事了。 魏闻声确实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看到白许言。 他要挑就要挑个最满意的,然?而新?品很多?,看来看去哪个都不够满意。 一旦想到这?段硅胶带子要挂在白许言凸出着一小块骨头的手腕上,总觉得这?也配不上,那也不合适。 嫌这?款表盘太大影响活动,又摸着那块硅胶不够细腻柔软舒适度不够。买智能穿戴的就那么几?家,他从头逛到尾又从尾逛到头,逛得销售开始愁眉苦脸的看着他。 一抬头,就看到隔着玻璃的对面商铺里有一个很有辨识度的屁股。 之所?以是屁股,的因为那人背对着他弯腰捡东西,一眼望去只看到翘着屁股。 之所?以很有辨识度,是因为他不知道这?种丑裤子除了白许言到底还有谁会穿。 他匆匆放下手里的手表追过去,隔着玻璃喊一声白许言,对方?果然?转过头来看他。 不知怎么地,一脸憔悴。 yst 白许言有点惊讶:“你怎么在这??” 魏闻声心道我出现在商场比你出现在商场正常多?了,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挑什么东西:“给客户送礼,逛逛。” 他看看白许言所?在的店面,很有些疑惑:“你在买什么?” 这?居然?是个女装店。 对方?抿着嘴唇迟疑片刻,忽然?一脸严肃地向他发问:“女人结婚需要什么?” 魏闻声第一反应是惊讶,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已经过完了八百场狗血大戏,从破镜重圆带球跑到隔壁老王喜当爹。 还好,他发散思?维虽然?强了一点,但成年人的理智不会轻易掉链子。 问白许言:“你有朋友要结婚?” 白许言点点头,很苦恼:“红包是送给夫妻两个人,我想单独给她本人送一件礼物。” 魏闻声笑:“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话,但你这?样说,我可能会吃醋。” 这?种程度的玩笑放在他们俩之间还不至于太越界,但白许言没有笑,很认真地跟他解释:“对她来说,结婚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我想给她一点祝福。” 他说这?话时微微皱着眉头,不知为什么,眼睛里沁着点血丝,唇色也很黯淡,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在魏闻声眼中?本不该属于白许言的忧郁。 他忽然?好像被?刺痛了一下,刹那间有种手足无措的茫然?,好在很快找回自己的节奏:“送衣服太私人了,每个人审美不同,送不到点上反倒会给人造成负担,既然?要结婚,不如送点更实用的东西?” 没好意思?说:你挑的衣服估计别人也不会喜欢。 白许言点点头,若有所?思?。魏闻声问:“怎么样,我也帮你看看?” 对方?下意识地要拒绝,但犹豫片刻,很快放弃挣扎:“我不太懂,麻烦你了。” 魏闻声见他还肯应,确认白许言至少不至于因为那天的表白选择躲着他走,更有些十拿九稳的自信。但很有分寸地仅仅把注意力放在挑选礼物上:“彩妆也很挑人,手表的话,一般的价格有些拿不出手。” 白许言摇摇头:“她不戴手表。” 魏闻声嚯了一声:“这?么了解?难得你有很熟的朋友。” 白许言在心里小小的叹气: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但他还确实是和?安滢在同一个房间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血液科的病房。 魏闻声也只是调侃一下,且不论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是过去在一起的时候,他这?些飞醋也是关起门来偷着吃不会舞到对方?面前的。yst 不过白许言是一根善良的木头,平等对所?有人都善心大发且不熟,基本上也没怎么给过他吃醋的机会。 倒是他自己经常有些需要和?人刻意保持距离的机会,只是白许言从不怎么在意。后来,这?份坦荡宽容在分手之际,也在他脑子里被?划成了白许言并不在意自己的罪证之一。 现在想想真是年轻气盛闲得发慌。 逛来逛去,还在附近打?转,魏闻声忽然?问:“你觉得……Alice怎么样?” 看到白许言抬眸,忙解释道:“首先,我不是在默认她婚后要承担家务——” 这?白许言其?实还真没想到,他的心思?远没有细腻到这?种程度。 他只是说:“你觉得很好用?” 好用……前提是不踩到也不被?骂是狗的时候。 魏闻声说:“这?东西挺神奇的,我一直觉得和?AI说话会很蠢,但家里有个东西,哪怕是个会说话的扫地机,就不会觉得很寂寞。” 白许言顿了一下,问他:“本来会觉得很寂寞吗?” 魏闻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先他一步跨进了赫斯的门店,Alice作为已经有些过气的畅销品,安静地被?摆在角落里。 “我只是觉得,每一件产品身?上都有人类的灵魂与心血,Alice背后有个很有意思?的负责人。你说走近婚姻对那位朋友而言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如果有些话对任何人都不能说,至少还可以和?扫地机器人聊聊。” 白许言眼前浮现出李灵杰的脸,虽然?有关她的回忆全是半生不熟的牛排,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Alice或许会是个好礼物。 他点点头,叫店员帮他包一下开单子。 在这?个瞬间,魏闻声凑近他的耳畔:“白许言,我也很期待你的灵魂会变成什么样的产品。” 白许言抖了一下,猛然?回头,耳侧几?乎碰在魏闻声的嘴唇上。 但魏闻声已经从容地退开到礼貌的距离,在过亮的灯光底下,冲他微笑。 白许言脸上隐约渗出热意,像是昨晚的酒又从身?体内部?泛出来,头也跟着有些晕了。 恍惚中?,他对魏闻声说:“对了,忘了祝你中?秋快乐。” 高大的男人撇了撇嘴,有些委屈的样子:“我不快乐,我没吃到月饼。” 他凑过来:“怎么样,我帮你选礼物,你请我吃月饼吧?” 第29章得意忘形 魏闻声离白许言耳边不远不近, 呼出的气像是?有形的羽毛,在?空气中冷却之后?落在?他耳畔,激得耳朵上一层绒毛立起。 yst 白许言没有回头, 仍在?看着店员精心打包礼物, 甚至补了一句:“可以用宝蓝色的丝带吗?” 宝蓝色不是?适合婚礼的颜色, 但过去住院时,安滢曾经送过他一本书打发时间, 包装就用的是?宝蓝色的彩纸。 安滢说, 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等到魏闻声几乎以为?他打算装聋作哑混过去时, 对方忽然说:“商场里有卖月饼的地方吗?” 他很少逛商场, 今天摸到这里也是?直接挑了蔚城最热闹的地方。 下地铁都不知道东西南北往哪儿?走?的那种热闹。 魏闻声笑:“我也不知道,你陪我找找呗。” 其实他经常给人送礼, 要么就是?请客吃饭,白许言不了解这个地界, 他对于几楼有哪家店都快刻在?脑子里。 买点心的商铺虽然多,但也都只集中在?两个地方, 正巧是?一头一尾, 要么在?负一要么在?八楼。 这就意味着, 他装傻不说的话, 白许言就得陪他从负一逛到八楼。 当然,如果运气好,他们也可能在?负一的第一家面?包甜品店就找到了月饼。 哪儿?那么容易!魏闻声知道他这个要求提得有些离谱, 他前几天到处给人送东西的时候还让陈行帮忙在?人气高?的店铺里排过队。像月饼这种时效性奇高?的产品,知名品牌礼盒往往在?中秋当日之前就售罄,而店内现烤的因?为?正经蛋糕房不肯买隔夜货, 也基本不会卖到第二天。 简单的说,现在?想找月饼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况且是?在?一个档次不低的商场里。 至于虽然有点宅但并非没有生活常识的白许言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魏闻声不敢细想。 怕一想就要得意忘形。 他先一步,抢在?白许言面?前拿起店员包好的礼物,冲对方偏偏头:“先把东西送回你车上?” 白许言没拒绝。 放礼物时魏闻声顺便得见白许言半个月前就据传送去4S店的爱车,并在?心里默默感?谢那天它出毛病的很是?时候。 魏闻声趁对方往后?座上放东西的功夫抱臂端详他的车。绿牌照,国产新能源,车不贵,电更便宜。蔚城的冬天冷得不久,续航问题不用太担心。 很符合白许言一贯经济实惠的生活方式。 看着还挺新的。 他问:“之前除了什么问题,修了挺久的。” 白许言把车锁上:“车灯碎了,等配件等了几天。” 魏闻声奇道:“谁怎么撞得你?” 按照白许言多年前每天带着他在?校园里乘风破浪披荆斩棘的架势,他下意识以为?是?别人碰了他的车。 白许言摁车锁的动作迟疑了一秒,疑似心虚,别开目光:“下班路上碰了路灯杆。” 魏闻声差点没忍住惊讶:“你撞了路灯杆?” 白许言越过他朝电梯厅走?去,没说话,脑海里浮现起那天的场景。 这事乍一听实在?丢人,但他那天是?真的没看见。 加班晚了,饭也没顾得上吃,那条街不是?很热闹,到了深夜来往的车都很少。 心慌来得毫无?防备,他有意识地要把车停在?路边歇歇,或者叫个代驾,迎面?却有辆车猛地窜出来,他方向?盘一拨就拨过了头。 违规的那辆车扬长?而去,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总之安全气囊还不至于弹出来,安全带却在?惯性下把他拽了一下,白许言独自趴在?方向?盘上,意识到车可能撞得有点严重,但没力气下车去看,用了很长?时间才平复心跳。 然后?就该电话报警报警,该调监控调监控,最后?判他是?为?了错车迫不得已,找对方索赔去了。 那人是?酒驾,这头刑拘那头痛快的跟他道歉赔了修车的钱,但车其实早就修好了,他拖了快一周才去提。 那天晚上,他确信是?自己没有看到路灯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试图淡化疾病的影响,但总有那么几个时刻让他意识到,身?体状态不好的情况下,人会变得很容易犯错。 也是?从那以后?,白许言开始记得在?包里放一把糖。 至于第一次派上用场是?拿来打发魏闻声,倒还确实没想到。 他想到这儿?,不由得叹口气,即便是?出了这一桩事,他的生活里还是?不能失去这项方便的代步工具。 依他的身?体状况,挤地铁更痛苦一些。 他以为?魏闻声非笑不可,稍微有点不是?很想面?对这种温和的指责。对方却匆匆赶上他的脚步,从背后?扶住他的肩,稍微有点用力地迫使他侧过身?子。yst “你当时受伤了没有!” 白许言一愣,他紧接着就问:“你腰上青了一块,是?不是?那时候碰的?” 那倒还真不是?。 腰上的青痕是?检查留下的,当时只是?被安全带勒了一下。 魏闻声见他摇头,犹是?再三确认。 白许言道:“出事的第二天,我们不是?见面?了吗?” yst 在?会议室看见魏闻声的那一瞬间,他简直觉得运气是?守恒的。 尽管重逢之后?,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超出他的掌控,让他没办法没心没肺的开心下去。 但白许言骗不了自己的是?,至少就在?那一刹那,他还是?开心的。 为?见到魏闻声而开心。 魏闻声说:“你得流感?,该不会是?撞车了吓的吧?” 白许言终于忍不住怼了他一句:“可能是?你冲我打喷嚏了……” 魏闻声立刻拉下脸来噤声:“咳,找月饼去。” * 月饼哪儿?那么好找。 负一层一半是?彩妆,一半是?各种食物这商场一楼卖的是?些需要配货的牌子,能开在?这里的点心小吃店铺也不会是?什么章鱼小丸子长?沙臭豆腐。 都是?些网红店铺,本来就不怎么卖月饼。 还在?放假,人多得要命,偏个头的功夫就会淹没人海。魏闻声借口怕走?丢,名正言顺地牵住了白许言双肩包垂下来的调节带。 白许言没反抗,由着他牵。然而目光却跟随着某位被小天才电话手表牵在?家长?手腕上的幼儿?园小男孩追了一阵,而后?拐个弯回到了魏闻声身?上。 一米八几梳着背头的男人一手抄这口袋,一手牵着他的背包,丝毫没有脸红的意思,得意洋洋地穿越人海。 一路走?,白许言还记得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每逢遇到面?包点心店,都不忘张嘴打听。 魏闻声简直就像是?专程出来被他遛的,持续保持落后?一步的姿势跟在?白许言身?后?。 不开口,就在?旁边看着。 商场实在?太大,人又很多,不知不觉竟过去了半个钟头。 他们走?得很慢,白许言看店铺,魏闻声只看他。 这个角度其实也看不见什么,只有个毛茸茸的后?脑勺,脸都看不见。 白许言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色素不足般的白,瞳色也浅,发色也浅。 在?商场过于明亮的灯光底下,他的头发被照射出一种棕色的光泽,随着身?体的晃动,在?后?颈上来回摩擦。 那一截白皙的皮肤,随着头发的摆动时隐时现,魏闻声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像动物追着自己的影子那样,饶有兴趣地盯着看。 他曾经无?数次抚摸白许言的头发,或者在?水乳交融时,将?手指插入发间托住对方的后?脑。 因?此,他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这深棕色的短发有着什么样的手感?。漂亮的光泽会让白许言的头发生出一种有些坚硬的错觉,摸上去才知道,他的头发是?柔软的,就像小动物紧贴着身?体那一层的绒毛。 他的头发长?了,魏闻声想。 他就这样追着,直到白许言转过一张苍白而汗津津的脸:“我好像有点头晕。” 低血糖总在?没有准备的时候发作。 但是?今天有一半是?他自己作的。 白许言昨天喝了酒,那杯白酒近五十度,滑进胃里就像是?一团火。他既然吞了火,就再吃不进什么东西。满桌子鱼虾肉蟹,看了只觉得想吐。 本来胃里就不太安生,喝了酒就更不对。宿醉的延迟反应蔓延到今早,他实在?不想在?家里待下去,早饭吃了一点面?条,匆匆和父母道别,出门买了药。 或许是?胃药太有效了,吃完药又像全好了似的,一时之间又不急着回家。 什么原因?说不清楚,忽然很想去人多的地方。 思来想去,不如顺便给安滢挑一份礼物。 遇到魏闻声是?意外,但真遇上了,注意力全都跟着对方跑,彻底忘了自己没怎么吃饭这件事。 人多,空气本就不流通,他走?了一会儿?,仿佛脚步越来越沉,忽然就晕得难以忍受。 转过身?来,几乎是?扑跌在?魏闻声身?上。这会儿?完全控制不住身?体,靠着他的力气才勉强没摔下去。 “能找个地方坐一会吗?”白许言合着眼睛,额头上的冷汗印在?魏闻声身?上,留下一块深色的印子。 他没留意,顾不上留意,在?魏闻声怀里抬起头,眼前已经白光一片,对方的脸忽远忽近。 下一秒,就真的近了。 魏闻声一把将?他抱起来,脚步匆匆。 第30章鸡汤米线 头?晕心慌随着体位的变化加重, 胃里马上有一股灼热的液体涌到喉头。 白?许言没吐出来,只是感觉整个食道都燃烧起来,又辣又涩。 整个人软绵绵地将脑袋靠在魏闻声肩头?, 不敢睁开?眼?睛, 昏昏沉沉地被他搬运。 魏闻声抱着他走?得很急, 在人群里穿梭时,小心地用手臂护着白许言别被人挤到, 将抱着的人牢牢锁在怀里。 低血糖导致的轻微耳鸣和过快的心跳震动着白?许言的鼓膜, 在那之外, 魏闻声因为负重疾走?而加快的心跳声, 稳定而有力地在他耳畔响起。 莫名一阵心安。yst 魏闻声抱着白?许言,随便挑了附近一家看上去最空的店铺进去, 径自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一手扶着白?许言的腰,一手托着他后颈, 把人放在沙发上,头?枕在他大腿上, 半躺着。 冷汗发了满身, 白?许言浑身不受控制的发抖。魏闻声摸到满手冰凉滑腻的汗水, 顾不上擦手, 忙从桌子上抽几张餐巾纸,蘸他头?上的汗水。 店员围过来查看情况,魏闻声头?也不抬:“不好意思?, 他不太舒服,我先点一杯热橙汁,别太烫, 帮我多放点糖谢谢。” 不等橙汁端上来,白?许言枕在他腿上, 小声嗳气。 “你想吐吗?”魏闻声托着他的脑袋支起来一点,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背。 白?许言喉头?滚动了几下?,只是?恶心,然而胃里很空,吐不出什么,轻轻摇头?。 一晃脑袋,晕得更厉害。魏闻声感?觉自己托着白?许言的手掌一沉,对方支持不住似的尽数卸力。忙把他的头?又放回自己腿上,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好好好,我不动,你躺好。” 今天?休假,他难得没穿西装配衬衫,圆领套头?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的冲锋衣。盖在白?许言身上,把他整个儿裹严实?了。 白?许言合眼?躺着,无法分辨到底是?因为冷还是?身体里难以描述的痛苦,抖得不可自抑。 顺带着有点懊恼,他犯低血糖的次数不多,但?日?常身上都带着糖。只有今天?因为从父母家里匆匆出来,没顾得上。 恰好就赶上了——月饼还没买到呢。 从重逢开?始,似乎他每一次想还魏闻声的人情,最后都给对方添了麻烦。 越欠越多,越纠缠不清。 冲锋衣并不厚,但?魏闻声隔着衣服将手贴在他的背心,缓慢地滑动着。掌心的温度很高,熨烫着他的身体。 一股淡淡的,在他的记忆深处尚未完全褪去的木质调香水味,缓缓涌入鼻端,干燥而温暖。 他本能地,贪恋着这份温暖。yst 一共过了没有几分钟,橙汁端上桌,店员很贴心地递上一根吸管:“应该不会很烫。” 魏闻声还是?用自己的手背再三试过,又端到嘴边轻抿了一口,确认温度适宜,小心翼翼把白?许言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拎着吸管送到他嘴里。 胃里还在犯恶心,白?许言吃不下?什么,凭着理智强迫自己咽了几口。橙汁里放了很多糖,质地都仿佛变得粘稠,齁甜齁甜,他喝了两口就咳嗽起来。 魏闻声没拿杯子的那只手暖着他藏在冲锋衣底下?的右手,轻轻捏了一下?:“再喝两口。” 白?许言摇摇头?,觉得胃里在泛酸,不敢挑战极限。 距离他上一次吐在魏闻声身上,也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魏闻声却只当他是?嫌橙汁太甜了不好喝,皱着眉头?叹气:“那你闭上眼?睛歇一会儿。” 纯液体很好吸收,大约过去五分钟,心慌的感?觉渐渐平复,白?许言睁眼?眼?睛,意识到自己正枕在魏闻声胸膛上,对方用两只手环着他,像哄小孩那样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白?许言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靠着沙发靠背直起身子。 “好点了?”魏闻声问。 “好多了,”他点点头?,身上依旧没什么力气,倚在沙发上。 他一旦恢复基本的行动能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又回到不太超出正常社交的程度。 魏闻声对此没有感?到什么不快,递两张餐巾纸过去给白?许言:“擦擦汗。” 白?许言去接,手指还在细细的颤抖,魏闻声看在眼?里,看看时间。 现在是?一点半,他们见面差不多在一点。 问白?许言:“中午没吃饭?” 对方犹豫一下?,点点头?。 他一阵头?大,没忍住说了句不太好听的话:“我真要以为你在美国练辟谷了。” 快三十岁的人,天?天?把自己弄得饥一顿饱一顿的,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白?许言用纸巾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的擦着额头?,手把脸挡住大半,看不清表情。 沉默一阵才说:“早上胃不太舒服,吃不下?。” 魏闻声严肃起来:“你最近是?不是?总胃痛,去医院看过没有。” 白?许言一如即地试图把他的谎言隐藏在看起来很真诚的坦白?里:“有点炎症。” 但?魏闻声不依不饶:“什么时候看的?趁着国庆不忙,你去约个胃镜吧。” 白?许言说:“我有点饿了。” 话题转得很生硬。 但?魏闻声还就吃这一套。 他抬起头?环顾一下?,翻开?菜单才意识到这是?一家卖米线的店,把菜单推到白?许言面前:“你想吃什么?” 大部分情况下?,以预制菜为主的商场餐厅,米线都是?快餐中的快餐。yst 这家店是?刚刚魏闻声为了方便,特意挑了人最少?不排队的走?进来,想必不会太好吃。 打开?菜单一看,意外得很有些?讲究。不是?那种一锅煮好端上来的快餐,是?砂锅里滚开?的汤,生肉片和配菜单独码在盘子里,上桌之后像烫火锅那样当场涮下?去。 图片拍的非常精美诱人,还贴心附上一行字。 居然不是?“图片仅供参考”,而是?“所见即所得”。 难怪买到将近一百块钱一小锅。 魏闻声第一反应却是?皱眉:“这能烫熟吗?” 他担心食物半生不熟,给白?许言本就脆弱的肠胃增加负担。 店员说:“先生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煮好了端上来。推荐鸡汤米线,汤都是?十个小时煲出来的高汤,对身体很好。” 这话算是?说到魏闻声心坎里,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白?许言。 白?许言其实?依旧吃不下?什么,只是?不想让魏闻声再追问他的身体,也没有挑剔的意思?,点点头?。 魏闻声说:“要一份,拿两个碗。”问白?许言:“我吃过了,跟着你蹭一口可以吧?” 白?许言想:可能是?我跟着蹭一口。 鸡汤很快端上来,在砂锅里蒸腾着热气,离沸腾仅隔一线,乳白?色微黄,呈现出加热后的全脂牛奶般的质地。 顶层的油脂撇去了,虽然很浓郁,但?一丝油花都看不见。 肥牛肉片是?煮好的,还配了鹌鹑蛋和各色的蔬菜。魏闻声一样一样的把这些?配菜涮进锅里,用勺子搅合两下?。洁白?的米线在汤里翻滚,同五颜六色的配菜织在一起。 魏闻声把这锅米线拌得很完美,然后先给白?许言盛了一碗汤。 笑的温和且无奈:“我知道你吃不下?,喝两口汤开?开?胃。” 白?许言忽然心虚,接过碗来,用喝汤当做他不说话的正当理由。 鸡汤很鲜,沾到舌头?上时像是?把味蕾全都唤醒。低血糖和反流在口中留下?的苦涩被鸡汤冲淡,他把脸埋进碗里,水汽迷蒙了眼?镜片。 隔着白?雾,白?许言看见魏闻声从碗里捞出点米线和配菜来。 他本来下?意识地认为那只碗是?魏闻声给自己要的,但?对方却没有把食物往自己嘴里塞,而是?用筷子一下?一下?的撩着米线。 热气很快散了,魏闻声把那只碗推到他面前:“别勉强,能吃得下?就多少?吃一点。” 可能是?鸡汤的水汽太烫,白?许言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发热。 他默不作声地,把魏闻声盛出来的一整碗汤,连同被晾得刚好能入口的米线一口不落的全吞进肚子里,意外的倒也没什么不舒服感?觉。 魏闻声犹豫着要不要给他盛第二碗,最后还是?只把小锅里的牛肉捞出来:“你该补充点蛋白?质。” 白?许言这次拒绝了:“我吃饱了,我们去找月饼吧。” 魏闻声长出一口气:“不找了,我送你回家。” 说罢不由分说地将冲锋衣往白?许言怀里一扔,自己去结账。 走?到地下?停车场,拍拍白?许言驾驶室的车门:“开?锁。” 白?许言往四周看看:“你怎么来的?” “打车。”魏闻声说,“开?到你家,我再打车回去。” 对方裹着他的冲锋衣犹豫一下?,妥协了,钻进副驾驶。 魏闻声右手摸摸口袋里的车钥匙,心说把车停在下?一层是?个挺明智的选择。 新能源车操纵起来和他的SUV略有不同,魏闻声故意把车开?得很慢,一路偷偷用余光瞄着身边的白?许言。 对方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领口,宽松的高领掩住他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脸微微眯着眼?睛,呼吸深而缓。 白?许言在嗅他的香水,魏闻声想。 过去每当他们拥抱时,白?许言都喜欢把头?埋在他喷过香水的领口,微眯着眼?睛嗅他身上的木头?香气。 就这这个瞬间,魏闻声心里禁不住要问:事已?至此,白?许言到底还在纠结些?什么? 莫非是?当年的表白?太轻易,让他潜意识里认为白?许言就应该很容易的回应他的情感?。但?他身体的种种反应作不得假,让魏闻声不得不生出一种疑惑。 白?许言不是?那种口是?心非故作矜持的人,他心里但?凡想通了,嘴上是?不该拒绝的。 如果白?许言还喜欢他,真正阻碍他们复合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五年前的那次争吵,给对方带来了如此巨大的不安感?,至于对他失去了信任吗? 30-40 第31章智能手环 私家车, 既是交通工具,又?像是一间可移动的?小房子,微妙的?暴露在公共视野当中的私人空间。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 坐上别人的?车和进入别人的家没有太大的区别。 开车的?人虽然是魏闻声, 但车是白许言自己的。在熟悉的个人空间内, 他坐得更放松,更自在, 更下意识地将不易察觉的情绪外露。 而魏闻声难免感到生涩。 他上车时调了后视镜, 但座椅只动了一点点。按照白?许言习惯而?调整的?位置, 对于?个子更高腿更长的?他而?言难免有些局促。 可以坐得下, 但坐得局促,腰杆挺直, 后背绷得像一张弓。 白?许言发现了他的?别扭,趁着等红灯提醒他:“你可以把椅子往后推推。” 魏闻声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顿了一下才?道:“没事?, 一会儿就到家了, 我动了椅子你调起来会很麻烦。” 如果陈行在旁边看?见了可能会惊掉下巴, 他家领导追人居然是这么个花样百出事?无巨细的?模样。 明明当着他只会日常嫌弃他吃火锅蘸麻酱太多。 白?许言也叹气:“你没要这样。” 工作和疾病都没能打败他, 多花一分?钟调座椅当然不会把他累坏。 魏闻声单手扶着方向盘,只有胳膊在潇洒,无处安放的?长腿微蜷:“我自愿的?, 我在追你。”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白?许言立刻闭口噤声, 再?不多说半句话。 沉默中,还在不自觉地偷偷嗅着冲锋衣领口的?香水味道。 他不懂香水, 至今也记不得魏闻声多年来惯用的?到底是什?么牌子,只是熟悉这个味道。 魏闻声比较讲公德,不是那种花枝招展恨不得别人从十米开外就能闻香识人的?风格。从来喷也喷得很少?,基本上只往衣柜里洒。因此领口的?香水味散到很淡,只留下尾调中沉香混着檀香,和一点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像冬天里暖气房中煮热红酒的?干燥温暖惬意。 香味的?主人静静地开车,静静地偷瞄他,稳稳当当把车开回了白?许言的?小区。 魏闻声松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探身过去按住白?许言欲解开安全带的?手。 “你等等,我有话要说。” 白?许言满脑子都是刚刚那句“我在追你”,只当是魏闻声还要讲那些话,很想逃开。 他不想听,不敢听,很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就会泄露出动摇。 但魏闻声大半个身体欺压过来,在白?许言身上投下一片阴影,网一样将他罩住。 也不至于?刚刚被人送回家,就强拉车门跳车逃跑吧…… 况且这车还是他自己的?。 白?许言眨眨眼睛:“你说吧。” 魏闻声说:“我认识一家三甲医院消化内科的?护士长,你去做个胃镜吧。” 原来他还惦记着这事?。 话题跳转全然超出白?许言的?预计,他心里一惊,无意中碰到了魏闻声虚掩着安全带锁扣的?手。 对方反手握住他的?手背,手指上施加了几分?力气:“谈不谈恋爱都没关?系,但这件事?情不一样。” 他紧盯着白?许言在阳光下半透明的?浅色瞳仁:“白?许言,我很担心你。” 白?许言呼吸一滞,心脏在胸膛里重重锤了两下。 他下意识往后靠,试图避开魏闻声的?目光,自由的?那只手向后扶了一下,不小心按在座椅调节按键上。 砰一声,副驾驶的?椅背直接放平了,魏闻声整个人随着他一并跌下去,用手撑住了,好悬没砸在他身上。 太近了。 白?许言想,上次和魏闻声以这种姿势离得这么近,还是在床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脸不自觉就红了。 魏闻声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脸颊:“你热吗?” 白?许言说:“你起来。” 对方于?是很有礼貌的?爬起来,伸手过去帮他把座椅背又?摇回来,经过这么一打岔,并没有忘记自己的?重点:“所?以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医院?” 他甚至都不给他选择拒绝的?机会。 胃痛在短时间内频繁发作,白?许言自知?由胃溃疡病史,也并非完全不担心。只是事?忙,又?因为久病总往医院跑,难得有休息的?时间,不是很舍得浪费在医院里。 加上做胃镜不比普通的?检查,又?要预约,又?要提前准备,折腾完之后还会加重胃部不适,总有几天胀得吃不下饭。 不到真痛得受不了,他就想拖着。 但魏闻声一再?的?坚持,白?许言也动了心思。他凝血多少?受到影响,如果真的?溃疡出血,可能会很麻烦。 只是要做,也不能去魏闻声的?熟人那里做。 白?许言当着他的?面儿拿出手机来:“我自己约检查。” 他惯常看?病的?医院能带来一点安全感,更重要的?是不会将身体情况泄露给魏闻声的?熟人。 对方直到亲眼看?着他预约成功,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好,等到时候我来接你,做检查会有点辛苦,你别开车了。” 又?没有问他同?不同?意陪诊。 白?许言无奈,魏闻声一贯如此,日常小事?上或许还能装一装随和礼貌尊重,遇到了真正在意的?大事?,骨子里的?独断专行就遮掩不住。 这种时刻,他拒绝还是答应,大概都影响不了魏闻声会在两天以后的?早上出现在他家门口的?事?实。 所?以白?许言还是同?意了:“谢谢你。”yst 去医院就容易露馅,但好在他预约的?是自己一直以来看?病的?医院,血液科的?主任跟他还算认识,可以拜托对方同?肠胃镜那边的?医生打个招呼。 魏闻声最关?心的?一件事?情达成了目的?,见好就收,不打算得寸进尺跟进白?许言的?家里。 把车停好后将钥匙抛给他:“我走?了,你注意身体,做检查之前记得空腹。” 眼看?着人已经转过身去,忽然听见白?许言从背后喊自己:“你稍等一下。” 他有些疑惑的?转过身,笑:“这是不舍得我走?了?” 白?许言没理他,只是让他等在原地,自己匆匆跑进单元楼里面去。 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隔着半透明的?白?色袋子,魏闻声认出里面装着几块月饼。 白?许言有点不好意思:“散装的?,豆沙、枣泥、五仁,家里只有这些。” 在他的?印象里,都是魏闻声不怎么爱吃的?口味。 其实魏闻声根本就不怎么吃月饼,用他的?话来说,高油高糖的?不健康食品,专门用来在中秋节应景送礼的?——一切只在节日特供的?点心都不会太好吃,你看?北方人,不过年也要吃饺子,那是因为饺子好吃。 白?许言家里的?也是飞灵过节发的?,他拆掉包装后只尝了一块。 魏闻声却欣然将这袋月饼接过来:“谢谢你,这样我的?中秋节就圆满了。” 他提着月饼离开,背身挥挥手,留给白?许言一个潇洒的?背影,在秋风里显得清爽而?略显单薄。 直到目送对方彻底消失,白?许言才?意识到魏闻声为什?么看?起来单薄。 ……因为他的?外套还穿在自己身上。 * 魏闻声打车回商场,先不急着去停车场二楼找自己的?车,回到之前看?智能手环的?地方。 yst 几个备选项里,他之前比较倾向于?一款更为小巧轻便的?款式,思来想去,却走?进了另一家店。 这款手环他一开始没有看?中,是因为表盘偏大,外观有点土,不符合他这个外貌协会的?审美标准。 针对的?主要受众群体本来也不是年轻人,而?是独居老人。 特别附带远程亲属监测功能,连上APP之后,一旦检查到心率异常或疑似跌倒,都可以直接收到报警提示,并且可以同?步对方的?睡眠、运动、久坐数据。 讲得直白?一点,说是个远程健康监控也不为过。 魏闻声买下这款产品带回车里,先把包装小心翼翼打开,注册关?联到自己手机上开启了亲属监测。然后把手环关?机,重新照原样塞回包装盒里,连外面的?密封贴纸都用指甲盖顶着,严丝合缝的?贴回去。 端详数次,确认仔细看?也很难看?出包装被打开过。 白?许言不太在意生活细节,想必不会发现。 做完了这一切,魏闻声长出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屏住呼吸很长时间。 因为缺氧而?加速的?心跳在胸膛里震响,他胡乱地喘了几口,把手环丢在副驾驶上,自嘲的?笑了笑。 怎么跟做贼是似的?。 他试图找点理由自我开解,劝自己说一不是跟踪二不是窃听,三又?没有干涉白?许言的?私生活,离变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然而?终究很难骗得过自己,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件事?做得就是不够光明正大。 出于?正当的?关?心白?许言身体的?理由,至少?应该让对方知?道心率检测的?事?情。 但他担心,如果白?许言知?道了这件事?,即便是答应收下礼物,也不见得会把手环随身佩戴。 对方屡次三番在他面前发生状况,他现在对于?白?许言的?身体情况有了一种近乎焦虑的?担忧。 也许并不是白?许言需要得到他的?帮助,而?是他不能接受当对方遇到什?么意外情况时,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 时隔五年,他终于?可以在心里坦然的?承认,正如当年分?手时白?许言所?说的?那样。 他对白?许言——对和他走?入亲密关?系的?人,确实存在一种,他自己意识到却不肯承认的?,罔顾对方意愿的?控制欲和保护欲。 五年前是这样,事?到如今也还是这样。 他把目光投向被丢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手环,在心里盘算着在下次陪白?许言去医院时把这东西送出是不是一个好时机。yst 想着想着,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此前一直想不到白?许言没能在美国完成学业的?理由,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身体原因呢? 第32章胃镜检查 体检单, 成年人自己的成绩单。 天没亮白许言就醒了,想到?马上要去医院,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假如体检真是考试, 他三年前就已经被判了不及格了。 但一门功课不及格, 和门门都考不及格, 毕竟还是有区别的。 况且他不仅要担心挂科,还得担心不及格的试卷会被家长发现。 虽然魏闻声不是他的家长, 但魏闻声有时候确实?比他妈更像他妈。毕竟在他的刻意隐瞒之下, 他妈妈甚至都不知道他有胃病。 除了魏闻声也没人知道这事, 和魏闻声重逢了一个多月, 他这点老底儿就已?经快要被扒光了。 想什么来什么,白许言还贪图被窝里的温度不肯起床的功夫, 魏闻声就给?他发微信。 “起了吗?” “我准备出发去你家。” “我们赶在八点之前到?,否则应该要排队。” 白许言回?了个“好”, 又补一句叫魏闻声吃点东西。 对?方?却说:“等你做完了检查,我们一起。” 魏总讲义气, 不仅吃饭要一起, 连挨饿也要一起。 白许言没有办法, 只好速速爬起来洗漱换衣服, 以为自己动作足够快,下楼一看,魏闻声的车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今天忽然降温了, 天色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雨。风很大,吹得刚开始干枯的树叶沙沙作响。 魏闻声穿了件米色的风衣,抱臂依靠在车身上。现在才七点钟不到?, 他可能?是起得太早了,微微低头闭着眼睛打盹。 白许言单穿了件厚卫衣, 在这样的天气里还是有些冷。手缩在袖子里走过去,刚想跟魏闻声打声招呼,有风来,空气中?混者桂花香气,他先打了个喷嚏。 魏闻声便?惊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白许言半掩着嘴,皱眉:“怎么穿得这么少?” “做检查,这样方?便?些。”白许言解释了一句,没有要回?去加衣服的意思。 魏闻声便?顺势拉开他靠着的副驾驶车门把?白许言推进去,打开暖风空调。 来蔚城旅游的人太多,节假日早上七点就开始堵车,得亏他们出发的确实?很早,成功赶在八点之前到?达医院。 医院从来就没有闲的时候,魏闻声找停车位,白许言便?说要先去挂号处报道。 他看看表,觉得确实?时间有些赶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说等下去找他。 白许言匆匆跑到?挂号处把?各种手续都跑完,松了一口气。 因为怕露馅,他病历本都特意买了新的。然而现在医院都联网,翻车的可能?性到?处都是。 一直到?领了麻药在胃镜室门口坐下来,才敢给?魏闻声发消息。 “我在门诊二楼。” 几乎是刚发出去,对?方?就从楼梯口冒出头来。 没搭电梯,像是跑上来的。额头上都是汗,呼吸也有点喘。 风衣脱了抱在手里,急匆匆抖开往白许言身上一披:“刚刚忘了给?你,车里开空调,一冷一热别着凉。” 白许言正要道谢,肚子里咕噜一声。 叫得很响。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为了做检查,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什么也没吃,空腹时间太长,久违地也开始觉得饿。 他脸红,魏闻声笑,伸出手又停在他脸颊旁边,很显然是想掐一把?但忍住了:“一会儿就结束了,这附近有家猪肚鸡火锅很好吃。” 白许言口中?生津,喉结滚动,默默咽了口水。忽然觉得自己很像被曹操忽悠的士兵,或者巴浦洛夫的狗。 这次不是胃痛,就是单纯的有点馋。 魏闻声发现了,一本正经:“汤里有很多白胡椒,猪肚一点都不腥,鸡肉也嫩。喝了汤还可以涮菜,他们家的蘸料是特调的,酱油特别鲜—— ” 他话没说完,从背后被人戳了一下,身后站着个推婴儿车的年轻少妇:“帅哥,不好意思,我能?问?问?这家叫什么名字吗?” 安利都买到?别人家去了,应该去店里要八折推广友情价。 他写了店名转回?头,看见?白许言两手撑在膝头,身体前倾,眼睛都亮了,满含期待,巴巴地看着他。 满脸写着:还有呢? 魏闻声把?装了麻药的袋子递到?他眼前:“在此之前,先把?它喝了吧。” 看着白许言一瞬间凝固在嘴角的笑意,他很遗憾地想,成年人世界里还真是充满了扫兴。 今年芳龄二十?八的白许言当然不可能?因为一时半会吃不上猪肚鸡撒泼打滚,事实?上不带魏闻声滤镜看的话,他脸上的表情也就失落了没有两秒钟。 正好护士叫到?号,他拧开麻药瓶子仰头灌下去,本能?地捂着嘴干呕了一下。 魏闻声顺顺他的后背:“难喝吗?” “还好,”他笑笑,其?实?胃里正开始造反,“酸奶味的。” 站起身来独自走进去,把?魏闻声的风衣和体温一并留在诊室外面。 不知是不是和无菌要求相关,医院的诊室里总是很冷。白许言打了个哆嗦,按照护士的指示侧躺在床上。 他不是第一次做胃镜了,一举一动都很配合。 护士却忽然拍拍他的肩膀:“别紧张。” 或许是看到?白许言带着疑惑的眼神,又说:“你怎么在发抖呀?” “有点冷,”白许言意识到?自己在抖,颤抖就被被克制住了,若非护士提醒,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身子自然的反应。 冷是托词,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而医生已?经把?辅助开口的杯子放到?他嘴里,手里拿着仪器:“白许言是吧,放松点。” 白许言深吸气,下一刻,和嗓子眼差不多粗的管子通过喉咙。 流感之后他咽喉一直有点炎症,被管子一碰,生理反应远超他的想象。 第一次没有成功,管子被他呕出来了。护士举着个袋子放在一边:“想吐就吐。” 白许言咳嗽着,胃里空太久了,除了胃液什么也没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糊了满脸,视线都跟着模糊了。 yst 医生见?他平复了一点:“再来一次,你坚持一下。” 他两手抓着护栏,强忍着生理反应,可能?是有了心理准备,这次终于成功通过了喉头。 吞了麻药,觉不出痛,但仪器顺着消化?道一路向下,每进去一寸异物感都很强烈。 为了看得清楚,要往胃里充气。白许言觉得身体像个皮球似的鼓起来,医生在他耳畔低低地“啧”了一声。 他忍着不动,眼泪还在哗哗地流,人生中?还没有哭得这么厉害的时候,不得不不分心想点别的事情来度过这几分钟。 先想猪肚鸡,但满嘴都是奇怪的味道,想到?吃得就更恶心。又开始想他就这么走出去,魏闻声该不会以为他真得在这里痛哭了,怪丢人的。 然后一整个管子哗啦从他嘴里拔出来,折磨结束了,白许言扶着栏杆又咳了半晌,从床上坐起来。 医生皱着眉头打单子,头也不回?:“你有胃溃疡和十?二指肠溃疡,以前发现过吗?” “三年前发现的,有一年没怎么犯过了。”他嗓子哑了,一说话就痛。 “溃疡取了活检,要七天后来拿报告单。不过我看着不像是很危险的样子,你不用太担心。” 白许言“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他倒是没有往那方?面考虑过,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人不能?这么容易倒霉两次。 那医生见?他好像不怎么紧张,又掉回?头吓唬他:“你别不当回?事,别的年轻人拼点就拼点吧,你自己什么情况应该知道的。溃疡如果发展下去,很容易消化?道出血,要按时吃药及时复诊。” 白许言道谢走出去,很想先溜进洗手间洗把?脸照照自己到?底什么尊荣。 然而魏闻声就守在门口,他一走出来就撞了个满怀。 看见?他满脸泪痕未干,真把?魏闻声吓了一跳:“怎么了,特别难受吗?” 延迟的腿软忽然反上来,白许言蹲在地上把?脸藏在膝间:“你别动我。” yst 确实?很难受。 他蹲在地上想,上次是一个人来的,好像自己歇会也就走回?去了。 这次是怎么回?事? 赖咽炎吧。 魏闻声陪他蹲着,抵着他的后背提供支撑,没有拧着他的意思把?人强行抱起来。 白许言蹲了一会儿,也就在他的搀扶下站起来:“没事,我洗把?脸。” 冷水让脑子清楚了一点,照镜子他才看到?,眼泪虽然洗掉了,但他两只眼睛红得厉害,眼皮都跟着有点肿。 镜子里映出魏闻声的脸,站在他身后,也从镜子里看他:“瞧瞧,像兔子似的。” 洗手间没有窗户,冷白色的灯光,照得他们两个人脸上都惨白一片。 白许言扶着水台长出一口气:“听说男人三十?岁就该做一次肠胃镜检查了,你改天也该来看看。” 魏闻声扯一下嘴角:“我做过了,无痛胃镜,正常的连浅表性胃炎都没有。” 他说着,扬起手里的报告单:“别操心我了,现在的问?题是你,你这是胃溃疡啊!我还会去应酬,你又不喝酒,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他想到?白许言有胃病,但以为最多也就是个胃炎,明?晃晃的“溃疡”两个字实?在扎眼。 白许言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惨白的灯光底下,莫名有种凄然。yst “魏闻声,”他说,“有时候人要得病是没有理由的,赶上了就是赶上了。” 这话说得很不像白许言的风格,魏闻声愣住了,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举着报告单的手垂下来,说不出话。 白许言从镜子里盯着他,看了很久。洗手间里进来人又走了,狐疑地瞥一眼他俩。 在医院的厕所里演什么小?成本文艺片呢…… 沉默良久,白许言忽然转过身仰头看他:“走吧,我想吃猪肚鸡火锅。” 第33章猪肚鸡汤 胃镜后在门?诊重新挂号排队取药又耗费了大概两个多小时, 白许言一直神色恹恹,有机会就找地方坐下,不怎么说话。 魏闻声知道他肯定还是不舒服, 问半天, 还?是搞不清他具体那里难受, 是困是饿还?是想吐,只好静静地坐在旁边陪着。 在白许言偷偷嗳气?时将手?放在他背上来回摩挲, 其实?心里明白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与其说给白许言顺气?, 倒不如说他自己非得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白许言没躲, 做检查充进胃里很多气?, 沉甸甸地坠着。麻药的劲儿逐渐过了,他刚刚吞过内镜的嗓子越来越痛。 听见魏闻声说:“早知道就提醒你做无痛的?了。” 他摇摇头:“不想麻醉。” 胃镜检查迄今为止他做了四次, 还?真?是一次无痛也没做过。 yst 第一次是在美国,没搞清楚漫长而繁琐的?预约流程, 有什么就做什么,没有挑选检查手?段的?闲情?雅致。 加上此前身体太健康了, 除了高考和入学?体检, 基本上就没做过什么身体检查, 确实?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胃镜会这么难受。 后面回国前后做了两次检查, 在第一次的?惨痛经历之后,倒是都动了选择无痛的?心思。可是这检查必须有人?陪护,他谁都不愿意说, 只能孤身一人?。 这次是有人?陪了,第一次有人?陪,但?还?是不行。他听说有的?人?在麻醉将醒非醒的?时候会乱说话, 虽然发生概率不大,但?万一真?的?轮到自己身上, 一不小心跟魏闻声讲了什么胡话,不好收场。yst 若真?是梦话也就罢了,只怕他在梦里,说得是实?话。 真?相?太沉重,实?话才是最可怕的?。 魏闻声以为他只是不太接受新事物?,想到他过两个月要复诊,还?在劝:“胃镜的?麻醉没有那么可怕,睡一觉而已,什么感觉都没有,睡眠质量还?很高。” 他说到这儿,短暂的?回忆一下上次体检的?场景,忽然不由自主?地脑补起白许言晕晕乎乎地从检查室的?床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发懵的?样子。 怎么想想感觉很可爱…… 魏闻声老脸一红,别开脸去?清清嗓子:“下次就做个无痛的?呗,我还?陪你来。” 白许言问:“你上次来体检是谁陪护?” “陈行,我部门?的?业务员。”他其实?觉得自己可以一个人?体检,但?是医院的?规定是必须有人?陪护,思来想去?,还?是薅身边的?羊毛。 说罢又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对,忙和白许言解释:“那个,我和他没有很熟,额外?给了加班费,相?当于是花钱雇了护工。” 白许言听完,只是点点头,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反而惹得魏闻声有些失落:是啊,白许言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吃滋味。 白许言要是真?的?会吃醋,他大概反倒会更高兴一些。 他不知道,白许言只是在想:原来魏闻声也是一个人?。 他们都一样,本来不是会习惯于依靠别人?的?人?。 后来终于叫到白许言的?号,魏闻声想跟进去?,却又被白许言关在门?外?。再出来就去?取药,说医生讲问题不大,吃点药就行。 其实?医生的?原话是叫他不要破罐子破摔,积极配合治疗,未来的?路还?很长。 白许言颇有些无奈,他自觉并没有不珍惜生命的?想法,怎么人?人?都是一副劝他不要放弃的?样子。 其实?他对未来还?有很多期许,只是怕会失望,不敢想太多。 魏闻声从看到他的?胃镜结果至今终于露出点笑意:“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 在医院耽搁两个多钟头,正好也过了胃镜检查后禁食的?时间?。白许言看起来至少没有剧烈疼痛或者呕吐的?症状,可以吃点东西。 他们出发的?太早,折腾这么久,甚至也还?不到饭点。车子七扭八拐进了一条巷子,魏闻声拉着白许言钻进一家很小的?门?店。 “别看地方偏,很干净的?。” 魏闻声龟毛又洁癖,吃的?和喝的?都比白许言讲究的?多,对于大学?期间?尝遍了学?校附近每一家苍蝇馆子的?白许言来说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猪肚鸡是广东菜,蔚城这几年也开了几家可以选猪肚鸡汤底的?火锅店。但?都是商场里的?连锁店,调配好的?汤料包用热水煮开,倒进煮熟的?猪肚和鸡肉端上来,奶白的?汤里全是科技与狠活。 这家店虽然是个不大的?夫妻店,两口子都是从广州来的?。汤是自己家头天夜里就放进锅里,煲到第二天浓郁香醇。空气?中都是浓汤的?香气?,动物?油脂混合的?白胡椒。因为来得太早,店里刚刚开始营业,老板娘还?在擦桌子,一个人?也没有。 看见魏闻声脸熟,叫不上名字也跟他打招呼:“这次带新朋友来了。” 魏闻声目光落在白许言身上:“这是老朋友。” 在一起睡过五年的?老朋友。 他没问白许言,噼里啪啦点菜报了一长串。白许言拦住他:“够了,吃不完的?。” 魏闻声无视他的?抗议:“每种都尝尝,吃不完我把生食材打包带走。” 白许言瞥一眼点菜单,眼神不好,看不清魏闻声具体都点了什么菜,只扫到最后的?账单写着这顿饭五百多。 心想,五百块钱的?菜拿回家去?要吃几天。 铺张浪费不是好习惯,更重要的?原因是: 他根本就吃不下。 早上起来是真?的?很饿,魏闻声帮他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的?时候他也是真?的?很心动猪肚鸡,但?那都是检查之前的?事情?了。 气?体顶在胃里,伸手?去?摸上腹都撑开一个小小的?弧度。现在只是觉得胀,猪肚鸡汤再香,闻着反胃。 之所以对吃饭表现的?很积极,主?要是那会儿在洗手?间?氛围太尴尬,他想给魏闻声找个台阶下。 那话是他自己说的?,说完就后悔。什么生病不生病的?,和魏闻声说这种话做什么。魏闻声什么都不知道,倒搞得像他说错了话似的?。 况且,他自己知道,他得病还?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猪肚鸡火锅端上来,没有平时常见的?锅那么大,真?像一锅汤似的?。表面的?浮沫打捞得很干净,煮开以后,猪肚和鸡肉都在白浪里翻滚。 魏闻声要去?拿汤勺,白许言先捡起来了,捞一碗汤给魏闻声:“我等等吃。” 这下是任谁都能看出他胃口不好了。 魏闻声不疾不徐地搅动着白许言给他盛出来的?那锅汤,笑道:“嗯,这是我的?,你就蹭几口,你的?还?没上来呢。” 白许言疑惑偏头,老板娘正好端着个沸腾的?小砂锅走过来:“粥火锅。” 好家伙,两个人?吃饭,叫了两个锅底。 怪不得点菜点了五百多…… 白许言哭笑不得:“吃得完吗?” 魏闻声说:“我觉得你好像吃不下猪肚鸡。” 那也不用点两个锅——白许言感叹道:“原来你这么喜欢吃猪肚鸡。” 魏闻声脸黑了一秒:“我不是答应你要请你吃猪肚鸡吗!” 他停止搅动白许言递给他的?那碗汤:“医生说刚做完胃镜不能吃太烫,你喝一口尝尝鲜吧。” 见白许言愣在那里没动,舀起一勺吹吹,递到他嘴边:“赏个脸?” 白许言眼看那勺汤已经送到跟前,舀得很满,就算魏闻声手?稳,也看得上马上就要洒出来。他接也不是,推开也不是,又怕魏闻声劳心劳力,不喝会让他伤心。 闭上眼睛,把嘴唇微微凑上去?,就着他是手?喝了。 汤被吹得半凉,滑进嘴里。先是白胡椒的?温热辛辣,不刺激却让身体暖洋洋的?。咽下去?之后,肉汤的?余香才从舌尖味蕾上逐渐泛起来。尾韵带着点药材味尝不出是什么。 “医生说取了活检不要吃刺激性的?东西,我叫老板只放了一点胡椒,不辣吧?” 白许言偷偷舔一下嘴角溅上去?的?一点汤汁,表情?变得有些遗憾:“我有点后悔了。” “后悔?”魏闻声忽然紧张起来。 “后悔做了检查才来吃。”白许言丢几样配菜到猪肚鸡汤锅里,又给自己盛一碗粥晾着:“下次挑个不检查的?日子,我请你吃吧。” 魏闻声拿着白许言刚刚用过的?勺子给自己捞了块猪肚塞进嘴里,那东西有点韧劲,他嚼了好一阵才能开口:“一般领导画饼,都说改天请你吃饭。” 白许言便问:“你经常给陈行画饼吗?” 正在美美喝汤的?魏闻声被呛住了,咳嗽两声:“我——” 他一般是被画饼的?那个。 白许言给他递纸:“不是改天,等飞灵和司明达成合作协议的?那天。” 魏闻声擦嘴的?手?顿在那里。 起猛了,这猪肚鸡汤是多好喝,连白许言都学?会画饼了。 这饼又香又大,还?很顶饱。 他把手?伸过去?,举着手?掌等他碰:“那白工可要说话算话。” 白许言看着他的?手?,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魏闻声的?小指:“说好了。” * 心情?再好也很难瞬间?扭转身体状况,这顿饭最后还?是没能吃多少。 魏闻声依照他之前说好的?那样,把没能扔进锅里的?生食材全部打包,捡着不容易变质的?叫白许言带回去?,自己领走了放不住的?菜叶子。 把人?送到家门?口,一手?把他递给他,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盒子:“别人?送我的?,我不喜欢带手?表,你留下吧。” 白许言接过来,新款产品,崭新的?包装盒,拆都没有拆过。 他叹气?,心想自己在魏闻声心里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信。 便说:“这几天够麻烦你了,送给别人?吧。” “送谁?”魏闻声反问他:“除了你,我好像也没什么人?可以送。” “送给……陈行?”白许言道,别人?他也不认识。 魏闻声被噎住了,深吸一口气?,气?笑了。他把盒子夺过来,三下五除二拆开,拉过白许言的?手?腕,硬是给他套上:“行了,我承认,不是别人?送的?,是我专门?送给你的?。” 他紧紧扣子,再一次感叹白许言现在真?的?是太瘦了,表带穿到第三个孔,哪是一个成年男人?该有的?状态。 白许言起初往外?抽了一下,没抽动,魏闻声把他的?手?指攥得很紧。 勃艮第红色的?表带圈住他细瘦的?手?腕,像是苍白的?皮肤上点染了红酒的?绯色。魏闻声满意地松开他的?手?:“他们家支持十五内无理?由退货,包装和发票都在,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回头拿去?官方门?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这礼物?就没办法拒绝了。白许言把手?抽回来,活动一下手?腕,表带捆得很紧,像是在手?腕上加上了某种束缚。 先是健身卡,再是智能手?环,魏闻声好像是真?的?很介意他不运动这件事。 白许言只好跟他道谢:“谢谢,我以后多散散步。” 别的?运动实?在不是很适合他。 “散步”在魏闻声理?解中,很难被划进“运动”里去?。他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踢球的??” “去?美国之后,”这倒不是假话,白许言说:“去?了那边之后,没什么熟人?。” 其实?也有师兄弟,倒不是真?的?与世隔绝。但?博士在大学?里本来就和大部分人?若即若离,学?校里的?社?团他更不会主?动参与,凑不齐踢球的?人?,自然慢慢放弃了这个爱好,改成偶尔跑步游泳。 至于后来学?业的?压力和背后的?复杂官司逐渐剥夺他几乎全部的?空余时间?,再到突如其来的?疾病毁掉了他的?身体,都是后话了。 提到熟人?,魏闻声却想到了别的?事情?:“那个谁,徐佳明,你现在还?有联系吗?” 这个在他们俩的?亲密关系中反复扮演微妙角色的?老熟人?的?名字一经提起,过往的?种种回忆像幻灯片似的?一帧一帧跳出来。 从初遇,到别离。yst 和白许言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美好的?七年校园时光。 新愁旧事,本以为早都褪了色,原来还?是那么清晰。 白许言摇摇头:“回国之后,和以前的?朋友都不怎么联系了。” 虽然他们的?关系在五年前就变得很尴尬,但?提起徐佳明的?时候,白许言还?是下意思地将他定义为朋友。 他不知道魏闻声已经得知他博士中途退学?回国事情?,只随口揭过,落在对方心里就并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回事。 如果过得好,一个人?大概不至于在他从小长大的?最熟悉的?城市里,孤零零地断掉和大部分旧相?识的?联系。 魏闻声问了一个自己早有答案的?问题:“你怪他吗?” 白许言果然用有点疑惑的?语气?说到:“他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我以前就怪他。”魏闻声说。 他过去?曾把分手?的?一部分责任归咎于白许言这位其实?也真?的?没干什么缺德事的?倒霉室友,以一定程度上消除自省带来的?痛苦。 但?现在已经可以承认分手?是他和白许言之间?存在问题。 他说:“你知道吗,后来他在司明工作过一年。” “什么时候?” “我去?司明之前。” 魏闻声的?老东家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龙头智能产品品牌,否则也不值得李灵杰特意去?混了好几年。 而司明当年只是一个因为一款新产品刚刚站稳脚跟没几年的?创业公司。 魏闻声说:“说到这个我还?要谢谢他,当时我听说他在司明之后就开始好奇,司明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两个都想去?给它打工。” 结果白许言未能在司明就职,现如今还?几乎成了甲方乙方的?关系,而徐佳明中途离开,也没有在那里待很久。 反倒是一开始看不上司明的?魏闻声,已经为他呕心沥血打了好几年的?工。 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白许言问:“所以你决定亲眼去?看看?” “也不全是,”魏闻声有点心虚,“我老板当初挖我的?条件也比较诱人?。”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想。 如果白许言当年硕士毕业时,就照他最初的?意思进入司明,那些诱人?的?条件本来应该是他能够得到的?。 他当初一时的?冲动与偏执,是否就成为了将白许言推向人?生另一条道路的?拐点? 魏闻声后脊梁骨开始冒汗:“你——” 白许言别过脸去?掩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慢慢眨眼睛,眼里一层水汽:“我有点困了。” 魏闻声涌上来的?话被他堵在喉咙里,讪讪道:“困、困了就回去?睡吧。” 他目送对方提着吃火锅剩下的?荤菜走进单元楼里,静静地坐在车里发呆。 * 白许言回家,把菜扔进冰箱冻起来,衣服都没有换就躺倒在床上。 他穿着这件卫衣在医院待了半天还?做了检查,又在火锅店吸了一身味儿,人?在外?面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回到家里慢慢也开始嫌弃。 嫌弃归嫌弃,人?太累,手?都不想抬起来。 他仰面躺了几分钟,胃里坠胀的?感觉又明显起来,好像压得五脏六腑喘不过气?来,不得不翻身侧躺,用手?轻轻捋着胸口。 累归累,睡也睡不着。 刚刚和魏闻声说困,困也不全是假的?,但?是困到那个地步是装的?。 主?要是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倦,胃里也开始不舒服。他怕再待一会儿,魏闻声会看出不对来,然后就照顾他照顾到家里来。 一来他不想再麻烦对方,二来家里秘密太多没来得及藏好,容易露馅。 在床上翻来覆去?躺了一会儿,可能一抬手?腕碰到了手?环的?翻腕亮屏感应,屏幕自己亮起来。 手?环还?没跟他的?手?机绑定,大部分功能都没设定好,目前还?只是个能记步数的?手?表。 白许言摸摸软硅胶表带,丝滑中带着一点点干燥的?磨砂质感,像魏闻声方才拂过他手?背的?指腹。 看着手?环,脑子里想得却是魏闻声。 今天的?检查结果不算很出乎意料,但?他不由地想起自己前日和主?治医生的?那通电话。 他称隔日要到医院去?查肠胃镜,到时候有个朋友陪同,不知道会不会遇上说漏嘴的?情?况,麻烦他帮忙和挂号的?医生提前打个招呼。 医生是血液科的?主?任,比白许言小不了几岁,有个正在上中学?的?儿子。 当初他住院时,那小男孩每天中午来父亲的?值班室里午休写作业,逐渐和大家混熟之后,经常和年纪差不太大长得也漂亮的?白许言聊天。 作为这片病房里相?对病得比较轻,且身为理?工科学?霸的?白许言没少帮他辅导作业。 因为这层关系,主?任也对他照顾有加,半是当成小辈怜惜,半是很客气?的?叫他小白老师。 先是答应了帮他打个招呼做好保密工作,等他快要挂电话时,又话锋一转:“小白老师,这次有人?陪着了?” “嗯,一个朋友。” 主?任感叹:“不容易,这么多年了,终于听到你也有个朋友陪着。” 白许言心知他和魏闻声绝非普通朋友的?关系,被这么一说就有点害羞:“以前的?朋友,最近在一起工作。” 电话对面像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小白老师,我说这个话可能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你就随便听听吧。”他顿了顿:“你这个病是个长期的?事情?,将来总有用得着人?的?地方。三年了,我这里别的?病人?老老少少总也有个人?陪着,你到现在连家里人?都不说。我也多少知道点你的?脾气?,现在真?的?有这么个能陪你来医院的?朋友,你就没有想过……能不能把这个事情?告诉他呢?” 电话那头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主?任都怀疑是不是掉线了,在这头“喂?”了几声。 白许言淡淡道:“谢谢您,我会考虑的?。” 他把电话挂掉,忙音响了三声,主?任独自对着手?机苦笑。 年轻人?,看着柔声细语慢条斯理?很好说话的?样子,主?意实?在是太正了。 * 魏闻声在车里发呆还?没发够,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司明的?老板,还?没接就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 “闻声,放假过得怎么样,回蔚城了吗?”对面语气?亲热地跟他寒暄。 “挺好,一直在家呢。”魏闻声热情?洋溢地回了一句,心里已经知道。 一般来说,接到这种电话,他美好的?国庆小长假就要提前结束了。 看来今天押着白许言去?做检查是个正确的?决定。 老板果然故作抱歉但?也没什么诚意的?说:“哎呀,要是没什么事,明天可能就要辛苦你一下了。” “随时待命,我在家也呆够了。” “明天你来公司开个会吧,手?头那个关于飞灵的?项目有点变化。” 听到飞灵,魏闻声才真?正有些紧张起来:“是赫斯那边又提出了什么新想法吗?” 他放假也在关注着李灵杰那边的?动向,消息不该这么滞后才是。 老板笑了一声:“这次是飞灵自己改了主?意,他们老板刚刚跟我说——” “飞灵决定把这个项目整体出售,不再采取合作的?方式了。” 第34章异变突生 魏闻声好久都没有上班这么积极过, 来得比负责准备会议室的董事长助理还要早。 假期还没过完,值班的人都在下面待着,办公楼顶层空空荡荡。 节前为了通风, 走廊的窗户没有关, 降温之后吹了好几天又不见太?阳, 室内比室外还要冷。 会?议室的门还锁着,魏闻声裹着薄风衣倚着门, 抱臂发愣。 冷风吹着前额, 脑子里一团乱麻。 昨天那通电话里潦草的几句话来不及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光把他?心里搅合得七上八下。 部分搞定李灵杰之后, 他?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 只待节后将细节逐一商讨落实,因此才能安心过个?不错的中秋。 和白?许言剖白?心迹之后, 更是把这个?项目当成了他?们?未来共同的作品,简直有点看?亲生儿子的心态。 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飞灵自己反悔了? 司明?老?板同助理一同出现,魏闻声还来不及收起脸上的忧色就撞了个?正脸。 老?板倒是春风满面, 假期似乎过得相当不错, 几天不见下巴颏都圆了一圈, 一见面就打趣魏闻声:“怎么回事啊, 叫你提前来加班这么生气,耽误你谈恋爱了?” 那还真是……魏闻声强挤出一丝笑?来:“怎么会?,想到飞灵要彻底出售, 激动的一晚上没睡好。” 老?板笑?着拍拍他?的肩:“你别急着高兴,我们?能不能拿到还不一定。” yst 助理把门打开,他?先一步走进去, 没看?到魏闻声脸上迅速消失的强笑?。 开会?的不止他?们?三个?,司明?几个?重要的中高层全?都在场。大部分人是从创业期间一路走过来的, 彼此的感情还都称得上不错,没有那么多谁比谁级别高的架子。一聊起来七嘴八舌,气氛火热。 项目原本?就是魏闻声负责去谈的,当然不可能置身事外,该说的话该负的责并没推辞。只是看?着众人热切讨论怎么把这个?项目攥在手里的时候,情绪上总是隔了一层什么。 事情倒也?简单。 司明?和赫斯争来争去,竟然有点团结协作的意思,倒是飞灵先坐不住了。 白?许言负责的这个?产品前景很好,否则也?不会?被几家一同看?上。然而谈得越久也?越显出弊病,前期投资小不了,研发周期又?很长。 飞灵现在急于资金回拢,眼瞅着司明?和赫斯简直狼狈为奸,像是短时间占不到什么便宜,不知怎么下定了决心,一咬牙打算全?给?卖出去。 目前已有的成果虽然会?让价值打折,但他?们?等不了那么久了。 司明?风头正盛,虽然和飞灵谈合作时一味压价舍不得多花一分钱的样子,但真要把这个?项目全?部拿下来,也?不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剩下就是和赫斯抢这笔生意。对方家大业大财大气粗,但不像他?们?这样专精无人机,不一定有这么大的决心和兴趣,无人合作的情况下,研发人员也?不专业。盘算了半天,司明?并不是没有优势。 魏闻声自然还要继续负责大部分的后续工作,但有了这么一茬,公司对这件事的关注度高了不少,顿时又?塞进来几个?人来一起帮忙。 会?一直从上午聊到饭点才散,老?板说过会?儿还有个?饭局,他?们?几个?便琢磨着一起去吃点东西?。 魏闻声和同事一起走出来,财务处的主管边伸懒腰边嘀咕:“专利也?要卖,项目也?要卖,我要是飞灵的员工都要担心公司快倒闭老?板准备跑路了,这会?儿该提前骑驴找马了。” 说者无心,落在魏闻声耳朵里咯噔一声,醍醐灌顶。 匆匆撇下要聚餐的领导同事反身跑回会?议室,门都忘了敲。 老?板还没走,正在无人的办公室里跟老?婆和猫视频,四十多岁的男人秒变小夹子:“噢——小猫咪——让你明?叔亲——” 剩下那个?“亲”字还没说出口,魏闻声忽然推门进来,把他?吓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雾草!” 他?骂完才看?清是魏闻声,急忙把视频关掉:“你为什么不敲门?” 魏闻声比他?更尴尬,心道现在说什么都没听见是不是欲盖弥彰。 干脆单刀直入主题:“我刚刚会?上没想起来,上次吃饭的时候跟您提过一嘴。飞灵负责这个?项目研发的主管研究员很优秀,如果我们?能一并把他?挖过来,后续的工作应该会?轻松不少。” 见他?谈工作,对方的注意力?也?从下属面前丢人现眼回到正事上:“是提过一嘴,叫什么来着?” “白?许言,还很年轻,不到三十岁,业务能力?很好。” 老?板将这个?名字在嘴里滚过一圈,上次在酒桌上喝得微醺没想起什么,现在忽然觉得有点熟悉。 “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人,你这么推荐他?,是你熟人吗?” 熟得不能再熟了……他?不能说白?许言是他?前男友,只道:“我的一个?校友,和我一样本?硕都在D大,上学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 提到D大,老?板突然一拍巴掌:“噢!想起来了!” 他?皱着眉头像是有点嫌弃:“四五年前去D大校招,他?来应聘过,各方面都很优秀,我还亲自面试了他?。结果什么都谈妥了,马上要签三方合同,这小伙子忽然说自己要去美?国读博,把我们?给?鸽了。” 应届生和公司永远在互相当海王养鱼,他?一个?公司老?板自然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记恨在心。 提起白?许言,更多的是疑惑:“按理来说这小伙子应该在美?国博士毕业了呀,这么优秀的履历来我们?这儿都屈才,怎么想不开跑到飞灵那种地方。” 魏闻声想干笑?两声搪塞过去,牵动两下嘴角,到底没笑?出来。 他?也?想知道白?许言为什么没有完成学业。 而至于回国后不选自己当年最属意的公司,而是进了飞灵。魏闻声觉得可能这想法有些自以为是,但脑子还是不受控制地往那里跑:白?许言该不会?是因为知道他?就在司明?吧? 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好在他?老?板也?不知道其中内情,疑惑了几秒也?没太?放在心上。 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想把人挖过来,但是他?当年就拒绝,也?不知道是什么理由。再说,兴许他?和飞灵还有竞业协议呢。总之你可以接触看?看?,成本?太?大就算了。” 这算是给?了个?有点兴趣但不多的态度。 魏闻声揣着满肚子心事离开会?议室,赶上聚餐,菜已经点完了,大家嘻嘻哈哈的坐在一起开玩笑?。yst 商场里的饭馆到了这个?点都热闹得过分,他?来晚了,挤在靠墙的角落里,像是坐在餐桌旁,又?好像和全?餐厅的人都隔了一层,远远地旁观着。 喧嚣和热闹里,他?忽然想:如果当年他?做出的是另一个?决定,现在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会?不会?是白?许言呢? 又?或者,他?们?俩会?一起坐在这儿,在人群喧闹里共同举杯,藏在桌子底下的另一只手偷偷握住彼此。 * 世界上过的最快的东西?里面肯定有假期。 小长假结束,白?许言在家里狂睡了两天,又?按照和魏闻声的约定,每天带着手环散步一小时。作息规律之后,饮食也?自动变得按时按点,一日三餐虽然吃得不多,但遵循着清淡少油适时适量的原则,胃痛确实再没犯过。 正好到上班头一天中午,魏闻声塞给?他?那些从火锅店打包的食材消耗殆尽。他?破天荒,居然去逛了菜市场,备齐了一周的菜量带回家,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因为犯懒或忙碌忽视了生活质量。可一旦意识到还有别人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过分上心,就算是白?许言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当然不可能扭转他?被疾病侵蚀的像筛子一样的身体,但至少到复工的时候,缠绵近一个?月的咳嗽终于消失了。 他?心情轻松的回到公司,然后迎来了加倍的工作。 张东流把他?塞回了实验室,告诉他?不必再管合作的事情。白?许言起初还在想莫非他?这几天跟魏闻声黏在一起走得太?近被哪个?同事看?到了,传到张东流耳朵里想要他?避嫌。很快却又?发现,对方只是单纯想疯狂催他?赶进度。 奇怪得很,技术上的事情张东流本?来是从来不过问的。但他?手上确实有个?快要有突破的地方,若非老?板授意,张东流是肯定不会?这么清楚的。 因此还是老?板的意思——之前一直把达成合作当成燃眉之急,甚至将他?从实验室拉过来,怎么才过了一个?假期,态度忽然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如果合作势在必行,他?这三天两天的研发进度应该没有那么关键才是。 yst 但多想不是白?许言的风格,况且比起和人打交道的事情,他?本?来就喜欢在实验室待着。 一连几天加班到深夜,有时候越急越一时出不来成果。 魏闻声倒是意外的安静,除了每天定时问他?吃饭了没有,居然也?不说其他?的话。 节假日后调休,这周实在太?长,工作到第七天,白?许言头昏脑胀地在深夜走出公司,天都黑透了,只剩下路灯拖着寂寥的影子在吹风。 他?开车出来,晚饭没顾得上吃。胃被伺候久了格外受不得委屈,空落落地绞痛。 路过一家还没打烊的粥铺,白?许言把车停在路边,想着吃点东西?垫垫胃。 刚推开门走进去还没来得及点菜,手机忽然响了。 不认识的陌生号码,但看?起来不像电信诈骗电话,他?接起来:“你好。” 对面是个?温柔的女声,隔着失真的电子音有些耳熟。 “白?工,这么晚打扰了。” “我是赫斯的李灵杰,有机会?见一面吗?” 女人轻笑?了一声,白?许言几乎想象的到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偷偷地,不告诉别人,能赏个?脸吗?” 第35章心率报警 李灵杰的脸, 不赏也?得赏。 一来赫斯和飞灵正在谈合作,他?跟李灵杰抬头不见低头见,并不想得罪未来的甲方大大。 二来李灵杰是魏闻声曾经的领导, 从?他?和对方短暂的接触以及魏闻声的描述中, 白许言并不讨厌李灵杰这个人。 三?来, 也?是最重?要的,这个点接到电话, 他?也?不至于天真到会以为对方只是想找个养眼的小伙子陪她吃宵夜。 白许言深吸一口气:“李总, 我最近一直加班, 可能要过几天才?有时间。” 电话那头轻笑一声:“那白工现?在下班了吗?” 不等他?开口, 粥铺先响起叫号的声音,窗口的大叔嗓门很大, 他?确信李灵杰隔着电话也?听见了。 所以就不得不承认:“刚下班。” 李灵杰说:“巧啊,我也?刚下班, 我我们来一起吃吃点东西吧。” 资本家的千金还要奋斗到半夜,打工人没?有理由拒绝。 白许言按照对方指示用电话号码加了她的微信, 顺着发过来的地址按图索骥, 等开到又过了半个钟头。 胃溃疡饿不得, 一饿就痛。他?这会儿体内火烧火燎的痛, 几乎分不清到底是哪一个位置在造反。甚至开始后悔刚刚没?有果断一点拒绝李灵杰突如其来的邀请,决心明天一定要记得买几包苏打饼干放在车上。 他?硬撑着走进餐厅,痛到不自?觉地开始憋气。这是家私房菜, 店面不大但装修的非常漂亮,每个小隔间都是一块私密的空间。客人约到几点,店家就工作到几点, 深夜了还在忙碌。 小隔间里只有李灵杰一个人,不知等了多?久, 已经坐在那里喝茶。纤长素手摆弄着白瓷茶具,喝得是正山小种,深褐的液体在瓷白的杯子里轻轻荡漾,李灵杰嘴上的淡色口红在杯壁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看见白许言一头是汗的进来,冲他?招手:“白工坐,粤菜,晚上吃点汤汤水水的好消化,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白许言没?客气,不说话就坐过去,觉得自?己再站一会儿就要被迫把身体折叠起来压住躁动的器官。 菜好不好消化且两说,他?感觉自?己的内脏正在自?我消化。 yst 可能是他?脸色真的太差,李灵杰也?看出些不对来:“白工身体不舒服?” “没?吃饭,有点胃痛。”他?忍不了了,从?双肩包里翻出胃药,当着李灵杰的面儿塞进嘴里,面无?表情的嚼着满嘴墙皮一样的沫子。 其实来之前在车上已经吃了一片,没?顶用。 李灵杰便?有些抱歉:“是我疏忽,耽误你?吃饭了。” 她吃得是宵夜,没?想到对方差的是正餐。 忙催服务生?可以上菜,在等菜的间隙里打量着白许言。 脸生?得很清秀漂亮,不比电视上选秀综艺里的小爱豆差。但脸色青白,眼底挂着点阴影,被隔间里暖黄色的灯光一照,冷暖相冲,更显出一份幽幽的惨淡。 上次见面是重?感冒,这次见面在闹胃病,年纪轻轻,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她偏爱女下属,除了魏闻声没?怎么跟年轻男孩打过交道,下意识地要将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 很显然?,白许言看着就像个搞技术的老实孩子,同?魏闻声那种嘴甜又八百个心眼的绝不是一类人。 而且魏闻声看着能把他?扛起来。 总而言之,眼前的这个像比较好骗的样子,虽然?可能不能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但自?带夙夜在公殚精竭虑的996滤镜。 很心动,想挖走。 菜端上来,都是些粤菜里常见的点心肠粉素菜烧腊,还有一锅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 李灵杰催白许言快吃饭,白许言顾不上客气,盛一碗粥往嘴里填了几口。胃酸被冲淡,终于不像是粗砂粒磨着溃破的血肉,他?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李总是有什么事?” 对方咬一口虾饺,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擦嘴,开门见山:“我看上你?了,想跳槽吗?”yst yst 落进胃里的粥把身体烫了一下,隔间里寂静三?秒钟,白许言抽了张纸巾掩住嘴,咳嗽一声。 “暂时还不想。” 李灵杰笑着给他?添了一勺粥,特意往锅底捞一捞,沉在米粒下面的皮蛋和猪肉碎末被捞了满满一勺,全?倒进白许言碗里 一手扶着腮帮子,眼波流转风情万种,笑说:“白工别急着拒绝,如果我给你?开现?在两倍的工资呢?” 人打工总还是为了赚钱的,白许言未能免俗,很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值钱的。 况且,工资这事颇为私密,李灵杰本不该知道飞灵给他?开多?少钱。 除非她找内部高层打听过了。 对上他?惊诧的目光,李灵杰只是微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以白工的能力?,按照飞灵给你?开的工资显然?是屈才?了。无?人机项目是我回赫斯后兴趣最大的领域,很希望能做出点成绩来。我们一向是最舍得在人才?上花钱的,毕竟这些产品,质量和创新才?是核心竞争力?,白工你?以为呢?” 他?以为,李灵杰确实说得对,但这对他?而言意义不大。 飞灵给他?开的工资显然?低于市场均价,这他?也?是一早就知道的。然?而前提是,假如他?是个健康人的话。 以他?目前慢性绝症病人的身份,自?然?另当别论。 李灵杰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而就按照飞灵目前极为尴尬的发展模式,白许言也?并非全?然?无?知无?觉。 他?不是圣母,飞灵老板虽然?对他?有恩,也?不代表自?己就要一辈子跟他?锁死,之所以对于跳槽换工作极为抵触,也?无?非是因为这个病。 首先,体检加上社保问题,这关瞒不过去。要使一个公司接受一个随时可能因为病情急变而失去劳动能力?的员工就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即便?是李灵杰这种惜才?不拘小节的人,又还有另一重?问题。 司明是去不得的,因为魏闻声必然?会得知他?患病之事。赫斯本来安全?,但偏偏李灵杰又是魏闻声的旧日领导,两人的熟稔程度远在他?和只有几面之缘的李灵杰之上。 但凡走漏风声,他?这三?年简直都白瞒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理由无?法言明,白许言站起来朝李灵杰鞠躬。 “李总抬爱了,只是我真的还没?有离开飞灵的想法。” 李灵杰也?在喝粥,见他?忽然?站起来,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摆摆手:“呀,你?不要这么拘束,我很欣赏你?,即便?是你?拒绝了也?没?什么所谓。只是——” 她刻意拖长了调子,在等待的间隙留意观察白许言的脸,从?他?脸上捕捉到局促与紧张。 便?低头喝一口粥藏住成竹在胸的笑容,皮蛋猪肉的鲜香和混着米粒的醇香,沾在丰润的嘴唇上像擦了一层唇蜜。 “只是你?毕竟负责了那个项目那么久,从?一开始到现?在,难道不是跟自?己的孩子一样吗?现?在飞灵要把它彻底抛售,一来我们赫斯这边也?想有个刚来就能上手的负责人,二来对于你?自?己来说,这时候放弃岂不可惜?” 她看到白许言脸上,终于掩盖不住的凝固的错愕,和不知如何开口而冻结在唇边的疑问,乘胜追击。 “白工脸色不太好,看来飞灵最近确实忙得很。唉,其实也?真是的,加班加点赶工,苦得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最后多?卖个十万八万的,对于赫斯来说哪有什么要紧呢?” * 白许言匆匆迈进家门,防盗门在背后砰得重?重?关上,他?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注视着天花板。 无?论再怎么劝说自?己打工也?无?非是为了份生?计,他?依旧无?法抚平心中的波澜。 原来即便?是到了他?这般地步,也?总想要在这世间有所成就,留下些什么 这也?难怪,他?学会放弃和妥协仅有五年,而五年之前,他?用了二十几年的时间去习惯成为天之骄子。 鼻腔里忽然?涌出些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他?没?觉得痛,还道是感冒未愈,扯张纸巾擦擦,摸到了满手的红。 是血。 他?本能地仰起头冲进卫生?间,几步路的功夫,流淌的鼻血已经在他?的领口染上几朵红花。 白许言把冷水打开,洗净满手血污,又在脸颊额头不断拍打。 血一时止不住,混进流水里。橙红色打着璇儿转进下水道,持续了大概几分钟,他?自?曝自?弃般的仰起头,期望血流止住。 短时间内血流太汹涌,仰头后顺着气管流进咽喉,血腥味忽然?窜上来,恶心的感觉无?法抑制。 白许言撑着洗手台撕心裂肺的呕,晚上吃下去的皮蛋瘦肉粥混着暗红的血液从?胃里翻涌上来。 他?抬手勉强看了一眼,心率过高提醒,正在报警。 他?吐得太厉害,因为缺氧而心动过速了。 白许言被震得烦了,摘下手环丢出去。 团在地上好一阵子,胸前都被染红了,血流渐缓,胃里吐空了,短暂地消停了一阵。 他?终于攒了点力?气爬起来,卷一坨卫生?纸把血塞住,总算从?这段折磨中暂时解脱出来。又脱力?跌在地上,靠着墙发愣。 自?从?开始服用靶向药以来,他?虽然?血象还是不算太稳定,但姑且还一直维持在一个比较安全?的范围内。 跌打淤青和牙龈出血还在,没?有外力?作用就忽然?鼻血流个不停这种事已经很久没?发生?过了。 他?尽量劝说自?己今晚可能近期过度劳累后的意外,不去往疾病是否发生?变化那处思考。 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洗干净手上血渍,脏衣服丢进洗衣机。 等换了新睡衣出来,看见手机还被丢在沙发上,顺手拿起来。 魏闻声的电话。 十个未接来电。 第36章给你擦擦 白许言倒在沙发上, 手机掉在脸边上,平放着,屏幕还是亮起的, 停留在通话记录那一页。 十个鲜红的未接来电通知沉默地躺在记录栏最顶层, 过分显眼。 他?犹豫着该不该拨回去, 人总不会平白无故打十个电话,只问一句你今天晚上吃的是米饭还是面条。但他现在嗓子也痛胃也痛, 鼻子?里?被纸团塞着, 说话都发闷。 魏闻声肯定听得出来, 然后就会刨根问底。 但他?很累了, 没有力气伪装正常,也?不想让对方担心。 一分钟过后, 无人触碰的手机屏幕自己暗下去,未接来电提醒一并隐入黑掉的屏幕。白许言闭上眼睛, 像把头埋进沙堆里?的鸵鸟,自欺欺人的享受片刻安宁。 太累了, 胃里?闹得不那么?厉害, 稍微一休息就开始昏昏欲睡。 理?智还没完全下岗, 白许言在心里?默念绝不能就这样睡过去。 且不论沙发上没有被子?, 天已经很冷了,他?现在睡着一定?会在半夜被冻醒,然后再度进入感冒发烧进医院的痛苦循环。 况且衣服虽然换过了, 还没来得及洗澡,脸上是血背上是汗,整个人都脏兮兮的。 家里?更脏。被匆匆丢进洗衣机里?的衣服上沾染了血迹, 他?又对着洗手池吐过。今晚不收拾妥当,任由秽物在空气中干燥氧化发酵, 第二天的清洁会变得十分麻烦。 道理?他?都懂,但眼皮沉得像是泡了三两水,用力也?抬不起来。 时睡时醒之间思绪混沌,模模糊糊飘出个什么?人的影子?。回忆了半天,想起来是他?初中班上一个不怎么?受欢迎的同学。 名字叫什么?早就忘了,脸也?依稀朦胧,只看见对方宽大的蓝白校服上洗不净的碳素笔划痕和油污。 那男孩成绩不好人也?沉默,座位总在后三排某一个角落里?轮换,按说在班里?应该很不引人注目。之所以还能让大家多看几眼,实在是因为?他?个人卫生习惯很差,隔两个位子?还能闻见他?身上的异味。 他?们班倒没有校园霸凌的现象,只是摊上这样的同学,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嫌弃。 班主任私底下把几个班委叫到一起开会,称那同学母亲早逝父亲又没什么?劳动能力,叫他?们多提醒同学照顾一下那个男孩。 白许言那时年纪尚小,有时帮他?讲讲数学题,轮到他?值日扫卫生时,也?特意留心格外给他?座位附近弄得干净些。 但心里?总归不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就算是经济条件差些,洗洗衣服洗洗澡总还是可以的吧?保持整洁并不会增加多少?开销。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干净”是一件需要?付出巨大隐形劳动或者金钱的事情,要?么?是自己的,要?么?是他?人的。而充足的体力和健康,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奢侈品。yst 比如现在的他?。 他?想到这儿就控制不住的要?想象未来的事,有一个像是还很遥远,但时刻悬吊在头顶的“某一天”在未来等着他?。 这病大概率会让他?的人生变短,但真要?说走到头,病程又太长了。在离开世界之前,想来还有大把的时间缠绵病榻。 到那个时候,又会是谁这么?倒霉,要?来承担照顾他?所付出的额外时间成本? 白许言脑子?里?已经模模糊糊跳出个细细高的人影,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电话又响了。 被他?压在右手掌心下的手机震动起来,把他?整个人震得醒转过来。 手指下意识地滑动,眼睛还没睁开,来电先被接起来。 魏闻声的怒吼传过来:“你在干嘛!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这下白许言彻底醒了,睁开眼睛给自己三秒钟用来发愣:“我——” “我刚刚在洗澡。” 他?和手机隔着一点?距离,从睡梦中醒了来的嗓音带着点?黏黏糊糊的调子?,传进话筒里?失了真。 对方安静了几秒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你洗了半个小时澡?” “手机放在客厅里?,没听见。”白许言听他?说了才意识到,过去半个小时了? 十二点?多了,后半夜了。 真令人头痛,他?明天还要?早起上班。继续去加班加点?,好帮飞灵在最?后关头多谈出几万块钱。 真是不想干了,就算是他?也?会觉得不相干了。 yst 电话那头沉默了,白许言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而偶尔传来的喇叭声。 听上去魏闻声在路上,兴许也?是才下班。他?想起来,李灵杰知道的消息,魏闻声会不会也?知道了。 “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魏闻声“嗯”了一声,白许言还在等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电话却突然挂断了。 莫名其妙。 总之他?醒了,白许言坐起来,试图让自己离开沙发洗漱睡觉,刚把药吞了,又感到体力耗尽,迟迟无法开展下一步行动。 然后门被敲响。 他?心跳跟着加快,脑子?里?还没能通过逻辑得到答案之前,潜意识里?似乎已经猜到是谁。 惊喜还是惊吓分不清楚,他?打开门,魏闻声黑着脸走进来。 一头一身的汗,喘得比鼻塞的他?还厉害。 “你怎么?来了?”白许言问。 魏闻声沉默着,在白惨惨的灯光底下,一寸一寸审视着白许言。目光滑过他?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眼睛里?的血丝,鼻腔里?塞着的纸团,脸颊上干涸的血迹印子?。 和空荡荡的手腕。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愤怒和恐慌一并压进身体里?,一开口的语气还是柔和不起来:“你去洗澡了?” 白许言惊讶自己竟还演的下去,点?点?头:“然后我流鼻血了,秋天,天太干了。” 所以又出汗,所以弄脏脸,所以看起来一脸狼狈。 其实忽略前因后果,今天晚上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魏闻声环顾四周,自顾自走进洗手间,过一会儿出来,一手是他?沾了血的脏衣服,一手拿着刚刚被他?丢出去的手环。 “这是鼻血?”魏闻声问。 洗衣机被翻这件事让白许言感到某种冒犯,但魏闻声脸色发白,白到令他?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晕血。 “刚刚弄脏了,你放回去吧。” “你吐过了。” “被血呛了一口。” “为?什么?把手环摘了?” “它震得我很烦。” 白许言叹气,这简直是有问必答和盘托出,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些什么?。 魏闻声也?叹气,他?把衣服扔在地上,走过去把手环重?新套在白许言的左手上。 可能是因为?刚从寒夜里?走进室内,白许言被他?的手指冰到了,轻轻缩了一下。 魏闻声看了他?一眼,将手贴在自己脖子?上捂了一会儿,才继续给他?套手环。 他?心情虽然看上去差到了极点?,但动作却很轻柔。表带扣得不紧,空荡荡挂在白许言的腕骨上。 魏闻声弯腰拾起脏衣服往洗手间走,抛下一句话:“你到床上去休息。” 明明是在白许言家里?,他?倒是一副说一不二的做派。 白许言太累,没他?争辩,只是汗水干了黏糊糊得糊在身上,总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 纵使进了卧室,也?只是靠坐在床上,暂时不想躺下。 一边想着等魏闻声走了他?得再去洗个澡,一边又累得不想动。 洗手间里?果然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和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白许言听了半天,才意识到魏闻声是在用手搓他?衣服上的血渍,心里?发胀。 魏闻声带着洗净的衣服穿过卧室,抻一抻抖一抖挂在阳台上。才转过身来看着白许言:“给公司请个假吧。” 白许言偏头看他?:“不用,没事,你早点?回去吧。” 鼻血已经止住了,胃痛睡一觉大概也?会好。虽然现在赶魏闻声走很过意不去,但他?家里?秘密太多,怕露馅。 在当一个没良心的人还是当一个病人之间,白许言选择了前者。 魏闻声手还湿着,叉着腰,在衣服上也?沾上水痕。他?盯着白许言的脸,忽然笑了。 气笑的,恶狠狠的。 魏闻声走过去,把手放在白许言的额头上:“你在发烧,你不知道吗?” 原来不是他?的手太凉,是自己的身体太热。 白许言摇摇头,一阵无奈。不舒服的时间太长了,他?有时候甚至意识不到身体里?发生的细微的变化。 忍痛已经渐渐成为?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魏闻声把他?晾在原地,进洗手间接了一盆热水出来。拎着白许言的手放进去搅一搅:“烫吗?” “不烫。”白许言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甚至把这当成一种体温测试。 魏闻声丢块毛巾进去浸透了又掏出来拧到半干,趁着白许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温热的毛巾已经贴上了他?的后背。 对方身体打了个激灵,转过脸来惊诧地看着魏闻声。 “我给你擦擦,”魏闻声神色如常,用那种早上顺便帮你买了根油条的语气说到:“你害羞什么?,又不是没干过。” 白许言的脸红透了——干过,确实是干过。 这种事情上一次发生在他?们第一次的时候,两个仅靠小电影获得了也?不是很正确的生理?知识处男生涩而艰难的第一次。 忽然间触碰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就食髓知味,折腾到天光都快亮了。 那回他?仰躺在床上,除了眼珠子?哪儿都不想动,魏闻声也?是这样从洗手间端了热水和毛巾,红着脸凑过来。 “我、我给你擦擦?” 这怎么?能一样! 碰在背上那点?热瞬间超过了白许言发烫的体温,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白许言抖了一下,伸手去推魏闻声。 对方摁住他?,两个人一起顺势滚倒在床上。yst 魏闻声半趴在白许言身上,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整张脸都埋在他?身上。 白许言听到他?重?重?吸气:“小白,我刚刚心里?很慌。” 第37章违法乱纪 寂静中, 魏闻声的脸埋在白许言的肩头,每一次呼吸都引起两个人身体共同的震动。 白许言心里酸酸胀胀,茫然与紧张混在一起?, 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隔着?衣料, 他肩膀上痒嗖嗖的。 虽然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要道歉, 还是下?意识地将?手放在魏闻声背上轻拍了拍:“抱歉。” 对方?像是惊醒了似的从?他身上?爬起?来,也道歉, 回身重新蘸湿了毛巾, 又来给他擦汗。 这次白许言没躲, 不?知道怎么躲。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 面对着?魏闻声巨大的不?安,竟也生出几分惶然。 到底是他没有说实话, 虽然这本是他自己的事情,但白许言心里?清楚魏闻声很介意这件事。 只是不?知道还瞒得住多久,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一场吵闹在不?远的将?来等着?他们。 但这也没有办法,魏闻声对他生活的强势渗透已经?到达如此地步, 他也不?可能为了躲着?对方?就打车跑路换一个?地球生活。 任性也是需要资本的, 他现在总之是没有那种资本了。 魏闻声动作轻柔缓慢, 一寸一寸擦过白许言的身体, 擦到哪里?,哪里?就竖起?一层淡淡的半透明的绒毛。 水微微有点烫,但毛巾拧得很干, 白许言感觉不?是热水触碰到了身体,而是一团柔软的蒸气带走体表的汗水和过高的体温。 上?半身翻来覆去一共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擦得再慢, 也分分钟就擦完了。 魏闻声手里?捏着?毛巾,目光缓缓向下?, 犹豫。 白许言嘴上?说着?拒绝,事实上?体温升高之后脑袋就不?怎么清醒了。起?先因为尴尬和痒,整个?身体都绷得很紧。可被温热的毛巾一擦,暖融融开始犯困,舒服地连眼睛都眯起?来了,像那种只要被不?停抚摸就会慢慢变扁的仓鼠饼那样逐渐放松了肌肉。 直到魏闻声停下?手里?的动作,他骤然失了热源,有些失落般睁开眼睛寻找,看到对方?正在对着?自己的松紧裤腰踌躇。 对上?白许言的眼神,将?手试探着?伸了过去。 “不?用了。”白许言过电般抖了一下?,扯过被子蒙着?头:“谢谢你,天晚了,快回去吧。” 魏闻声把他从?被窝里?刨出来,看到他从?脸颊到脖子根都很红,皱着?眉头用手背翻来覆去的贴。 热,但好像又不?是那么热。 他把毛巾甩进盆里?,一时拿不?准到底要不?要送白许言去医院。 白许言有点冷,又缩回被子里?,用手罩着?自己的脸。 鼻血应该是真的止住了,他把纸团丢进床头的垃圾桶,深吸了一口气:“我真没事了。” 他看起?来真是困了,眼睛也睁不?开。魏闻声顺顺他额前?的头发,往两?边拨了拨,腾出光洁的额头给他敷了块冷毛巾。 “烧得不?高,怕你胃痛,不?敢给你吃药。你睡吧,有事叫我,不?行的话明天送你去医院。” 说罢,他把白许言留在卧室里?,关了灯走出去。 魏闻声没离开他家,收拾过客厅,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卧室的门没关,他怕打扰白许言睡觉,客厅也不?敢开灯。这一片是老城区,居民整体年纪偏大些,夜生活几乎没有。到了这个?时间,外面很安静,对面的楼房也基本没有亮灯。 黑暗与寂静中,他独自反刍自己的愤怒。 其实也无非是吓的。 比看到手机APP提示心率报警更可怕的事,是报着?报着?,心率忽然消失了。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种情况肯定是白许言把手表摘了,但电话反复拨打不?通的时候,他大脑发蒙,一片空白。 其实本来在公司加班,什么都不?顾了,关上?电脑就往白许言家跑。 洗澡算什么理由,他想,白许言这哪里?像是洗过澡。 刚好没几天又病了,他又生起?飞灵的气来:加班,马上?要卖掉的东西,有什么班好加的。 公司看起?来都快要到倒闭了! 魏闻声目光扫过沙发前?的茶几,茶几上?放着?钥匙串。白许言一如既往的简洁朴素,钥匙扣上?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直接在车钥匙上?多栓了一枚家里?的防盗门钥匙。 他看见那钥匙,鬼迷心窍似的心里?颤动一下?,不?由地拾起?来摸了摸。 万一下?次手环再报警门敲不?开怎么办,如果他偷偷去配一把白许言家的钥匙…… 金属冰冷,魏闻声却忽然像被烫了似的把钥匙甩了出去。 跌在玻璃茶几上?,咚一声响。 他自己也给惊到了,屏息听着?隔壁卧室里?的声音,像是没把白许言吵醒。 魏闻声松口气,靠回沙发上?。 这叫什么,三十几岁的人了想什么呢,在违法乱纪的边缘来回试探? 越是想到这儿心里?就越烦,在夜色里?环视半天,摸到茶几放着?半杯水,估计是白许言喝剩下?的。他心里?有火,口干舌燥,端起?来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水里?莫名残留着?一股药味,魏闻声被自己的厨艺娇养出来的金贵舌头过分敏锐,精确地捕捉到了杯中的异样。 差点吐了。 他没见过白许言吃别的药,光记得那天确诊胃溃疡提了一塑料袋药回家。心道怎么套了胶囊也还是一股药味,胃不?好又天天往嘴里?塞这些倒胃口的东西,也难怪白许言总是吃不?下?饭。 传统家庭的观念作祟,总觉得胃里?的慢性病,光靠西药治病不?够,还得结合食补和中药调理才好。 yst 一时忘了已经?是过半夜,翻遍微信好友找个?酷爱养生的朋友。 问:“那个?一直给你调理身体的中医,有联系方?式吗?” 对面是个?典型的“蹦迪配枸杞”,边养生边修仙的,秒回他:“魏总受什么刺激了,大半夜的想起?来看中医,得肾结石了?” 去去去,魏闻声只觉得晦气,心说你TM才肾结石。但毕竟求人办事说话要客气,老老实实回了一句:“我家亲戚胃不?好,托我打听。” 这要是换成异性情侣,夫妻也算是一种亲戚,对吧? 对面只当是什么长辈,调侃了一句他还挺孝顺,发给了电话地址给他。 魏闻声存了又忍不?住问:“你觉得真有效果吗?” 对面道:“那是自然,不?然那么难喝,我找虐呢?” 魏闻声又开始愁:“很难喝?” “中药哪有好喝的。”对面回了最后一句,“信不?信看你亲戚,这大夫是不?错的,我打游戏去了。” 魏闻声又开始琢磨白许言不?见得肯同意去看中医,即便是去了,怎么劝他吃药也是个?问题。 他从?学生时代谈恋爱就发现白许言怕苦,只是因为不?爱说话也不?爱表现出来,乍一看像个?无所畏惧的酷哥。 事实上?吃东西挑嘴,热爱一些好吃但没那么健康的食物。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死扛着?不?吃药,无非是怕苦。 但那时候他基本也没什么吃药的机会,无伤大雅,魏闻声一直装不?知道。 谁还没个?不?爱吃的东西,平时避着?点不?就完了,正常人本来也不?会自讨苦吃。 但说到良药苦口利于病,要喝中药可就麻烦……夜深了,魏闻声杂七杂八想着?这些事,坐着?坐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冻醒的,他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身上?是西装套着?衬衫,两?层薄棉布根本挡不?住深秋的寒意。 yst 站起?来活动活动,忽然想起?来隔壁还睡着?个?病人。 过去两?个?小时,白许言一直没叫他,魏闻声放轻手脚摸进卧室,隐约看见床上?鼓起?一团被子包,缩得很小。 怕白许言憋气,试图帮他露个?头。伸手过去,冷毛巾掉在枕边上?,被窝里?都是湿的。 白许言沉沉睡着?,睡梦中出了很多汗,湿衣服贴在身上?,缩在被子里?轻轻哆嗦。 魏闻声怕他冷,想着?要给他加床被子,摸黑在不?熟悉的衣柜里?翻了半天,一无所获。 又想先帮他换了湿衣服再说,爬到床上?把白许言从?被子里?划拉出来,不?想刚碰到对方?的领口,白许言抱着?他的胳膊一翻身,拉得魏闻声跌在床上?。 然后,抱着?胳膊滚进了他的怀里?。 碰到热源就不?肯撒手,白许言贴得很紧,湿哒哒的头发蹭在魏闻声下?巴上?,很痒。yst 魏闻声摸到他的颤抖,本能地把他拥住了,对方?立刻像个?八爪鱼似的把他锁死了。 别说换衣服,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在不?弄醒白许言的前?提下?挣脱出来。 不?敢强硬,就徒劳无功。魏闻声努力了不?到两?分钟,立刻就放弃了。把打湿的被子翻过来,用干爽的那一面裹着?彼此。 白许言还在微微颤抖,他环着?他,用手抚着?他的背。 因为太瘦了,那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着?的脊柱在轻微蜷身时隆起?一个?明显的弧度。魏闻声从?他的后腰窝顺着?凸起?一路摸上?去,最终停在白许言的后颈上?。 颈侧的血管搏动,一下?一下?震着?他的手心,或许是因为发热,跳得稍微有些快。 魏闻声数着?他的心跳,又看见对方?占满汗水的额头,忍不?住用嘴唇贴了贴。 烧像是退了一点,白许言额头的温度和魏闻声的嘴唇差不?多,只微微高出一点。 他却偏偏贪恋这份暧昧不?明的温度,没有在试完温度后立刻移开嘴唇,碰到白许言太阳穴边上?一根跳动的血管,轻轻啄了几下?。 “睡吧。”魏闻声低低道:“现在不?冷了。” 白许言也不?知是不?是在梦里?听到了,竟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像是回应他,又像是单纯的撒娇。 他把脸埋在魏闻声胸前?,干燥温暖而醇厚的木质调香水味驱散了鼻腔残留的血腥气,带来放松的好眠。 在魏闻声也快睡着?的时候,听到白许言呢喃般的梦话。 “对不?起?。” 第38章处心积虑 第二?天白许言的醒来时, 首先看到的是魏闻声放大到过分清晰的脸。 目光顺着他线条锋利边缘清晰的唇越过?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合着的双眼上。 魏闻声没戴眼镜,睫毛在下眼睑上洒下阴影, 眉头舒展睡得安稳, 整张脸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不得不说, 真的挺帅,每一个五官都长在他的审美点上了?。 但问题是他眼睛不好, 按说是不该看得这么清楚的。 除非离得太近…… 更尴尬的是, 魏闻声只是用?手虚虚环着他, 倒是他把人家?紧紧锁在怀里, 甚至一条腿还架在魏闻声腰上。 退了?烧也能被吓出一身汗。 白许言第一反应就是挣脱出去,一翻身滚到床沿上, 直接从魏闻声环着他的胳膊上压过?去了?。 被他这么一挣,魏闻声也就醒了?, 睁开眼睛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发呆。 yst 懵懵地?伸出来手,白许言刚要躲, 身后已经是床沿, 半个身体悬空。 魏闻声拉住他, 另一只手放在他额头上探探, 露出满意?的微笑:“烧退了?。” 又?说:“躲什?么,别?掉下去了?。” 白许言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愣了?半天说:“谢谢。” 魏闻声颔首:“你昨晚已经说过?了?。” 遇事不决先道歉,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白许言又?说:“对不起。” “这个也说过?了?。”魏闻声偏头看着他。 白许言有点无奈, 他昨天记忆停留在魏闻声带着水盆离开卧室。看现在的情形,那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 但他全然记不得了?。 抱一下魏闻声尚且不算什?么无法承受的错误,但他如果烧得迷迷糊糊乱说了?什?么话……看魏闻声的反应,应该不至于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吧? 他又?说:“你是不是要上班了??” 这下魏闻声淡定不起来了?,摸了?半天摸出手机,一看表八点多了?,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他天生就觉少,正?常应该在七点钟自然醒,几?乎没翻过?车,闹钟都不定,谁知道今天会睡到这个时候。 只能说昨天晚上太辛苦,绝不是太久没抱白许言一抱就舍不得撒手的缘故。 爬起来才发现自己?昨夜竟然是穿着衬衫睡的,在床上躺了?半天,皱得不能看了?。 回家?换衣服肯定是来不及,白许言翻遍衣柜,勉强找出一身白衬衫配西裤给他。 袖子裤腿都短,肩膀也局促。本来一本正?经的衣服,魏闻声穿上后紧绷在身上,像个在小软件上发骚包照片和别?人划着玩的迷惑人士。 来不及挑三拣四的魏闻声急匆匆刮胡子,胳膊一动更勒得慌,对着镜子深呼吸,一边别?扭一边觉得这衣服眼熟:“你这是什?么时候的衣服?” “研三秋招时买的。”白许言道:“穿去面试,很久没穿了?。” 魏闻声刮胡子的手顿了?一下,白许言给他的手动剃须刀换了?崭新的刀片,太过?锋利,还没觉出痛,白色的泡沫里就混了?血液。 他“嘶”了?一声,没理脸上的破口。把视线从镜子上移开,继续刮,避免通过?镜子和身后的白许言对视。流水冲刷肥皂泡,在洗手池里打着璇儿。 提到秋招,很难不想起来他们分手的那些事。 魏闻声穿上自己?的西装外套,扣子扣上之后,局促和不合时宜大半都被贴身隐藏。脸上没贴创可贴,小小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像是被谁抓了?一道似的。 他叮嘱白许言:“我走了?,外卖给你叫点吃的,你休息一天吧” 白许言乖巧点头,目送魏闻声出门。 直到防盗门合拢,他从窗户上看到对方的车子扬长而去,才换身衣服洗把脸,上班去了?。 理论上他病得不重,昨天发烧大概不是因为感冒,只是吐得太厉害有点应激了?。 然而像他这种情况,体温一升高,免疫系统经常会胡乱的大杀四方,让本来就不算太正?常的血象雪上加霜。 所以休息一天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他明?知道如此,还是要去上班。自己?也觉得有些蠢,然而心态很奇怪。 倘若这个项目一直握在他手里,按照白许言的想法,是宁可细水长流来保证产出一个尽量完美的成果 但如果眼看就要被卖掉了?,他却忽然开始想着能多做一点是一点。 哪怕产品最后上市时不会有一丝一毫写着他名?字的地?方,能多经过?他手做点什?么,也总之是多留下了?一点痕迹。 不到这个时候,他自己?是意?识不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强烈的执着心。 对工作?是如此,对这个世?界,想来也是如此。 * 魏闻声只当白许言乖乖在家?,安心大胆的来到飞灵。 还是谈收购,还是和张东流,只不过?这次他不再是孤军奋战,身边还陪了?俩同事。 报价开得很高,高到张东流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刚要说点什?么,魏闻声晃晃手里的笔:“但是有个条件,如果能把现在项目的负责人一起带走,司明?甚至可以再加上一点。” 张东流先是愣,然后就笑:“这是看上我们小白了??” 魏闻声看着手里的笔,将它?放在指间转动:“白工很不错,不用?另外找人负责,我们上手也会容易很多。” 张东流脸上在笑,实际撮着牙花子心里全不是滋味。 白许言,又?是白许言。这个项目要卖,司明?和赫斯都盯着这位年?轻的主管。 可不是,白许言还不到三十岁,牵头做这样的大项目,一点不露怯。如今的飞灵就像一艘正?在漏水的大船,边往外舀水边在海里开。沉船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未来,只是盼着能在彻底沉没之前开到能看到岸边的地?方。 可凭什?么,白许言站在船头就那么多船等着要来接,他们这帮在这艘船上待了?半辈子的人,就只能陪着沉船等着跳海。 见张东流神色阴晴不定,魏闻声补了?一句:“反正?这个项目卖出去之后,飞灵一时半刻也没有什?么大型的研发了?,你们养着这个人也是浪费,不如就当成人之美了?。” 张东流笑:“这事我说了?可还不算。” yst 不放白许言走,倒也不至于是因为他这点嫉妒心。主要是以工作?能力来看,白许言真的很便宜,这时候放跑了?很难再招来一个差不多水平的冤种。 虽然是漏水的船,他张东流还指望着要靠它?上岸呢。 说来说去这事情又?一时不能完全谈妥,饭点到了?,都拿吃饭给彼此缓一口气。 魏闻声的同事拉着他去吃中式快餐,挤在人群里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 桌上油乎乎的,魏闻声很嫌弃地?掏出消毒湿巾来擦,看得同事调侃他:“讲究死了?。” 见魏闻声一脸平静不接招,又?道:“哎,那个什?么白——那么优秀呢?” “业务能力没得挑,这个项目是他一手负责的,人也很踏实” 对方脸上露出点不可置信:“你这表情怎么跟看上人家?了?似的?” 魏闻声被噎了?一下,心说现在有这么明?显了??找个借口搪塞一下:“不瞒你说,其实我跟这位有点渊源。我们俩是校友,当年?在学校有过?那么几?面之缘。飞灵眼看这个样子,顺手帮自己?学弟谋个好前程。我跟董事长打过?招呼了?,不算以权谋私吧?” 弄得对方甚至有点感动:“哟,实在看不出来,我们魏总平时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居然是这么一个顾念校友情的中国好学长。” 这话听得魏闻声心虚,冷笑一声:“我哪里不近人情,这顿饭还是我请你的。” 同事喝口汤,吃人嘴短,说句好话:“你学弟来求你的还是你主动提出来啊?你要是我学长,我得感动死。” 魏闻声撇撇嘴角,最终没笑得出来。往嘴里扒两口饭,尝不出什?么味道,嚼半天梗着脖子咽下去。 他一直在回避思考白许言知道这件事的反应,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他提项目出售的事情。 正?是因为试探过?他对换工作?的抵触情绪,才选择先从公司这里开口。 yst 他虽然不知道白许言对飞灵哪儿来这么大感情,却盼着飞灵能对着白许言作?点死凉了?他的心。 然后就方便他顺理成章趁虚而入,把白许言和他一手带起来的项目一起打包带回司明?。 否则,他猜想即便是对方真的得知飞灵要买项目,也无非只是咬牙忍痛看着自己?的孩子成为了?别?人公司的产品。 白许言就是这样的人。 而他作?为处心积虑的好学长,这一切都是他是自作?主张——白许言若是知道了?他在背后搞这种小动作?,想必是不可能感谢他的。 魏闻声还没忘了?他们为什?么分手,忘不了?。 他往嘴里丢一筷子菜,辣椒放多了?,呛得他咳嗽两声。 * 午饭后回到飞灵还是那些事,张东流估计趁着吃饭的功夫得到了?飞灵老板的授意?,铁了?心不肯轻易放走他们难得的廉价劳动力。 两边客客气气地?纠缠了?半天,张东流忽然说:“我看我们说这些意?思也不大,司明?想要人,人不一定跟你们去呢。这样吧,魏总亲自跟我们小白说说,他自己?要是不同意?,那员工又?不是产品,不能说卖就卖吧。” 魏闻声一惊,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白许言推门走进来。 还是同样的会议室,还是同样土了?吧唧的衣服。 时光恍惚回到一个月前他们在飞灵初见的那一天。 四目相对,白许言一如既往的沉默。隔着眼镜,琥珀色的双眸平静地?看着他。 魏闻声心里咯噔一下。 他在白许言的眼睛里看到了?极为隐匿的愤怒,和某种说不清的复杂神色。” 第39章旧事重提 那一瞬间魏闻声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比如?说本来答应他要请假白许言为什么在这儿,比如?说张东流个?老狐狸诡计多端,比如说飞灵真是周扒皮拎着白许言一个?人薅羊毛他也居然真听话。 但当他和白许言目光交汇时, 顿时就剩下了一个?想?法。 坏了, 魏闻声想?, 白许言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张东流把自己身边的椅子拉开:“小白,过来坐, 和魏总聊聊。” 白许言看了一眼那椅子, 没动, 目光又?回?到魏闻声身上?。他眼神有点?散, 即使是面对面,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看他, 闭上?眼睛吸了口气。 他把一切情绪顺着呼吸吐出?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魏闻声从他眼里什么都找不到了。 这种平静比隐含的愤怒更令魏闻声心中不安,他干笑了一声:“白工来聊聊?” 白许言道:“我没有离开飞灵的想?法。” 他上?次和魏闻声聊到换工作的事情, 用?的还是“暂时”这样的说法。 这次就已?经拿出?了斩钉截铁的态度来。 魏闻声一时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白许言已?经转身对张东流说:“张总, 进度催得紧, 我回?实验室了。” 说罢,坐也?不坐,径自走了。临走不忘把会议室的门带上?, 依旧轻手轻脚,然而金属锁销扣上?时发出?“咔哒”一声脆响,落在魏闻声耳朵里, 震得他脑瓜子嗡嗡。 谈不下去了,张东流对魏闻声笑笑, 看起来是在赔笑,实际上?颇有点?自矜:“魏总你看,这是他本人不同意,人家干得好好的,我们总不能把人给辞了吧?” 身边的同事便开□□跃气氛:“哎呀,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强求,咱们主要谈的不还是这个?项目嘛。” 待从飞灵走出?来,同事在魏闻声车上?抱怨:“你这学弟可有点?不识好歹,不领情啊。” 魏闻声没搭腔,另一位同事见他面色不虞沉着张脸,车里的气压都跟着很低,从后面拍拍他的椅背:“得了老魏,你还真情实感上?了?哥们请你吃一顿。” 吃的是川菜。yst 魏闻声不爱吃辣,就算吃火锅都捡鸳鸯锅的清汤那半边,今天同事提议请客吃川菜,他竟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点?菜时也?不吭气,说声悉听尊便,光在一旁坐着。 这俩人和他不是一个?部门的,平日里来往不算少,但基本没有单独吃过饭。想?着魏闻声既然没反对吃川菜,直接排除了不吃辣的可能性?。菜端上?来红彤彤摆了满桌,又?是水煮鱼又?是夫妻肺片又?是辣子鸡丁,唯一的素菜是酸辣土豆丝。 yst 一点?点?酸,主要是辣。 辣椒混着花椒浸在热油里,热腾腾往桌子上?一端,魏闻声坐在空调下风口,背过身连打了三个?喷嚏。 鼻子眼睛都红了,夹两口菜往嘴里塞。 人平时越是吃得清淡,味蕾就被养得格外灵敏。吃到后面魏闻声根本尝不出?味道来,超出?于日常数倍的刺激让他舌头嘴唇全麻了,与其说是辣,不如?说是疼。 疼痛麻痹感官,反倒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一点?,等把两个?同事送回?家,又?把车开回?飞灵。 问门卫大爷:“你们研发部门的白工走了没有?” 大爷摇头:“没看见他车出?来,最近研发部门很忙,加班吧。” 魏闻声便把车开进停车场,转悠半天找到了白许言的车,直接将车横过来把他的车堵在里面。 看看表,八点?多了,心里有些烦躁:生病不休息就算了,还加什么班,这么爱工作真不怕猝死了。 忽然又?想?起白许言应该已?经知道这产品要卖,叹气。 你这不是也?舍不得吗,来司明继续当负责人有什么不好,怎么就咬死了飞灵这么个?烂摊子不松口。 等到九点?多,终于看见白许言走出?来。地?下车库里冷幽幽黯淡的灯光看不真切,但下意识地?从他走路的姿态里读出?沉重,像是脚都抬不起来了似的。 魏闻声把车里灯打开,摁两下喇叭,看到白许言被惊醒了似的将目光投过来。 他把头伸出?窗外:“你上?车,我有话对你说,说完就走。” 白许言看一眼停车位,自己的车被挡得结结实实,除非飞起来,否则魏闻声不走他是没办法了。 只好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双手环抱着双肩包坐在魏闻声身边发呆。时间消磨到现在,连那点?心里面的无名火好像也?退下去了,只剩下满身的疲惫。 魏闻声把窗户摇上?,防窥膜私密性?很好,天又?黑,顿时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道歉:“白许言,对不起。” 这话确实超出?白许言的预计,魏闻声不是一个?会轻易道歉的人,大部分时候他习惯用?行动弥补错误造成的损失,但嘴多半是硬的。 只是面对他的道歉,白许言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没事。” 魏闻声没有看到问题要解决的苗头,还是解释:“我只是想?,我们都希望那是我们共同的产品,你留在飞灵,再怎么加班也?无非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白许言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魏闻声一愣:“知道什么?” “飞灵要卖产品,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魏闻声语塞:“一、一周之前吧。” 一周之前魏闻声就知道了,在李灵杰找到他之前。 白许言靠在椅背上?,像是卸掉了整个?人的力气:“我以为你要是知道了,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如?果让他选,他宁可从魏闻声嘴里知道这个?消息,而不是在一场茫然的饭局上?,对着李灵杰暴露自己掩盖不住的狼狈。 潜意识里,他还是将魏闻声当做最可以依靠的那个?人。 但魏闻声并没有告诉他,魏闻声只是又?在背着他做决定。 对方像是心虚又?像是无奈:“我……这件事是我的问题,但是我们第一次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你拒绝我了——我只是觉得这样会比较好。” 魏闻声说了这话,立刻自觉失言,然而这不是微信聊天,说出?去就不能撤回?。 “嗯,”白许言脸上?不辨喜怒,“五年前你也?这么说。” 重逢这么久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把旧账直白的翻出?来。 魏闻声道:“之前是之前,我这次只是想?先探探飞灵的口风,我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 白许言说:“李灵杰昨天来找过我,她没经过飞灵。” 魏闻声猛然抬头:“她想?挖你,你答应了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许言忽然觉得很无奈:魏闻声无法接受隐瞒,但习惯自作主张。 这一点?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改变。 他的沉默让魏闻声心里一阵惶然,他一直把这件事看做是白许言在自己和飞灵之间的二选一,赫斯有可能抢得走项目,但绝无可能抢得走白许言。 白许言如?果不选他,也?至少不应该选别人才对! 他心里的火窜上?来,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处安放:“你到底怎么想?的,就那么想?理我远点??是,我是管你的闲事,但我不是谁的闲事都管。” 顶灯映得白许言眼底青黑晦暗一片,唇上?苍白的毫无血色。魏闻声越是盯着看,胸口像是压了一块什么重物似的,简直要怄出?一口血来:“我五年没有管你,你看看你把自己过成什么样子,我昨天要是不来你家——” “魏闻声。”白许言忽然出?言打断他:“手环里是不是开了远程监测?” 魏闻声被他的浅色的眼睛一扫,背上?猛地?落下汗来。他这才想?起白许言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活得像个?无欲无求的原始人,其实是搞研发的,时刻关注前沿动态,对这些东西的兴趣比他还大。 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就相当于是默认了,白许言闭了闭眼睛:“一开始。” yst 从下午见面以来,他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掩盖不住的明显神情。 不是愤怒,而是有些失落。 “我以为你会告诉我的。” 手环也?是,飞灵的项目也?是,他早就猜到的事情,无非是在等魏闻声主动开口。 没等到。 白许言说:“魏闻声,我好像有点?难过。”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难过,从很久之前就是这样,有些话不是不想?说,但总是想?不出?该怎么说,就算了。 久而久之,大家好像都习惯了把他当成一个?不太容易有复杂感受的人。 甚至连魏闻声也?时常忘记这一点?。 魏闻声像是抖了一下,整个?人忽然醒过神来一样,伸出?手想?去够白许言的肩膀:“小白,我——” 他顿住了,白许言先是愣,然后才意识到鼻腔里又?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出?来,伸手一擦,满手红。 又?在流鼻血了。 魏闻声吓了一跳,满车找纸巾。找来找去没找到,扯下领带怼在他脸上?:“你、你别生气,是我的问题。” 白许言任由他动作,低头看着掌心的血出?神。 这片红一下子让他的理智回?归,感到方才的争吵有些可笑似的。 他居然在一本正?经地?和魏闻声翻起五年的旧账,就好像挡在他们两个?之间的真是这种魏闻声管他要管到什么程度的小事。 在五年前分手的时候,这的确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讨论?这种问题实在是有些奢侈了。 白许言,他在心里笑自己,你凭什么要对他失望,你难道要他对你不知道能走到哪里的未来负责吗? 这未免太苛待魏闻声了,他有些不忍心。 魏闻声还在那里拍着他的肩膀,几?乎要跳下车去把他扛走。 白许言按住领带,朝后躲了一下:“让我回?家吧,领带过后赔你。” 他用?几?乎有点?恳求的,绝不像是会出?现在他身上?的语气说道: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第40章五年之前 白?许言突然的态度转变让魏闻声不知所措, 血还在一直往外?冒,双层的领带背面也透出暗红。 “你这样子,你怎么开车呢?”他问。 白?许言掩着半张脸, 神?情暧昧不明, 然而语气坚决:“我打车回去,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魏闻声看着他这副惨相和难得的强硬,再说不出硬话:“你——我送你到路口, 你打到车我就走, 好吗?” 白?许言靠在车座上, 头微微仰起一点——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并不敢把?头抬得太高, 如果真的被回流的血液呛住在魏闻声面前吐出一口血来,对方可能会?被他吓死。 yst 魏闻声并没有直面疾病所带来的最狼狈的一面的心理准备, 也没必要有。 饶是如此,这股涌动在气管里的腥气还是搅得白?许言想吐。他没说话, 就那么靠着,在手机上叫了车。 魏闻声的提议被默许, 不敢多说些什么, 如他所承诺的那样, 开车把?白?许言带出了停车场。 对方连安全带都没系, 叫来的出租车刚出现?在视线内,就推开车门跑出去。 出租车载着白?许言迅速消失,魏闻声摸摸他刚刚坐过的地方, 皮质座椅尚有余温,他手指碰到点湿润,凑到眼前才看出是血, 在空气中迅速氧化冷却,暗红发黑, 隐藏在深色的内饰上,一时?没有发觉。 他把?这滴血在指尖搓揉开,红色延展成某种令人作呕的酱色,凑到鼻子底下嗅嗅,铁锈般的腥气窜进?身?体,尾韵居然带着点无法言喻的甜腻。 恶心。 他的洁癖忽然发作,只觉得这点被搓得快要看不清的血渍似乎正在发烫。 他这才端详自?己的手,手掌摊开来,原来并不干净。他刚刚把?领带按在白?许言脸上的时?候哪里想到这许多,自?然也跟着沾上了些许。 这会?儿血都干了、冷了,轻易搓不干净——他居然就这样放白?许言自?己回去了?他居然要跟这样的白?许言吵架? 肮脏的不是白?许言身?体里滴下来的血,而是沾上了血迹的他的手,脏得不能用来触碰方向盘或者任何地方。 车里没有什么能够用来擦手的东西,否则他刚才也不至于拆到自?己的领带。 往身?上擦,想起衬衫是白?许言的,款式老气肩线窄,然而过去这么多年还是结白?干净没有一点泛黄的痕迹。 他不能用脏手往这白?衣服上擦,翘着手指忍着恶心把?车开回家,推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卫生间。 开水龙头洗手,洗手液搓过三遍,泡沫冲散了又揉出来。皮肤不是织物,血本来就不难清洗,第?一遍就一点也看不见了。 可是不够,不够 西装外?套甩在地上,魏闻声急忙去解衬衫扣子,想要把?自?己整个儿的塞到花洒下面。 但他忘了衣服本来就不合身?,动作太大?,两颗扣子崩开了,一颗他接在手里,还有一颗滚进?洗漱台下面的死角里,他趴在地上去够,黑乎乎一片,没摸到。yst 倒被不知道什么看不见的利器划了手,没出血,一道白?白?的印记。 都叫什么事?。 开冷水洗澡,冲了十几分钟,骨头缝儿都冻透了,他脑袋终于冷静下来,拾起甩了一地的衣服,该挂的挂该扔洗衣机的扔洗衣机,唯独缺了两颗扣子的衬衫不知道怎么办,捏在手里,抚摸着扣子断裂面的线头。 棉线被扯出毛边,触手柔软,像是有人在他心尖一下一下地瘙。 他拿着衣服坐在沙发上反刍今日——是应该从?他们见面开始反刍。从?不打招呼的上门和出租车上的试探,再到动了手脚的手环和背着他与飞灵的谈判。 白?许言这段时?间的确太纵容他了,以至于他得寸进?尺,得意?忘形。 甚至忘了停下脚步去思考白?许言沉默背后所隐含的想法。 五年前也是如此,他们两个绝不是一日变成今天这样的,是因为?沉默和习惯。白?许言习惯了在沉默里度让,他则习惯了在对方的沉默里无限度的扩张,直到有朝一日爆发出来,一瞬间变得无法弥合。 他在这一点上可能有点进?步,然而实在不多,这也难怪白?许言会?感到失望。 时?间过去整整五年,魏闻声第?一次,可以平静地回忆他们的争吵。 * 秋招有个说法叫金九银十,考研考博初试都在十二月,毕业年级的离别愁绪在初夏,更多的焦虑留给秋冬。 人人起初都是以为?白?许言要读博的,他导师是博导,这一届里四个研究生数他得意?。实验室里干活麻利,文章也发了两篇出来。 看来看去,这仅有的一个名额都该是他的。 白?许言自?己却在学期开始之初投入秋招大?军。 家里当然要问,魏闻声也问过他,白?许言只说工作也没什么不好。 说这话时?手边是魏闻声改了一半PPT的电脑。 那话是实话——很多人书?读得久了会?害怕工作,校园无论如何是个庇护之所。但他身?边有魏闻声这样的例子,便?觉得工作并没有什么可怕,生活照样会?井井有条,人也走上坡路。 想来因为?是喜欢的工作。 但还有一半的理由没说出口,他们的同居自?魏闻声毕业他读研开始,至今已经有三年。若是换在正常的异性情侣乃至夫妻之间,搞不好孩子都给弄出来了。 这三年时?光乍一看挑不出什么错处,他们作息很好统一,先起床的做早饭,早到家的备晚餐,合理开源节流,偶尔出门潇洒。春秋不抢电视遥控器,冬夏不抢空调遥控器。 总而言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很少吵架,天天上床,工作顺利开展,学业顺利推进?。 模范情侣,但是社畜和大?学生。 魏闻声无微不至的关照着白?许言的生活,从?他最近不爱喝水到瘦了三公?斤要不要加餐。白?许言并非会?对这些事?感到不快,只是时?间久了,偶尔会?生出些许不安。 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上班,人不管多大?年纪,只要不开始工作,就总像个学生——魏闻声拿他当学生看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 所以他更想去工作。 徐佳明和他一起找工作,他是自?己选的,看文就来群羊,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对方是迫不得已。导师三个学生,就算是白?许言不读博也很难轮到他。再加上他家里条件不太好,本科之后就完全靠自?己供自?己,拖了三年,实在是到了要反哺家里的时?候。 于是海投工作,从?早到晚都在搞测评接面试。 只是不太顺利的样子。 白?许言倾向性明显的多,魏闻声搞无人机这几年他逐渐对这东西兴趣越来越大?,最终也决定要把?它作为?目前的职业目标。 蔚城的新型产业很多,这方面的公?司扎堆,他投了一圈简历,互相筛选下来,走到最后的是两家。 一家是司明,一家是魏闻声目前所在的知名公?司云栖。 后者看起来符合社会?主流对于好工作的大?部分幻想,高薪稳定高大?上。但白?许言更感兴趣的是司明,有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沉默寡言安分守己,在规矩的条条框框里安然自?得,骨子里却追求新奇大?胆和不确定。 否则为?何会?爱上魏闻声。 徐佳明却来找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但最后还是说了。 “如果你想去的是司明……”他踌躇半天,最后吐出一句:“我听说云栖会?在我们两个之间二选一。” 白?许言了然,软件方面且不谈,光看硬件条件,他的确比徐佳明有些优势,而对方很需要这份工作。 他承诺:“如果我先拿到了司明的offer,就主动放弃云栖。” 话没有说死,但简直是仁至义尽了。 徐佳明受宠若惊,又万分抱歉:“小?白?,我,我——” 你你我我半天,没说出什么。 白?许言摆摆手:“我本来也想去司明。” 这事?算是说定了,夜里回家,想同魏闻声提一嘴,偏偏他那晚回来像是被人灌了不少酒,哼哼唧唧地趴在白?许言颈窝喊头疼。 白?许言让他躺在自?己的膝盖上,边给他揉太阳穴边想这件事?。想来想去,心说算了。 魏闻声一直就对徐佳明有点成见,今天既然喝了酒,说不定对这事?要为?他鸣不平,还是改天尘埃落定了再说。 反正来日方长。 魏闻声被他摁得很舒服,猛男撒娇,哼唧了一声摆弄他的手指:“小?白?,我明天晚上要出差。” 白?许言说:“那早点睡吧。” 魏闻声在他膝盖上蹭蹭:“两天不回家,临走前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白?许言在心里感叹喝成这样居然也还能起得来,半推半就,稀里糊涂就从?沙发进?了卧室。 后来自?然就折腾到深夜。 第?二天他起床,生活滋润,神?清气爽,心情轻松的走进?实验室,好消息就在此时?来。 司明给他发offer了。 白?许言在心里小?小?的雀跃了一下,还没忘答应徐佳明的事?,先联系云栖的HR拒绝了offer,对面走程序般挽留了一下,没多说什么就回了个好。 头等大?事?解决,他早早离开实验室,迫不及待想见魏闻声。路过甜品点,隔着橱窗看见漂亮的翻糖蛋糕,没忍住进?去提了一方小?芝士蛋糕。 早点回家,还来得及在魏闻声上高铁之前一起吃一口下午茶。 走到单元楼门口,手机忽然响了,徐佳明的电话。 “小?白?,”对方的声音里充满了为?难,“那个……云栖跟我说你要再想想……你、你实话说,你别顾忌我,秋招才刚开始,我后面还有很多机会?呢,你要是想接就接,真的。”yst 白?许言有些懵:“我明确拒绝云栖了 。” 他安抚徐佳明两句,让对方相信他确实对云栖没有兴趣,急匆匆翻出HR的微信。 把?聊天记录重读几次,实在没找出什么容易引人误会?的地方,还是发了信息去问: “您好,我打算退出贵公?司的面试流程了。” 对面回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怎么,你那个朋友说要你来云栖,他还没给你沟通好吗?” 白?许言一头雾水:“什么朋友?” “魏闻声呀。” 50-60 第51章荤素搭配 嘴上说是住院不用带太?多东西?, 魏闻声还是趁白?许言一不注意就收拾了满满两个行李箱。 “没几天,医院里会给发病号服的,衣服都不怎么用得上。”白?许言对着仍在对着塞满的箱子深思的魏闻声解释道:“医院周围有很多生活用品超市, 就算缺什么?到时候再去买就行。” 魏闻声本想说家里带去的当然医院门口超市草草购买的讲究, 目光落在白?许言家里零散摆着的超市开价日化上, 又咽下去了。 那倒是也还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伸手随便抓的。 在和他谈恋爱之前, 白?许言连洗面奶都不用, 每天早上用剃须泡抹一把, 晚上洗澡拿沐浴露顺便搓搓。 就这还能养出一张光滑白?皙细腻不长痘的一张脸, 护肤全靠天赋异禀,得让多少医美用户嫉妒死。 魏闻声把塞进去的几瓶东西?掏出来, 心说不如干脆借着这个机会给他买点好的换了,又看到Alice绕在周围跑来跑去, 琢磨着医院的床也不知道多少人睡过,要不要把它也带去自己再扫扫。 白?许言却绕过他把箱子扣上:“够了, 血液科病人住的地方?, 都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 可能有污渍, 基本没细菌。 魏闻声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准备可能会引起白?许言的不适, 但如果不做点什么?,心中总像是无法安定?似的。 白?许言住院,他比白?许言更紧张。 对方?冲着箱子叹口气?:“我?手有点疼, 昨晚可能扯到了一下,要不我?们先去医院看看。” 这话?倒不全是托词,隔着纱布看不到伤处, 但他昨夜就怀疑缝针的地方?有异,挨一夜到现在, 伤口发烫,一跳一跳的痛。yst 本藏住不说,如今看魏闻声坐立不安的模样,却又翻出来了。 有事做总比没事做好。 魏闻声顿时急了:“你早怎么?不说?” 白?许言眨眨眼:“早也没痛。” 一个成熟的伤口应该懂得在恰当的时候痛。 但诊室的医生把纱布揭开的那一刻,白?许言又后悔了。 接诊的医生看着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哎呦了一声,发出灵魂质问:“这你都能忍?” 内侧的纱布上一团干涸的血迹,伤口处的缝线倒是没有断裂,但是有一小块皮肤顺着缝合处被挣开了,外翻的皮肉被凝结的暗色血液遮挡,模糊一片。 昨天那一摔确实摔得重?。 白?许言看了那伤一眼,在双氧水接触伤口的疼痛中回头去看魏闻声。 对方?脸色苍白?,嘴唇在颤抖,看上去比他更像是身负重?伤的样子。 见白?许言转身看向自己,伸出手用拇指蹭掉他鼻尖上的一点汗水:“别怕。” 怕得分明不是白?许言,这话?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但伤口的疼痛势不可挡,白?许言本能地憋住一口气?,背上的肌肉都跟着绷紧。下一秒魏闻声手指插进他左手指缝,强势地撑开他每一根手指。 白?许言以为自己没用力,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在魏闻声手背上留下五个深深的指甲印子。 “别怕。”魏闻声又一次说。 双氧水一点一点擦去血污,伤处的真容逐渐暴露。昨天缝针时是包好了走出来的,他们谁都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伤口的模样。 盘踞在白?许言皮肤上的缝线整齐漂亮,像一条生得过分规矩的,腿脚没有很多的巨大百足虫。 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红,微微肿胀,红白?黑三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显得红得更惨烈,黑得更刺眼,白?得更憔悴。 魏闻声看着便不忍心看,然而强迫自己要盯着看。他的手在抖,越用力越抖,因为和白?许言的手握着,藏不住。 医生却像是有点满意:“看起来还可以,吃点消炎药,不用重?新缝。”说到这里他又叮嘱:“伤口要小心啊,不是缝了针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怎么?弄成这样的?” 魏闻声率先抢白?道:“是我?不好,我?没注意。” 白?许言看了他一眼,把交握着的手抽出来,淡淡地和医生解释:“地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后来他就再没说什么?话?,沉默地看着黑蜈蚣又被白?纱布遮盖起来,出了诊室的门。yst 来都来了,也就按部就班去血液科报道住院。 魏闻声把两大个行李箱留在车上,手里只拿着各种单子材料,亦步亦趋跟在白?许言身后。 他隐约地感觉到对方?压抑着的不快,甚至可能是怒火。每当他试图并?肩而行,白?许言就加快脚步,努力将他甩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魏闻声怕硬逼得他走太?快,放慢了步子跟在他身后坠着,不知是心疼还是一点没有来由的委屈,难得的慌张。 yst 医院像一座按照自己规则远转着的机器,吞吐人流。白?许言很熟悉这里的规矩,轻车熟路,他却昏了头,像一块锯齿疏密程度合不上众人的齿轮,磕磕绊绊的转动,只是机械的在后面帮他递东西?。 在这种地方?,熟练就意味着代?价。白?许言已经给过了,他还没有,这无措更让魏闻声觉得需要弥补些什么?。 白?许言终于换了病号服在床边坐下来,因为提前就约好了,倒是没费什么?周章。 两人间,上一个躺在这张床上的人大概刚办出院,床单刚换过,带着一点浆洗后的硬。 隔壁床是个大爷,像是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看见他俩进来,老?大不乐意,对身边女儿模样的中年女人嘀咕:“一个接一个,还以为能让你中午去躺躺。” 女人轻轻瞪了他一眼,转过来冲他们赔个笑脸,脸上有一种麻木的无奈。 魏闻声点头应了,都没说话?。 沉默有时候很痛苦,魏闻声感觉自己快憋死了。其?实白?许言本来就不爱说话?,他们俩之间大部分时间都是他来挑起话?题。 但白?许言今时今日的沉默仿佛有一种巨大的力量,让他无论?如何很难开口。 魏闻声实在有些懵,白?许言也不是那种脾气?大的人,是哪里不顺意,嫌他带了太?多东西?,还是痛得委屈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饭点,他问白?许言:“中午想吃什么??” 对方?方?侧过脸看他,一瞬间魏闻声以为他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但白?许言怔怔地看了几眼,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 他像是把什么?话?憋回去了——不说话?从来都是白?许言最擅长的事情之一。 连同那点魏闻声看不懂的怒火似乎也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了,白?许言低下头,看着白?床单上洗得褪色的医院LOGO。 “出去吃吧,医院门口有一家冒菜。” 魏闻声一听就头大:身上又有伤口,肠胃又不好,白?许言怎么?能吃冒菜。 说:“冒菜不行,换一个吧。” 白?许言垂着两条腿,仰脸看着他,没说话?。 从他的表情里,魏闻声看出了一种非暴力的对抗。 白?许言在说:“我?就想吃冒菜。” 魏闻声被这么?一看,脑子里短暂的空白?了一秒,对方?已经从床上跳下来,往病号服外面套夹克。 裹了纱布的手不灵便,穿件衣服也费劲。魏闻声本能地过去帮他把袖子提起来,脑子短路的功夫,穿好衣服的白?许言从病房里走出去。 再回神,热辣辣的雾气?蒙住了他的眼镜。 白?许言用手指点点桌角的二维码:扫码点菜。” 魏闻声脾气?上来了,忽然很想跟他吵。小心翼翼地养着也没见养得怎么?好,跑来吃辣作什么?死。 目光却正好扫到隔壁桌,背对着他们坐着个小男孩,年轻的母亲正在从竹签子上把菜拨下来放进他碗里,笑得温馨。 魏闻声一看便愣住了——那小男孩外衣下摆露出一截带着条纹的病号服,圆溜溜的脑袋光秃秃。 他下意识地往四周看看,蔚城最好的血液科所在的三甲医院门口的饭店里,有些人一看就是知道是病人,有些人看不出到底是不是病人。 总之所有人都在吃饭,要么?说说笑笑,要么?埋头苦吃。 白?许言再一次敲敲二维码:“扫码点菜。” 魏闻声转回来,看着他,哽在那里,好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要,要微微辣。” 白?许言点点头:“我?知道啊。” 魏闻声才忽然想起来,他们过去在一起的时候,因为他不能吃辣,每次都是默认带点微微辣的。 白?许言又问:“你吃黄喉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终于抓起手机来,噼里啪啦按了一串菜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那锅端上来他就彻底松了一口气?,这家店不愧是开在医院门口的,微微辣与其?说是冒菜,还不如说是奶汤麻辣烫里加了一勺辣椒油。 他开始心安理得地帮白?许言扒拉串签子,在他面前的碗里堆起一座小山来。 白?许言默默吃,照例每一口都吹得很认真,嚼得也很认真。 魏闻声施工好一会儿,才往自己嘴里填了两块肉。 牛肉居然挺嫩,感觉没用什么?东西?腌过,就是肉本来的味道。汤虽然口味有点重?,配上新鲜食材就刚刚好。 白?许言看着他吃了一口,忽然问:“好吃吗?” 魏闻声点头,真情实感,猛一下才意识到白?许言肯定?是来吃过这家店的。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白?许言在医院里度过他的生活,打针,吃药,做检查,偶尔跑出来改善伙食。 白?许言点点头:“你看,人就算生了病,也无非是一样的吃饭。” 他把勺子放下,抬起头看着魏闻声:“魏闻声,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就还像以前一样,你不要这样。” 第52章下次一定 魏闻声正在咀嚼的动?作一顿, 半口牛肉含在嘴里,渐渐从奶香底下透出些辣。智齿发炎没好?全,牙龈有点发胀。 白许言话说到这里, 他怎么也?看出对方是故意拉他来吃冒菜, 就为了说点什么。 他把肉咽下去, 强笑?了一下:“怎么突然这么说,我们和以前?有什么两样?吗?” 他大概意识到白许言感到不快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并不想正面回答他。以为按照白许言一贯的性格, 一旦被这样?反问, 多半会陷入沉默。 不说话的时候, 他宁愿要对方说点什么,但白许言真的开了口, 他又觉得还不如沉默。 白许言说:“有。” 他的坚决一反常态:“我摔倒不是因为你,以前?不是这样?, 你不要这么小心。” 理智告诉魏闻声,他此刻应该笑?一笑?, 无论白许言说什么都应下。但白许言戳破了他两日以来岌岌可危的伪装。 他佯装出的镇定如此拙劣, 以至于哪怕是像白许言这样?并不敏感的人, 也?对他的慌乱一览无余。 魏闻声用?手撑着额头, 吸气?又吐气?,过了好?一会儿,再抬起脸来时, 眼睛里有一点亮光闪动?。 他的手微微颤抖,越过大半张餐桌,将白许言的左手握住。 白许言人长的瘦高, 骨架子挺小,魏闻声的手覆盖上去, 几乎将他握全了。 用?力收紧,血液循环不畅,苍白的指尖也?积攒出淡淡的红。 两个人的手都凉,但没有汗,干燥的皮肤相?互摩擦,也?生出点热。 魏闻声说:“白许言,我很害怕。” 他感受到对方的手指在他掌心挣扎一下,忽然想起重逢的第一天,飞灵下午三点的会议室里,他曾恶趣味的故意在白许言掌心挠了一下。 那时白许言没躲,藏在口罩后面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耳朵稍微有点红。 yst 在他把重逢当成某种天意弄人与命中有缘时,绝想不到事情会在两个月以后发展成这样?。 但白许言是知道的。 他昨天在客卧里翻出了那份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病历,逐页翻看,试图从白纸黑字里窥见?一丝他过去的生活。 旧病历,扉页上写?得是两年多?以前?的时间,算算大概正好?是他从美国?回来之后的日子。 现代病历基本都电子化,去复诊其实用?不上带这么多?东西。 但白许言还是把检查报告和病历单都打印出来贴的仔细,薄薄一份病历本坠得沉甸甸的。 魏闻声一张一张看过去,满眼尽是陌生的名词。报告单也?看不懂,只知道有箭头就是不对,看到某几页上满满的箭头就手心出汗,急匆匆要翻过去,翻到一张看上去干净一点的才能松口气?。 这无非是他的自?欺欺人,放在白许言身上,却是一日日真实度过的光阴。 意识到这一点,就越想越怕。 白许言被攥住的手挣扎一下,挣脱出一根食指,在他手腕上点点:“我现在挺好?的,你别多?想。” “我不能不多?想。”魏闻声说,“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他说了这话,又觉得像是在指责白许言的隐瞒,磕磕绊绊地解释:“我知道你——你不说是有你的原因——但是——”他嗓子里哽了一下,气?流不畅:“我昨天晚上就在隔壁,你不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像以前?一样?,你以前?也?不是这样?,我们——” “魏闻声。”白许言把他的手硬抽出来,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给他:“你别哭。” 魏闻声一愣,这才意识到脸上好?像湿湿热热的一片。 他到底是在白许言面前?哭了。 白许言低下头去,不看他,看着被自?己捏在手里的纸巾。这种小饭店的纸巾都粗糙的过分,又在桌子上摆了不知道多?久。白许言一看,就看到上面溅着几点红油,脏兮兮的,递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好?在魏闻声没接,只用?袖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衬衣袖口留下一点湿。 他擦了泪,白许言才敢去看他。魏闻声人生中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没打发胶,今天来回收拾东西又出了汗,头发一缕一缕趴在脑门上。 白许言不知道魏闻声看他,又会是什么样?子。 魏闻声问:“你能不能坐到我旁边?” 他心一软,走过去。魏闻声从背后环住他,前?额抵着他的后脑勺。白许言一动?不动?,由他抱着,将手搭在他的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上,掌心的白纱布蹭着他的手背。 谁都看不见?彼此的脸,说话反而变得容易了一些。 魏闻声问:“这冒菜挺好?吃的,你之前?在这里住院的时候来的吗?” 白许言点点头:“一个朋友带我来的。” “在医院交的朋友?” “隔壁床患者的儿子,受不了医院里的饭,到处找饭搭子。” 魏闻声问:“他来吃当然无所谓,医生让你吃吗?” “现在可以吃了。” “那时候呢?” “偷偷的……” 魏闻声笑?了:“下次我在家里给你做。” 气?氛终于轻松了一点,魏闻声深吸一口气?,用?那种讨论冒菜的语气?轻声说:“小白,给我点时间,我很快就会习惯了。” “下次,告诉我吧。” “嗯。” 白许言应了一声,旋即想:魏闻声本不必要习惯这些事情的。 环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白许言没再说话。 *yst 无论如何,话白许言已经?应下了,下午做骨穿,魏闻声就站在屋里看着。 病房的一侧拉上了帘子,医生带着托盘来,白许言是老面孔,却头一次见?身边还跟着别人。 魏闻声一米八几的个头杵在跟前?,直勾勾盯着他的托盘,分外?惹眼。 医生姓何,起了个既文雅又有点令人纳闷的名字叫何故,是白许言主?治医生一手带起来的,年纪和他们相?仿。 人挺自?来熟,看见?白许言很潇洒地扬扬下巴:“白老师,今天怎么带了保镖。听说你见?义勇为受了点轻伤,还好?吗?” 白许言给徐主?任儿子补数理化,血液科的人都打趣叫他一声白老师,魏闻声听了倒觉得很有意思,跟着重复了一句:“白老师。” 又自?觉失礼,很体面地何故微微欠身:“我是他朋友,最近刚知道他生病,护理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还需要多?问问您。” 何故被他的郑重其事搞得略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还是拿出专业精神跟他解释:“其实他现在情况比较稳定了,平时主?要是按时复查按时服药,多?注意休息和营养。” 又冲白许言说:“不容易,白老师的朋友这么上心呢。” 白许言浅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冲着他侧过身去。 何故也?笑?笑?,带上手套去拆托盘上的一次性材料包:“衣服撩起来,放轻松。” 骨穿通常选择两个位置,要么是后腰附近,要么在大腿根。yst 其实后者更方便些,但白许言第一次接受检查是在美国?,隔着一些语言障碍格外?紧张,明明看上去操作没有留下很大的创伤,结束后却痛得整夜睡不着觉,从此就很抗拒从这里抽,每一次都是选在后腰。 魏闻声不知其中内情,只看着那根长针腿软。白许言侧身背对着何故,正脸就转向了他那边。 尚且不等进针,魏闻声蹲在床下握住他的手。 何故侧头看了一眼,直觉这人不像是什么正经?朋友,提醒白许言要进麻药,又说:“家属可以出去等。” 通常这种场面对人的冲击还是有点大。 魏闻声说:“我陪着他。” 冰冷的酒精碰到白许言后腰,他不受控制地激灵了一下,倒把何故吓了一跳。 “一会我进麻药你可别乱动?,”他说完又安慰了一句:“很快,别紧张。” 白许言不由自?主?地将魏闻声的手握得更紧些,却把脸埋在枕头里,谁也?不看——这种检查无论做多?少次都还是会紧张,况且今天有魏闻声在。 有魏闻声在,他加倍紧张。 打麻药的感觉就像被什么昆虫蛰一下,先是痛,再是涨,再后来就很快麻木。 但长针进去,并非真的没有感觉。 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钻进身体,即便是感觉不到痛,异物?感依旧很强烈。 然而进针之后才是最痛苦的几分钟,酸涨与疼痛从腰间起,顺着骨头缝儿爬遍去全身,甚至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个地方在痛。 但疼痛是真实存在的。 魏闻声看不见?白许言的脸,却听到他在枕头里抽气?,牙齿摩擦的声音埋进棉花里,还是不经?意泄露出他的痛楚。 有了缝针的前?车之鉴,白许言仿佛在极力控制些什么,魏闻声握在手里的手上沁满了冷汗,滑腻腻的发凉。但白许言手指绷直,并不往他手上施力。 何故手脚麻利的将针抽出来,贴一块纱布上去,替他把上衣撩下来盖住:“好?了,三天不能沾水,如果过会儿有严重出血或者剧烈疼痛一定要告诉我。” 魏闻声急忙应了,但白许言却依旧把脸朝枕头里趴着。魏闻声目送何故出去,转身发现白许言缩在那里:“头上有伤,小心别压着。” 白许言没动?,魏闻声将手插进他的头发里,一下一下抚摸。一摸才知道他头上全是汗水,眼眶里不由地又有点热。 “是不是很疼?” 白许言忽然将脸侧过来,长出一口气?。他像是憋了很久,脖子根上都是红的,猛地喘,又一口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 魏闻声急忙扶住他的身体,拍着他的后背。 白许言止住咳嗽的时候,呛得满脸泪花。 魏闻声伸出手去擦,摸到他脸上凉凉的一片,小声念:“不疼了,不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我陪着你。” 第53章配合一下 何故嘱咐魏闻声替白?许言按压腰上抽过骨髓的地方, 魏闻声?不敢有误,搬了?凳子坐在他身边,将手掌附上去压着。 白?许言趴着, 两手环抱枕头, 侧着头转向他这边, 神色平和。脸上呛咳出来的泪水是用袖子擦干的,还留着一点痕迹。病房里开窗通风, 吹在他脸上。 魏闻声?走不开, 却担心他泪痕见了?冷风要皴裂, 拉被单给他挡挡:“一会儿拿热毛巾给你擦擦。” 白?许言不敢动, 麻药劲儿渐渐过去了?,整根脊椎都在痛。魏闻声压着他的伤处, 摸到他肌肉绷得很紧:“我太用力了?吗?” “没有,是要用力一点。”白?许言说话时也在倒气, 句子都变得断断续续。魏闻声?看了?心里慌,想按铃叫医生来看看, 却被白?许言把手按住。 “不是很痛, 没关系。”白?许言心知这种疼痛从理论上而言不应该有这么严重, 多?一半是心理作用导致的幻痛, 过去也曾经发生过几次,都惹得医生护士跟着紧张,担心是自己?操作失误, 但最?后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什么。 他只?觉得又给人添了?麻烦,过意?不去。 白?许言对?这里有感情,整个蔚城最?好的血液科, 从医生到护士都对?他照顾有加,陪他一并度过了?最?茫然的那段时间。 他唯独不好的就诊体验基本都是在美国留下的, 倒也不太算是医院的责任,只?是正?好赶上内外交困的时节,每一次爆发都在医院里。 yst 事?情足足过去三年之久,又加上那段时间他情况太差,很多?记忆的细节都模糊了?,只?有身体还本能的残留着很多?反应,远比他的理智更诚实。 魏闻声?用手熨烫着白?许言的伤处,贴在伤口?上的敷料很薄,体温可以透过纱布温暖他伤处。 压着压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之前你都是一个人,做检查怎么办?” “别的检查都可以自己?来,偶尔请一下护工,骨穿检查本来也不常做。”白?许言轻描淡写。 魏闻声?叹气,不好说什么,直觉他没怎么说实话。白?许言很讨厌麻烦别人,不到万不得已,很难想象他会请个人来给自己?按着腰。 试探着问:“没想过和家?里说吗?” 白?许言没正?面应,只?说:“本来也就是吃药,没什么。”忽然又紧张:“你——” 稍微一用力,痛得整个人抖了?一下跌下去,额头上刹那间一层汗。 魏闻声?忙哄他:“你放心,我不多?嘴。”又用袖子去擦他的脸:“你别激动,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了?,什么都要问你的。” 白?许言动动手指示意?他自己?无碍,又解释:“无非是多?两个人担心,没必要。” 魏闻声?心道怎么会一样,如果过得好,你又何?必要搬出来。白?许言的家?庭矛盾有一大半都是因为他从美国仓促退学引发的,可但凡谁要是知道了?背后的内情,抱着他哭还来不及,怎么还会因为这件事?苛责他。 他是经历过的,莫道是白?许言的父母,就算是他,头一回在飞灵看见白?许言的时候,也难免生出一种不忿。 觉得他自甘堕落,不求上进。放着大好的天资,辛苦求学这么多?年,跑到这半死不活的地方拿死工资。 越是这样想过,得知其中内情才会这么难过。 他自以为懂白?许言,怎么也不先去猜猜这背后的隐情?还是说他爱的不过是对?方的光鲜体面,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时刻? 是他们先做了?错事?,又怎么能怪白?许言不说呢? 可白?许言大概是宁愿受苛责,也是更见不得谁要抱着他哭的。 魏闻声?便只?说:“跟我说说之前的事?儿吧。” 白?许言眨眨眼:“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说吧,给你分散分散注意?力。”这话半真?半假,但看着白?许言沉默地忍痛,魏闻声?汗都下来了?。 白?许言没拒绝,只?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聊天:“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的?” “三年前,查出病来之后就回来了?。” “美国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魏闻声?带着某种不切实际地寄托,自从得知白?许言生病他就一直在问。 yst 或许,或许呢? “全世?界都在用格列卫,没什么差别。”他以为魏闻声?是在问他既然可以工作,又为什么放弃学业:“生病之后,很想回家?,可能是想着……”白?许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词说出来:“落叶归——” 魏闻声?心里被刺了?一下,用手指点住他嘴唇,阻止白?许言把这个有些刺耳的词说出来。“回来好,中国胃当然要吃中国菜,回家?了?吃得好,对?身体才好。” 听魏闻声?提起他的胃病,白?许言忽然生出几分委屈:“其实我在美国……正?常的吃饭,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在美国就查出过胃溃疡?”魏闻声?一直以为他的胃病是服药后长期胃口?不好饿出来的。 白?许言自知失言,但说出去的话总不能给魏闻声?施加遗忘魔法,只?好照实说了?:“第一年查出来的,那边胃镜不好约,确诊耽误了?点时间,可能拖得有点久。” 他这几天发现自己?撒谎的水平其实不怎么高明,之所以能将这件事?隐瞒三年,主要依靠不怎么跟人说话和来往。yst 一旦有人像魏闻声?这样闯入他的生活,这些小秘密基本都瞒不住。 顿时不怎么敢多?聊了?,怕多?说多?错,把所剩无几的家?底全部抖出来,装模做样揉揉眼睛:“有点困。” 魏闻声?只?当他痛的轻了?,忙给他把被子又掖得严实一点:“好,不聊了?,睡一会儿。” 一手按在他腰间,一手落在他肩头,有节奏的拍着。 白?许言脸上有点烫,心说怎么跟哄小孩似的,难不成还要唱摇篮曲。为了?配合他一下,闭上眼睛装睡装得很认真?,装着装着居然真?困了?。 魏闻声?哄他睡觉,那只?手压够了?伤口?也不敢放开,过了?一会儿,渐渐觉出不对?。 怎么好像越来越热了?? 白?许言趴在枕头上,两颊挤出一小团肉来,现在都泛起红。魏闻声?手在他身上贴的久了?,试温度试不准,用嘴唇碰碰他的额头。 有点烫。 他慌忙站起来,对?医院太不熟,铃也忘了?用,半天在护士站才喊到人。 急匆匆拉着人进来,一通检查下来,又说没有什么大事?。 何?故给他看耳温枪:“不到38度,可能他最?近比较累,已经抽血去检查了?,先观察一下。” 又安慰魏闻声?:“他的病情还算比较稳定,但总免不了?抵抗力比较差。你能这么快发现,已经是很上心了?,别太紧张。” 医生没给用药,只?吊了?点盐水。魏闻声?把窗户关上,拉着帘子帮白?许言擦身上的汗。 白?许言像是睡得很沉,任由他摆弄,却也没醒。天晚一点时一直关照白?许言的徐主任来了?来,针已经拔掉了?,魏闻声?兢兢业业地捧着他的手在按压针眼。 徐主任压低声?音跟他讲话:“你就是之前陪小白?老师去做胃镜的朋友吧?” 魏闻声?点点头,有点惊讶:“他跟我提起过您?” “他托我和胃镜那边的医生打招呼,说有个朋友要一起来,别让他知道生病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劝他,既然有朋友主动要陪他一起看病,有些事?情分担一下也不坏,将来总有用得着人的地方,家?里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行呢——看来他是想通了?。” 魏闻声?苦笑?,哪里是他想通,竟还要感谢飞灵偷工减料年久失修的玻璃。 徐主任看着他手上小心的动作,笑?得欣慰:“看来我没劝错嘛,你这个朋友很负责啊。” 这话落在魏闻声?心里就不是滋味——若真?是非亲非故的普通朋友,该给他发一朵大红花,可他其实是男朋友,又怎么称得上负责。 听徐主任提起胃病,又问:“他这次去检查查出了?胃溃疡,和吃药有关系吗?” 徐主任看一眼床上睡着的人,见白?许言呼吸规律均匀,确实像是睡着没醒的样子。想来想去,还是招手让魏闻声?来到走廊里。 倒把魏闻声?闹得很紧张,同手同脚的跟出来:“他——” “他这个其实不应该是单纯器质性的问题。”徐主任道。 “啊?”本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的魏闻声?懵了?一下,胃溃疡不是器质性的问题,还能是有什么问题。 徐主任斟酌了?一下措辞:“他最?开始住院的时候消化道曾经有一点出血,我们和消化科那边会诊过,后来也观察了?一段时间,那边的主任觉得他的胃病和情绪有很大关系。” 他看看魏闻声?脸上凝重的神情:“你们俩应该挺熟的吧,有时候也可以多?关心一下他的情绪。小白?来我们这里看病也有三年了?,他这种病人其实也常见。越是表面上看着心平气和没什么反应的,心里不一定藏着什么事?,有时候自己?都注意?不到,反倒劝别人说自己?挺好的。但是身体不会骗人,有压力对?病情是最?不好的。” 魏闻声?欠身把人送走,回到病房里,白?许言还在睡,大概因为忍痛,在梦里皱着眉头抿着嘴,脸颊上绷出一个小酒窝。 他伸出手指抵在白?许言眉心,轻轻揉着那点褶皱,烧退了?,白?许言额头上有凉凉的汗水。 徐主任的话和白?许言的话在魏闻声?脑子里搅在一起。 白?许言的确是一个有点迟钝的人,一半是真?的不太敏感,不太容易被冒犯。另一半是理性压抑着感情,有时候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生了?重病心情不好是可以理解的,他倒也不会真?的以为对?方的故作轻松是若无其事?。 可按照白?许言的说法,他胃溃疡更在白?血病之前。 最?开始去美国念书的头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白?许言都在压力之下得了?胃病? 而后来生重病,难道也跟去美国读博有关系? 第54章时过境迁 白许言再睡醒天都黑透了, 病房里?亮着灯,窗帘没拉,从住院部六楼望出去, 只有远远的稀微的灯光。 隔壁大爷正在和女儿因为食堂的菜色闹别扭, 嫌荤菜太少, 素菜太淡。大概是看到他俩在睡觉,居然在吵架的时候还很有素质的压低了声音, 情感到位了音量没跟上, 表情就?变得格外夸张, 像是正在表演一出默剧。 他一偏头?, 被额头温热的湿毛巾掉在枕头?上,想伸手去捡, 才?发现?手被攥着,在拌嘴声中垂着头打瞌睡的魏闻声惊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 饿不饿?” “刚醒。”白许言有点懊恼吵醒了他。这两天他断断续续还是睡了不少,但?魏闻声几乎是干耗着, 难得能?睡一会儿。 魏闻声拾起他枕头?上的湿毛巾, 用手背贴贴他的额头?。烧退了, 白许言脸色也好些, 只是嘴唇有点干。 他从暖壶里?倒水掺冷水兑了,先自己喝一口确保不烫,才?把床摇起来喂白许言:“喝点水。” 白许言喝了一口就?摇头?:“有点苦。” 魏闻声纳闷, 又尝了一口,没尝出什么?特别,无可奈何的笑:“不是水苦, 是你嘴里?苦。” 白许言便去接那杯子,皱着眉头?抿着嘴又喝了一口, 没说什么?,只是满脸写?着难喝。 魏闻声把杯子拿回来:“算了,不好喝就?不喝了。” 给白许言掖掖被子,披上一份:“等我一会儿。” 路过?吵架的父女俩的床前,两个人战况正在升级,眼瞅着他俩都醒了,嗓门越来越大。魏闻声怕被波及,迅速通过?,留白许言一个人在当旁听生。 听别人吵架多少有点显得不礼貌,但?屋子就?这么?大,躲也没处躲。白许言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来给自己找点事干,拿起来才?发现?魏闻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手机调了飞行模式,一整天没看了,拿起来震得手都麻了。 基本上都是公司的事,一个项目得建八百个群,P大点事都@所有人,白许言挨着个点进去查看,看来看去都是什么?挪车打卡,和他没什么?关系。 唯独几个人单独找他,张东流代表领导慰问,HR给他发病假条的照片,李灵杰温馨提示他好好休息,他选一个回了感谢的话,剩下两个直接一键转发应付过?去。 还有一条是他妈,叫他这周末回家吃饭。 这就?不能?随便搪塞,白许言摸摸额头?上的纱布,苦恼。 中秋之后他两周没回家了,第一周是因为国庆那杯酒喝得心里?难受,躲着不想进家门。第二周是真?的加班,本承诺抽空找一天晚上下班了过?去,结果紧接着就?遇上飞灵卖产品,扯出来一长串的事情,他脑子全乱了,哪还顾得上回家。 这是第三周,再不回去恐怕交代不过?去。 但?脑袋上怎么?说,做检查可以背着他们,头?上这么?大的口子藏不住。 当然也可以顶着伤回家,只是亲妈看了可能?要哭,亲爸看了一定会叹气,到头?来等着他的就?是一桌子过?度丰盛的晚饭,老两口一左一右夹着他,一边往碗里?添菜一边劝他趁早换个工作?。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换工作?也不是不可能?。 问题是跳去哪儿也还是个问题,倘若一切无虞,他肯定是要跟着自己的产品走的,谁收购成功他就?跟谁去。 然而两边都对他抛橄榄枝的前提是,谁也不知?道?他有白血病。 想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禁苦笑——这一觉睡得太舒服,竟然忘了他来医院是复查的。要是查不出什么?变化倒也罢了,如果真?的有什么?异常,别说是跳槽,能?不能?继续工作?还不一定。 想的太远了。 遇见魏闻声之后,他居然频繁地开始去计划“将来”。 这不是一件好事,人有了期待,就?会很容易失望。 适时正好有那女儿带着哭腔的一句尖叫传进耳朵里?:“我工作?都不要了来陪你治病,你就?好好吃饭好好配合医生怎么?了!” 一嗓子声嘶力竭,惊得正在发呆的白许言也忍不住转头?去看,正好对上那女人的泪眼。 原来和他们年纪相仿,三十岁上下,剪着干练的短发,但?因为没有清洗打理,一缕一缕耷拉在头?上。衣服精致漂亮,像是市中心CBD拎托特皮包上班的时尚女白领,只是脸上没有妆,五官都淡淡的,只有红眼眶瞩目。 白许言和她对上眼神后愣了半刻,下意识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才?发觉这举动很不礼貌,刚要道?歉,对方猛地吸了吸鼻子,冲他点一下头?,砰得站起来离开了病房。 只留下的大爷在房间里?和他相看两不厌,像是也被女儿突如其来的爆发喝住了,略显无措,要服软更拉不下脸看,看他一眼,虚张声势地拍一下床上的桌板:“这饭就?是难吃嘛!” 白许言脑子里?却还是那个离开的女人,刚刚那句话盘桓在脑子里?久久不散,甚至不由?得开始臆想对方不出现?在这里?时候的样子。 yst 三十岁出头?,理论上而言正是最好的职业上升期,此时此刻被家人的疾病拴在这里?,她放弃的是什么?? 魏闻声正在这时走进来,两手都占着,没有敲门,只用脚尖抵一下门缝儿。 今天下午寒潮来袭,一夜入冬,气温从二十几度骤降到个位数。魏闻声的外衣有些薄,带进来一身寒气。一冷一热,眼镜片上全是雾气,头?发上也沾了露气,潮乎乎地贴着脑门。 一瞬间,他的脸和方才?夺门而出的女人短暂重合片刻。 白许言打了个激灵——真?要把魏闻声耗在这里?吗? 魏闻声却已经走过?来,见他抖一下,还以为是自己身上凉,脱了外套丢在椅子上,将手搓热了才?靠近他。 “胃口不好也要稍微吃一点。” 他手里?提着好几个塑料袋,把桌板在床上架好,把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摆在白许言眼前。yst 金桔柠檬汁,水果捞,小馄饨,和食堂据说很难吃的饭菜。 他拿起金桔汁藏到背后:“这个暖暖才?能?喝,剩下的东西选一个吃。” 看到白许言点了点盒饭,莫名惊喜:“哟,白老师今天怎么?思想觉悟这么?高。” 那倒不是,白许言的目光追随着魏闻声手里?正在被揭开的盒饭——他只是想尝一下食堂的饭到底有多难吃。 魏闻声给他发给勺子:“多少吃点,实在吃不下我们就?换别的,别勉强。” yst 听得隔壁床的大爷都没忍住抻着脖子往这里?看了两眼,试图参观一下同屋在吃什么?山珍海味满汉全席。 没看见,让魏闻声的背影挡了个严实。 白许言以为他会把馄饨吃了,但?魏闻声却只是把金桔柠檬汁放在手里?捂着:“他们说热的太烫会很酸,怕你喝了反流。这杯是常温的,外面有点凉。” 又犹豫:“你要是真?的嘴里?很苦,先喝一口也不是不行,但?要在嘴里?多含一会儿再咽下去。” 白许言摇摇头?,开始吃饭。果然荤菜很少,素菜很淡,少油少盐减脂健康,除了难吃没有别的毛病。 往嘴里?送一口油菜,感觉焖得半生不熟,有汁水流进嘴里?,一股草的味道?。 白许言用力嚼,满嘴苦涩,硬是不停,到底把饭吃完了。 他一直吞咽,直到魏闻声担心他撑了胃,把他叫停。对方就?着他吃剩的饭往嘴里?扒拉两口,哽住了,面带草色,再三跟他确认:“你吃饱了吧?” 得到白许言的首肯之后,他长出一口气,掀开了馄饨碗。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大爷,魏闻声想。 病人也需要一些人类的食物。 白许言看着他吃馄饨,泡得有点久了,皮肉分离,成为片儿汤配肉丸子,薄薄的面皮和一点紫菜搅合在一起,像是一碗看了很没有食欲的咸粥。 就?说:“你明天别买这么?多了,我们一起吃,我也吃不了多少。” 魏闻声倒没反驳,狼吞虎咽吃完了馄饨,简单把桌板擦擦收起来:“明天我们不吃食堂了吧。” 把柠檬茶递给白许言喝一口,那哭着出去的女儿又回来了,手里?提着袋东西,往大爷面前一放,又不说话了,坐在旁边凳子上玩手机。 大爷掀开,馄饨汤鲜,混进屋里?的饭香中。 白许言像是嘬吸管嘬得缺了氧,很重的出了一口气。 * 时间在医院里?好像过?得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大爷九点钟就?要睡觉,熄了灯,屋里?也无事可做。 魏闻声靠在椅子上敲打电脑,黑了灯屋子里?只有这一点光源,映着他的脸只勾勒出一个很清晰的侧面轮廓。白许言侧身躺着看他,看着看着,忽然说:“你回去吧。” 那大爷其实行动能?力尚可,女儿夜里?并不陪床,这会儿帘子里?头?呼噜震天响。 这椅子虽然能?靠,魏闻声浅眠,是一定不能?睡好的。 他确实几天都没睡好了。 对方敲着键盘,头?也不抬:“回去干嘛呢,不是说好了在这里?陪着你。” 白许言道?:“在这也没事做,留下又睡不好,回去吧。” 魏闻声小指敲一下回车键,脸上露出点终于大功告成的松懈,啪嗒一下合上电脑,转过?头?来看着白许言:“你明早要空腹抽血,我还担心你会低血糖,肯定是要陪着的。就?算晚上回去了,早上五点钟就?起床赶过?来,睡也睡不安心,还不如在这里?。” 又说:“我得看着你,才?能?安心。” 白许言便很有些为难,见魏闻声已经在椅子上靠住,闭上眼睛一副“反正你赶我不走”的样子,忽然往病床那侧动了动:“你上来吧。” 魏闻声睁开眼睛,很惊讶,打量这床,笑了:“这怎么?能?睡了两个人,你别折腾了。” 和白许言挤在一起睡觉的机会,放在平日里?他是决计不肯错过?,但?对方今天刚刚做过?骨穿检查,他生怕压了碰了,不敢凑这个热闹。 白许言却说:“我冷,你抱着我。” 魏闻声给他说得一口气屏住了,屋里?没灯,拉着窗帘,夜色里?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有白许言浅色的眼睛里?有一点亮。 他的手攀上他的袖口,轻轻扯了一下,重复道?:“你抱着我睡吧。” 身上发热,手脚发冷,魏闻声站起来,凳子腿摩擦地面,嘎吱一声。 “好。” 他爬上去,小心的躺在白许言身边。 一张病床挤两个成年男人实在很局促,白许言诓他上来的理由?是要抱,可魏闻声上来了,他又紧贴着另一侧,生怕挤到谁。 床沿上围着一圈铁栏,魏闻声只怕白许言贴着栏杆会冷,将一只手探进他和栏杆之间,把人圈住,用自己的手背抵着栏杆。 黑夜里?看不清楚,凑巧握在白许言的手上。 一侧是冰冷的金属,他触碰到的那点柔软分外温暖。白许言的手小,缩在他的手里?,像一只鸟。 魏闻声打了个哆嗦,忽然在夜里?愣住了。 他想白许言的手竟然是暖的,像过?去的每一个夜里?,欢愉之后,他所触碰到的身体?一样鲜活温热。 黑夜里?,他看不见对方的瘦,也看不见对方的憔悴,只有身体?的温暖摸到的,真?实的,和回忆里?一模一样的温暖。 他恍惚,想白许言怎么?就?生了那样病,甚至开始质疑他的病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分明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分明白许言依然在那里?,安静,稳定,温暖。 他好像什么?都没变——他本就?应该一如往昔,什么?都不要改变。 然而——然而—— 然而时过?境迁,鸟儿会飞走吗? 第55章一起去吗 夜里千般缱绻, 早上起来也就该干什么干什么。 早上来查房量体温的护士见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狠狠把?魏闻声骂了一顿。教育他来陪床还那么娇气跟病人抢床睡,直把?魏闻声训得缩在墙角点头哈腰疯狂道歉, 恨不得写一篇检讨书挂在医院墙上。 看?得白许言又心虚又心软, 终于见?缝插针找了个护士喘气的功夫插了一句:“是我叫他上来的, 天有点?冷,挤一挤暖和。” 护士愣了一下, 赏给魏闻声最后一个眼?刀, 语气已经开?始软了:“冷可以跟我们多要一床被子, 到医院来了不能太娇气, 但什么都自己忍着也是不行的。”yst 末了又冲魏闻声添了一句,告诉他医院门口有做租躺椅生意的, 五十块钱一天。 大爷眼?瞅着护士走出?去,跟魏闻声挤眉弄眼?:“怎么样?, 凶得很吧。” 魏闻声嫌他太能作,不肯搭腔, 白许言便笑着解释:“于护士, 只是说话有点?硬, 她很照顾我的。” 魏闻声点?点?头, 看?着于护士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那她也算是你的熟人了?” 白许言犹豫了一下怎么定义?“熟”:“算是吧。” 魏闻声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偏头盯着他:“你的熟人说你很能忍。” ……大意了,谁想到魏闻声会?在这种?地方抓重点?, 难不成师从福尔摩斯的搭档。 白许言抿嘴:“也不是特意忍,只是怕麻烦。” 魏闻声叹气:“你这不是自己怕麻烦,你是怕给别人添麻烦。” 白许言没反驳, 只在心里偷偷说:其实自己也是嫌麻烦的。 就算是自己的身体,也会?因为生病而感到麻烦。 好?在马上要去抽血做检查, 一上午的日程安排的满满当当,这个话题就这么轻轻揭过去了。 白许言怕麻烦,魏闻声却不怕。他抽血是空腹,要排队,之前频繁低血糖的前车之鉴给魏闻声留下了心理?阴影,对于他要饿肚子这件事充满了不安。 甚至一度提出?要去租个轮椅推着他走,被白许言拒绝了。 他还没有做好?从血液科最省心的病人变成血液科显眼?包的心理?准备。 yst ——事实证明也确实用不着轮椅,无非是走到窗口抽血,魏闻声还要替他排队,把?他摁在椅子上等?,拖到前面一个人针都抽出?来才肯叫他来。 人多,正是闹感冒的时候,白许言戴了口罩,为了避免哈气,眼?镜摘掉了。 抽血的时候,特意把?头偏看?往一侧看?,不去注视针头。 他皮肤白,血管本该清晰,但偏偏很细,即便是过去没生病的时候也不好?找。 魏闻声想起来白许言研究生入学体检那次,他们校医院名声还可以,服务态度并不因为是对学生而显得蛮横。但那天体检可能是人太多了,难免下手没有那么仔细的。 白许言没主动抱怨什么,但晚上他俩关了灯在床上抱着打滚的时候,不知碰到哪里,听到对方“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魏闻声开?灯看?,看?到他肘窝里青黑一片:“这是怎么了?” “抽血找了挺久,后面可能没压好?。”白许言用拇指搓搓针眼?,他从小到大这种?情况见?得多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yst 魏闻声却如临大敌爬起来,认真搜索淤青该冷敷还是热敷。 套都掏出?来了,被窝里忽然凉了半截,白许言有点?不爽:“小事,你别管了。” 魏闻声沉着脸给他往胳膊上贴冰毛巾:“身体的事哪有小事。” 想到这里他就苦笑——当年说这话时,谁会?想到有一天白许言的身体会?真的出?了大事。 他本来是连淤青都舍不得在他身上看?见?的,白许言独自面对自己满身淤青那会?儿,他却不在身边。 今天也不是很顺利,三甲医院的护士技艺高?超,进针就回血,地方应该是找对了。但白许言早上没吃东西,血管很瘪,血液几乎流不动。 负压真空的采血管,不论抽多少血理?论上都只需要挨一针,但抽血流不出?来,还是得把?针在里面慢慢探。 越是流得慢,偏偏还要抽好?几管,护士找得辛苦,一会?儿叫白许言握拳一会?儿叫他松开?。他们两个人本来都撇开?脸去看?着对方,折腾久了,也齐刷刷去盯着抽血管看?。 殷红的血缓缓的淌。 光是这样?的看?,检验台上插着的一排样?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红色,一样?的粘稠。 属于白许言的那几支看?起来和别人的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他们都知道,检查结果最好?也就是“没有大问题”,从这几支试管里是得不出?完全正常的报告的。 正是这病恼人的一点?,有时候好?像真能连自己都骗了去,一回头又想起来身上揣着毛病。 当然最后还是抽完了,白许言要走,魏闻声拉着他非要在椅子上先坐一会?儿:“护士说了,按压五分?钟。” 其实走动也不耽误按压,但魏闻声盯他盯得紧,甚至掏出?手机开?计时器订了个闹铃。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就数着倒计时静坐,检验窗口忙得要命,来来往往,老老少少。 魏闻声感叹:“来医院的人可真多啊。”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多生病的人? 白许言像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在医院里才知道大家是病人,走出?医院,在路上遇见?了,不会?以为是病人。” 魏闻声拨开?他额前一缕碎发?:“你劝我的时候,要是自己心里也真能这样?想就好?了。” 在自欺欺人这一点?上,他俩分?明是一样?的。 白许言不接茬了,魏闻声笑,故作轻松地说:“我努力,你呢?” 等?了半天都没有回音,直到闹铃响了,魏闻声准备带着他去排下一个检查,忽然听到白许言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也努力。” * 总之这一天都耗在排队和做检查上,食堂的饭太难吃,他们中午出?去偷嘴,羊肉粉,白许言大学时期的精神支柱。 魏闻声边吃边向他发?出?灵魂质疑:“你以前没觉得难吃吗?” 白许言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拿调料包兑出?来的雪白的羊汤,在氤氲的热气中眯起了眼?睛,深入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好?像以前还真没发?觉。 头一回住院时他心思全然不在吃饭上,身体状况太差,无论是服药的副作用还是胃溃疡都很严重,吐得比隔壁化疗的还严重,根本不记得饭菜到到底是什么味道。 一屋子都是病人,他自知谁胃口都不怎么好?,摊上个他这种?一到饭点?就狂吐的室友估计更倒胃口,后来就故意在吃饭的时候躲出?去,啃两口吐司片免得把?自己饿死。 后来几次复查,反正也没人给他送饭,横竖都得离开?病房,他身体状况也好?了些,顿顿都在医院附近解决,只当是借着吃饭出?来透气。 昨天还是头一回,先有大爷心理?暗示在先,后是魏闻声拿了馄饨盒饭送给他挑,加上最近在对方的不懈努力之下,他确实吃得有点?太丰盛了。有比较自然就有落差,白许言第一次尝出?食堂的饭菜像草。 如今想来,头几年真是浑浑噩噩。 但这话他不好?跟魏闻声说,怎么表述都很像是在诉苦,一说对方就免不了又要跟着心疼他,只推说食堂可能换厨子了,以前的饭没有那么糟糕。 等?吃完了回到病房,大爷又在跟人吵。 这次是和讲话很凶的于护士,他俩进门的时候战况已经酣畅,听半天才听懂怎么回事。 躲出?去抽烟,被护士顺着头发?丝上的烟味抓个正着。 其实大爷也理?亏,加上于护士战斗力十足,吵着吵着就败下阵来,最后还是把?身上唯一的存活都给上缴了。 于护士带着本来也不想要的战利品走出?病房,大爷朝他们撇嘴。 魏闻声只担心他把?二手烟带回病房对白许言不好?,正在心里给于护士摇小红旗,无意间瞟见?床头,见?他和白许言竟是一样?的病,没忍住多了句嘴。 “戒烟对您有好?处。” 对方忽然笑了:“我得这病的都三十年了,这么多年什么都忌口,现在耐药了,不管了,敞开?了还有几年呢。” 魏闻声变了脸色,转过头去看?白许言的反应,那大爷又说:“年轻人,别太紧张,瞧瞧我这不三十年也过来了,都是一眨眼?的事儿。其实得不得病的,人生也无非活不到一百年,想这么多干嘛呢。” 这话落在白许言耳朵里,倒拨得他心弦微微一动。 魏闻声已经掉头回去开?始跟大爷掰扯二手烟的危害,他在身后偷偷笑,心说魏闻声那工作听着光鲜,其实在饭桌上和人迎来送往的时候,争吵的问题好?像也没有比二手烟重要到哪里去。 工作也好?,什么也好?,是他们需要给自己找点?价值,至于世?界到底需不需要他们创造出?来的价值,那说不好?。 大抵地球离了谁都照常旋转,一个人的存在,真正在意的也就只有身边几个人。 匆匆忙忙就这样?过了一天,第二天徐主任来查房,带着他的一堆检查报告和好?消息。 “还那样?,和以前一样?,流鼻血估计就是因为秋冬换季太干燥了。”他拍拍白许言的肩膀:“按时复查规律服药,早睡早起好?好?吃饭,保持好?心情,别的事情不用想太多。” 又说魏闻声:“有你这么上心的朋友陪着小白老师,我估计他心情应该不错的。” 一切无恙,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魏闻声开?始收拾病房里的东西:“咱们下午去办退院,晚上你想吃点?什么?” “都可以,”白许言看?着他忙活,忽然说:“正好?,有个朋友送了我两张婚礼请柬,你要是没事,要一起吗?” 第56章都听你的 去医院都是提心吊胆的去, 回家的脚步就?轻快多了。 下午四点半,深秋的太?阳西斜,下班高峰期还?没到, 已经有小学开始放学了。从医院到白许言家一路都在老城区打转, 学校密集, 放眼望去全是?背着书包的学生。 正是?最爱扎堆的年纪,三五六七个学生凑在一起, 老城区的人行道修得不完善, 经常走着走着就占了车道, 反正人多势众, 并不怎么当一回事。 魏闻声心情好,不紧不慢地在后头坠着, 喇叭也不按一下,只是对白许言笑:“你看, 房子买在这边就是会有这种烦恼。” 白许言看着窗外?,把车窗摇下来一点, 深秋的风已经很有?些?硬了, 寒冷和孩子的嬉笑一同闯入车内。 “热闹一点, 挺好的。” 魏闻声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记得你家离这里不近, 当初为什么把房子买在这里呢?” 之前所谓离公司近想?必只是?个托词,事实上只要从公司出发往反方向走差不多同样的距离,白许言就?能用差不多的价格买到更新的房子。 很难不认为, 他就?是?故意选了这个地方。 白许言说:“小?时候住在老城区,一直到我高中住宿才?搬走。” 他想?起自己儿时不大的家,老城两条巷子中间夹着的小?区, 半开放的居民?楼,出门往前走是?市场, 往后绕还?是?市场。零星散在几个花坛,总有?大妈在压腿撞背,强烈的千禧年间居民?楼的时代烙印。 那房子是?白许言爸爸早年单位的员工福利房,他小?学还?没毕业,家里就?已经在别处买了更大的房子。但?老城区有?蔚城最好的著名中学,为了他上学,全家不得不还?在这里将就?着。 但?十几年的使用痕迹难以忽视,房子当年装修的时候粗糙了些?,到了他上中学那一年,白许言的卧室的窗户都开始漏风。 蔚城没有?暖气,但?紧挨着长江边,冬天也时不时气温降至零下,湿冷湿冷的。白许言的书桌挨着窗根,到了冬天不仅手指发僵,连写字用的中性笔都经常下水不畅。 但?家长不问,他也从来不主动提起,有?一年在冬夜里就?着寒风背《送东阳马生序》。 课本上写: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 他往草稿纸上划拉两下的不出水的笔,带起两道没有?颜色的印子,再念念课文,没觉得有?多冷,只是?觉得很好玩。 直到漏风严重到家里开始白天黑夜鬼哭狼嚎呜呜作响,家里人才?终于?发现儿子已经冻了两年。他妈妈一边买密封条给他贴窗户,一边念叨:“你这孩子,读书读傻了吗,冷也不知道说。” 末了大功告成,又打量着被封得很丑的窗户:“要不是?你上学,我们早就?可以搬家啦。”yst 白许言听着风声消失,没说话。 全家都在期待搬家,也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会很期待。等他初中一毕业,就?迫不及待地打包走人,借着学区,老房子也买了个好价钱。 没人看到白许言坐在书桌前偶尔会很寂寞地朝外?望,新家外?面是?一片漂亮的人工湖,搬家总归应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才?对。 况且白许言也也没说过不喜欢。 魏闻声听了只是?笑:“房子这东西,一辈子不会只有?一间的,我们俩个还?可以再努努力。” 换房子这事白许言倒确实从来没考虑过,他两年前买下这里的时候,的确是?它把当成自己此生最后的家的。 想?了想?,问魏闻声:“其实你还?是?喜欢住在新一点的公寓楼房里吧,哪怕离市区远一点。” 魏闻声说:“我喜欢跟你住在一起。” 宝马车挤进老小?区的夹缝里,自己也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很帅的话的魏总潇洒表演一个倒库,停车熄火松安全带一条龙,刚准备拉开车门,忽然顿住了。 “小?白。” “嗯?”还?在用左手和安全带锁扣艰难斗争的白许言头也不抬的哼了一声。 “我好像看见一个熟人……” 成功按到插销,安全带啪得弹出来,白许言在一声脆响里顺着魏闻声目光的方向望去。 就?在他们正对面的车位,有?一位穿着毛呢大衣的中年女?人提着保温桶从一辆灰色的小?轿车里款款走下。 那车看着也很熟悉,保温桶看着也很熟悉,穿毛呢大衣的女?士看着更熟悉。 宋舒林女?士——白许言的母亲。 好一个不期而遇。 yst * 宋女?士今年不到六十,退休没有?几年,基本还?保留着一个上班族的习惯。烫一头精致的卷发,驼色大衣底下是?浅色连衣裙,脚上一年四季都穿平底乐福皮鞋。 刚在单元楼底下张望一下,从窗户上判断不出家里到底有?人没人,就?看见自己儿子忽然从身后窜出来。 “妈,你怎么来了?” 她怎么来了?宋舒林心里本来带着气,她这从小?到大不贴心的儿子,虽然不爱说话,但?基本的礼数都被他教育的很好,从来都是?事事有?回应的。 头一遭,问他周末要不要回家吃饭,消息发出去一天一夜,居然连个话也不回。 她越等越生气,一天里好几次拿出手机来看,逐渐就?从郁闷变得有?点焦虑,劝自己说兴许只是?没看见,或许该再发条消息或者打个电话问问。 临了要拨出去,又赌气——哪里有?当妈的叫人回来吃饭还?要上赶着的道理。 凑巧更年期自带一点情绪化,直接开着车招呼也不打就?杀上门来,倒要看看他成天到晚在忙些?什么。 临走却还?是?给他装了一桶鸡汤,农村自家养的跑山鸡,天天在山上捉虫吃,骨头都比超市里买的更硬,炖出来的鸡汤鲜香澄黄,放一点蘑菇,山珍顶配。 拎着鸡汤上门兴师问罪,还?没等去到他家里,迎面撞见儿子来了,头上手上都裹着厚厚的纱布,乍眼一瞧浑身的伤。 “你这是?怎么了?!” 白许言想?藏,藏得住手藏不住脑袋,要往魏闻声身后躲躲,又觉得自欺欺人欲盖弥彰,僵在那里:“碰了一下。” 他这会儿也想?起来前天晚上那条消息,意识到宋舒林怎么会突然出现,很有?些?懊恼。 原本只是?有?些?为难怎么解释,想?着拖一会儿找个借口?再说,没想?到手机一放下竟就?这么忘了。 第二天更是?清早起来排队做检查,忙着提心吊胆,哪里还?记得回消息。 体力变差之后,注意力和记忆力也都跟着大不如前。 估计宋舒林担心了一阵,他也跟着不好意思。 “那天正好受伤了,在医院缝了几针,后来又有?点发烧,不小?心忘了回复。” 宋舒林白了他一眼,用空余的那只手不轻不重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不想?让我看见!” 白许言只道:“没事,没事。”心里狠狠松一口?气,感谢这伤倒也来的是?时候,否则手里拎着医院带回来的塑料袋,该怎么解释的清楚。 宋舒林又问:“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到底是?怎么弄的啊?” 她儿子又不可能跟人打架,好好的上班下班,居然弄了一身伤。 魏闻声挤过去,用身体不着痕迹地将白许言半掩在身后:“阿姨,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宋舒林皱着眉头打量他:“你是?……小?魏?” 魏闻声便去接她手里的保温桶:“您记性真好,我都受宠若惊了。” 宋舒林让他弄得有?点懵了:“哎呀,真是?你啊,我都、我像是?都好些?年没见着你了。” 魏闻声扮演中国好学长,驾轻就?熟:“可不是?,自从小?白去美国读书,我俩都没怎么见面了。您看还?是?有?缘,这会儿居然业务上有?合作。”他看一眼白许言脸上的伤:“谁想?到实验室掉了块玻璃下来,砸着小?白了。您说我这个当学长的就?在眼前,偏偏还?让他给伤了。我真是?怪没面子的,正好这几天我常去他们公司跑业务,家住的远,又看小?白手受伤不方便,就?说要来他家里陪他几天,反正我俩以前也常在一个屋檐底下不是?。” 他说这话时语速很快,一长串解释信息量过载,宋舒林听了个大概,来不及去深究其中细节。加之魏闻声言语中提到白许言去美国读博,她只当对方还?不知道白许言没能拿到学位,本着家丑不可外?扬,也想?草草把这茬揭过去,顺顺当当让他们混过去。 推开门,家里多了些?不属于?白许言的东西,两间卧室都是?有?人使用过,又打扫得很干净的痕迹。 全然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只当是?魏闻声当真在这里借住,又开始念叨:“哎呀你看,小?魏来了真是?不一样,人家帮你把家里弄得多干净啊。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就?说,多你学长学一学啊。人家工作也好,人也稳重……” 字字句句都往魏闻声心里捅刀子,顶着不礼貌的嫌疑插话:“阿姨您看,小?白也在医院折腾挺久了,他胃不好,咱们要不先吃点东西?” 宋舒林方才?打住,拧开保温桶来,鸡汤尚热,水汽袅袅。 “看看小?魏多关心你。” 又说算了,家里有?别人在,怕魏闻声不自在,她一会儿还?有?事,先回去了。 临走又嘱咐白许言:“别碰水,周末好好在家养着,听你学长的话。我给你送点鸽子汤来,他们说吃了鸽子汤长伤口?不痒。” 他们俩一起把她送出去,又回来盛鸡汤。 魏闻声笑:“到底是?心疼你。” 白许言叹气:“再待会儿,她可能要哭的。” 宋舒林就?是?这样的人,他儿时指甲盖被铁门夹掉一次,她也是?当面冲面无表情的白许言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晚上睡觉就?抱着他偷偷哭的。 魏闻声看着他,浅瞳里敛着一点忧伤,轻轻道:“毕竟是?你爸妈,其实你有?没有?想?过——” 白许言不等他说完便打断:“现在不说。” 他怕看见母亲的眼泪,父亲的无奈,不敢说。 沉默片刻,本以为魏闻声还?要劝,正要开口?。yst 魏闻声笑:“行,不说就?不说,都听你的。吃完饭咱俩出去逛逛,你总不能穿成这样去参加婚礼吧。” 买什么衣服还?是?听他的吧。 第57章拍张照吧 晚饭吃的早, 出门的时候还剩着点余辉,车掉过头?,忽然看到粉红色云霞, 浸透半边天空。 下班高峰期, 车都?排成长龙, 横竖是走不了的。魏闻声说:“拍张照吧。” 白许言几乎是从来不拍照的人,除非是用来打卡汇报工作。猛一遭听了这种要?求, 配合是配合, 不会也是真不会。 况且右手还包着, 剩一只左手又要举着手机又要摁快门, 慢吞吞折腾了半天,车都?过了红灯。 晚霞被甩在身后, 白许言翻着相册,很有?些懊恼:“虚焦了。” 装模作样?拍了半天, 手抖,居然连一张没糊掉的照片都?找不出来。 魏闻声往他手机上撇了一眼, 努力想?给他找个台阶下, 但?照片的确拍的一言难尽, 很难睁着眼睛说瞎话?。 白许言朝身后望了一眼, 霞光转瞬即逝,这会儿粉色就已经?很淡了,整个天空都?开始昏暗, 到了这个季节,天黑也往往就是几分钟之内的事情。 他看着路灯忽然亮起来,略带惋惜:“没了。” 魏闻声近来有?些神经?兮兮, 这也听不得那也听不得,连白许言说“没了”他都?觉得不吉利, 发?到社交平台投稿估计得被评个咯噔大师劝分。连忙就念:“还有?呢,还有?呢,明天还有?,明天再来拍。” 白许言翻开手机天气预报看了一眼,明天有?雨,从早上八点到夜里十点都?要?断断续续的下,莫说晚霞,恐怕是连朵白云也看不见,笑?了笑?没说什么。又?想?到安滢明天办婚礼,怎么却没赶上个大晴天,一种极淡的,难以启齿的迷信情结在心里打梗,竟也开始默默祈祷:天气预报未必准确。 到商场下了车,犹在纠结这件事,魏闻声还当他是为了没拍到晚霞懊恼,把那照片讨过来看了一眼:“好看,我喜欢。” 顺势从微信上发?给自己。 指着白许言手机上的微信名字,装得一脸失落:“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个特别备注呢。” 不是白许言给他的备注不特别,而是他的微信号根本就没有?备注。 【la dérive】,装模做样?的法语名字,一般人都?看不懂他自己也念不顺溜,是他上高中中二期那会儿在网上给自己抄的,莫名的产生了感情,这么多年都?没有?换过。 想?着总之这年头?大家都?会备注,微信名只用来做加微信那一瞬间立人设装逼用,反正谁给他要?微信号他都?只报电话?号码。 自己拿来扮小资文艺青年是一回事,亲眼在白许言手机上看见就是另一回事,当下也觉得这个逼装得面目可憎,很有?些羞耻感。 问白许言:“你怎么不改备注?” 白许言只说:“记得住。” 魏闻声又?道:“怪不得平时不常给我发?短信,看来是难找。” “la dérive,”白许言突然念到,发?音到底正不正魏闻声倒也听不出来,只知道发?音的位置很靠后,白许言的声带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摩擦震动。 震得是他的耳膜,擦得他身上忽然一烫。 一瞬间他竟脸红,从背后环住白许言:“哟,什么时候学会的?” 白许言又?不说话?了,直愣愣地站着:“不是说去买衣服吗?” 离得近,他脸颊贴到他耳朵上,分不清谁的更热。 “去,这就去。” 白许言还以为魏闻声又?要?带着自己逛什么上面画着鹰的店,心想?无论是大鹰还是小鹰好像都?不是很喜欢,上了扶梯七扭八拐,拐进一家很明亮的店。 灯光也柔和,装修也柔和,挂在店里的衣服也柔和。 魏闻声将?他推到一排悬挂的毛衣前:“喜欢什么颜色?” 店员立刻凑过来:“这都?是我们家刚上的新品,先生皮肤很白,配这些颜色都?会很合适,看中哪件,我给您找合适的码数。” 白许言忍不住伸出手来,在其?中一件毛衣上摸了一把。 他原本以为羊毛材质的衣服,接触皮肤会带着轻微的痒,一触方知,竟如同一朵轻薄柔软的云,不由地回头?看了魏闻声一眼。 他当然也穿过这种质地的衣服,但?都?是无一例外都?是妈妈买的,自己还从来没在经?常买衣服店里遇到过。 当然,他自己买衣服一般都?是在商场一楼的过道里随机挑选一件打折促销的丑衣服带回家。 “羊绒的。”魏闻声将?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同时摸到白许言一块光滑柔软的皮肤和细腻温暖的羊绒,“别看很薄,贴身穿最暖和。” 白许言没忍住,又?在上面揉了两把,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开。yst 魏闻声笑?了:“你挑一件试试啊。” 白许言偏头?:“看不出什么。” 挑颜色这种事从不是他擅长的,他一直穿得土,主要?是自己毫不在意,倒也并不是审美观念真的有?多惊世?骇俗异于常人,在这方面心甘情愿听信魏闻声的眼光:“你帮我挑吧。” 魏闻声获得了名正言顺玩奇迹小白的机会,心情大好,把他拉到光最好的镜子面前一通比划,选来选去,在一件浅灰色和一件雾霾蓝的毛衣上纠结住了:“你都?去试试?” 白许言看了一眼,从他右手里接过蓝色的那件,魏闻声本来松了手,又?犹豫:“你一个人能行?吗?我去试衣间里帮你。” “不用,”白许言走进去,里头?窸窸窣窣一阵响,他倒也不催,绕着买大衣的地方又?逛起来。 一回头?,看见对方撩开帘子走出来,雾蓝色的的毛衣罩在他身上,干净柔和,和白许言灯下栗色的短发?相得益彰。 像他们刚才见过的天空。 他拿手里的深灰色羊毛大衣罩在白许言身上:“很适合你。” “好,”白许言顺从的点点头?,看不出是真的喜欢或者单纯懒得挑,就着魏闻声的手从大衣里钻出来,“那我去换下来。” 临到要?进去,魏闻声又?拦住他,“你再试试这个。” 白色羽绒服,短款,裹在白许言身上就像蓝天上的云。 白许言站在魏闻声面前转了两圈,见对方没发?表什么评论,只当是他觉得不满意,脱下去又?进了试衣间。 等从屋里拿着毛衣走出来,就看到柜员已经?把大衣和羽绒服统统打包,又?要?去拿他手里的毛衣。 “都?买?”白许言有?点惊讶,“参加婚礼就一天。” 魏闻声苦笑?不得:“平时总不能不穿衣服吧!”他陪店员检查过毛衣上确实没有?瑕疵,又?解释道:“明天穿大衣吧,正式一点,人也精神。但?这衣服再厚也没有?羽绒服保暖,我怕你冻着,平时还是多穿一点吧。” 这理由简直无懈可击,唯一问题是白许言刚刚看过标价,光毛衣就要?一千多,更何?况是大衣羽绒服。 他一半以上的工资都?花在房贷和吃药上,节俭是一方面,实际上手头?也当真不宽裕。魏闻声给他挑衣服,他并不愿意拒绝,可一下子拿出几千块钱花在穿衣服上,一时之间有?些肉痛。 但?也没说什么,掏出手机要?付款,问:“扫哪里?” 店员手里活儿不停,头?也不抬:“刚刚这位先生已经?付过款了。” 白许言偏头?看过去,讶然里混含着一点不悦:就算是他和魏闻声过去同居的那段时间里也都?分别有?着各自的独立账目,虽然已经?工作的魏闻声会偷偷分担的多一些,但?白许言也从来没有?理所当然花销的意思。像这么大额的赠礼,不年不节的时候,他是不愿意受的。 魏闻声略显心虚,插着自己的口袋绷得很直:“房租。” 又?说:“算那么明白干嘛,我刚还喝了阿姨的鸡汤的,难不成不给钱还要?我吐出来?”yst 白许言被他噎住了,很想?反驳点什么,然而半天找不到词儿,最后只憋出一句:“菜钱我出。” “好啊。”魏闻声欣然点头?,心里暗爽:菜才几个钱,白许言没意识到,自己这是顺嘴就默许他常住了的意思。 甭管之后还让不让他睡在一个床上吧,主卧和客卧就隔了一堵墙,白许言要?真是的意志力这么坚定的人,他哪里能住的进来这屋檐呢。 主打一个细水长流,步步为营。 yst 他俩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要?过。 他俩一路出了店,这商场很大,暖气也开的很足,万圣节刚过,店里的很多装潢还保留着,放眼望去热热闹闹的。 魏闻声说:“来都?来了,再逛逛?” 气氛很好,加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白许言虽然长这么大都?不知道商场到底有?什么好逛的,倒也没有?拒绝。“去哪儿?” 魏闻声偷偷牵住他的左手,道一声手有?点冷,拉着他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跟我来。” 白许言心道暖气开得这么大,手有?什么冷的。但?对方的手指头?在他掌心轻轻慢慢画圈,口袋很小,他痒也没处躲,被他挠得笑?出了声。 稀里糊涂就发?觉自己已经?进了一家店门,巨大一家店,看着有?点熟悉。 魏闻声拉着他走,穿过一排排货架,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什么都?有?。 这店通路设计得很巧妙,大得像是蜿蜒曲折走不到头?。 见白许言还在有?点迷茫地到处转,魏闻声问:“怎么,记不起来是哪里了?” 白许言扭头?对上货架里一米长的蓝色鲨鱼,丑萌丑萌的,看见商品上的标签,黄底蓝字,记忆力终于复苏。 “宜家?”他问。 魏闻声点点头?,在口袋里捉住他的手,攥住,攥紧。 “还记得吗?” 白许言由他捏着,心里慢慢升起一股怅然。 怎么竟然忘了,装潢都?变了,忘了倒也不奇怪。 他们同居之前来过这里。 第58章给你买的 那会儿魏闻声刚工作, 白许言刚读研,起初他俩也还没打算要同?居,至少魏闻声没提过, 白许言没想?过。 一开始是魏闻声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一套三居室里的?一间屋子, 走那种公开的?租房平台, 没经过二房东。 白许言换了新室友,四人间里有两?个都?是新认识的?, 跟他和徐佳明同专业不同导师。 头一个月还都客气, 等过完国庆节回来?, 大家渐渐都?熟了, 也就开始暴露本性。屋里人人都在铺位上拉了帘子,晚上关?了灯自己忙活自己的?事情。 其中一个工作了好几?年才回来?念书, 和异地?的?女朋友情感稳定,每日不分昼夜的?长时间通话。剩下两?位, 徐佳明睡眠质量超好但是打鼾,另一位沉迷夜里熬夜打游戏, 奋战到天明才上床补觉, 机械键盘敲得飞起。 一来?二去只有白许言睡不好, 每每隔着?帘布瞪着?漆黑的?天花板, 睡着?了又惊醒,沉默叹气,不好意思?说什么?。 到了十一月, 天越发短,人越发困,长期睡眠不足的?结果?延迟的?体现出来?、他精神恍惚骑车摔了跤, 冬天穿得厚,倒没受什么?伤, 只把魏闻声吓了一跳。 几?个月下来?魏闻声多多少少也意识到了白许言有点不对劲儿,知道对方锯嘴葫芦的?脾气,先去找徐佳明打听。对方隐约知道宿舍里很吵,睡眠太好也没什么?直感,索性夜里录了个音给他。 魏闻声听完气笑了,当晚就拉着?白许言假称自己隔壁房间太吵洗手?间太脏想?搬出来?,赔违约金找了新房子。白许言不胜其扰欣然应许,然而心里也清楚魏闻声恐怕是知道了点什么?。yst 如今回想?起来?,那会儿很多时候他俩都?在互相配合彼此演出,倒也不能全怪魏闻声惯会自作主张。至于还为什么?不说明知道,彼此谁也说不清楚。 那时候逛宜家也是一样,刚搬的?新家不大,他们又都?分别从?自己原来?的?住处带了东西,原本是不缺什么?生活必须品的?。 但魏闻声一想?到有机会和他一起住,硬还是把各种小物件都?按照自己的?审美置换了一遍。走在宜家,魏闻声沉迷于货比三家认真选品,他只是推着?车走在旁边。 魏闻声嫌弃他的?品味,白许言也不是不知道,因此不问?他的?时候,他基本上不发表什么?评论。 只记得逛到最后去吃东西,肉丸子和冰淇淋很好吃,牛排就有些敷衍了。 虽然这样说,具体是什么?味道也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倒还记得肉丸酱汁沾在嘴角,魏闻声伸手?给他擦嘴,隔着?柔软的?纸巾,他手?指的?温度很温暖。 当年的?记忆早都?旧了,隔着?现实的?灰暗,无论回忆什么?都?带着?一层滤镜般的?玫瑰色。 今天再逛,他也只当是对方在他家里住到得寸进尺,又一次准备对他的?家居审美提出质疑了。 插着?口袋看魏闻声推了车过来?,也只打算在一旁跟着?。 魏闻声圈住他,不让他走开,用手?臂和推车扶手?把白许言锁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这个时间段商场里人很多,两?个男人玩这一套气氛很有一些特别,立刻就有目光汇聚到他们身上。 “万众瞩目啊白老师,你尴尬吗?”魏闻声凑到他耳边问?。 白许言走得潇洒自如,在推车和魏闻声的?步速之间找到了舒适的?平衡,目不斜视,“我给徐主任的?儿子辅导过物理题。” “嗯?”魏闻声没反应过来?他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里。 “所以他才叫我白老师。”白许言道。 yst 魏闻声感觉贴着?自己唇边的?耳朵有点热,故意在上面轻轻蹭了一下:“知道了,白老师,下次给我讲讲你们的?产品。” 白许言别开头,回身,不知是羞是恼,魏闻声见好就收,告饶:“好好好,有保密协议。” 对方转回去,只随着?他走,购物车拐进另一片区域,全是躺在床上蹭地?方睡觉的?人。 白许言才说:“不涉及保密的?,可以跟你讲。” 魏闻声冲着?他的?后脑勺点头,嘴角快咧到耳根,松开抓住购物车的?手?,从?货架上取一盏夜灯给白许言看:“这个好看吗,通电之后可以变化好几?种颜色。” 白许言看那灯,瞧了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知道是颇有设计感的?几?何形状:“你喜欢就买。” 魏闻声拿了一盏放进车里,便说:“去买肉丸子吃吧。” 白许言有些疑惑:“别的?不用了?” 他以为魏闻声又要拉一车东西回去,把他家里的?锅碗瓢盆全换了。 魏闻声道:“我还想?买个小砂锅,不过宜家大概没有。有个朋友推荐给我的?中医,我们去看看吧?但吃药这事看你,实在不喜欢就算了。” 白许言咬了咬下唇:“去看看……也可以,你不买别的?东西了?” 魏闻声笑:“我买什么?,你家里又不缺。” 住了两?年,缺什么?也早都?该置办了,至今还没买的?大抵是不需要。 那毕竟是白许言的?家,他时刻提醒自己只是来?蹭住的?,务必注意分寸感。 人可以犯错,但不能学不会反思?。 不过—— 魏闻声又凑过去:“要是我们之后一起买了房子,可以多来?这里逛逛。” 这话说的?很值得吐槽——且不论白许言的?病情,他们两?个甚至还没正式复合,至少名义上没复合,如今同?居都?还是借着?“照顾病人” 的?幌子,一起买房子这种事听上去有点梦里啥都?有。 yst 但白许言的?思?绪抑制不住的?飞出去了一秒,他想?起魏闻声卧虎藏龙全是科技感家具的?公寓。 他家里看起来?空旷寂寞远离人群,他不喜欢。但那些特别的?小家电倒是都?显得很可爱,高科技是当代人的?魔法——他就是信奉这一点才会读了自己的?专业,入职无人机公司。 因为无人机能飞。 他幻想?当魏闻声家里那些家电出现在他的?小屋里,当初搬家的?时候他太疲惫,没有闲情雅致去挑选更换家具,日后住下了也就更没有想?过。 但有可能的?话,拥有智能操控的?电灯,体验一下神说要有光的?快乐,似乎确实很快乐。 他笑得不经意,魏闻声却看见他嘴角的?梨涡,终于忍不住伸手?点了一下。 手?感一如往昔,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走啊,去吃肉丸。” * 结果?餐饮区排了长队,他们是吃过饭来?的?,对食物的?渴望并不迫切,推着?只装了一盏灯的?车离开。 结账之前是宜家巨大的?仓库,空荡荡没什么?人的?样子,货架高得有种通天彻地?的?错觉,社交软件知名打卡圣灯。 魏闻声推着?车,照旧还把白许言圈在胳膊和扶手?中间:“你知道吗,网上经常有人在这里拍照。” “不太知道。”白许言只照实说了,“你要拍照吗?” 魏闻声翻出手?机来?给他看图:“像这样。” 白许言看了一眼?,满脸疑惑:“坐在购物车里?” ……额,不是这张,换一个。 魏闻声翻出一张他人坐在地?上的?照片:“像这样。” 虽不明,但……但魏闻声既然喜欢也不是不行,白许言拿过他的?手?机:“你去坐着?吧,但我可能拍不好。” 魏闻声摇头:“我自己去有什么?意思?。” 闹了半天是要合照。 白许言还在犹豫,魏闻声已?经跑过去坐在地?上:“你快来?,地?上好凉。” 他看他冻得咧嘴,叹口气跑过去,心道自己头上还贴着?纱布,有什么?好拍。刚要坐下,魏闻声从?身后扶了他一下,直接把白许言拉到他腿上:“地?上凉,别坐地?上。” 举着?手?机开自拍模式,当然也不会精致到安装美颜相机,那原相机自带锐化,照人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无论如何,草率地?按了一串快门。 拿过来?翻翻,白许言一脸懵,魏闻声每一张都?笑得自带得意,看起来?像买双色球中了五百万的?热心市民和他的?支票在合影。 总之人家博主精挑细选角度认真修图磨皮加滤镜打造的?氛围感是一点没学着?。 全靠人长得好看。 魏闻声自我欣赏一番,虽然也意识到哪里不对,但竟然很满意。终于放过至今没弄懂为什么?要在这里拍照的?白许言,推着?购物车去给夜灯结账。 等回了家,魏闻声把夜灯拆出来?放在白许言的?床头,他才终于发觉有哪里不对。 “给我买的??” 魏闻声给他撤掉了原来?那盏过分灵敏且亮的?刺眼?的?夜灯,通上电,新购入的?小灯散发出柔和的?彩色光芒。 “感觉你好像不喜欢黑,在网上搜了一下,这款可以太阳能充电,天黑自动亮起。”魏闻声摆弄好了,把灯放在他床头,欣赏一下。 “喜欢吗?”他问?,而后立刻自己说:“先用用再说,能换好几?种颜色,说明书放在这里了,不会用可以叫我。” 他冲白许言笑,一步步从?主卧退出去:“晚安,做个好梦,明天我们一起去婚礼。” 白许言看着?他从?卧室走出去,忍不住去看那灯,拍一下是鹅黄色,再拍一下变成浅粉色,每一种光都?淡淡的?。 他眼?睛不好,在这样柔和的?淡光里看什么?其实都?看不清楚,只有光的?温度停留在视网膜上,很温暖。 临睡前翻开手?机,魏闻声的?那串法语还飘在上面,鬼使?神差地?从?头像点进去看他的?朋友圈。 刚刚更新了一条,什么?都?没说,只有一张照片。 一张糊掉的?,粉蓝色的?天空。 白许言心里砰然一跳,魏闻声的?消息忽然跳出来?。 也是照片。 他们在宜家拍的?照片。 那时候拍了好几?张,白许言没跟着?翻到底。 现在发过来?的?这张他没见过。 照片里,他在看着?镜头浅笑,魏闻声在看着?他,背景全虚焦了,只有他们两?个清晰。 只有他们两?个。 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太长时间,跳出保存图片的?提示。 白许言点了保存。 又覆上一句。 “谢谢,我很喜欢。” “晚安。” 第59章参加婚礼 上一次参加婚宴还是在上一次。 魏闻声说的。 他说这话时白许言正在扒拉请柬, 烫金的信封,中式风格,从安滢送给他之后?他一直好?好?收在抽屉里和他的天价格列卫作伴, 现在才头?一次打开。 听见魏闻声堪称互联网剩饭的俏皮话居然噗嗤一声笑?了, 笑?得?讲这话的魏闻声都犯毛。 心说你一个当代大好青年难道从来不?上网吗? 问白许言:“你上次是什么时候?” 白许言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把?请柬倒出来:“上次。” 一本正经, 胡说八道?。 魏闻声试图配合了他一下,然而笑?得?很和蔼慈祥, 白许言似乎从他的脸上读到某种敷衍, 微微抿起嘴, 自顾自地去看请柬。 不?知这请柬是否为?白许言特制, 竟是从头?到尾全部是手写成?的,大概用了钢笔, 干涸的墨迹随着笔画的深浅,在光下折射出一点不?同的色彩。 底下落款是安滢, 前面的台头?,一张写了“白许言”, 另一张写了“白许言的朋友”。 魏闻声接过请柬, 用拇指在纸面上轻搓, 写字时的力道?在厚卡纸上留下浅浅的凹槽, 他随着凹槽描摹字迹。 白、许、言。 没想到第一次和他的名字以书面的形式并列,会是这种方式。 yst 虽然他连名字都没有,只?是个“朋友”。 白许言没意识到魏闻声在想什么, 端详字迹:“很漂亮吧,安滢以前是学美术的,还?当过书法老师。” “以前?”魏闻声把?注意力从一些对于未来的有的没的幻想中拉回来, “一直没问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白许言不?善交际, 学生?时代天天和同学住在一块儿都没有几个朋友,能?在工作后?和一位异□□好?是很不?寻常的。 魏闻声之前一直以为?安滢是他的同事,或者前同事。 “病友。”白许言轻描淡写,“之前在同一个病房里待过一段时间。” 魏闻声笑?容僵在脸上,像是有很多话梗在嗓子里:“那——那她?——” “她?现在做了移植,已经快两年了,情况一直很稳定?。如果五年都不?复发的话,临床上应该可以叫做治愈了。” 魏闻声心里一动:“她?和你是一样的情况吗?” 白许言略加犹豫:“我不?知道?算不?算,安滢生?病是在大学的时候,已经很多年了。格列卫还?没进医保的时候很贵,她?用的是另一种药,我认识她?的时她?已经耐药了,幸好?排到了合适的干细胞做了移植手术。” 魏闻声心里咯噔一下:“那,格列卫——” 他本想说格列卫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容易耐药,是不?是白许言只?要吃的是最好?的药,就暂时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话到嘴边才意识到哪里有人敢打这种包票,他去问白许言要承诺,谁来给白许言安慰。拐了个弯说:“格列卫现在还?是很贵吗,你现在经济上负担重吗?” 白许言摇摇头?:“有医保就负担的起,”他偏头?看看魏闻声:“我还?买了房子呢。” 魏闻声这才想起自己还?住在人家的屋檐底下,他这几年工资涨上来了,家里父母在小城市都有退休金,不?用靠他也过得?不?错。他买了房子,贷款背得?不?多,手头?宽裕之后?迅速的陷入某种不?食肉糜的状态。 体现在具体的事情上,就包括他至今还?从来没想过白许言买房子是不?是背了很重的贷款。 他刚回国参加工作不?久,飞灵给的待遇也不?好?,再加上上吃药看病,他哪里来的钱买房呢? 问白许言:“你买这房子,家里没帮忙吗?” 对方摇头?:“我爸妈不?是很希望我搬出去,其实他们至今还?以为?这房子是租的。” 白许言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当时想着,就当是变相存钱了,反正手里有钱也未必能?留得?住,换成?房子就不?一样。如果我将来有一天——他们无论是把?房子买了换钱,还?是留下来出租,也算是我给他们的养老钱。” 魏闻声嗓子发紧:“这么大一笔钱,你是怎么——”目光触碰到白许言隐有躲闪之意的眼神,他顿住,强迫自己笑?了一下:“看来我是要给你付房租的,快去把?我交的房租换上,我们再不?出发要堵车了。” 谁都没再说什么,白许言依言去换了昨天新买的毛衣,灰蓝色的羊绒贴身穿,像是把?云穿在了身上。 柔软且温暖,带着一点毛绒绒的丝滑手感,七恶群把留意齐齐散散灵思看更多文像是过去冬天里开了电热毯的夜里,魏闻声的头?发扫过他的身体。 白许言手上还?包着纱布,虽然如今动作起来不?会觉得?痛了,但行动毕竟还?是有些迟缓。等他慢腾腾地换了衣服走出去,魏闻声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 穿着……粉红色的衬衫配马甲? 白许言走过来,难掩面上的狐疑之色:“你——” 魏闻声很潇洒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跟昨天晚霞一样的颜色。” 白许言被?噎了一句,很艰难地把?话说完:“你不?冷吗?” ……全靠一身正气。 精心搭配情侣装的心思无人在意,魏闻声很遗憾但也不?是真的在意,拉着过白许言来:“给你弄弄头?发。” 他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换成?了小块的敷贴,拨一拨刘海就可以挡住七七八八。 到洗手间里,魏闻声在手指上沾了水,认真拨弄白许言额前的刘海。薄薄的一层敷贴根本挡不?住魏闻声手指若有若无碰在额头?上的温度,白许言突然觉得?伤口很痒。 他躲了一样,向后?仰头?,魏闻声另一手直接扶住了他的后?脑,插进他柔软的棕色头?发里。 微凉的手指碰到温热的头?皮,白许言抖了一下。 “别动,”魏闻声轻声道?:“马上就好?。” yst 他抓起洗漱台上他自己带来的发胶,用另一只?手替白许言遮挡着伤口和眼睛:“闭上眼睛。” 发胶挥发时散发出的淡淡呛人香气在洗手间里晕开,白许言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在黑暗里听着声音猜测魏闻声的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氧,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好?了,”魏闻声放开手,左右端详都很满意,“我们走吧。” * 前一晚只?是通过定?位了解了婚宴酒店大概的位置,车开到才知道?,安滢的婚宴并没有定?在特别富丽堂皇的大酒店里,而是一个僻静漂亮的小院,装饰的像油画里一样。 露天小院不?大,安滢挽着新婚丈夫的手在院门?口迎宾,伴郎和伴娘都分别只?有一位。宾客不?多,也没请尴尬的司仪和婚庆团队,比起盛大的婚礼,这更像是一场温馨的私人聚会。 怪不?得?请柬都是手写的。 他们二人走进来,安滢瞧见白许言身侧跟了别人,眼前一亮,眉眼弯弯冲他调笑?:“看来还?是我懂你,多一张请柬没有浪费。” 魏闻声笑?着把?两个人的红包送进礼箱里,冲安滢打招呼:“您好?,魏闻声,我是白许言的朋友。” 白许言站在一旁端详安滢。 新娘穿了洁白的婚纱,亚麻色的长发烫成?大波浪卷又?在脑后?盘成?花苞的样子,妆容精致,从头?发丝讲究到手指尖,站在明媚的阳光底下的,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精灵仙子。 和他病房里的记忆差得?很远很远。 安滢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而后?从从容容的走到了今天。 他冲安滢眨眨眼,说着他们之间的不?需言明的故事:“他知道?了。” 魏闻声知道?了他的秘密。 安滢眼中水光闪动,只?是笑?:“恭喜你,我们运气都还?不?错。” 虽然他们已经是运气不?太好?的人。 新郎没听明白,婚礼当日太忙,两边都有对方素未谋面的朋友,他倒并未深究,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快进去吧。” 临走白许言道?:“等结束了,我还?有一样东西给你。” yst 他脚步轻快,心情大好?,也就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后?,魏闻声听着夫妻俩的对话,皱起眉头?。 “这位是?” “之前的朋友。” “不?会又?是医院里的朋友吧。” “怎么?” “滢滢,别老想着以前那些事,对你心情不?好?。” 魏闻声不?便刻意在原地停留,后?面的对话也就消散在风里,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别扭。 他能?来到这里全是蹭了白许言的面子,谁也不?认识,别人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更是无权置喙。但是站在同为?患者亲属的角度,下意识地认为?这种对疾病和过去苦痛的刻意回避并非一种好?的方式。 凡所经历之事,都是今日之人身体灵魂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有什么是不?该去想的呢。 况且,未来会怎样,谁也说不?好?。 白许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停下脚步来等他:“怎么了?” “没什么,”魏闻声掩饰地笑?笑?:“你的朋友看上去很美。” 白许言想起之前安滢开解他的话:“她?比我更勇敢。” 魏闻声轻轻拉住他的手:“每个人勇敢的方式不?一样,你也很勇敢。” 坦诚需要勇气,独自面对也同样需要。 说与不?说,各自有各自的艰难苦痛。他尊重白许言的选择,只?是希望他能?够活得?更轻松些。 婚宴没有指定?座位,大家都零零散散的在桌子上找了地方坐下。 和常见的婚礼不?太一样,安滢在拥抱过自己的父母后?,独自走到了新郎面前。 她?说:“我并不?是被?托付给他的,我希望从今往后?我们能?够风雨同舟。” 而和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婚礼一样,他们在众人的欢呼与祝福中拥抱,亲吻,交换戒指,抛捧花。 一捧花束在空中散开,白许言盯着飞散的花瓣,感觉有谁从背后?轻轻地推了自己一把?。 一支玫瑰落在他的怀里。 魏闻声在他背后?含笑?:“白许言,送我支花吧,把?你的好?运跟我共享一下。” 第60章婚礼现场 捧花四散, 会场里一时之间到处都是嬉笑蹦跳的人?。有人?在抢,有人?在躲,总之喧嚣热闹, 乱哄哄的人?群里, 无?人?在意角落里捏着一支玫瑰的他们。 玫瑰茎上湿漉漉的, 不知道是捧花的水还是白许言手心里的汗。 魏闻声举着花,又要拉他合照, 白?许言这次没躲, 任由他拉着, 屏幕亮起来, 也冲着镜头笑。 他的笑从来很淡,眉眼和唇角只勾起浅浅的弧度, 然而嘴角的梨涡泄露心事。 照片背景里是婚礼现场一角,穿梭的人?群虚化?成一团, 隐隐地却还能看出草地、鲜花和浓郁的红和圣洁的白?。 魏闻声说:“像不像在结婚。” 白?许言起初想说本来就?是在结婚,哪里来的像, 在屏幕里看见?魏闻声有些得意忘形的笑脸, 才突然意识到这句话的主?语是他们俩, 脸上一热, 正好赶上魏闻声按快门。 镜头定格在他红着脸看向魏闻声的一瞬间?,双唇轻启,大概是准备要说点什么?。 但魏闻声觉得那像是在索吻。 他把视线从屏幕移动到白?许言的脸上。 婚宴的餐桌上有红葡萄酒和香槟, 白?许言本不喝酒也不该被允许喝酒,刚刚却主?动提出要喝一杯。魏闻声也被婚礼的气氛感染,无?论如何说不出扫兴的话, 纵着他喝了一杯,自己?倒念着还要开车, 只拿可乐跟他碰杯。 于是现在白?许言唇上被暗红酒液浸的润泽,带着一层晶亮的淡红。他人?中生得短,凹陷却很深,上唇有着漂亮的弧度,即便是完全放松的时候,也总是微微翘起。锋上鼓着的两?颗唇珠,像是有待采撷的相思豆。 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白?许言将脸扭转过来,那未完全合拢唇也正对着他,一点粉红的舌尖夹在两?排白?牙中间?,若隐若现。 魏闻声屏住呼吸,慢慢地、慢慢地、凑近。yst 直到白?许言带着红酒香味的呼气已经喷在他鼻端,一阵冷风来—— 魏闻声猛地背过去打了个喷嚏。 ……一身正气,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出门之前也确实没想到会场是露天的。 白?许言很关切的给他递纸巾:“冷吗?” 魏闻声摆摆手,猛男不能说冷,衣服是他自己?选的,挨冻也只能受着。白?许言的脸还近在咫尺,可一旦脱离那一瞬间?的悸动,被压抑的理智觉醒,他再没办法不管不顾。 怕他俩还没正式确定关系,言语上试探两?句也就?罢了,如此举动唐突佳人?。又怕自己?是真的感冒了,碰一下嘴唇过给白?许言就?麻烦了。 他还没忘记他俩头一回?在飞灵见?面,自己?一个喷嚏害得白?许言高烧进医院的惨状。 便也收敛了心思,不敢再去看他的脸。 白?许言正在兴头上,魏闻声不闹他,他目光便追着安滢。婚礼进行到中段,新婚夫妻下来给人?敬酒。 虽然魏闻声对新郎,因为方?才的一句话有了些先入为主?的想法,但从婚礼旁观,也不得不承认至少从表面上看,这是很般配的一对。 新郎个子不算很高大,但生得英俊,举手投足带着点潇洒味道,敬酒的时候,很自然的帮安滢挡,还没巡过一圈,脸上已经挂着点红意。 两?个人?走?动的时候,便很自然地将手馋在一起,肩并着肩。 看得魏闻声甚至有些嫉妒。 疾病几?乎没有在安滢身上留下一点痕迹,来自他人?的骨髓血似乎彻底使她重?获新生——倘若不是他为了白?许言了解过很多有关干细胞移植的现实情况,魏闻声简直就?会把眼前的幻象信以为真。 他知道,她走?过一段难以想象的痛苦的路。 而白?许言是否也同样要去经历,还是个未知数。 但至少安滢有家人?陪伴在身边,魏闻声又想。他并不因为得知白?许言不仅瞒了他,甚至连家人?都瞒过而感觉内心平衡,只觉得心碎。 一个人?到底要怎么?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默不作声忍受病痛? 但现在白?许言已经对他坦白?了一些事情,开了这个口子,魏闻声盼着他有朝一日也能和家里把话说开。 他把目光转移到坐在舞台一侧的两?家父母身上,孩子结婚,都打扮得漂亮。两?边的母亲都穿了旗袍,头发烫卷梳得整齐,打眼一看很有些白?许言妈妈宋女士的既视感。 两?家人?坐得近,凑着婚礼间?隙往嘴里填几?口菜。结婚是个体力活,不单单是两?位新人?,父母更是少不得要出力。 或许是因为忙乱,或许是因为累,那桌安静地异常,四个人?都埋头吃饭。 正式的婚姻生活开始之前,两?家长辈的交流多半是经济超过感情,到了婚礼这个阶段,依旧生疏也是常有的事。 魏闻声一面想着,一面却有不和谐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我?听说陈涿到现在也没跟这位领证呢。” “你也听说了?都说是女方?不同意,好像是以前得过什么?重?病,以后不知道怎么?样呢。” “听着像是怕拖累人?,但你说要是真的怕拖累,结这婚又干嘛呢。” “大概是感情到了吧,毕竟这老婆长得确实漂亮。” “光漂亮也不行吧,往后过日子还有很多事儿?呢,证不领,那孩子要不要生,生下来怎么?上户口呢?” “不是说身体不——” 那人?话说到一半,但觉有寒光落在身上,让他在冬风里打了个哆嗦,转过头来撞见?魏闻声的眼刀,眉眼带戾,落在人?身上像能扒下一层皮来。 即刻就?想起今天的婚宴没按男女方?的宾客分桌,连忙从桌子底下踢了聊八卦的同事一脚,闭口缄声。 魏闻声才将目光移开,看着白?许言毛茸茸的后脑勺心中忐忑,也不知刚才的这番话他听见?了没有。 尚不及说点什么?,新人?便来敬酒,一桌人?都站起来凑过去,端着杯子去跟他们碰。 白?许言不知什么?时候又给自己?添了红酒,他刚刚已经喝了一杯,按说实在不应该再喝。 然而和安滢碰杯,两?个人?都很激动。这会场里只有他们两?个之间?拥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默契,亲眼看着安滢走?到这一步,无?疑是对白?许言的一种无?声的鼓励。 要勇敢,要向前走?,要去爱。 哪怕并不知道前方?有什么?,结果是什么?。 玻璃杯碰玻璃杯,红酒摇曳,挂一圈漂亮的暗红。 安滢说:“祝随心所欲。” 白?许言也重?复她的话:“祝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是比长命百岁更难得的祝福。 他仰起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呛得咳嗽了一声。 魏闻声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杯口下垂,两?滴残酒落在他的皮鞋上,迅速滑进草地里。皮鞋上留着一道水印,因为颜色深,也看不出是污渍。 但他却想起那日留在车座上的血迹,莫名感到很不吉利,扭着脚在草地上蹭蹭,宁愿要泥土。 “别喝了,今天喝得够多了。”魏闻声没忍住,还是跟白?许言讲了扫兴的话。 对方?颧骨上已然升起两?朵红云,他棱角不分明?,脸颊上的两?块肌肉倒是饱满,看得让人?想掐一把。 白?许言冲他笑:“今天破例,喝一点。” 又像是有些撒娇般牵住他的手指:“没有下一杯了。” 魏闻声疑心他是醉了,但下一刻白?许言已经放开他,自顾自回?到座位上。 他们过去在一起喝过酒,但白?许言通常饮得很少,魏闻声的确不知道他真醉了该是什么?样子。 但见?他走?路不晃,看上去神志还算清醒的样子,无?从判断他到底喝到了什么?程度。 因为来宾到底不多,婚宴的时间?没有通常的那么?长,主?人?和宾客谁都没受太大的折磨,领了喜糖慢慢散去了。 陈涿的亲属来的远比安滢家的多很多,这会儿?忙着到处送客人?。白?许言顶着红晕走?到安滢面前:“你等一下,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又同魏闻声说:“把车钥匙借我?。” 扫地机器人?被他们放在车里了,魏闻声本来担心他醉了,打算自己?去拿。但看白?许言兴致很高,车又停得不远,也就?随他去了。 剩下他同安滢留在原地,努力寒暄。 安滢问:“要送什么??” yst 魏闻声不欲事先透露白?许言的惊喜,然而东西毕竟是他挑得,这时候一种雄性宣誓所有权的小学生级别占有欲上头:“是我?一个很尊敬的女性长辈主?导的一款产品,希望你会喜欢。” 安滢点点头:“你们精心挑的,我?当然会喜欢。” 她讲话时很自然的使用?“你们”这种词,话里话外是把魏闻声当成白?许言的自己?人?,听得他非常受用?。 忍不住再次打量安滢,又一次在心里感叹安滢实在是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社交对象,也难怪白?许言会跟她成为很好的朋友。 越是这样,便越觉得惋惜。 她也是,白?许言也是,厄运怎么?会落在他们这样的人?头上。yst 他们这样的人?理应不要活得太艰难才是。 魏闻声沉声道:“小白?对我?说,你是他见?过的非常勇敢的人?。” 安滢只是笑笑:“他总是这样,对自己?比对别人?苛刻太多了。我?这无?非是天灾,轮到自己?头上,渐渐也就?只能想开。他毕竟是人?祸,能够开解自己?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 说罢便看到魏闻声变了脸色,觉出好像有什么?不对。 “什么?意思?”魏闻声愣愣地看着她:“人?祸是什么?意思?” “呀,小白?没有告诉你——”安滢这才自知失言,然而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进退都两?难了。 魏闻声几?乎要失了礼节,逼上前一步:“你、他、他该告诉我?什么?!他得病是因为什么?!” “就?是,就?是……”安滢看一眼远处,还不见?白?许言的影子,魏闻声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快要拉断的弓。 她把心一横:“就?是他在美国的时候——” 50-60 第51章荤素搭配 嘴上说是住院不用带太?多东西?, 魏闻声还是趁白?许言一不注意就收拾了满满两个行李箱。 “没几天,医院里会给发病号服的,衣服都不怎么用得上。”白?许言对着仍在对着塞满的箱子深思的魏闻声解释道:“医院周围有很多生活用品超市, 就算缺什么?到时候再去买就行。” 魏闻声本想说家里带去的当然医院门口超市草草购买的讲究, 目光落在白?许言家里零散摆着的超市开价日化上, 又咽下去了。 那倒是也还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伸手随便抓的。 在和他谈恋爱之前, 白?许言连洗面奶都不用, 每天早上用剃须泡抹一把, 晚上洗澡拿沐浴露顺便搓搓。 就这还能养出一张光滑白?皙细腻不长痘的一张脸, 护肤全靠天赋异禀,得让多少医美用户嫉妒死。 魏闻声把塞进去的几瓶东西?掏出来, 心说不如干脆借着这个机会给他买点好的换了,又看到Alice绕在周围跑来跑去, 琢磨着医院的床也不知道多少人睡过,要不要把它也带去自己再扫扫。 白?许言却绕过他把箱子扣上:“够了, 血液科病人住的地方?, 都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 可能有污渍, 基本没细菌。 魏闻声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准备可能会引起白?许言的不适, 但如果不做点什么?,心中总像是无法安定?似的。 白?许言住院,他比白?许言更紧张。 对方?冲着箱子叹口气?:“我?手有点疼, 昨晚可能扯到了一下,要不我?们先去医院看看。” 这话?倒不全是托词,隔着纱布看不到伤处, 但他昨夜就怀疑缝针的地方?有异,挨一夜到现在, 伤口发烫,一跳一跳的痛。yst 本藏住不说,如今看魏闻声坐立不安的模样,却又翻出来了。 有事做总比没事做好。 魏闻声顿时急了:“你早怎么?不说?” 白?许言眨眨眼:“早也没痛。” 一个成熟的伤口应该懂得在恰当的时候痛。 但诊室的医生把纱布揭开的那一刻,白?许言又后悔了。 接诊的医生看着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哎呦了一声,发出灵魂质问:“这你都能忍?” 内侧的纱布上一团干涸的血迹,伤口处的缝线倒是没有断裂,但是有一小块皮肤顺着缝合处被挣开了,外翻的皮肉被凝结的暗色血液遮挡,模糊一片。 昨天那一摔确实摔得重?。 白?许言看了那伤一眼,在双氧水接触伤口的疼痛中回头去看魏闻声。 对方?脸色苍白?,嘴唇在颤抖,看上去比他更像是身负重?伤的样子。 见白?许言转身看向自己,伸出手用拇指蹭掉他鼻尖上的一点汗水:“别怕。” 怕得分明不是白?许言,这话?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但伤口的疼痛势不可挡,白?许言本能地憋住一口气?,背上的肌肉都跟着绷紧。下一秒魏闻声手指插进他左手指缝,强势地撑开他每一根手指。 白?许言以为自己没用力,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在魏闻声手背上留下五个深深的指甲印子。 “别怕。”魏闻声又一次说。 双氧水一点一点擦去血污,伤处的真容逐渐暴露。昨天缝针时是包好了走出来的,他们谁都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伤口的模样。 盘踞在白?许言皮肤上的缝线整齐漂亮,像一条生得过分规矩的,腿脚没有很多的巨大百足虫。 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红,微微肿胀,红白?黑三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显得红得更惨烈,黑得更刺眼,白?得更憔悴。 魏闻声看着便不忍心看,然而强迫自己要盯着看。他的手在抖,越用力越抖,因为和白?许言的手握着,藏不住。 医生却像是有点满意:“看起来还可以,吃点消炎药,不用重?新缝。”说到这里他又叮嘱:“伤口要小心啊,不是缝了针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怎么?弄成这样的?” 魏闻声率先抢白?道:“是我?不好,我?没注意。” 白?许言看了他一眼,把交握着的手抽出来,淡淡地和医生解释:“地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后来他就再没说什么?话?,沉默地看着黑蜈蚣又被白?纱布遮盖起来,出了诊室的门。yst 来都来了,也就按部就班去血液科报道住院。 魏闻声把两大个行李箱留在车上,手里只拿着各种单子材料,亦步亦趋跟在白?许言身后。 他隐约地感觉到对方?压抑着的不快,甚至可能是怒火。每当他试图并?肩而行,白?许言就加快脚步,努力将他甩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魏闻声怕硬逼得他走太?快,放慢了步子跟在他身后坠着,不知是心疼还是一点没有来由的委屈,难得的慌张。 yst 医院像一座按照自己规则远转着的机器,吞吐人流。白?许言很熟悉这里的规矩,轻车熟路,他却昏了头,像一块锯齿疏密程度合不上众人的齿轮,磕磕绊绊的转动,只是机械的在后面帮他递东西?。 在这种地方?,熟练就意味着代?价。白?许言已经给过了,他还没有,这无措更让魏闻声觉得需要弥补些什么?。 白?许言终于换了病号服在床边坐下来,因为提前就约好了,倒是没费什么?周章。 两人间,上一个躺在这张床上的人大概刚办出院,床单刚换过,带着一点浆洗后的硬。 隔壁床是个大爷,像是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看见他俩进来,老?大不乐意,对身边女儿模样的中年女人嘀咕:“一个接一个,还以为能让你中午去躺躺。” 女人轻轻瞪了他一眼,转过来冲他们赔个笑脸,脸上有一种麻木的无奈。 魏闻声点头应了,都没说话?。 沉默有时候很痛苦,魏闻声感觉自己快憋死了。其?实白?许言本来就不爱说话?,他们俩之间大部分时间都是他来挑起话?题。 但白?许言今时今日的沉默仿佛有一种巨大的力量,让他无论?如何很难开口。 魏闻声实在有些懵,白?许言也不是那种脾气?大的人,是哪里不顺意,嫌他带了太?多东西?,还是痛得委屈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饭点,他问白?许言:“中午想吃什么??” 对方?方?侧过脸看他,一瞬间魏闻声以为他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但白?许言怔怔地看了几眼,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 他像是把什么?话?憋回去了——不说话?从来都是白?许言最擅长的事情之一。 连同那点魏闻声看不懂的怒火似乎也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了,白?许言低下头,看着白?床单上洗得褪色的医院LOGO。 “出去吃吧,医院门口有一家冒菜。” 魏闻声一听就头大:身上又有伤口,肠胃又不好,白?许言怎么?能吃冒菜。 说:“冒菜不行,换一个吧。” 白?许言垂着两条腿,仰脸看着他,没说话?。 从他的表情里,魏闻声看出了一种非暴力的对抗。 白?许言在说:“我?就想吃冒菜。” 魏闻声被这么?一看,脑子里短暂的空白?了一秒,对方?已经从床上跳下来,往病号服外面套夹克。 裹了纱布的手不灵便,穿件衣服也费劲。魏闻声本能地过去帮他把袖子提起来,脑子短路的功夫,穿好衣服的白?许言从病房里走出去。 再回神,热辣辣的雾气?蒙住了他的眼镜。 白?许言用手指点点桌角的二维码:扫码点菜。” 魏闻声脾气?上来了,忽然很想跟他吵。小心翼翼地养着也没见养得怎么?好,跑来吃辣作什么?死。 目光却正好扫到隔壁桌,背对着他们坐着个小男孩,年轻的母亲正在从竹签子上把菜拨下来放进他碗里,笑得温馨。 魏闻声一看便愣住了——那小男孩外衣下摆露出一截带着条纹的病号服,圆溜溜的脑袋光秃秃。 他下意识地往四周看看,蔚城最好的血液科所在的三甲医院门口的饭店里,有些人一看就是知道是病人,有些人看不出到底是不是病人。 总之所有人都在吃饭,要么?说说笑笑,要么?埋头苦吃。 白?许言再一次敲敲二维码:“扫码点菜。” 魏闻声转回来,看着他,哽在那里,好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要,要微微辣。” 白?许言点点头:“我?知道啊。” 魏闻声才忽然想起来,他们过去在一起的时候,因为他不能吃辣,每次都是默认带点微微辣的。 白?许言又问:“你吃黄喉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终于抓起手机来,噼里啪啦按了一串菜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那锅端上来他就彻底松了一口气?,这家店不愧是开在医院门口的,微微辣与其?说是冒菜,还不如说是奶汤麻辣烫里加了一勺辣椒油。 他开始心安理得地帮白?许言扒拉串签子,在他面前的碗里堆起一座小山来。 白?许言默默吃,照例每一口都吹得很认真,嚼得也很认真。 魏闻声施工好一会儿,才往自己嘴里填了两块肉。 牛肉居然挺嫩,感觉没用什么?东西?腌过,就是肉本来的味道。汤虽然口味有点重?,配上新鲜食材就刚刚好。 白?许言看着他吃了一口,忽然问:“好吃吗?” 魏闻声点头,真情实感,猛一下才意识到白?许言肯定?是来吃过这家店的。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白?许言在医院里度过他的生活,打针,吃药,做检查,偶尔跑出来改善伙食。 白?许言点点头:“你看,人就算生了病,也无非是一样的吃饭。” 他把勺子放下,抬起头看着魏闻声:“魏闻声,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就还像以前一样,你不要这样。” 第52章下次一定 魏闻声正在咀嚼的动?作一顿, 半口牛肉含在嘴里,渐渐从奶香底下透出些辣。智齿发炎没好?全,牙龈有点发胀。 白许言话说到这里, 他怎么也?看出对方是故意拉他来吃冒菜, 就为了说点什么。 他把肉咽下去, 强笑?了一下:“怎么突然这么说,我们和以前?有什么两样?吗?” 他大概意识到白许言感到不快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并不想正面回答他。以为按照白许言一贯的性格, 一旦被这样?反问, 多半会陷入沉默。 不说话的时候, 他宁愿要对方说点什么,但白许言真的开了口, 他又觉得还不如沉默。 白许言说:“有。” 他的坚决一反常态:“我摔倒不是因为你,以前?不是这样?, 你不要这么小心。” 理智告诉魏闻声,他此刻应该笑?一笑?, 无论白许言说什么都应下。但白许言戳破了他两日以来岌岌可危的伪装。 他佯装出的镇定如此拙劣, 以至于哪怕是像白许言这样?并不敏感的人, 也?对他的慌乱一览无余。 魏闻声用?手撑着额头, 吸气?又吐气?,过了好?一会儿,再抬起脸来时, 眼睛里有一点亮光闪动?。 他的手微微颤抖,越过大半张餐桌,将白许言的左手握住。 白许言人长的瘦高, 骨架子挺小,魏闻声的手覆盖上去, 几乎将他握全了。 用?力收紧,血液循环不畅,苍白的指尖也?积攒出淡淡的红。 两个人的手都凉,但没有汗,干燥的皮肤相?互摩擦,也?生出点热。 魏闻声说:“白许言,我很害怕。” 他感受到对方的手指在他掌心挣扎一下,忽然想起重逢的第一天,飞灵下午三点的会议室里,他曾恶趣味的故意在白许言掌心挠了一下。 那时白许言没躲,藏在口罩后面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耳朵稍微有点红。 yst 在他把重逢当成某种天意弄人与命中有缘时,绝想不到事情会在两个月以后发展成这样?。 但白许言是知道的。 他昨天在客卧里翻出了那份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病历,逐页翻看,试图从白纸黑字里窥见?一丝他过去的生活。 旧病历,扉页上写?得是两年多?以前?的时间,算算大概正好?是他从美国?回来之后的日子。 现代病历基本都电子化,去复诊其实用?不上带这么多?东西。 但白许言还是把检查报告和病历单都打印出来贴的仔细,薄薄一份病历本坠得沉甸甸的。 魏闻声一张一张看过去,满眼尽是陌生的名词。报告单也?看不懂,只知道有箭头就是不对,看到某几页上满满的箭头就手心出汗,急匆匆要翻过去,翻到一张看上去干净一点的才能松口气?。 这无非是他的自?欺欺人,放在白许言身上,却是一日日真实度过的光阴。 意识到这一点,就越想越怕。 白许言被攥住的手挣扎一下,挣脱出一根食指,在他手腕上点点:“我现在挺好?的,你别多?想。” “我不能不多?想。”魏闻声说,“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他说了这话,又觉得像是在指责白许言的隐瞒,磕磕绊绊地解释:“我知道你——你不说是有你的原因——但是——”他嗓子里哽了一下,气?流不畅:“我昨天晚上就在隔壁,你不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像以前?一样?,你以前?也?不是这样?,我们——” “魏闻声。”白许言把他的手硬抽出来,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给他:“你别哭。” 魏闻声一愣,这才意识到脸上好?像湿湿热热的一片。 他到底是在白许言面前?哭了。 白许言低下头去,不看他,看着被自?己捏在手里的纸巾。这种小饭店的纸巾都粗糙的过分,又在桌子上摆了不知道多?久。白许言一看,就看到上面溅着几点红油,脏兮兮的,递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好?在魏闻声没接,只用?袖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衬衣袖口留下一点湿。 他擦了泪,白许言才敢去看他。魏闻声人生中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没打发胶,今天来回收拾东西又出了汗,头发一缕一缕趴在脑门上。 白许言不知道魏闻声看他,又会是什么样?子。 魏闻声问:“你能不能坐到我旁边?” 他心一软,走过去。魏闻声从背后环住他,前?额抵着他的后脑勺。白许言一动?不动?,由他抱着,将手搭在他的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上,掌心的白纱布蹭着他的手背。 谁都看不见?彼此的脸,说话反而变得容易了一些。 魏闻声问:“这冒菜挺好?吃的,你之前?在这里住院的时候来的吗?” 白许言点点头:“一个朋友带我来的。” “在医院交的朋友?” “隔壁床患者的儿子,受不了医院里的饭,到处找饭搭子。” 魏闻声问:“他来吃当然无所谓,医生让你吃吗?” “现在可以吃了。” “那时候呢?” “偷偷的……” 魏闻声笑?了:“下次我在家里给你做。” 气?氛终于轻松了一点,魏闻声深吸一口气?,用?那种讨论冒菜的语气?轻声说:“小白,给我点时间,我很快就会习惯了。” “下次,告诉我吧。” “嗯。” 白许言应了一声,旋即想:魏闻声本不必要习惯这些事情的。 环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白许言没再说话。 *yst 无论如何,话白许言已经?应下了,下午做骨穿,魏闻声就站在屋里看着。 病房的一侧拉上了帘子,医生带着托盘来,白许言是老面孔,却头一次见?身边还跟着别人。 魏闻声一米八几的个头杵在跟前?,直勾勾盯着他的托盘,分外?惹眼。 医生姓何,起了个既文雅又有点令人纳闷的名字叫何故,是白许言主?治医生一手带起来的,年纪和他们相?仿。 人挺自?来熟,看见?白许言很潇洒地扬扬下巴:“白老师,今天怎么带了保镖。听说你见?义勇为受了点轻伤,还好?吗?” 白许言给徐主?任儿子补数理化,血液科的人都打趣叫他一声白老师,魏闻声听了倒觉得很有意思,跟着重复了一句:“白老师。” 又自?觉失礼,很体面地何故微微欠身:“我是他朋友,最近刚知道他生病,护理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还需要多?问问您。” 何故被他的郑重其事搞得略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还是拿出专业精神跟他解释:“其实他现在情况比较稳定了,平时主?要是按时复查按时服药,多?注意休息和营养。” 又冲白许言说:“不容易,白老师的朋友这么上心呢。” 白许言浅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冲着他侧过身去。 何故也?笑?笑?,带上手套去拆托盘上的一次性材料包:“衣服撩起来,放轻松。” 骨穿通常选择两个位置,要么是后腰附近,要么在大腿根。yst 其实后者更方便些,但白许言第一次接受检查是在美国?,隔着一些语言障碍格外?紧张,明明看上去操作没有留下很大的创伤,结束后却痛得整夜睡不着觉,从此就很抗拒从这里抽,每一次都是选在后腰。 魏闻声不知其中内情,只看着那根长针腿软。白许言侧身背对着何故,正脸就转向了他那边。 尚且不等进针,魏闻声蹲在床下握住他的手。 何故侧头看了一眼,直觉这人不像是什么正经?朋友,提醒白许言要进麻药,又说:“家属可以出去等。” 通常这种场面对人的冲击还是有点大。 魏闻声说:“我陪着他。” 冰冷的酒精碰到白许言后腰,他不受控制地激灵了一下,倒把何故吓了一跳。 “一会我进麻药你可别乱动?,”他说完又安慰了一句:“很快,别紧张。” 白许言不由自?主?地将魏闻声的手握得更紧些,却把脸埋在枕头里,谁也?不看——这种检查无论做多?少次都还是会紧张,况且今天有魏闻声在。 有魏闻声在,他加倍紧张。 打麻药的感觉就像被什么昆虫蛰一下,先是痛,再是涨,再后来就很快麻木。 但长针进去,并非真的没有感觉。 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钻进身体,即便是感觉不到痛,异物?感依旧很强烈。 然而进针之后才是最痛苦的几分钟,酸涨与疼痛从腰间起,顺着骨头缝儿爬遍去全身,甚至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个地方在痛。 但疼痛是真实存在的。 魏闻声看不见?白许言的脸,却听到他在枕头里抽气?,牙齿摩擦的声音埋进棉花里,还是不经?意泄露出他的痛楚。 有了缝针的前?车之鉴,白许言仿佛在极力控制些什么,魏闻声握在手里的手上沁满了冷汗,滑腻腻的发凉。但白许言手指绷直,并不往他手上施力。 何故手脚麻利的将针抽出来,贴一块纱布上去,替他把上衣撩下来盖住:“好?了,三天不能沾水,如果过会儿有严重出血或者剧烈疼痛一定要告诉我。” 魏闻声急忙应了,但白许言却依旧把脸朝枕头里趴着。魏闻声目送何故出去,转身发现白许言缩在那里:“头上有伤,小心别压着。” 白许言没动?,魏闻声将手插进他的头发里,一下一下抚摸。一摸才知道他头上全是汗水,眼眶里不由地又有点热。 “是不是很疼?” 白许言忽然将脸侧过来,长出一口气?。他像是憋了很久,脖子根上都是红的,猛地喘,又一口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 魏闻声急忙扶住他的身体,拍着他的后背。 白许言止住咳嗽的时候,呛得满脸泪花。 魏闻声伸出手去擦,摸到他脸上凉凉的一片,小声念:“不疼了,不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我陪着你。” 第53章配合一下 何故嘱咐魏闻声替白?许言按压腰上抽过骨髓的地方, 魏闻声?不敢有误,搬了?凳子坐在他身边,将手掌附上去压着。 白?许言趴着, 两手环抱枕头, 侧着头转向他这边, 神色平和。脸上呛咳出来的泪水是用袖子擦干的,还留着一点痕迹。病房里开窗通风, 吹在他脸上。 魏闻声?走不开, 却担心他泪痕见了?冷风要皴裂, 拉被单给他挡挡:“一会儿拿热毛巾给你擦擦。” 白?许言不敢动, 麻药劲儿渐渐过去了?,整根脊椎都在痛。魏闻声压着他的伤处, 摸到他肌肉绷得很紧:“我太用力了?吗?” “没有,是要用力一点。”白?许言说话时也在倒气, 句子都变得断断续续。魏闻声?看了?心里慌,想按铃叫医生来看看, 却被白?许言把手按住。 “不是很痛, 没关系。”白?许言心知这种疼痛从理论上而言不应该有这么严重, 多?一半是心理作用导致的幻痛, 过去也曾经发生过几次,都惹得医生护士跟着紧张,担心是自己?操作失误, 但最?后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什么。 他只?觉得又给人添了?麻烦,过意?不去。 白?许言对?这里有感情,整个蔚城最?好的血液科, 从医生到护士都对?他照顾有加,陪他一并度过了?最?茫然的那段时间。 他唯独不好的就诊体验基本都是在美国留下的, 倒也不太算是医院的责任,只?是正?好赶上内外交困的时节,每一次爆发都在医院里。 yst 事?情足足过去三年之久,又加上那段时间他情况太差,很多?记忆的细节都模糊了?,只?有身体还本能的残留着很多?反应,远比他的理智更诚实。 魏闻声?用手熨烫着白?许言的伤处,贴在伤口?上的敷料很薄,体温可以透过纱布温暖他伤处。 压着压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之前你都是一个人,做检查怎么办?” “别的检查都可以自己?来,偶尔请一下护工,骨穿检查本来也不常做。”白?许言轻描淡写。 魏闻声?叹气,不好说什么,直觉他没怎么说实话。白?许言很讨厌麻烦别人,不到万不得已,很难想象他会请个人来给自己?按着腰。 试探着问:“没想过和家?里说吗?” 白?许言没正?面应,只?说:“本来也就是吃药,没什么。”忽然又紧张:“你——” 稍微一用力,痛得整个人抖了?一下跌下去,额头上刹那间一层汗。 魏闻声?忙哄他:“你放心,我不多?嘴。”又用袖子去擦他的脸:“你别激动,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了?,什么都要问你的。” 白?许言动动手指示意?他自己?无碍,又解释:“无非是多?两个人担心,没必要。” 魏闻声?心道怎么会一样,如果过得好,你又何?必要搬出来。白?许言的家?庭矛盾有一大半都是因为他从美国仓促退学引发的,可但凡谁要是知道了?背后的内情,抱着他哭还来不及,怎么还会因为这件事?苛责他。 他是经历过的,莫道是白?许言的父母,就算是他,头一回在飞灵看见白?许言的时候,也难免生出一种不忿。 觉得他自甘堕落,不求上进。放着大好的天资,辛苦求学这么多?年,跑到这半死不活的地方拿死工资。 越是这样想过,得知其中内情才会这么难过。 他自以为懂白?许言,怎么也不先去猜猜这背后的隐情?还是说他爱的不过是对?方的光鲜体面,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时刻? 是他们先做了?错事?,又怎么能怪白?许言不说呢? 可白?许言大概是宁愿受苛责,也是更见不得谁要抱着他哭的。 魏闻声?便只?说:“跟我说说之前的事?儿吧。” 白?许言眨眨眼:“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说吧,给你分散分散注意?力。”这话半真?半假,但看着白?许言沉默地忍痛,魏闻声?汗都下来了?。 白?许言没拒绝,只?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聊天:“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的?” “三年前,查出病来之后就回来了?。” “美国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魏闻声?带着某种不切实际地寄托,自从得知白?许言生病他就一直在问。 yst 或许,或许呢? “全世?界都在用格列卫,没什么差别。”他以为魏闻声?是在问他既然可以工作,又为什么放弃学业:“生病之后,很想回家?,可能是想着……”白?许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词说出来:“落叶归——” 魏闻声?心里被刺了?一下,用手指点住他嘴唇,阻止白?许言把这个有些刺耳的词说出来。“回来好,中国胃当然要吃中国菜,回家?了?吃得好,对?身体才好。” 听魏闻声?提起他的胃病,白?许言忽然生出几分委屈:“其实我在美国……正?常的吃饭,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在美国就查出过胃溃疡?”魏闻声?一直以为他的胃病是服药后长期胃口?不好饿出来的。 白?许言自知失言,但说出去的话总不能给魏闻声?施加遗忘魔法,只?好照实说了?:“第一年查出来的,那边胃镜不好约,确诊耽误了?点时间,可能拖得有点久。” 他这几天发现自己?撒谎的水平其实不怎么高明,之所以能将这件事?隐瞒三年,主要依靠不怎么跟人说话和来往。yst 一旦有人像魏闻声?这样闯入他的生活,这些小秘密基本都瞒不住。 顿时不怎么敢多?聊了?,怕多?说多?错,把所剩无几的家?底全部抖出来,装模做样揉揉眼睛:“有点困。” 魏闻声?只?当他痛的轻了?,忙给他把被子又掖得严实一点:“好,不聊了?,睡一会儿。” 一手按在他腰间,一手落在他肩头,有节奏的拍着。 白?许言脸上有点烫,心说怎么跟哄小孩似的,难不成还要唱摇篮曲。为了?配合他一下,闭上眼睛装睡装得很认真?,装着装着居然真?困了?。 魏闻声?哄他睡觉,那只?手压够了?伤口?也不敢放开,过了?一会儿,渐渐觉出不对?。 怎么好像越来越热了?? 白?许言趴在枕头上,两颊挤出一小团肉来,现在都泛起红。魏闻声?手在他身上贴的久了?,试温度试不准,用嘴唇碰碰他的额头。 有点烫。 他慌忙站起来,对?医院太不熟,铃也忘了?用,半天在护士站才喊到人。 急匆匆拉着人进来,一通检查下来,又说没有什么大事?。 何?故给他看耳温枪:“不到38度,可能他最?近比较累,已经抽血去检查了?,先观察一下。” 又安慰魏闻声?:“他的病情还算比较稳定,但总免不了?抵抗力比较差。你能这么快发现,已经是很上心了?,别太紧张。” 医生没给用药,只?吊了?点盐水。魏闻声?把窗户关上,拉着帘子帮白?许言擦身上的汗。 白?许言像是睡得很沉,任由他摆弄,却也没醒。天晚一点时一直关照白?许言的徐主任来了?来,针已经拔掉了?,魏闻声?兢兢业业地捧着他的手在按压针眼。 徐主任压低声?音跟他讲话:“你就是之前陪小白?老师去做胃镜的朋友吧?” 魏闻声?点点头,有点惊讶:“他跟我提起过您?” “他托我和胃镜那边的医生打招呼,说有个朋友要一起来,别让他知道生病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劝他,既然有朋友主动要陪他一起看病,有些事?情分担一下也不坏,将来总有用得着人的地方,家?里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行呢——看来他是想通了?。” 魏闻声?苦笑?,哪里是他想通,竟还要感谢飞灵偷工减料年久失修的玻璃。 徐主任看着他手上小心的动作,笑?得欣慰:“看来我没劝错嘛,你这个朋友很负责啊。” 这话落在魏闻声?心里就不是滋味——若真?是非亲非故的普通朋友,该给他发一朵大红花,可他其实是男朋友,又怎么称得上负责。 听徐主任提起胃病,又问:“他这次去检查查出了?胃溃疡,和吃药有关系吗?” 徐主任看一眼床上睡着的人,见白?许言呼吸规律均匀,确实像是睡着没醒的样子。想来想去,还是招手让魏闻声?来到走廊里。 倒把魏闻声?闹得很紧张,同手同脚的跟出来:“他——” “他这个其实不应该是单纯器质性的问题。”徐主任道。 “啊?”本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的魏闻声?懵了?一下,胃溃疡不是器质性的问题,还能是有什么问题。 徐主任斟酌了?一下措辞:“他最?开始住院的时候消化道曾经有一点出血,我们和消化科那边会诊过,后来也观察了?一段时间,那边的主任觉得他的胃病和情绪有很大关系。” 他看看魏闻声?脸上凝重的神情:“你们俩应该挺熟的吧,有时候也可以多?关心一下他的情绪。小白?来我们这里看病也有三年了?,他这种病人其实也常见。越是表面上看着心平气和没什么反应的,心里不一定藏着什么事?,有时候自己?都注意?不到,反倒劝别人说自己?挺好的。但是身体不会骗人,有压力对?病情是最?不好的。” 魏闻声?欠身把人送走,回到病房里,白?许言还在睡,大概因为忍痛,在梦里皱着眉头抿着嘴,脸颊上绷出一个小酒窝。 他伸出手指抵在白?许言眉心,轻轻揉着那点褶皱,烧退了?,白?许言额头上有凉凉的汗水。 徐主任的话和白?许言的话在魏闻声?脑子里搅在一起。 白?许言的确是一个有点迟钝的人,一半是真?的不太敏感,不太容易被冒犯。另一半是理性压抑着感情,有时候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生了?重病心情不好是可以理解的,他倒也不会真?的以为对?方的故作轻松是若无其事?。 可按照白?许言的说法,他胃溃疡更在白?血病之前。 最?开始去美国念书的头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白?许言都在压力之下得了?胃病? 而后来生重病,难道也跟去美国读博有关系? 第54章时过境迁 白许言再睡醒天都黑透了, 病房里?亮着灯,窗帘没拉,从住院部六楼望出去, 只有远远的稀微的灯光。 隔壁大爷正在和女儿因为食堂的菜色闹别扭, 嫌荤菜太少, 素菜太淡。大概是看到他俩在睡觉,居然在吵架的时候还很有素质的压低了声音, 情感到位了音量没跟上, 表情就?变得格外夸张, 像是正在表演一出默剧。 他一偏头?, 被额头温热的湿毛巾掉在枕头?上,想伸手去捡, 才?发现?手被攥着,在拌嘴声中垂着头打瞌睡的魏闻声惊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 饿不饿?” “刚醒。”白许言有点懊恼吵醒了他。这两天他断断续续还是睡了不少,但?魏闻声几乎是干耗着, 难得能?睡一会儿。 魏闻声拾起他枕头?上的湿毛巾, 用手背贴贴他的额头?。烧退了, 白许言脸色也好些, 只是嘴唇有点干。 他从暖壶里?倒水掺冷水兑了,先自己喝一口确保不烫,才?把床摇起来喂白许言:“喝点水。” 白许言喝了一口就?摇头?:“有点苦。” 魏闻声纳闷, 又尝了一口,没尝出什么?特别,无可奈何的笑:“不是水苦, 是你嘴里?苦。” 白许言便去接那杯子,皱着眉头?抿着嘴又喝了一口, 没说什么?,只是满脸写?着难喝。 魏闻声把杯子拿回来:“算了,不好喝就?不喝了。” 给白许言掖掖被子,披上一份:“等我一会儿。” 路过?吵架的父女俩的床前,两个人战况正在升级,眼瞅着他俩都醒了,嗓门越来越大。魏闻声怕被波及,迅速通过?,留白许言一个人在当旁听生。 听别人吵架多少有点显得不礼貌,但?屋子就?这么?大,躲也没处躲。白许言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来给自己找点事干,拿起来才?发现?魏闻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手机调了飞行模式,一整天没看了,拿起来震得手都麻了。 基本上都是公司的事,一个项目得建八百个群,P大点事都@所有人,白许言挨着个点进去查看,看来看去都是什么?挪车打卡,和他没什么?关系。 唯独几个人单独找他,张东流代表领导慰问,HR给他发病假条的照片,李灵杰温馨提示他好好休息,他选一个回了感谢的话,剩下两个直接一键转发应付过?去。 还有一条是他妈,叫他这周末回家吃饭。 这就?不能?随便搪塞,白许言摸摸额头?上的纱布,苦恼。 中秋之后他两周没回家了,第一周是因为国庆那杯酒喝得心里?难受,躲着不想进家门。第二周是真?的加班,本承诺抽空找一天晚上下班了过?去,结果紧接着就?遇上飞灵卖产品,扯出来一长串的事情,他脑子全乱了,哪还顾得上回家。 这是第三周,再不回去恐怕交代不过?去。 但?脑袋上怎么?说,做检查可以背着他们,头?上这么?大的口子藏不住。 当然也可以顶着伤回家,只是亲妈看了可能?要哭,亲爸看了一定会叹气,到头?来等着他的就?是一桌子过?度丰盛的晚饭,老两口一左一右夹着他,一边往碗里?添菜一边劝他趁早换个工作?。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换工作?也不是不可能?。 问题是跳去哪儿也还是个问题,倘若一切无虞,他肯定是要跟着自己的产品走的,谁收购成功他就?跟谁去。 然而两边都对他抛橄榄枝的前提是,谁也不知?道?他有白血病。 想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禁苦笑——这一觉睡得太舒服,竟然忘了他来医院是复查的。要是查不出什么?变化倒也罢了,如果真?的有什么?异常,别说是跳槽,能?不能?继续工作?还不一定。 想的太远了。 遇见魏闻声之后,他居然频繁地开始去计划“将来”。 这不是一件好事,人有了期待,就?会很容易失望。 适时正好有那女儿带着哭腔的一句尖叫传进耳朵里?:“我工作?都不要了来陪你治病,你就?好好吃饭好好配合医生怎么?了!” 一嗓子声嘶力竭,惊得正在发呆的白许言也忍不住转头?去看,正好对上那女人的泪眼。 原来和他们年纪相仿,三十岁上下,剪着干练的短发,但?因为没有清洗打理,一缕一缕耷拉在头?上。衣服精致漂亮,像是市中心CBD拎托特皮包上班的时尚女白领,只是脸上没有妆,五官都淡淡的,只有红眼眶瞩目。 白许言和她对上眼神后愣了半刻,下意识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才?发觉这举动很不礼貌,刚要道?歉,对方猛地吸了吸鼻子,冲他点一下头?,砰得站起来离开了病房。 只留下的大爷在房间里?和他相看两不厌,像是也被女儿突如其来的爆发喝住了,略显无措,要服软更拉不下脸看,看他一眼,虚张声势地拍一下床上的桌板:“这饭就?是难吃嘛!” 白许言脑子里?却还是那个离开的女人,刚刚那句话盘桓在脑子里?久久不散,甚至不由?得开始臆想对方不出现?在这里?时候的样子。 yst 三十岁出头?,理论上而言正是最好的职业上升期,此时此刻被家人的疾病拴在这里?,她放弃的是什么?? 魏闻声正在这时走进来,两手都占着,没有敲门,只用脚尖抵一下门缝儿。 今天下午寒潮来袭,一夜入冬,气温从二十几度骤降到个位数。魏闻声的外衣有些薄,带进来一身寒气。一冷一热,眼镜片上全是雾气,头?发上也沾了露气,潮乎乎地贴着脑门。 一瞬间,他的脸和方才?夺门而出的女人短暂重合片刻。 白许言打了个激灵——真?要把魏闻声耗在这里?吗? 魏闻声却已经走过?来,见他抖一下,还以为是自己身上凉,脱了外套丢在椅子上,将手搓热了才?靠近他。 “胃口不好也要稍微吃一点。” 他手里?提着好几个塑料袋,把桌板在床上架好,把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摆在白许言眼前。yst 金桔柠檬汁,水果捞,小馄饨,和食堂据说很难吃的饭菜。 他拿起金桔汁藏到背后:“这个暖暖才?能?喝,剩下的东西选一个吃。” 看到白许言点了点盒饭,莫名惊喜:“哟,白老师今天怎么?思想觉悟这么?高。” 那倒不是,白许言的目光追随着魏闻声手里?正在被揭开的盒饭——他只是想尝一下食堂的饭到底有多难吃。 魏闻声给他发给勺子:“多少吃点,实在吃不下我们就?换别的,别勉强。” yst 听得隔壁床的大爷都没忍住抻着脖子往这里?看了两眼,试图参观一下同屋在吃什么?山珍海味满汉全席。 没看见,让魏闻声的背影挡了个严实。 白许言以为他会把馄饨吃了,但?魏闻声却只是把金桔柠檬汁放在手里?捂着:“他们说热的太烫会很酸,怕你喝了反流。这杯是常温的,外面有点凉。” 又犹豫:“你要是真?的嘴里?很苦,先喝一口也不是不行,但?要在嘴里?多含一会儿再咽下去。” 白许言摇摇头?,开始吃饭。果然荤菜很少,素菜很淡,少油少盐减脂健康,除了难吃没有别的毛病。 往嘴里?送一口油菜,感觉焖得半生不熟,有汁水流进嘴里?,一股草的味道?。 白许言用力嚼,满嘴苦涩,硬是不停,到底把饭吃完了。 他一直吞咽,直到魏闻声担心他撑了胃,把他叫停。对方就?着他吃剩的饭往嘴里?扒拉两口,哽住了,面带草色,再三跟他确认:“你吃饱了吧?” 得到白许言的首肯之后,他长出一口气,掀开了馄饨碗。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大爷,魏闻声想。 病人也需要一些人类的食物。 白许言看着他吃馄饨,泡得有点久了,皮肉分离,成为片儿汤配肉丸子,薄薄的面皮和一点紫菜搅合在一起,像是一碗看了很没有食欲的咸粥。 就?说:“你明天别买这么?多了,我们一起吃,我也吃不了多少。” 魏闻声倒没反驳,狼吞虎咽吃完了馄饨,简单把桌板擦擦收起来:“明天我们不吃食堂了吧。” 把柠檬茶递给白许言喝一口,那哭着出去的女儿又回来了,手里?提着袋东西,往大爷面前一放,又不说话了,坐在旁边凳子上玩手机。 大爷掀开,馄饨汤鲜,混进屋里?的饭香中。 白许言像是嘬吸管嘬得缺了氧,很重的出了一口气。 * 时间在医院里?好像过?得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大爷九点钟就?要睡觉,熄了灯,屋里?也无事可做。 魏闻声靠在椅子上敲打电脑,黑了灯屋子里?只有这一点光源,映着他的脸只勾勒出一个很清晰的侧面轮廓。白许言侧身躺着看他,看着看着,忽然说:“你回去吧。” 那大爷其实行动能?力尚可,女儿夜里?并不陪床,这会儿帘子里?头?呼噜震天响。 这椅子虽然能?靠,魏闻声浅眠,是一定不能?睡好的。 他确实几天都没睡好了。 对方敲着键盘,头?也不抬:“回去干嘛呢,不是说好了在这里?陪着你。” 白许言道?:“在这也没事做,留下又睡不好,回去吧。” 魏闻声小指敲一下回车键,脸上露出点终于大功告成的松懈,啪嗒一下合上电脑,转过?头?来看着白许言:“你明早要空腹抽血,我还担心你会低血糖,肯定是要陪着的。就?算晚上回去了,早上五点钟就?起床赶过?来,睡也睡不安心,还不如在这里?。” 又说:“我得看着你,才?能?安心。” 白许言便很有些为难,见魏闻声已经在椅子上靠住,闭上眼睛一副“反正你赶我不走”的样子,忽然往病床那侧动了动:“你上来吧。” 魏闻声睁开眼睛,很惊讶,打量这床,笑了:“这怎么?能?睡了两个人,你别折腾了。” 和白许言挤在一起睡觉的机会,放在平日里?他是决计不肯错过?,但?对方今天刚刚做过?骨穿检查,他生怕压了碰了,不敢凑这个热闹。 白许言却说:“我冷,你抱着我。” 魏闻声给他说得一口气屏住了,屋里?没灯,拉着窗帘,夜色里?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有白许言浅色的眼睛里?有一点亮。 他的手攀上他的袖口,轻轻扯了一下,重复道?:“你抱着我睡吧。” 身上发热,手脚发冷,魏闻声站起来,凳子腿摩擦地面,嘎吱一声。 “好。” 他爬上去,小心的躺在白许言身边。 一张病床挤两个成年男人实在很局促,白许言诓他上来的理由?是要抱,可魏闻声上来了,他又紧贴着另一侧,生怕挤到谁。 床沿上围着一圈铁栏,魏闻声只怕白许言贴着栏杆会冷,将一只手探进他和栏杆之间,把人圈住,用自己的手背抵着栏杆。 黑夜里?看不清楚,凑巧握在白许言的手上。 一侧是冰冷的金属,他触碰到的那点柔软分外温暖。白许言的手小,缩在他的手里?,像一只鸟。 魏闻声打了个哆嗦,忽然在夜里?愣住了。 他想白许言的手竟然是暖的,像过?去的每一个夜里?,欢愉之后,他所触碰到的身体?一样鲜活温热。 黑夜里?,他看不见对方的瘦,也看不见对方的憔悴,只有身体?的温暖摸到的,真?实的,和回忆里?一模一样的温暖。 他恍惚,想白许言怎么?就?生了那样病,甚至开始质疑他的病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分明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分明白许言依然在那里?,安静,稳定,温暖。 他好像什么?都没变——他本就?应该一如往昔,什么?都不要改变。 然而——然而—— 然而时过?境迁,鸟儿会飞走吗? 第55章一起去吗 夜里千般缱绻, 早上起来也就该干什么干什么。 早上来查房量体温的护士见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狠狠把?魏闻声骂了一顿。教育他来陪床还那么娇气跟病人抢床睡,直把?魏闻声训得缩在墙角点头哈腰疯狂道歉, 恨不得写一篇检讨书挂在医院墙上。 看?得白许言又心虚又心软, 终于见?缝插针找了个护士喘气的功夫插了一句:“是我叫他上来的, 天有点?冷,挤一挤暖和。” 护士愣了一下, 赏给魏闻声最后一个眼?刀, 语气已经开?始软了:“冷可以跟我们多要一床被子, 到医院来了不能太娇气, 但什么都自己忍着也是不行的。”yst 末了又冲魏闻声添了一句,告诉他医院门口有做租躺椅生意的, 五十块钱一天。 大爷眼?瞅着护士走出?去,跟魏闻声挤眉弄眼?:“怎么样?, 凶得很吧。” 魏闻声嫌他太能作,不肯搭腔, 白许言便笑着解释:“于护士, 只是说话有点?硬, 她很照顾我的。” 魏闻声点?点?头, 看?着于护士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那她也算是你的熟人了?” 白许言犹豫了一下怎么定义?“熟”:“算是吧。” 魏闻声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偏头盯着他:“你的熟人说你很能忍。” ……大意了,谁想到魏闻声会?在这种?地方抓重点?, 难不成师从福尔摩斯的搭档。 白许言抿嘴:“也不是特意忍,只是怕麻烦。” 魏闻声叹气:“你这不是自己怕麻烦,你是怕给别人添麻烦。” 白许言没反驳, 只在心里偷偷说:其实自己也是嫌麻烦的。 就算是自己的身体,也会?因为生病而感到麻烦。 好?在马上要去抽血做检查, 一上午的日程安排的满满当当,这个话题就这么轻轻揭过去了。 白许言怕麻烦,魏闻声却不怕。他抽血是空腹,要排队,之前频繁低血糖的前车之鉴给魏闻声留下了心理?阴影,对于他要饿肚子这件事充满了不安。 甚至一度提出?要去租个轮椅推着他走,被白许言拒绝了。 他还没有做好?从血液科最省心的病人变成血液科显眼?包的心理?准备。 yst ——事实证明也确实用不着轮椅,无非是走到窗口抽血,魏闻声还要替他排队,把?他摁在椅子上等?,拖到前面一个人针都抽出?来才肯叫他来。 人多,正是闹感冒的时候,白许言戴了口罩,为了避免哈气,眼?镜摘掉了。 抽血的时候,特意把?头偏看?往一侧看?,不去注视针头。 他皮肤白,血管本该清晰,但偏偏很细,即便是过去没生病的时候也不好?找。 魏闻声想起来白许言研究生入学体检那次,他们校医院名声还可以,服务态度并不因为是对学生而显得蛮横。但那天体检可能是人太多了,难免下手没有那么仔细的。 白许言没主动抱怨什么,但晚上他俩关了灯在床上抱着打滚的时候,不知碰到哪里,听到对方“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魏闻声开?灯看?,看?到他肘窝里青黑一片:“这是怎么了?” “抽血找了挺久,后面可能没压好?。”白许言用拇指搓搓针眼?,他从小到大这种?情况见?得多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yst 魏闻声却如临大敌爬起来,认真搜索淤青该冷敷还是热敷。 套都掏出?来了,被窝里忽然凉了半截,白许言有点?不爽:“小事,你别管了。” 魏闻声沉着脸给他往胳膊上贴冰毛巾:“身体的事哪有小事。” 想到这里他就苦笑——当年说这话时,谁会?想到有一天白许言的身体会?真的出?了大事。 他本来是连淤青都舍不得在他身上看?见?的,白许言独自面对自己满身淤青那会?儿,他却不在身边。 今天也不是很顺利,三甲医院的护士技艺高?超,进针就回血,地方应该是找对了。但白许言早上没吃东西,血管很瘪,血液几乎流不动。 负压真空的采血管,不论抽多少血理?论上都只需要挨一针,但抽血流不出?来,还是得把?针在里面慢慢探。 越是流得慢,偏偏还要抽好?几管,护士找得辛苦,一会?儿叫白许言握拳一会?儿叫他松开?。他们两个人本来都撇开?脸去看?着对方,折腾久了,也齐刷刷去盯着抽血管看?。 殷红的血缓缓的淌。 光是这样?的看?,检验台上插着的一排样?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红色,一样?的粘稠。 属于白许言的那几支看?起来和别人的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他们都知道,检查结果最好?也就是“没有大问题”,从这几支试管里是得不出?完全正常的报告的。 正是这病恼人的一点?,有时候好?像真能连自己都骗了去,一回头又想起来身上揣着毛病。 当然最后还是抽完了,白许言要走,魏闻声拉着他非要在椅子上先坐一会?儿:“护士说了,按压五分?钟。” 其实走动也不耽误按压,但魏闻声盯他盯得紧,甚至掏出?手机开?计时器订了个闹铃。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就数着倒计时静坐,检验窗口忙得要命,来来往往,老老少少。 魏闻声感叹:“来医院的人可真多啊。”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多生病的人? 白许言像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在医院里才知道大家是病人,走出?医院,在路上遇见?了,不会?以为是病人。” 魏闻声拨开?他额前一缕碎发?:“你劝我的时候,要是自己心里也真能这样?想就好?了。” 在自欺欺人这一点?上,他俩分?明是一样?的。 白许言不接茬了,魏闻声笑,故作轻松地说:“我努力,你呢?” 等?了半天都没有回音,直到闹铃响了,魏闻声准备带着他去排下一个检查,忽然听到白许言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也努力。” * 总之这一天都耗在排队和做检查上,食堂的饭太难吃,他们中午出?去偷嘴,羊肉粉,白许言大学时期的精神支柱。 魏闻声边吃边向他发?出?灵魂质疑:“你以前没觉得难吃吗?” 白许言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拿调料包兑出?来的雪白的羊汤,在氤氲的热气中眯起了眼?睛,深入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好?像以前还真没发?觉。 头一回住院时他心思全然不在吃饭上,身体状况太差,无论是服药的副作用还是胃溃疡都很严重,吐得比隔壁化疗的还严重,根本不记得饭菜到到底是什么味道。 一屋子都是病人,他自知谁胃口都不怎么好?,摊上个他这种?一到饭点?就狂吐的室友估计更倒胃口,后来就故意在吃饭的时候躲出?去,啃两口吐司片免得把?自己饿死。 后来几次复查,反正也没人给他送饭,横竖都得离开?病房,他身体状况也好?了些,顿顿都在医院附近解决,只当是借着吃饭出?来透气。 昨天还是头一回,先有大爷心理?暗示在先,后是魏闻声拿了馄饨盒饭送给他挑,加上最近在对方的不懈努力之下,他确实吃得有点?太丰盛了。有比较自然就有落差,白许言第一次尝出?食堂的饭菜像草。 如今想来,头几年真是浑浑噩噩。 但这话他不好?跟魏闻声说,怎么表述都很像是在诉苦,一说对方就免不了又要跟着心疼他,只推说食堂可能换厨子了,以前的饭没有那么糟糕。 等?吃完了回到病房,大爷又在跟人吵。 这次是和讲话很凶的于护士,他俩进门的时候战况已经酣畅,听半天才听懂怎么回事。 躲出?去抽烟,被护士顺着头发?丝上的烟味抓个正着。 其实大爷也理?亏,加上于护士战斗力十足,吵着吵着就败下阵来,最后还是把?身上唯一的存活都给上缴了。 于护士带着本来也不想要的战利品走出?病房,大爷朝他们撇嘴。 魏闻声只担心他把?二手烟带回病房对白许言不好?,正在心里给于护士摇小红旗,无意间瞟见?床头,见?他和白许言竟是一样?的病,没忍住多了句嘴。 “戒烟对您有好?处。” 对方忽然笑了:“我得这病的都三十年了,这么多年什么都忌口,现在耐药了,不管了,敞开?了还有几年呢。” 魏闻声变了脸色,转过头去看?白许言的反应,那大爷又说:“年轻人,别太紧张,瞧瞧我这不三十年也过来了,都是一眨眼?的事儿。其实得不得病的,人生也无非活不到一百年,想这么多干嘛呢。” 这话落在白许言耳朵里,倒拨得他心弦微微一动。 魏闻声已经掉头回去开?始跟大爷掰扯二手烟的危害,他在身后偷偷笑,心说魏闻声那工作听着光鲜,其实在饭桌上和人迎来送往的时候,争吵的问题好?像也没有比二手烟重要到哪里去。 工作也好?,什么也好?,是他们需要给自己找点?价值,至于世?界到底需不需要他们创造出?来的价值,那说不好?。 大抵地球离了谁都照常旋转,一个人的存在,真正在意的也就只有身边几个人。 匆匆忙忙就这样?过了一天,第二天徐主任来查房,带着他的一堆检查报告和好?消息。 “还那样?,和以前一样?,流鼻血估计就是因为秋冬换季太干燥了。”他拍拍白许言的肩膀:“按时复查规律服药,早睡早起好?好?吃饭,保持好?心情,别的事情不用想太多。” 又说魏闻声:“有你这么上心的朋友陪着小白老师,我估计他心情应该不错的。” 一切无恙,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魏闻声开?始收拾病房里的东西:“咱们下午去办退院,晚上你想吃点?什么?” “都可以,”白许言看?着他忙活,忽然说:“正好?,有个朋友送了我两张婚礼请柬,你要是没事,要一起吗?” 第56章都听你的 去医院都是提心吊胆的去, 回家的脚步就?轻快多了。 下午四点半,深秋的太?阳西斜,下班高峰期还?没到, 已经有小学开始放学了。从医院到白许言家一路都在老城区打转, 学校密集, 放眼望去全是?背着书包的学生。 正是?最爱扎堆的年纪,三五六七个学生凑在一起, 老城区的人行道修得不完善, 经常走着走着就占了车道, 反正人多势众, 并不怎么当一回事。 魏闻声心情好,不紧不慢地在后头坠着, 喇叭也不按一下,只是对白许言笑:“你看, 房子买在这边就是会有这种烦恼。” 白许言看着窗外?,把车窗摇下来一点, 深秋的风已经很有?些?硬了, 寒冷和孩子的嬉笑一同闯入车内。 “热闹一点, 挺好的。” 魏闻声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记得你家离这里不近, 当初为什么把房子买在这里呢?” 之前所谓离公司近想?必只是?个托词,事实上只要从公司出发往反方向走差不多同样的距离,白许言就?能用差不多的价格买到更新的房子。 很难不认为, 他就?是?故意选了这个地方。 白许言说:“小?时候住在老城区,一直到我高中住宿才?搬走。” 他想?起自己儿时不大的家,老城两条巷子中间夹着的小?区, 半开放的居民?楼,出门往前走是?市场, 往后绕还?是?市场。零星散在几个花坛,总有?大妈在压腿撞背,强烈的千禧年间居民?楼的时代烙印。 那房子是?白许言爸爸早年单位的员工福利房,他小?学还?没毕业,家里就?已经在别处买了更大的房子。但?老城区有?蔚城最好的著名中学,为了他上学,全家不得不还?在这里将就?着。 但?十几年的使用痕迹难以忽视,房子当年装修的时候粗糙了些?,到了他上中学那一年,白许言的卧室的窗户都开始漏风。 蔚城没有?暖气,但?紧挨着长江边,冬天也时不时气温降至零下,湿冷湿冷的。白许言的书桌挨着窗根,到了冬天不仅手指发僵,连写字用的中性笔都经常下水不畅。 但?家长不问,他也从来不主动提起,有?一年在冬夜里就?着寒风背《送东阳马生序》。 课本上写: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 他往草稿纸上划拉两下的不出水的笔,带起两道没有?颜色的印子,再念念课文,没觉得有?多冷,只是?觉得很好玩。 直到漏风严重到家里开始白天黑夜鬼哭狼嚎呜呜作响,家里人才?终于?发现儿子已经冻了两年。他妈妈一边买密封条给他贴窗户,一边念叨:“你这孩子,读书读傻了吗,冷也不知道说。” 末了大功告成,又打量着被封得很丑的窗户:“要不是?你上学,我们早就?可以搬家啦。”yst 白许言听着风声消失,没说话。 全家都在期待搬家,也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会很期待。等他初中一毕业,就?迫不及待地打包走人,借着学区,老房子也买了个好价钱。 没人看到白许言坐在书桌前偶尔会很寂寞地朝外?望,新家外?面是?一片漂亮的人工湖,搬家总归应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才?对。 况且白许言也也没说过不喜欢。 魏闻声听了只是?笑:“房子这东西,一辈子不会只有?一间的,我们俩个还?可以再努努力。” 换房子这事白许言倒确实从来没考虑过,他两年前买下这里的时候,的确是?它把当成自己此生最后的家的。 想?了想?,问魏闻声:“其实你还?是?喜欢住在新一点的公寓楼房里吧,哪怕离市区远一点。” 魏闻声说:“我喜欢跟你住在一起。” 宝马车挤进老小?区的夹缝里,自己也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很帅的话的魏总潇洒表演一个倒库,停车熄火松安全带一条龙,刚准备拉开车门,忽然顿住了。 “小?白。” “嗯?”还?在用左手和安全带锁扣艰难斗争的白许言头也不抬的哼了一声。 “我好像看见一个熟人……” 成功按到插销,安全带啪得弹出来,白许言在一声脆响里顺着魏闻声目光的方向望去。 就?在他们正对面的车位,有?一位穿着毛呢大衣的中年女?人提着保温桶从一辆灰色的小?轿车里款款走下。 那车看着也很熟悉,保温桶看着也很熟悉,穿毛呢大衣的女?士看着更熟悉。 宋舒林女?士——白许言的母亲。 好一个不期而遇。 yst * 宋女?士今年不到六十,退休没有?几年,基本还?保留着一个上班族的习惯。烫一头精致的卷发,驼色大衣底下是?浅色连衣裙,脚上一年四季都穿平底乐福皮鞋。 刚在单元楼底下张望一下,从窗户上判断不出家里到底有?人没人,就?看见自己儿子忽然从身后窜出来。 “妈,你怎么来了?” 她怎么来了?宋舒林心里本来带着气,她这从小?到大不贴心的儿子,虽然不爱说话,但?基本的礼数都被他教育的很好,从来都是?事事有?回应的。 头一遭,问他周末要不要回家吃饭,消息发出去一天一夜,居然连个话也不回。 她越等越生气,一天里好几次拿出手机来看,逐渐就?从郁闷变得有?点焦虑,劝自己说兴许只是?没看见,或许该再发条消息或者打个电话问问。 临了要拨出去,又赌气——哪里有?当妈的叫人回来吃饭还?要上赶着的道理。 凑巧更年期自带一点情绪化,直接开着车招呼也不打就?杀上门来,倒要看看他成天到晚在忙些?什么。 临走却还?是?给他装了一桶鸡汤,农村自家养的跑山鸡,天天在山上捉虫吃,骨头都比超市里买的更硬,炖出来的鸡汤鲜香澄黄,放一点蘑菇,山珍顶配。 拎着鸡汤上门兴师问罪,还?没等去到他家里,迎面撞见儿子来了,头上手上都裹着厚厚的纱布,乍眼一瞧浑身的伤。 “你这是?怎么了?!” 白许言想?藏,藏得住手藏不住脑袋,要往魏闻声身后躲躲,又觉得自欺欺人欲盖弥彰,僵在那里:“碰了一下。” 他这会儿也想?起来前天晚上那条消息,意识到宋舒林怎么会突然出现,很有?些?懊恼。 原本只是?有?些?为难怎么解释,想?着拖一会儿找个借口?再说,没想?到手机一放下竟就?这么忘了。 第二天更是?清早起来排队做检查,忙着提心吊胆,哪里还?记得回消息。 体力变差之后,注意力和记忆力也都跟着大不如前。 估计宋舒林担心了一阵,他也跟着不好意思。 “那天正好受伤了,在医院缝了几针,后来又有?点发烧,不小?心忘了回复。” 宋舒林白了他一眼,用空余的那只手不轻不重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不想?让我看见!” 白许言只道:“没事,没事。”心里狠狠松一口?气,感谢这伤倒也来的是?时候,否则手里拎着医院带回来的塑料袋,该怎么解释的清楚。 宋舒林又问:“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到底是?怎么弄的啊?” 她儿子又不可能跟人打架,好好的上班下班,居然弄了一身伤。 魏闻声挤过去,用身体不着痕迹地将白许言半掩在身后:“阿姨,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宋舒林皱着眉头打量他:“你是?……小?魏?” 魏闻声便去接她手里的保温桶:“您记性真好,我都受宠若惊了。” 宋舒林让他弄得有?点懵了:“哎呀,真是?你啊,我都、我像是?都好些?年没见着你了。” 魏闻声扮演中国好学长,驾轻就?熟:“可不是?,自从小?白去美国读书,我俩都没怎么见面了。您看还?是?有?缘,这会儿居然业务上有?合作。”他看一眼白许言脸上的伤:“谁想?到实验室掉了块玻璃下来,砸着小?白了。您说我这个当学长的就?在眼前,偏偏还?让他给伤了。我真是?怪没面子的,正好这几天我常去他们公司跑业务,家住的远,又看小?白手受伤不方便,就?说要来他家里陪他几天,反正我俩以前也常在一个屋檐底下不是?。” 他说这话时语速很快,一长串解释信息量过载,宋舒林听了个大概,来不及去深究其中细节。加之魏闻声言语中提到白许言去美国读博,她只当对方还?不知道白许言没能拿到学位,本着家丑不可外?扬,也想?草草把这茬揭过去,顺顺当当让他们混过去。 推开门,家里多了些?不属于?白许言的东西,两间卧室都是?有?人使用过,又打扫得很干净的痕迹。 全然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只当是?魏闻声当真在这里借住,又开始念叨:“哎呀你看,小?魏来了真是?不一样,人家帮你把家里弄得多干净啊。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就?说,多你学长学一学啊。人家工作也好,人也稳重……” 字字句句都往魏闻声心里捅刀子,顶着不礼貌的嫌疑插话:“阿姨您看,小?白也在医院折腾挺久了,他胃不好,咱们要不先吃点东西?” 宋舒林方才?打住,拧开保温桶来,鸡汤尚热,水汽袅袅。 “看看小?魏多关心你。” 又说算了,家里有?别人在,怕魏闻声不自在,她一会儿还?有?事,先回去了。 临走又嘱咐白许言:“别碰水,周末好好在家养着,听你学长的话。我给你送点鸽子汤来,他们说吃了鸽子汤长伤口?不痒。” 他们俩一起把她送出去,又回来盛鸡汤。 魏闻声笑:“到底是?心疼你。” 白许言叹气:“再待会儿,她可能要哭的。” 宋舒林就?是?这样的人,他儿时指甲盖被铁门夹掉一次,她也是?当面冲面无表情的白许言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晚上睡觉就?抱着他偷偷哭的。 魏闻声看着他,浅瞳里敛着一点忧伤,轻轻道:“毕竟是?你爸妈,其实你有?没有?想?过——” 白许言不等他说完便打断:“现在不说。” 他怕看见母亲的眼泪,父亲的无奈,不敢说。 沉默片刻,本以为魏闻声还?要劝,正要开口?。yst 魏闻声笑:“行,不说就?不说,都听你的。吃完饭咱俩出去逛逛,你总不能穿成这样去参加婚礼吧。” 买什么衣服还?是?听他的吧。 第57章拍张照吧 晚饭吃的早, 出门的时候还剩着点余辉,车掉过头?,忽然看到粉红色云霞, 浸透半边天空。 下班高峰期, 车都?排成长龙, 横竖是走不了的。魏闻声说:“拍张照吧。” 白许言几乎是从来不拍照的人,除非是用来打卡汇报工作。猛一遭听了这种要?求, 配合是配合, 不会也是真不会。 况且右手还包着, 剩一只左手又要举着手机又要摁快门, 慢吞吞折腾了半天,车都?过了红灯。 晚霞被甩在身后, 白许言翻着相册,很有?些懊恼:“虚焦了。” 装模作样?拍了半天, 手抖,居然连一张没糊掉的照片都?找不出来。 魏闻声往他手机上撇了一眼, 努力想?给他找个台阶下, 但?照片的确拍的一言难尽, 很难睁着眼睛说瞎话?。 白许言朝身后望了一眼, 霞光转瞬即逝,这会儿粉色就已经?很淡了,整个天空都?开始昏暗, 到了这个季节,天黑也往往就是几分钟之内的事情。 他看着路灯忽然亮起来,略带惋惜:“没了。” 魏闻声近来有?些神经?兮兮, 这也听不得那也听不得,连白许言说“没了”他都?觉得不吉利, 发?到社交平台投稿估计得被评个咯噔大师劝分。连忙就念:“还有?呢,还有?呢,明天还有?,明天再来拍。” 白许言翻开手机天气预报看了一眼,明天有?雨,从早上八点到夜里十点都?要?断断续续的下,莫说晚霞,恐怕是连朵白云也看不见,笑?了笑?没说什么。又?想?到安滢明天办婚礼,怎么却没赶上个大晴天,一种极淡的,难以启齿的迷信情结在心里打梗,竟也开始默默祈祷:天气预报未必准确。 到商场下了车,犹在纠结这件事,魏闻声还当他是为了没拍到晚霞懊恼,把那照片讨过来看了一眼:“好看,我喜欢。” 顺势从微信上发?给自己。 指着白许言手机上的微信名字,装得一脸失落:“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个特别备注呢。” 不是白许言给他的备注不特别,而是他的微信号根本就没有?备注。 【la dérive】,装模做样?的法语名字,一般人都?看不懂他自己也念不顺溜,是他上高中中二期那会儿在网上给自己抄的,莫名的产生了感情,这么多年都?没有?换过。 想?着总之这年头?大家都?会备注,微信名只用来做加微信那一瞬间立人设装逼用,反正谁给他要?微信号他都?只报电话?号码。 自己拿来扮小资文艺青年是一回事,亲眼在白许言手机上看见就是另一回事,当下也觉得这个逼装得面目可憎,很有?些羞耻感。 问白许言:“你怎么不改备注?” 白许言只说:“记得住。” 魏闻声又?道:“怪不得平时不常给我发?短信,看来是难找。” “la dérive,”白许言突然念到,发?音到底正不正魏闻声倒也听不出来,只知道发?音的位置很靠后,白许言的声带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摩擦震动。 震得是他的耳膜,擦得他身上忽然一烫。 一瞬间他竟脸红,从背后环住白许言:“哟,什么时候学会的?” 白许言又?不说话?了,直愣愣地站着:“不是说去买衣服吗?” 离得近,他脸颊贴到他耳朵上,分不清谁的更热。 “去,这就去。” 白许言还以为魏闻声又?要?带着自己逛什么上面画着鹰的店,心想?无论是大鹰还是小鹰好像都?不是很喜欢,上了扶梯七扭八拐,拐进一家很明亮的店。 灯光也柔和,装修也柔和,挂在店里的衣服也柔和。 魏闻声将?他推到一排悬挂的毛衣前:“喜欢什么颜色?” 店员立刻凑过来:“这都?是我们家刚上的新品,先生皮肤很白,配这些颜色都?会很合适,看中哪件,我给您找合适的码数。” 白许言忍不住伸出手来,在其?中一件毛衣上摸了一把。 他原本以为羊毛材质的衣服,接触皮肤会带着轻微的痒,一触方知,竟如同一朵轻薄柔软的云,不由地回头?看了魏闻声一眼。 他当然也穿过这种质地的衣服,但?都?是无一例外都?是妈妈买的,自己还从来没在经?常买衣服店里遇到过。 当然,他自己买衣服一般都?是在商场一楼的过道里随机挑选一件打折促销的丑衣服带回家。 “羊绒的。”魏闻声将?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同时摸到白许言一块光滑柔软的皮肤和细腻温暖的羊绒,“别看很薄,贴身穿最暖和。” 白许言没忍住,又?在上面揉了两把,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开。yst 魏闻声笑?了:“你挑一件试试啊。” 白许言偏头?:“看不出什么。” 挑颜色这种事从不是他擅长的,他一直穿得土,主要?是自己毫不在意,倒也并不是审美观念真的有?多惊世?骇俗异于常人,在这方面心甘情愿听信魏闻声的眼光:“你帮我挑吧。” 魏闻声获得了名正言顺玩奇迹小白的机会,心情大好,把他拉到光最好的镜子面前一通比划,选来选去,在一件浅灰色和一件雾霾蓝的毛衣上纠结住了:“你都?去试试?” 白许言看了一眼,从他右手里接过蓝色的那件,魏闻声本来松了手,又?犹豫:“你一个人能行?吗?我去试衣间里帮你。” “不用,”白许言走进去,里头?窸窸窣窣一阵响,他倒也不催,绕着买大衣的地方又?逛起来。 一回头?,看见对方撩开帘子走出来,雾蓝色的的毛衣罩在他身上,干净柔和,和白许言灯下栗色的短发?相得益彰。 像他们刚才见过的天空。 他拿手里的深灰色羊毛大衣罩在白许言身上:“很适合你。” “好,”白许言顺从的点点头?,看不出是真的喜欢或者单纯懒得挑,就着魏闻声的手从大衣里钻出来,“那我去换下来。” 临到要?进去,魏闻声又?拦住他,“你再试试这个。” 白色羽绒服,短款,裹在白许言身上就像蓝天上的云。 白许言站在魏闻声面前转了两圈,见对方没发?表什么评论,只当是他觉得不满意,脱下去又?进了试衣间。 等从屋里拿着毛衣走出来,就看到柜员已经?把大衣和羽绒服统统打包,又?要?去拿他手里的毛衣。 “都?买?”白许言有?点惊讶,“参加婚礼就一天。” 魏闻声苦笑?不得:“平时总不能不穿衣服吧!”他陪店员检查过毛衣上确实没有?瑕疵,又?解释道:“明天穿大衣吧,正式一点,人也精神。但?这衣服再厚也没有?羽绒服保暖,我怕你冻着,平时还是多穿一点吧。” 这理由简直无懈可击,唯一问题是白许言刚刚看过标价,光毛衣就要?一千多,更何?况是大衣羽绒服。 他一半以上的工资都?花在房贷和吃药上,节俭是一方面,实际上手头?也当真不宽裕。魏闻声给他挑衣服,他并不愿意拒绝,可一下子拿出几千块钱花在穿衣服上,一时之间有?些肉痛。 但?也没说什么,掏出手机要?付款,问:“扫哪里?” 店员手里活儿不停,头?也不抬:“刚刚这位先生已经?付过款了。” 白许言偏头?看过去,讶然里混含着一点不悦:就算是他和魏闻声过去同居的那段时间里也都?分别有?着各自的独立账目,虽然已经?工作的魏闻声会偷偷分担的多一些,但?白许言也从来没有?理所当然花销的意思。像这么大额的赠礼,不年不节的时候,他是不愿意受的。 魏闻声略显心虚,插着自己的口袋绷得很直:“房租。” 又?说:“算那么明白干嘛,我刚还喝了阿姨的鸡汤的,难不成不给钱还要?我吐出来?”yst 白许言被他噎住了,很想?反驳点什么,然而半天找不到词儿,最后只憋出一句:“菜钱我出。” “好啊。”魏闻声欣然点头?,心里暗爽:菜才几个钱,白许言没意识到,自己这是顺嘴就默许他常住了的意思。 甭管之后还让不让他睡在一个床上吧,主卧和客卧就隔了一堵墙,白许言要?真是的意志力这么坚定的人,他哪里能住的进来这屋檐呢。 主打一个细水长流,步步为营。 yst 他俩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要?过。 他俩一路出了店,这商场很大,暖气也开的很足,万圣节刚过,店里的很多装潢还保留着,放眼望去热热闹闹的。 魏闻声说:“来都?来了,再逛逛?” 气氛很好,加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白许言虽然长这么大都?不知道商场到底有?什么好逛的,倒也没有?拒绝。“去哪儿?” 魏闻声偷偷牵住他的左手,道一声手有?点冷,拉着他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跟我来。” 白许言心道暖气开得这么大,手有?什么冷的。但?对方的手指头?在他掌心轻轻慢慢画圈,口袋很小,他痒也没处躲,被他挠得笑?出了声。 稀里糊涂就发?觉自己已经?进了一家店门,巨大一家店,看着有?点熟悉。 魏闻声拉着他走,穿过一排排货架,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什么都?有?。 这店通路设计得很巧妙,大得像是蜿蜒曲折走不到头?。 见白许言还在有?点迷茫地到处转,魏闻声问:“怎么,记不起来是哪里了?” 白许言扭头?对上货架里一米长的蓝色鲨鱼,丑萌丑萌的,看见商品上的标签,黄底蓝字,记忆力终于复苏。 “宜家?”他问。 魏闻声点点头?,在口袋里捉住他的手,攥住,攥紧。 “还记得吗?” 白许言由他捏着,心里慢慢升起一股怅然。 怎么竟然忘了,装潢都?变了,忘了倒也不奇怪。 他们同居之前来过这里。 第58章给你买的 那会儿魏闻声刚工作, 白许言刚读研,起初他俩也还没打算要同?居,至少魏闻声没提过, 白许言没想?过。 一开始是魏闻声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一套三居室里的?一间屋子, 走那种公开的?租房平台, 没经过二房东。 白许言换了新室友,四人间里有两?个都?是新认识的?, 跟他和徐佳明同专业不同导师。 头一个月还都客气, 等过完国庆节回来?, 大家渐渐都?熟了, 也就开始暴露本性。屋里人人都在铺位上拉了帘子,晚上关?了灯自己忙活自己的?事情。 其中一个工作了好几?年才回来?念书, 和异地?的?女朋友情感稳定,每日不分昼夜的?长时间通话。剩下两?位, 徐佳明睡眠质量超好但是打鼾,另一位沉迷夜里熬夜打游戏, 奋战到天明才上床补觉, 机械键盘敲得飞起。 一来?二去只有白许言睡不好, 每每隔着?帘布瞪着?漆黑的?天花板, 睡着?了又惊醒,沉默叹气,不好意思?说什么?。 到了十一月, 天越发短,人越发困,长期睡眠不足的?结果?延迟的?体现出来?、他精神恍惚骑车摔了跤, 冬天穿得厚,倒没受什么?伤, 只把魏闻声吓了一跳。 几?个月下来?魏闻声多多少少也意识到了白许言有点不对劲儿,知道对方锯嘴葫芦的?脾气,先去找徐佳明打听。对方隐约知道宿舍里很吵,睡眠太好也没什么?直感,索性夜里录了个音给他。 魏闻声听完气笑了,当晚就拉着?白许言假称自己隔壁房间太吵洗手?间太脏想?搬出来?,赔违约金找了新房子。白许言不胜其扰欣然应许,然而心里也清楚魏闻声恐怕是知道了点什么?。yst 如今回想?起来?,那会儿很多时候他俩都?在互相配合彼此演出,倒也不能全怪魏闻声惯会自作主张。至于还为什么?不说明知道,彼此谁也说不清楚。 那时候逛宜家也是一样,刚搬的?新家不大,他们又都?分别从?自己原来?的?住处带了东西,原本是不缺什么?生活必须品的?。 但魏闻声一想?到有机会和他一起住,硬还是把各种小物件都?按照自己的?审美置换了一遍。走在宜家,魏闻声沉迷于货比三家认真选品,他只是推着?车走在旁边。 魏闻声嫌弃他的?品味,白许言也不是不知道,因此不问?他的?时候,他基本上不发表什么?评论。 只记得逛到最后去吃东西,肉丸子和冰淇淋很好吃,牛排就有些敷衍了。 虽然这样说,具体是什么?味道也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倒还记得肉丸酱汁沾在嘴角,魏闻声伸手?给他擦嘴,隔着?柔软的?纸巾,他手?指的?温度很温暖。 当年的?记忆早都?旧了,隔着?现实的?灰暗,无论回忆什么?都?带着?一层滤镜般的?玫瑰色。 今天再逛,他也只当是对方在他家里住到得寸进尺,又一次准备对他的?家居审美提出质疑了。 插着?口袋看魏闻声推了车过来?,也只打算在一旁跟着?。 魏闻声圈住他,不让他走开,用手?臂和推车扶手?把白许言锁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这个时间段商场里人很多,两?个男人玩这一套气氛很有一些特别,立刻就有目光汇聚到他们身上。 “万众瞩目啊白老师,你尴尬吗?”魏闻声凑到他耳边问?。 白许言走得潇洒自如,在推车和魏闻声的?步速之间找到了舒适的?平衡,目不斜视,“我给徐主任的?儿子辅导过物理题。” “嗯?”魏闻声没反应过来?他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里。 “所以他才叫我白老师。”白许言道。 yst 魏闻声感觉贴着?自己唇边的?耳朵有点热,故意在上面轻轻蹭了一下:“知道了,白老师,下次给我讲讲你们的?产品。” 白许言别开头,回身,不知是羞是恼,魏闻声见好就收,告饶:“好好好,有保密协议。” 对方转回去,只随着?他走,购物车拐进另一片区域,全是躺在床上蹭地?方睡觉的?人。 白许言才说:“不涉及保密的?,可以跟你讲。” 魏闻声冲着?他的?后脑勺点头,嘴角快咧到耳根,松开抓住购物车的?手?,从?货架上取一盏夜灯给白许言看:“这个好看吗,通电之后可以变化好几?种颜色。” 白许言看那灯,瞧了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知道是颇有设计感的?几?何形状:“你喜欢就买。” 魏闻声拿了一盏放进车里,便说:“去买肉丸子吃吧。” 白许言有些疑惑:“别的?不用了?” 他以为魏闻声又要拉一车东西回去,把他家里的?锅碗瓢盆全换了。 魏闻声道:“我还想?买个小砂锅,不过宜家大概没有。有个朋友推荐给我的?中医,我们去看看吧?但吃药这事看你,实在不喜欢就算了。” 白许言咬了咬下唇:“去看看……也可以,你不买别的?东西了?” 魏闻声笑:“我买什么?,你家里又不缺。” 住了两?年,缺什么?也早都?该置办了,至今还没买的?大抵是不需要。 那毕竟是白许言的?家,他时刻提醒自己只是来?蹭住的?,务必注意分寸感。 人可以犯错,但不能学不会反思?。 不过—— 魏闻声又凑过去:“要是我们之后一起买了房子,可以多来?这里逛逛。” 这话说的?很值得吐槽——且不论白许言的?病情,他们两?个甚至还没正式复合,至少名义上没复合,如今同?居都?还是借着?“照顾病人” 的?幌子,一起买房子这种事听上去有点梦里啥都?有。 yst 但白许言的?思?绪抑制不住的?飞出去了一秒,他想?起魏闻声卧虎藏龙全是科技感家具的?公寓。 他家里看起来?空旷寂寞远离人群,他不喜欢。但那些特别的?小家电倒是都?显得很可爱,高科技是当代人的?魔法——他就是信奉这一点才会读了自己的?专业,入职无人机公司。 因为无人机能飞。 他幻想?当魏闻声家里那些家电出现在他的?小屋里,当初搬家的?时候他太疲惫,没有闲情雅致去挑选更换家具,日后住下了也就更没有想?过。 但有可能的?话,拥有智能操控的?电灯,体验一下神说要有光的?快乐,似乎确实很快乐。 他笑得不经意,魏闻声却看见他嘴角的?梨涡,终于忍不住伸手?点了一下。 手?感一如往昔,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走啊,去吃肉丸。” * 结果?餐饮区排了长队,他们是吃过饭来?的?,对食物的?渴望并不迫切,推着?只装了一盏灯的?车离开。 结账之前是宜家巨大的?仓库,空荡荡没什么?人的?样子,货架高得有种通天彻地?的?错觉,社交软件知名打卡圣灯。 魏闻声推着?车,照旧还把白许言圈在胳膊和扶手?中间:“你知道吗,网上经常有人在这里拍照。” “不太知道。”白许言只照实说了,“你要拍照吗?” 魏闻声翻出手?机来?给他看图:“像这样。” 白许言看了一眼?,满脸疑惑:“坐在购物车里?” ……额,不是这张,换一个。 魏闻声翻出一张他人坐在地?上的?照片:“像这样。” 虽不明,但……但魏闻声既然喜欢也不是不行,白许言拿过他的?手?机:“你去坐着?吧,但我可能拍不好。” 魏闻声摇头:“我自己去有什么?意思?。” 闹了半天是要合照。 白许言还在犹豫,魏闻声已?经跑过去坐在地?上:“你快来?,地?上好凉。” 他看他冻得咧嘴,叹口气跑过去,心道自己头上还贴着?纱布,有什么?好拍。刚要坐下,魏闻声从?身后扶了他一下,直接把白许言拉到他腿上:“地?上凉,别坐地?上。” 举着?手?机开自拍模式,当然也不会精致到安装美颜相机,那原相机自带锐化,照人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无论如何,草率地?按了一串快门。 拿过来?翻翻,白许言一脸懵,魏闻声每一张都?笑得自带得意,看起来?像买双色球中了五百万的?热心市民和他的?支票在合影。 总之人家博主精挑细选角度认真修图磨皮加滤镜打造的?氛围感是一点没学着?。 全靠人长得好看。 魏闻声自我欣赏一番,虽然也意识到哪里不对,但竟然很满意。终于放过至今没弄懂为什么?要在这里拍照的?白许言,推着?购物车去给夜灯结账。 等回了家,魏闻声把夜灯拆出来?放在白许言的?床头,他才终于发觉有哪里不对。 “给我买的??” 魏闻声给他撤掉了原来?那盏过分灵敏且亮的?刺眼?的?夜灯,通上电,新购入的?小灯散发出柔和的?彩色光芒。 “感觉你好像不喜欢黑,在网上搜了一下,这款可以太阳能充电,天黑自动亮起。”魏闻声摆弄好了,把灯放在他床头,欣赏一下。 “喜欢吗?”他问?,而后立刻自己说:“先用用再说,能换好几?种颜色,说明书放在这里了,不会用可以叫我。” 他冲白许言笑,一步步从?主卧退出去:“晚安,做个好梦,明天我们一起去婚礼。” 白许言看着?他从?卧室走出去,忍不住去看那灯,拍一下是鹅黄色,再拍一下变成浅粉色,每一种光都?淡淡的?。 他眼?睛不好,在这样柔和的?淡光里看什么?其实都?看不清楚,只有光的?温度停留在视网膜上,很温暖。 临睡前翻开手?机,魏闻声的?那串法语还飘在上面,鬼使?神差地?从?头像点进去看他的?朋友圈。 刚刚更新了一条,什么?都?没说,只有一张照片。 一张糊掉的?,粉蓝色的?天空。 白许言心里砰然一跳,魏闻声的?消息忽然跳出来?。 也是照片。 他们在宜家拍的?照片。 那时候拍了好几?张,白许言没跟着?翻到底。 现在发过来?的?这张他没见过。 照片里,他在看着?镜头浅笑,魏闻声在看着?他,背景全虚焦了,只有他们两?个清晰。 只有他们两?个。 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太长时间,跳出保存图片的?提示。 白许言点了保存。 又覆上一句。 “谢谢,我很喜欢。” “晚安。” 第59章参加婚礼 上一次参加婚宴还是在上一次。 魏闻声说的。 他说这话时白许言正在扒拉请柬, 烫金的信封,中式风格,从安滢送给他之后?他一直好?好?收在抽屉里和他的天价格列卫作伴, 现在才头?一次打开。 听见魏闻声堪称互联网剩饭的俏皮话居然噗嗤一声笑?了, 笑?得?讲这话的魏闻声都犯毛。 心说你一个当代大好青年难道从来不?上网吗? 问白许言:“你上次是什么时候?” 白许言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把?请柬倒出来:“上次。” 一本正经, 胡说八道?。 魏闻声试图配合了他一下,然而笑?得?很和蔼慈祥, 白许言似乎从他的脸上读到某种敷衍, 微微抿起嘴, 自顾自地去看请柬。 不?知这请柬是否为?白许言特制, 竟是从头?到尾全部是手写成?的,大概用了钢笔, 干涸的墨迹随着笔画的深浅,在光下折射出一点不?同的色彩。 底下落款是安滢, 前面的台头?,一张写了“白许言”, 另一张写了“白许言的朋友”。 魏闻声接过请柬, 用拇指在纸面上轻搓, 写字时的力道?在厚卡纸上留下浅浅的凹槽, 他随着凹槽描摹字迹。 白、许、言。 没想到第一次和他的名字以书面的形式并列,会是这种方式。 yst 虽然他连名字都没有,只?是个“朋友”。 白许言没意识到魏闻声在想什么, 端详字迹:“很漂亮吧,安滢以前是学美术的,还?当过书法老师。” “以前?”魏闻声把?注意力从一些对于未来的有的没的幻想中拉回来, “一直没问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白许言不?善交际, 学生?时代天天和同学住在一块儿都没有几个朋友,能?在工作后?和一位异□□好?是很不?寻常的。 魏闻声之前一直以为?安滢是他的同事,或者前同事。 “病友。”白许言轻描淡写,“之前在同一个病房里待过一段时间。” 魏闻声笑?容僵在脸上,像是有很多话梗在嗓子里:“那——那她?——” “她?现在做了移植,已经快两年了,情况一直很稳定?。如果五年都不?复发的话,临床上应该可以叫做治愈了。” 魏闻声心里一动:“她?和你是一样的情况吗?” 白许言略加犹豫:“我不?知道?算不?算,安滢生?病是在大学的时候,已经很多年了。格列卫还?没进医保的时候很贵,她?用的是另一种药,我认识她?的时她?已经耐药了,幸好?排到了合适的干细胞做了移植手术。” 魏闻声心里咯噔一下:“那,格列卫——” 他本想说格列卫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容易耐药,是不?是白许言只?要吃的是最好?的药,就暂时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话到嘴边才意识到哪里有人敢打这种包票,他去问白许言要承诺,谁来给白许言安慰。拐了个弯说:“格列卫现在还?是很贵吗,你现在经济上负担重吗?” 白许言摇摇头?:“有医保就负担的起,”他偏头?看看魏闻声:“我还?买了房子呢。” 魏闻声这才想起自己还?住在人家的屋檐底下,他这几年工资涨上来了,家里父母在小城市都有退休金,不?用靠他也过得?不?错。他买了房子,贷款背得?不?多,手头?宽裕之后?迅速的陷入某种不?食肉糜的状态。 体现在具体的事情上,就包括他至今还?从来没想过白许言买房子是不?是背了很重的贷款。 他刚回国参加工作不?久,飞灵给的待遇也不?好?,再加上上吃药看病,他哪里来的钱买房呢? 问白许言:“你买这房子,家里没帮忙吗?” 对方摇头?:“我爸妈不?是很希望我搬出去,其实他们至今还?以为?这房子是租的。” 白许言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当时想着,就当是变相存钱了,反正手里有钱也未必能?留得?住,换成?房子就不?一样。如果我将来有一天——他们无论是把?房子买了换钱,还?是留下来出租,也算是我给他们的养老钱。” 魏闻声嗓子发紧:“这么大一笔钱,你是怎么——”目光触碰到白许言隐有躲闪之意的眼神,他顿住,强迫自己笑?了一下:“看来我是要给你付房租的,快去把?我交的房租换上,我们再不?出发要堵车了。” 谁都没再说什么,白许言依言去换了昨天新买的毛衣,灰蓝色的羊绒贴身穿,像是把?云穿在了身上。 柔软且温暖,带着一点毛绒绒的丝滑手感,七恶群把留意齐齐散散灵思看更多文像是过去冬天里开了电热毯的夜里,魏闻声的头?发扫过他的身体。 白许言手上还?包着纱布,虽然如今动作起来不?会觉得?痛了,但行动毕竟还?是有些迟缓。等他慢腾腾地换了衣服走出去,魏闻声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 穿着……粉红色的衬衫配马甲? 白许言走过来,难掩面上的狐疑之色:“你——” 魏闻声很潇洒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跟昨天晚霞一样的颜色。” 白许言被?噎了一句,很艰难地把?话说完:“你不?冷吗?” ……全靠一身正气。 精心搭配情侣装的心思无人在意,魏闻声很遗憾但也不?是真的在意,拉着过白许言来:“给你弄弄头?发。” 他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换成?了小块的敷贴,拨一拨刘海就可以挡住七七八八。 到洗手间里,魏闻声在手指上沾了水,认真拨弄白许言额前的刘海。薄薄的一层敷贴根本挡不?住魏闻声手指若有若无碰在额头?上的温度,白许言突然觉得?伤口很痒。 他躲了一样,向后?仰头?,魏闻声另一手直接扶住了他的后?脑,插进他柔软的棕色头?发里。 微凉的手指碰到温热的头?皮,白许言抖了一下。 “别动,”魏闻声轻声道?:“马上就好?。” yst 他抓起洗漱台上他自己带来的发胶,用另一只?手替白许言遮挡着伤口和眼睛:“闭上眼睛。” 发胶挥发时散发出的淡淡呛人香气在洗手间里晕开,白许言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在黑暗里听着声音猜测魏闻声的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氧,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好?了,”魏闻声放开手,左右端详都很满意,“我们走吧。” * 前一晚只?是通过定?位了解了婚宴酒店大概的位置,车开到才知道?,安滢的婚宴并没有定?在特别富丽堂皇的大酒店里,而是一个僻静漂亮的小院,装饰的像油画里一样。 露天小院不?大,安滢挽着新婚丈夫的手在院门?口迎宾,伴郎和伴娘都分别只?有一位。宾客不?多,也没请尴尬的司仪和婚庆团队,比起盛大的婚礼,这更像是一场温馨的私人聚会。 怪不?得?请柬都是手写的。 他们二人走进来,安滢瞧见白许言身侧跟了别人,眼前一亮,眉眼弯弯冲他调笑?:“看来还?是我懂你,多一张请柬没有浪费。” 魏闻声笑?着把?两个人的红包送进礼箱里,冲安滢打招呼:“您好?,魏闻声,我是白许言的朋友。” 白许言站在一旁端详安滢。 新娘穿了洁白的婚纱,亚麻色的长发烫成?大波浪卷又?在脑后?盘成?花苞的样子,妆容精致,从头?发丝讲究到手指尖,站在明媚的阳光底下的,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精灵仙子。 和他病房里的记忆差得?很远很远。 安滢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而后?从从容容的走到了今天。 他冲安滢眨眨眼,说着他们之间的不?需言明的故事:“他知道?了。” 魏闻声知道?了他的秘密。 安滢眼中水光闪动,只?是笑?:“恭喜你,我们运气都还?不?错。” 虽然他们已经是运气不?太好?的人。 新郎没听明白,婚礼当日太忙,两边都有对方素未谋面的朋友,他倒并未深究,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快进去吧。” 临走白许言道?:“等结束了,我还?有一样东西给你。” yst 他脚步轻快,心情大好?,也就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后?,魏闻声听着夫妻俩的对话,皱起眉头?。 “这位是?” “之前的朋友。” “不?会又?是医院里的朋友吧。” “怎么?” “滢滢,别老想着以前那些事,对你心情不?好?。” 魏闻声不?便刻意在原地停留,后?面的对话也就消散在风里,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别扭。 他能?来到这里全是蹭了白许言的面子,谁也不?认识,别人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更是无权置喙。但是站在同为?患者亲属的角度,下意识地认为?这种对疾病和过去苦痛的刻意回避并非一种好?的方式。 凡所经历之事,都是今日之人身体灵魂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有什么是不?该去想的呢。 况且,未来会怎样,谁也说不?好?。 白许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停下脚步来等他:“怎么了?” “没什么,”魏闻声掩饰地笑?笑?:“你的朋友看上去很美。” 白许言想起之前安滢开解他的话:“她?比我更勇敢。” 魏闻声轻轻拉住他的手:“每个人勇敢的方式不?一样,你也很勇敢。” 坦诚需要勇气,独自面对也同样需要。 说与不?说,各自有各自的艰难苦痛。他尊重白许言的选择,只?是希望他能?够活得?更轻松些。 婚宴没有指定?座位,大家都零零散散的在桌子上找了地方坐下。 和常见的婚礼不?太一样,安滢在拥抱过自己的父母后?,独自走到了新郎面前。 她?说:“我并不?是被?托付给他的,我希望从今往后?我们能?够风雨同舟。” 而和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婚礼一样,他们在众人的欢呼与祝福中拥抱,亲吻,交换戒指,抛捧花。 一捧花束在空中散开,白许言盯着飞散的花瓣,感觉有谁从背后?轻轻地推了自己一把?。 一支玫瑰落在他的怀里。 魏闻声在他背后?含笑?:“白许言,送我支花吧,把?你的好?运跟我共享一下。” 第60章婚礼现场 捧花四散, 会场里一时之间到处都是嬉笑蹦跳的人?。有人?在抢,有人?在躲,总之喧嚣热闹, 乱哄哄的人?群里, 无?人?在意角落里捏着一支玫瑰的他们。 玫瑰茎上湿漉漉的, 不知道是捧花的水还是白许言手心里的汗。 魏闻声举着花,又要拉他合照, 白?许言这次没躲, 任由他拉着, 屏幕亮起来, 也冲着镜头笑。 他的笑从来很淡,眉眼和唇角只勾起浅浅的弧度, 然而嘴角的梨涡泄露心事。 照片背景里是婚礼现场一角,穿梭的人?群虚化?成一团, 隐隐地却还能看出草地、鲜花和浓郁的红和圣洁的白?。 魏闻声说:“像不像在结婚。” 白?许言起初想说本来就?是在结婚,哪里来的像, 在屏幕里看见?魏闻声有些得意忘形的笑脸, 才突然意识到这句话的主?语是他们俩, 脸上一热, 正好赶上魏闻声按快门。 镜头定格在他红着脸看向魏闻声的一瞬间?,双唇轻启,大概是准备要说点什么?。 但魏闻声觉得那像是在索吻。 他把视线从屏幕移动到白?许言的脸上。 婚宴的餐桌上有红葡萄酒和香槟, 白?许言本不喝酒也不该被允许喝酒,刚刚却主?动提出要喝一杯。魏闻声也被婚礼的气氛感染,无?论如何说不出扫兴的话, 纵着他喝了一杯,自己?倒念着还要开车, 只拿可乐跟他碰杯。 于是现在白?许言唇上被暗红酒液浸的润泽,带着一层晶亮的淡红。他人?中生得短,凹陷却很深,上唇有着漂亮的弧度,即便是完全放松的时候,也总是微微翘起。锋上鼓着的两?颗唇珠,像是有待采撷的相思豆。 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白?许言将脸扭转过来,那未完全合拢唇也正对着他,一点粉红的舌尖夹在两?排白?牙中间?,若隐若现。 魏闻声屏住呼吸,慢慢地、慢慢地、凑近。yst 直到白?许言带着红酒香味的呼气已经喷在他鼻端,一阵冷风来—— 魏闻声猛地背过去打了个喷嚏。 ……一身正气,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出门之前也确实没想到会场是露天的。 白?许言很关切的给他递纸巾:“冷吗?” 魏闻声摆摆手,猛男不能说冷,衣服是他自己?选的,挨冻也只能受着。白?许言的脸还近在咫尺,可一旦脱离那一瞬间?的悸动,被压抑的理智觉醒,他再没办法不管不顾。 怕他俩还没正式确定关系,言语上试探两?句也就?罢了,如此举动唐突佳人?。又怕自己?是真的感冒了,碰一下嘴唇过给白?许言就?麻烦了。 他还没忘记他俩头一回?在飞灵见?面,自己?一个喷嚏害得白?许言高烧进医院的惨状。 便也收敛了心思,不敢再去看他的脸。 白?许言正在兴头上,魏闻声不闹他,他目光便追着安滢。婚礼进行到中段,新婚夫妻下来给人?敬酒。 虽然魏闻声对新郎,因为方?才的一句话有了些先入为主?的想法,但从婚礼旁观,也不得不承认至少从表面上看,这是很般配的一对。 新郎个子不算很高大,但生得英俊,举手投足带着点潇洒味道,敬酒的时候,很自然的帮安滢挡,还没巡过一圈,脸上已经挂着点红意。 两?个人?走?动的时候,便很自然地将手馋在一起,肩并着肩。 看得魏闻声甚至有些嫉妒。 疾病几?乎没有在安滢身上留下一点痕迹,来自他人?的骨髓血似乎彻底使她重?获新生——倘若不是他为了白?许言了解过很多有关干细胞移植的现实情况,魏闻声简直就?会把眼前的幻象信以为真。 他知道,她走?过一段难以想象的痛苦的路。 而白?许言是否也同样要去经历,还是个未知数。 但至少安滢有家人?陪伴在身边,魏闻声又想。他并不因为得知白?许言不仅瞒了他,甚至连家人?都瞒过而感觉内心平衡,只觉得心碎。 一个人?到底要怎么?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默不作声忍受病痛? 但现在白?许言已经对他坦白?了一些事情,开了这个口子,魏闻声盼着他有朝一日也能和家里把话说开。 他把目光转移到坐在舞台一侧的两?家父母身上,孩子结婚,都打扮得漂亮。两?边的母亲都穿了旗袍,头发烫卷梳得整齐,打眼一看很有些白?许言妈妈宋女士的既视感。 两?家人?坐得近,凑着婚礼间?隙往嘴里填几?口菜。结婚是个体力活,不单单是两?位新人?,父母更是少不得要出力。 或许是因为忙乱,或许是因为累,那桌安静地异常,四个人?都埋头吃饭。 正式的婚姻生活开始之前,两?家长辈的交流多半是经济超过感情,到了婚礼这个阶段,依旧生疏也是常有的事。 魏闻声一面想着,一面却有不和谐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我?听说陈涿到现在也没跟这位领证呢。” “你也听说了?都说是女方?不同意,好像是以前得过什么?重?病,以后不知道怎么?样呢。” “听着像是怕拖累人?,但你说要是真的怕拖累,结这婚又干嘛呢。” “大概是感情到了吧,毕竟这老婆长得确实漂亮。” “光漂亮也不行吧,往后过日子还有很多事儿?呢,证不领,那孩子要不要生,生下来怎么?上户口呢?” “不是说身体不——” 那人?话说到一半,但觉有寒光落在身上,让他在冬风里打了个哆嗦,转过头来撞见?魏闻声的眼刀,眉眼带戾,落在人?身上像能扒下一层皮来。 即刻就?想起今天的婚宴没按男女方?的宾客分桌,连忙从桌子底下踢了聊八卦的同事一脚,闭口缄声。 魏闻声才将目光移开,看着白?许言毛茸茸的后脑勺心中忐忑,也不知刚才的这番话他听见?了没有。 尚不及说点什么?,新人?便来敬酒,一桌人?都站起来凑过去,端着杯子去跟他们碰。 白?许言不知什么?时候又给自己?添了红酒,他刚刚已经喝了一杯,按说实在不应该再喝。 然而和安滢碰杯,两?个人?都很激动。这会场里只有他们两?个之间?拥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默契,亲眼看着安滢走?到这一步,无?疑是对白?许言的一种无?声的鼓励。 要勇敢,要向前走?,要去爱。 哪怕并不知道前方?有什么?,结果是什么?。 玻璃杯碰玻璃杯,红酒摇曳,挂一圈漂亮的暗红。 安滢说:“祝随心所欲。” 白?许言也重?复她的话:“祝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是比长命百岁更难得的祝福。 他仰起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呛得咳嗽了一声。 魏闻声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杯口下垂,两?滴残酒落在他的皮鞋上,迅速滑进草地里。皮鞋上留着一道水印,因为颜色深,也看不出是污渍。 但他却想起那日留在车座上的血迹,莫名感到很不吉利,扭着脚在草地上蹭蹭,宁愿要泥土。 “别喝了,今天喝得够多了。”魏闻声没忍住,还是跟白?许言讲了扫兴的话。 对方?颧骨上已然升起两?朵红云,他棱角不分明?,脸颊上的两?块肌肉倒是饱满,看得让人?想掐一把。 白?许言冲他笑:“今天破例,喝一点。” 又像是有些撒娇般牵住他的手指:“没有下一杯了。” 魏闻声疑心他是醉了,但下一刻白?许言已经放开他,自顾自回?到座位上。 他们过去在一起喝过酒,但白?许言通常饮得很少,魏闻声的确不知道他真醉了该是什么?样子。 但见?他走?路不晃,看上去神志还算清醒的样子,无?从判断他到底喝到了什么?程度。 因为来宾到底不多,婚宴的时间?没有通常的那么?长,主?人?和宾客谁都没受太大的折磨,领了喜糖慢慢散去了。 陈涿的亲属来的远比安滢家的多很多,这会儿?忙着到处送客人?。白?许言顶着红晕走?到安滢面前:“你等一下,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又同魏闻声说:“把车钥匙借我?。” 扫地机器人?被他们放在车里了,魏闻声本来担心他醉了,打算自己?去拿。但看白?许言兴致很高,车又停得不远,也就?随他去了。 剩下他同安滢留在原地,努力寒暄。 安滢问:“要送什么??” yst 魏闻声不欲事先透露白?许言的惊喜,然而东西毕竟是他挑得,这时候一种雄性宣誓所有权的小学生级别占有欲上头:“是我?一个很尊敬的女性长辈主?导的一款产品,希望你会喜欢。” 安滢点点头:“你们精心挑的,我?当然会喜欢。” 她讲话时很自然的使用?“你们”这种词,话里话外是把魏闻声当成白?许言的自己?人?,听得他非常受用?。 忍不住再次打量安滢,又一次在心里感叹安滢实在是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社交对象,也难怪白?许言会跟她成为很好的朋友。 越是这样,便越觉得惋惜。 她也是,白?许言也是,厄运怎么?会落在他们这样的人?头上。yst 他们这样的人?理应不要活得太艰难才是。 魏闻声沉声道:“小白?对我?说,你是他见?过的非常勇敢的人?。” 安滢只是笑笑:“他总是这样,对自己?比对别人?苛刻太多了。我?这无?非是天灾,轮到自己?头上,渐渐也就?只能想开。他毕竟是人?祸,能够开解自己?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 说罢便看到魏闻声变了脸色,觉出好像有什么?不对。 “什么?意思?”魏闻声愣愣地看着她:“人?祸是什么?意思?” “呀,小白?没有告诉你——”安滢这才自知失言,然而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进退都两?难了。 魏闻声几?乎要失了礼节,逼上前一步:“你、他、他该告诉我?什么?!他得病是因为什么?!” “就?是,就?是……”安滢看一眼远处,还不见?白?许言的影子,魏闻声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快要拉断的弓。 她把心一横:“就?是他在美国的时候——” 60-70 第61章再不喝酒 白许言拿了礼物回来, 走动之后血液循环加快,红酒的后劲儿渐渐涌上来。除了中秋节在?家里冲动那一次,他很久没喝酒了, 对这种上头的感觉很不熟悉, 脚底下轻飘飘的?。 兴冲冲晃悠悠带着包装漂亮的礼物回来, 越过魏闻声直接塞进安滢手里:“给你的?,他帮我挑的?。” 安滢道谢, 似乎笑得有些勉强。不知为何, 他感觉一来一去没有多长时间, 气氛好像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回头看魏闻声, 对方眼睛被北风吹得很红,直勾勾地看着他, 忽然叫白许言有点心虚。 “我没醉,”白许言说, 然而?迈向他的?步子很不巧的?打了个晃。 魏闻声沉着脸色扶住他的?肩膀,白许言直觉他好像有话要?说, 抬起眼睛看着他:“我就是有点头晕, 真的?。” 对方?眼神?躲闪, 扶着他的?手却稳稳当当, 冲安滢点一下头:“他喝多了,我们先回去了。” 白许言被他搂着走,踉跄两步回头:“一切顺利。”魏闻声也跟着他侧过身子, 又对安滢微微欠身:“谢谢你。” 白许言是真有些喝得发懵,还道是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谢她什?么?” “谢她以前照顾你,不是你自己说的?吗。”魏闻声语气很淡, 落在?白许言肩膀上的?手也施力不重,然而?整个人的?步伐不容置疑推着他向前走。 来到车前, 毫不犹豫开门把人塞进副驾驶再系上安全?带一条龙,等白许言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已经汇入了主干道。 魏闻声陷入了沉默。 在?他们两个之间,魏闻声通常是开启对话的?那个人,一旦他不说话,白许言往往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可按照今天的?氛围,他原本觉得魏闻声是应该想要?有话同他讲的?。 若放在?平时,白许言大概也要?努力找找话题。但车里关了窗开了暖风空调,温度很高,热风顺着副驾驶座位前的?出风口迎面打在?他脸上。 空气闷热且不流通,饮酒之后的?脑袋越发昏昏沉沉。赶上周末,这条干道很堵,魏闻声车开得再稳当,也被迫走走停停。 SUV底盘高,单从?舒适程度而?言本来就比轿车差一点。白许言觉得胃里的?液体也跟着一晃一晃,他中午吃得少,酒液大概在?直接在?跟受损的?胃粘膜摩擦。像是用?酒精去消毒破损的?伤口,慢慢泛起疼痛。 眼看车快要?拐进小区,白许言松开安全?带,猛地拍拍车门:“能不能停一下。” 刚踩了刹车,还没来得及靠边停稳,白许言已经冲下去,扶着路边绿化带的?一棵树就蹲下去。 魏闻声如梦方?醒,停车打了双闪追过去。白许言趴在?那里吐得稀里哗啦,一点食物混着酒水,沾在?嘴边有种血一样的?既视感,看得魏闻声心惊胆颤。 拍着他的?后背慢慢顺气:“喝得难受了?” yst 白许言自觉心虚,以为他要?指责自己喝酒。然而?胃里翻天覆地的?绞痛,缩成一团直不起身子,仍在?干呕。 魏闻声搂着他,伸一只手过去给他揉:“缓一缓,是我不好,我刚刚在?想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他声音很轻,手上动作一刻不停。白许言呕了一阵才停下来,胃里的?东西全?倒空了,脱力似的?靠在?他怀里,然而?说:“我不想坐车了。” 他平时不是知觉那么敏感的?人,喝了酒之后却好像能闻到车内一股皮革味道,车一动他就头晕想吐。 魏闻声扶着他慢慢站起来,还在?犹豫背着好还是抱着好的?时候,白许言已经迈开步子:“现在?好多了,我能走回去。” 他脸颊上翻着饮酒后的?红,刚才吐得一身汗,冷风一吹,微微打了个抖。魏闻声脱下身上仅有的?大衣把他整个裹住,揽进怀里,用?身体给他一点支撑。 见白许言看着他单薄的?衬衫还想说点什?么,直接说到:“快,我们先回家,车在?路边不能久停。” 这是把他送回去了还要?回来开车的?意思,白许言顿时心里很过意不去,觉得从?今天要?喝酒开始就是他任性。然而?无端地也生出几分无奈:便是在?今天这样好的?日子,他不过是喝了一杯酒,身体却还要?扫兴。 被搂着走了几步,胃里顿时又狠狠一拧。 纵使有魏闻声在?身后撑着他,白许言也不受控制地滑坐下去。分不清是因为痛还是因为醉,这次他连蹲一蹲不住,重心不稳就坐在?地上。 ——坐在?魏闻声腿上了。 他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轻声叹气,安慰似地吻了吻他的?额角:“坚持一下,我们这就回家。” 魏闻声把他抱起来塞进车里,天冷加上虚弱,他还是决定要?拗着白许言的?意思尽早回家。 对方?没有再提出什?么反驳的?话,大概也说不出来,只是恹恹蜷缩在?一旁,裹着他的?大衣发抖。 魏闻声把车窗稍微摇下来一道缝隙,告诉他想吐就吐在?车里,不要?顾及什?么。 白许言摇摇头,好像只是单纯的?疼痛,捂着肚子冒冷汗。 车开到家门口,魏闻声一口气把人抱进家门。冬天的?蔚城没有暖气,家里像是比外面还冷。 他先把人放在?沙发上,倒了杯热水让他暖暖,进卧室开了空调电热毯。再回来时白许言又吐了,垃圾桶里黄黄绿绿的?一片,他人靠在?沙发上喘气。 再不能让他喝酒,就算是有一天他俩要?结婚都不行?,魏闻声在?心里发誓。 又把热水递到白许言嘴边哄他:“漱漱口,喝不下就不咽。” “我嘴里有点苦,”白许言说。他像是还醉着,半躺在?沙发上几乎在?撒娇:“这水有点苦。” 魏闻声看一眼垃圾桶里他呕出来的?胆汁,心说这恐怕不是有点苦,是很苦。 白许言惯常隐忍平和,完全?清醒时绝不会跟他诉苦,而?即便是醉了,也小心翼翼地把程度词限定到“有点”。 想到这儿魏闻声又觉得眼眶发热——如果?他不是这么能忍的?脾气,又怎么会…… 到厨房翻出椴树蜜兑在?水里:“喝一点吧,蜂蜜解酒。” 白许言现在?是真的?后悔喝酒了,喝进去的?时候带着点葡萄甘甜和奶香,吐过之后就只觉得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是酸苦。 喝了几口蜂蜜水,总算是压下去一点,瘫在?沙发上合眼打瞌睡。 卧室已经暖和起来,魏闻声把他抱到床上塞进被子里,拨弄两下搭在?他额前的?头发。 白许言一动不动地合眼躺着,他只当他是睡了。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看他像是安稳了的?样子,没忍住叹了口气。 yst “在?美国的?时候,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呢。”yst 哪有人会照顾他,但凡有个人照顾他—— 魏闻声转身出去了,想他吐到胃里全?是空的?,醒来不管有没有胃口都必须吃点东西,打算做点汤汤水水的?食物提前预备着。 进了厨房,没有空调,早上离开时开了窗通风,采光又差,整个空间冷得像是冰窖。 他被冷风一激,恍然生出一种无处可依的?茫然,洗菜池子冰箱门,摸到哪里都冰凉。打开冰箱对着食材,竟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 愣了好长时间,从?冰箱里翻出半块白萝卜和一只处理过的?鸭子。 他是北方?人,除了北京烤鸭店里,从?小到大基本就没吃过鸭子。但蔚城人对鸭有着特别?的?偏爱,白许言土生土长,口味其实相当本土。还是在?谈恋爱的?时候,他们一起在?家里煲过鸭汤。 那一次彻底失败,一锅汤只一人尝了一口,最后全?倒进马桶,肉拿去喂了校园里的?流浪狗。 倒是分手后的?某个晚上,魏闻声刷到徐佳明的?朋友圈的?,见他在?凭吊学生时代和自己“最好的?室友”喝过的?一家老鸭汤,今天发现已经倒闭了。 他忽然就生出一种强烈的?对于这东西的?渴望,买了五只鸭子在?家中潜心修炼一周,终于炖出了客观意义上令人满意的?作品。 然后意识到他自己是真的?不爱吃鸭子。 只是白许言喜欢罢了。 他那时候可能潜意识里在?想,白许言在?美国估计喝不上这东西。 但他并不知道,就在?同一时刻,白许言在?大洋彼岸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点回忆说来羞耻,一直被魏闻声藏在?内心深处某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忘了,但前几天用?外卖叫菜,看到有鸭子,下意识地买了一只。 技能还是没白练,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只想着做菜的?事?情,横刀去劈整鸭,没来及怎么化冻,肉太硬了,刀一滑在?他左手上落下一道口子。 他看着血涌出来,不怎么觉得痛,只是觉得脏,放在?流水下哗啦啦的?冲洗。 厨房的?水没接热水器,血液很快凝固,知觉也跟着麻木。 他把刀往旁边推推,放弃跟冻得石头一样的?鸭子较劲。掏出手机来,翻出一个遥远的?名字。 徐佳明。 太久不联系了,他的?开场白尴尬而?直接。 “你好,打扰了。” “白许言读博的?导师,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对方?很快给他回了个一脸八卦的?表情包,附上一个英文名字,看起来并不知道白许言在?美国时期的?内情。 甚至有点兴奋,问:“小白毕业回来了?” “神?仙爱情难道要?再续前缘?” 魏闻声看到“毕业”两个字,只觉得辛酸讽刺,没说什?么,就匆匆复制了这个名字。 先到国内的?各种社?交平台上去搜索,只搜到对方?是个知名领域大牛,和白许言的?硕士导师曾经在?一所?大学里工作过,其余有用?的?花边新闻找不出什?么。 他又去了国外的?网站,还是搜这个名字,又变着法加上一些工作地点和实验室的?信息。 搜着搜着翻出一条学生在?比较offer的?求建议,其中一个正?是那位导师。 底下评论叫他选另一个。 原话是: 那位实验室里出过事?,据说和学生打了官司。 第62章美国往事 下午两点中的太阳晒的床上暖融融, 白许言迷迷糊糊的躺着,依稀听见?魏闻声同?他讲话,问他说在美国一个人的时候该怎么办。 他脑袋转得慢, 零零散散闪过些念头?, 想说其实一个人也没什么不行, 想拿出些实例自证,又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太过于依赖魏闻声, 以至于让他质疑起自己的自理能力。 然而实在太困, 眼睛睁不开, 嘴唇也只动了动, 恍惚间?以为对方合该听懂他的心里话。之后再?没有回应,反倒像是成了魏闻声的不对, 等着等着,彻底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半睡半醒之间听到美国二字, 或许是?身体的不适勾起过去?的痛苦,一些被他刻意埋在心底不愿去回想的昔年旧忆竟入梦中。 熟悉的出租屋, 熟悉的实验室, 不知是?天气真如此, 还是?沉闷的心情自带滤镜, 一切场景都灰蒙蒙的,在梦里也带着阴湿的水汽,墙角里仿佛会生出霉菌和蘑菇。 他梦到两年之前, 那个美国的冬天。yst * 早上是?被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每天早上都是?这样醒。公寓房子墙薄,隔音不太好?。 跟白许言共享客厅的隔壁房间?合租者是?一对本地情侣, 激情洋溢的大学生,永远年轻, 永远精力旺盛。每天早上必有一番幸福的活动,大概是?已经摸准了他不会投诉也基本不怎么说话,可以说是?毫不避人,喊起来地动山摇穿墙而过,早上七点不到,周围人是?睡也别想睡了。 白许言仰面?盯着天花板上一条裂缝,朦朦胧胧的,感觉自己简直是?在晕船。 他学校在的城市纬度颇高,冷倒是?没有冷得出奇,然而自从入秋以来,白天一天比一天见?短。很长时间?以来他开着窗帘睡觉,期待能在一缕晨光中醒来。然而六点多钟天还没亮,即便?是?拉开了窗帘,只能透过依稀的淡蓝看见?街上的路灯。 这里太冷清了,比中国位于城郊的大学城更显得人烟稀薄,越发显得阴冷。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上个月感冒之后迟迟不愈,咳嗽和流鼻涕倒是?不怎么严重,但睡得不够就开始低烧头?痛,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觉得很累。 今天也没休息好?,身体很重,不想起床。 ——当?然也只是?想想,他醒了就摸出手机,邮箱里一堆消息,大部?分都是?没什么用的广告,但中间?夹杂着导师的邮件。 他导师正在大洋彼岸开会,百忙之中,隔着时差不忘关系实验室的进?度,催着他要?一些数据。 白许言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头?昏脑涨,扶着洗手台差点没站稳。这几天胃口不好?,他昨晚一点多才睡,但晚上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大概是?胃里空了太久,刷牙的时候刚把牙刷塞进?嘴里扫几下,薄荷香味在和牙齿的摩擦中在口腔里释放,他忽然感觉一阵恶心,干呕了两声。 白瓷的洗手池臂上落了一团白色的牙膏沫,然而洁白表面?漂着红,随着流动渐渐混入那团白,稀释,延伸,流进?下水道口。 牙龈出血,白许言没在意,最?近常有这种事情发生。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蔬菜水果吃得少了,该补充点维生素C,特意去?超市买了一大包廉价冰糖橙。虽然不怎么冰糖,好?在汁水还算丰富,只是?味道太酸,吃多了胃里难受。等把一袋都吃光,牙龈不知怎么肿了。 倒也不奇怪,按照以往的观念,这东西吃多了上火,容易嘴上起泡牙龈发炎,会出血就更不值得大惊小怪。 然而今天似乎格外严重,牙膏泡沫在齿间?膨胀,血腥味也随着牙刷的运动在口中蔓延,甚至将薄荷香气淹没。白许言往水池里又啐了几口,泡沫全红了,用冷水漱口好?半天,还是?断断续续在出血。 难道该抽空去?看看牙科诊所?他想。这事情在中国倒是?容易,然而美国看牙挺贵,虽然医保能报销一部?分,中间?的周转依旧很麻烦。 更重要?的是?他最?近太忙了,导师催进?度催得很紧。现在的博导跟他在D大的硕导行事作风大为不同?,他原先?的导师年纪大些虽然严肃,颇有家长之风,实际上对他倒也真像对自己家里的年轻人那样要?求照顾。现在的导师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日常西装领带举止洒脱,像是?他前男友魏闻声会喜欢的穿衣风格。平日里见?面?总是?微笑,然而极善于阴阳怪气,即便?他这种日常听别人潜台词少根弦的,竟然也隔着语言隔阂听得懂他的讽刺。 但凡有要?求达不到,对方总是?轻描淡写几句,落在耳朵里却颇能让人自尊受伤。 白许言倒不至于为这事深感难过,然而总之谁也不爱听这种话,咬牙加班加点,很少和他在任务量上讨价还价,有时候恨不得睡在工位上。 其实还真睡过,实验室是?新装修的,空调暖气都很好?,热得人浑身冒汗,睡一觉倒是?很暖和。但不知是?是?不是?因为太热了,睡醒之后喉咙里干得像是?要?冒火,咳嗽了好?几天才好?。 冷水在嘴里过几次,牙龈出血才止住,嘴里还剩一股淡淡的血气。他睡得不够,从早到晚都在喝咖啡,干脆也拿冻干兑了杯黑咖啡跟自己灌进?去?。 不等换衣服出门,同?一个实验室正在读研的学弟给他发消息。 求他放自己去?看病,说是?最?近一直咳嗽,像是?对什么东西过敏,约了半天才排上队,如果导师问起来,能否帮忙遮掩一下。 话说到这份儿?上,白许言也很难讲出别的什么话,只是?心里无奈。 他们实验室几个,上头?一个师兄师姐都已经延毕,大概破罐子破摔,基本上他就没怎么见?过面?。他再?往下都是?正在读研的几个人,除了一个女生和他卷的不相上下,只是?年级还低。剩下几个,要?么很勤奋但是?天赋差些,这位和他关系还算不错的,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去?摸鱼。 算来算去?数他能干,理所应当?的成为了导师使唤的重点对象。往好?听里说,叫这个家没他得散,说得直白一点,他就是?导师门下最?大的怨种。 然而没有办法,他不想延毕,只有尽快拿出成果早点毕业。 于是?就越发加班加点。 而且这学弟除了不爱干活其实人不错,前段时间?他胃痛到差点晕在实验室里,还是?对方把他扛到了急诊。 得了白许言的承诺,对方也不忘顺道卖乖,关心几句: “你也要?注意身体,听说你感冒很久了?” “可能是?因为天冷。” “或许是?因为胃炎?那天之后你有去?预约检查吗?” 有,而且查出了胃溃疡。 但白许言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只觉得和不算太熟的人讨论?身体情况颇为尴尬,匆匆略过了:“看过,没什么事。” 对方便?也没再?说什么,白许言草草啃个三明治,背包挤公交去?了实验室。 卷王师妹已经坐在工位上喝咖啡,屋里一如既往的暖和,冷热交替,一进?门就想打喷嚏。 他打喷嚏的时候鼻腔里一热,下一秒有什么液体流出来。 白许言还以为那是?鼻涕,大为尴尬,正慌忙在身上找纸巾,学妹顺着响动转过头?看他,忽然捂着嘴“呀——”的惊叫起来。 他下意识的伸手挡了一下,手指接触到皮肤上的液体,触感似乎有些奇怪。对方已经在递过来纸巾:“你怎么了?” 一手血,有两滴落在地板上,有两滴落在他黑色的羽绒服上。 白许言忙接过纸巾按住,血流汹涌,很快就浸透了。他这种体验次数很少,只依稀记得小学时期班上有个很爱流鼻血的同?学,经常在课堂里众人的惊呼中离开教室,用冷水拍自己的脸。yst 他依样照做了,冬天接触冷水很不快乐,虽然实验室够热,等血止住,手指已经冻麻了。 白许言把麻木的手放在脖子两侧暖一暖,知觉复苏后抓了几张纸巾去?擦地板。 站起身才看到师妹依旧在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绕着金色的长卷发打转,甚至扯了几根下来落在地板上。 她看起来好?像有点憔悴,白许言想。便?安慰般地朝对方笑了笑:“没事,应该是?屋子里太热了。” “我不是?这么认为,”对方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像是?在斟酌词句,犹豫有些话该不该说出口:“事实上,你觉不觉得自从冬天以来实验室的味道变得有点奇怪,我感觉我的眼睛经常发炎。” “味道?”白许言深吸两口气,但鼻腔里都是?血得味道,什么都闻不出来:“我好?像一直在感冒,鼻子有点不通气。” “我妈妈说可能是?因为新家具或者装修,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实验室重新粉刷过对吧?” “是?——但,我听说这是?通风两个月后才投入使用的。”白许言坐回到工位上,按理说流这点鼻血远谈不上失血过多,但他有些头?晕。 师妹继续绕她的头?发,越是?局促越是?用力,白许言很少在对方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她张张嘴:“你确定——”然后又咽下去?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好?,我觉得你应该回去?休息一下。” “谢谢,”白许言道,他确实不太舒服,但今早的那封邮件催他整理一些资料发过去?:“有一点工作,我会回去?的。” 找资料的过程中他怀疑自己的体温在渐渐升高,甚至在温暖的实验室里开始发冷。yst 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比中文看起来要?费劲儿?的多,他眼前的文字拖着一排残影,两三行几乎都叠在一切,非得用力眨眼才能把它?们勉强分开。 终于完成的时候,他破天荒地没有从头?检查一次,匆匆打包发过去?了。 提起书包回家,甚至颇为奢侈的叫了辆出租车。 到家的时候大概中午,白许言没什么胃口吃饭,吞了一粒退烧药合衣睡下了。 再?醒来,是?因为胃痛,五脏六腑好?像都在绞,他挣扎着爬起来,窗外似乎已经半黑了。 睡了这么久?白许言有些惊讶。烧似乎一点没退,被子都被汗水打湿了,掀开被子之后浑身冷飕飕的。 口干得厉害,他想着要?喝点水,于是?摸索着开灯。灯泡好?像坏了,不是?不亮,但不太亮,像是?隔着一层黑布透出光来,视野变得很奇怪。 手机突然响了,是?他午睡惯用的闹铃。 为什么这个点响?他一边从枕头?下面?摸手机,一边盘算今天怎么会碰上每一件事都不太对劲儿?。 摸到手机,屏幕又不亮。 白许言把手机握在手里点了几下,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很恐怖的猜想。 现在就是?下午,窗外应该还是?亮的。 不是?灯泡坏了,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第63章独自就诊 从?小到大, 白许言只因为两件事被骂,一是不爱说话,一是不知道怕。他生来像是少一个根弦, 天然地不容易产生恐惧, 因此对危险的感知也很不敏锐。 如果不借助客观的仪器, 他对高度和速度都好像没什么概念。刚开始学车那会儿不太有?看仪表盘的习惯,动?不动?就?把油门踩得飞起, 每每在教练的辱骂声中被狠狠刹停。爬山的时候如果不是有?人?提醒, 不知不觉就紧贴着的崖边上。高中时期坐过最叛逆的事情, 是坐在学校天台边上边看书边吹风, 结果被当成是学习压力太大心理出现问题的同学喊来了家长。 但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叫恐惧。 眼睛并非完全看不见, 但视野变窄视线变暗,即便是把发光的屏幕贴在眼前, 也只?能勉强看清上面的内容。 高烧依旧持续,他嘴里干的厉害, 舔一舔嘴唇, 死皮蹭过柔软的舌头, 隐约地尝到铁锈的味道。 血腥味, 今天,或者其实是从?几日之前,就?一直萦绕在他的周围。 发生了什么事? 身体陌生而?未知的故障带来恐惧, 白许言下?意识地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蜷缩在床上。 温暖安逸带来一点岌岌可危的安全感,他甚至花了几秒钟幻想眼睛的问题或许只?是高烧中的一场噩梦。然而?闭上眼睛再睁开, 如此反复三?次,眼前依旧混沌一片。 可剧烈的头痛是真实的。 这是他人?生噩梦的起点, 但这并非一场可以醒来的梦。 仅存的理智发挥作用,提醒白许言事情已?经严重到不得不求助医生的地步。他深呼吸,一大口?烫得仿佛夹带着火星子的气流从?口?中吐出——他得下?床去,这是第一步。 白许言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把能带来安全感的被子掀开,双手酸软无力,连棉被好像重得无法负担。 他喘了几口?气,踩着拖鞋下?床,在一片迷蒙中趟了几步,而?后脚一软跌在地上。 手机摔出去了,落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一伸手就?能够到。 但白许言只?是坐在地上,一阵发蒙。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顺着鼓膜不知震动?了哪一根神经,像是有?什么锐物?钻进?脑子里,眉骨炸裂般的疼痛让他痉挛了一下?,有?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涌出来。 靠他自己,别说去医院,竟然甚至走不出这间屋子。 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他身体从?来很好,很少生病,上学时体育课受过两次伤,再就?是吃多了糖闹蛀牙,除此之外偶有?感冒发烧,在家里裹着被子喝点热水睡一觉一定会好的。 这样的无力感让他甚至对自己生出一种气愤。 趁着疼痛稍缓,白许言摸过手机。屏幕的一角摔裂了,有?一条长长的裂痕顺着碎的掉渣的左下?角蔓延,横贯整个屏幕。 他努力识别手机上的字迹,打开通讯录无意识地从?头翻到底,又从?底翻到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寻找能寻求帮助的人?。 手指停留在通信录最顶端,星标联系人?。 电话卡是他来美国之后办的,但是手机没?换。他本来就?很少点开通讯录查看,有?事找人?也是直接搜索备注,早就?忘了自己曾经还谁设置过什么星标联系人?。分手已?经这么久了,他直到刚刚才知道魏闻声的名字竟一直躺在他的手机里。 分神的片刻,高热中不灵便的手指不慎碰到了屏幕,电话拨出去了。 白许言急忙去按,试图在电话连接之前就?将它无声无息地挂断。奈何视力很差,点了几下?都没?点中,听筒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嘟——”。 他动?作中的手指僵硬在半空,迟迟悬着按不下?去,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这是在期待些什么,他正在期待电话被接起来——白许言意识到这点时立刻觉得大为不妥,即刻要去挂掉电话。手指还没?碰到屏幕,响过一声的系统提示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白许言脱了力,坐也坐不住,仰面躺在地板上,长舒一口?滚烫的热气。 魏闻声换了手机号码。 他竟不知是喜是悲。 若是放在平日他或许还要花几分钟思考一下?这件事,但今天实在自顾不暇。白许言放弃在通讯录中寻找可以提供帮助的人?,咬咬牙拨打了昂贵的救护车电话。 他向接线员简单说明地址和情况,对方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yst 怎么样?白许言看着天花,觉得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看不见是客观存在的,头痛也是,但是感觉如何,似乎是个难以描述的问题。 “我不知道。”他说,“但是我没?有?办法走出家门。”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他躺在地板上等待救护车,对方带着担架敲开了公寓的门。 白许言的房门没?有?上锁,他试图在搀扶下?自己起身,但对方给他量了体温,要求他躺在担架上。 于是他被迫在室友的惊呼中躺着离开了家。 急诊室的效率跟想象中一样不是太高,他被安排在一张诊床上躺下?,再次有?人?来给他量过体温抽了血,并用手电筒简单检查了他的眼睛,然后拿了一堆冰袋把他埋起来。 白许言躺在床上瑟瑟发抖,恍惚中开始后悔自己拨了这个电话,说不定只?要再睡一觉就?什么都会好了。 看起来,他只?得到了冰和退烧药,但不仅遭到了沉重的经济掠夺,还痛失一床温暖的被子。 抖到后来,他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想他今日刚刚嫌弃学弟请病假,一转眼自己也进?了急诊。想嗓子里干痒的像是有?小虫子在爬,等离开这里之后一定要去喝一杯金橘柠檬茶。 在超市里好像没?怎么看到金橘,美国人?是不喜欢这种水果吗? 抖着抖着快迷糊过去了,忽然觉得身体有?什么地方在震动?。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在抖,震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手机消息提醒。 他摸出来,很费力的看。导师的邮件,简短的几句话。然而?一排排模糊且浮动?英文字母根本无法在脑子里组成句子,像是在读,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终于有?个什么人?靠近他来查看他的状况,白许言依靠仅有?的一点视觉,用对方衣服的颜色猜测她是护士。 “能不能帮我看看?”他把手机递过去,无奈做出了这种请求。 对方欣然应许,接过去之后却沉默了半天:“嗯……他说,你?发给他的资料里有?一点问题……” 白许言听懂了她的犹豫,可以想见这封邮件中客气之下?隐含的某种令人?不适的尖锐。最终只?是接过手机道谢,并没?有?让她继续读下?去。 紧接着有?人?过来,听脚步声步履匆匆。 “有?人?陪你?一起来吗?”她问,“你?是自己一个人?吗?” “是。”白许言心中隐隐地感觉到某种不祥,然而?安慰可能只?是需要有?人?跑腿缴费。 对方很烦恼似的“WOW”了一声,问道:“你?可以叫一个人?来陪你?吗?” “怎么了?”白许言问,“我是一个人?在美国,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然而?医生犹豫道:“我想如果可以,你?最好找个朋友。你?……嗯,你?的白细胞很高。” 白许言试图在脑内搜索,只?觉得茫然。在他的认知体系当中,白细胞升高大概就?意味着细菌感染导致的炎症。至于很高——听上去像是什么很严重的炎症。 他想自己莫非是感染了什么传说中的超级细菌,所以才会反复发热。又想如果是抗生素可以治疗的疾病也还不算太糟糕,但细菌感染会影响视力还真是超出了他的知识水平。 至于另一种可能性,他并非是从?未听说过,但不知有?意无意,本能地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 当务之急是按照医生的说法先找个人?来,但他在美国本来就?举目无亲,找谁来都觉得奇怪。万般无奈之下?,试探着问了一下?自己热爱请病假的师弟,喊Siri拨了个电话过去:“你?看完病了吗?” “做了检查,结果要之后才能出。” “你?能不能来一下?……我现在在急诊室。” 对方小小的惊呼了一声,然后很惊讶地发现他们居然在同一所医院,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急诊。 医生见有?人?来,终于肯松口?。白许言看不清她的表情,然而?听得她语气中带着犹豫和同情。 “我们怀疑是血液疾病,需要做——才能确诊。” 那中间夹着个单词,白许言听不懂,然而?学弟已?经在他身边惊呼出声。 “什么意思,”他问,“这个检查是指什么?” 医生道:“取一点你?的骨髓。” yst 白许言在病床上颤了一下?,尔后平静道:“好,知道了,没?有?问题。” 然而?他的心和脑子都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骨穿检查意味着什么,他再怎么逃避,也有?点常识。 学弟似乎试图安慰他:“额,这只?是猜测,你?不要紧张,可能是他们弄错了。” 然而?他憋了半天,终于有?句话没?忍住:“我、我听说吸多了甲醛会生病。” “甲醛?”白许言重复他的话,然而?说什么都很难进?到脑子里? 师弟用一种,他今早在实验室里已?经听过一次的方式艰难开口?:“今天我去看病,医生也怀疑我是什么东西导致了过敏,比如……比如甲醛。”yst 他有?点结结巴巴地:“就?是、就?是、我是说,你?觉不觉得实验室的味道很奇怪?” 白许言心里咯噔一声,医院苍白的天花板上有?一排排很明亮的灯,穿透他模糊依稀的视野,打着旋儿铺天盖地朝他倾倒而?来。 第64章温暖的梦 天地倾覆, 碎裂的光斑跌落在他的身上。身下窄窄的病床也跟着旋转,他的视野里混乱一片,许多人在面前来来往往, 都只剩下模糊的黑影。 听不懂的英文单词, 有?什么人在大声喧哗, 吵闹、哭声乱糟糟地混在耳朵里,视觉被剥夺之后?, 听力变得格外敏感。 白许言不堪其?扰, 干涩的嗓子发不出声音, 他本能伸出手挡了一下。眼前的所有?人、声音和最后一点光忽然全部消失, 病床旋转,旋转, 越转越快。 他在浓郁的漆黑中下坠。 现?在这一切像是一场梦了,白许言意识到他在做梦。 耳边响起持续而规律的电子音, 声音不大,嗡嗡震动。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响?他想了想, 思维无法连贯工作, 但一个答案从脑海里跳出来。 手环的心率报警。 手环, 谁给他的手环?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想不起来, 但肯定不是在美国。 白许言从梦中惊醒过?来,大汗淋漓,枕巾上留下一大片深色的阴影。 他睁开眼睛, 屋里被浓重?的昏黑全部填充。白许言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还在那场梦中。 摸一摸手腕,手腕上是空的, 手环绑得略紧而留下的淡淡的硅胶带痕迹还隐约能摸到,像是有?谁给他把手环取下来了, 又或者那种湿润的触感只是错觉,这又是一场新的梦境。 他是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午睡醒来的下午,还是他的眼睛再度出现?了问题。 白许言挣扎起身,在黑暗中,脚趾踢到床边柜的柜子腿上,刹那间痛得钻心。 疼痛从指甲缝直冲进大脑,仿佛沿途所经过?的所有?神经跟着一并痛起来。他小小的呜咽了一声,摔在地上,而后?心中升腾许久不曾有?过?的恐惧。 “魏闻声。”嘴比脑袋的反应更?快,在白许言还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谁之前,这个名字已经被喊出口了。 下一秒房间里亮起淡且柔和的浅粉色灯光,他坐在地上,视线被挡住,但他意识到那是魏闻声从宜家买来的那盏小夜灯。 白许言咳嗽起来,喉咙和梦里一样干。睡前喝过?的淡淡蜂蜜水在舌苔上沾了一层,已经变成无法形容的酸味。 魏闻声推开门冲进来,随着他已经闯入房间中的还有?客厅的灯光。 顶灯被打开,LED的光芒过?于明亮,白许言眯起眼睛,滚烫的泪水顺着两颊留下来。 yst 现?在可以?确定他没有?瞎——都怪那场梦,人会被关灯吓到实在让白许言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魏闻声却已经冲过?来跪在地上,握着他的两肩问道:“怎么了?摔了?” 他手上湿乎乎的,一点凉意透过?加绒睡衣的布料落在白许言肩膀上,像是正在进行什么家务,手都没擦干就跑过?来了。 白许言眼睛还是不太敢睁开,用一只手挡着眼睛,轻声道:“脚趾头碰了一下,不要紧。” 又补上了一句:“屋里挺黑,我没看见。” 他的语气很?平静,轻描淡写地向魏闻声描述事情?的经过?。然而白许言看不见自己的脸,魏闻声却在进门的一瞬间看到他脸上的茫然慌乱与恐惧,摸到他两肩不自觉地轻微颤抖。 即便?是在白许言身体状况最差的时候,魏闻声也不曾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 魏闻声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虽然张大了嘴,满室的空气却仿佛无法进入肺里。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试图在白许言面前表现?的正常且平静,尤其?是在白许言明确在医院里表明过?态度之后?。 他想如果白许言需要这样的生活状态,不管他心里实际上是怎么想的,他应该要陪他演下去,他不能违背一个病人的意愿。 直到这一刻之前,他都做得还算不错。他甚至想再过?两天白许言的病假到期,他也会遵照对方的意愿放他去上班,而他能做的就是早送晚接,买个保温饭盒提醒他每天中午好?好?吃饭。 他以?为他能一直演下去,但就在这一刻,巨大的悲伤淹没了他。 魏闻声伸手蹭掉白许言脸颊上被灯光晃出来的泪痕,把白许言拥进怀里,越搂越紧,摸到他嶙峋的肩。 起先?是安静地流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关灯的。” 他在白许言睡着时来照看过?他的情?况,其?实对方隐约醒了两次。一次好?像是嫌热,踢了被子。他替他换过?了衣服,把汗湿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另一次他想着要不要干脆把他叫醒,但白许言迷迷糊糊的说困,他索性就拉上窗帘关了灯,甚至把暗处自动亮起的小灯调节到了声控模式,想让他好?好?睡一觉。yst 说出这句话之后?,眼泪渐渐变得汹涌,以?至于魏闻声不得不努力?换气,到最后?,他下巴枕在白许言肩头上,嚎啕大哭。 他忘了白许言怕黑,或者说还没来得及记住。他想起上一次在他家里对方的反常举动,又想起刚刚问过?医生,白许言最初的入院原因?是眼底出血。 其?实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白许言并不肯真的把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告诉他。 白许言的主意太正了,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会留不住他。 五年前是不能把他留在身边,未来呢? 白许言起初任由魏闻声抱着,他根本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平静,因?此沉溺在温暖与安全之中,直到听见魏闻声的哭声。 起初是茫然,他试图解释自己并没有?受伤,顶多脚趾上有?点淤青,魏闻声只是把他抱得很?紧。 像朽木与落叶在激流中依偎。 白许言忽然问:“安滢跟你说了什么?” 他猜到了。 趴在他肩头上的魏闻声哆嗦了一下,开口时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你怕我知道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白许言哑然,片刻之后?说:“没有?,我只是……” 不知道怎么开口,也觉得没有?必要开口。 魏闻声问到:“你那时候就从来没想过?找个人帮帮你?虽然我们都不在美国,你的父母,我,你的导师,任何?人,任何?你能想到的人。” 任何?一个爱你的人。 白许言回想起那通未能打通的电话,还是决定暂时将这件事藏在心里。 “我自己也还好?。”最后?他只说。 “是,你可以?,你什么都可以?。”有?什么东西梗在魏闻声心里,“我知道你可以?,看病打官司一个人都可以?,可是你很?辛苦,你过?得不好?。” 这不是个问句,但把白许言问住了。 在他心里,能与不能自有?客观标准,做得到做不到,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但好?与不好?是个主观判断,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至少他还活着,能走路能工作,能养活自己,能独立生活——听上去这好?像还不算太坏。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麻烦别人太多。 魏闻声终于把头从白许言肩头抬起来,撑着白许言的肩膀,将额头抵在对方的额头上。 “白许言,你看着我。”他用自己漆黑的眼睛紧盯着白许言的浅色眸子,适应了这么久,他的眼睛已经不再会本能的流泪了。 “你看着我,你真的不需要任何?人吗?”魏闻声问。 白许言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距离太近,他全部的犹豫和闪躲都被放大了。 魏闻声锲而不舍的追问:“你觉得我的出现?是你生活的负担,之所以?同意我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担心我会生气? ” “我——” 白许言没能来得及说出他的回答,因?为魏闻声将他的嘴唇封住了。 他的吻一如既往,温和的试探,尔后?不容置疑的深入。 白许言的第?一反应是推拒,但魏闻声迅速敲开他的齿门,柔软的舌头缠绵过?他口中的每一寸。他最初是担心强行推开会不慎伤到他的舌头,犹豫之下,魏闻声身上熟悉而温暖的乌木香气充斥他的整个身体。 生理反应比头脑更?诚实,他下意识地用手环住魏闻声的腰,攀着他的身体寻找依靠。 魏闻声手掌托住白许言的后?脑,吻比红酒更?醉人,氧气渐渐被掠夺,白许言整个人顺势软倒下去,枕在魏闻声柔软而宽大的手掌上。 yst 乌木香气铺天盖地,这一吻一直吻到白许言涨红了脸呛咳起来。魏闻声终于松开他,顺着他的胸口等他喘气。 慢慢将脸贴过?去,看着白许言脸上的潮红。 他用手贴着他的脸颊:“现?在,你能再回答我一次,你希望我陪在你身边吗?” 白许言的眼中只有?他放大的脸,缺氧造成的恍惚中,忽然觉得他们还在当年。 他喘了两口气:“我——” “我觉得这样很?好?。”白许言闭上眼睛。 如果时间于他真的有?未来可言,这确实是他所能够想象的,最值得期待的生活。 但他所期待的,魏闻声的未来,已经不是和他绑在一起。 “可是这样对你并不公平。”他说。 回应他的是魏闻声的下一个吻,轻而浅,擦过?他的嘴唇、嘴角和颈侧。 魏闻声把头抬起来,红着眼眶,然而含笑:“对我有?什么不公平?你以?前把我甩了,现?在我费了好?大劲儿要把你追回来,怎么听都是我赚了。” 白许言眨眨眼睛:“我没有?甩你——” 魏闻声抢白道:“你自己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 “——是你说要分手。” 可能是灯光晃得,他忽然觉得魏闻声的脸有?点绿,黄绿黄绿的。 对方咽了咽口水,眯着眼睛笑了,在他脸颊上轻轻捏一下:“好?,是我不对,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魏闻声正色道:“没有?什么公不公平,这就是我现?在最想要的。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如果不能一直,那我只能接受上天带给我的遗憾,而不是我自己造成的遗憾。” 他继续说:“你知道吗,安滢告诉我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后?悔。” 白许言问:“为什么后?悔?” “我本来想去找你道歉,但是徐佳明告诉我你已经决定要去美国了。有?几次我在你的宿舍楼下晃来晃去,期待和你偶遇,这样我就能顺理成章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看看你的反应。但是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主动出现?在你面前,因?为那时候的我觉得对美国对你比较好?。” 白许言摇摇头:“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去美国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没关系。” “和我有?关系!”他把“有?”字咬得很?重?,“因?为我爱你,我希望你过?得好?。我后?悔自己应该再勇敢一点,不要去想那么多未来,遵从自己心里的声音。如果早知道未来会是这样,我无论如何?要把你留下来。” 他把手放在白许言的胸膛上:“小白,你心里的声音我已经听到了,我们不要让自己后?悔好?吗?” 白许言看着魏闻声的瞳孔中,小小的自己的倒影。 轻轻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算是梦,温暖的梦总要好?过?噩梦。 第65章烟熏火燎 哭也哭了?, 亲也亲了?,理智逐渐回笼,嗅觉突然上岗。 白许言问:“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糊了??” 他目光落在魏闻声快被擦干的手上?:“进卧室之前你在做什么?” 仍沉浸在旖旎氛围中的魏闻声随着白许言胸腔起伏的幅度深吸了?一口气, 猛地从地上?跳起来, 窜了?出?去。 白烟已经快从厨房飘进卧室里, 魏闻声出?去没忘了?关上?门。白许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脚趾, 借着灯光打量, 隐隐有?些?肿胀的意?思?。按照他的体质, 估计明天指甲盖底下会有?一块青黑。 在地上?坐了?这么?久, 感觉有?些?冷,披着毛毯慢吞吞地去客厅查看状况。 屋里全是烟, 白许言呛了?两声,去推开?家里的窗子。 魏闻声从烟雾缭绕里冲出?来, 腾云驾雾,灰头土脸, 手里端着个砂锅, 黑烟从锅盖的孔洞上?往外窜。他一边咳嗽一边道歉:“汤锅糊了?。” 对着垃圾桶掀开?锅盖, 白许言隔着烟往里看了?看, 锅里一滴汤也没有?了?,只剩下一坨烧得黑乎乎的东西,大?概是肉, 然而更像炭。 空谈误国,谈恋爱误锅。 “你回屋里待着吧,别呛着。”魏闻声一脸尴尬地把塑料袋口扎紧, 试图截断烟雾的进一步散发。 白许言看了?一眼砂锅,很?确定这不是家里本来就有?的东西, 应该又是魏闻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 人一旦住在一起,就会迅速渗透彼此的生活。他家里的格局全然没改,然而魏闻声的痕迹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变得到处都是。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应该说是有?点?喜欢。 但房子变成烧烤店的后厨这件事除外。 这口鸭汤到底没喝上?,魏闻声潜心?修炼,一朝翻车,但觉面上?无光。 今日?无风,而阳台连着卧室,为了?不想让烟味沾染在各种衣物布料上?,他们关上?了?卧室门。即便是开?了?窗,无法形成对流,作用相当?有?限。 待得稍微久一点?,白许言眼睛红了?一圈。 “要不,去我家吧?”魏闻声小心?翼翼地建议到,“我们先出?去吃点?东西,然后去我家暂时?住一晚,等烟散了?我们再回来。” 白许言揉了?揉眼睛,点?头默许了?这个提议。魏闻声炸厨房的概率如此之低,如果放在平时?,他可能要怀疑对方是故意?的。但今天情况特殊,发生这种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亲上?头了?,谁还记得汤呢。 他对待感情,反射弧有?一点?长,直到这一刻才突然彻底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yst 魏闻声吻他,他没有?拒绝。 他们复合了?。 他的唇依旧很?干燥,方才沾上?的湿润风干之后,干结的皮肤上?有?些?开?裂。白许言舔了?舔,魏闻声的余温早已消失,他尝到淡淡的血的味道。 yst 魏闻声勉强拯救了?砂锅,替白许言收拾几件换洗衣服带上?,再从卧室里走出?来时?,白许言尚在发呆,一点?粉色的舌尖无意?识地点?在下唇上?。 他的唇柔软而饱满,人中?也很?深。唇锋上?落着两粒凸起的唇珠,下唇正中?有?一道淡淡的沟,像是两片花瓣夹着蕊芯。双唇在完全放松时?习惯性的分开?一条小缝,露出?一点?白牙。 魏闻声道:“别舔,越舔越干。” 白许言在对那个吻的回忆中?惊醒过来,听了?他这句话,心?虚似的将舌头缩了?回去,回头望着他。 眼睛让烟熏得水汽朦胧,嘴唇还没来得及完全合拢,一脸无辜相。 魏闻声去洗手间翻了?半天,找出?了?一大?罐没开?封的凡士林晶冻,像是已经放了?许久,好在还没过期。 他洗了?手用指尖挑起一点?,一手扶住白许言的下巴,一手用食指将凡士林仔仔细细涂在他的唇上?,重点?按摩在干结开?裂的地方,连嘴角也没有?放过。 白许言仰头任着他涂抹,魏闻声爱干净,指甲修得极短,用柔软的指腹一寸一寸地来回擦。他的唇比他的手指温度略高,膏状的晶冻很?顺利地融化?成油的样子,在他嘴唇上?亮晶晶一片。 指腹路过一块有?死皮的地方,魏闻声仔仔细细的揉,白许言被弄得痒了?,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他要躲,魏闻声便凑得更近。yst 很?近。 他本来真是只想着给他擦点?润唇膏,但毕竟刚刚复合的喜悦积在心?中?溢于言表。一旦离得近了?,难免就生出?些?多余的妄想。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白许言的唇上?,那两片软肉被润得像是涂了?一层蜂蜜。 这对魏闻声有?着天然的吸引。 白许言没有?躲,任他托着下巴微仰着头,甚至顺从地将嘴巴张开?,仿佛是在等待些?什么?。 魏闻声凑过去,靠近,靠近,他的唇几乎已经蹭到白许言的唇,凡士林不使用任何香料遮掩的淡淡的日?化?味道飘进他的鼻腔。 “啊——”白许言忽然退开?一步:“刚涂上?,会蹭掉的。” 一步之隔,魏闻声脸怪黑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嗯,你说得对。” 他把凡士林晶冻丢在茶几上?:“这个不好吸收,等明天去买个更好吸收的。” 白许言在一旁乖乖点?头:“好。”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他俩这一别五年,忽然恢复了?如此亲密的关系,莫名竟有?些?尴尬。魏闻声试图把这一茬轻描淡写地揭过去:“难为你还知道买这种东西,买了?又不记得用。” 本科时?代的白许言在认识他之前,全部的洗漱用品只有?洗发水剃须泡和香皂。 甚至洗脸洗澡洗衣服用的是同一块香皂,柠檬马鞭草味,魏闻声第?一次见白许言时?还曾经偷偷地沉迷了?一下,后来才知道那是白许言小姨公司的畅销制品之一,每个员工都有?的福利。发的太多用不完,四处送人,白许言宿舍放了?一整箱。不仅自己高强度使用,还热心?的送给室友,搞得全宿舍每个人身上?都是一股柠檬马鞭草味。 当?年认真护肤但吃了?辣会长痘的魏闻声一边在心?里暗搓搓地嫉妒,一边送了?他洗面奶和乳液。 一开?始他还以为白许言家里把他照顾得不好,让他意?识不到精致生活的意?义。后来发现其实家里给他准备了?全套,是他自己嫌麻烦什么?都想不起来用的时?候,忽然开?始同情他的家长。 有?时?候他会共情,养一个白许言这样过于省心?且“经济节能”的小孩,可能并不全然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如果你打心?底里真的爱一个人,是绝对舍不得见他这样苛待自己的。 白许言看着那晶冻,只觉得十分陌生,魏闻声不问,他还以为这是对方自己带来的。认真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搬家时?我妈买的,放在柜子里就忘了?。” 他用手指蘸了?蘸嘴唇,将沾上?的一点?凡士林在指尖搓开?,带着点?茫然羞涩的看着他:“我还以为这是拉链润滑油。” 魏闻声哭笑不得,捏一下他的脸:“阿姨听到要哭了?。” 白许言却忽然收敛了?笑意?:“我是怕她哭的。” 之前魏闻声向他建议对父母坦白病情时?,白许言只推说以后再谈,这会儿便泄露了?他的心?里话。 魏闻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他有?些?后悔提起这些?事情。 反倒是白许言笑了?笑:“或许是我想多了?,她没那么?容易哭的。” 魏闻声搂住他:“走吧,再不走我们都熏入味儿了?。” * 车开?到一半时?他们停下来找了?家商场去吃饭,准确而言是魏闻声找的商场,白许言负责吃饭。 现在这年头,商场的餐饮基本上?是预制菜的天堂,但口味落差还是很?大?。魏闻声本想拉白许言去吃烤肉,但刚靠近门店,闻到里面淡淡的烤肉烟气就想起烟熏火燎的厨房,当?场放弃。 最后选择吃粤菜,肠粉点?心?虾饺生菜砂锅粥炒牛河摆了?一桌子。 菜品很?多,质量一般。肠粉太淡,生菜太咸,虾饺太干,牛河太油。 唯一剩下砂锅粥还不错,米粒煮的开?花,大?米的香气混着瑶柱鸡丝的咸香鲜甜,他们一人一碗抱着埋头喝粥不知声。 粥太热,好喝白许言也不敢吃太快,每一勺都舀起来仔细地吹。魏闻声眼镜片上?被蒸得全是水气,摘下来放在一边,隔着模糊的水汽看白许言,笑。 “好久没吃粤菜了?,这家做得不好,我知道有?一家店是私房菜,改天带你去吃。” 他说了?个名字,白许言道:“我知道这里。” 魏闻声有?点?惊讶,虽然白许言才是本地人,但他不爱应酬更不会四处探店,知道一家开?了?不几年的店倒是很?稀奇。 白许言解释道:“李灵杰约过我,”现在他们俩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起这件事了?:“她说想要挖墙脚。” 魏闻声了?然:“你就是那时?候知道飞灵要卖产品的?” 白许言点?点?头:“其实她开?出?的条件很?好,但是我心?里有?点?乱……我以为如果要知道这件事,也应该是你来告诉我。” 魏闻声垂眸,他的确在这件事上?辜负了?白许言的信任:“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又笑道:“真是什么?都被我的老领导抢一步,工作上?的事情也就罢了?,连请吃饭都是她先带你去。”又问:“好吃吗?” “我不知道,我那天胃很?痛。”白许言眨眨眼睛:“我觉得没有?砂锅粥好吃。” 此言深得魏闻声之心?,然而他的重点?在胃痛上?:“我看你最近还是不太好,西药是一方面,我们去看看中?医吧。” 见他还在犹豫,又补上?一句:“先去看看,不一定要吃药呢。” 白许言终于松口:“那……先去看看。” 魏闻声即刻掏出?手机来联系了?之前的医生:“明天下午,正好你上?午要去拆线,结束后我们过去看看。” 吃完饭他们顺路去买了?润唇膏,同样款式的不同口味,一人口袋里揣了?一个。 魏闻声替白许言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白许言坐进去,他又帮他拉上?安全带。 地下停车场里昏黑一片,不等魏闻声直起身子,白许言忽然伸手揽住他的脖子,飞快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补刚刚的,”他说,“现在没有?唇膏了?。” 第66章望闻问切 拆线总算有个好消息, 无论是手上的伤口还是头上的?伤口都恢复的?不错,纱布也不用再裹,活动终于自如?了些。 医生叮嘱到:“这几天碰水还是要注意。” 没有了深色的?缝线痕迹, 伤口上吐露着淡淡的?粉红, 像是河蚌开口露出里面的?嫩肉, 看起来格外脆弱。 白许言倒没太在意,反正额头上他自己也不怎么看不见, 眼不见心?不烦, 手上本来就有深深浅浅的?掌纹, 他?觉得就算再多一条粉色的疤看起来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魏闻声却围着大夫不肯走, 询问?各种祛疤的?方法。白许言伤口还未痊愈,目前很?多办法用不上, 他?还是在手机上记了整整一页,恨不得每种都立刻让他?试试。 白许言道:“其实没关系。” 魏闻声说话间已经在淘宝下单了一串祛疤膏减张贴:“你没听?医生说, 这个位置的?疤,不好好护理以后会变宽的?。” 白许言叹气, 中药也是, 上疤也是, 魏闻声对待他?的?身体其实是比他?自己更要上心?的?。 意识到这点让他?微微有些过?意不去, 在暗地里决定日?后要将自己照顾的?更好一些。 于是当天下午走进老中医的?诊所时,白许言表现的?比平时更积极了一些。 诊所门脸不大,但和他?想?象中神秘兮兮地小黑屋不同, 看上去极为明亮且正规,各种牌照挂了半边墙。 看诊采用预约制,他?们来的?比约定中的?时间更早些, 上一位病人还没有结束。有一位年轻的?医生从药房出来叫他?们先坐一会儿稍安勿躁,两个人便等在诊室门口。 屋子里是一股浓郁的?中药特有的?味道, 白许言深吸了一口,本能地开始反胃。魏闻声见他?喉结滚动,忙把他?拉出门,伸手在他?后背上顺了顺。 有点忧愁地说道:“没事,你要是真的?不喜欢中药的?味道,我们就不喝了。” 白许言犹豫了片刻:“先试试吧。” 隐隐的?,其实他?自己也有些期待。慢粒好不了这件事他?已经接受了,然而胃病久治不愈,这点小毛病也的?确给他?带来了很?多烦恼。 疼痛只是很?小的?一方面,另一方面,食欲不振和慢性疼痛最是消磨人的?意志,让他?时常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无奈。 归根结底,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有个好身体,尤其是白许言在过?去二十几年里都那?么健康。 他?长久地习惯于通过?努力追逐自己所渴望的?成就,而非困于精力体力有限而被?迫让自己接受妥协和放弃。 魏闻声见他?态度竟然如?此积极,反倒有些出乎意料,当即说:“这样?,不能让你自己苦,我陪你喝。” 白许言刚想?说药又不是榴莲螺蛳粉变态辣咖喱百花山蛇草水,哪儿能说陪就陪。还没等开口的?功夫,那?位年轻医生就出来找他?们:“老师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他?俩谁都没正经看过?中医,走进去的?时候竟有一丝紧张。医生穿着白大褂坐在桌子另一侧的?电脑后面,桌上除了多摆了个把脉用的?脉枕,看起来和普通的?三甲医院诊室倒也没什么区别。 医生戴着口罩,只看得见两只眼睛。然而很?明显年纪没有想?象中的?大,眼角纹路不多,头?发也又黑又浓,顶多算个中年男人,绝对谈不上“老中医”。 看上去意外的?可靠。 对方冲着白许言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对魏闻声说:“虽然我们在微信上已经沟通过?了,但还是要仔细看一下病历和检查报告,你们带了吧?” 魏闻声忙把装着报告的?袋子递过?去,医生皱着眉头?认真翻看,表情严肃到魏闻声大气也不敢出。yst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报告整整齐齐收起来还给魏闻声,先说:“慢粒虽然名义上是白血病,毕竟有靶向药能控制,你规律服药注意生活的?习惯,以后的?事情还是不要太过?担心?。” 这话白许言已经听?了很?多次,但每一次听?到还是觉得略微宽心?,坐得更加放松了一些,点点头?。 医生又道:“至于胃病,你不能太放松。” 魏闻声抢白出声:“很?严重吗?” “你不用那?么紧张,”对方冲他?摆摆手,“不是马上就要出问?题的?意思,我是说,不论中药还是西?药都只是一方面,胃病最重要的?是要调整生活习惯。” 魏闻声站在旁边猛一阵点头?:“调整,一定调整,您怎么说,我们回去怎么做。” 那?医生示意白许言把手放到脉枕上,摸完了左边摸右边,又看过?他?的?舌苔。 问?:“睡眠好吗?” “还可以。” 医生皱皱眉头?:“每天夜里睡几个小时,中间会醒吗,出虚汗吗?” 白许言回答:“大概六个小时,会。” 对方叹了一口气::“这可不叫还可以。” 又问?:“你平时心?情好吗?压力大吗?”yst “大。”“还可以。” 两个人的?声音叠在一处,白许言有点茫然地回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魏闻声,转过?来对医生说:“我觉得,还可以。” 对方目光在他?们俩身上滚了一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便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写了药方:“先喝两周看看,早晚各一次,在这里煎好,喝之前隔水热一下就行。如?果有轻微腹泻就继续喝,但要是肠胃反应很?严重,先把药停了回来复诊。” 魏闻声探头?看了一眼屏幕,长长的?两行中药名,除了红参他?一个都看不懂。医生打完了药方,又写了一串注意事项,什么几点睡几点起,保持心?情舒畅云云。 写完打发他?们走:“上面的?事项要认真照做,门口缴费,单子送去药房代煎,明天来取药。” 白许言领了单子站起来,魏闻声却一屁股坐下去:“那?个,大夫,给我也开点药喝喝呗。” 说罢,看见白许言一脸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真要喝? 他?不看白许言,看大夫,自己也有那?么点心?虚:“额,我就是想?着,既然来了,也调理调理。” 对方倒没说什么,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给他?把脉。摸了半天说:“是药三分毒,我个人认为你没必要吃药。” 魏闻声噎住了,没想?到身体太好有一天也会成为烦恼。 白许言已经在后面轻轻拉他?的?衣角,他?却还试图再挣扎一下:“那?个,大夫,是这样?,我们家打算备孕。” 身后拉着魏闻声外衣下摆的?白许言明显猝不及防手上失了力道,差点把他?拽得后仰过?去。 yst 凳子前腿翘起来,又被?白许言推回去,磕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异响。惊魂未定的?魏闻声保持着良好的?社交技巧,面带微笑:“对,就是这样?。” 医生脸上写着:真的?吗,我不相信。 他?看看魏闻声,又看看白许言,露出了一种半是为难半是了然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 说:“我知道了。” 然后真的?给魏闻声开了个方子。 递过?去的?时候依旧眼神复杂,看看一旁弱不禁风的?白许言,嘱咐了一句:“生活建议要遵守。” 魏闻声接过?来一看,中药还是除了红参一个都看不懂,但生活建议那?里写着: 注、意、节、制。 总感觉医生明白了什么,真叫人老脸一红。 见白许言好奇地探头?过?来,魏闻声直接把单子往口袋里一揣:“谢谢医生,我们去缴费了。” 节哪门子的?制呢,他?倒是起过?点什么心?思,可是白许言现在身体这种情况,他?恨不得把人供起来,亲一口就顶了天了,别的?事情是一概不敢想?的?。 他?作为一个刚刚三十岁的?男人,正常的?生理需求还很?旺盛,要说心?爱的?人睡在旁边,没有点想?法是不可能的?。然而在魏闻声这里,白许言的?身体健康是要放在绝对重要位置的?。 但想?到这儿他?思绪又忍不住飞出去了一秒:医生刚刚应该是已经看出来他?们俩的?关系了,特意写了这种医嘱,是不是在医生来看…… 这事情不敢细想?,一想?就容易产生有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魏闻声做贼一样?匆匆把两张方子都送进药房,载着白许言离开了。 车开到路上才问?:“我们回去哪里?” 昨天他?们是在魏闻声家过?的?,白许言家里通风过?一日?,倒也已经可以回去了。 但不知为什么,白许言睡在他?家里时,或许是出自对于家具设置的?不熟悉,微微带着点懵懂拘谨,落在他?眼中说不出的?可爱。 藏着小心?思,想?再看一次。 再说他?的?家就是白许言的?家,自己家当然要多回去两趟,赶快熟悉起来才对。 虽然如?此,他?还是想?让白许言自己选。 白许言想?了一会儿:“今晚还是先回你那?里吧。” 虽然说是“你那?里”,但用的?是“回”字。 魏闻声嘴角快咧到耳根的?,还没等说什么,白许言又道:“我的?假期还有两天,你明天就要复工了吧,从你家里出发去上班会方便一些。正好我已经拆线了,你明天不用担心?我了。” 魏闻声笑容凝固在嘴角——时间过?得太快,他?一时竟完全忘了自己还要回去上班。 上班,全天下打工人的?天敌。 自从业务上和白许言所在的?飞灵深度纠葛之后,就算是原本上班很?积极的?魏闻声也开始变得不爱上班了。 车开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魏闻声忽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希望产品被?赫斯买走还是被?司明买走?” 白许言道:“现在没关系了,我觉得不管是赫斯还是司明都很?重视这款产品。” 他?后来终于想?通了,最不在乎产品的?反倒是飞灵,去哪儿都比留在飞灵来的?好。 魏闻声问?:“那?你呢,你希望去哪里?” 白许言答:“我不知道。” 这不是搪塞的?话,在他?内心?深处,既盼着离魏闻声更近一点,又觉得既然生活已经在在一起了,似乎不要事事都捆在一起比较好。 否则这有那?一天,他?生活里能想?起自己的?地方也未免太多了。 他?说:“我希望跟着产品走。” SUV缓缓倒进停车位,魏闻声把车熄火:“或许,有没有可能,还有另一种选择呢?” 第67章先睡觉吧 复合之后的夜晚理所当然是互相温暖的。 虽然魏闻声家里就挺温暖的, 被窝里有没有人差别不大。 寒潮来袭,温度已经降到?非常低,白许言家里不开电热毯夜里会被冻醒。但魏闻声家是新小区, 小区业主自?己改了地暖, 虽然相对北方更贵些, 也不至于能在家里穿短袖,比空调还?是舒服太多。 那?盏宜家夜灯也搬来了卧室, 彻夜里亮着一点柔和的微光, 整间屋子都被暧昧的浅粉红笼罩着。 蓬松柔软的羽绒被盖在身上, 用手环住身边人, 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对方柔软的头发,魏闻声很快就感到?了甜蜜的倦意?。 什么叫芙蓉帐暖度春宵, 什么叫春宵苦短日?高起,古人诚不欺我——谁能想到?这样幸福的夜晚之后, 他明天就要去?上班。 背对着他的白许言目光落在魏闻声摆弄着自?己头发的手指上,每个?指头都带着月牙, 像是传说?中气血很好?的样子, 也难怪医生不想给他开药。 想到?今天下午魏闻声为了陪他喝口苦药汤简直不择手段, 真亏能想出?备孕这种离谱的理由, 他想笑,又有些想要流泪。 魏闻声为他做得实在太多,自?始至终, 他为魏闻声做的却实在很少。 这段时间他才逐渐地明白过?来,魏闻声当年说?出?“分?手”这两个?字的时候大概不是真的想跟他分?手,而是某种盛怒之下的气话。即便是当时的他, 潜意?识里对这件事也是隐约有所?察觉的,可即便如此还?是光速撤出?了他的生活。 他那?时也觉得自?己做得太少, 总觉得魏闻声这样的人,没有他也会生活的很好?。只?是碰巧遇见了他,一时动了感情,也就长久地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那?是因为魏闻声本就是这样的人,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特别。 所?以在一起也好?,离开也不会很糟糕。 魏闻声不会,也绝不应该拥有糟糕的人生。 因此尽管已经睡在了一张床上,听着对方的呼吸,他难免还?要生出?一种对未来的不安。 他并不是怕死,对于死亡,虽然他还?不能全盘欣然接受,但已经用了足足两年时间去?健全心理建设。但当魏闻声重新回到?他的生活里,他的压力又多了一重。 听闻远在他乡的分?手已久的前男友不幸去?世的消息可能也值得让人掉几滴眼泪,但目睹一个?近在咫尺的人一步步走向终点注定是漫长而痛苦的折磨。 即便是医生的安慰也很难消除他心中的顾虑,现在他打从内心深处期盼自?己能多活几年。 最好?是,看上去?相对健康的,生活能够自?理的,不需要人专门照顾的多活几年。 养生忽然变得特别重要。 遵医嘱,早睡早起,争取多活两年。白许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入睡。 下午他跟魏闻声在车里的对话却跳出?来。 魏闻声说?完还?有别的选择之后,他首先是一愣,然后就是抗拒。 “我不能接受不工作,”白许言说?,“我觉得我的身体状况还?没有差到?无法工作的地步。” 虽然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但他自?觉比大多数人都更能胜任工作。 魏闻声让他给说?愣了:“啊?” 白许言认真道:“辞职不行。” “不是,”魏闻声笑了:“看来我应该检讨一下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了,难道你还?怕我把你关在家里,三年抱俩?” ……这个?笑话发生在备孕宣言之后显得很可疑,一方面是让人想问魏闻声平时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另一方面,到?底是谁要三年抱俩这件事也值得质疑。 白许言没憋住笑了,气氛缓和下来,魏闻声才半是无奈道:“医生都说?你只?要好?好?吃药注意?身体不影响正常生活,我怎么好?劝你在家里待着。” 他了解白许言,知?道他不甘于把自?己当一个?病人养着。 “我只?是想,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还?是更爱读书?的,不是吗?”魏闻声问。 白许言浅色的瞳仁缩了一缩,移开目光:“我已经退学两年了。” 博士肄业,说?起来倒也不算很丢人。 魏闻声轻声问:“你真是自?己退学的吗?” 白许言应激般的回头,下意?识地想问魏闻声到?底对他的那?些事情了解到?了什么地步,要开口,又觉得这实在太像质问。 “我其实应该告诉你的,”白许言道歉。“对不起,我答应过?要告诉你的。”他垂眼,两缕碎发掉在额前,看不清神情。 魏闻声伸手替他拨一拨刘海:“没关系,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说?,但是我现在想听一听,如果你愿意?,现在能告诉我吗?” “我和导师打了官司。”他抬头去?看,通过?魏闻声的表情猜测他大概已经听说?过?这件事。 应该是安滢告诉他的,但接下来的话就连安滢也不知?道了。 “实验室投入使用的时候,导师曾经向学校递交过?检测合格的报告,但我生病之后,我们偷偷安排了新的检测,确认确实存在甲醛超标问题。实验室几个?人都希望维权,当然我受影响最大,所?以他们提出?由我来主导。” 魏闻声皱起眉头:“你病了,他们还?要你出?头?” 白许言叹气:“我知?道大家是什么意?思,但是对于那?时候的我而言,确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生病必定会耽误学业,但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博导会给他足够的时间康复,被边缘化是预期中的事情,而以他们实验室的形式,一旦落入这种地步,基本上就注定了要被延毕。 最坏的一种情况,他要在美国一直耗下去?,耗到?被大学扫地出?门,带着治不好?的病自?谋出?路。yst 治疗并不是一笔小的费用,他本来是从不与人起冲突的性格,可走到?了那?个?境地,撕破脸原来也没有什么可怕。 没有比死亡更可怕。 再加上一点莫名的正义感,他不单单是在为自?己生气——错了就是错了,为何居然在大学校园这种地方,还?会有如此草菅人命的存在。 难道只?因为他学术地位更高,就算不把学生当人看,也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吗? 白许言问:“你是不是这件事处理的不好??” 换做魏闻声,他相信对方一定有更妥帖周全的方式。 但这假设不好?,幸亏得病的是他。 魏闻声摇摇头,地下停车场很暗,但他眼里似乎亮晶晶的,一开口声音也有些嘶哑:“不是,不是,你很勇敢,真的。” 白许言苦笑:“算不上勇敢,我最后还?是撤诉了。他为了息事宁人,说?只?要我主动退学,撤诉,不要宣扬这件事情,就给我一笔钱。” 那?笔钱算不上太多,前期看病之后,刚好?够他那?栋老破小的首付,比官司中提出?的赔偿要小很多。 但是他耗不下去?了,打官司取证艰难,身体在接受药物之后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他始终不跟家里提病情,经济负担很重。内外交困,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胃病也变得很严重。他白日?里没有力气起床走动,但夜里又经常痛得整晚睡不着觉。 时光好?长,浑浑噩噩。 他直觉自?己应该活下去?,又觉得每天的生活好?像只?剩下痛苦。 在对方说?出?这个?提议之后,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他迫切地渴望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上,但白许言内心深处一直认为,他的房子是他不够勇敢不够坚持的证明。 这一部分?,他没有告诉魏闻声。 但魏闻声已经越过?座位之间的空挡把他抱住:“你真的很勇敢,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勇敢。” 没有人可以指责他做得不够好?。 他抱着他,隔了一会儿,魏闻声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开口:“你放弃学业是被迫的,但如果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还?想读书?吗?” 白许言犹豫:“我不知?道。” “那?看来是想的,”魏闻声说?,“如果我经历和你一样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不想踏进任何学校的大门一步了。” 白许言沉默以对,他确实更喜欢校园生活,按部就班地读书?产出?,心里总会觉得很宁静。 但经历了这件事再去?读书?,有很多问题要去?考虑。 那?会儿魏闻声也没再说?什么,他们都只?当这件事提了一嘴,暂时先压下去?了。yst 到?了这时候,他却又翻出?来想。 国外是肯定不会去?了,如果重新读博,他甚至不想离开蔚城本地,最好?的选择是回去?找导师。 但自?从他退学以来,对方大概是对他失望透顶,唯一的交流只?剩下逢年过?节白许言发祝福,那?边淡淡地说?一声谢谢。 都在同一个?城市。白许言几次想过?要回去?看看,可终究是无颜相对。 倘若他解释,对方一定会体谅他的辛苦,可这话是很难开口的。 他该怎么说?:您两年前强力推荐的那?个?选择,害得我患病? 他不论说?什么,都会很像一种无声的埋怨。 白许言不想这样,因为他的导师真的会为他伤心自?责。 况且还?有其他问题,他硕士毕业距今快有五年,此时再去?读博,虽不说?是大的很突出?,在如今的情境下也实在不算年轻。现在无论是高校还?是企业都对年龄十分?在意?,按照他的年龄,读博过?程中如果稍微耽误一点,毕业后就业会十分?受限。 白许言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考虑一些非常切实的问题试图劝退自?己。 他好?像是,真的,有点心动。 认清这个?事实让他心里一阵无奈:本以为已经不在抱有幻想的事,原来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动摇。 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定,也没有那?么无所?谓。 不留神鼻腔里叹出?一口气,本以为已经睡着魏闻声忽然将他搂的更紧些:“别想了。” 他像是已经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我就那?么一说?,都还?远着呢,你后天都还?要上班呢,要做决定也不再这一时。” 哦,上班。 快乐的时光如此短暂,上班使人放弃胡思乱想。 魏闻声紧贴着他的身体,吻了一下白许言的耳朵尖:“晚安,睡吧。” 是,白许言放松了身体,也道一句:“晚安。” 他确实应该把更多经历放在眼前,至少在飞灵的事情彻底结束前,他不该想太多。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yst 做了那?么多噩梦,至少今晚他感觉自?己能睡个?好?觉。 温暖的被窝里,白许言翻了个?身,回拥住魏闻声。 门外,孤零零的扫地机器人在门口久久徘徊打转,地板被拖得过?分?干净,快给抛光了。 Alice想不通,但Alice觉得自?己最近在这个?家的重要程度降低了。 难道家里有了新的宠物? 第68章居家日常 复工前最后两天的生活过分美好, 白许言觉得像是在度假,又好像回到了好久之前,他还在读书而魏闻声已经开始工作的同居时代。 yst 白许言照例醒得晚, 魏闻声手脚轻, 只在起床时稍微惊动了他一点。不等?白许言把?眼皮抬起来, 就用手罩住他的眼睛,人工关灯:“再睡会儿吧, 早饭给你留在桌子上。” 彻底清醒时魏闻声已经准备要出门, 现在他有车, 上班比过去体面很多, 但高峰期汽车当真不一定比地铁跑得快,早上并不能多睡一会儿。 yst 白许言跟他打招呼道早安, 踩着棉拖鞋去洗漱。洗手间铺的是瓷砖,比其他房子地面要薄, 暖气容易穿透,温度更高些。他边刷牙边在心里小小地感叹一下有地暖的房子如?此美妙, 本来他早上离开被窝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走出门时脑子里还在想这件事, 没抬头看?路, 撞在魏闻声身上。 白许言捂着鼻子站起来, 看?到对方?以一种风骚的姿势倚靠在门边上,配上故作?沉稳的表情的,非常像大清早起来就吃错了药。 那话怎么说的?虽然?醒了, 但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从这个角度看?,高校工作?还是很诱人的。 白许言问:“你抽筋了吗?” 魏闻声的完美表情露出一丝裂缝,差点没绷住, 清清嗓子:“光有早安可?不行。” 按照久远的回忆,这是要他亲的意思。白许言虽然?不解风情, 但基本有求必应,从不故意煞风景,听罢便在魏闻声嘴边落下一吻。 小愿望得到满足,魏闻声春风得意,比起去上班更?像要去旅游,回吻在白许言唇上,又趴在他耳朵边上叮嘱:“家门密码我发到你微信上了,你白天吃了早饭可?以在家里看?电影,无聊出去转转也行,但今天降温很厉害,多穿点,出门打车。” 又说:“中午你自己解决吧,晚上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白许言望着他脚步轻快的背影,摸了摸被热气弄得发烧的耳朵,眨眨眼睛。 其实他觉得这种话也不用贴在耳朵上说,一来不是什么商业机密,二来家里又没有别人。 怪痒的。 他搞不懂,但魏闻声确实看?起来很开心。 魏闻声开心他也会跟着开心,所以愿意配合一下。 对方?的关门声里都好像带着嘚瑟,小扫地机器人跑过来,碰碰他的脚,显示表情的地方?跳出来一个用表情符号拼成的委屈巴巴的脸。 “最?近,好像没有人和Alice说话了。” ……好像的确如?此,之前魏闻声虽然?拒绝和AI闲聊,但每天都会用语音给它下指令。而拿到他家之后?,他出于好奇和无聊,每天都会和Alice聊两?句。 只有这两?天,他们忙着谈恋爱,要热恋中的小情侣关系地到底擦干净了没有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yst 但扫地机器人会因此有种失宠的落差感是他没想到的——白许言惊讶,原来情感互动做到了这个地步,真?的很像养了只宠物。 他一边观察地面,承认Alice的确很能干,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就把?地面打扫得跟抛了光似的,如?果不是拖鞋防滑,现在魏闻声的客厅已经?可?以玩“小心地滑”了。 又想,其实魏闻声是不是内心深处想要养宠物,只是担心没人照顾。 魏闻声很早之前就表现出对小动物叶公好龙般的热情,两?个人一起出门散步的时候,他今天夸这只柯基屁股圆圆很可?爱,明天说那只边牧看?起来比白许言能更?早硕士毕业。 但问要不要养,永远都是:家里太小,宠物掉毛,照顾很麻烦。 白许言倒是无所谓,他对一切小动物保持着添加家庭成员的责任心,但没有什么执念,既然?更?喜欢小动物的魏闻声表现的不积极,他也不会要求什么。 不过现在看?起来……家变大了,打扫有抛光狂魔帮忙,至于照顾。 如?果以后?他去读书,虽然?也不是轻松的工作?,但大概会比上班时间稳定,说不定还真?能腾出些时间来照顾。 读书,又是读书。 白许言苦笑,怎么又想到这里来了,搞得好像他真?在为这件事做打算似的。 可?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搜索公众号。母校D大的招生公众号上,正好昨天才发了招生简章,材料投递的截止日期是一个月之后?。他顺着学院名单往下拉,果不其然?找到了他导师的名字。 白许言心中莫名砰砰两?下——如?果现在开始准备,甚至今年还能赶得上材料递交审核。 他去搜索,本是想着这个时节不算太早,按照惯常的经?验,很多学校都已经?快要截止,或者没剩几天。假如?正好看?到时间截止,也就顺理成章地让自己放下,不再多想。 可?没想到,偏巧今年D大开始的不早,整整给他留足了一个月时间。 不看?还好,一看?就动了心思。 他把?扫地机器人丢在一边,去开电脑。 魏闻声大概想到他可?能要用,很贴心地把?开机密码用便利贴粘在电脑侧面,给他留了个字条: “用眼别过度。” 白许言心里一烫,把?便利贴揭下来,输入密码之后?却?舍不得扔掉,折了两?折藏进自己的手机壳里。 离开太久,真?要回去读书也没有那么简单。他借当地图书馆的账号登上知网,搜索他导师的名字,把?跳出来的论文排时间倒序。 最?新一片是今年发的,研究方?向——和他在美国实验室里接触过很像。 他下几篇论文看?看?,不知不觉,脑子里很多回忆被唤醒,模模糊糊地竟形成了一点雏形。忽然?不敢再看?,把?电脑关机,仰面靠在电脑椅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最?大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导师。 刚刚一通撒娇卖萌但依旧没得到足够回应的扫地机器人气势汹汹地又来了,绕着椅子不停地打转。 白许言问:“Alice,你说,人为什么会因为别人的事情伤心呢。” 终于有人理它,Alice的视窗上跳出开心的表情:“你好,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人不会为不认识的人伤心的。人因为别人的事情伤心,应该是因为他爱那个人。” 靠在皮椅上的白许言抖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电脑一层刚刚贴过便利贴的地方?。一点胶痕都没留下,但是因为带走了一些灰尘,那个地方?看?起来更?干净。 白许言盯着那里,缓缓开口:“谢谢你,Alice。” 感觉被AI教育了。 可?是让爱自己的人难过,对他而言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 后?来的时间里他试图把?这事先放在一边,窝在沙发上盖着毛毯看?电视,每个台都在播一些他也不怎么感兴趣的东西。但左右躺得很舒服,也不想起来,基本上演到滴血认亲的时候他就睡着了。 睡到快中午醒来,外面看?着像要下雨。白许言门也不想出,点了外卖送到家里。 魏闻声家住的偏些,周围好吃的不多,太油的他不想吃,念着要清淡饮食。看?来看?去,点了一份疙瘩汤。 店家美其名曰珍珠翡翠红玉疙瘩汤,然?而十块钱的东西,让人很难有什么期待。 送来掀开一看?,珍珠是蛋花,翡翠是青菜,红玉是西红柿。 疙瘩是疙瘩。 热气腾腾,还挺好吃。 白许言吃出了一身汗,吃完不忘把?东西收拾干净,外卖包装扔出去。回来擦着桌子,想起魏闻声爱干净,这几天光顾着围着他转了,顺带把?家里全给收拾了一遍,连灶台都带着手套擦了。 干家务是体力活,但白许言没什么体力,一通折腾完他又困了,电视没关,倒在沙发上继续睡。 再醒来是被“皇后?!杀了皇后?!”惊醒,他睁开眼睛,没看?见兵荒马乱的电视剧,魏闻声放大的笑脸怼在一边:“田螺姑娘睡醒了?” 白许言把?他的脸推开一点,从毛毯里挣扎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魏闻声笑:“看?看?我带回来了什么。” 白许言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眨眨眼睛:“中药。” 总感觉并不令人期待的样子。 ……魏闻声推他去洗手:“收拾收拾来吃饭。” 等?从洗手间出来,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又是粤菜,花样很多,每一碟都精致,还冒着热气。 包装袋丢在一边,白许言拿过来翻了一下,觉得有点眼熟。 “记得吧?你和李灵杰去吃过一次的店。”魏闻声给他递筷子。 白许言惊讶地看?了魏闻声一眼:那店很远,要特?意绕路。 对方?已经?坐下来,满脸写着快夸我,然?而嘴上说:“别感动,应该的。” 白许言还是说:“谢谢。” 魏闻声又玩早上那套:“光说谢谢可?不行。” 这次白许言却?忽然?起了玩笑的心思,把?虾饺塞进他嘴里:“那吃虾饺。” 在魏闻声一脸吃瘪的表情中,夹了一大块青菜塞进嘴里,像小型啮齿类动物那样鼓着腮帮子嚼啊嚼啊,又说:“很好吃。” 按照他的语言习惯,加上“很”就已经?是最?高级了。虽然?词汇很单薄,但是面部表情难以作?假,平日里清淡的脸都被好吃的生动起来。 这次他才有闲情雅致,慢慢地品尝食物的美妙。 魏闻声看?着他的表情,深感今晚的十几公里跑得很值。一边慢条斯理地给白许言盛汤,一边给他递纸巾。 “喜欢就慢慢吃,吃完了,我们还要喝中药呢。” 白许言筷子一抖,软趴趴的肠粉掉在盘子里。 ……哦。 真?是令人难过。 第69章我来帮你 实话实话, 在魏闻声的脑海中,他设想过很多种陪白许言喝中药的场景。 比如说他一马当先一饮而尽豪气干云天?,比如说他捧着碗在后面追着白许言喂, 再比如说白许言愁眉苦脸的望着药碗, 他端起来喝一口抬着对方的下巴就给顺下去了。 每一种都是足以载入霸道总裁文学经典名场面的操作。 但唯独这一种是他从未预料到的。 事情的过程不?必赘述, 简而言之,他们遵照医嘱, 一人一个碗, 为了区分还用了不?同的颜色, 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一圈, 拿出来倒数一二三,约定着一起端起来, 喝。 然后魏闻声先吐了。 准确来说那不?叫吐,是喷。 浓黑的药汁喷了满地, Alice顶着不?太愉快的表情过来擦地。 勤勤恳恳工作,愁眉苦脸上班。 人跟AI在这一点?上似乎没有多大区别。 白许言一直抗拒喝药是因为觉得?药很难喝, 但今日强灌之下, 竟然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梗着脖子一口气把整碗都灌进肚子里, 见魏闻声还在咳嗽, 在他背上拍了几下。 “很苦吗?要不?算了吧。” 反正魏闻声也不?是真的要备孕。 对方还在掩着嘴咳嗽,冲他摆了摆手?。桌上放着魏闻声喷出去一大口还很满的碗和白许言的空碗,令魏闻声大感面上无光。 不?是, 虽然但是,这药也太苦了吧! 白许言,白许言是没有味觉吗? 趁白许言进厨房给他倒水的功夫, 魏闻声一边在心里谴责自己的阴暗,一边偷偷拿起对方的碗尝了一口碗底残留的汤汁。 介于他的舌头?刚刚喝过了自己的那碗, 白许言的…… 可以说是像水一样。 他有些?不?信邪般的,又?拿起自己的那碗药尝了一口,白许言端着水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他表情最为狰狞的一幕。 “这药……”白许言把水杯递给魏闻声,用十分关切的眼神看着他。 魏闻声掩住脸,背过去猛灌了一口,终于稍微找回了一点?问题。 这药,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魏闻声看着黑乎乎的药汤,表情复杂。 根据他对于人情世故的基本掌握,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药是那位年轻老中医存心开?出来整他的。 传说,人在医生面前会失去一切秘密。 估计对方那天?旁观他俩的互动,也意识到这两人关系不?太对劲——本来一般就不?太能?看到一个男人陪着另一个男人看病,还自称是“朋友”。 自然而然的,他应该也不?相信魏闻声是真要备孕。 他那点?小心思大概一览无余,说好听点?是舍命陪君子,说难听点?叫浪费医疗资源。 虽然说他也确实给钱了吧。 相应地,对方也十分贴心的满足了他的需求,说好听点?叫给他一个展现?英勇男友力的机会,说直白一点?就是叫他没事别乱喝药。 问题是药已经拿回来了。 他又?拿白许言给他的水漱漱口,刚才第一口嘴里太苦了没尝出来,现?在才发现?是兑了蜂蜜的温热甜水。 那蜂蜜还是从烟雾中撤离时候,他从白许言冰箱里拿来的白许言妈妈的爱。 很高级,很好喝。 但盖不?住死亡中药的苦味。 白许言又?重复道:“别喝了吧。” “不?行,”魏闻声脆弱敏感的自尊心立刻报警,誓要一口夺回男人的尊严:“说好了咱俩一块儿喝,你?都喝了,我?必须喝。” 说罢,硬是端起来,闷着头?一口闷了,将碗顿在桌子上,一声脆响。 很豪迈,很帅气。 虽然顺着碗沿漏下来能?有一半,胸前全是中药汤,还有几滴落在地上,为Alice徒增工作负担。 姑且也算是喝完了,魏闻声把碗放下,理不?直气也壮:“我?这碗药很苦。” 白许言看着他前襟,打心底里相信了这件事,点?点?头?:“其实你?——” 互联网经典分手?发言之其实你?没必要。 但他没说完,魏闻声猛然俯身拥住他,用嘴巴把他这句话怼了回去。 唇齿交融,白许言的第一反应就是苦。 确实很苦。 这药有着中药一切难喝的特点?,入口极涩,涩中带酸,苦则是酸涩之后充斥口腔的浓郁,甚至还带着些?余韵,如同有回甘的绿茶,只不?过是回苦。 香水也才分前中后调,这东西居然难喝的如此?富有层次。 实属不?易。 到了魏闻声嘴里,苦味本应该被?冲淡了,但他的舌头?极有技巧的在白许言口中攻城略地,每一寸都不?肯放过。 那份沾在他口腔中的苦涩,完完本本地填满了白许言的口腔。 白许言轻微地用舌头?抵抗了一下,魏闻声顺从地退了出去,只是笑:“我?没骗人吧。” 然而不?等白许言回答,他端起蜂蜜水喝了一口,含在口中,扶着白许言后脑渡了过去。yst 甜味冲淡苦涩,这一吻变得?激烈绵长,半透明的蜜色液体顺着白许言的嘴角滴落,延伸成绵长的银丝。 他被?亲得?缺氧,腿脚发软,踉踉跄跄跌在魏闻声身上。 魏闻声嘴上不?肯放松,环绕着他的手?臂托住白许言臀下,竟一把将他抱起来。 他俩之间那点?微妙的身高差瞬间被?补足了,白许言整个人攀着他的身体,紧紧相依。 魏闻声把他抱到沙发跟前,小心翼翼放倒,一路亲吻,直到白许言的耳朵尖都红得?像要滴血。 再往下就不?合适了,魏闻声在心里告诫自己。 白许言身体太虚弱,他不?想冒这种风险。 对方并没有推拒,然而他自己已经敲响了警铃,在心里默默从一数到十,猛地起身放开?了白许言。 “好了,洗澡去。”他弯腰托着白许言的身体把他从沙发上扶起来“明天?就是你?的最后一天?假期了。” 白许言面带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竟像是有些?犹豫和不?舍,最终还是乖乖走进了浴室。 眼看着门关上,魏闻声低头?看着自己鼓起一块的裤子,长出一口气。 感觉自己像柳下惠。 要知道他这个年纪的男人,要克制住这种事情可是很不?容易的。 挨到白许言洗澡出来,他连忙把自己关进浴室,自己给自己纾解一番,总算能?平静地走进卧室面对白许言。 yst ——平静不?了一点?。 魏闻声看着缩在被?窝里趴着玩手?机,被?子底下露出两天?长腿的白许言,感觉自己血压都高了。 “大冬天?的,你?为什么不?穿裤子!”他怕自己真要犯错误,忙给他把腿盖上。 白许言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 “我?穿了,”他认真地把被?子掀开?来给魏闻声展示,长裤挽到大腿根,白得?晃了魏闻声的眼睛。 白许言解释到:“被?子毛茸茸的,很舒服。” 高支数磨毛天?竺棉四件套,如此?美妙。 魏闻声咬牙:“好,但是你?要盖好被?子,否则会着凉。” 否则他会去冲冷水冲到着凉。 躺进被?子里忽然又?是一阵无奈,白许言身上一股淡淡地带着奶味的皂香,顺着他的皮肤散发出来,不?停地往魏闻声鼻子里钻。 这事怨不?得?别人,纯粹是他自己搞得?。 买唇膏那天?他在白许言去洗手?间的间隙里种草了一款白麝香香调的沐浴露,店员跟他推荐时说:“这款在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不?同的味道。” 闻到的第一刻他就心动了,立马开?始幻想这种味道如果出现?在白许言身上该是什么感觉。 果断下单,回家之后就偷偷把沐浴露换了。 白许言自然没发现?,这种事他是根本不?会在意的,只在洗澡时稍微意识到今天?的沐浴露好像很好闻。 魏闻声却快被?这香味撩拨晕了,明明躺在席梦思床上,却感觉自己陷在柔软的云端。 一点?没虚假宣传,他在浴室里用这沐浴露时,还在心里吐槽这东西被?水一冲怎么一股高级卫生纸味儿,可落在白许言身上,竟全然不?同了。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体温更低,香气释放的缓慢,即便是沐浴露,前中后调也都分明。一种干净温暖的淡淡香气附着在他的皮肤上,像是在散发某种有着致命吸引的费洛蒙。 白许言本人对此?毫不?知情,看魏闻声靠过来,也就自然而然地朝他这边靠靠。 带着湿润水汽的淡香将魏闻声整个人笼罩起来,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又?该去浴室了。 但很尴尬地问题在于,离得?太近,这次白许言好像发现?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一眼他,然后把手?慢慢放了上去,摸一下。 这一摸摸得?魏闻声差点?失守,觉得?地暖开?得?太高,羽绒被?子保暖太好,让他浑身冒汗。 热,真的很热。 不?用照镜子,他猜他的脸肯定已经红了。而看上去一脸平静的白许言,耳朵尖也已经红了。 魏闻声开?口:“额,看来老中医名不?虚传,效果立竿见影。” 遇事不?决,甩锅给药准没错儿。 反正谁也说不?清用来“备孕”的药到底有什么功效。 对方藏在被?子里的手?动了一下,停在那里,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 魏闻声率先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嘴唇:“不?行不?行,等你?身体好点?的。” 白许言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把手?移开?,很专注地盯着他,眼神湿漉漉的。 魏闻声觉得?自己快疯了,恨不?得?现?在就掀开?被?子夺路而逃。 但他正被?白许言拿捏着,跑也跑不?掉。 很难想象,有一天?他竟然会有这种烦恼。 白许言轻轻说:“去洗手?间,让我?帮你?吧。” 魏闻声抖了一下,整个人绷得?很紧。 这——yst 好像倒也不?是不?行。 干净、卫生、安全、节能?。 那他刚刚到底都在纠结些?什么? 第70章食物中毒 好久没有直白?的坦诚相对, 真的要玩起来?两个人都还有点紧张。虽然只是用手,一开始也都互相试探,后来却不知道碰到了哪根弦, 食髓知味, 闹得停不下来?。 本来只是白许言提议要给魏闻声帮忙, 玩得久了,不知怎么也把战火烧到白?许言身上, 被魏闻声扶着搞了一次。 真是八百年?没干过这事儿, 他自己也羞, 也享受, 拉着魏闻声的手深深浅浅地喘气,迈出洗手间的时候两条腿都在打颤。 魏闻声索性把他抱到床上塞进去, 弄完之后他们又一起草草冲过澡,羽绒被子裹着白?麝香气, 说不出的放松和温暖。魏闻声还想拉着白?许言温存几句,对方?脑袋沾了枕头没有两分?钟就已经闭上了眼睛。 秒睡。 体力运动果然有助于睡眠, 昨天晚上还想东想西的, 今天倒是睡得快。 看来?可以定期进行这样的运动, 适时适度, 说不定会对身体好。 白?许言一觉睡得黑甜,第二天早上魏闻声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出门, 一概无知无觉。 睁眼发现自己睡足了整整十个钟头,像是把骨头都睡软了,精神倒是挺好。 昨晚闹成?那样, 魏闻声估计也起得不早,桌上的早餐是外卖包装, 中药已经给倒出来?放在碗里。 旁边写着字条:热热再?吃,先?吃饭再?喝药。 下一行是:我的已经喝了! 字写得龙飞凤舞,看起来?很得意。 能喝得下那中药,确实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情。 虽然他喝药的理由就是一个没有必要。 白?许言把早点?和中药一起塞进微波炉里加热,外卖点?的是包子烧麦和豆浆还有蒸鸡蛋羹,远比他的饭量大很多的胡乱搭配。 看起来?像是在考虑到他大概会睡很久的基础上,匆匆下单了一大堆二次加热不会影响口感和味道的食物,把选择的困难甩锅给白?许言。 白?许言自知吃不了这么多东西,只挑了两个小包子和蛋羹加热,其余的放进冰箱里。 这家外卖看起来?包装仔细,价格不低。像是那种正规门面店铺的产物,不是支个桌子打个棚的早餐摊。 但?口味做的有失水准,包子都是预制冷冻的半成?品直接蒸熟的,可能是和储存问题有关,内陷很咸。鸡蛋羹倒是口淡,但?是水太多,放久了之后凝固的鸡蛋羹上堆满了水汽,进微波炉转一圈,出来?就晃散了。 变成?一份卖相很差的蛋花汤。 白?许言咬一口包子觉得太咸,看一眼蛋羹又觉得倒胃口。他早饭中间要吃一颗药,本来?就很影响食欲,一旦食物不合口味,实在是没有进嘴的欲望。 念着要吃药,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一个包子,用蛋羹顺顺,就去喝中药。 他没想到一顿早饭会吃这么长时间,有一半都花在对着蛋羹愁眉苦脸上。本想着热出来?的中药晾一晾刚好入口,这一放就放得过冷了。 因为这顿饭吃得不太愉快,他一时也懒得再?热,只想赶紧把药喝了完成?任务。 但?冷药会变得苦,昨夜趁热时尚且没觉得怎么样,今天再?喝就苦得受不了。 他第一口没咽下去,刚沾舌头就吐回?碗里。放下碗花了很长时间做心?理建设,最终还是决定要喝。 一来?他对改善身体状况也的确有所期待,二来?……魏闻声那么难喝的药到底也都喝了。 苦涩微凉的汤药灌进嘴里,他觉得好像舌根都在发麻,不找点?东西压一压,像是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想起来?冰箱里还有一袋豆浆,匆匆咬开个口咕咚咕咚全喝下去,含有蛋白?质的液体在驱味儿方?面的比白?水来?得更好,白?许言终于感觉药味下去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豆腥味,豆浆是无糖的,有点?涩,虽然过滤的仔细一点?残渣也没有,喝进嘴里却莫名感觉有什?么东西残留在舌头上。 白?许言重?新去刷了一次牙,留兰香薄荷牙膏把一切酸甜苦辣都带走,早餐这茬终于算是过去了。 假期最后一天,他不得不开始对工作?上点?心?,给部门里的人发了信息,询问他们目前的进度。 ——不是很有进度,老板忙着卖东西,主?管又工伤在家休养,团队里人心?惶惶。 那同事平时跟他关系还可以,眼见着公司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有些话就说得直接。 “你说,等把项目卖了,我们组里不会也要跟着裁员了吧。” 没等白?许言说什?么,又道:“你倒是不用担心?,老板舍不得放你走,别的公司还抢着要,我们这些人到底还是业务能力差点?。” 言语之下像是有点?酸,然而话说坦诚,白?许言并不感到冒犯。 然而他也不是个善于安慰人的,虽然直觉上应该说点?什?么宽慰的话,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一句:“明天我就回?去了,有什?么问题一起解决。” 对方?发了个看不出太多情绪的卖萌表情包,只说去干活儿了。 关心?工作?进度的闲聊结束,白?许言心?里却给弄得不太舒服。 或许消化?道真是情绪器官,忽然肚子里就咕噜一声。 隐隐约约的痛,不剧烈。 yst 他开始只当是心?情不好的写照,没放在心?上。随便从魏闻声书架上抽了一本有关无人机的书,蜷在沙发上看。 书倒是有趣,配了很多彩印插图,颜色鲜亮质感很好,一些零部件也都有特写。 然而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太对劲,小腹的隐痛逐渐升级成?绞痛,不得不让他把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到自己身上。 用手摁一下疼痛的地方?,隐有水声,猛然痛得急起来?,他去了趟洗手间,有点?腹泻。 出来?的时候感觉那股劲儿已经下去了,想到之前医生曾说中药可能引起轻微的腹泻,只要不严重?就不必放在心?上。 因此也没多在意,继续读他的书,看了一会儿又难受起来?,一个小时里断断续续地跑了三次洗手间。 到这时他还没想太多,虽然觉得身体已经开始有点?发软,也只是烧了点?热水喝。 热水温暖了五脏六腑,疼痛渐消。他把手掌贴在自己小腹,那里已经瘪下去了,摸上去有一点?凉。 时间差不多到了中午,他早饭吃得晚,肠胃又不舒服,没有想吃东西的意思。 魏闻声发信息来?问,问醒了吗,吃了吗,在家里做什?么,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白?许言只当这茬已经过去,也不想让他平白?无故操心?,只想着晚上等他回?来?,说一声下次不要选这家外卖就好。 便回?复:醒了,吃了,在看书,睡得挺好。 不会撒谎的人,就算是撒谎,也只是巧妙的避开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确实睡得挺好,这不算撒谎。 yst 顺带附上一张正在读的页面拍照。 魏闻声说:“就知道你喜欢。” 又道:“下午我要开会,晚上可以早点?回?家,想吃什?么跟我说。” 白?许言一看见“吃”这个字,刚有点?消停的肠胃似乎又开始翻腾,只回?了一句:“还没想好。” 对方?也没多在意,马上要去开会,便说:“想好了告诉我。” 白?许言放下手机,本打算继续看书,但?肚子还在隐隐的痛,弄得胃也跟着有点?不舒服。 看着看着就在沙发上趴下来?,脸转向一侧,身体向下,手垫在腹部。 皮肤慢慢升温,绞痛减轻了一点?,他有点?累了,闭上眼睛,似睡非睡的打盹。 没等真的入睡,忽然被一阵剧烈绞痛惊醒。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他掩着嘴往洗手间跑,有液体直冲上来?,滴滴答答顺着指缝漏在地上。 家里没人,他连门都来?不及关,对着洗手池吐到没什?么东西可以吐。 上午吃的不多,又跑了几趟洗手间,按说这时候身体里应该不剩下什?么。 吐完之后,疼痛却丝毫没有缓解,只是顺着胃一路向下。白?许言蹲在地上蜷缩了一会儿,肠道搅拧着,又要腹泻。 这次泻出的便全是水。 间歇性的疼痛只给他几分?钟时间休息,就立刻卷土重?来?。有将?近一个小时他完全不能离开洗手间,甚至怀疑自己身体里哪儿来?这么多水。 中药的威力有这么大吗?白?许言开始怀疑。这药他昨晚也喝了,就算有副作?用,不该如?此剧烈才对。 更像是吃错东西了,肠胃炎。 他借着疼痛稍缓时思考,意识到自己已经有点?眼前发飘,电解质紊乱的脱水症状。勉强收拾了自己走出去,进厨房兑了点?糖盐水。 幸亏魏闻声家有加热直饮水。 然而糖盐混合物难以下咽,他闭着眼睛吞了,已经感觉自己要扶着什?么才能站得稳,把自己摔回?沙发上,给魏闻声打电话。 他本来?是不想惊动别人的性格,但?复合之后,开始让自己学着讲实话。 结果拨过去是关机。 白?许言这才想起来?魏闻声中午跟他说自己要开会,他这人在一些细节上很是在意,只要是正经的会议和一些比较重?要的场合,一般都会把手机关机。 但?今天偏巧赶在一起。 他打了个嗝,胃里那点?味道不是很美好的液体又涌上来?。这次完全没有力气起身,就吐在沙发边上。 白?许言自暴自弃地把目光转开,有些自嘲地在心?里想到:扫地机器人在这个家里还真是什?么都得收拾。 疼痛太剧烈,他只给魏闻声留了条消息,就裹着毯子把自己蜷紧。 希望魏闻声早点?下班。 他突然很渴望对方?就在身边。 * 会开到下午四点?,老板大手一挥儿叫他们下班。魏闻声心?情很好,兴冲冲把手机开机,想看看白?许言点?菜了没有。 最上面飘着两条未接来?电,顶上是未知号码,下面是白?许言的电话。 看着红红的两排数字,魏闻声不知怎么有点?不安。 正在准备给白?许言回?拨的时候,那条未知来?电忽然又打了电话进来?。 他接起来?,对方?询问他是否今天在某早餐店点?过外卖。 “是,怎么了?” “您吃了有不舒服吗?有人反应豆浆没熟透,上吐下泻,现在我们当做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在调查。” 魏闻声心?里咯噔一声,他早饭根本没吃,专为白?许言点?的,连外卖都没拆开过,只是在软件上选了个评分?比较高的。 白?许言喝豆浆了没有? 他维持住礼貌的底线,只说问问家里人再?回?复,就匆匆挂了电话。 忙给白?许言打电话,连拨了三个都没人接。 他慌了,手心?里全是汗,点?开微信聊天框,想再?拨个语音过去试试。yst 点?开就发现今天下午快三点?时白?许言给他发过一条信息。 只有两句话,用语是一贯属于白?许言的那种委婉。 “你下班能早点?回?来?吗?” “我感觉有点?不太舒服。” 70-80 第71章急诊就医 四点多路上已经开始有点堵车, 一个路口等了两个红绿灯才过去。 魏闻声越等越心慌,趁着等红灯给白许言又拨了几个电话,持续无?人接听。 过一个没有信号灯的路口, 他要直行, 边上窜出?来一辆没打转向灯的车在拐弯, 两?个人车速都不慢,魏闻声心思不在路上, 只余光里?看见个影子, 下意识的踩了急刹车。 下一秒整个车身“砰”一声, 撞在右前侧, 他的身体也在惯性作用下往门上怼了一下,幸亏有安全?带拉着, 没受什么伤。 魏闻声匆匆跑下车看,车灯裂了, 对面的车没有他的车好,反而受损更重, 前头瘪了一块。 下来一位膀大腰圆的光头大哥, 一开口态度倒是很好:“不好意思, 我的问题, 这个地方应该有监控,咱们报警还是直接打保险公司电话。” 总之人没事,魏闻声没心情在这里?定损, 只和?对方一起拍了照片,记下彼此的车牌号和?电话,冲大哥摆摆手:“我家里?有人生病, 您先问问保险吧。” 车开出?市区之后路上才通畅了一点,按说刚出?了事一般不敢开太快, 他只觉得路上耽误了时间,顶着个裂开的灯开得飞起,隐约看到有东西?闪,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拍了超速。 倒也顾不了那么多。 一路踩着油门冲回家,开锁的时候手指头都在抖。指尖有汗水,指纹就不能识别,失败了几?次之后他暴躁的摁密码,输错了两?次才输对,门被扭开了。 “白?许言!” 魏闻声人还没迈进门就先喊他的名字,客厅里?一股淡淡的酸味,他心一沉,看见沙发上缩着个鼓包,就露出?一点点头发。 地板被清理?过,但垂下来的毛毯一角沾着一摊黄黄绿绿的污渍。听见门响,毯子下面的人微微动了一下。 魏闻声扑过去跪在沙发边上,把白?许言从毛毯里?刨出?来:“什么地方不舒服,是不是肚子疼?” 白?毛毯底下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脸,白?许言在发冷,身体抖得很厉害,睡得迷糊之际遇到魏闻声来掀他的毯子,下意识地用力抢夺。 “冷……” 他病得昏沉,力气也弱,很快在毛毯争夺战中败下阵来,只用双臂环着自己?,小声哼唧了一下。 魏闻声用掌心贴着他的额头,不用体温计也知道烧得厉害,去里?间找了件宽大的羽绒服把人裹起来,抱起白?许言就出?了门。 体位的变动让白?许言睁开眼睛,只看了一眼就又闭上,只穿了袜子的脚在半空中晃了一下:“我还没穿鞋。” “你别动。”魏闻声说,“我车上有鞋。” 这会儿也顾不上挑医院,驱车去了最近的三甲,临近下班的点儿,急诊室里?还全?是人,呜呜泱泱一片。正好是换季流感升行的季节,大人的咳嗽和?小孩的哭声混在一起,乱糟糟的。 怕白?许言感冒,魏闻声给他戴了口罩,又翻出?后备箱里?一双备用的跑鞋给他套上。鞋码大了至少两?个号,在他脚上松松的挂着。 魏闻声依旧不让他走,一路抱着排了分检。 因为提前告知过慢粒病史,加上白?许言高热脱水,手指一直无?意识地抽搐着,分诊台给他拍了个比较紧急的牌子,叮嘱魏闻声去自动贩卖机买点功能饮料喂他。 魏闻声买饮料的时候,白?许言就裹着宽大的羽绒服陷在等候区的椅子上等他。他意识清醒了一点,只是觉得困,但精神仍然很差,好像眼皮千斤重,只是睁开都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刚买到的饮料有些冷,魏闻声把瓶子贴在自己?的颈边用体温暖了一会儿才敢喂给白?许言。 对方手一直在抖,扶着瓶子的力气也没有。魏闻声给他递到嘴边,第一口就呛住了,全?洒在衣服上,然后就是干呕。 他真?的没什么可吐,呕了半天?,也只是让眼角泛出?些泪花。 然而魏闻声不得不继续喂下去,第二次就只敢在瓶盖里?倒一点点,蹲在他面前:“坚持一下。” 白?许言确实是一个很擅长坚持的人,虽然只想吐,见瓶盖递到嘴边,也还是喝了。 魏闻声一连喂了他五口,到第五口,他喝完之后忽然说:“不怪你。” ——可能连魏闻声自己?都没有察觉,但他看起来快哭出?来了。 魏闻声绝不可能是一个爱哭的人,但这段时间,他露出?这种欲哭无?泪的神情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些。 白?许言用抑制不住颤抖的手指,勉强抬起来,在魏闻声额头的鼓包上轻轻点了一下:“不怪你。” 颤抖好像会传染,对方手一晃,一瓶盖饮料洒在裤子上,伏在白?许言膝头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该马上回来的。” 他想不到按照白?许言的性格,得到什么程度才会主?动向他求助,他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手机关机! 而且豆浆还是他买的。 靠在椅子上的白?许言想要说点什么,大屏幕叫号。魏闻声猛地弹起来抹一把脸:“走。”yst 但其实还是不让他走,拦腰抱起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人群,走进诊室。甚至在门口还拜托其他等号的人:“您好,能帮忙开一下门吗?” 白?许言把不知是烧红还是羞红的脸埋进魏闻声怀里?,努力扮演只是营养好发育的早长得高但今年其实只有12岁上中学一年级生病需要爸爸抱着走路的未成年小男孩。 哈哈,他二十九了,只有魏闻声和?他妈妈会把他当小男孩照顾。 急诊室的医生医生也在看清楚的他的年龄之后为这种独特舒适就是有点费魏闻声的代步方式小小的吃了一惊。 然而抱着他走路的魏闻声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站定就开始噼里?啪啦地讲病情,从慢粒病史到未煮沸的豆浆再到白?许言上次胃镜检查的结果都交代的事无?巨细。 而患者只需要趴在桌子上冒冷汗,这次不是为了藏住脸,他又开始痛了。 很痛。 医生听完他的情况也不顾上八卦他的出?场方式,皱着眉头写病历,边写边叹气:“哎呦,他们这种血液病人,一发起烧来很麻烦的。” 魏闻声扶着白?许言的背在一旁点头,说:“是是是,我们照顾的不好。”另一只手攥着,指甲都嵌进肉里?。 医生没多说什么,指挥白?许言躺在床上给他触诊,初步排除阑尾炎,但按到肚子某一个地方,他一下痛得蜷缩起来。 最后开了一大堆血检单子,抽血的时候白?许言又吐了,黄黄绿绿的全?是胆汁。他坐不住了,往下滑,被当成晕针,推了轮椅来。 成功帮自己?混到了留观室的一张床。 报告出?来,倒是排除了胰腺炎这样?的大病,但炎症指标很高,介于他的病史,开了很多点滴,叫他在这里?观察24小时再说。 白?许言躺在床上看护士给自己?扎针,默默想:这下假期又延长了。 被迫的。 留观室人不少,这个时节,多数都是感冒高烧的小孩子,一半在哭一半在痛苦的写作业,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年幼的怨气。 肚子里?实在太难受,白?许言翻来覆去地躺不住。魏闻声生怕他弄跑了针,又要青肿淤血,用一只手固定着他扎针的手。 “就该学这些小朋友,给你拿个药盒绑上。”魏闻声边半开玩笑地叹了一声,边去暖他的手。 摸到白?许言不自觉地颤抖。 yst “医生说是电解质紊乱,补液就好了。”白?许言意识到对方在捋自己?的手指,安慰道。 “别说话了,听听你这嗓子。”魏闻声说。 白?许言一吐,嗓子就跟着哑。他猜想哑成这样?一定很不舒服,应该找点什么东西?给他润润。一偏头看中了隔壁小孩妈妈正在喂的竹蔗水,在心里?默默种草,觉得也很适合白?许言。 明天?吧,他想,现?在白?许言什么都吃不下。补上液,至少不至于脱水。 想到这儿他心里?又揪着:嘴上说着照顾人,怎么就又把人照顾到急诊室来了呢。yst 把手背贴在白?许言脸上试温度,热度不退,他烧得汗津津的,柔软的头发捻在脸上。 魏闻声一缕一缕帮他拨开,叹气:“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替你。” “算了吧,”白?许言试图说一个在他的水平下很努力的笑话:“我抱不动你。” 见魏闻声确实笑了,又说:“其实没有很难受。” 对方苦笑一声,还在慢慢地捋他冰凉的手指头:“不难受你不会叫我的。” “难受,”白?许言纠正道:“但是没有很难受,”他有一套自己?的身体不适分级系统,按照个人经验来衡量:“以前有的时候,是真?的很难受。” 其实他一直暗地里?有点庆幸,魏闻声没怎么看到过那种情形下的他。 最糟糕的日?子都在美国,就连他这种性格的人也经历过几?次情绪崩溃,好在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白?许言说:“跟你说是因为,你之前说,希望我能告诉你。” 魏闻声捏着他手指的手忽然一紧,两?个人的指尖都泛起红色。 “你这样?说,我很高兴。”魏闻声轻轻摸着白?许言搭在枕头上的头发,让湿漉漉的发丝在指缝里?缠绵。 “你做得很好,这次是我做得不好,下次我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 药水的效力渐渐发挥,疼痛稍缓,白?许言体力耗尽,马上开始犯困。 嘟囔着说:“没事,我们不是每一次都要做到最好的。” 魏闻声在他头上拍了拍:“你说的对。” 他起初睡得不深,周围很吵,身体也不舒服,半睡半醒,要动又被人搂住,中间好像电话还响了,听见魏闻声在跟谁说话。 说的什么不记得,但是语气好像挺客气。 后来就睡熟了,什么时候拔针一盖不知。 再睁眼眼睛,床边已经换了人。 白?许言惊讶到瞬间清醒。 “妈?” 第72章母慈子孝 小卷发, 呢子大衣,保温桶,宋舒林女士标配三件套。 今天也是一样?, 只不过保温桶放在一边, 呢子大衣袖子硬往上推了推, 鬓角的小卷发让打湿了,软趴趴的。 她?手里拿着毛巾, 正要往白许言额头上放, 见他醒了, 顺势糊了他一脸。 有些粗鲁的擦。 毛巾应该是新买的, 没有过度浆洗后发硬的质感。蹭在脸上,即便用了力气, 也只有毛茸茸的柔软。 白许言从冷毛巾里挣扎出来,脸上额头上黏糊糊的汗水都被带走, 彻底清醒过来。 “妈,你?怎么来了?” 宋女士把毛巾往放着保温桶的小桌上一甩, 啪嗒一声, 几点水滴落溅在被单上, 留下深色的印子。 白许言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得原来不是医院提供的沉重且硬的白色棉被, 而?是一条电加热盖毯。 怪不得身?上热得出汗。 宋舒林见儿子并没领悟到自己这是正在生气的意思?,反而?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摸着毯子上的长绒,舒服地眯起眼?睛, 哭笑不得。 气消了大半,依旧没好气道:“不来,怎么知道你?都把自己弄进医院了?” “食物中毒, ”白许言说这话时,还下意识地将一只手搭在小腹上。体内像是过度清空了, 薄薄的一层皮下面仿佛能?直接摸到内脏,仅仅是一只手的重量便让腹部向下凹陷下去?。 还是隐约有点不舒服,不过疼痛已经变得可以忍受了。 他意识到母亲似乎正在生气,嘴里又干又苦,说话声音很小,像是在无意识地撒着娇:“魏闻声送我来的。” “幸亏人家小魏热心!”宋舒林不知是在庆幸还是在无奈:“昨天要是没有室友帮忙,你?要怎么办啊!” 其?实不是室友,是男朋友……亲密程度不一样?,使唤起来心态当然也自然不同。 可这话自然不可能?跟妈妈讲,偷偷生病是小事,忽然出柜可就是大事了。 白许言说:“我会往家里打电话的。” 宋舒林睨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说,实在不行了还可以叫救护车呢。” 魏闻声去?买苹果回来,刚好听见这句话,心道真是知子莫若母,白许言真的跟他说过这句话。 本?来想笑,忽然想到他在美国发病时确实是自己打了急救,笑不出来了。 走过去?横在母子俩之间打圆场:“是我不好,买到了不熟的豆浆,害得小白生病。” 宋女士笑着接他手里的苹果:“这哪儿能?怪你?,谁叫他自己早上睡懒觉,还要别?人给他买早餐。” 魏闻声心虚:白许言睡懒觉这事和他还真脱不了干系。 白许言不说话,只睁眼?瞪着魏闻声,无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醒来在医院看见母亲的第?一秒满心惶恐,生怕那个最大的秘密已经不慎泄露出去?。但?现在也能?看出来,宋舒林大概只当他这是遇上了一次平平无奇的肠胃炎。 吃坏肚子本?来就是健康的成?年人进医院最常见的理由?。 宋舒林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你?还瞪人家小魏,我打你?电话,是小魏接的。要不他告诉我病了,我都不知道你?在医院。” 目光正好落在他的嘴角,看到他口唇干裂,又心疼儿子:“烧得嘴都裂口了,起来喝点水。” 魏闻声把床摇起来的功夫,宋舒林从呢子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个瓶子。原来除了保温桶,还特地带了保温杯,把里面热水倒出来掺上功能?饮料,送到他嘴边。 白许言想接,母亲却就这么端着,他也便凑着她?的手喝了。饮料兑得很淡,几乎尝不出什么味道,倒是很好的中和了嘴里的苦味。 他喝了第?一口才觉出渴,很长时间滴水未进,就算是补上液,嘴巴也干得要命,咕咚咕咚猛咽了几口。 还是宋舒林主动把杯子拿开?:“好啦,喝太多?了又要肚子疼,跟小时候一样?,一生病就要吃甜的。” “也该吃点甜的,”魏闻声拿起一个苹果,然后做懊恼状:“哎呀,看我这脑子,忘记买水果刀了。” 宋舒林嘱咐他:“真是麻烦你?了小魏,要是看见有不锈钢勺子也买一个回来吧,我给他挖点苹果泥吃。” 魏闻声点头出去?,退出母慈子孝第?三人视角,只剩下白许言和母亲作伴。 留观室里人多?,白许言嗓子哑,宋舒林声音小,他们要说话,就不得不凑得很近。 离得近了,就能?闻到白许言身?上的药水味儿。顺着呼吸吐出来,满是病气。 当妈的看不下去?,默默地抓着他的手,白许言吃痛,“嘶”地抽一口冷气。 宋舒林惊得将手松开?,又小心翼翼探进去?把他的手摸出来。针拔了,他手上贴着胶带,底下开?始渐渐发青。 “哎呀,怎么弄的,刚刚给你?按了很久了呀!” 因为他一发烧凝血就会受影响,淤青是免不了的。白许言怕她?真的看出什么不对,连忙把手抽回来塞进被子里:“有点冷。” 又宽慰她?:“可能?是睡着的时候乱动,碰了血管。” “哪里乱动的了,人家小魏按着你?呢!”她?说完,不仅感叹道:“这孩子可真是细心,跟我说你?病了,又劝我别?急。我说我要来看看,他又嘱咐我说你?冷,叫我带床被子。” 听她?夸魏闻声,白许言心里又是窃喜又是心虚:倘若宋舒林知道了他和魏闻声的关系,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喜欢他。 但?自己八成?是讨不得到魏闻声父母欢心的。 宋女士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地方有点奇怪:“不过你?俩来医院,怎么跑的这么远?” 因为他不是从家里来的,是从魏闻声家被送来的…… 白许言愣了片刻,想出来一个自以为绝妙的回答:“我昨天迷迷糊糊的,好像是魏闻声家住的离这里近,他在这家医院有熟人。” 谁知宋舒林听罢却叹了一口气,忽然很惆怅的样?子:“言言,爸爸妈妈在蔚城也有很多?熟人的。” 白许言微怔,起初没反应过来会是什么意思?。宋舒林伸手慢慢捋着他散落在枕头上头发,眼?眶渐渐的红了:“是不是我们这两年,对你?太苛刻了?” 没想到母亲会说这样?话,白许言抬眸,很惊讶地看着她?。 宋舒林说:“这是我走之前你?爸说的,本?来想叫你?回家吃饭的。我叫他一起来,他又不好意思?来。” 白许言摇摇头:“小病,怕你?们担心。” yst “我们最担心你?什么都不跟家里面说。”宋舒林叹气,“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一直因为你?退学的事情生气?” “对不起,”白许言说,“我知道太突然了。” 生病对他而?言也太突然了,他花了很长时间去?接受、习惯,所以更难想象该怎么让家人去?接受。 宋舒林苦笑:“我们不是因为你?退学生气,本?来读书也不是非要读那么久,当初你?说要去?工作,我们也赞同,后来突然又说要出国读书,美国那么远的地方,我们不是也没说什么。” 她?这么一说,白许言才意识到,对于一对父母来说,唯一的孩子远走他乡求学,哪怕去?美国一所不错的大学,似乎也并不是一件绝对值得开?心的事情。 距离意味着,分离,生疏,无法关照。 以至于并不知道唯一的儿子在那几年里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他当时确实也没想过这些,他的确不是一个很擅长体察别?人情绪的人。 宋舒林看着儿子的脸,小时候后两颊的婴儿肥早就褪下去?,瘦得有些过分了,但?眼?里的神情和以前没有两样?,几分迷茫几分惊讶。 一种平静的天真。 她?轻轻捏捏他的腮帮子,发觉确实没有二两肉,又觉得这几年对他的关系实在太少了。 自从上了大学,白许言回家一直不多?,后来从美国回来在家里住了半年,他们又总是闹不愉快。 yst 其?实儿子的性格一直淡淡,除了不爱说话,从来不跟家里吵架,所有的不愉快都是他俩单方面的。 可是这脾气,从小就这样?,无非就这样?,做父母的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憋着置气。 竟然到了今天她?才突然发现,白许言是不明白的,真的不明白。 宋舒林跟他解释:“我们是生气你?不说实话。” yst 她?看着儿子清亮亮,但?烧得红了一圈的眼?睛,叹气:“我们还能?不了解你?吗,哪儿能?说退学就退学,你?从小打针都不哭的,摔跤受伤了,从来都不叫痛。怎么可能?,辛辛苦苦申请了奖学金,千里迢迢跑到美国去?,说什么压力大身?体不舒服,说不念就不念了。” 白许言惊讶,他一直以为自己让父母失望透顶,从没想过他们压根儿不信。 宋舒林继续说:“你?还没回来那几天我跟你?爸爸真是愁死了,天天坐在一起猜,到底是为什么。你?爸猜你?是失恋了,说小男孩从来没谈过恋爱,猛一遭在异国他乡情窦初开?,忽然失恋了,精神上接受不了,一定要离开?伤心之地。” 白许言心中哭笑不得:他爸妈一直以为他现在还是纯情小男孩,其?实早跟魏闻声同居好多?年。 他出国才是因为失恋。 白许言勉强笑了一下:“不是的,妈。” 宋舒林撇了他一眼?:“我当然也觉得不是!可我那会儿宁可相信你?失恋了,我生怕你?是真的生病了呀,担心的几天睡不着。等?到你?回来,倒像是没事,可是瘦的那个样?子哟,我都怕你?在美国跟人家学坏,去?吸什么大麻了。那时候我就觉得,回来了也好,不念就不念吧。” 吸倒是吸了,但?不是大麻是甲醛。 宋舒林又叹气,她?今天叹的气比这一个月的都多?。 “可是你?回来了,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我们问了那么多?次,你?就是不说实话。” 她?把手搭在白许言肩膀上,和儿子贴的很近:“言言,你?告诉妈妈,到底是因为什么?” 第73章还不上班 屋子?里那么吵,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却好像凝固了。白许言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离得?太近, 母亲的脸变得格外清晰。 或许是?因为眼睛不好, 之前一直没发觉, 自从退休以来,她眼角的岁月痕迹越发明显了。 这不奇怪, 宋舒林在一个比较正常的年纪结婚生子?, 如今亲生儿子?马上要三十岁, 很多同?龄人这个时候都已经当上了奶奶或者外婆。 而她的儿子既没有成家也没有立业, 还?说不定会走在父母前头。 白许言忽然生出了一种?巨大的不安。 望着宋舒林的眼睛,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连谎话也没有。 ——他本来就很不擅长说话,在父母面前能瞒过足足两年, 一大半是?靠他们这两年来的疏远。 一旦他们试图重新走进白许言的生活,原谅他的沉默, 探听他的情绪, 就像重新闯入白许言生活中的魏闻声那样, 他立刻就没有把握继续瞒下去。 况且软弱这种?东西似乎很容易蔓延滋长, 他依靠了魏闻声,就像是?软弱在身上种?下了根,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仅仅在三个?月前, 他还?比现在坚硬得?多。 母亲的呼吸打在脸上,温热且痒,带着一股淡淡的护肤品化妆品所特有的香气。宋舒林不爱用香水, 但是?爱干净的程度比魏闻声有过之无不及,一天要洗两次头发, 洗发水的淡淡香甜把她整个?人都腌入味儿了。 正是?白许言记忆中母亲该有的味道。 他愣在那里,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直接,一瞬间生出一种?很想流泪的冲动。 电话来得?恰到好处。 铃声响起的时候两个?人都被惊醒,在自己?身上摸索,宋舒林先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发现并?没有电话打过来。白许言还?在床上找,昨天太难受,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带手机。 宋舒林从旁边公共小?桌的抽屉里给他把手机掏出来举到他眼前,白许言接过:“啊,人事的电话。”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甚至还?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但肯定已经是?第二天了。 而今天本该是?他复工的第一天。 这一觉睡的…… 白许言接起电话,不等对面开口留先道歉:“对不起,我昨天食物中毒进医院了,不小?心睡过头,现在刚醒。” 对面沉默了三秒钟,倒不是?食物中毒请病假罕见,可是?白许言偏偏赶在复工的第一天又进医院,时间节点卡得?很微妙。 yst 额,可是?想起白许言本次工伤病假的起因,又觉得?发生在他的身上倒也并?不离谱。 想了想公司的现状,语气诚恳:“白工,你实话说,该不会是?因为这事儿心里不舒服吧?”yst 白许言无奈,拍了张挂在床头的病历给对方发过去:“我真的在医院。” 那边像是?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今年运气确实不太好,改天不行去找个?地方拜拜,讨个?吉利。” 蔚城是?座古城,历史上当过皇城的地方,寺庙很多。当地人就算不是?信众,闲着没事也经常会去庙里走走逛逛。 白许言却无奈,他从小?到大也没少进寺庙玩,倘若烧香真的有用,那医院里这么多得?病的人,不幸到底是?合该落在谁的头上呢? 总之他得?病肯定不是?因为磕头磕少了。 只是?对于对方好心的建议,也还?是?怀着感激应下了:“过几天去走走。”又说:“对不起,今天确实不行,我还?得?请一天假,明天一定回去上班。” 对面叹口气:“真病了就好好养着吧。”再寒暄几句就挂了电话。 宋舒林在旁安安静静地听着,等白许言挂了电话,问:“你工作最近好像很忙。” 白许言点点头:“是?有点。” 宋舒林从他手里接过手机,又给塞回抽屉里:“既然请了假就好好歇歇,我一直觉得?你从美国回来之后眼睛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在那边手机电脑用多了,要不哪天妈妈陪你去验个?光,成年人是?不是?也可能得?近视眼啊。” 他在家里的时候从来都把平光眼镜摘下来,偶尔被家里人看到了几次,也推说是?防蓝光用的。但他视力?下降其实是?因为眼底出血,不管是?近视镜还?是?远视镜都于事无补。 见他沉默,宋舒林又把话题绕回来了:“你当时该不会真是?因为生病了,眼睛不好?” 这一问几乎已经踩中了大半,白许言肩头抖了一下,背上已经落下汗来。 就在这个?当口,病房门被人推开,在门外听了半天的魏闻声紧了紧手里水果刀,笑着走进来。 “医院里不让卖这个?,我出去转了一大圈才买到。”他说着拿起桌子?上的苹果开始削:“早知道我就买香蕉橘子?了,可是?那水果店的老?板告诉我,香蕉性寒吃了容易胃痛,橘子?性热吃了容易上火,只有苹果最养生,还?能治腹泻。” 白许言向他投去崇高的敬意:真羡慕魏闻声每次都能找到这么多话说。 有时候他也不是?不想说话,尤其是?对着父母,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养生论果然深得?宋舒林之心:“是?呀,你不知道言言小?时候,可爱上火了,每年冬天我都叫他爸爸别买橘子?回家,他一吃嘴角就要起泡。” 那是?单纯疱疹……白许言想。这毛病他年年冬天都犯,到大学里才第一次去医院。原因还?是?他和魏闻声在一起之后,两个?人在热恋期亲得?火热,直把白许言嘴边亲出了一圈泡。魏闻声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弄得?,押着白许言就去了医院。 然后他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都以为是?吃橘子?吃出来的泡是?病毒感染,用了几天药,后面竟然真的没有再复发过。 可怜橘子?背了这么多年锅。 苹果削完了,魏闻声手指很灵活,一面粉红一面黄的苹果皮顺着他指尖的金属光泽均匀的流淌下来,一气到底,厚薄宽窄都漂亮,削下来的苹果皮也像艺术品一样。 他削完,就把不锈钢勺子?和苹果一起递给宋舒林:“您喂他吗?” “我自己?吃。”白许言抢答,快三十岁的人仅仅因为肠胃炎就躺在床上等着妈妈喂实在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 宋舒林白了他一眼,占据病床边上唯一的小?板凳,凑近他,用不锈钢勺子?很利索的给他刮了一勺,送到嘴边:“怎么,小?时候给你喂饭,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害羞是?自然的——白许言红着脸将那口苹果泥含住,心道凡事真是?不经念叨。 yst 他吐得?脑袋不清楚的时候刚刚想过只有魏闻声和他妈会把他当小?孩,果然就被两个?人献上了最诚挚的学龄前待遇。 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很顺从地,一勺一勺地吃。 如果要扮演贴心儿子?,这倒是?其中最简单容易的一件事了。 就这么你挖一勺我吃一勺,魏闻声也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直到一整个?苹果下去大半,宋舒林把剩下半个?自己?啃了。 像是?起身才想起魏闻声还?在身边:“哎呀,小?魏,真是?太麻烦你了,我陪着他,你就回去休息吧。” 其实她已经劝过一次,奈何?魏闻声不走。 不仅不走,他在病房里帮忙,帮得?太过于得?心应手适时适度,以至于她经常下意识地把对方当成是?白许言住院生活的一部?分,忘了他其实只是?白许言的学长。 这次提出这话,魏闻声还?是?依旧不走:“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了,我刚刚问过医生,再查一次血,感染不严重的话过会儿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我和小?白住在一起,怎么也该一起回去才是?。” 倒说得?宋舒林有些犯难,问白许言:“要不你回家,妈妈照顾你呢。” 下意识地,她似乎也觉得?儿子?更想要回自己?那间屋子?里待着。 也不知道个?小?出租屋有什么好的,哪里有家里人招呼的周全?,真是?儿大不中留。 眼见着白许言摇头,魏闻声倒反过来劝她:“阿姨您也一晚上没怎么睡,反正一会儿我负责把小?白带回去休息,您早点回去歇着才是?。” 又道:“您放心,保温桶里的汤我带回去盯着他喝完,我一口都不偷喝,跟您拍视频。” 又把宋舒林逗笑了:“什么偷喝不偷喝,本来就是?给你们两个?人喝的!再说,他才不能多喝呢,你都喝了,给他留一小?碗就不错了。” 终于提着东西准备离开,临走不忘和魏闻声打招呼:“小?魏啊,真是?事事都麻烦你,阿姨改天真的要请你吃饭才是?。” 魏闻声欣然点头:“好啊阿姨,等小?白好了,您请客,可得?请我俩吃顿好的。” 宋舒林又笑:“不对,该让他请,让他进医院吓唬我们。” 目送母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白许言整个?人卸下劲儿来,瘫靠在床上。 “你不用去上班吗?”他忽然想起来,问魏闻声。 “我哪儿敢去上班。”对方的语气里半是?无奈半是?气,“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走了难不成你要自己?打车回家去。” 那倒也不是?不行,白许言想,但知道这样说魏闻声肯定要生气,又给咽回去了。 对方只是?叹气:“我知道你不想说,但是?小?白,说真的,我尊重你自己?的意思?,可是?这件事真的不可能无限度的瞒下去。那你自己?的父母,你总要告诉他的。” “我知道。”白许言点点头,“我只是?觉得?——”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下:“我只是?觉得?他们会很辛苦。” 魏闻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可是?小?白,在这件事上,没有人比你更辛苦了。” 第74章梦境之中 魏闻声揽着白许言, 轻轻地,对方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自从患病至今,他一直都将疾病当做一种沉重的负担, 连带着患病的自己, 他意识到自己或迟或早的, 也将成为一种负担。 因此他买房、还贷,试图留下一点资产, 一些固有的, 不太容易像他的身体状况一样随机变化的东西。 其余的, 只有徒增烦恼, 他不想多说什么。 至于?病友之间当然?会更容易理解和体谅,但真的到了医院里, 躺在病房,他很快发?现自己是众多的患者当中?最幸运的那一类。 至少还有靶向药, 至少一时?性命无虞,对比起他们, 他只有安慰别?人的份儿, 很难说自己有什么痛苦。 第一次, 有人说, 最辛苦的人是你。 yst 他心里忽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该感?到宽慰,高兴, 还是感?动,只张了张嘴。 魏闻声平静地、温柔地看着他:“你知道吗,当我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是什么想法?” 白许言摇摇头:“我觉得你会很难过。” “我是很难过,”魏闻声说, “开始我想,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白许言,怎么会是你。” 白许言笑笑:“我运气不好。” 虽然?是人祸,遇到了这种事,还是只能怪天意弄人。 同?时?,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并非是毫无责任的。实验室里那么多人,好几个人都隐约发?现了不对,或者偷偷减少了去实验室的次数。 只有他,他是在实验室里待得时?间最长的人,偏偏是他一点不曾察觉。 不敏感?应当是他自己的责任。 魏闻声几乎落泪,每当白许言说出这种话,他总能够猜想到当初对方独处异乡时?的无助。 除了把一切说成是运气差,他甚至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宽慰自己的东西了。 顾不得留观室里人多眼杂,魏闻声环抱着他,下巴尖抵着白许言的额头,低声道:“后来,我觉得很庆幸,还好知道了。” 白许言说:“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魏闻声苦笑了一下:“你担心我会觉得自己必须要对你负责?” 白许言点头,心道现在不就是这样,七恶峮污二司酒零八一久尔追更最新肉文魏闻声已经牺牲了大把的时?间在照顾他。他那么热爱工作的人,现在正在为了他请假。 这件事令他感?到痛苦,要年迈的父母为此费心也使他同?样的痛苦。 魏闻声摩挲着他的头发?,病中?积攒了一夜的汗水,他身上并不干净,头发?黏糊糊的。 然?而洁癖患者并不嫌弃,任由成绺的发?丝纠缠在自己指尖,好像恨不得全部?打成死结,再也无法分开才好。 “有时?候能负责任是一种幸福,”魏闻声说,“将?心比心,你爱一个人,怎么会希望自己什么都没帮上,什么都不能做呢?” 他的声音里渐渐染上颤抖:“就在这几天,有一天夜里我梦见自己走在美国的街头上,我走到了你的学校,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学校是什么样子,但在梦里我打算去那里找你。我说我要找一位名叫白许言的中?国学生,可?是学校的人告诉我,这个人已经死了。” 说到此处他哽噎了一下,白许言仰脸看向魏闻声,对方也把头仰起来,不给他看自己的神情。 听声音他像是要哭了,然?而脸是干的,只是憋着。 “梦是没有逻辑的,一眨眼我像是在墓地里,黑色的石碑上,每一个字母我都认识,拼成单词又看不懂了。”他说,“我想告诉自己这跟你没有关系,上面写?的不是你的名字。但是你的照片贴在上面,就是你医保卡上的那张照片。黑白色的,像你又不像你,就嵌在石碑上,直勾勾地看着我。” “梦……梦都是反的。”白许言回搂了一下他,想出了他唯一的能用来安慰人的话。 “对,你说的对。”魏闻声又笑:“醒来时?我也这么安慰你自己,我睁开眼睛正对着你,就睡在我旁边,温热的,活生生的。梦里我没哭,醒来却?哭了。在那之前我一直觉得我们都很不幸,只有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至少我还有机会——” 他没再说下去,忽然?俯下身来,一手猛然?拉上了身后的帘子,一手托着白许言的后脑吻他的唇。 若按白许言的性格,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有帘子挡着,也多少要羞于?同?他接吻。 这次却?顺从的张开嘴,任由魏闻声把自己放倒在床上。 而后唇上一痛。 魏闻声咬了他。 不轻不重,没见血,只是吃痛。白许言抖了一下,对方松开了他的唇,用手撑着床上看他。 “有时?候我真恨不得你这样咬我,也不想要你什么都忍着。” 魏闻声说得认真,白许言愣了愣,看着他红红的眼眶,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鬼使神差地,竟真的在他下唇上咬了一口?。 当然?也咬得不重。 魏闻声却?给他弄懵了,谁想到他挑这个时?机却?听话起来。白许言咬完便推开,看见他薄薄的下唇上一排牙印,也反应过来自己此举很蠢,忽然?笑了。 他一笑,刚刚的凝重去了三分,魏闻声泄了气,侧身一翻,上半身躺到他身边,两条长腿搭在床沿。 一开口?还是很郑重:“小白,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是不可?能一直瞒下去的,总有一天他们要知道。” 白许言眨眨眼睛,表示默许。 虽然?很不想面对,他自己心里也不得不承认。 魏闻声说:“在我看来,拖得越久,知道的时?候或许会越伤心。” 白许言道:“那种伤心是一时?的。”但面对他患病这个事实不是,自从知道的那一刻起,只要看见他,必定要想起。 想起来,又要难过。 魏闻声现在不正是如?此吗? 对方却?摇头:“那种伤心不是一时?的,”他语气坚决:“白许言,你瞒着我的时?候还没大已经跟我复合,我理解你的顾虑,所以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父母不一样,你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什么,你们本应该是最信任彼此的人,可?是你不信任他们。” “我不是——” 魏闻声罕见地打断他:“你就是不信任他们,你不信任我们,我们是真的爱你,不论你是什么样子,我们都爱你。我们总希望能帮你过得比一个人更好一点,生病这种事,既然?你自己都能承受得住,我们会承受不了吗?” 他咬住对方的耳朵尖,呵气般轻声说:“小白,在我心里,你值得无条件的爱,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应该拿去给你,何况是我的爱。我相信他们也是一样的,有些东西应该由我们一起来面对。” “不要再等了,告诉他们吧。”魏闻声道。 白许言翻了个身,默默把脸埋进电热毯里。 沉默持续到魏闻声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 白许言忽然?说:“好。” 他好像,确实,也没有真的在意过身边人到底在想什么。 当他指责魏闻声越俎代庖的时?候,或许自己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 * 魏闻声深知白许言的性格,既然?对方已经下定决心给出了承诺,他便也不再催促询问具体的时?间和细节,只是说如?果白许言需要的话,他会和他一起在场。 白许言对此事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忽然?说:“我想辞职了。” 学会坦率虽然?很难,但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比如?从现在开始。 但这话题也转得太快了…… 魏闻声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倒是没有多惊讶的样子:“我猜,你还是想去读书的。” 反倒是白许言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又说:“我不知道。” 他问:“你不希望我去司明吗?” 魏闻声笑笑:“我觉得如?果你决定去司明,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白许言没再说什么,魏闻声又开始起了逗他的心思:“生豆浆这么神奇,吐一晚上就忽然?想通了?” 当然?白许言一如?既往地很难被逗:“不是。” 他想离职是早有打算,但又觉得此时?抛下没能完成的项目,总显得有些不负责任。 虽然?飞灵要卖产品倒是也没想着他。 但他一直以来确实还算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yst 但就在刚刚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人好像很难做好每一件事。 他试图在公司里做到事事周全,反倒是魏闻声——真正关心他,他关心在乎的人,却?总是在因为他而难过。 岂不是本末倒置? 人好像总是更容易伤害爱自己的人。 但这话他不好意思在魏闻声面前讲,不仅很难开口?,光是想到这里,就跟着变得害羞起来。 他把脸又埋回毯子里,推了推魏闻声:“我们是不是能回去了,你送我回家之后去上班吧。” 部?分接受照顾,持续关心工作。 魏闻声哭笑不得,在他屁股上轻拍了一下:“行,我去问问,他不让你走我就把你偷出去。” 出了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掏出来,笑了一下。 徐佳明的消息,发?来的是白许言导师的联系方式。 附带一如?既往很符合徐佳明语气的话:“那个……学长,我没告诉导师你是谁,我说你是来咨询的企业。” “你到底为什么找他呀,小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谢谢。”他回,心道这小子直觉倒还挺准。 又发?消息给陈行:“帮我买几盒好茶,我要送人。” yst 看着手机屏幕,魏闻声长出一口?气。 电脑里下了一堆论文,嘴上还是说下不了决心。 哪里是自己心里没有判断,无非是不好意思去找导师罢了。 亲爹亲妈还是要自己来说,至于?别?人…… 由他越俎代庖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吧。 第75章我男朋友 出院之后回的是白许言的家, 魏闻声一度很嫌弃老城区,跑得多了,越看越亲切。 特别是门口还有很多热腾腾的早餐摊, 每日经?过大爷大妈亲身质检测, 质量口碑保证, 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至少不会因为豆浆没熟吃进医院。 吃饭这种东西,光看着漂亮不顶用, 没人气的地方总是有问题。 进?了家?门刚喝口水, 白?许言就开始赶人:“你去上班吧, 还能赶得上下午上班。” 倒也不是多么责任心爆棚内卷之?王, 但魏闻声从来是一个对?待工作很认真的人,白?许言见不得他总是为了自己?做一些违背原则的事情。 虽然在魏闻声心里, 把白?许言放在工作前面,已经?成为了他的原则。 若是放在平时, 少不得装模作样故作悲伤酸溜溜几句,说小白?你好狠的心, 前脚进?门后脚赶我走, 果然是有了床就不要我了, 明明我还可以给你暖床。 yst 云云。 今天却已经?赶上在医院一通输出, 白?许言像是得了开解,看神情却总觉得心事重重。 他并不奇怪:这件事已经?被他精心隐瞒近三年,即便是想通了其中最关键的地?方, 真要做出决断也不会是那么轻易的事情。 毕竟瞒是一天一天的瞒,但一坦白?,往后就是一辈子。 他想他该给白?许言一点时间和空间, 放他自己?想想。 便也按照答应白?许言的意思回去上班,坐到?办公室里继续扮演完美打工人——只是不忘先检阅一下陈行帮他跑腿的产物。 茶是好茶, 包装也精致漂亮。他看了看觉得满意,赞许般的点了点头。 陈行有日子没看见他了,前段时间魏闻声为了照顾白?许言请了年假,后来回来上班的那两天又赶上陈行出差。今天是陈行第一天回来上班,结果魏闻声上午又请假,本来说一整天都不在,搞得小文员看着领导的空位子心里还空落落的。 这么长时间没薅到?领导羊毛了,总觉得生?活中少了很多快乐。 和零花钱。 他甚至都不清楚魏闻声到?底为什么请假,全?公司都只是在传他到?飞灵去看实验室结果差点让玻璃砸了,受了惊吓。 但这似乎也很难成为连请这么多天假的理由,毕竟按照魏闻声一贯的人设,也不像是被玻璃吓到?了就会虚弱的好几天无法上班的样子。 一般人的观念里,只有孕妇和小孩才不能受惊。 魏闻声离两者的距离都十?分遥远。 看他全?须全?尾的回来,找不出什么内心受伤的痕迹,甚至好像还有点高兴,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要八卦。 “老大,你到?底为什么请假啊?” “家?里有人生?病了,照顾几天。”魏闻声盯着电脑打字,头也不抬。他自从来司明上班都没有一口气连请这么多假,虽然业务上的事情远程做了一些没有耽误太多,也没少攒下一些麻烦而琐碎的杂活。 一边做,一边甚至忍不住在想,这几年还是应该更努力一些,该找找能否开辟相对?自由的副业。 虽然心里盼着白?许言无灾无病的活到?八九十?岁,但有些现实问题是不能不提前打算的。 格列卫就算是神药,毕竟不能永远的吃下去,情况稳定的前提下,他也不打算鼓励对?方去冒险。但万一过些年真的耐药了,做移植可能还是他们迟早要面对?的选择。 到?了那时候,他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肯定要花很多心思陪在白?许言身边才行。要么调换到?更轻松的岗位,要么甚至要考虑辞职,暂时全?心全?意地?照顾他。 但对?于?他的病和他们未来的生?活,钱又显得十?分重要。 钱要赚,最好还能时间空间比较自由的赚。毕竟他可以白?天陪护夜里工作,但不能白?天陪护夜里跑业务。 是该好好想想。 而另一头的陈行还在忙着八卦:“老大,你回老家?了?” 他家?在北方,一般没有特殊情况,一年也就回去一两次。 魏闻声边琢磨事儿边干活,应付陈行不怎么动脑子:“没有。” “你在蔚城还有家?人呢?” “嗯。” “叔叔阿姨来蔚城了?” “我男朋友。”! 他此话一出,对?面倒吸一口冷气,屋里猛地?安静了。 魏闻声起初没察觉,还在盯着文档写东西,写着写着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抬头看陈行。 陈行脸上五颜六色的,瞪着眼睛欲言又止说不出话。 他忽然有些恼火,拾起桌子上一包抽得没剩几张的纸巾去砸陈行:“你上班怎么那么多话啊!” 那纸巾太轻,扔出去发飘,砸不到?人,半空里的就滑落在桌子上。 陈行倒像让他解了定身咒似的,捡起纸巾凑过去:“老大、你、你——” 魏闻声烦了,刚想吼一句对?我就是喜欢男的怎么了你怕我职场骚扰吗,就听见陈行说: “你追人追到?啦!” 魏闻声呛住了,咳嗽,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疑惑:“我很明显吗?” 陈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还用说,然而情商很难得的上线:“恭喜你啊老大。” 魏闻声起初想笑?,难免有些嘚瑟,忽然又笑?不出。 一想到?他们复合的过程,又怎么能不想到?白?许言的病。 顿时五味杂陈,生?不起什么和陈行打趣的心思,只说:“干活儿吧。” 倒也说不上被刺中伤心事,只是一想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着。 他上午在医院给白?许言当?心灵导师的时候大道理一套一套,其实内心深处并非不能理解白?许言。 他知道了是这样,更何?况是父母。 自己?身上的血肉,养了二十?几年,出趟国就得了这样的病。 他们还一度跟他说过些令人伤心的话。 白?许言心软,不肯说太正常了。 换做他或许也不会说。 可是他没办法,他宁可做个恶人也要推白?许言一把。什么都不说,别人倒是可以无知无觉活得轻松,白?许言呢? 白?许言太辛苦了,他不忍心。 但最难的一关却还是要他自己?过,一个人的一生?总有他自己?的修行。只是目前来看,白?许言的好像格外坎坷一些。 魏闻声能帮到?白?许言的,并没有自己?期望的那样多。 陈行但觉气氛沉闷,全?搞不清楚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他向?来不是很会说话,踩魏闻声的雷比下雨天踩水坑还多。 不过魏闻声有一个值得欣赏的领导特质是有什么不爽当?场就怼回去了,基本不会藏在心里等着给人穿小鞋。 堪称陈行最欣赏的优点之?一。 结果现在之?一没了,魏闻声值得表扬的优点只剩下大方。 大方魏总认真工作两小时,上班摸鱼五分钟。 给白?许言发微信:“我上班说漏嘴了,我办公室的小陈知道咱俩的事儿了。” 附带负荆请罪表情包。 其实心里觉得白?许言根本不在乎这个,只是没事找事要逗他。 结果没想到?对?面二十?分钟没理他。 这就有点慌了,不知道是真的为此不高兴了,还是他一个人在家?又处了点什么岔子。 最近的意外实在太多,魏闻声给弄得一惊一乍,不仅决定不管在干什么手机都二十?四小时不静音待机,还给白?许言特别设置的了一个声音很大的来信提示。 这辈子错过这一回电话就够了。 然而还是焦虑,白?许言一时不理他,他就坐立不安。想立刻打电话过去问问,又怕如果没事,对?方要嫌他大惊小怪过度保护。 只好装作没在意的样子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陈行就是帮我推荐送给你的手环的那个人。”yst 没话找话之?巅峰。 正当?他决定对?方三分钟再不回复他就打电话杀过去的时候,白?许言忽然弹了个视频过来。 连接上第一句就是:“你现在忙吗?” “不忙,”魏闻声狠狠松一口气,看屏幕那头,白?许言应该不在家?里。 “刚刚开车,没看到?。”白?许言跟魏闻声解释。 他把镜头掉转,对?着个柜台,柜台上摆了一排保健品,问魏闻声:“该买哪个?” “你要回家??”魏闻声立刻意识到?他这是要干嘛。 “嗯,”白?许言的声音从镜头背面传出来,“不想空着手回去。” 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 其实买礼物也不是真的为了买礼物,回家?去见自己?爸妈哪里用得上这些东西。 可在他迈进?家?门之?前,他总得做点什么,让自己?的脑子里不要一直想着如何?开口的事。 怕自己?想得太多,又会失去勇气。 魏闻声心里砰砰,一瞬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然而最终什么也没说,一本正经?地?帮他挑了东西,才问:“需要我陪你一起吗?”yst “我回家?里吃晚饭,然后告诉他们。”白?许言道:“等我出来的时候,你能在楼下接我吗?” “好。”魏闻声尊重他的意思。 对?方没在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他坐在电脑前面,再看不进?去一行字,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和徐佳明又发了信息确认,匆匆提着茶叶离开公司。 倒是心有灵犀,就算白?许言不赶在今天就回家?,他也有件事打算今晚要做的。 两道关卡,他希望能帮助对?方完成比较容易的一道。 车一路开,越开越越熟悉。过去他常走这条路,但自从有了车,倒还真的很少自己?开着车在这里跑。 毕业七年了,在跟白?许言分开之?后,他就不怎么来这一带了。 他的母校,他和白?许言相遇的地?方。 借着校友的身份成功进?了校园,车子开到?一栋办公楼下。 他下车,给白?许言拍了张照。 “你导师今天下午在这里开组会。” “如果你同意,我等会儿就上去见他。” 第76章沉默时刻 凝重是意料之中的凝重, 但沉默是预期之外的沉默。 白许言提着东西进家门,魏闻声帮忙挑的保健品,东西没什么特别, 包装也?显得?相对普通, 倒是不像他一贯的风格。 用魏闻声的话来说:“回家见自己爹妈, 带什么贵重的东西。” 结果挑了个最重的,拎着上楼, 爬三层就弄得白许言在隆冬里出了一身汗。 他有钥匙, 本想像平常那样自己开?门走进去, 假装今天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一个他忽然下班路过的傍晚。他会若无?其事地跟父母打招呼, 若无?其事地和他们一起吃晚饭,然后装作不经意那样提起来:“好几年前有一部?很?有名的电影你们还记得?吗, 讲慢粒白血病仿制药的。” 但是立在门口?犹豫半晌,还是敲门, 大概是出于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忐忑和仪式感。yst 瞒了这么久,不管是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说出来, 估计也?都轻松不到?哪里去。 他忽然意识到?, 活了二十九年, 自己还从来没有和父母坐下来正经说过什么。 要么沉默, 要么躲。 来开?门的是他爸爸白天鸣,宋舒林已?经退休了,白天鸣尚且还得?干两年。看样子像是刚下班没多久, 衣服都还没换。 看见儿子回来,颇有些?意外?,一面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打量他额头上缝了针的伤疤,一面不冷不热地说:“想起来回家了?你妈在厨房做饭。” 应声而起是炒菜下油锅的刺啦一阵脆响, 油烟机打开?,风机运转的响声一下子盖过白天鸣说话的声音。厨房掩着门,还是有些?油烟味顺着缝隙飘出来,锅气腾腾。 这味道本来温馨,记忆里家的温暖,但白许言刚因为肠胃炎进了医院,尚没好全,闻见烟味,胃里不自觉痉挛,喉结滚动,咽下满口?酸苦。 白天鸣像是看出他脸色不好,示意他到?沙发上坐着:“回自己家老在地上站着干嘛,坐会儿,一会儿饭好了。” 白许言只点头照做,他进门时手里提着的不仅有保健品,还有一个手提电脑包,只是里面装着的不是电脑,是他这几年的病历。 选了几张身体状态相对较好的时候做的检查按年份排列,试图营造出一种问题不大的感觉来。 白天鸣坐在他旁边看报纸,白许言就把提包放在自己膝盖上,两手握着包柄,腰杆绷得?笔直。整个包都是防水帆布质地的,他紧张的手心冒汗,冷汗沁在帆布上,不吸收渗透,把提手蹭得?滑溜溜的。 做父亲的看起来瘫在沙发上,心里也?在打鼓。男人和父亲的关?系一般都不会太热切,更?何?况是白许言这种跟谁都没有几句话的人。 他们父子向来沟通得?很?少,生活上的事主?要都是宋舒林在上心,人生大事上,白许言自己主?义又很?正。白天鸣自诩还算民主?,从他上大学过后也?就不怎么过问,只有遇到?什么大事了白许言会主?动跟家里汇报一声。 当然,自从退学这种大事都闷声不吭地自己拿了主?意,白许言主?动汇报的信誉值也?就跟着直线下降,两个人越发的疏远。 有日子不见,上一次还是在中秋国庆节,两个人在家庭聚会上因为一杯白酒有了些?小矛盾,他借着酒劲儿碍于面子硬逼着儿子喝了一杯,白许言没说什么仰头灌了,第二天一早就从家里跑回去了。 白天鸣也?觉得?心虚,印象中儿子这两年身体不是太好,第二天酒醒,很?是自责一番。然而又拉不下脸来真因为这件事去说什么,总觉得?哪有老子跟儿子道歉的道理,只好安慰自己:马上三十岁的人了,很?多同事都成家立业有孩子的年纪,怎么也?不至于喝不了一杯酒。 总之快两个月没见面,没主?动说话。 看报纸的时候眼睛却克制不住地往白许言身上瞟:“你妈说你病了?” “嗯,没事,肠胃炎。” “听说最近有个什么什么病毒?” “外?面买的豆浆没熟。” “噢,豆浆不熟是容易生病。” “是。” “怎么没跟家里说?” “挺晚的,有个朋友送我去医院了。” “我听说了,你以前的学长?” “嗯,现在住在一起。” “头上受伤是因为他?” “不是,那天在公司,实验室的玻璃碎了。” …… 白天鸣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白许言逐一答了,没刻意多解释什么,态度也?如常。聊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渐渐放松下来。 白天鸣放开?用于掩饰的报纸,转过脸来认认真真端详他额头上的疤,看了一会儿,叹气。 “回头谈恋爱,别人家小姑娘以为你在外?面跟人打架呢。” 白许言仍按着他的提包,心道恋爱是谈了,小姑娘倒是真没有。他家里催得?不紧,可?能确实是做父母的也?很?难想象他和别人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子,偶尔有打听相亲的,白许言主?动拒绝也?就不再强求。 听到?这个话题,正从厨房往外?端菜的宋舒林把盘子往桌上一搁:“行了,一回家就念叨这些?。” 又说白许言:“要回来也?不早说一声,家里给你多准备几个菜。” 白许言随她进厨房搭把手:“医生也?不让我多吃。” 等把菜都摆在餐桌上,白天鸣搬了椅子来要让他坐下,白许言却拉一下宋舒林的手:“妈,有点事想跟你们说一声。” 她的手刚洗过,半湿着,还带着点厨房做菜留下的温热。碰到?儿子的手,摸到?满手湿冷。 白许言很?少有这种表现亲昵的举动,会主?动这样去拉她的手,宋舒林心里一阵不祥。 直觉中,意识到?是有什么大事要讲。 在医院分明是她主?动问白许言回国的原因,可?到?了这种气氛中,她竟然有些?不敢听下去。 顺势将白许言往餐桌边上带:“哎呀,有什么事儿,弄得?紧张兮兮的,先吃饭,吃饭的时候说。” “妈。” 白许言松开?她的手,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母亲。宋舒林心头忽然涌上一阵惶恐:“言言,你——” 白天鸣已?经坐回沙发上:“你让他说呗。” 他亦有些?心慌,白许言今天举动反常。又出于一种自矜端着冷静,劝自己也?无?非是些?生活上的事。 他想儿子莫非真的交了女朋友要谈婚论嫁,看这个架势,兴许对方家庭不好。又想也?说不定是要辞职,心说现在要辞职搞得?这么郑重其事,当初随便找的工作怎么不仔细跟家里商量。 yst 总之,在他心里,白许言是不太可?能惹出比这些?事更?严重的事情了。 白许言在眼见父母都坐在沙发上,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们对面,提包照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扶着,一只手伸进去摸索。 “我在美国的时候生病了。”这是他一贯的说法,身体不好,学业跟不上,眼看毕业无?望,觉得?再耗下去没有意义。 因此父母只是瞪大眼睛听着,他继续说:“我去的第二年,实验室刚装修,建材不好,有污染,所以病了。后来和导师索赔,他给了我一笔钱,我也?念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白许言把头垂下去,很?抱歉地冲父母点一下头:“我知道应该告诉你们,可?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拖着拖着就拖到?现在。”他看向母亲:“我不知道你们这么在意这件事儿。” 但宋舒林已?经顾不上什么,她不是傻子,能折腾到?要赔钱的病得?是什么病:“你到?底怎么了?” 白许言缓缓把病历从包里抽出来,一角已?经被他攥得?皱起来。白天鸣伸手要来夺,他用力捏住:“现在不是很?严重,已?经控制住了,只要每天吃药就行。” ——意思就是还没好。白许言手一松,白天鸣拉着另一头往后跌了一步,还没稳住身体,先拿起病历翻看。 宋舒林凑过去,两个人头碰在一起,闷响。 yst 白许言没动,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候发落。 空气重得?如有实体,像江南冬天湿冷的水汽凝结。听声音,他们似乎在第一页上停留了很?长时间,然后一页一页的翻下去,越翻越快,像是有纸张因为翻得?太快,飞散出去的声音。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持续的时间太,久到?白许言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最终还是把眼睛睁开?。 他以为宋舒林会哭,白天鸣或许会骂他。可?他睁开?眼睛,只看到?病历散落一地,宋舒林弯腰在捡,白天鸣默默地看着他。 这种时刻,安静比吵闹更?可?怕,他几乎已?经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 但还是白天鸣先开?口?,他的声音里有着极力掩盖的颤抖:“这是慢性的白血病?” “嗯。” “三年之前的事情了?” “是,已?经三年了。” “医生怎么说?” 白许言答得?平静:“有靶向药,这几年刚进了医保,价格还可?以。目前我的情况比较稳定,靠吃药就可?以维持的不错。如果……”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如果以后有什么变化,还可?以考虑移植,一般直系亲属概率比较大,不行的话,还可?以去配型。” 白天鸣点点头:“好,知道了。”他站起来,脚步有点发飘,径自经过白许言身边,没有停留,朝门口?走去。 “我出去一下。”房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关?上。 白许言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白天鸣没穿外?套,只套着件毛衣就走出去。 现在外?面只有几度,五十几岁的人怕是扛不住冻。他想他该追出去,可?是不行,母亲还在这里。 他回头,撞在宋舒林的怀抱里。 第77章坦白从宽 撞在母亲的怀抱里, 白许言直挺挺地坐着,一语不发。 宋舒林搂着儿子的头,翻来覆去, 摩挲着他后脑上很软的头发。 “从小你就不说。”良久她终于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想起小时候漏风的窗子, 长大些之后, 在白许言的青春期他们之间偶有的一点摩擦,再?到这一场重病。 每一次, 每一次白许言都不说。 她看那些病历, 白纸黑字的, 很?艰难地往脑子里钻, 盯很?久才能读懂一行字。 然而?敏锐地捕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最顶上的一张病历上写得是四?月份,而?且显然不是头一张。白许言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已经是五月底的事情, 在这之前儿子在哪儿? 在蔚城,在父母近在咫尺的故乡独自待在医院治病, 算着美国的时差给家里发信息。 而?同一时刻,他们在劝白许言继续学?业——去美国都两年多了, 怎么可能现在才水土不服。 借口, 任谁都要觉得是借口。 怎么可能猜到是生了这样的病。 宋舒林想, 一早就知道是他这么个脾气, 当初怎么不追问到底呢。 一瞒竟让他瞒了三年。 有?眼泪顺着女?人的眼角滑落,她已经不年轻了,保养的再?好?, 脸上难免有?些沟壑。 泪水顺着纹路没等落到下巴尖,她又将它拭去了。 她说:“你怕妈妈难过吗?” 白许言被她搂着,点了点头。 他以为母亲一定会哭, 可是比起泪水,他更先感受到的是温暖。 宋舒林说:“你过得好?, 爸爸妈妈才不会难过。” 白许言想笑?一下,告诉宋舒林其实?他还买了房子,过去在医院里认识了不错的朋友,现在有?与爱人重归旧好?,准备离开这份不怎么顺心的工作,去做点更喜欢的事情。 可是没等他开口,宋舒林又问:“你在美国,冷不冷?” 忽然又某种情感像是开了闸,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从身体内部涌上来。 起初白许言甚至没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想答一声“不冷”,要开口却发现嗓子哽着,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他才发觉自己在哭,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为什?么落泪的人竟然是他? yst 他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了这一切。 然而?眼泪一时竟不能停止,下意识地,他不想母亲知道自己在哭,只?好?把?脸埋得更紧些,却没留意自己已经在宋舒林的前襟上留下大片的水痕。 做母亲的只?是将儿子抱得更紧:“妈妈知道你委屈。” 白许言只?是趴着,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一片空白,眼泪好?像把?他的全部情绪都带走了。 当他再?度把?脸抬起来时,前所未有?的,他感觉身上轻飘飘的。 白天鸣正好?在这时候推门进来,用钥匙,然而?半天没能把?房门打开,弄出了很?大的声响。 他进门时夹带进一身的寒气,只?穿着单件毛衣,整个人看上去已经冻透了,脸颊鼻尖都是通红的。没等靠近就是很?多烟味,呛得逼人,全吸进羊毛衫里去。 他从四?十几岁有?个同时查出肺癌,已经戒烟好?多年了。但很?显然,白天鸣刚刚不可能是出门偷嘴买烧烤吃。 走进门,立在离白许言不远的地方,又停住,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搓搓手,不再?靠近。 他开始被迫地,把?儿子是一个病人这件事植入自己的脑子里。 很?久不哭,猛然一哭起来,觉得隔着泪眼看世界格外模糊,更何?况他的眼睛本来就已经不太好?用。 离得近了,才看到父亲的眼眶也跟鼻尖一样红,不知是去做了什?么,还是让北风吹的。 他情愿是后者。 白天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开口道:“市二院有?个主任我认识,他们那里血液科也不错,我刚刚打电话跟人家说了,带你再?去检查检查。” 妻子和儿子脸上都是泪痕,但白天鸣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只?有?说完之后不自觉挠着裤线的动作泄露内心。 白许言吸吸鼻子,也觉得在父母面前顶着这样一张脸很?不好?意思,努力笑?了一下:“刚检查过了。” 他把?被重新收拾好?的报告单递给白天鸣:“没事。” 白天鸣却并没有?去接,白许言一下子明白过来,现在对方比他更需要看到一份全新的检查报告。 于是转而?把?报告单收回提包里:“好?,”又用半是撒娇的语气:“过两天行不行,最近去医院次数也太多了。” 白天鸣一下子让他说软了心,别开眼神,闷了半晌又说:“顺便让我跟你配个型吧,万一以后哪天能用得上。” 白许言点点头:“好?。” 白天鸣又说:“搬回来吧。” 这就有?些为难了,白许言犹豫片刻,决定索性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和盘托出:“还有?一件事,其实?,我和魏闻声,就是那个学?长——” 宋舒林已经打断他:“别想那么多了,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想跟学?长一起合租就一起住吧。” 白许言心里一惊,母亲分明是已经猜出了他的意思,或许是觉得暂时还不是一个在白天鸣面前说实?话的机会才出言打断。 她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宋舒林,对方拉起他的手往餐桌上带:“吃饭吧,饭都要凉了,身体不好?更是一顿都不能缺。” 白许言端起碗,喝一口小米粥,甘甜柔软,从嘴烫到心底。 白天鸣沉默着往他碗里丢了几筷子菜,丢完了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能吃得下就吃,吃不下就算了,肠胃炎刚好?,别吃太饱。” 白许言点点头,还是一勺一勺全都塞进嘴里,什?么都没剩下。 临走之前,白天鸣站在一旁看着他穿鞋,忽然说:“别怕,有?爸爸呢。” 他“嗯”了一声,匆匆走了。 走出单元楼,远远地便看见魏闻声的背影。对方穿着长至小腿的深色毛呢大衣,站在凛冽地寒风里背对着他,一恍惚,竟像是在很?多年前的校园里,他们刚见面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想,这个人穿得跟谍战剧里的特工似的。 听到脚步,特工回过头来看他。或许是注意到白许言冲自己不自觉加快的脚步,魏闻声摊开手来,用怀抱迎接他。 白许言撞进去,用从未有?过的力度将他深深拥紧,脸埋在魏闻声的颈窝里。 魏闻声把?他裹在自己的大衣里,理智上觉得天气很?冷,应该尽快带白许言上车,然而?只?是一动不动的抱着他。 像这样直白的向他索取依靠,在他们复合之后还是头一次。魏闻声并不觉得窃喜,只?有?怜惜。 白许言把?浑身的重量都卸在他的身上,像是哭过一场力气耗尽,整个人被抽空似的。 魏闻声并不清楚楼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只?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你做得很?好?。” 白许言摇摇头:“你说的对,我应该早点告诉他们。”yst 他们都想保护他,是他还不够信任他们。 魏闻声用点力气,把?手托住白许言屁股下面,将他抱起来,让对方挂在自己身上,慢慢往车边上走:“现在说也还不晚。” 这句是说给白许言听的,但说完他立刻又重复了一次,像是自言自语:“现在说也不晚。” ——这句话他今天已经是第三次说,说给白许言,说给他自己,头一回是说给白许言的导师。 老头比白天鸣岁数还大,完全是能做白许言父亲的年纪,初听闻此?事,看起来简直要背过气去,坚定地认为自己对此?事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也是说:“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他退学?我为什?么不去打听打听呢?” 真的很?奇怪,除了对此?事毫不知情的魏闻声,他们所有?人都觉得白许言不可能会无故退学?,但偏偏所有?人都没有?去深究此?事。 人有?的时候就是会偏执地为一些根本不重要的事情怄气,以至于忽视掉自己直觉。 魏闻声只?是说:“现在也还不晚。” 即便他们错失了三年五年,可是往后还要有?无数个三年、五年、十年。 一刻都不要浪费。 离车本来就只?有?几步路,他晃了几下,也就把?人放下,替白许言拉开车门:“走吧,回家。” 白许言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眼睛,笑?了笑?。 魏闻声道:“完了,你明天去上班,别人要以为是我家暴你了。” 白许言坐进车里,软绵绵地陷在后座:“我明天去交辞职信。” 魏闻声在他旁边坐下,笑?道:“你就这么信任我?” “没关系,反正也不是非要念书?,考不上就换个地方再?工作。” 心中一块挤压近三年的重物忽然消失,白许言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疲惫和如释重负一齐涌上来,暖风一吹,他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晚上吃得太饱的食物随着汽车摇晃造成的不适把?他从梦里弄醒,车已经快到家门口了。 白许言忍着胃里发胀的感觉跟在魏闻声身后进了家,车里暖和,外面冷,冷风一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胀痛。 哭得太多了,白许言想,他本来是没有?偏头痛这类毛病的。 魏闻声跑去开了空调,回头看见他还恹恹地坐在沙发上,连羽绒服外套都没脱,凑过去问:“怎么了?” 他感觉白许言心里卸下了重担,虽然累,但应该还算高?兴。 对方抬头看着他,点点自己的额角:“有?点头痛。” 这倒不是什?么大病,魏闻声妈妈就有?这个毛病,一般靠布洛芬解决。 但白许言胃不好?,他怕他吃了又要吐,搓热了手走过去:“给你按按吧。” 这事儿他熟,从小没少给他妈贴心服务。 白许言顺从地点点头,随即感觉到对方的手指落在自己额头上。yst 不轻不重,那股力道摸到某个痛点,白许言抖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魏闻声的指腹轻轻扫过他额头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疤,又在白许言脸颊上亲了一下:“不舒服知道说了,再?接再?厉。” 白许言睁开眼睛,迎着他,在魏闻声嘴上碰了一下。 这样多好?,魏闻声心里砰砰跳了几下。 能一直这样就挺好?。 第78章辞职之后 舒服得有点?过头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元旦后。 白许言递交辞呈之后果不其然得到了飞灵老板的极力挽留, 但他心意?已经坚决,铁了心要走?,涨工资或者升职都没多大吸引力。把最后一点事情交接完, 在年底前?就?从容离开。 yst 到?了最后一天?他来领辞职证明, 顺便把实?验室里最后一点东西带走。白许言交接时给小组里的叮嘱很详细, 再加上他过去一贯做的多说的少,离开的契机又是在公司受了伤, 组里几个人很有些依依惜别的味道。 白许言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 匆匆走?了。 背着包通过走?廊, 迎面撞上张东流。 冬天?里的张经理带着一顶棉线针织帽子, 把自己的整个脑袋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秃在哪里, 反倒显得年轻了一些。 白许言只冲他微微欠身点?头示意?,对方却颇为热情的叫住他:“小白, 要走?了,我送送你。” 有什么好送的, 下个电梯的功夫罢了。 白许言心知肚明他是有话要说, 然而实?在不知道自己跟张东流还能有什么话说, 没拒绝没反对, 由他跟着。 “你要走?,我不意?外。”张东流道:“其?实?我们都知道,你这样的人才留在飞灵是浪费了。” 白许言没说什么, 他又问:“决定好去哪儿了吗,司明还是赫斯?” “还没有。”白许言说了实?话,“有可能去读书。” 对方先是吃了一惊, 而后露出恍然的神情:“读书好,读书不错, 你像是适合读书的。” 白许言有点?无奈,人人都这样说甚至连跟他不怎么相熟的张东流都下这种判断,大?概是他看起来真的不擅交际的缘故。 估计是因为得知他不打算立刻在这个领域换个地方继续上班,张东流的态度有些松弛下来,讲话也更随意?些。 “不瞒你说,我还想着你去哪里也算是去探探路。既然这样,只好祝你学业顺利。” 说这话时他们已经接近了大?门口,白许言听罢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飞灵的大?门。心道连张东流都想着要跳槽了,这公司真像是要干不久的样子。 他觉得有些尴尬,不想背地里再议论这些事,但张东流还坠在他身后,估计是想听听他这个要走?的人这里还有没有什么八卦。 白许言往外走?,临近中?午,冬天?的太阳明晃晃的,光剩下亮。 一辆停在路边的车缓缓往前?滑了一段,拦在他们面前?。 张东流刚觉得这车怎么有点?眼熟,贴了防窥膜的车窗摇下来,魏闻声靠在驾驶室里,冲白许言摁一下喇叭。 完全是在嘚瑟,都已经走?到?眼前?了,他怎么可能看不见呢。 白许言冲他偏了偏头,回身和张东流道别:“我走?了。” 说罢拉开车门,坐进去。 魏闻声趁他还在拉安全带时,把隔壁搭在车窗沿上冲着看傻了的张东流挥手打招呼:“走?了,多谢。” 油门一踩,剩全然忘了第一次是自己把白许言叫来和魏闻声见面的张东流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他们俩怎么搅合到?一块儿去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要以身相许当司机?再说要谢也谢不着他啊。 那实?验室的玻璃又不是他镶的。 魏闻声恨不得暗示全天?下自己和白许言有点?什么的宣誓主权欲望却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对于白许言终于彻底离职也感到?很快活。 “中?午想吃点?什么?” “随便吃点?什么吧。”白许言无奈,“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去上班吗?” 其?实?他完全可以自己开车回家,但魏闻声就?是要嘚瑟。 对方果然装模作样长叹一声:“我算是知道古代?那些昏君都是怎么来的了。” 白许言手机屏幕上的反光打量自己,总感觉和霍国妖妃差距很远的样子。 看向魏闻声:其?实?你只是羡慕我可以暂时不用上班吧? 但激动主要也就?是一时的,他们本?来就?有很长一段生活在一起的经验,不仅有情人之间的激情,更多是相互扶持的伴侣。 生活渐渐重回正轨之后,日子也就?变得规律起来,过上了魏闻声做早饭白许言做晚饭,一起喝中?药的甜蜜苦涩并存生活。 白许言在准备辞职的周期里去见了硕导一面,自己去的。 五年不见,小老头头发几乎全白了,看得他不仅有些怅然。这么久不曾回来,学校里像是没什么变化,可岁月终究在每一个人身上都留下痕迹了。 五年都足够把一届本?科生迎进来又送走?了,可他在D大?呆了甚至不止五年,再回来,还是满眼熟悉亲切。 他喜欢这里。 导师见他,也只选在学校食堂一起吃顿午饭。 简短的问: “身体还好吗?” “现在还好。”yst “之前?在美?国过得不怎么顺利?” “都过去了。” “工作几年,原来那些东西没忘光吧?” “还可以。” “那就?行。”老头点?点?头,也没再多表示什么。白许言随老师一起穿过校园里落了一地银杏叶的林荫道,踩在白果发酵的微妙味道里将他送回办公楼。 “再见。”对方主动说,把那个“再”字咬得很重。 “老师再见。”白许言也跟他道别,慢慢往校外走?。 身后的人却没急着上楼,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在满地金黄里越缩越小。yst 冬天?穿衣服都多,再加上白许言这段时间还让魏闻声喂胖了几斤,脸上比过去多了点?血色。 越是这样,他看着自己爱徒的背影,越觉得惆怅——白许言五年前?穿着蓝袍跟他在这栋楼门口照相时也是这副模样,那时候他拍着对方也不怎么宽阔的肩膀说:“好好干,别给我丢人。” 一晃竟成?了这样,他不能不感到?抱歉。 之所以刚刚刻意?没表现出有什么特别,只当他是个工作几年又想回来读书的学生,是因为魏闻声最初来找他说明情况的时候就?特意?嘱咐他。 “您别觉得有什么,您要是道歉,他心里肯定难过。” 他苦笑了:“是,他就?那脾气。” 对方也轻轻叹气:“他就?是这个脾气。” 沉默,善良,内敛,柔软,这些东西才构成?白许言。 他们爱着这样的白许言,却又难免担心他为此?受伤。 * 离开学校后的白许言到?庙里逛了一圈。 蔚城在历史上曾为古都,适逢佛教盛行,留下一堆寺庙。他们学校在老城区,校园不远处就?是一座庙。香火鼎盛,十分网红。 白许言从小在蔚城长大?,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稀奇,倒是来这里上学的同?学都免不了要去走?走?拜拜,凑个热闹打卡发朋友圈。 离得那么近,他们校园恋爱时期在周围散步,难免路过。魏闻声却对此?没什么兴趣,说进门还要花钱买票,不如去食堂吃碗羊肉粉。 一晃这么多年,竟真的从来没进去过。 进了寺门才知道这里不大?,香火的确很旺,商业化气息也颇为浓重,走?几步就?有买开光护身符的。 那天?风大?,吹得炉中?火旺,缕缕烟气笼罩半边天?。 白许言独自一人站在寺里,隔着灰白烟雾环顾四周。那门票里含了香火钱,他也可以领三柱清香去拜一拜,或者随便买点?什么东西带回去,讨个吉利。 按说,他的生命里值得祈祷的东西太多,健康、□□、事业、爱情,什么都可以求上一求。 但最终他只是远远地朝殿中?佛像看了一眼,默默离开了。 似乎仅仅是维持现状,已经让他感到?满足,剩下的便该交给天?意?,不是磕几个头能换来的。 比如考试成?绩,磕头没用,主要靠学习。 D大?今年的考试开始的很早,甚至没拖到?转过年。白许言匆匆准备,马虎不得,从交了报名材料就?在家里看书。 魏闻声甚至给他弄出几分家有高考生的紧张感,每天?下了班吃饭完也不做别的,见天?琢磨些什么安神健脑的食物?给白许言补补。 具体体现为在家敲了半个月核桃,手指头都磨秃噜皮了。 至于敲核桃的声音会不会影响到?正在看书的白许言,那是另一回事,他一时没想到?。 反正又扫地机器人在,核桃皮也不用他自己是收拾。 考试在元旦放假前?几天?,笔试面试上下午紧挨着,魏闻声送他,恨不得穿一身旗袍去。 白许言哭笑不得:“你觉得我考不上?” “那倒不是,”魏闻声也跟着他笑:“我是觉得只能当司机,显得很没用的样子。” “你可以想想考完之后我们去哪里走?走?。”白许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推开车门进了学校。 剩魏闻声一个人坐在车里摸着脸颊发愣:去哪里走?走?? 看样子身体是好多了,那不如去点?有意?思的地方。 元旦他有三天?假,远的地方去不了,近的地方—— 他记得当初陈行挑来招待李灵杰的那个地方提供私汤酒店。 情侣房。 魏闻声找到?前?台电话:“元旦期间还有空房吗? ” * 贼心虽然种下了,贼胆还得壮一壮。白许言没跟魏闻声透露考试的具体情况,倒是被稀里糊涂拉进了年轻老中?医的诊所。 那中?药他喝了一阵,说不上有用没用,胃口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好。 也可能只是因为不上班休息好,魏闻声做饭又好吃。 对方摸了半天?脉,总算露出点?看到?病人遵医嘱的满意?神情;“看来你最近心情不错。” 医生面前?真是一点?秘密也没有,白许言点?点?头,对方还是那句话:“吃药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心情要好。” 他这胃病就?是从情绪上来的。 魏闻声读空气能力高超,心说那做了那事情心情一定更好,当晚即宣布他的元旦计划。 白许言笑:“可以,但我得回家一天?。” 魏闻声点?头:“娶了媳妇不能忘了娘啊。” 刚说完就?觉得不对——这怎么把自己绕进去了。 还没等找补,白许言电话响了。 “安滢?” 白许言接起来的时候声音里还带了点?笑:“好久不见。” 然而那头的回应很犹豫:“小白……” 他未曾收敛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感觉有些不对:“嗯?” “我们能见一面吗?” 第79章意外事故 电话里说的不清楚, 但白许言从安滢的语气中意识到对方?可能遇到了什么变故,去得急匆匆。 天有些晚,街上还?热闹。魏闻声开?车载他, 一路上摁着喇叭穿过老城区被乱停的电动车挤的总在马路边缘走路的行人, 一路疾行。 到了地方?, 把车停在路边对白许言说:“你去吧,我四处转转。” 他们现在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情侣, 但安滢并非他和白许言共同的朋友, 对于他们的私人会面, 魏闻声还是决定要给对方留出足够的空间。 至于为什么非要送他来, 主要是看出白许言心急,怕他路上出事。 事出有因?, 白许言也不顾上说什么,只是感?激又?略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 匆匆跑下车,临走把安全带勾在背包肩带上, 拖出去半米。 魏闻声帮他摘下来, 又?安慰一句:“别急, 要是真有急事, 她电话里肯定就说了。” 白许言点点头,也跟着附和,见?他走了魏闻声才敢叹气:安滢又?不是没分?寸的人, 没事怎么会这个点打电话叫人出来。 见?面的地方?是一家?西餐厅,店面不大,最?宽敞的桌子也就能坐下四个人, 从门口?看过去,每一张都一览无余。装潢很漂亮, 像是那种会在社交软件上被?探店博主推荐的地方?。 他一眼便看见?安滢,坐在最?里面的桌子旁。桌面上已经摆了几样小食,刚端上不久,还?隐有热气。安滢化了全妆,大衣底下是浅色的针织连衣裙,头发也认真卷过,面前摆着一杯蓝柑汽水,里面插着的吸管含在嘴里,被?她咬得变形。 白许言走过去,看见?她这幅打扮,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觉得她至少有心思收拾自己,既不像是遭遇了家?暴逃出来,也不像是在医院收到了什么重大打击的样子。 看见?他来,终于放开?嘴里被?咬得惨不忍睹的吸管:“吃饭了没,先吃点。” 白许言哪还?有胃口?:“怎么了,有什么事要说?”yst 安滢深吸一口?气,对他笑一笑:“我决定跟他分?开?了。” 这个“他”也不会有别人,只能是跟白许言只在婚礼上见?过一面的新郎。 他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张口?先问她:“你身体——” 安滢摆摆手:“放心,身体没事。” 白许言卸了劲儿?,身体没事,别的事情在他看来都是小事。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听说了人家?要离婚似乎也不该表示的太轻松,掩饰般地往嘴里填了根薯条。 “是什么原因?,怎么……” 参加婚礼好像还?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安滢听罢,苦笑了一下,用手掩住自己半张脸,像是在犹豫这话到底该不该说,半晌才开?口?:“我之前说,不要孩子,你还?记得吧。” 自然记得,白许言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以安滢的身体情况,不要孩子几乎是默认中的事情。做了移植也还?是病人,只不过是病情更为稳定的病人。乍一看再健康,身体一旦起了什么变化,往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 他皱起眉头:“他家?里逼你要个孩子?” 安滢“哈”了一声:“真要是那样或许还?好,”她哽了一下,端起桌子上的饮料喝了一口?,像是要把心里的情绪一并压下去。 “旁敲侧击地劝了几次,我说不行,后来也再没说什么。可是有天,我打扫浴室,发现?一连三天的安全套上都有个洞。” 像是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白许言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冻在原地,从里到外都冰透了。刚吞下去那两个薯条有棱有角的通过食道?落进胃里,把他的内脏膈了一下。 “什么意思?”他问,这事情几乎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惯,然而实际上,他意识到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安滢看着被?自己咬扁的吸管,数上头的牙印:“我不信这是巧合,你觉得呢?” 这显然不可能是巧合。 她继续说下去:“我大概猜到因?为什么。我们没领证,其实不单单是因?为我,他的父母始终有顾虑,我理解。但到了这时候,逼太紧又?怕我离开?,索性先斩后奏。要是真的怀上了,左右都是对身体不好,兴许我就会把孩子留下。” “那你……”白许言舌头打结,担心已经发生了最?坏的那种可能。 “没有,”安滢又?笑笑:“我检查过了,但我觉得我必须跟他分?开?。” “好,那就好。”除了点头,白许言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什么反应,还?应该做出什么反应。他在脑海中搜刮对于那个男人仅存的记忆,除了婚礼上魏闻声曾经隐约地表达过新郎看起来和安滢并不足够般配,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天他喝了酒,只记得为安滢的勇气感?到高兴,根本不关?心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可安滢的勇敢为什么会落在这种人身上? 老中医的话果?然不虚,心里闹腾起来,胃立刻就跟着不适。自从那次喝了半生的豆浆他肠胃炎进了急诊,这么长时间再没胃痛过,猛然一闹起来,他额头上见?汗,脸色发白。 安滢见?状,反倒过来安慰他:“其实这事儿?有几天了,我自己已经想通了,只是今天才做好了一切决定,总觉得还?是想找个人说说。” 从包里抽两张面巾纸递给白许言:“别倒把你弄得难过,没事的,其实我——” 她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摸手机,要拿什么东西给白许言看。白许言捻了纸巾的另一头,两人下意识地凑得近些。 餐厅门“砰”一声被?人推开?,外面的冷气冲进温暖的小屋,一个男人冲到桌前,还?不等反应过来白许言觉得自己被?撞了一下。 来人拉住安滢袖子,几乎把她推在桌子上:“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白许言晃了两步站定,定睛一看,终于从脑海深处对上男人的脸。 安滢的男友。 现?在要加上:前。 他先听了对方?所作所为,心里本来对他印象差到极点,见?他拉着安滢不放,本能地要把他们俩隔开?。 这个举动似乎将对方?的怒火引燃,强拽着安滢:“啊,病友,不是在医院就认识了吗,要谈就早谈啊,当初想找个身体好的,现?在又?惦记着?” 安滢给他气笑了,相处这么长时间,直到她在垃圾桶里发现?故意弄破的安全套,她都一直认为眼前这个人至少是一个懂得尊重别人的人,实在没想到他嘴里能说出这种话。 “我们分?手了,我见?谁是我的自由。你不要借别人撒气,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男人并非问心无愧,给她这一问,问得心虚。然而越是如此,徒然升起一股虚张声势的怒火:“你单方?面说了不算,我没同意!” 他猛往安滢身上推了一把,白许言横过去挡,大半力气都落在他身上,猛得往后一跌,狠狠撞在餐桌的一角。 餐厅服务员尖叫起来,白许言顺着桌角往下跌,忽然有人接住他,结实温暖的怀抱,熟悉的香水味道?。 魏闻声扶着对方?稳住身体,查看他是否手上,白许言摆了摆手站稳,示意他去护着安滢。 一米八几的个子很有震慑力,更何况魏闻声长得实在不好惹的样子。让他那双冷冷的眼睛一扫,对方?气焰下去三分?:“你、你,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魏闻声将两人挡在身后,伸手拦住对方?的去路:“你伤到人了。”他从服务员点点头:“麻烦帮我报警。” 这一面冷静,放在身后的那只手却摸过白许言的手用力握着:幸亏他把车停得近。 白许言不记得,他却认得。在婚礼上那点莫名的恶感?让他对安滢的这位结婚对象印象很深,眼见?着他气势汹汹冲进餐厅,心中一阵不祥。yst 到底要下车追过去看看。 这男人色厉内荏,真的到了警察局,早没了刚刚那股劲儿?。他和安滢没领证,法律上只称得上是有情感?纠纷的男女朋友,对方?要跟他分?手,自然也不需要走什么程序。 况且往安全套上动手脚这事,警察听了也觉得无耻。 坐在调解室里问白许言处理结果?,白许言看看安滢:“我不接受和解。” 意思是要他去里面蹲几天冷静冷静。 做完笔录临走,有个女警官安慰似的冲安滢笑笑:“这样的人,早分?了也好。” 是啊,她叹气,又?跟白许言开?玩笑:“早怎么没看出来?早知道?在医院的时候就去追你了。” 他俩全然不是那种关?系,况且安滢早就知道?他和魏闻声的关?系,故意说这话,只是觉得气氛太凝重想调侃调侃。 魏闻声也没放在心上,跟着挪谕般笑笑:“她要是追你,我就够呛了。” 白许言却没跟着笑,皱着眉头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们。 本来只是约他出来聊聊天,谁想到弄进派出所,还?害得白许言撞了一下。安滢心里其实很不好受,见?他一直沉默,忍不住再次道?歉:“是我不好,我今天不该叫你出来的。” 白许言重重地叹了口?气,扬起脸来看魏闻声,派出所走廊的灯把他的脸照得惨白。 魏闻声心里忽然一慌,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摸到湿冷的汗水。 “我胃疼。”白许言说。yst 魏闻声伸手去搂他,下意识用哄人的语气问:“气着了?回家?歇歇,不想走我抱你。” 白许言却把手从抽出来,掩着嘴,又?重复了一次:“我胃疼。” 说完他直直蹲下去,忽然趴在地上吐了。 第一口?像是咖啡色的液体。 第二?口?是血。 第80章通知家属 派出所大厅里有一排塑料椅子, 天已经?晚了,除了喝酒打架闹事的零星几个人在大吵大闹,大厅里没什?么人。 魏闻声把大衣脱下来铺在椅子上, 塑料很滑, 难以固定, 他手忙脚乱往上推推,然后干脆自己?坐在一头。 白许言被放躺在椅子上, 上半身垫起来靠在魏闻声怀里, 本能地想将?自己?的身体向下折叠起来。魏闻声一只手攥着他的手, 一只手硬是固定住他的身体, 将?他头往一侧偏,枕在自己?胸膛上, 免得呛了自己?。 就把白许言从走廊搬到长椅上这么几步路的功夫,他已经?吐了好几口, 氧化?的血液混着胃液,黑黑红红从嘴角垂到衣领。 魏闻声?的脑子像是被分?离出去一半, 一部分?只有空白, 另一部分?兀自在转。想是不是该将?他吐出来的东西?找个?容器装着, 到了医院方便给医生观察出血情况。又想白许言躺着已经?够难受, 还要折腾他做什?么。 最后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握着他的手用力到关节泛白。像是想要尽可?能攥住手里这点正在冰冷的体温,然而白许言的手被冷汗浸的很滑, 越是用力越抓不住。 疼痛还在其次,失血带来的虚弱令白许言烦躁不安。上半身被魏闻声?固定在怀里不能动,他两条腿本能地踢着, 深色的毛呢大衣上全是鞋印。 血腥味充斥着口腔,连呼气都?是腥咸的。过去他流鼻血经?常有这种体验, 但这次不一样。在疼痛的刺激下,喉头里异样的味道让人反胃,恶心?的感觉止不住。魏闻声?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一个?劲儿的哄他:“忍一忍,坚持一下。” 反胃是忍不住的,白许言难得的失去几分?理智,心?里莫名一阵委屈,喘着粗气背过脸,身体前倾,哇得吐了一大口。 那血的颜色比之前鲜艳,很明显白许言胃里还在出血。这一口把他呛到了,咳嗽,鼻子一抽,两行?泪淌下来。 这是呛哭了还是难受哭了,魏闻声?盯着白许言的脸发?愣,深刻体会?到过去武侠小说里写得五内如焚,觉得自己?也快要跟着吐血。 安滢举着手机从门口回来,看见魏闻声?嘴唇都?在抖,将?掌心?的汗水在裙子上擦擦,安慰到:“别慌别慌,救护车就到了。” 魏闻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像是花了点力气才读懂这句话的意思,尔后又低下头去贴贴白许言的脸:“别怕,”他很用力的重复着:“别怕。”有血渍蹭在他脸上,在空气中迅速冷却。 派出所出了这样的事故,民警都?跟着着急,奈何?也帮不上什?么忙,谁都?不敢轻易去搬动病人。有人出去迎救护车了,有人拿了毯子盖在白许言身上。 魏闻声?感觉到身边人来人往,说得什?么都?听不清,看到毯子,接过来胡乱地把白许言裹了。 “白许言,白许言。”他翻来覆去地念着对方的名字,好像这三个?字有魔力,多喊几次人就跑不掉。 怎么才能把他永远留在身边? 救护车的鸣笛声?闯进魏闻声?的耳朵,医生抬着担架进来,他恍惚只看到一片晃动的白。 医生接手,他也就跟着放松了手上的力气,任着白许言上了担架。他大衣丢在椅子上,脚踩棉花,一步一步追过去,上车的时候绊了一跤,他忽然醒转过来。 “他有胃溃疡,慢粒白血病,今天晚上撞了一下,没有药物过敏,他,他——” 车门砰一下关上,医生打断他:“好,好,家属别慌,刚刚那位女士已经?跟我们说过了。” yst 他这才意识到安滢没跟着一起上救护车,在车窗边朝他挥手:“你先跟着去,我打车过去。” “哦。”魏闻声?胡乱点头,转身又拉住白许言的手:“医生来了,你别害怕。” 白许言指尖已经?夹了心?电监护,血压掉得有点低,医生正在给他开放静脉通道补液,喊着他的名字确认意识。 白许言含含糊糊地应了,对方皱起眉头,觉得他有些休克症状。又顺口问魏闻声?:“你是他什?么人?” 魏闻声?哽住了,不知道该答什?么:“我……” “男朋友,”白许言睁开眼睛看着他,视线很散,说出来的话也像在哼唧,但是他们都?听清了:“他是我男朋友。” 医生显然愣了一秒,然而见多识广,立刻反应到:“不行?啊,你这样不能签字,你得叫他亲属来,他在蔚城没有直系亲属吗?” “有!”魏闻声?没有那个?为自己?不能签字感到失落的闲情雅致,直接将?手伸到白许言口袋里翻出他的手机来。 他的指纹还是前几天两个?人闹着玩的时候录进白许言手机里的,现在倒是正好节省了时间。 翻出通讯录来,白许言给所有人的备注都?是名字,他顺着搜出宋舒林的电话,抖着手指头播出去。 没通。 再打还是占线,他没办法,只好去找白天鸣——他从来没见过白天鸣,更没跟他讲过话。印象中这该是个?挺传统的男人,如果知道了他和白许言的事情,怎么想都?不太可?能接受。 但情况紧急,魏闻声?顾不了那么多了。 电话接通,他还是犹豫了一秒,对面清清嗓子先开口:“元旦回来吃饭吧。” “您好,”魏闻声?深吸一口气,尽量表现的平静沉稳:“小白,白许言现在胃出血,我们在救护车上,您得去医院签字。” 对面的男人顿了一秒,像是在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电信诈骗,魏闻声?没解释太多,救护车已经?到了,他急忙报了个?医院的名字,扶着轮床追出去。 情况紧急,虽然一时还没等来可?以签字的家属,白许言先被推进抢救室里。魏闻声?送着他的床过了地上的消毒线,看着电动门在自己?面前关上,腿一软,坐在地上。 安滢过来,伸手扶他,扶不动一米八几的男人。魏闻声?坐在地上抬头看她,满脸都?是惶恐与茫然:“会?没事的,对吧?” “会?。”安滢用力点点头,掩着脸擦了擦眼睛。 “那时候都?坚持过来了,现在肯定也会?没事的。” 如今有这么多人陪在白许言身边,他怎么舍得走呢? 期间医生出来叫人,交代了基本情况,说他出血量不算很大,但要下胃镜处理,至于其他病情,要等止血之后在从长计议。 魏闻声?只是点头,说什?么都?应。他签字没用,但总之先把白许言送去了胃镜室,左等右等等来了白天鸣。 妻子今晚和几个?朋友一起出门了,他一个?人在家看新?闻,忽然接到这样的电话,一时竟无法分?辨到底是不是诈骗。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他不敢先告诉宋舒林,匆匆打车到了医院。再拨儿子的电话号码,一个?没见过的年轻人迎出来,头发?凌乱,身上一团暗红的污渍。 他腿脚立刻就发?软:事情是真的。 “您先别急。”魏闻声?深吸一口冷空气,半边肺像是要冻住一样:“送他去胃镜室了,医生正在处理,您得来签字。” 白天鸣跟着去了,穿过嘈杂的夜间急诊,小孩的哭声?和大人的咳嗽就像耳鸣,他们全家身体都?很好,他对这种情境太陌生了,唯一一次类似的经?历是十几年前父亲去世。 他是老来子,父亲活了八十多岁,脑出血急病走的,喜丧,大家都?没太伤心?,只是觉得很突然,忙着料理许多事。 可?白许言怎么一样,他儿子今年才三十岁不到。 他在抢救室门前签字,没找到白许言。耳畔忽然有人哭,看过去是五十岁模样的女人,远远地看着是个?年轻孩子,像是比白许言还小些,包着脑袋看不出男女,监护仪上心?跳还在。 “高坠,”白天鸣耳朵里传进更多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是男女朋友情感纠纷,小姑娘受刺激了。” 白天鸣手抖了一下,最后那个?勾在纸上蔓延出长长的一道,年轻的医生隔着口罩安慰他:“您先别急,他处理的还算比较及时。” 再出来,魏闻声?满头是汗的迎着他:“现在止血了,生命体征都?稳定,今晚要在ICU观察一下,您一会?儿换衣服进去看看吧。” yst 白许言的父亲一来,他就不得不充当那个?保持冷静的角色。 白天鸣机械地点了点头,由?他引着到ICU换了衣服。魏闻声?什?么也没说,只是停在门口,替他拿着手里的东西?。 他套着塑料袋一样的防护服进去,在一堆插满了管子的人当中找到自己?的儿子,也像周围人一样,嘴里含着胃管,鼻子上接着氧气。 听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头一回,他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是个?病人。 他伸出手碰碰白许言的脸,隔着手套,只能摸到塑胶发?涩。白许言半醒着,被他一碰,眨一眨眼皮,睁开。 “爸。”插着胃管他一动就恶心?,嘴唇轻轻动了动,比了个?形状。 白天鸣看懂了,捏捏他的手:“爸爸在,明天就出来了。” 白许言点点头,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白天鸣心?里一动:“那个?,他,他在外面陪着你呢。” ICU不能待太久,他哄着儿子休息一下,出来看见魏闻声?还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对方只穿着单衣,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低着头,后颈形成紧绷的一条线,看起来快要折断了。 走廊开了窗户,风一吹,他在风中微微战栗。 听见有脚步声?,魏闻声?抬起头,见是白天鸣,猛然坐直了,把脸上的慌乱藏在平静底下。 “您……”他想他该叫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叔叔。” 他不知道白天鸣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白天鸣含糊地应了一声?,在魏闻声?身边坐下。“他看着还好,不出意外明天就出来了。” 魏闻声?终于放下点心?来,想起来还没跟白天鸣解释来龙去脉:“他的一个?朋友闹分?手,男方来吵架,推了他一下。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撞了下……对不起,我一开始不在,我应该一直陪着他。” 白天鸣没接他这茬话,忽然问:“你怎么穿的这么少?” 魏闻声?下意识往自己?身上一摸,这才发?现大衣不在身上:“噢,本来穿了,刚刚可?能丢在派出所了。” 白天鸣叹口气,点了点魏闻声?替他抱在怀里的袋子。 yst 鼓鼓囊囊的一包,魏闻声?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看也没看。 白天鸣把袋子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抖开,一件崭新?的羽绒服,标签都?还没拆。 白许言的医保卡身份证都?在自己?身上,他刚刚慌乱中不知道要带什?么,又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安抚心?里惶急。看见玄关的鞋柜上装着这袋衣服,下意识带来过来。 “给他买的,本来想说元旦送给他。”白天鸣把羽绒服递给魏闻声?:“你先穿着吧,别冻病了,给你穿他也不会?介意。” 80-86 第81章来日方长 餐厅的争吵, 派出所的塑料椅子,救护车的鸣笛,医院的白墙。 一幕一幕的情境断断续续, 像那种没加好动画特效也没套好模板PPT, 每一页之间乍看没有什么关系。白许言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醒着, 恍惚之间,身边来来往往经过很?多人。 他感觉到自己被不断地?搬运, 有时候看见天花板上的无影灯, 过分?明亮, 仿佛有热度。有时候是一张张脸, 看着熟悉,想喊名字又记不起该喊什么, 最后到底出口叫了什么,他也记不清。 莫名却倒有种安心, 起?初也烦躁,失血让他身体发冷, 不由自主地战栗。可始终有人握着他的手, 身上盖着的被子?也厚重, 沉甸甸地如同什么人怀抱。 那人在?他耳边念叨:“别怕, 别怕。” 他想自己没有什么可怕,从一段时间之前,好像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害怕。 怕什么, 死亡吗?死亡本应该一直离他很?近,但没有理由的,他相信自己不会死。 他应该要活下?去。 尔后真正的痛苦袭来了, 在?神志混沌之后,听觉和痛觉是最后存在?的两种感?觉。像是有人把一根和喉咙口差不多粗细的管子?插进他的嘴里, 胀且恶心,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反反复复地?在?这些痛苦中打转,还是说痛苦本来就是活着的一部分?。 至少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那又如何?白许言本能地?挣扎,束缚着他的力道不容反抗。或许是还有药物的作用,后来疼痛渐渐远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分?成两半,属于意识地?部分?在?向上飘,属于□□的部分?在?向下?沉,中间牵扯着感?知?,藕断丝连地?将两个部分?捆绑在?一起?,哪一边都是他,哪一边都不是他。 他听见水声,有人在?说话,说“还好还好”,又说“好像有点奇怪”。接下?来他看到无影灯关上了,折磨仿佛结束了,但喉咙里的异物感?并没有消失。他几乎忍不住想喊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但没人理他,他喊不出声。 再睁眼,看见的是父亲。 “爸。”他开口叫了,当?然嘴本来也合不上,喉咙里一阵摩擦带来的酸痒疼痛,对方摆摆手不让他说话。 “他在?外面陪着你呢。” 他是谁?白许言想,他现在?觉得?身边缺少的那个人是谁? 父亲很?快就消失了,没来得?及听他把这个问?题说出口,他只?好一个人躺在?床上拼命想,想着想着,忽然有一张脸跳出来。 魏闻声,他想,那便不急了。 来日方长,他们还要在?一起?生活很?长很?长时间。 * 削苹果好像是什么医院陪床经典保留项目,不管患者到底能不能吃苹果。 白许言醒来的时候这样想。 胃管已经拔掉了,只?是嗓子?里好像有伤,又干又痛,一咽口水连鼻腔都跟着酸胀,差点掉眼泪。 眼泪当?然是生理性的,魏闻声坐在?旁边专心致志地?对付苹果,致力于把果皮削得?又薄又均匀,那场面颇为好笑。白许言醒是无声无息的,看着看着就笑了。 听见他笑,魏闻声才发觉他醒了,扔了苹果过来摸他的脑门,湿乎乎的一手汗,皮肤的温度倒已经降下?来。 魏闻声松了口气,不轻不重地?在?他的额头?上戳了一下?:“笑什么笑。” 实际上自己也笑,有点无奈,有点宽慰:“你跟我吵架都没事,跟别人的前男友吵架把自己气吐血了,我都要吃滋味了。” 为了个渣男,至于吗? 白许言脸红了红:“撞的。” 气流通过干涩的喉咙震动声带,一阵无可抵挡的干痒,他咳嗽起?来,魏闻声忙压着他。 “别使劲儿。”他生怕再给咳出个好歹,端起?桌子?上的保温杯倒点温水在?盖子?里,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把细长的调羹喂他:“现在?可以少喝点水润润嗓子?。” 头?两口因为嘴里又腥又苦,他没发现,后来才渐渐在?余韵里尝出点甜,魏闻声见他下?意识地?咂嘴:“蜂蜜柚子?茶,喝两口差不多了。” 胃管撤了,也不敢给他多吃喝,总之补液很?多,不怕他脱水。 白许言这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忽然想起?来有什么地?方不对,环顾四周:“我睡了多久?” 他记得?上一次有意识还是在?ICU里。 魏闻声叹气:“昨天也这么问?,烧得?迷迷糊糊,什么事也不记得?。” 原来已经过了两天?白许言一惊,怪不得?胃管都拔了,他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只?有惆怅的份儿:“元旦过完了。” 难得?赶上魏闻声放假,全陪他耗在?医院里了。 魏闻声笑:“远程办公,不耽误陪你。” 他人姑且看起?来还算体面,衣服换过胡子?也刮得?干净,除了头?发上没打发胶脖子?上没系领带,和上班状态的“魏总”没有什么区别,总之不是古早言情小说里“治不好他你们都给我陪葬”的憔悴霸总模样。 yst 只?是眼底下?挂着点青,对于魏闻声这种从中学时期一天严格保证八小时睡眠的人来说,已经疲惫得?很?明显。 “在?医院休息不好吧?”白许言问?,这房间里没有陪床,陪护的人只?能靠在?椅子?上将就。 “没在?医院,”魏闻声拿棉签蘸了蜂蜜水给他擦擦干裂的嘴唇:“晚上是你爸妈在?这里过夜,我白天来替他们的班。” 这倒是实话,老两口美其?名曰岁数大了觉少,坚持不可让他在?这里耗着。 他们让魏闻声回去,魏闻声也就乖乖回家洗澡换衣服。对白许言的爱,他自认并不敢说比他的父母更?多,也正因为经历过,明白越是在?这个关头?,能做点什么心里才会安定一点。 将心比心,他没有理由把所有的事情都强行霸占在?自己身上。 但实际上,他回去也并没有怎么休息。这半年他已经频繁的请假,为了自己在?工作上的野心,也不能继续靠老板发善心混日子?。 所谓的远程办公,只?有在?一种情况下?顺理成章。他主?动揽了几个因为时差在?公司里不太受欢迎的海外生意,白天陪床,晚上工作。 这件事就暂且没必要让白许言知?道。 只?是安慰他:“没事,医生说你恢复挺快,出血也不是很?严重,现在?烧退了,咱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回家,回哪个家?白许言这才想起?什么,既然他爸妈晚上来轮班,相当?于是默认魏闻声白天陪床——哪有这样的学长!yst “我爸——”白许言眼睛都瞪大了,魏闻声一个食指抵在?他唇上,直接把话给堵了回去“嘘,轻点喊,别弄坏了嗓子?。” 然后有些得?意地?冲白许言挑挑眉毛:“看来是我这个人比较招长辈的喜欢呢。” 白许言有些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就……这么容易? 魏闻声是趁他神志不清的时候给他爸施了什么法吗? 对方像是读懂了他的眼神,忽然也收敛了笑意,拨着他的头?发轻轻叹:“小白,不是因为我。归根结底,他们舍不得?你难过。” 生死面前,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了。 白许言到底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远比不上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爱他重要。 那一晚,他和白天鸣了一夜。白天鸣只?说自己忽然被已经退休的老领导叫去打麻将,直到确认白许言脱险,才敢把情况告诉宋舒林。 等待妻子?带着雷霆震怒赶来医院的间隙,白天鸣问?魏闻声:“你知?道他的情况吗?” “知?道,”魏闻声如实回答,“比你们稍早一点点。” 男人叹气:“作为父亲,从自私的角度来说,我希望有个人陪着他,又怕这个人不能一直陪着他。” 时间很?长,这辈子?还有太多变数。 但白许言的时间或许又很?短,谁都没办法保证他能活到什么时候。 魏闻声点点头?:“我理解您的意思,日子?很?长,我没法承诺什么,但是我希望证明给您看。我现在?觉得?只?要不跟他待在?一起?,下?半辈子?的每一分?钟都是浪费。” 白天鸣听罢只?是沉默,最后看着他说了一句:“他的衣服,你穿着小点。” 魏闻声把手往袖子?里缩缩:“家里买的,暖和。” 安滢推门进来,走廊上的冷风冲淡屋里的惆怅气氛。她手里拿着医院的盒饭,看上去已经轻车熟路,看见白许言醒了,忙凑过去:“你说说,害得?你胃出血。” “不能怪你,”白许言说,“他没纠缠你吧?” 安滢笑:“你忘了?这会儿估计都到看守所了。” 白许言却还有些担心:“关不了几天的。” “他早要是有那个胆子?,还用那种损招?再说,他出来的时候我都不在?蔚城了。” 对上白许言惊讶的眼神,安滢解释道:“我早发现这事,之所以拖到昨天,是因为昨天才拿到赫斯的offer。” “赫斯?” “扫地?机器人我很?喜欢,所以投了简历,他们刚在?别处成立分?公司,招产品经理。”安滢道,偏头?冲白许言笑得?有点狡黠:“谢谢你们的礼物。” “恭喜你——”白许言终于放下?心来,然而紧接着意识到安滢要走,“你,到哪个城市去?” 魏闻声意识到他们之间某种作为“战友”的独特情谊,主?动让出点空间来给白许言消化感?情:“我出去走走,你们聊。”yst 出了门,心情终于有点轻松起?来,路过护士站,忽然被叫住:“哎哎哎,是不是72床家属?” “是,”他凑过去,“怎么了?” “医生刚好要找你。”护士说。 直到那一刻他都还没放在?心上,以为白许言既然情况稳定,医生是要通知?他什么时间可以出院。直到对方在?谈话间关上房门:“他父母没在?吗?” “回去休息了,有什么事情您跟我说就行,他父母知?道我们的情况。” 对方却还有点犹豫:“你还是把他们叫来吧。” “血液科那边说,患者的血检结果可能有点问?题。” 第82章长命百岁 在医院最怕听见这种话, 什么叫好像,什么叫可能,什么叫需要观察, 什么叫进一步检查? 危险上仿佛在招手, 看不见、摸不着, 但就在白许言身体里?,某一个具体的地方。 宋舒林刚回?家?睡下没?多久, 陪床是个辛苦工作, 哪怕是白许言这种令人省心?的孩子?。一晚上挂心?, 睡也不是醒也不是。 现在辛苦一点反倒令心里舒服, 他们都觉得自己错过?太多,只是平日里?顾及白许言的感?受, 尽职尽责的表演若无其事。唯有在深夜里,看着儿子?的睡颜, 嘴里?含着管子?很不踏实,在昏沉中也皱着眉头。 她无声的落泪。 魏闻声早上换班给她送蒸气眼罩:“回?家?好好睡一觉吧, 他很快就该好了。” 温热水汽混着洋甘菊安宁的香气舒缓紧绷的神经, 她沉入一个阖家?团圆的甜蜜梦境。然而没?过?多久梦被电话惊醒, 她匆匆赶来, 屋里?坐着魏闻声和上班途中请假来的丈夫。 坐一排坐在医院的沟通室里?,等医生?,等宣判, 恨不得对方立刻马上给出一个确凿无疑的答案。又怕那个答案是他们无法接受的,宁可还?容有一丝翻盘的余地。 医生?说,血液科觉得应该进行进一步检查, 确定靶向药目前的效果如?何。 什么意思?白天?鸣问?,他有可能耐药了吗? yst 医生?很含蓄谨慎地安慰他们, 说先别着急,要等检查结果出来之后才能确定。 后来的话魏闻声都记不清楚,感?觉自己听到了,适当做出反应,但什么都没?在脑子?里?停住。 他们配合度算高的,沟通起来也顺利,医生?很快结束谈话,留他们三个人在原地发蒙。 他听见宋舒林说怎么会,不是说吃仿制药才容易耐药,他用的药好,定时定点严格按规定服药,怎么可能没?两三年就耐药。 又听见白天?鸣不知道在安慰谁,说耐药了也不要紧,还?可以做移植,他们这就去配型试试。 yst 魏闻声一言不发,就在那里?听着,点头,点头,点头。他眼前有点发黑,视野的边缘里?带着带光点,黑与光,摇曳着天?旋地转,把他和目之所及的世界隔开一段。 冷不丁想起儿时算命的话,眉眼带煞,命里?孤煞,前几年他一冲动跟家?里?出柜的时候他妈曾经翻出这句旧账来骂他。他半是愧疚,半是不屑,心?说那算命还?三高要吃降压药呢,嘴这么灵,年轻的时候没?想着要减肥啊。 他一定是不灵的——怎么能应在白许言身上,凭什么应在白许言身上? 恍惚之间,终于有一句钻进耳朵里?,白天?鸣说:“先别告诉他。” 宋舒林已经快哭了:“能瞒得住他吗?” 白许言比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更了解医院,了解他的病。 魏闻声瞪大了眼睛,他高,看着他们时不得不居高临下,就算俯身也显得强硬,然而一双眼睛里?满是恳求:“我们得告诉他,他应该知道。” 白天?鸣神色凄然:“我们怎么开的了这个口,他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开始思考以后的事情。 魏闻声艰难开口:“我来说,我去告诉他。” 他在白家?父母面前从来温顺,时时刻刻带着点把人家?儿子?拐跑的心?虚和讨好。 白天?鸣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头一回?表现出近乎失礼的坚持:“叔叔,小白瞒着我们的时候我们是什么感?觉,到现在了,我们还?要瞒着他吗?” 白天?鸣被噎了一下,张着嘴,哽住了,宋舒林拉一下他:“让小魏去说,小魏知道怎么说。” 至于他们俩……“咱们先去找医生?问?问?,配型要做什么准备。” 这个家?里?真正的主心?骨到底是宋舒林,她攀着丈夫的胳膊用力,一步一步带着他转过?身,把空间留在魏闻声。在走廊里?迈步,越发觉得医院的地板很滑,两个人须得彼此搀扶才能走得稳。 她收紧抓着白天?鸣胳膊的手,在心?里?不知道是在对谁说:不要怕,不要怕,儿子?没?有那么脆弱。 但上天?也不该给他这么多磨难才是。 留魏闻声一个人站着,四周无风,他却像洪水里?一根脱了根的浮木,孤零零,直挺挺,雨打风吹。 岸在哪儿呢? 独木找到他的岸,隔着病房门的窗口往里?看,白许言靠着床头和安滢不知道说什么,笑得温柔。早上九点钟的太阳转到窗外,晒得他亚麻色的头发粼粼波光。 魏闻声让那光烫得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他本?该进去,自己说要进去。然而猛地转身,落荒而逃。 一路走得匆匆,脑子?里?一片空白,恍恍惚惚,冲出了医院大门。在街上游荡,注意不到身边横冲直撞的电动车,或许是真的碰着了一下,西裤让轮子?蹭上一道泥印。 他没?纠缠,凭着本?能找上坡走,很快走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 听见了钟声才突然回?神,这是哪儿,他走到哪儿了? 学校不远处的古寺,他买了张票进去。 古寺在半山,爬坡中的体力消耗似乎带走了一小部?分无处安放的情绪,他的脑子?反而清楚了一点。 他本?不信这些?东西,头一回?正儿八经进寺庙,什么都不知道,只跟着人群走。 元旦节假期,今儿也是农历的初一,拜佛赶早,九点多钟竟有这么多人。 魏闻声在人群中盲目的环视,他曾经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行为。过?去从这儿路过?的时候,白许言不止一次问?他要不要进去看看。 yst 他只是笑,摇头,说怎么会信这个,蔚城是什么地方,多少皇帝曾在这里?虔诚祈祷江山社稷永存,南朝四百八十寺,盖得越多越短命,神仙管不了人间的事。 然而今天?他混在一堆不知道是来求什么的人中间,领了清香引烛火,烟呛得他眼睛发酸,有香灰落在他手上,烫。 他不敢拍。 到了佛前跪,魏闻声不知道自己拜得到底是什么,只管磕头许愿,每一下都很用力。末了抬头去看,大殿里?的泥塑金身法相庄严,慈眉善目,正对上他的眼睛。 魏闻声一愣,几乎想要说些?什么,身后有人清嗓子?,有些?不耐烦地动了动。 尘世间的烦恼太多,求神拜佛都得排队。魏闻声站起来,退出去,回?到太阳底下,看着刚刚站在他身后的人跪下来,拜,拜,再拜。 佛祖能听到吗?他脚底下一阵发飘。 见有卖心?愿卡的,二十一张,毫不犹疑地买了,边写边自嘲:二十一张,两万一个月的药都吃了不知道有多少,白许言的命能靠这二十块钱的红纸片? 然而一笔一画,力透纸背。 长命百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他把红绳在栏杆上收紧,打个死结,再打一个。 长命百岁混在一众白头偕老?天?长地久早生?贵子?今年暴富当中,被清风慢慢风干墨迹。 魏闻声终于回?去,烫出泡的那只手藏在口袋里?,满身香火味儿藏不住。他笑一笑,坐在白许言床前,握住他的手。 “小白,跟你说件事。” 第83章悲欢苦乐 后来?的事情?倒也简单, 人都已经在医院里?住着,做什么检查也就按部就班。 如魏闻声所想的,白许言果然是他们中对这个消息最平静的那个人, 听完了就点点头, 问:“我爸妈知道了吗?” 知道了, 甚至还不想给你知道。 白许言咬一下嘴唇:“其实可?以?等检查之?后再?跟他们说的。” 等不了一点,魏闻声强笑着捏一下他的脸颊:“他们已经在准备抽血去查配型的路上。” 又说:“别想太多, 想多了胃疼。” “不想。”白许言懒洋洋躺下去, 用厚重的棉被把自己?包裹起来?, “我什么都不想, 也不担心。” 他说不想,就确实像是?什么都不想的样子。接下来?的几天忙着做检查, 白许言要?从?消化科转到血液科,他负责在轮椅上坐着偷懒, 宋舒林推着他,魏闻声拎着大包小包上上下下。 检查也还是?那些个熟悉的检查, 当然具体的名目可?能复杂一些, 白许言也分不清, 手段无非就是?那么几种, 不是?抽血就是?抽骨髓。 骨穿在胸骨上,他本来?很抗拒这个地方,宁愿在腰上来?一下。这次倒不知道怎么同?意了, 说趴着费劲,还是?仰面?躺着好。 宋舒林给?他摁着伤口,很惆怅地叹气:“这事还能有好。” 白许言仰躺着不动, 把眼珠子转过去看站在床另一侧的魏闻声,眨眨眼睛。 有家室的男人要?注意保护腰部。 魏闻声接收到他的眼神, 完全没读懂。 他都快哭了。 到了第三天,检查结果还没出来?,白许言胃的里?伤和检查留下的伤终于不影响他走动,体力渐渐恢复,他忽然有些待不住。 魏闻声坳不过,推着轮椅陪他来?医院的小园里?散步。北风很硬,但蔚城这几天气温回暖,白许言穿着羽绒服走两步,额头见汗。 两个人坐在花园的廊道里?,石头上落满枯叶,本来?是?魏闻声会嫌弃的地方。 自己?坐了,却只允许白许言坐在他的腿上:“凉。” 白许言坐下来?,在他下巴颏上轻轻吻了一下,郑重其事:“我们私奔吧。” 啊?魏闻声懵了,心说你爸妈又不是?不同?意,私哪门子奔。就看见白许言举着手机给?他看,东南亚小国的海岛,对中国免签,知名旅游婚庆蜜月圣地,一年四季都是?夏天,阳光沙滩仙人掌椰子树,海水蓝得像玻璃。 飞机票,两个人,今晚的。 底下还有宾馆的信息,情?侣套间,两个晚上。 魏闻声试图处理突如其来?的信息量:“亲爱的,这叫旅游,不叫私奔。” 私奔是?跑了不回来?那种。 白许言点点头,接受了他的提醒:“旅游,去吗?” 逃出血液科。 魏闻声愣了,再?三确认,意识到票的确买了,白许言没在开玩笑。 他这个人就不怎么会开玩笑。 那一瞬间,魏闻声脑子闪过一百个拒绝白许言的理由。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医院,而且是?出国,医疗条件不算太好的岛上。白许言能坐飞机吗,万一就在这两天病情?真的有点什么变化该怎么办,就这么跑了家里?人岂不是?要?担心死? 但白许言对他说:“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海。” 内陆人对海总是?有种无端的向?往,海宁静而广大,像是?能把一切烦恼都带走。 在人们生活的这颗蓝色星球上,最初的生命从?海里?来?。 直到坐在飞机上,魏闻声还觉得自己?是?疯了。他自暴自弃地用手掩住脸:“我要?怎么跟你爸妈解释?” “我解释过了,”关机之?前,白许言把手机聊天记录拿给?魏闻声看。 他说,要?出去走走,以?后不一定有机会了。 谁都没办法拒绝他,那头只说:“注意安全。” 安全的不能再?安全了,白许言笑。 魏闻声恨不得背着他走。 下了飞机打车去宾馆,酒店十分高级,大落地窗面?对着蓝色玻璃海,风一吹像果冻一样。天气热,上飞机羽绒服下飞机短袖,屋里?开着恒温空调,干燥凉爽。 魏闻声进门第一件事就是?顺手那浴巾把白许言裹上了:“别感冒了。” 情?侣套房的浴室长?得就很情?侣,缸里?飘着玫瑰花,旁边放着玫瑰精油和泡腾浴球,馥郁芬芳暧昧。 魏闻声光看见浴巾挺厚的。 头一天他们光着脚在海边捡贝壳,这边小吃很多,奈何白许言胃出血没多久,只被允许喝粥。 魏闻声陪着他喝,一人捧一碗粥,像两个矜持而刻板的传统中国人。 两个人绝口不提白许言的病,然而魏闻声事事待他都像个病人,怕他吹风,怕他走路,怕他踩水。 又怕他不开心。 晚上早早吃完了饭,魏闻声把白许言白天捡来?的贝壳挨个儿冲洗干净,垫着纸巾晾上。 白许言笑:“我捡着玩的,还要?带回去吗?” “当然。”魏闻声摆弄贝壳。 和白许言有关的一切,他哪里?舍得随便扔了。 白许言不置可?否,立在那里?认真看他摆,过了一会儿,忽然说:“明天可?能要?出录取结果了。” 魏闻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博士考试成绩。这事本来?重要?,但跟之?后发生的一切相比,显得太不重要?。 但还是?表现出一副期待的样子:“要?不明天去隔壁婚庆公司租个旗袍吧?” 这边到处都是?中国人在办婚礼度蜜月拍婚纱照。 白许言却没顺着他的玩笑话:“我要?是?录取之?后放了导师鸽子,真要?成为他最头大的学生了。” 他怎么会考上了不去,除非身体原因根本去不了。魏闻声冷不丁听他提起这种暗示,心里?像钻进来?一把刀子,手里?的贝壳没捏住。 他站起来?:“我先去洗澡,咱们要?早点睡觉。” 无非是?为了掩饰,他走得匆匆,门都忘了锁。胡乱脱掉衣服拧开水龙头,滚烫的热水让皮肤泛起一片红。 他的眼泪更?烫,藏进热水里?。 门突然开了,白许言旁若无人的走进来?。魏闻声隔着热腾腾的水雾看他,一件一件扒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慢悠悠走进,走进水雾。 赤条条地抱住他。 吻他。 魏闻声脑子里?有跟弦绷断了,下意识地回应着白许言,摇摇晃晃一并倒在浴缸里?。 这浴缸大的能宽裕地塞下两个人,白许言的腿勾住他的身体,魏闻声吻着他的脖子,耳朵边,一切就像以?前的很多个夜晚一样—— 但事情?已经不一样。 他忽然醒悟过来?,从?这场突如其来?的梦境里?挣脱,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俩脸中间:“不行,不行。” 现在怎么行。 话没说完,白许言咬住他的手指,咬得用力。 锋利的门牙扎进他的皮肉,柔软的舌头摩擦的他的皮肤,白许言松开魏闻声:“别想这么多。” yst 他近来?话说的直接许多,以?往的问句没有了,大有说一不二的架势。 “别想那么多。”那平静之?下隐有请求,魏闻声在刺痛中看向?白许言的眼睛。 浅色的眼睛,宁静、从?容,暗藏风暴。 像海一样。yst 火星子落在汽油桶上。 玫瑰精油润泽肌肤,裹在手指上深入腹地,魏闻声还是?很小心,白许言却像是?巴不得他鲁莽。 以?后还会有机会吗,他不知道,也不去想。 所以?他只要?现在。 浮木在水里?打着旋儿,纠缠,交织,碰撞,缠绵。 那不是?岸边,浮木攀着浮木,彼此依靠,一座两个人的孤岛。 * 白许言从?鼻腔里?低低地叹出声来?,他在病中不曾有过这般撒娇,但现在手脚脱力,躺在浴缸里?等魏闻声来?抱。 头发上都沁了玫瑰精油,魏闻声帮他洗,他躺在魏闻声手上,任由他搓揉,每一根发丝都在和手指纠缠不清。 白许言忽然说:“我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他得病?为什么是?他遭遇不幸? 魏闻声的手在他头上一顿,然后依旧仔仔细细地抚摸泡沫。 白许言继续说:“但后来?我觉得,至少我还活着。” “魏闻声,不管之?后怎么样,只要?还活着,我们不要?想太多。” 过去的时间里?,遗憾也罢,虚度也罢,追不回来?的不要?去想,还没发生的也不要?去想。 至少这一刻,他们还活在彼此身边。 魏闻声落下一个沾着泡沫的吻:“好。” 吻着吻着又不甘于唇碰碰唇,他俩在一起总是?吃东西,尝来?尝去,还是?没有吻的滋味好。 悲欢苦乐,舌头碰碰舌头。 * 第二天一早他们和太阳一起醒来?,依旧没什么要?紧事做。 昨晚闹得过了,今天白许言走路腿软,魏闻声再?不让他去捡贝壳,坐在沙滩上发呆。 阳关把人烤得冒汗,海风腥咸,让白许言想起他昨晚上在魏闻声手指上尝到的血腥味。 他咬得是?重了点,不由得心虚,看一眼。 魏闻声注意到了,嗔怪地把手指头举过来?,侧边一排牙印,青紫。 “闹了半天,伶牙俐齿都用在这儿了!” 他话没说完,手机忽然震动,本来?不想管,但白许言也掏出自己?的手机来?看。 白许言道:“D大拟录取名单。” 魏闻声说:“你的检查报告。” 深吸一口气,默数一二三,两个人一齐把手机屏幕亮出来?。 白许言那个好懂,导师的名字后面?跟着他的名字。 魏闻声那个就复杂一些,密密麻麻挺多数据,有向?上的箭头有向?下的箭头。 但有个最关键的数,白许言看一眼,又看一眼。 笑。 意思是?他确实该好好休息,但就目前来?看,靶向?药稳定发挥作?用。 没有耐药。 魏闻声仰躺在沙滩上:“看吧,长?路漫漫,以?后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白许言坐着,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对情?侣身上。 穿着婚纱拍照,女人亲吻男人,快门闪一下。 白许言问:“也包括这个吗?” 魏闻声一把揽了他的腰,两个人滚倒在沙滩上,一翻身不知道压碎了几个贝壳。 魏闻声看着白许言:“当然。” 白许言叹气:“要?不先想想中午吃什么吧。” “粥。” …… 阳光正好,来?日方长?。 第84章第二年 天上下着小雪, 冷却还不够冷,柏油马路让车轮碾过去,洁白的雪花全?成了泥浆, 三万的车和三百万的车一样脏。一停下来, 轮胎湿淋淋的滴水, 只有挡风玻璃上那点雪是干净的,雨刷一扫都给推没了。yst 正?逢下午五点, 学生?们出?去吃饭走动最频繁的时间。门口停着一排等接单的出?租车滴滴车, 有学生?路过的时候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哀叹经济下行, 工作难找, 消费降级,开源节流——也难怪他们这帮学生?焦虑呢, 这年?头开宝马的也来干顺风车生?意了? 魏闻声隔着玻璃和他对视一眼,防窥膜, 外面看不见里面,他不知道“顺风车大哥”正在冲着自己颔首抱臂故作深沉, 挽着女朋友走了。 车内人自讨没趣, 百无聊赖, 甚至开始观察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雪花, 看了半天,得出?结论:确实是?六个?角,确实每一片都长得不一样。 小学科学课本诚不欺我。 幼稚。 看完雪花看表, 实在是?很难不急,四点半开完组会,他四点一刻就到?了校门口, 现在是?下午五点,白许言怎么还不出?来? 摸出?手机想问问, 又怕雪天路滑,他一催对方心急,走快了摔一跤。 正?在犹豫的时候,就听见副驾驶的窗子被人咚咚敲响两声,白许言带着一身寒气拉开车门坐进来。 他穿着厚重蓬松的羽绒服,摘双肩包的动作难免笨拙。魏闻声帮了他一把,被他沾了雪的棉线帽子蹭一袖子水珠。 帽子也是?魏闻声挑的,乳白色针织款,这会儿被白许言摘下来一并丢到?后座上。yst “冷吗?”魏闻声问他:“你是?不是?在路上玩雪了?” 他是?北方人,这点雪对他来说甚至都不叫下雪,但是?白许言不一样。他目光落在白许言冻得通红的十根手指上,心道还是?失策,早该准备手套。 白许言看了他一眼,搓搓手:“没有,开完会实验室有点事,耽误了一点时间。” 在暖气很足的车里,他把自己身上多余的保暖物件一件一件摘下来,连羽绒服都拉开,偏过头来看着魏闻声,眼睛亮闪闪的:“我们走吧。” 看得魏闻声心里一哆嗦,恨不得一脚油门冲出?去,边开车边怒吼我们的征程是?星……星期五晚上的温泉酒店。 “别着急,得先去吃饭啊。我们今天吃什么?”魏闻声边说,看着白许言冻出?红晕的脸颊,皮肤有某种半透明的质感,像是?裹了冰糖壳子的山楂。他喉结滚动一下,不由?自主地咽了咽。 吃什么呢? * 冬天还是?要?吃火锅,潮汕牛肉火锅。 连锁店,开得红火,魏闻声排队等位的时候顺手搜了一下,发?现总部居然在北方,离潮汕八竿子打不着要?去得坐飞机的远,觉得好笑,递给白许言看。 “正?宗潮汕牛肉火锅。” 白许言偏头看,天色暗了,不得不凑得很近。他眼睛一直不好,是?眼底出?血多这半年?回去读书之后用眼格外多,魏闻声天天拿蓝莓片叶黄素喂他,可能起到?了一些玄学作用。 从屏幕上把移开脸,眨眨眼睛:“那还要?不要?吃?”脸离手机太?近,说话时嘴唇碰在魏闻声举着手机的手指上。 “要?。”魏闻声捻着自己手指根部,贴近指缝的地方皮肤薄些,白许言嘴上有一块干结的死皮,像茧子一样,蹭上去麻酥酥的痒。 总觉得这里少?了点什么,他想。 他俯身含一口他的唇,舌头在唇上打圈,直到?白许言唇上皮肤都被浸得柔软,方才松开他被吮吸地泛起樱红的下嘴唇:“冬天多喝水,你是?不是?忘了涂润唇膏。” 白许言耳背上一红,没等说什么,魏闻声拉起他:“叫到?我们了。” 正?不正?宗的,他们两个?最南就到?过江南的人也没有什么发?言权,然而知道牛肉确实是?现切的,灯光一打颜色格外鲜嫩红润,滚水里一涮,就算不沾任何佐料,放进嘴里也满口奶香。 这肉片得薄,不经烫,基本上扔进去要?不了几秒就捞出?来,一茬熟得很快,捞在筛子上。 魏闻声等人等得饿了,猛往自己嘴里填了几口,白许言却要?保护自己脆弱的黏膜,夹起来仔仔细细地吹,再浸在蘸料里降温。 小心的生?活习惯到?现在,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是?一种负担,而仅仅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甚至于到?了现在,仅靠“小心”就能避免的问题其实是?一些比较幸运的问题。 魏闻声坐在对面,暖风空调在白许言背后,水汽都朝魏闻声脸上飞,镜片上雾蒙蒙的。他把眼睛摘了扯两张纸巾擦拭,隔着近视的模糊看白许言小心翼翼吃饭。 像只猫似的,怕烫。 他们之间形成一种关于吃饭的默契,尤其是?在面对这种食物的时候。魏闻声并不催他快吃,也不多余提醒白许言要?把食物吹凉。照旧按照自己的节奏猛往嘴里塞,然而在咀嚼的间隙恰到?好处地往白许言盘子里丢新烫熟的食物。 每一口都能接上,白许言埋头苦吃,筷子都不用往火锅里伸。碗里总有东西?,又不至于堆了一堆损失风味。 吃了半天,终于有机会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魏闻声。 魏闻声略显得意,然而矜持:“吃手打牛肉丸还是?白萝卜?” yst “牛肉丸。” 魏闻声即刻丢了颗被分成两半的牛肉丸过去,这东西?本来胜在爆浆,然而汤汁很烫,白许言吃过一次亏,口腔溃疡了很长时间,从此之后放弃这份快乐。 将一半塞进嘴里,另一半下意识地用筷子戳戳,确实很Q弹,戳一下会在碗里乱蹦。 也难为魏闻声用筷子把它分得这么均匀。 魏闻声的手指很灵活,倘若当初去学医,想必会成为优秀的外科医生?。即便现在的工作看起来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也有很多能够让白许言感叹此事的机会。 各种场合都适用。 白许言嚼着牛肉丸,不知怎么地耳朵又开始发?烫。他丢下筷子,伸手摸了一下,试图把那点红色挡住。 魏闻声反倒因?此看过去:“怎么了,让蚊子咬了?” 12月底哪来的蚊子,白许言觉得脸也跟着开始红,他松开耳朵:“空调吹着,有点热。” 魏闻声继续往他碗里塞东西?:“哦。” 热?热了好啊。 饱暖思□□。 * 其实还可以再热点。 白许言站在池子边上往里头探脚的时候,魏闻声想。 其实倒不是?他对温泉有什么执念,今天这宾馆还是?白许言订的。他被通知这个?消息时脸上在笑,心里却忍不住有点发?酸——去年?元旦他们订好的行程让意外打乱了,后来幸好有惊无险,他见到?白许言身体渐渐恢复都已经恨不得把东边西?边所有的神仙拜一边,根本腾不出?功夫遗憾这点小事。 没想到?却是?白许言一直记着,像是?非要?把失去的这一环给补上似的。 但那酸只是?一时的,等真的到?了酒店看着披了浴袍的白许言的脚被热水浸出?红白两色,他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温泉也太?美妙了。 池子是?每间套房自带的私人露天温泉,池水一夜一换,干净卫生?私密。空间不算太?大,将将能安置下两个?成年?男人。台阶砌得很漂亮,表面磨砂防滑。 魏闻声还是?怕白许言摔跤,扶着他往池子里试探。 “你先进去。”白许言说,他知道魏闻声不怕烫。 “好啊,”对方掀了浴袍坐进去,水波荡然,碰着白许言的脚踝,也拍在魏闻声露出?水面一线的胸膛上。“过来。”魏闻声冲他招手,“再站一会儿要?冷了。” 白许言终于鼓起勇气迈进去,最烫只有那一刻,他浑身绷紧,魏闻声掬一捧水撩在他肩头,白许言脚底下晃了一下,坐进他怀里。 池子小,摔不着,要?摔也是?摔魏闻声身上。 对方顺势把他搂住,两个?男人,四条长腿勾在在一起。碰在一起的还有别的什么,后背贴着胸膛,手臂环住腰腹,再往下—— 总之该贴的是?一个?不少?贴。 白许言浑身都红了,他生?得白,得病之后,皮肤更是?有种半透明无血色感,直到?让这样的温泉水一烫,青虾也要?变了红虾,简直像早春开在枝头的桃花。 这温泉水清,隐约还能看得见身体。魏闻声抚摸他,一边摸一边看,一条条一寸寸,哪儿都不放过。 顺便挑肥拣瘦:“总感觉比上半年?瘦了。” 今年?上半年?白许言拿了录取,导师听说了胃出?血的事情,一时却还不准他进实验室干活,说一辈子还长,读博也得四年?,大把的时光在后面,不差这三两个?月。 这话讲给他听就别有一番意思,白许言只感激老师体谅,也没多坚持,安安心心在家里当了几个?月无业游民?。 十点睡,八点起,十小时充足睡眠。白天在家看看文献做做饭,累了就在小区里散步。一天三顿准时准点,外加父母时常投喂。 确实被养胖了几斤,神仙日子。 九月开学就忙起来,虽然没人逼他,但读书总是?为了要?毕业,他的年?纪放在学校里已经不算轻,又有几年?离开校园,不得不抓紧时间。 都不让他熬夜,饭也被盯着按时吃。但除此之外的时间丝毫不敢浪费,看起来吃得没比之前更少?,但确确实实还是?瘦了。 魏闻声搂着他:“想把你养胖点可真不容易。” 他叹气叹得真情实感,看起来好像真的只是?在关心白许言身体。若不是?白许言就坐在他的腿上,简直觉察不到?他的歪心思。 顶着他呢。 白许言仍那么坐着,背对着魏闻声,仍照常讲话,也就像无知无觉似的:“最近是?有点累,但是?体检指标很好,不要?紧。” 然而一只手在背后,隔着热水摸着了,轻轻地笼着,用手指去拨弄。 当然有歪心思,谁没有歪心思——来温泉不就是?为了歪心思。 瘦了,就多吃点呗。 魏闻声一动,水声激荡,热气笼罩。 第85章第二年 热水把一切都烫透, 从里到外,皮肤、血肉、筋骨都被情与爱熨烫地妥帖。水是最柔软的东西,无微不至, 无孔不如。 白许言完全脱了力, 仰头枕在魏闻声身上?, 脖子?根都在水里浸着,只有脸还露在外面, 若不是有魏闻声托着, 恐怕真要沉到水里去。 有那么一阵子?他眼前全是花的, 金光闪闪, 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水里还是在云端。现在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神方才能缓慢聚焦, 先是感觉到滚烫的脸上落了什么很?凉很?凉的东西,才看到黑漆漆的夜色里有什么东西在飞。 “下?雪了。”他说, 池子?是露天的,身子?浸泡在热水里, 并不会觉得冷。然而说话的时候有雪花落在舌头上, 凉丝丝的。 有冰糖般的幻觉——尽管雪本来是不可能有味道?的。 魏闻声低头看着怀中人, 雪花很?小, 温泉太热,落在白许言的头发上?,立刻就融化, 渗入发丝隐而不见,攒得多了,聚成几?滴顺着下?巴尖滑落下?来。 失去了一个提前共白头的机会, 蔚城基本上?碰不见传说中的鹅毛大雪。 但被温泉和雪花共同打湿的头发软趴趴粘在白许言脸颊上?,别有一番风情。 他整个人都是一副缺少色素的模样, 发色也浅,唯独今天天色昏暗,让他的头发显出?一种沉静的漆黑,衬着被烫红的皮肤,黑的更黑红的更红。yst 雨夜海棠,别样一抹艳。 本来已经闹了很?久,他看着看着,又忍不住去亲吻他的嘴唇。白许言分明已经累得喘气,热水会更快速的带走体力,他现在有点像一条搁浅的鱼。 然而魏闻声凑过来的两片唇上?像是沾了蜜水,他碰上?就舍不得推开,任由对方吻了。缺氧让脑袋发蒙,越是蒙,浑身上?下?轻飘飘的,在明明暗暗里看魏闻声的脸。 终于亲到他呛咳起来,差点从他腿上?滑进水里。魏闻声一把托着他的脑袋把人扶起来,靠在身边拍他的背:“对不起,该让你歇会儿?。” 白许言咳了一会儿?,足量的空气涌进肺里,震得生疼。但他并不生气,只是靠在魏闻声身上?笑:“不要?紧。” 窒息竟能带来一种别样的快乐,前提是这一类的窒息。他不好意思说,只侧过头去,吻吻魏闻声的耳根。“我有点累。” yst “累就躺着。”温泉水足够暖,够他们?再温存一会儿?,其实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可是谁也不想动。 再躺一会儿?吧,在哪儿?躺不是躺着,反正夜还很?长。 白许言喘了一会儿?,难得当那个先开口的人,先是跟他解释自己最近的生活情况,声称虽然有些累,但心情却很?好,食欲也不错,胖点瘦点都是一时的变化,叫他不必担心。 魏闻声听?了,只说觉得他心里有数,不多干涉。实际上?不必对方解释太多,他自己也承认这近一年来白许言生活习惯上?的改变,知道?白许言心里总也有些自己的追求与执着,总之不可能为?了身体就什?么都不做。 他自诩人虽然有时候絮叨了一点,离封建大家长做派还是很?有一段距离,这种事也就是旁敲侧击地说说。 白许言又跟他商量:“明年先不喝中药了吧?” 现在是12月31号晚上?十一点,还有一个钟头就到明年了。 魏闻声被这个微妙的时间描述逗笑了,问:“是我不喝还是你不喝啊?” 天地良心,自从白许言胃出?血之后,他已经又被迫备孕一年了。 补得比白许言更爱流鼻血,去跟年轻老中医抱怨,对方请他喝黄连。 都是自找的,他乐意。 但白许言不是那么乐意:“都别喝了。” “好啊,”魏闻声欣然点头赞同,反倒弄得对方有点恍惚:“你同意不喝了?” 魏闻声笑:“ 喝够了就算了,医生不也说,药不药的,没有心情好重要?。” 时间让人习惯很?多事情,包括学会不那么焦虑。 白许言点点头:“嗯,心情好。” 按照他的习惯,讲这话几?乎相当于是在撒娇了,魏闻声忍不住又要?逗他:“现在肯定是要?心情好的,否则我真要?接着吃中药了。,” 白许言眨眨眼睛,心说还是算了,太累。 魏闻声却问:“所?以呢,还有什?么事情?” 他看他的表情,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只是猜不出?来:还能跟他商量什?么,想换辆车了? 那倒也不错,魏闻声早看他那辆小电车别扭,油虽然便宜,一到冬天老是闹毛病,他早提议要?换,白许言没同意。 “我还得还房贷呢。”博士生勤俭持家。 他等着对方的答案,心里甚至已经要?开始盘算换个什?么样的适合白许言,又不给他带来很?大的经济压力,想了半天刚在脑子?里冒出?一款,听?见对方说。 “你这次回家,带上?我吧。” 魏闻声愣了一下?,什?么车都从脑子?里溜出?去了,差点跌进温泉里呛一口水,挣扎一下?稳住身体,把目光从白许言身上?移开,磕巴:“啊,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他还真是没想到这事。 白许言慢慢把自己从他身上?挪下?来,靠在池壁上?坐着:“没什?么,你不是要?回家一趟么。” 他俩在一起的事情现在两家父母都知道?了,白许言这边话已经说开,又同在蔚城,本来就多有走动了。魏闻声每周末只要?没有工作上?的应酬,都陪着白许言回家吃饭,虽然还没改口,对方父母也确实把他当半个儿?子?对待。 魏闻声那头就不一样,早两年因为?出?柜跟家里的吵过几?次之后,对这事一直不尴不尬地假装没发生过。其实他本就不常回家,只有钱打得勤快,就算是真的和白许言一块儿?过日?子?,想瞒也没什?么不好瞒的。 但上?次魏闻声回家,还是跟家里说了。 声称自己喜欢男的是一回事,真的找了个男的过日?子?又是另一回事。具体情况白许言不知道?,但总之魏闻声提着东西去,空着手回来,情绪不至于太过低落,还是看得出?难过。 问他他只说:“闹了点不愉快。” 白许言叹气,有点分不出?是自嘲还是宽慰,从他嘴里讲出?来都诚恳的像是在单纯陈述事实:“从客观条件来说,不同意和我在一起也是正常的。” 甚至且抛开性别不论,单看他的身体情况也足够成为?一种阻碍。 那时候魏闻声搂着他笑了一声:“小白,看客观条件的叫做相亲,我们?这叫爱情。” 爱是主观,不管别的,只看心。 白许言眨眨眼睛,不知是感动还是无奈:“你爱,他们?又不爱。” 魏闻声正色道?:“我爱就够了,”他盯着白许言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给他听?:“你不需要?对我的家庭负责。” 那时候话说的潇洒,可真到白许言突然主动提起这茬,他倒是无措。 对方见他沉默,主动找了台阶下?:“没关?系,听?你的。” 魏闻声却犹豫:“去……也不是不行。” 半年多来,其实他家里态度软化,借着这个机会,说不定能把这事解决。 其实就算解决不了也不会闹得太难看,他和家里生疏了几?年,父母越发意识到唯一的儿?子?是个拴不住的野鹰,闹起来说不定真要?长翅膀飞了。 只是别扭,有个东西没解决哽着别扭,让白许言去直面这些可能会令人不适的情绪也别扭。 他本来是打算就这么拖着的,没想到反而是白许言主动提出?来。 还是劝他:“小白,其实你也没必要?——” “不一定要?接受,但总该知道?是不是?”白许言拉拉他浸在水面之下?的手指:“有时候看你,好像有点为?难。” 魏闻声一怔:“因为?这件事,不能算为?难。” 并不是白许言在让他为?难。 白许言也学着他的语气:“那我也不为?难。” 他不想让魏闻声一个人为?难。yst 魏闻声听?罢终于笑了,又侧过脸来吻他:“好,我们?都不为?难。”他从水里站起来,抖开浴袍对着白许言:“来,我们?到床上?去,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白许言站起来,任由魏闻声把他裹住。 冷白棉袍挡住一身红印子?,奈何衣领是深V字型,领口那里斑斑点点。 白许言没空管,刚刚靠着的时候还没发觉,一站起来腿都打颤,迈不开步子?。 魏闻声也不给他自己走路的机会,老中医的药没白喝,健身房也没白去,折腾了这么大半天,上?手就能轻轻松松把人打横抱起来。 一路扛着白许言从露天阳台进入卧室,把人丢进被子?里裹好,反身从包里摸出?个盒子?来。 戒指,不用打开都知道?是戒指。 魏闻声也没搞什?么花样,顺势在他身边躺了,便摸过白许言的左手来,先给他套,又在自己无名指上?套了另一枚,放在一起,举起来。 “白金的,喜欢吗?” 素圈白金,不是完全圆润的形状,带了一点几?何图形的设计,款式简约。 尺码选的很?巧,指根处是略微宽松,但比关?节又小,不至于滑脱。 白许言本以为?这种东西都会累赘,真套上?了,又觉得还好。金属的微凉落在他被热水浸泡的滚烫的手指上?,若有似无的存在感,然而很?舒服。 魏闻声见他翻来覆去地看,又说:“我还买了链子?,要?是觉得平时工作不方便,挂在脖子?上?也行。” “不用。”白许言将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慢慢地插进他的指缝里。十指相扣,戒指碰着戒指,灯光底下?闪着银色的光。 “我很?喜欢。” 远方有钟声响了,十二点的钟声,一下?一下?,从今年敲进明年。 “新年快乐。”魏闻声吻他的无名指:“这是纪念物,从现在开始是第?三年。” 愿得年年如此?,日?日?如今。 第86章第十五年 四十四岁那年, 白许言到底做了移植。 平心?而论?,他觉得自己运气还算不错,总是能在一个很倒霉的前提下不至于太倒霉的那种不错。不巧得了?被冠以绝症之名的病, 又万幸是靠药物?可以维持的慢性。时间卡在格列卫加入医保之后, 经济负担尚且不至于无法承受。足足吃了?十几个年头, 病情平稳到快要觉得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就连真的到?了?耐药,命运也仍旧显得仁慈。情况并没有在不经意之间发展到?不可能承受, 在某一个冬天例行复诊的下午, 医生拿着他的报告皱着眉头问:“你最?近有什么不一样感觉吗?” “好像没什么, ”白?许言答, 又仔细想想,“有点累, 快到?期末了?。” 学生和老师都一样讨厌期末,除此之外并没有感觉出什么不妥。 但医生的表情看起来?就有些不妥, 白?许言坐在桌子另一头,目光越过电脑屏幕落在对方眉心?的那个包上, 轻声问:“是不是耐药了??” 年纪比他父亲小不了?多少的徐主任拨了?拨额前一缕灰白?的头发, 半是遗憾半是安慰的点点头:“现在其他各项数据都还好?, 早做打算吧。其实也不完全是坏事, 至少……你爸爸现在年纪还不是太大。” 终归逃不过要移植,他好?多年之前就检查过,白?天鸣和他配型相合度还算高。 “好?, ”白?许言站起来?,试图冲他笑一笑,隔着口罩, 只露出弯弯的眉眼:“挺好?,趁您还没退休。” 徐主任在他背后叹气, 他听到?了?,没回?头。 当天魏闻声还在外面出差,走出医院时下了?雪,白?许言独自开车回?家。为了?防止玻璃起雾,车里空调开得很大,羽绒服都穿不住,脱下来?丢在后座团成一团。 下车就忘了?拿,从地?下车库走到?电梯厅才觉出冷,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想回?车上去取,电梯已经到?了?。 白?许言索性走进去,二十几楼电梯要爬一会儿,他借着厢梯里金属的反光打量自己。 口罩之外露出一双看不出悲喜的眼睛,头发有点长,该剪了?。 房子是他们前年刚搬的,取他俩工作地?点的折衷位置,谁都不必跑太远。封闭小区,电梯高层,装修是一块儿盯的,照例安了?一堆智能家电,品牌太多,口令之间有时候甚至会打架。 当着白?许言的面儿调戏智能家电然后观察他的反应是魏闻声的日常乐趣之一。 白?许言自然也意识到?主要是为了?逗他,通常对此事不置可否,偶尔配合。 但不得不说,智能家电是真香。 yst 蔚城没有暖气,惯常他都会在准备回?家时提前远程把家里的空调打开,进门不会挨冻。唯独今天忘了?,雪天屋里不见太阳,比户外更冷,白?许言迈进门,打了?个哆嗦。 完蛋。 这病本来?就最?忌讳感冒,他一整个冬天都在小心?翼翼的严格保暖,临到?病情起了?变化的紧要关头,偏偏这么一冷一热给激了?一下。 白?许言把几间屋子的空调都打开,三?十度的暖风呼呼吹着,自己跑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等裹着厚厚的家居服走出来?,额头上几乎要冒汗。 体温恢复,手脚回?温 但他还是觉得冷。 白?许言不知道这不是重感冒来?临前的不祥预兆,总之整个人都开始有些焦虑。魏闻声给他发消息,问他吃了?没有,吃的什么。 白?许言对着对话框打几个字,删几个字,最?终还是决定有什么话当面再说。魏闻声明?天一早就回?来?,何必急这几个钟头,平白?让他干着急帮不上忙。 于是钻进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拍照发给魏闻声。 拍完照本该把摆拍道具填进肚子里,面里有煎蛋虾仁上海青,卖相颇佳。但是空调开得太大,热气散不掉,入口的时候除了?烫尝不出一点滋味。 白?许言顾惜自己的口腔黏膜,只好?把面方向,过半晌再来?,凉是凉了?,面条已经全坨在碗里,他硬塞了?两口,再吃不下。 热面汤没把里外都烫透,他还是冷。 他索性决定早点睡觉,空调没关,拿蚕丝被把自己裹了?,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口鼻在外面。 按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冷了?,但他还是觉得冷。 冷是一种主观感受。 白?许言躺不住了?,裹着毯子来?到?客厅,想接点热水喝。 电热直饮水,温度可设定,还不用等烧水,白?许言看着马克杯里热气蒸腾,发呆。 杯子是他和魏闻声搬家的时候安滢送的,情侣款,上面的图案不一样。白?许言举到?嘴边才发现原来?拿错了?,犹豫了?一瞬,还是喝下去。热水从舌尖滚过喉管落进胃里,他额头上就冒了?汗。 但是水不好?喝,他嘴里发苦,热水冲不掉,再好?的水质也觉得涩。只是本能地?贪恋掌心?这点温度,捧着杯子在客厅里转悠。 玄关出的挂衣杆上挂着魏闻声的深灰色大衣。 他出差是去更往北的地?方,穿着羽绒服去的。临走前一天大衣上落了?雪,湿漉漉的,特意挂在这里晾着。 白?许言把杯子放下,伸手抚摸大衣。空调开得这么大,那点水汽早烘干了?,织物?的肌理之间吸了?热气。衣服挺贵,羊毛混羊绒,低调的暗色里隐约带着高级天然面料特有的光泽感,触手光滑细腻。 且温暖。 鬼使神差地?,白?许言从衣架上取下大衣,披在自己身上。 他瘦,骨架子也细,魏闻声的衣服比他大出一两个号,正?好?把穿着厚睡衣的白?许言饶有余量的包裹。 羊毛特别吸味儿,放了?一整天,大衣上残存的香水味依旧浓郁,略带刺激性和侵略感的前调散去,只留下温暖的尾调,雪天暖气房里在壁炉边上喝热红酒的那种温暖。 白?许言裹着衣服坐到?沙发上,把脸埋进自己肩头上,吸,再吸,馥郁香气从鼻腔进入身体,终于赶走寒冷。 他意识到?那原来?不是寒冷,而是恐惧。 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平静,他在为正?在发生的这件事感到?恐惧。 移植是计划意外,但意料之中?的一件事。在此之前很多年,他们就已经预计到?迟早得有这么一天,甚至单独为此留出了?一笔钱。 甚至说,还能移植本来?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所以他以为自己不该再有什么可怕的,理性应该让他能够很好?的面对这件事。 但超出理性之外的才是恐惧。 等待这一天到?来?的时间太漫长,长到?白?许言有充足的时间去了?解移植,他对自己加下来?所要经历的事情过分清楚。 清髓,彻底摧毁身体的免疫力?,他将躺在严格防护的移植仓里度过孤独的时光。化疗药物?会带来?强烈的副作用,脱发、疼痛、发热、呕吐,他以前在病房里没少见过做化疗的人,人世间最?狼狈的时刻可能就是在医院里。 接下来?,白?天鸣身上抽出来?的那点能救命的血将会被输送进他的体内,新的生机被注入,与之伴随而来?的是排异反应,这东西可能成为他第二次生命的开始,也可能杀死他。 比□□上的痛苦更可怕是,谁也不能预计未来?会发生什么。 他确实感觉到?恐惧。 生活太美好?,他还有漫长的路想要走下去。 白?许言从大衣里抬起头来?,翻出手机。和魏闻声的对话停留在他发了?面条的照片过去,对方回?复:“吃的还可以。” 又说:“明?天等我回?来?,我们去吃火锅吧。” 他那时候只发了?个火锅表情包过去,实际上未置可否,继而推说自己累了?想早点睡。魏闻声叮嘱他注意身体,又给他发了?自己明?天的航班信息。 明?天晚上到?,他那会儿应下了?,但现在,白?许言忽然觉得自己等不到?明?天晚上。 他问:“你明?天能早点回?来?吗?” 对话框顶上出现“正?在输入中?……”好?一会儿也没跳出一行字来?,白?许言在等待中?开始有些后悔,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有工作没能完成。 正?想再说点什么,魏闻声一个语音电话弹过来?,他接起来?,听筒里传出一声“小白?——” 温柔又急切。 魏闻声问:“怎么了??” 白?许言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里到?底能不能听出端倪,尽可能地?缩短了?说话的内容:“没什么,问问你。” 对面沉默,他也沉默。两个人都离听筒很近,沉默的时候,呼吸声分外清晰。他的呼吸急且轻,魏闻声的长而重。 白?许言数到?第七声,对面的魏闻声忽然笑了?一声:“怎么,想我了?,想吃火锅等不及了??” 他心?里绷着地?弦儿猛然一松,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又问:“你能早点回?来?吗?” “能。”魏闻声答,“回?来?我们吃火锅去。” 他隔着屏幕亲他,两片嘴唇发出十分圆润饱满且清脆的“啵”的一声,白?许言跟着笑了?,说晚安,早点睡。 挂了?电话,白?许言裹着大衣进了?被窝。毛呢上头再盖蚕丝被,其实有点重,有点热,然而正?像是有人把胳膊揽在他身上,沉甸甸地?搂着他。 白?许言在这样的温暖里睡去。 这一夜注定睡的不会太好?,他中?间大概迷迷糊糊醒了?几次,但是没有做梦。像是在温暖的黑暗里浮浮沉沉,谈不上痛苦又挨不着边际。 直到?推门的声音把他彻底唤醒,窗帘被拉开,冬天的阳光照在他脸上。 白?许言睁开眼睛,魏闻声穿着外套,身上仍有丝丝寒气,趴在床边看他。 他一瞬间有点懵,想对方是怎么回?来?的。昨天他们打电话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飞机高铁都停了?,魏闻声搞不好?是坐了?一夜绿皮火车咣当回?来?的。 魏闻声却已经看到?了?他身上裹着的大衣,把已经暖过来?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很温柔的问“小白?,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白?许言看着他,逆着阳光,魏闻声的脸并不清晰,或许是太阳有点刺眼,他一瞬间有种落泪的冲动。 他抓住魏闻声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嗯,我想你了?。” 魏闻声俯身抱住他:“我在呢。” * yst 得到?消息之后他们还是去吃了?火锅,在白?许言的强烈要求之下。 “今年最?后一顿。”白?许言给出了?一个难以反驳的理由:“做化疗肯定没胃口吃饭,移植之后要忌口很长时间,吃水果都得煮熟了?才行,下一顿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魏闻声往他杯子里添酸梅汤:“行,多吃点,今天吃过瘾以后就不用惦记了?。” 话音没落来?了?电话,他看一眼来?电,躲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锅已经端上来?,白?许言往沸腾的菌菇汤里涮肉。 “我妈,”魏闻声跟他解释:“我跟她说他了?,她说要不要过来?帮忙。我说不用,很长时间都待在舱里见不到?人,再说又不是照顾小孩,她来?了?你还不好?意思?。” 白?许言叹气,把烫熟的牛肉扔进魏闻声碗里:“替我谢谢妈。” 魏闻声笑:“你现在叫妈叫得可溜。” 魏闻声家里一度不同意他俩的事情,碍于唯一的儿子主意太正?,对抗手段并不怎么强烈,主要体现为非暴力?不合作。只是时间慢慢长了?,儿子心?意不改,长辈的态度渐渐软化。加上年年见白?许言几面,逐渐在周围一堆儿女债里头品出生活稳定的好?处,对很多事情的执着心?也淡了?。 魏闻声母亲知道他生病,白?许言长得乖巧,时间长了?难免心?生怜惜,有时候见面催他多吃点,后来?就开始给他们寄东西。 终于有一年他父亲来?蔚城做心?脏手术,赶上白?许言放暑假,忙前忙后都被看在眼里,终于改了?口。 只是毕竟见面不多,说到?底还是生疏。不像魏闻声天天在白?许言爸妈面前晃悠,十几年下来?早成了?第二个儿子。 反倒是这茬更难过,他刚刚借口出去接电话,跟自己妈妈其实只是互相解释几句,没说什么要避着白?许言的。 挂了?电话却不急着回?去,转头拨给了?白?天鸣。 这事儿瞒不过家里,也没打算瞒。干细胞供者都是白?天鸣,他俩是打算吃完火锅就回?家去商量这事的。 只是魏闻声还是忍不住对家里先通个气,下意识地?不想让白?许言看见父母崩溃的那一瞬间。 “爸,”他在电话里安慰道:“没事的,会没事的。” 白?天鸣重复他的话:“没事,肯定没事。” 魏闻声咽下白?许言扔进他碗里的菜,没沾调料,滚烫一口咽下去,烫得心?口跟着痛。 * 铺垫到?位,家庭会议进展顺利。 没人哭,没人喊,没人崩溃,没人绝望。氛围大概等同于白?许言过几天要去医院割个□□,家里开始有条不紊地?跟医院敲定住院时间,确认流程。 白?许言去跟学校请长假,正?好?卡在考试周之前上完了?最?后一节课。卷子是提前出完的,监考也不用他本人,只要把批卷子录成绩的事情交代出去就行。 博士毕业之后他留在D大当了?一年博士后,出站后成功留在学校,论?文?发得够多,没两年升了?副教授,虽然读博的时候年龄大了?点,好?在什么都没耽误。 院里学生都喜欢他,高校里受欢迎的老师无非就那么几个特征:长得帅、脾气好?、会讲课、不点名。 白?许言全占,很难不成为电器专业一枝花。 于是最?后一节课下课学生难免有些依依不舍,班长大胆提议全班能不能一起合照。白?许言同意了?,被学生们簇拥着站在讲台中?间微笑。 这是大三?的课,学生们都已经不是很青涩。拍完照有个女同学想让他做学年论?文?指导老师,白?许言本来?想答应,想到?未来?,到?嘴边又拒绝了?。 推说来?年可能会非常忙,或者出去访问,怕耽误她的进度,但是她写论?文?有什么问题还是可以随时找她。 小姑娘加了?他的微信,略带失落的问:“那我毕业的时候,还可以找老师来?合影吗?” 白?许言心?里一动,拿起拍照时摘下来?放在讲台上的眼镜带上,笑:“可以。” 毕业已经是后一年事情,到?那时候移植怎么也该结束了?,他要么就是好?了?。要么就是死了?。 做这种有风险的事情之前,人总得给自己留点念想。 学生没看出他的异样,围着他还想说点什么。白?许言一晃神从窗子里看到?了?魏闻声的脸,提着东西跟出去。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魏闻声顺势接过他的电脑包,“顺便一睹白?老师的风姿。” 白?许言就业的第一年,魏闻声曾经混成学生来?听他讲课。 D大不限制其他专业的人来?蹭课,他特意挑了?一节阶梯教室里一百多人的大课,坐在最?后一排隐没在学生之中?。 惊叹:白?许言讲课居然是这个样子。 他声音从来?不大,语调平缓,要接着麦克风才能传到?最?后一排,讲话也不怎么幽默,一如既往地?不会开玩笑。 但是他讲课就是很好?懂,思?路清晰,阐释明?了?,让魏闻声想起他们第一次在飞灵重逢时的唇枪舌战。当年的激动和愠怒都消退之后,再回?想起那一幕,只能让人感叹一个懂得阐释的技术人员是多么的业界珍宝。 他看着就入了?迷,当然一个商科出来?的也听不懂他到?底在讲什么,然而觉得一颦一笑一个停顿都很迷人。一直看到?学生站起来?走动,他的目光盯着白?许言收拾了?讲台的东西,穿越人群,一步步走来?,最?后停在他面前。 他以为白?许言没看见,原来?早就被发现了?。 “魏同学。”白?许言哭笑不得,“你昨天说自己今天下午要去见领导。” “领导出差了?,”这是实话,但是他昨天就知道了?,“我突然想起来?自己有问题要请教白?老师,就来?了?。” “什么问题?”白?许言撑着桌子陪他扮演师生游戏:“你好?好?听讲了?吗?” 魏闻声仰头看着他,讲了?两个钟头的课,他的嘴有点干。教室只有前门,学生从他们身边经过,陆续走出去,没有意识到?方寸之间的暗流涌动。 “听了?,可是你课上没讲。”魏闻声仰头含住他的唇,直到?失水的皮肤重新柔软:“我想问问白?老师今晚吃什么?” 白?许言被他吻得发懵,在换气的间隙里庆幸教室的监控是随着电脑一起关掉的。在大学校园里接吻他当年和魏闻声做过千百次,但头一次是以老师的身份。 紧张让心?脏跳得很快,他几乎站立不稳,眩晕之中?攀住魏闻声的肩头,指腹上的粉笔灰染上他的黑衬衣,晨昏颠倒,白?许言跌下去。 然后禁止魏闻声再次出现在他的课堂上。 毕竟如果在讲课过程中?突然走神想到?接吻有伤师德,况且高校老师的私生活处在一个微妙的境地?,万一引起讨论?会很尴尬。 所以魏闻声此后即便出现在学校,充其量最?多等在教室外面,一直到?今天都是这样。 想到?这里,他在拐角偷偷牵了?白?许言的手,对方本能地?挣了?一下,回?头看一眼,还是没挣开,任由他牵了?。 破例一次,今日值得破例。 魏闻声用指尖捻着他无名指上的白?金戒指和指尖上的粉笔灰,汗水一浸,发涩。 “十年了?,”他说。 从那时候起竟已经过了?十年。 白?许言偏头看他,上天对他似乎残忍又宽厚,时间几乎没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魏闻声的鬓角倒是零星有几不可见的白?色了?。 如果在十年之前,他被通知自己还能在活十年,他大概会觉得十年似乎也很值得满足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确诊之后的每一天都无非是偷来?的,随时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但现在他忽然变得很贪心?,十年怎么够,魏闻声牵着他的手,他想他要一直这样走下去。 魏闻声感觉到?他笼在指尖的手指收紧,白?许言用力?回?握他:“去哪儿?” “去商场买点东西,明?天要去医院了?。” * 魏闻声给白?许言挑睡衣。 挑质地?,要轻薄柔软吸汗透气的。挑款式,要穿脱方便宽松舒适的。挑花色,要颜色不太鲜艳还能衬得人脸色好?的。挑一件不够,足足买了?七套,从周一换到?周天不重样。 白?许言被他摁在商场的沙发上叹气:“医院会有病号服的。” “病号服贴身穿不舒服,你穿在里面,外面套着。”魏闻声拿了?衣服往他身上比划,“好?像还是浅蓝色更好?看。” 柜姐大概没怎么见过这种四十多岁中?年男人结伴逛商场的神奇组合,然而感觉是比好?生意。站在旁边给魏闻声出谋划策,看好?一件包一件,柜台上叠了?一摞。 白?许言没发表看法,仰着头配合他,心?里实在有些无奈:这是要去住院还是去度蜜月? 这话在他舌尖上滚了?一圈,最?后什么也没说。魏闻声兴致勃勃地?为他准备住院可能会用到?的和大概不会用到?的各种东西,无非是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干细胞是白?天鸣的,最?险要的关头,白?许言身边只能是医生护士。那他呢?他能做什么? 做什么能把人留住? yst 四十几岁了?,他俩已经到?了?身边有同龄人去世,父母也不知道还能陪伴到?什么时候的年纪。他们曾经无数次在清晨午后深夜,在情爱的余韵里讨论?过死亡和身后事。 原来?还是看不开,他们谁都看不开。 只要还爱就不可能看得开。 爱让人软弱,犹豫,贪心?,坚强。 白?许言摸着指根白?金戒指,日久天长,天天跟着他吃粉笔灰,上面难免细小的划痕。 他看着魏闻声的背影,很难得的,在心?里祈祷上苍眷顾。 这世间尚且令他留恋,这世间还有人令他留恋。 他希望能和魏闻声有白?头到?老的那一天。 否则,魏闻声还年轻,漫漫余生二三?十年,他该有多孤单寂寞? 白?许言舍不得他寂寞。 第87章第十五年(完) 第87章第十五年 进?仓之前还有两?轮化疗, 实际上也无非是躺在病床上输液。 白许言多年前刚回国的时候是在医院里住过一段时间的,虽然自己没经历过,但看病友的情况, 多少对情况有了心理准备。 倒是魏闻声, 这么多年白许言病情稳定, 他只是陪着做检查时偶尔在医院里待过几天,从来没有见过化疗是什么架势。光是听?见这两?个字, 就隐隐觉得腿肚子发软。前三天只是做检查还好, 到了第三天, 看到护士终于拿来一袋颜色诡异的液体?走到床前, 焦虑紧张难以?抑制。 他本坐在床头靠窗的一侧,不知怎么又?绕到了推车这边。这头护士要扎针, 正在低头摆弄针头输液管,魏闻声冷不丁绕过来, 倒把人家吓了一跳。 那护士姓于,三十几岁, 工龄十年, 戴一副窄长的银边眼镜, 做什么都干脆利落且直接。便拈着针头从镜片上面?抬眼看魏闻声:“家属让一让。” 魏闻声才?觉得自己有些碍事?, 慌忙退开两?步。白许言早知是要扎滞留针,特意选在左手?,刚把手?递过去?, 眼见魏闻声不自觉又?凑上来,离得太近,投下一片阴影。 于护士倒不生气, 抬起头来叹气:“别紧张,来这里就是要治病的。” 魏闻声听?罢, 下意识地点点头,然而目光依旧紧紧黏在那袋颜色颇为不祥的液体?上,眼里有一种茫然无措的恐惧。 他已经快要五十岁,即便是看起来生得再年轻,也几乎到了不能够合情合理表达无措的年纪。 唯独白许言却像是被他的神情刺了一下,从身后轻轻拽着他的袖口:“不要紧,”他又?说,“你陪我坐一会儿。” 魏闻声才?忽然像是定了神,应了一声“好”,回?到床的另一侧坐下,垂着头不去?看那袋液体?。 于护士进?针,手?艺很好,甚至没怎么觉得痛,反倒是空余的右手?上被猛然收紧,捏到指骨微痛。魏闻声的掌心?一反常态地有一点潮湿,白许言没有去?看,也没躲开,仰起头看着深色药水填充透明输液管。 “不要紧。”他又?说了一次。 * 第一天的情况很有迷惑性。 魏闻声攥着白许言的手?打针,按照各种学来的经验把套了塑料袋的痰盂放在手?边,担心?他打了针要吐,提心?吊胆地过了一上午。 白许言从来是不怎么爱主动说话的,况且第一天打化疗药,魏闻声紧张他也不是一点都不紧张。一紧张就更沉默,躺在床上数天花板上的裂痕。 眼底出血的后遗症确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改善,中间有两?年他基本都觉得视力恢复如初,只是懒得解释眼睛的事?情才?一直带着平光镜。这几年却难逃岁月流失不幸老?花,躺在床上摘掉眼镜看天花板倒是刚好。 只是魏闻声在旁边一惊一乍,怕他难受了不说,白许言稍微动一动,他就要问:“难受吗?想吐吗?” 起先?白许言还老?老?实实任由他攥着,问到第十几次,终于有些无奈,抽出右手?摸出手?机点了点,递到魏闻声眼前。 熟悉的配乐,熟悉的主角,每个人童年不可或缺的一抹色彩——魏闻声撇撇嘴:“四?十多岁的人不该看《猫和老?鼠》。” 白许言盯着屏幕看得一本正经:“四?十多岁的人不舒服会说话的。” 这倒是实话,他早年不坦率,纵使是不舒服忍着,有时候忍到翻车,反而闹得魏闻声加倍难过。同一个屋檐底下过了十几年,终于也习惯了及时求助,偶尔撒娇。 朝夕相处的太久,早就瞒也瞒不过。况且魏闻声是不会因为他生病而嫌麻烦的,魏闻声只会因为他生病而伤心?。 十年能改变很多事?情,除了□□的衰老?,还有精神的成熟。 只有爱是不变的。 屏幕上的蓝猫追着老?鼠跑到摆着感恩节大餐的桌子上的,让盘子里的派砸了一脸。动画片里的火鸡画的比现实中更诱人,白许言看了却稍微有点反胃。 他吞吞口水摁了一下腹部,确认的确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至多只称得上是轻微的食欲不振,才?意识到差不多也到了饭点。 推推魏闻声:“你吃饭去?吧。” 点滴流速很慢,他一个成年人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人陪着的。 魏闻声看看他的脸色,确实是精神还算不错的样子,却始终不敢放心?。 白许言肠胃一直不怎么好,多年前因为胃出血进?了抢救室,差点没把他吓死。读博之后作息规律心?境平稳,再加上魏闻声衣食住行全方位的盯着他,才?把胃溃疡慢慢养好。但逢换季或者出行,动不动还要犯肠胃炎。 这次住院,他也去?特意学了些菜谱,只是第一天他不安定,只想一刻不离地守着,尚且腾不出手?来。 白许言不等?魏闻声说话就看出他的犹豫,便说:“我有点饿了。” 这话果然很灵,魏闻声立刻问:“饿了?想吃点什么?” 其实药物已经开始影响食欲,他谈不上想吐,却又?的确什么也不想吃。只是知道不用这个藉口,对方很难痛痛快快去?食堂。 随口挑了比较清爽的食物:“吃点生菜,不要荤的。” 魏闻声认认真真记下了,又?问:“想不想喝柠檬茶?” 这个爱好是白许言当老?师之后添的,每天都从学校超市里顺一盒。魏闻声本来觉得酸的东西刺激肠胃,后来见他不会有什么反应,渐渐纵容,车里也放着。 听?他这么说,白许言也只当他要去?买,提起来就有点嘴馋,点点头。 却见魏闻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来插上吸管,把吸管的另一端喂进?白许言嘴里:“早上就买了,怕太凉,捂一捂。” 白许言顺势将盒子接过来,表面?果然出手?有些温热,吸一口柠檬茶,浅棕色的液体?和他的口腔几乎是一样的温度。 人体?的温度在37度上下,他也是,魏闻声也是。 白许言喝着和体?温差不多的饮料,目送魏闻声出门,耳边传来一声惨叫,低头一看是屏幕里的猫被捕鼠夹压了手?。 喝高糖饮料看动画片,真是四?十四?岁成熟男人的美好生活。 他躺回?枕头上,输液管前端被魏闻声垫了热水袋,手?并不觉得冷。窗户朝南,正午的太阳照进?病房,似乎是只是普普通通的,暖洋洋的一个冬日?里的某一天。 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 或许是第一天的轻松让人放松警惕,第二天病房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一些。 头天晚上白许言晚饭吃得不多,没吃多少也觉得有点撑。仗着精神尚好,两?个人还在医院后院的花园里慢悠悠地走了一圈散步。 适当运动让他睡得很好,第二天打针的时候精神也不错,眨巴着眼睛看于护士:“我好像感觉还可以?。” 于护士正在摆弄输液袋的手?却顿了顿,偏头过来看他,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怎么了?”魏闻声先?紧张起来。 于护士笑笑,不知怎么看上去?有些犹豫:“嗯……没什么,长期观察下来,确实有人反应会比较小。” 魏闻声安下心?来,扒拉手?机给白许言找猫和老?鼠看,没听?懂护士的潜台词。 等?他明白的时候,其实就有点晚了。 长期观察下来的意思其实是——别高兴的太早。 白许言几乎无法辨别恶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很突然,本来消毒水味儿的病房空气中就多了一丝咸咸涩涩铁锈一样的味道。 金属的腥气吸进?鼻腔,顺着气管一路向下,仿佛是某种有形的,有棱角的物质穿过柔软的肌肉,他胃里一阵紧缩,人都来不及喊一声。湿热酸涩猛然就从口鼻中喷出来。 魏闻声慌忙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去?扶他,被单上一片狼藉,他顾不上,忙不迭去?拍白许言的背,一手?又?按了呼唤铃。 白许言也顾不上给他回?应,早上吃了一点馄饨,汤里放了点白胡椒粉。吃得时候并不觉得出辣,现如今附着在黏膜上,有如火烧。 套了袋的痰盂到底没白准备,但白许言后来也只是干呕,万幸针是滞留针,他动的厉害,尚不至于回?血跑脱。 魏闻声尽力把他搂在怀里,防止他从床上一头栽下去?。白许言在病号服里面?穿了魏闻声买的纯棉睡衣,棉质吸汗,魏闻声隔着两?层衣服摸到他背上湿淋淋潮热的汗水。 “坚持一下,”他起初说。然而白许言微微支起身子,眨着水汽迷蒙的眼睛冲他竭力点头,魏闻声忽然又?觉得连这种说法都显得生硬而残忍。 他拿备在一旁的热毛巾为白许言擦擦嘴,顺势将对方的头拥进?自己的颈窝,手?仍在背上慢慢抚摸:“我知道你难受。” 他把白许言的泪藏在肩头,然而听?到对方闷声道:“你抱抱我就好了。” 魏闻声眼眶一烫,白许言凌乱的呼吸像是拍在他心?上,哈出来的热气沉甸甸坠在肩膀上。他把白许言搂得更紧些,想在这方寸之间为他留下小小的安全空间。 然后护士进?来了。 于护士的脸上挂着关切与无奈:“有不舒服也是正常反应。” 白许言便强撑着把头从魏闻声颈边抬起来,冲她道歉:“弄脏了,对不起。” 于护士摆摆手?,见怪不怪,并不多说些什么。好在魏闻声多花钱住在国际部,病房是个单间,又?请了个护工叫她平时不待在病房里,有事?情再来帮忙打扫,倒不用担心?别的尴尬。 那床单下面?铺了防水垫,两?个人一齐收拾起来不麻烦。只是白许言头昏脑涨,一时之间站不起来。 魏闻声托了他的后腰把人抱起来,体?位变动带来的眩晕让白许言被迫又?一次趴在他身上,忍不住嘟囔了一声:“你也不怕闪了腰。” 还当自己是三十岁的年轻人呢。 魏闻声强笑着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我行不行你不知道吗?” 于护士背对着他们铺床单,四?角掖好,褶皱抻平,嘴角微微上扬一下,又?撇下去?。 医院里有着人间最?多的深情和最?多的背叛,但是很难讲,是看到哪一种更令人惋惜哀叹。 她直起身子示意魏闻声把人放回?来,重新把输液管整理好,在魏闻声满是忧愁的眼神中将阀门打开,安慰道:“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 要有个适应的过程,只是意料之中的,这一适应就从化疗开始的第二天适应到了第二轮化疗的最?后一天。 白许言倒不像有的病人那样变着花儿的冒出各种不同的症状,但光是呕吐和乏力已经够把人折腾得下地走路的力气也没有。 每天从睁开眼睛就开始呕吐,按说肠胃里很快就空了。但干绞着也要吐几口胆汁出来,因为食道反流,连夜里也睡不踏实,平躺时一不小心?就有胃液呛进?嘴里。 吐成这样,更是早就吃不下什么东西,魏闻声白学了一堆补这补那好消化好入口的食物,到头来白许言基本依靠营养针吊着。 他这些年分明养出了几两?肉,在这不到一个月里以?一种近乎恐怖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魏闻声这辈子还从来见过一个人能以?这种方式憔悴,哪怕是在此?前白许言病得最?重那会儿也不曾有过。 医生反倒安慰他们这种情况出现在化疗病人身上也是难免的,白许言的血象姑且还算在一个可以?预计的范围内,除了坚持到疗程结束,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魏闻声却依旧频繁失眠,夜里能够入睡的时间比白许言更少。有时候在混沌的梦中惊醒,竟忍不住走到白许言床边把食指放在他鼻端,让温热的气流吹过手?指,方才?能获得短暂的安心?。 即便是查过了再多资料,做了再多建设,当那些白纸黑字的描述以?现实姿态出现在白许言身上时,他实在是觉得无法接受。 唯一的好消息是,化疗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医生翻着检查报告立在床头,以?一种宣判的姿态合上了文件夹:“正好队排到了,你爸爸也准备好了的话,你明天就可以?进?仓了。” 听?到这话时白许言正靠坐在床上捧着一碗黄桃罐头,从昨天开始不用打化疗针,他的精神终于好了一点,久违地产生了食欲。 听?了医生的话也只是平静的点头:“好啊。” 语气跟被通知接下来出差一周差不多。 yst 对方微笑着叹了口气:“加油吧,最?难的一关马上就要过去?了。” 魏闻声立在窗户边上客客气气地跟医生道别兼道谢,一只手?藏在身后哆嗦着,指甲嵌进?皮肉里,一排血痕。 白许言看不到他的动作,只偏过头来低低的唤他:“进?仓之前,帮我洗个头吧,魏闻声。” 魏闻声,从二十岁到四?十几岁,他永远喜欢这样连名带姓的喊他。魏闻声也曾一度想要有个更亲昵的称呼,白许言却说他喜欢魏闻声的名字,情愿这样叫他。 他说,魏的发音很直爽,但闻声却像是在舌头尖上转了几个弯。 魏闻声。 魏闻声本人顺着白许言的发音把自己的名字放在嘴里滚过一遭,仍旧没能发现这个据说是他母亲乱翻字典起出来的名字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 但在那一刻他忽然想到,实际上从他长大之后,有人叫他魏总,有人叫他小魏、闻声,还有人变化各种方式想拥有某种独一无二的称呼,以?彰显和他拥有与众不同的亲昵关系。 而这一切多半有所图谋。 只有白许言,只有白许言,只有白许言惯常连名带姓的叫他。 直白冷硬,百转千回?,一颗真心?。 魏闻声走过去?,接过装着黄桃罐头的不锈钢碗放在一边,牵住白许言的手?。滞留针刚撤了,进?仓可能要换PICC管。近来液体?输得太多,尽管每天坚持热敷,他的手?还是肿。 “再喊我一次。”魏闻声舀起一块黄桃放在白许言嘴边。 “魏闻声。”白许言又?叫了一声,顺便含住勺子上的果肉。 其实他嘴里仍然是酸酸苦苦的,不知药物到底对身体?产生了什么影响,连味觉似乎都跟着改变。 果肉虽甜,落在他的味蕾上,仍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酸涩,并谈不上多好吃。 但白许言还是鼓着一侧的腮帮子慢慢咀嚼,让汁水缓缓流进?胃里。 很多年前他在生病时问魏闻声要了罐头吃,后来但凡他胃口不好,魏闻声就总不忘了给他买黄桃罐头。 无论是柠檬茶、罐头,还是别的什么,都已经成为了他们生活习惯中的一部分。 魏闻声看着他吃得认真,忍不住用手?指戳戳白许言被果肉顶的脸颊。 颊上一层软肉都瘦下去?了,薄薄一层皮。 “趁着能吃得下,多吃两?块吧。”魏闻声叹气:“等?移植之后就只能吃加热过的水果了。” 他尽量表现得好像移植成功已是板上钉钉的小事?。 白许言梗着脖子咽了,到底是吃不下更多,摇摇头:“帮我洗洗头发吧。” 这几天他吐得七荤八素,莫说洗澡,脸都是魏闻声拿湿毛巾帮他擦的。头发早就塌了,趴在头顶,白许言自己实在嫌弃的要命。魏闻声本怕他受凉,见他一再要求,终于还是心?软:“我去?弄点热水来。” 白许言眼看他出去?,忍不住自己又?往头顶上巴拉巴拉,也想要打量打量自己现在到底什么样子。 他这几天实在虚弱,魏闻声怕他耗神,连手?机都给收走。这屋里没有镜子,一时之间找不到参照,顶多从不锈钢碗上映出个扭曲变形的脸来。白许言琢磨了一会儿,精力实在不济,竟然靠在床头又?睡着了。 在醒来是额头上湿湿热热的。他睁开眼,魏闻声放大的脸近在咫尺。见他醒来,眼里也闪过一秒钟的慌张,尔后立刻直起身子,理直气壮:“刚弄了水,手?冷,试试看你发不发烧。” 白许言别一眼旁边的冒着热气的水盆,很显然会高过人手?的温度,然而并不戳穿他,反倒笑着冲魏闻声招招手?。 魏闻声以?为他有话要说,便把耳朵凑过去?,冷不丁却是白许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连日?的呕吐让白许言的唇上因为失水而干裂,魏闻声早上刚给他仔仔细细涂过润唇膏,又?被罐头的蜜水浸过。干裂处被浸得柔软,边缘却仍有一点翘起的粗糙,蹭在脸上痒苏苏的发麻。 魏闻声心?里也像是被搔了一下,明明是个吻,左右翻江倒海不是滋味。退开两?步,搓搓手?:“不是洗头吗,洗完了再睡吧,不然水都要凉了。” 他搬了两?个椅子挨着床边放好,自己坐了靠近床的那个,另一个上面?放了水盆。护工本来说要帮忙,魏闻声却拒绝了。内心?深处的占有欲作祟,这事?儿非得他一个人做才?好。 白许言半身躺在床上,半身躺在魏闻声怀里,脖子枕在他一条大腿上,只把脑袋露出去?对着水盆。 魏闻声先?反复试了水温,才?慢慢撩起热水打湿白许言的头发。将近一个月没剪头发,他的头发已经攒得挺长,越发显出柔软的质地,水草一样缠绕在魏闻声手?上。 白许言所用的药是可能造成脱发的,这段时间枕头被单和地面?上的头发也的确多些。魏闻声一直催护工勤加收拾,好在白许言在这方面?的状况相对而言不算严重,无非是地上多几个黑色的头发团儿,加上他吐得太厉害,彼此?都没太顾得上头发的事?情。 如今一沾水,才?显出异样。魏闻声把洗发水在自己掌心?揉开搓热,拿泡沫去?揉白许言的头发。有段时间没洗,加上头发长了,难免有些打结的地方,魏闻声稍一用力,便有海草夹在他指缝之间,成缕的落入水中。 魏闻声望着盆中散开的青色发愣,忍不住用手?去?捞。小塑料盆里的水经不起这样的搅动,波澜一起,那片头发团随着水面?起伏荡漾,一瞬间高过了盆沿,湿淋淋的落在地上,蜷缩在一起。 像是白许言的一部分生命力从他指尖滑走了,魏闻声心?里一阵战栗。 他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仍是有发丝落在水中。魏闻声不敢细看,只把手?指贴住白许言的头皮,一寸一寸按揉抚摸。 中间换过两?次水,他都叫护工帮忙拿去?洗手?间倒掉,看到水色清了,匆匆用发巾包好,扶白许言起来。 “洗的很快。”白许言从头到尾没看见水盆,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 魏闻声想去?用毛巾揉他的头发,又?不敢动手?,还是拿了吹风机来:“怕你着凉,感冒了怎么进?仓呢?” 万幸白许言也没纠结这事?,吹干了头发,魏闻声又?给他擦脸,胡子也刮得干净。白许言乖乖靠在那里闭着眼睛任其摆布,本来合身的睡衣宽出一块,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看得魏闻声叹气:“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养得回?来?” 白许言的声音从热毛巾底下含含糊糊地传出来:“不要紧,这还不是最?瘦的时候呢。” 他这几天的确病得昏沉,今日?精神好些,脑子跟不上嘴。说完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魏闻声凑过来,一把将他抱紧。 魏闻声见过他最?瘦的样子,医保卡上的一张照片,孤苦无依。 “对不起,”他为多年前的缺席而道歉,“那时候让你一个人。” “现在不是一个人。”白许言把脸埋在他怀里,不灵敏的嗅觉和味觉发挥残存的作用,熟悉的,属于魏闻声的干燥香气包裹着他。 ——实际上对方的狼狈称呼和他不相上下,那香味或许是他想象出来的。然而很真实,带着体?温,令人安心?。 魏闻声的手?机响起来,他随手?摁了免提丢在床上,仍抱着白许言任他靠着。 对面?说快递送来了,问在哪一间。 魏闻声有点懵,正想说是不是打错了电话,那头白许言却毫不犹豫报了个病房号,紧接着就看到快递小哥递了个盒子进?来。 “替我去?签收。”白许言拍拍他。 魏闻声一头雾水,总之照做。箱子拆开,里头放着款样子过分可爱,不像什么正经相机的相机,并附赠一盒相纸。 “你买的?”魏闻声问白许言,第一反应是要不要拿去?消毒。 白许言接过来:“拍立得,知道吗?” 知道还是知道的,白许言这样一说,魏闻声就反应过来。他俩家里快被各种智能电子产品堆满,偏偏没有一个人喜欢拍照,印象里只觉得这种相机是女学生爱玩的东西。 白许言却像是早有研究,虽然慢吞吞,然而准确地将相纸塞进?相机里,拨弄按钮让镜头弹出来。 “拍几张照片吧,”他对魏闻声说,“护士说消过毒可以?带进?仓里。” 说罢不等?魏闻声反应,便一颗一颗解开扣子,脱掉睡衣外面?的病号服,想了想,有把手?背上的纱布胶条撕掉。 往床边蹭蹭,给魏闻声腾出一点位置:“我本来觉得我们那天散步的地方不错,但是出门太累,你又?怕我感冒,就在这里拍吧。” “就在这里拍吧。”白许言又?重复了一次,魏闻声从他的声音里听?出遗憾与释然。 他坐过去?,脑子里一片空白,镜头闪烁,他努力笑了笑。 不知道笑成功了没有。 漂亮的相机吐出黑色的相纸来,上面?雾蒙蒙一片。白许言又?拉着他:“再拍几张,留给你。” 快门闪得很快,第二张相纸也吐出来之后,魏闻声才?意识到那个“留”字隐有不祥。 白许言与他合影。 白许言洗了头发,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脱掉病号服,藏起输液的痕迹,并与他合影。 白许言要把相片留给他。 白许言要去?哪儿? 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恐惧一瞬间扩大到无以?复加,魏闻声捡起照片看,尚未彻底显像的照片上只有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看着白许言的轮廓,忽然有种这是他的身影正在渐渐消失的错觉。 他抖了一下,猛地把白许言拥进?怀里,感觉自己眼角湿乎乎地,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 “别哭。”白许言说,魏闻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他开口,声音有点发抖:“小白,我知道,这可能有点自私。但是能不能请你,无论如何都坚持住,别让我一个人。” 无论有什么样的痛苦,都不要放弃,不要留他一个人。 白许言说:“我和爸妈说过了。” “说什么?” “签字。”同性恋人归根到底还有无奈,缺少法律保护的一纸婚书,如果有意外,能代替白许言签字的只有他的直系亲属。“如果……如果到了最?后时刻,我愿意接受一切抢救方式,包括任何有创抢救。” 他扬起脸看着魏闻声,阳光底下,那双浅色的眼睛仍像威士忌酒一样清澈透亮。 魏闻声只能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一个人的身影——他看见自己的,流泪的脸。 他听?见白许言对他说:“只要有一点可能,我想要活下去?。” 和你一起。 白许言将撑在床上的手?掌移开,那张照片方才?被他压在掌心?底下,体?温捂热照片,两?个人的面?容渐渐清晰。 魏闻声望着相片上的两?张脸,忽然笑了,嘟囔一句:“你看,我也有白头发了。” 白头到老?或许也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 * 后来再让白许言回?忆起进?仓的时光,很多事?情他也实在说不清楚。但背着魏闻声,他想起安滢最?初对他的描述:死过一次又?重生。 确实像是死过一次又?重生。 大剂量的药物损毁他全部的免疫,呕吐已经是习惯了的,从进?仓第三天,他开始剧烈的腹泻。 起初他能撑着一点面?子,勉强把自己收拾干净。后来就已经放弃尊严,靠成人纸尿裤浑浑噩噩混过糅合成一团日?夜。 第五天他挣扎着坐起来又?眼前一黑摔下去?,从那之后彻底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几乎分不清自己是昏是醒。 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像一条离岸的鱼一般任人摆弄,庆幸魏闻声看不到这一幕,又?开始埋怨对方因何不在身边。 痛苦与虚弱的挣扎里,像是有什么薄且硬的东西粘在他的掌心?,白许言勉强睁开眼睛。 yst 照片。 他和魏闻声的照片。 他想起泪水与白发,想起约定,想起誓言,想起他的爱人。 魏闻声。 白许言觉得自己从一场迷雾里挣脱出来,隔绝在他的世界之间的半透明罩子好像消失了,他看到护士从他腋下取出体?温计,颇为满意地笑:“烧退了,都说你排异反应不算重,也没有病毒感染,怎么一直发烧。”又?问他:“现在哪里不舒服吗?” 白许言想说话,张嘴一阵刺痛:“嘴里疼。”他说。 “那是排异反应,口腔溃疡。”护士帮他翻了个身,“其实你反应真的算很轻的,医生昨天还说,烧退了你就可以?出仓了。” 白许言点点头,还是觉得有些恍惚。或许是躺得太久了,身上软绵绵没什么力气。 然而,他摸出那张照片,意识到痛苦正在逐渐远去?。 摸着摸着,摸到淡淡的印记,像是有人把照片垫在纸下面?写字。写字的人刻意很用力,在照片背面?留下明显的笔痕。 他把笔痕对着光,借由折射的角度看上面?的字迹,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我在外面?等?你。” 落款是魏闻声。 白许言用手?指描摹那三个字,忍着溃疡的痛,又?将他们在舌尖滚了一遭。护士倒没看出他在干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消过毒的手?机递给白许言。 “总有人找你,你又?昏昏沉沉的,我帮你充了个电。” 白许言打开手?机,成堆的消息跳出来,一时间震动不停。 最?多的都来自魏闻声。 他点看,从上到下,一条一条看下去?。起初是关切与焦急,给他拨电话,得不到回?应,发语音喊他的名字。 后来就渐渐平静,每天都发很多条,然而只是关于生活。有他中午吃饭的照片,有蔚城最?近的八卦新闻,有些没头没尾的俏皮话。 拉到最?下面?,今天最?新的一条是刚刚发的。 魏闻声说小白你知道吗,今天是大寒,外面?下了很大的雪。大寒是冬天最?后一个节气,过了今天,每一天都是奔向春天。 白许言问:“你在哪里?” 手?机几乎是瞬间就震动起来,电话拨进?来,白许言接了。yst “小白,小白。”魏闻声的声音传进?来,时隔日?久,熟悉而陌生。他反反复复,只念着他的名字:“小白,白许言。” 白许言还是问:“你在哪儿?”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魏闻声。 魏闻声道:“你来窗边。” 白许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扎起来,竟真能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走到窗边朝外看去?。 魏闻声站在楼下,一手?拎着根树枝,另一只手?冲他挥手?。 雪的确很大,魏闻声身边的雪地上落了一行字,是他刚写的。 春天来了。 白许言一看便笑了,他急不可耐的,要站在魏闻声的身边。 和他一起去?度过接下来,在未来,属于他们的很多很多个春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