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月老,在线营业》 过气销冠 宁城有座热门道观,名为三宝观,东西两座山头泾渭分明,东为财神殿,西为姻缘庙。 无数信徒入山后,先去主殿恭敬叩拜老牌的大帝天尊。 伴随着厚重的钟声响起,如同听见食堂放饭的信号,所有人起立出殿,一窝蜂地往东山去。 点燃的香火是单色统一应援棒,想给财神哥哥打call的心势不可挡,凡人的愿望就是那么的朴实无华! 西山红墙的宝盒顶上,两只毛茸茸的爪子夹着一炷香,学着凡人的模样双手合十,虔诚地面向东边金光闪闪的楼阁。 闭眼,蹲坐,冥想。 放下所有红尘间的浮躁,卸下世俗繁华的牵绊,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喊道—— “啊!我爱钱,钱爱我,钱从四面八方来,时时刻刻来,铺天……” 毛发蓬松,油光水滑的茶金色狐狸在墙头蹦迪,前爪握住香烛,大尾巴摇啊摇,欢快地跳起抓钱舞。 毛乎乎的三角耳抖动两下,忽而脸色一变,飞快地停下动作趴好。 果然,下一秒,姻缘庙的殿中有人急冲冲地大步走出来,暴躁大喊:“流光!你又在吵什么!” 长相漂亮的青年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头发散乱,穿着黄色电耗子连体睡衣,被叨扰清梦的表情与苦命的早八大学生如出一辙。 来人名唤乐灵,本体是上任月老亲手种植的桃花树,继任姻缘神后在这苦逼工位上待了上千年。 他揉了把脸,不爽地抬头看向墙头,骂狐的话噎在喉头,半晌才迷茫地问:“你在干啥?” “赏、赏景罢了……” 刚才还蹦跶的狐狸别扭地斜躺着,装模做样地嗦了口夹在爪间被当成雪茄的香烛,俯视着墙下的主人,风轻云淡地抖抖烛灰:“随一根?” “……随个锤子。” 乐灵看着狐狸紧张得快绷成天线的尾巴,懒得戳破他,心累地招招手让他赶紧下来,免得被人看见送进动物园。 “唔……”流光眯着眼做了个标准的下犬式,晃悠着大尾巴跳了下来。 “怕什么,哪有人来嘛……”流光嘟嘟囔囔地开口。 乐灵不高兴地板起脸:“你说什么!” 被乐灵一瞪,流光两只耳朵心虚地往后撇,陪笑道,“口误口误,今天初五,东山热闹也很正常,凡人们上完香肯定会来咱们这边逛逛哒!” 茶金色的大狐狸迈着小碎步,跑到主人脚边哼哼唧唧乱蹭。 乐灵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殿门前的台阶上,将狐狸抱进怀里撸毛,抿嘴望向远处烟火缭绕的金色楼阁。 近年来,世人对姻缘的追求已经到了种一切随缘的境界,一门心思扑在搞钱上,害得他庙中的香火越来越少,除了零星几个帮子女求姻缘的老头老太太,就是来睡觉要零嘴的野猫团鹊。 好不容易救了只开了灵智的狐狸当神侍,结果还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二五仔。 乐灵越想越难受,抱着狐狸站起来,小声哔哔这些凡人香客世俗!肤浅!没眼光! “满身铜臭有什么好的!”乐灵自我麻痹般酸溜溜地发表今日总结。 “就是就是!”怀中的流光点头附和,忽然余光瞟见什么,爪子一指,“大人,地上有十块钱!” 话音刚落,流光就被丢下地,晃着脑袋回头,就看见乐灵正撅着屁股捡钱,然后美滋滋地丢进自己的功德箱。 流光:“……” 有了进账的乐灵满足地拍拍手,回头看见自己神侍的狐眼中含着一丝鄙夷。 他红着脸叉腰道:“做、做什么这样看着我!肯定是有香客没塞进去,我顺手捡起来而已!” 刚说完,有些年头的檀木功德箱抖动几下,夸张地呕了一声,那张十元纸币就被吐了出来,飘落在一神一狐中间。 流光:“……” 乐灵:“……” 乐灵的脸色难看至极,强挤出笑脸把钱捡起来,问道:“老兄,几个意思?胃口不好啊?” 功德箱公事公办,很官方地说:“亲亲,这张纸币的主人是去拜财神殿的,愿望不符,我们这边不收的哦!” “不收个鬼!只要是掉在西山的钱就算我的功德!”乐意直接要往它嘴里塞,“来,张嘴,给爷一口闷!” “不、真的不行、唔……现在是法制社会……”功德箱低估了这位神仙的无耻程度,哭嚷着要去告状,“乐灵我警告你啊!马上就是年终大会,功德作假是要写检讨的!” 乐灵手上的动作一顿,瞬间变了个脸色,哥俩好地揽着功德箱,亲密无间地说:“开个玩笑嘛,亲亲别介意啦,过完年给你刷点油做个保养呀。” “哼。”功德箱冷笑,“那不塞钱了?” 乐灵干笑着摆手:“亲亲你真会说笑,那是给财神的供奉,我们拾金不昧,正要给人家送去呢。” 说着他极为不舍地摸了摸纸币,一把塞给流光,咬牙切齿地强笑道:“来,给别人送去。” “好、好哦。”流光叼着钱,夹着尾巴赶紧哒哒哒地小跑出了殿门。 看着狐狸的背影消失在墙头,乐灵挤开蒲团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野猫,托着脸长叹一口气。 功德箱于心不忍,出言安慰:“大人,其实没有供奉你也没什么损失,也就是神力低点,月老的存在已经刻入世人的认知,不会像那些无名小神般消散于天地。” 乐灵摇了摇头,继续叹气,苦闷道:“你不懂的……” 功德箱礼貌地闭嘴,留下乐灵独自在蒲团em。 而这时,门外传来几个女孩热闹的声音,功德箱兴奋地喊着接客啦,让乐灵赶紧缩回神像。 姻缘庙中的月老像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乐灵待在神像里,撇着小嘴俯视着那些女孩。 不同于功德箱的兴奋,他心如止水,泛不起一丝波澜。 女孩们果然没有抬头看他,进庙后香也没上,欢天喜地地抱起了蒲团上几只又懒又肥的野猫。 “哇!是小三花,你又胖了哦!” “哈哈哈,快来看大橘,唔……你猜猜它有没有蛋!” “咦?多了一对奶牛猫,是新成员诶!” 功德箱整个箱子都像是被冰冻住了,身后的视线如芒在背,它根本不敢回头去看这位月老脸上的表情,不过它一个箱子也没办法回头啦! 等女孩们吸够了猫,手挽手满足地离开后,乐灵才从神像里出来,生无可恋地瘫在猫群中间。 功德箱好心关怀道:“你……还好吧?” “我不好!”乐灵蹬了蹬腿,把脸埋进猫肚皮闷闷地说:“好歹我也是个有资历的神仙!呜呜呜你看她们把我庙里当什么了?” 功德箱小心翼翼地回答:“猫咖?” “屁嘞!猫咖都不如!”乐灵哭得更大声,“就像是逛街只逛不买,去X印良品玩猜价格游戏那样,在我庙里猜猫咪公母,完成打卡上香的最后一站。” 功德箱:“噢……”真糟糕。 流光回来时,功德箱安静如鸡,空荡荡的殿内,只有乐灵浑身挂满了猫,孤零零地用红线翻花绳。 还不等他小跑过去发动毛茸茸的安抚技能,乐灵的手机就传来“滴滴”的声响。 他摸出手机,深吸一口气解锁屏幕,瞧见是“天界工作群”里弹出的消息,不禁头晕脑胀。 【通知:各位员工,明日卯时将在上清宫举行本年度总结大会,并对年度功德销冠进行嘉奖,请所有人务必准时参会,不得请假!收到请回复!】 工作群,群消息,收到请回复。 乐灵揉着太阳穴,觉得快要头风发作。 【太上老君:收到![点赞][点赞]】 【雷公:收到!】 【椒图:收到!】 【祝融:收到!】 乐灵奇怪道:“怎么祝融那家伙今年回复得这么积极?” “他啊?”流光凑过来解释:“今年有乙游和电视剧都用了他IP,功德信仰唰唰唰的涨,睡觉都能听见小姐姐叫老公,美死他了。” “就他!一头红毛的鬼火非主流,居然也有人喜欢!”乐灵更酸了,可惜的是,他的小老头形象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救也救不起了。 “唉……”乐灵唉声叹气地想着先回复,刚打完字,又弹出条新消息—— 【财神季洵:收到。】 “嘁……”乐灵的手指停住,专门等别人的回复把这条消息顶上去,才慢悠悠地点了发送。 流光鄙夷:“你真小气。” “哼哼哼!”乐灵关掉手机爬进了神像自闭。 讨厌的同事,就是连回复也不要挨着! 功德箱看看神像又看看流光,不禁疑惑:“不就是年会嘛,他在不高兴什么?那么多神仙,就算悄悄玩手机说小话,天道也顾不上的。” 为防止功德作假,收集功德的箱子精都是轮岗的,丝毫不理解乐灵的生气点。 流光摇了摇头,挤开野猫霸占了最软的蒲团,高深莫测地说:“今时不同往日,你不懂的……” 第二天一早,乐灵就难得换上红袍,别好桃花枝,收拾得人模狗样,如果不是精神过于萎靡,完全可以当选本月《风流俏神仙》的封面。 他来到姻缘庙的后院,召来自己的坐骑。 噔噔噔的脚步声让地面微微颤抖,不少野猫都跳去屋顶好奇看向不远处。 清晨的白雾里,缓缓出现一道圆滚滚的身影,像皮球一样由远及近。 锦毛红耳鼠:“吱吱!”来啦。 流光看着眼前放大数十倍的仓鼠团子:“你真的不打算换个坐骑?别人骑虎驾鹤的,你骑个思念玉汤圆?” “什么汤圆!”乐灵费劲地爬上鼠背,不高兴地说:“请不要物种歧视!” “行行行,快走吧,不然照它这脚程得迟到了。”流光抬抓摆了摆。 “拜拜。” 乐灵拍拍身上的大团子,慢悠悠地往天界去。 天界的早高峰一如既往的热闹,乐灵踩着点挤进南天门。 刚一进来,差点没把他眼睛闪瞎—— 白玉牌匾被替换成狂草霓虹灯牌,高饱和蓝紫灯球闪闪发亮,所有守卫穿得像群康达姆机器人,就连万年不变的祥云都被染得五颜六色,主打一个酷炫动感风。 乐灵在门口进进出出好几次,一旁的守卫看不下去,好心提醒:“您没走错,确实是南天门。” 乐灵干笑一声:“这是搞哪出?” “天道提议的赛博天庭风,祂说白蒙蒙的看腻了,要与时俱进转变风格。”守卫握着机械长枪,习以为常地扶了扶脸上的墨镜。 这算哪门子与时俱进? 乐灵在心底默默吐槽,见几个守卫脸上全都带着墨镜,好奇地多问一句:“咋,你们还搞天庭有嘻哈?” “那倒不是。”守卫指了指头顶的彩灯,“闪得眼睛疼,自备的。” 这天庭迟早要完。 他和守卫同时长叹一口气,感叹着打工不容易,重新骑着自己的鼠团子,继续朝上清宫的方向去。 年终大会 天道保留了理智,没把上清宫变成摩天大楼,只是面对一年一度的年终大会,乐灵提不起丝毫精神。 坐骑没办法带进殿内,乐灵只能带着红耳鼠去往宫门口的坐骑停放场。 各路神仙来得七七八八,留下的空位也没多少,乐灵瞄准个位置准备过去,结果不知从哪儿挤进来个马屁股,扫了他一嘴尾巴毛。 “呸呸呸!”乐灵擦擦嘴,抬头一瞧,居然是南极仙翁和他的白马。 白马扭过头,哼哧哼哧地喷了他一脸水汽。 “哦!是乐灵啊!真是不好意思,最近给我家马儿做了美容,正臭美嘚瑟呢。” 南极仙翁边说边把白马赶进空位,装作不经意地摸了摸马屁股的花纹。 “没事。”乐灵擦了擦脸,挤出个职业笑容,嘴上夸赞着美容效果不错,心里白眼翻上天。 多大的马了,还纹什么可爱标志装嫩! 再磨叽下去就真的没空位了,乐灵迅速结束商业互吹,带着红耳鼠东看西看。 前面张果老家的驴瘫在地上,像个熊孩子一样撒泼打滚,非要在屁股上也纹个胡萝卜。 张果老费劲地扯着缰绳,像个封建大家长拉起驴耳朵小声哔哔:“纹身的都是坏孩子,别学它们啊。” 乐灵没心情看热闹,道了句“借过”,领着自家鼠团子从驴身上跨过去。 他算是懂了,早高峰最可怕的就是找车位。 一番寻找下来,他总算瞧见不远处有个宽敞的空位,心道天助我也,赶紧推着红耳鼠进去。 “吱吱!”红耳鼠刚团好,穿着黄马甲的小仙官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乐、乐灵大人……”小仙官喘了口气,连忙说道,“您不能把坐骑放这儿。” 乐灵不高兴了:“我家小鼠又不掉毛又不撒泼,怎么不行?” 小仙官为难地翻出小本本,往上面点了点:“大人,这是东承神君的位置,他包年的……” 小仙官的声音越说越小,把小本本抱紧,生怕乐灵给他来个毁尸灭迹。 东承神君,不就是财神季洵喏。 “真不愧是财神爷,就是财大气粗。”乐灵酸唧唧地嘀咕着,对着小仙官摆了摆手,“好啦好啦,你怕什么,不为难你就是了。” 小仙官尴尬一笑,连连点头地退开。 乐灵把红耳鼠叫出来,换了附近一块小空位,偏是偏了点,但离青狮玄虎之类的猛兽远,连明鸾玄女的三尾猫都不见踪影。 趁四下无人注意,他一头埋进红耳鼠的胸脯,在它软毛上乱蹭狂吸。 “呜呜呜……”乐灵悲伤不已,“鼠啊,委屈你了,只能待在这种小地方……” “吱吱。” 红耳鼠用短小的前爪摸摸主人的脑袋,表示自己带了瓜子,在哪儿磕都一样。 “真懂事。”乐灵顿感欣慰,跟它父慈子孝般抱了抱,转身往上清宫去。 “在这儿等我,别乱跑哦!” “吱!” 红耳鼠对着乐灵的背影挥了挥前爪,然后乐颠颠地掏出了包瓜子。 蜂蜜黄油味,嘎嘎香! 红耳鼠整理完毛毛预备开磕,头顶忽然降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它好奇抬头,前爪抱着的瓜子瞬间掉在地上。 “吱吱吱!”救命! …… 乐灵是踩着点进的宫殿,上清宫云顶玉璧,犹如朝堂的殿内已经坐了不少神仙,除开上阶留给王母玉帝几个大佬的尊位,全都默契地秉着能靠后就靠后的原则,一个劲往后坐。 乐灵可不想坐到前面去,四处寻地方落座时,听见有人挥手唤他—— “乐灵,来这儿来这儿!” 椒图拍拍身边的座位,让仙官把乐灵往他身边引。 其实不需要仙官引路,乐灵也看得见他,华袍玉环,龙族一贯的奢靡风格,比周边仙娥提着的鹤灯还要亮上几分。 椒图这几年在昆仑山任职法修教授,功德也不够看,已经到了摆烂任嘲的地步。 所谓倒数第一与倒数第二见面,总是倍感亲切,乐灵走过去和他排排坐,左右看看,吐槽道:“还是好靠前……” 他们的位置在中间,不过靠近中间的主道,怪显眼的。 乐灵看了眼对面的位置,还空着,他满眼同情,居然有人比他还晚到,那肯定就迟到了。 “没办法,谁让你来这么晚,再往后就是散仙土地,你坐过去更打眼。” 椒图摇头解释,他也想坐后面,可惜各位同僚猴精附体精明得不行,居然提前半个时辰来占座。 两人有一阵不见,正想凑在一起互相说八卦,上阶就传来更为明亮的光线。 众仙抬头看去,王母玉帝上方出现一人,西装三件套配足力健,大金表搭檀木串,天道出场就达到了让时尚主编织女两眼一抹黑的程度。 “欢迎各位来到咱们的年终大会。”天道兴致勃勃地发表致辞,从盘古开天地到三皇五帝定国开僵,就连斗战胜佛大闹天宫的外传丑事也不落下。 乐灵与椒图听得昏昏欲睡,眼皮子刚一闭上,就被天道拍桌声吓得噔直了背。 天道恨铁不成钢:“乐灵,你怎么睡得着!” 乐灵猛得惊醒,条件反射般擦擦嘴皮子,心虚得不敢吭声。 都怪天道的废话多,把瞌睡虫都给念出来了。 “该死,后面的祝融都打呼了,祂怎么不说……” “就是就是……” 天道见他们两个还在嘀咕,气不打一处来:“椒图就算了,乐灵啊,看看你的功德,一年比一年少,今年都垫底了!” 其余神仙闻言,齐刷刷地看过来,毕竟自古以来,世人凡俗,逃不脱情思嗔念,月老的功德怎么看都该是遥遥领先的水平。 乐灵尴尬地涨红了脸:“凡人无心恋爱,我也不能勉强……” “唉……”天道叹气打断他,握着拳头痛心疾首地邦邦锤胸,“所以你就打算继续摆烂?看看隔壁丘比特,再看看你,难道就不能拿出套科学的方法论来改变现状吗?” 乐灵:“……” 大佬,你就是全天下最玄乎的存在,居然还有脸讲科学? 天道还想继续PUA眼前这个不上进的员工,忽闻玉石当啷响,上清宫的宫门突然被仙官推开。 众仙寻声望去,只见门口有人徐徐踱步而来。 “啊,是东承神君……” 系在腰间的玉玦碰撞声随着脚步由远及近,仙娥身后的神君穿着金丝纹白袍,鹤灯的光华落在他脸上一如暮色流转,芝兰玉树,朗月入怀,让不少女仙都看红了脸。 神仙都有好皮相,更何况还是如季洵般由凡人死后飞升的,六界倒是找不出第二个。 椒图凑在乐灵耳边嘀咕:“原来最近流行禁欲系,失策失策……” “哼,有什么好看的。”乐灵想起季洵那群狂热信徒就来气,捂着嘴幸灾乐祸,“他迟到了耶。” 他说得小声,却察觉有道视线落在他脸上。 乐灵敏锐地侧目抬头,季洵已经落座,正温声对着引路的仙娥道谢。 待到仙娥退下后,季洵向天道告罪:“殿中事务杂多,小仙来晚了。” 天道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无碍,刚过初五,你忙也正常。” 说完,话锋一转又把话头转向乐灵,话里一股子阴阳怪气,“不像有些人,想忙也没得忙。” 乐灵咬牙切齿,仗着天界没有劳动局,这家伙越来越讨厌了! 好在天道点到为止,继续开始梳理一年的工作,在临近尾声时,还很有仪式感地给季洵颁发了销冠奖杯。 季洵波澜不惊地捧着奖杯从乐灵身边路过,双眸一如既往地沉静。 椒图和乐灵坐着冷板凳,看着就连祝融都捧着个进步奖回来,两人含泪抱团抱得更紧了。 磨人的大会总算结束,两手空空的乐灵打算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刚一站起来,就被天道喊住。 天道冲他招招手:“乐灵,你来。” 其余仙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摇头叹息小月老这下惨了。 椒图表示爱莫能助,脚底抹油先行跑路。 热闹的上清宫一时间只留下乐灵一个苦命神。 乐灵磨磨蹭蹭地走上台阶,试探道:“您还有事呢?” “我想了想,不能让你继续摆烂下去。”天道看着他,哼笑一声,张嘴就画了个巨饼,“一年之内,我要让你业绩翻倍!” 乐灵呆滞,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手指着自己:“我?” “当然,光靠你还是不行的。”天道又没失了智,淡淡道,“既然你与季洵都在三宝观,不如就让他多带带你。凡人怎么说来着,哦,1对1帮扶计划!” “不行!” 乐灵果断拒绝。 开玩笑,在季洵飞升成财神以前,他也是年年销冠,不愁功德的逍遥神仙,现在境遇颠倒,虽与季洵无关,但让他来指导,情何以堪啊! 乐灵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天道没想到乐灵拒绝得这么快,纳闷道:“你拒绝什么?别人都答应了,你怎么这么轴呢?” 乐灵诧异:“他答应了?” 天道:“嗯哼。” “他一个人答应就能作数的吗?他乐意我还不乐意呢!反正就是不行,我不用他帮忙也能业绩翻倍!”乐灵相当叛逆,脖子一梗就是豪言壮语。 只是话一说出口,乐灵就知道自己牛逼吹大了,但现在骑虎难下,他也不想自己打脸。 于是强硬地挺直腰杆,在天道看智障的目光中,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气势很足地推开大门。 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乐灵傲娇地抬头,与不知何时立在门前的财神季洵四目相对。 开门营业 他没听到吧?听到了多少?会不会觉得我不识好歹? 各种念头从乐灵脑中闪过,脚底快抠出魔仙堡。 在无声地对视几秒后,季洵不在意地错开目光,未等他开口,乐灵就嗖的一下蹿了出去。 逃跑可耻,但很有用。 季洵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渐渐跑远,顿了顿,收回视线转身向殿里去。 殿中,天道正坐在玉台的办公桌前,苦哈哈地撑着脑袋发愁,像极了被叛逆儿子伤透心的孤寡老父亲。 见到季洵进来,也不管他在门外听到多少,直接了当下达指令。 “文心已坐化数千年,留下个徒弟倒是让人挂心得紧,知道你忙,偶尔指点一二即可。” 天道说完,抬眼注视起面前年轻的神君,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可以。” 低沉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季洵神色平静,拢袖立在玉台之下。 总算有个懂事的孩子。 天道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他继续说:“不过作为报酬,小神想要您身边的一件法器。” “报酬?”天道撑起身,不可置信地往台下问,“你还要报酬?!” “当然。” 季洵迎上天道的目光,微微拱手行礼,对祂说,“我是财神,又不是散财童子,取点报酬再正常不过了。” 天道语塞:“额……对……是这个理……但是……” 季洵淡声点破:“你想白嫖。” “啊不,当然不是。”此言一出,天道觉得殿中仙官侍女的目光都带上些许鄙夷。 他无奈摆手:“给你给你,想要什么让人带你去挑!” “多谢。” 季洵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跟着带路的仙官转身离开。 一个两个都不是省心的崽,天道坐在高位,想抽根华子缓缓。 …… 乐灵奔出上清宫老远,见天道没派人抓他回去,瞬时放下心来,眉开眼笑地去找自己的小鼠。 哪知等他过去,空地上只留下一堆没来得及磕的大瓜子,还有几缕飘散的鼠毛。 “小鼠!我的鼠呢?我那么大一团鼠呢!”乐灵崩溃,着急地四处张望。 “喵——” 不远处的一声猫叫让化身可云的乐灵回神,朝着声源处奔去。 与他一起赶到的,还有明鸾玄女。 “我的猫!” 他们面前,巨型三尾猫追逐着红耳鼠到处乱窜,给众仙家当场表演猫和老鼠重温童年暑期档。 三尾猫紧追不舍,红耳鼠肉浪翻滚快要跑出残影,乐灵担忧的心提起一半又逐渐跑偏。 平日里慢吞吞的磨洋工,你小子原来能跑快的啊! “吱吱!” 红耳鼠顾不上自己偷懒被暴露,瞄见主人就疯狂求救,还不等乐灵出手,就被粗壮的猫尾巴卷起含进嘴里。 “咪唔!”抓到啦! 三尾猫得意地甩了甩尾巴,顾不得暴怒的玄女,当即腾云跑路。 乐灵:“诶!” “这家伙!”明鸾玄女安慰地拍拍乐灵肩膀,“我去追啊,你放心,它不会吃你家小鼠的。” 乐灵:“真的吗?” 明鸾玄女不敢看他:“真的……叭……” 乐灵面无表情:“你如果真的想安慰我,至少语气肯定一点吧?” 明鸾玄女干咳一声化出鸟身,临走前保证自己绝对把小鼠给还回来。 等她一走,便只留下乐灵和看热闹的众仙家。 这下好了,坐骑也没了。 不少神仙摇头,感叹乐灵今日倒霉到家,被天道训斥不说,还丢了坐骑,落得境遇跟散仙土地一般。 乐灵皱了皱鼻子,打算去南天门口叫个滴滴打云。 没走两步,周遭忽然鸦雀无声。 一双踏雪白驹停着乐灵面前,身后的马车帷幔浮动,竹帘被修长的手指揭开,车中人望向呆愣的小月老,礼貌问道:“乐灵大人可要同行?” 乐灵想说不用,但吃瓜是神仙的优良传统,几十双眼睛在背后盯得他头皮发麻,只能道了句谢,缩进季洵的马车。 辘辘的车轮声响起,白驹嘶鸣着重新启程。 云中光影变化,落在神君衣袍,让他看上去像个端方有礼的世家公子,和财神爷的名号沾不上丁点儿关系。 季洵垂眼翻着手中书卷,宽敞的马车中一时间偶尔只有哗啦翻动的纸页声。 乐灵坐下后瞄了一眼。 密密麻麻全是数字。 他默默地收回视线,扭头装作不在意地看窗外云彩。 他面上一副“哇这朵云真好看我得多看几眼”的表情,内心满是煎熬。 就像是下班回家搭了不熟同事的顺风车,沉默的气氛让乐灵总觉得有点尴尬。 好在对方似乎也没有要交谈的意思,他悄悄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懒得自讨没趣地找话题。 乐灵犹记得当年听闻有新神飞升上清,同椒图跑去看热闹,原以为是个什么修真大能,没想到居然是个凡人。 能从凡人飞升,即是生平功德无量,只是直至灵力信仰薄弱的今日也依旧神力强盛,倒真是少见。 不过……关我屁事! 乐灵没兴趣和这位性格淡漠的同僚打交道,到了三宝观,待马车停稳,便掀起帘子准备下车。 他摆摆手:“谢了啊,再见。” “等等。” 身后传来书卷合拢的声音,一路都未开口的季洵突然出声。 乐灵问:“还有事?” 季洵坐在逆光处,声音低沉悦耳,提起了天道所说的1v1帮扶计划。 “天道记挂大人,才会琢磨些法子出来。” 提起这事就丢人,乐灵闷闷应声。 季洵淡笑道:“姻缘与财运之职差别太大,大人不需要我帮忙也属实正常。就算是天道发话,我也无从下手。” 这话乐灵听了舒坦,心里松懈下来,抬了抬下巴说道:“那倒是真的,姻缘的事你怎么会懂啦!” 可他又想起天道的话,狐疑地看向季洵:“但是祂说你答应了诶。” 季洵解释:“因为想向祂讨件法器,顺水推舟应下罢了。” “噢噢噢。”乐灵点头,不愧是财神,居然能薅到天道头上去。 乐灵:“那你是打算……” 季洵的眼中印着微微光点,瞧见乐灵欲言又止的试探模样,勾了勾唇角。 他说道:“六界众生平等,妖灵鬼怪无数,大人自有法子赚取功德。” “六界……”乐灵有点懵,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但是死要面子张嘴就说,“啊对对对!” “只是……” 季洵眉心微蹙,有些苦恼:“大人资历丰富,经多见广,自然无需小神相助,若天道问起来,定会心疼被我拿走的法器……” “确实是哦……”乐灵被捧得有些飘飘然,觉得这人还算识相,知道尊敬前辈。 于是不害臊地摆摆手,“你我同阶,别一口一个大人啦,直接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季洵目光温和,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递到乐灵手中。 “这是我的信物,所有需要唤我即可。”季洵指指天上,“祂以后问起来,我也能有说辞。” “那行,谢啦!” 乐灵爽快地收下铜钱,转身掀开车前帷幔,走前还不忘摸了两把白驹的鬃毛,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车窗竹帘被人撩起,季洵支着下巴,指腹摩挲着腰间玉玦,忽然无声地笑了下,放下帘子屈起指节轻叩窗栏。 “走吧。” 车轮碾过青石板上的枯枝,夹道羽盖葳蕤,夜风拂过,枝头琼片微颤,不过一瞬,已不见马车踪影,只留暗香一地。 乐灵回到姻缘庙,后院麻将声哗啦啦响,茶金色的大狐狸正拉着隔壁山头的猫妖兔妖血战到底。 “哟,大人回来啦!” 流光晃悠着大尾巴,和精怪朋友们举爪打招呼。 乐灵倍感心累,胡乱嗯嗯两声,进入庙中。 姻缘庙的神像实际上是道结界入口,里面座灵气充裕的浮空山。 乐灵进入自己的快乐老家,想起季洵的话,略一思索转身向一间古朴的楼阁走去。 那是上任月老,也就是文心真人的书房。从前当童子时陪在他老人家身边伺候,等到他坐化后,倒是鲜少过来。 流光打完牌,寻着味道找到乐灵时,就见他正苦恼地蹲在一个半人高的箱子身边愁眉不展。 “咋?这什么玩意儿?”流光围着箱子转悠一圈,好奇地用爪子拍拍箱壁。 “姻缘箱。”乐灵捧着小脸又补充了一句,“plus版。” 流光有些不解:“和庙里的有啥不一样,容量更大?” “不是不是。” 乐灵说道:“这是妖灵精怪们的姻缘箱,若有执念,要么被箱子感应自动生成信笺,要么就是自己写信来投。” “原来是这样!”流光想摇摇箱子,没想到箱子纹丝不动,不由吃惊,“怎么这么沉?” “唉……”乐灵叹气,“师父只爱世人,认为妖灵无心,神仙以情证道,感情都不纯粹,他老人家唯一处理过的,就是托神兽白泽帮忙,给灵虚白龙与一凡人牵线,此后再无例外。在我接替后,也交待不必管它们……” 如此一来,就导致姻缘箱的信笺堆积如山。 流光撑起来探头往箱子里看:“那你怎么突然把它想起来了?” “没办法,谁让精怪妖灵身上的功德多呢。” 说起这事乐灵就头疼,指着天上小声和他说,“祂给我下KPI指标啦!完不成恐怕要用天雷轰了我。” “那可不行!”流光急了,没了乐灵,他就当不成神侍,以后还怎么在三宝观混! 他探头进去叼了封信笺塞进乐灵怀里:“那就话怎么说来着?在其位,谋其职,快点干活啦!” 乐灵被狐狸没心没肺的样子气笑,但既然已经决定好了扩宽业务范围,那确实得抓紧时间开工。 努努力,向前冲,明年我就是销冠! 一神一狐打完鸡血,信心满满地打开了第一封信笺。 打生桩(一) 数千年沧海变化,修真界与人界融合,精怪神灵不知消散多少,留存下的灵物也大多避世于灵虚界,只有少数还游离人界。 宁城百里之外的扶风谷是上古大能坐化之地,后有道士在此修建宫室宝塔,虽以荒废,但仍灵气充裕,居住着不少精怪。 山谷小路间,圆滚滚的红耳鼠背着乐灵慢悠慢悠地走。 初春的风还带着几分冷冽,微微拂过,红耳鼠就抖个不停。 它的屁股上被三尾猫叼没了一撮毛,现在风吹屁屁凉,刺激得不行。 乐灵把流光盘在自己脖子上当围脖,安抚地拍拍鼠头,“回去我给你喂两颗鱼油,毛毛长得快。” “吱吱。”红耳鼠感激地应了两声,步子挪动得大了些。 谷中幽冷,杂乱无章的枝叶层层叠叠,遮去大半光线。 流光打了个哈欠,疑惑地问乐灵:“是这儿吗?怎么越走越偏?” 乐灵展开信笺,上面的字体是古文,看样子有些年头,附在信纸间的气息很重,想必信笺主人的执念相当深。 他感应这纸上的执念来到扶风谷,谁知这儿偏僻得很,连个土地公都没瞧见,问路都没法问。 他们走了许久,也没走出树林,随着时间的流逝,光线越来越暗,像是笼罩上沉闷的幕布。 “好冷哦,总觉得这山谷阴森森的。”流光转头张望,他们一早出发,这就到深夜了吗? 薄薄的雾气涌入小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山谷中响起,三角耳略微抖动,流光困惑地看向冷寂的树林。 黑漆漆的如同鬼影的山石间猛得亮起一双双绿点,肆无忌惮地窥视着他们。 “嗷!” 流光被吓了一跳,缩进了乐灵怀里,噫噫呜呜地把耳朵贴紧头皮往他们身后探头。 狭窄的山路上,红耳鼠踩过的痕迹逐渐消失不见。 只有一道黑影贴在地面,如游鱼般尾随在他们身后。对上狐狸的目光,丝毫不避讳,停滞一瞬后,从地面向上凝聚。 在流光震惊的目光中,黑影眨眼间凝聚成一具没有五官的黑影狐狸,后腿支地,模仿着人类的动作向他们靠近。 “吼——” 流光被诡异的场面吓得毛毛炸起,裂嘴发出威慑的咆哮。 然而黑影毫无退意,甚至还裂开嘴,抖动着身子“咔咔”地怪叫。 就在黑影朝他们扑来时,鲜艳的红线“嗖”的一声破空而来,狠厉地劈散了张牙舞爪的黑影。 属于神明的威压似沧海波涛,山石颤裂,所有绿点见状瞬间消失,窸窸窣窣的山林重新归于平静。 乐灵收回红线,冷冷地瞥向那些东西逃窜的方向,安抚般地给怀里的狐狸顺毛。 什么魑魅魍魉,胆子居然这么大,连弑神的心都敢生。 “呜呜呜那些是什么玩意儿?刚刚是不是想吃了我呀!”流光抱紧了自己的大尾巴,心底还一阵后怕。 他从小生活在三宝观,接触的都是生出灵智的精怪,哪里与恶灵打过交道。 乐灵嘲笑他:“山中伥鬼而已,你胆子可真小。” “它还敢模仿我!”流光委屈极了,把头埋进乐灵怀里哼哼唧唧。 乐灵无奈地摸摸狐头,抬眼看向周围繁密的树林。 扶风谷确实灵气充裕,不过里面的鬼祟也太嚣张了些,天界执法队那群人会没有察觉? 还是说是最近才开始的? 乐灵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接的这活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 他不再耽误时间,把信笺递到流光的鼻头边:“闻闻。” 流光听话的嗅了嗅,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乐灵用红线套好丢到地上。 他拉拉手中的红线:“咱们走吧。” 流光不可置信,扒拉着脖颈中的红线说:“你当我是狗?!” “狐狸也是犬科吧?”乐灵摸着下巴思索,“再慢腾腾地走,可真的天黑了。” “对哦。”流光警惕地看向周围,“我们要是被吃掉就太惨了。” 乐灵恶魔低语,纠正他:“我本体桃树,要是被吃估计也是先吃你。” “走走走!”流光一听,绷直了尾巴展示小狐识途,积极地冲在前头引路。 有了乐灵刚才的威慑,白雾渐渐退散,消失不见的小路也跟着开阔起来,很快就离开了幽深的树林。 外面的天色将近傍晚,夕阳余晖驱散剩余的白雾,一座古老的宫室出现在他们眼前。 乐灵神色微动,从红耳鼠身上跳下来,将它变小塞进乾坤袋,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宫室。 这座宫室荒废已久,深褐的古木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地面杂枝枯叶满地,散发着腐朽湿腥的气息。 “咔嚓。” 横在泥土的枯枝被来客踩碎,仿佛是一道分隔线,在迈进宫室范围的瞬间,虫鸣消隐,万籁俱寂。 乐灵往里走了几步,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 这里是扶风谷的中心,明明是灵气最充裕的地方,却无鬼祟敢靠近。 “唔……信笺的主人是什么恶鬼,居然住得这么偏僻……” 沾着灰土的空气让流光很不舒服地打了个喷嚏,小小的在空旷破旧的殿堂间不断回响。 乐灵回想了一下:“好像叫……柳风遥。” “听起来是个凡人的名字,不会是什么人鬼情未了之类的执念吧?”流光胡乱猜测着,抖了抖爪子上的灰尘。 宫室是个九层的“回”型结构,每一层都有很多一模一样的房间,乐灵略微数了下,有九间。 不过看起来不怎么舒适,流光忍不住吐槽:“这些工匠是不是偷懒,修这么多一样的房间干嘛?我头都要转晕啦!” 乐灵叹气,他们一直绕着圈在往上走,估摸着得走到最顶层去。 果然,当他踏入第九层时,空气中的气息徒然一变,腐朽的气息愈发浓厚,在如墨的夜色中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流光没什么精神地蹲坐下来,他是精怪得道,不知为何,来到此处竟觉得压抑得厉害,鼻子像被沾满石灰的帕子捂住,闷闷地快要喘不过气。 乐灵压低眉眼,察觉到他的不适,蹲下身渡了些神力过去。 “好些了吗?”乐灵摸摸他耷拉下来的三角耳,有点后悔带他过来。 流光依旧没什么精神,靠进乐灵怀里休息。 乐灵刚想再输点神力过去,忽而眉头一皱。 残破的帘布被冰凉的夜风吹得扬起,如薄云般遮掩投射下来的淡淡月光,再一摇晃,帘布微垂,徒然露出转角处站立的半个黑影。 “哇!有鬼!”流光把头埋进乐灵怀里,四肢乱蹬,被吓得吱哇乱叫。 乐灵把他抱起来颠颠:“冷静,冷静!” 这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我当初为什么会让他当神侍? “抱歉……可能是我阴气太重,让小狐狸不舒服了。” 黑影走出来,拱手行礼,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 月光落在他脸上,乐灵这才看清,居然是个十六七岁的清俊少年。 乐灵试探地说道:“柳风遥?” “诶?是我是我。”察觉到乐灵打量的目光,柳风遥挠挠头:“虽然我看起来年纪小,其实已经死了好多好多年啦!” 才几百岁的流光探出头,哼唧道:“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柳风遥:“哦,是吗?” 乐灵觉得这个少年鬼有点缺根筋,扬扬手中信笺:“我收到了你的信笺,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柳风遥好奇地接过信笺,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小字,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他抬头向四周看了看,寂静的宫室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人,但他还是说道:“你来我房间说吧。” 乐灵点头,抱着流光随他进入一间房间。 这间屋子要比其余的更大一些,里面有三道门,一层包一层,密密麻麻的符文黄纸贴在屋中各处,如同沉闷的牢笼,像是在压制什么。 柳风遥关上三重门,来到最中间的小屋。里面的设施简陋,大概就他身上的锦袍还算看得过去。 “有点陈旧了,但是还能坐。”柳风遥用袖袍擦擦凳子上的灰尘,招呼着乐灵坐下。 乐灵问他:“说吧,你有什么执念?” 柳风遥想了想,摇头说:“我不记得了。” “啥?” 流光支起脑袋,狐眼瞪得老大,“我们跑了这么远来找你,就是想帮你完成执念,你居然给来一句不记得了?溜我们玩呢!” “别急别急。”乐灵打断他,“他都死挺久了,让他想想吧。” 世人凡身□□,看模样估计也死了上千年,一时半会记不起来也正常。 柳风遥笑笑,垂眼边想边说:“我记不清自己为什么死了,当我醒来时,就在这座宫室了,至于信笺……虽是我的笔迹,不过我忘记是啥时候写的了……” “但是我记得,我应该是有位恋人的,生前大抵是有什么话想给她说……啊……是什么话来着……不过现在说也来不及了……” 柳风遥抿了抿唇,扶着头实在是回想不起来,只能将信笺重新叠好,转头看向乐灵。 “既然您来了,我想去大人帮忙,让我看一眼她的转世,兴许看见了我就能想起来。” 果然是人鬼情未了。 乐灵爽快地答应:“那把你恋人的生辰八字给我说说吧。” “哦……生辰八字……”柳风遥想了想,听见这几个字后,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焦作,站起身来回踱步,“生辰……八字……” 乐灵奇怪道:“你想不起来?” “是……是的……”柳风遥像是陷入什么死胡同,木讷地应声后,又开始念叨,后又靠在墙边哐哐撞头。 流光被吓了一跳:“咋?现在的鬼都这么极端吗?” 乐灵神色微动,察觉到他似乎状态不对,刚想起身,却发觉气氛有一丝凝滞。 天色陷入昏暗,三重紧闭的屋门上刻画的符文隐隐透着暗红光芒。 乐灵走到门边,好奇地看着那串符文。 这时,门外长廊忽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脚步声。 “嗒,嗒,嗒……” 柳风遥停下动作,转身抵在墙角,神情紧张地看着门口,喃喃道:“来了……” 打生桩(二) 陈旧的楼梯吱呀作响,周围安静得可怕,只余下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流光不安地在屋子里打转,心头涌上奇怪的焦躁感。 乐灵回头,就见他的狐狸四爪别扭地轮番抬起。 “你……”乐灵迟疑地问道,“学踢踏舞了?” 流光动作一顿:“才不是!” 他抬起前爪抖了抖,又立马换另一只:“就是觉得有点冷……” “冷?” 乐灵似乎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起,白雾又在屋内升腾,气温骤降,如同冰窖一般。 那不是降温般的凉意,而是纯正浓厚的阴气,是钻入骨子里,一点一点冻结血液的冰寒。 乐灵是神仙,自有神力护体,本该早些察觉,只是这诡异的阴气太重,连他的反应都变得迟缓许多。 又或许是信仰减少,他的力量消退的比他想象得还要厉害。 思索间,寂静的房间外忽然响起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流光心里跳漏一拍,眼睛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门板。 门板上的符文已经鲜红如血,渗透出粘稠的液体,一道黑影倒映在窗框的韧皮纸上。 乐灵对着流光打了个手势,让流光离门口的符文远些。 这些符文写得歪七扭八,又变得像是墨水晕染般,叫他更加看不清。 狐狸耳朵贴紧脑袋,流光听话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当尾巴尖碰触到一片冰凉,他本以为是墙壁,扭过头却差点被吓得狐叫出声。 原本缩在墙角的柳风遥变得面色发灰,全身冰冷,紧紧地贴着墙壁,仿佛是要与白墙融为一体。 流光抬起爪子拍拍柳风遥的小腿,见他双目无神,如同静止的雕像。 他慌乱道:“乐灵,他冻成冰棍儿啦!” 乐灵走过去查看柳风遥的状态,而敲门声依然不紧不徐地敲着,大有里面的人不开门就一直敲下去的意思。 流光有点害怕:“门外是什么东西?不会闯进来吧?” “不会。”乐灵肯定道,“柳风遥说过,这是他的房间,按道理来讲,他就是这间房子的屋灵,没有他同意,外面的东西就进不来。” 他刚一说完,外面就传来木门刺耳的“嘎吱”声。 第一道门,被打开了。 乐灵:“……” 不是,这样发展,会搞得我很尴尬。 乐灵低头,与流光大眼瞪小眼,流光迷茫道:“进不来?” “理论上是这样的。”乐灵干咳一声,抬眼发现门框的符文变得更红,渗透的液体开始往下流,涂满了整个门框。 而烦人的敲门声继续响起,与刚才相比,变得急促许多。 柳风遥直直地挺立,靠在墙壁站军姿,任凭乐灵怎么呼喊都没有用。 流光提议:“给他输点神力?” “不行。”乐灵摇头,“他是凡人之躯,就算现在死了只剩灵体,也是受不住的。” 乐灵说完,打量起柳风遥的模样,一丝困惑涌上心头。 他真的是屋灵吗? 没来得及细想,门口的敲门声忽然停了。 走了? 乐灵觉得奇怪,压住在腿上乱蹭的狐狸脑袋,狐疑地看向门口。 “叩,叩……” 房门再一次被敲响,这一次传来了让他们熟悉的声音。 “乐灵?流光?你们在里面吗?” 流光一下子来了精神,立马认出来是椒图的声音! “椒图大人!”流光扬起尾巴,扭着屁股就要去门口,却被乐灵用红线给拖了回来。 “怎么了?” 流光不解地抬头看他,却发现他面色凝重,紧抿着唇,表情似乎比刚才还难看几分。 “怎么不说话?是我呀,你们还好吗?”门口的声音变得担忧无比,“是不是受伤了,快开门让我看看。” “它不是椒图。”乐灵神色淡漠地盯着门上倒影。 流光喃喃道:“啊?可真的是椒图大人的声音啊?” 他闭上眼嗅嗅空气中的气息,疑惑道:“你是不是搞错啦,味道也是一样的。” “什么不是?”门外的人似乎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难过道,“你这没良心的,居然连我都认不出!” 乐灵面无表情地回答:“什么戏精玩意儿,说你不是你就不是。” 黑影一顿,耐心道:“我真的是椒图……” “是个锤子。”乐灵翻了白眼,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椒图在昆仑山任职,早上七点盯自习中途每天平均五节课晚上还有晚自习下了班还得写教案备课做PPT,忙得快跟狗一样的社畜哪有时间跑到深山老林给我送关怀?” 流光听得砸了砸嘴:“还、还挺惨的哈……” 乐灵叹气:“谁说不是呢……” 流光:“可是他有五险一金。” 乐灵一噎,想起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全靠庙里时有时无的香火钱给野猫团雀买点粮,到了年底还要被天道那个狗东西PUA。 像是被流光的话刺中敏感的内心,乐灵悲从中来,颓废地坐在凳子上em。 这些年,白干啊…… 门口的东西似乎对一神一狐的忽视感到不满,也懒得再装,直接哐哐哐地砸门。 “哐当!” 第二道门被砸碎了。 “艹!”流光炸毛,“怎么还带暴力拆家的呀!” 第二道门与第三道门有点距离,他们听见地板传来吱呀声,随着黑影的靠近,甚至能感受到脚下木板传来的轻颤。 乐灵把流光盘在自己脖子上,捏紧红线警惕地盯着门口。 来人的脚步声停在门前,站定般顿了几秒。 这几秒的平静如同暴风雨的前夕,显得格外磨人,像是悬挂在头顶的斧刃,明晃晃的杀意暴露无疑,却又迟迟没有落下。 就当乐灵以为会一直僵持下去时,门框传来一声巨响,尘烟四起,木屑崩散。 那东西失去了敲门的耐心,直挺挺地砸向又薄又旧的木门。 “咔嚓!” 门板上的裂纹随着撞击越了越大,弹出的木屑泛着腥味,落在乐灵脚边。 乐灵顺着木屑掉落的方向看过去,所有符文已经消失殆尽,又或是说,被那些鲜红的液体所覆盖。 空气中的腥味如同腐烂的鱼虾,浑浊得让人头晕脑胀,像是掉进了什么乱葬岗。 流光小声问道:“是血吗?” “嗯。” 乐灵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一动不动的柳风遥,压下眉头。 是他想错了,柳风遥根本不是屋灵。 而与此同,最后一道门被破开长长的裂口,从里面伸出一只沾满木屑的利爪。 “嗷呜!”流光瞬间绷紧了身子,尾巴紧张地乱甩。 乐灵转过头,裂缝的利爪已经重新缩回去,从裂口处看去,只有一片青白色。 “什么玩意儿?” 乐灵蹲下身,歪头看了看,随着那道怪异的颜色猛得变成竖直的一道线,他才恍然大悟——是眼睛! “咳咳……”乐灵san值狂掉,站起身退后一步。 对方似乎很满意乐灵的反应,发出“咔咔咔”的怪笑,随后一脚将残破的门板完全踹开。 乐灵这才看起这东西的原貌。 它外型似虎,眼睛诡异的上挑却无瞳孔,浑身带着难闻的血腥气,恍惚间让人踏了硝烟弥漫的古战场。 说真的,除了上古时期大家长得比较狂野,之后都比较注重形象,就算是半人半兽的,也会定期去修毛剪指甲。 妖物注意到乐灵嫌弃的视线,垂首对他裂开嘴。 它嘴里坐在一只伥鬼,想必刚才椒图的声音就是用它模仿的。 但也没等乐灵细看,猩红的舌头一卷,就将那只伥鬼吞进去,尖牙咀嚼间,仿佛还能听见伥鬼因为骨头破碎而发出的尖叫声。 乐灵眉眼压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它在挑衅自己。 啊,好气,长得又丑还没礼貌! 妖物似乎是忌惮乐灵的身份,径直绕开他,往墙角的柳风遥走去。 柳风遥依旧不动,宛如雕像般立在墙角。 就在妖物张开大嘴要将他吞下时,几根红线飞了过来,将柳风遥卷起,飞快地拖到另一边。 妖物咬了个空,愤怒地扭头看过来。 “不好意思,你不能吃他。”乐灵抓着红线的手因为过于寒冷的阴气变得发紫,他对妖物抬了抬下巴,“我还有功德要从他身上赚。” 流光在他耳边小声感叹:“好帅哦,打得过吗?” “打不过。”乐脸色苍白,但是就是想装个逼。 他扬起红线捆在妖兽身上,滚烫的神力不断灼烧着它厚实的长毛,随着红线的缩紧,直直地嵌入皮肉,发出难闻的烧灼味。 妖物暴怒,放大了身型,几根红线瞬间断成几截,挣脱束缚的妖物裂开嘴朝他嘶吼着扑过来。 “坏了。”乐灵只能将柳风遥收进乾坤袋,拔腿就想往外跑。 然而妖物哪会如他所愿,横跳过去挡在他面前,逼得乐灵只能换个方向。 流光被他秦王绕柱的走位弄得晕头转向:“还、还是直接开打吧!” “打?拿什么打?月老除妖比二郎神君翻花绳更离谱好吗?”乐灵边跑边喊,他一交手就知道自己搞不定。 这只凶兽不知是吃了什么,妖力怨气超级加倍,再这么耽误下去,别说保住柳风遥,自己也得脱层皮。 一筹莫展之时,乐灵想到了什么,纠结地摸向怀里的硬物。 就在妖物伏低身子,准备朝他扑来时,乐灵猛得丢出那枚铜钱,死马当活马医般喊道—— “季洵快来!” “砰——!” 随着话音落下,头顶的天花板传来一声巨响,墙面抖落簌簌白灰,如同地震来临般颤抖,蛛网般的裂痕从地面一路皲裂至墙角。 下一秒,屋顶破裂,金光闪闪的巨型铜钱从天而降,垂直砸在那妖物身上,凄厉的惨叫震得乐灵耳朵发疼。 屋内一时间灰尘满天飞,乐灵捂着口鼻挥了挥。 此时白雾消散,他抬头看去,隐约见到巨型铜钱上安静地站着一道清隽的身影。 月光朦胧,季洵如同赴约赏月般对他点头,温和道:“来了。” 打生桩(三) 乐灵抹了把脸上的墙灰,与季洵的Bking出场不同,他现在满身狼狈,像极了等待救援的炮灰小弟。 “没事吧?”季洵本就生得风光霁月,声音清冷好听,不过落下几个音调就冲散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硝烟。 乐灵呆滞摇头:“没事没事……” “那就好,看来来得不算晚。” 他从巨型铜钱的顶端跳下来,来到乐灵面前,打了响指,那枚铜钱便缩小回到他的手中。 乐灵这才发现,季洵没有穿开会那日的神装,身上只是简单的羊毛开衫,怕不是感应召唤,就立马从自己殿庙赶了过来。 这样想着,乐灵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抬手揉了揉鼻子,声若蚊蝇地开口:“那个……” 季洵像是没听清:“嗯?” 乐灵耳朵发烫,张嘴说道:“我是想说……这次谢……” “吼——” 身后的妖物失去压制,咆哮着站了起来,满眼血光地怒视着两人的方向。 它的背脊被砸出骇人的凹陷,乌黑的血液带着难闻的腐尸气味从身子里渗出。骨骼断裂重组的剧痛让它不停地嘶吼,刺耳的吼叫中又仿佛裹挟着孩童般的哭喊尖叫。 流光被震得心慌,捂住耳朵埋进乐灵怀里,太过于阴邪的气息如影随形,让他浑身不舒服。 “差点把你忘了。” 季洵转过身,对上那双怨毒的眼睛。 “喂,你小心些,它不是寻常妖物。”乐灵有些紧张地提醒季洵,那妖物被压制了有些年头,又不知为何妖力大增,恐怕不好对付。 季洵抬了抬眉梢,似乎对他出言提醒有点意外。 妖兽的自愈力很强,眨眼功夫便恢复如初,然而季洵神色不变,饶有兴致地对着它把玩手上的那枚铜钱。 受到轻视的妖物恼怒不已,嘶吼着扑过来,乐灵被吓了一跳,抽出红线就想阻拦。 然而下一秒,屋顶的破洞处哗啦啦地落下无数金砖铜钱,如同瓢泼大雨般砸到妖物身上。 这些金银器物带着神力,沾在它皮肉上烧得滋啦作响,一时间白烟升腾,妖物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它本想反抗,但被沉重的金砖砸得头破血流,只能无助地听着自己骨头咔嚓咔嚓的断裂。 恐惧逐渐漫上心头,妖物的眼前血液模糊,在被金银淹没的瞬间,它挣扎着抬头望向那人的方向。 他由始至终都安静地站在墙角处,修长的指节屈起,任由铜板在手背翻转。 察觉到妖物绝望的视线,铜板停在指缝被他夹住,季洵抬眼,露出个堪称和善的笑容,看着它被金砖淹没。 污黑的血液从金山底下漫出,整个房间如同帝王的宝库,金币辉煌得让乐灵与流光同时咽了口口水。 乐灵感叹:“如此粗暴的除妖方式,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是吗?”季洵扫了眼那座金山,笑了笑,“我只是财神,除妖灭恶之事非我所长。金银推切于欲望之上,它无力承受相必是无福了。” 说着他看着自己赐下的金山,有点惋惜地叹了口气。 乐灵面无表情,我看你明明砸得很开心。 妖物一死,连带着屋里的气息也变得明净起来,待到白雾散去,流光恢复了精神,从乐灵怀里跳下去,用爪子拨弄金块。 乐灵本想跟着去看看,余光扫过季洵,忽然顿住了脚步,盯着他脸上瞧。 季洵注意到他的视线,出声问道:“怎么了?” 乐灵抬手想伸过去,又觉得不合适,拐个弯点点自己的脸颊:“这里有血。” 应该是妖物飞溅出来的,沾在了他脸颊的位置。 “哦。”季洵应声,但是没有要擦拭的意思,依旧安静地玩着铜板。 乐灵以为他没听清,走上前去,直接抬手给他抹掉。 温热的指腹重重的擦过脸颊,季洵一愣,翻转的铜板险些掉落在地。 “噫……”乐灵发出嫌恶的声音,把脏血往自己衣服上擦擦,“什么毛病,给你说脸上脏了都没反应。” 嘀嘀咕咕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听见季洵笑了一声。 “这个你收好。” 季洵将那枚铜钱还给他,“以后有事再唤我便是。” 原来还不是一次性! 乐灵犹豫了一下,把铜钱接了过来,他想了想,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这次谢……谢谢你了……” 呼,总算说出来了!乐灵你真棒! 他刚松一口气,头顶就传来季洵的声音:“你说什么?” “啊?”乐灵怀疑这人是不是耳朵有问题,闷闷地重复说了一遍。 “我说,这次谢谢你帮忙了!” 这次倒是说得顺畅许多。 季洵轻笑:“不客气。” 他看向那座金山,抬手挥了挥,将它们变成点点金光,消散得无影无踪。 流光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么多金子眨眼又没了,他还没看够呢。 金山下的妖物被压得死透了,乐灵探头看了一眼,好奇道:“它是……梁渠?” “嗯。”季洵点头。 白首虎爪,出没之地将有战事来临,是只不折不扣的凶兽。 只是如今灵力稀薄,除了上古四凶,其余的都成不了什么气候,有些甚至成了濒危物种,被注重阴阳平衡的天道刻意送往灵虚存续。 “它应是被封印在此地,只是时日久了,封印松动,自己逃了出来,肆意吸收扶风谷的灵气。”季洵倒不嫌弃,仿佛见惯了血腥,蹲下细细查看梁渠的尸体。 “封印吗……”乐灵想起来这座宫室上密密麻麻的符文,撇了撇嘴,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封印凶兽这么简单。 “对了,扶风谷偏远,怎么会来这儿?”季洵站起身问他。 “哦,我是打开了师父的姻缘箱……”乐灵说着经过,猛得拍了拍脑门,“遭了!” 柳风遥还在他袋子里呢! 他赶紧打开乾坤袋,把柳风遥给放了出来。 没有梁渠的影响,柳风遥从冰棍状态解冻,坐在地上慢慢恢复了神智。 流光跳进少年怀里,用爪子拍拍他胸口,歪头问道:“你还好吧?” “我……”柳风遥动作有些迟缓,听见流光的询问,摸了摸自己脸。 “你刚才吓死我了,怎么叫你都不答应,身上硬邦邦的,还以为你被冻成冰棍啦!”流光觉得少年僵硬的样子有点可怜,大发慈悲地用脑袋顶顶他的下巴。 乐灵忽然出声:“他不是被冻的。” “诶?”流光歪头不解,“那是怎么了?” 柳风遥抬头,发现乐灵身边多了一人,姿容出尘,不知是哪位神明,总觉得有些眼熟。 他撑着墙壁艰难起身,刚想道谢,余光瞟见梁渠的尸体,被吓得踉踉跄跄,连着退了好几步。 “别怕,已经死了。”乐灵不忍心,出言安慰道。 变成肉饼,死得相当透彻。 柳风遥闻言,鼓起勇气走过去查看,见到那具尸体冰冷毫无生机,他才松懈下来。 仿佛是压在身上枷锁消散,他泄力瘫坐在地,失神地望着尸体。 流光小声问道:“他到底怎么了?怎么又不说话了?” 季洵:“梁渠已死,他的记忆在慢慢恢复。” “我太不明白……”流光毛茸茸的三角耳动了动,“梁渠和他有什么关系呀?” “嗯……” 季洵摸着下巴打量在地上乖乖蹲坐的小狐狸,偏头对乐灵说:“多傻的孩子,你从哪儿弄的?” “后山捡的。”乐灵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见自家狐狸还睁着迷茫的大眼睛,满脸都透露着清澈的愚蠢,不由叹气。 他耐心说道:“这间宫室应该是修真界与人界刚融合时修建的,那时凶兽妖灵乱窜,导致民不聊生,战乱连连。” “梁渠是主战的凶兽……” 流光举爪抢答:“我知道啦!所以大家齐心协力,把它封印在这里!” 季洵轻笑:“对了一半。” 流光:“啊?不是这样吗?”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单纯的封印。”乐灵来到门口的廊柱前,上面的符文已经被鲜血覆盖看不出字形。 “只是后来想想,也不太对。”乐灵叹气,看向柳风遥的目光里含着一丝同情。 “按理说,封印凶兽只需要找个偏僻空地就够了,何必大费周章的修建宫室。” 季洵点头:“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些凡人修士看中了梁渠的力量,既畏惧,又贪心的想要掌控,所以他们……” “只封印了一半。”乐灵顺着他的话头讲了出来。 流光似懂非懂:“那柳风遥嘞?他不是宫室的什么屋灵吗?” “我不是。” 一直沉默的柳风遥突然开口,他似乎取回了自己的记忆,眼眶泛红含着说不尽的悲意。 “他们拜祭梁渠获取鬼神之力,却将它封印于此,担心它怨念过重无法掌控,便修建了几座宫室。”柳风遥的声音发颤,攥紧自己的衣袍。 “这是北宫室,一共九层,每层九间房,而每间屋子的墙壁里,都用石料活埋着生辰八字契合的幼童。” 流光听得背脊发凉,不敢相信如此阴毒的方法居然是一群凡人想出来的。 泪水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柳风遥扯出个难看的笑容,说出每一个字都听人心惊,“我是第八十一个,也是北宫室的阵眼,他们把我装进掏空的石柱用灰浆注满淋,没过口鼻,没过头顶,再将我嵌入冰冷的墙壁。” “八十一个冤魂铸就而成的宫室,为了他们的私欲,与这头凶兽折磨数千年。” 乐灵不忍:“柳风遥……” 柳风遥抬眼看向他们,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大人,我死时不过十六,其余人甚至更小,我们真的……好不甘呐……” 打生桩(四) 乐灵虽以猜到,但听柳风遥发泄般一股脑哭诉出来,心里闷闷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屋内的气氛沉闷下来,没有人再出声打扰低声哭泣的柳风遥。 数千年的束缚在此时挣脱,委屈,愤怒,不甘,如洪水决堤般倾泻。 乐灵垂眼,来到梁渠的尸体前站定。季洵若有所感,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跟着走了过来。 肩膀被擦过,乐灵嗅嗅,闻到身边传来淡淡的花木清香。 乐灵:“哟,还熏过香,怪讲究的。” 季洵随意扫了下衣服沾染的灰尘:“司掌财运,难免会被人说沾染满身铜臭,还是讲究些好。” “哦,是嘛,哈哈哈……”乐灵干笑两声,揉了揉鼻子。 谁说过啊?反正他没说过。 清俊的眉眼在月光辉映下如韫玉生烟,季洵垂眼扫过小月老红红的耳根,没有再谈论这个话题。 他掐诀默念法咒,无数金光在梁渠尸体周围弥漫升腾。 乐灵回神,从袖中抽出红线,鲜艳的红线穿过点点金光,将它们引渡到梁渠身上。 一时间,屋内破旧的窗帘被突如其来的凉风吹得猎猎作响,一缕又一缕的白烟从尸体中浮现,围绕在空气中跃动。 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逐渐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白烟结伴,绕着柳风遥身边打转。 柳风遥呆愣地看着它们,眼眶盛满的泪水滚落下来,他声音颤抖,不敢相信般看向乐灵:“这是……” “那些孩子的魂魄。” 乐灵的声音很轻,抬头注视着那些活泼的白烟。 最简单的往生咒,以此净化超度被囚禁已经的亡魂。 “尘世如烟,王朝更迭,再辉煌的宫殿也有落寞的一日。” 最后一缕白烟飞出后,梁渠的尸体化为黑灰,季洵沉默了一会儿,淡声说道,“不再得人供奉后,梁渠肆无忌惮地吞噬宫室里埋葬的幼童的魂魄,封印想必也是因此开始松动。” “的确如此……”柳风遥用袖子在眼角揩了揩,神色稍缓。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触着身边的小白烟,“它每吃下一个魂魄,力量就更强,起初只是在下三层游走,如今已经能在第九层随意穿行。” 柳风遥苦笑一声:“若不是你们,等它吃下我,便可离开北宫室去往另外三殿,长此以往,等它吃完所有魂魄,恐怕就会逃出去为祸人间。” 流光听到最后,耳朵抖了抖,嘀咕着:“你因凡人贪念而死,到了这种地步,还想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世间。” “我虽有怨,但也是怨始作俑者,与天地何干。”柳风遥轻笑,少年眼里干净透亮,没有丝毫阴霾。 那些白烟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似乎在附和少年的说法,成群结队地绕着他们飞了一圈,宛如在做最后的告别。 “时间到了。” 季洵平静的声音落下,无数白烟约好似的,越飞越快,嘻嘻哈哈地从屋顶的破洞窜了出去。 此时,黎明已至,天际透出熹微的晨光,重获自由的白烟向着许久未见的光亮处飞去。 他们会前往轮回之地,开启崭新的旅途。 乐灵看着最后一缕白烟消失,手机传来一阵滴答声。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功德到账的声音。 感恩! “现在你的记忆应该恢复了吧。”乐灵心情好了些,转身问柳风遥,“说吧,你恋人的事。” 所有被梁渠吃掉的魂魄已经得到了解决,心满意足到前去往生,只有身后的柳风遥还安静地站在原地,想必是因为执念太重,还不能离去。 柳风遥一听,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准备开讲。 “诶等等。”流光见状,从乐灵乾坤袋里翻出瓜子,给季洵和乐灵一人抓了一把,蹲坐在他们中间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抬了抬下巴,“现在好了,开始吧。” 季洵垂眼看着手中的瓜子,眼里明显有一丝错愕,他刚想说什么,耳边就传来乐灵和流光嗑瓜子的声音。 显然是相当熟练。 他微抬眉梢,估计这对主仆没少看暑期八点档。 柳风遥回想了一番,对着他们几人说起往事,还有点腼腆。 他羞涩道:“我出生在怀水镇,家父是个私塾先生,家中还算殷实。我的……恋人,她叫林文心。因为家中长辈曾是同窗,又与她年纪相近,便定下娃娃亲。” “哦~”乐灵感叹:“青梅竹马!” 流光接嘴:“两小无猜!” 柳风遥红着脸点点头:“是啦。” “我们关系很好,儿时常常结伴玩耍,她喜书法,我善丹青,甚至想着长大了在镇上开家书画铺子。” 柳风遥提起往事,脸上满是笑意,即便受尽苦难,眼中的星光任未磨灭。 只是不待他再沉浸于过去,季洵一句话将他拉回现实:“后来呢?” “后来……” 柳风遥闻言,眼中的光亮黯淡下来。 “后来被逢新旧两朝更迭,不少清流官员或贬或死,父亲感叹文人风骨写下一卷词,被有心人举报给了官府……” “他被……斩断了双手……后来受不了这等屈辱,便投河自尽了……”柳风遥声音低了下去,“家中没有收入,一时间拮据不少,我年纪尚轻,家里还有母亲祖母,这才知道世道的艰难险阻。” 流光砸砸嘴:“原来是家道中落呀,那林文心他们家嘞?没拉你一把?” “父亲的罪责在我看来不过是有心人可以利用污蔑,但外人自然不愿沾上关系。”柳风遥苦笑,“出事之后,林家长辈便和我们疏远许多……” “唔……”乐灵抿了抿嘴,觉得似乎该安慰这倒霉孩子一番,余光瞄见季洵,却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也许是乐灵的目光太过直白,季洵勾了勾唇角:“世人趋利避害,实属正常。” “这倒也是……”流光点点脑袋,歪头问柳风遥,“所以你和林文心就这样断啦?” “不、不不不……”柳风遥摆手,“没有断的。” “文心常常来看我,给我送来笔墨颜料,陪着我度过最艰难的时期。”柳风遥轻笑,“她当时穿着自己丫鬟的服饰,明显就是偷跑出来的。” 流光听见这种情节,像是见怪不怪了:“然后私定终身啦?” 柳风遥瞪眼:“怎么可能!于理不合,如此算是折辱她了!” 流光尴尬:“一般话本子里都这样写……” “噫……不过是穷酸男人的意淫,你少看点。”乐灵相当鄙夷自家神侍的品味。 柳风遥被他们打岔,神情缓了缓,继续说道:“我知她心意,我心亦不曾改变。” “为谋生计,我在镇上摆摊卖画。”柳风遥回忆道,“所幸有不少富户赏识,生意还算不错,家里也渐渐好了起来。文心得知后也很欢喜,还在画上题了词请我一同售卖。” 乐灵:“听起来算是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确实是的。”柳风遥叹气,“后来镇上来了几个道士,据说算命批卦灵验无比。” “文心得知后便拉上我,一起去算了生辰八字,那道士拿到八字后也很高兴,不停地说我们天生一对。” 季洵搭在膝上的指尖微动,没有出声,抬眼示意柳风遥继续说。 “文心被道士的吉祥话哄得高兴,其实我虽不信这些,不过听了心里也高兴。所以她说要回家与家人商议婚事时,我便应声答应下来。” “结果出事了?”乐灵听到这儿,忍不住猜测到之后的发展。 “嗯。” 柳风遥垂眼,苦涩道:“我备好聘礼,准备去林府提亲,还没出去,就被文心的母亲堵在门口。” “她母亲说文心回去后提了婚约之事,因此也得知家中生意困难,早已不是往日光景。嫁于我无奴仆伺候,也无宽敞宅院,甚至还要抛头露面的与我去街市卖画……这层利害关系说通之后,林夫人便说文心要重新考虑婚约之事……” “我那时的确不能给她富足的生活,想着她多考虑也无碍。”柳风遥叹气,“只是第二天,镇上就传来她要嫁给员外的消息。” “啊……”流光满眼同情地看着柳风遥,“兄弟你也太惨了吧……” 柳风遥抿唇,继续说道:“我不信文心会这么快做出决定,怕是非她所愿,于是待她出嫁之日骑马去追。” “结果人没追到,反而在半路被一张大网抓住打晕。” 柳风遥捂着脸,觉得相当丢人,“然后就是塞石柱灌泥浆,再醒来时,我已经死了,发现自己的尸骨被封沙石泥浆封存在宫室里……” “额……”流光想了想,只用两字总结完柳风遥短暂的一生。 “好惨。” 乐灵叹气:“这样看来,林文心可能是违背了你们的约定。前世已了,即便是转世,她也不会有当时的记忆,你还要看吗?” 总归是在幽静诡异的宫室里,埋在心底数千年的执念。 柳风遥想了想,还是点头:“要看。” “好吧。”既然是他的要求,乐灵也很爽快地答应。 他按照柳风遥给出的八字,翻出红线凝神搜寻,虽不如司命星君的算法精准,但结果还是让乐灵诧异不已。 流光问道:“怎么啦?信号不好?” “不是。”乐灵翻了个白眼,屈指弹了弹流光的脑门。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有些无奈地摇头:“抱歉,你恐怕看不见林文心的转世了。” “什么!怎么会!”柳风遥不可置信,“你不是月老吗?” 乐灵不爽地收起红线,嘟囔道:“我当然是。” “那为什么……”柳风遥喃喃出声。 季洵打断了他,温声解释:“我想,乐灵的意思是,林文心没有转世。” 打生桩(五) “不可能!” 柳风遥一口否认,他站起身满脸惊愕,“文心怎么会没有转世呢?你们是不是查错了?” 少年虽是凡人,但死了那么久,与无数妖灵鬼魂作伴,自然是知道人死了便会去往酆都地府,由判官阎罗定生平功过送入轮回。 如果没有轮回转世,要么是成了孤魂野鬼,要么就是罪大恶极,留在酆都受刑。 无论林文心是哪一种情况,柳风遥都不敢想。 乐灵摇头,垂眼开始摆弄手中的红线:“真的没有。” “怎么会这样……”柳风遥眼中的光黯淡下来,颓废地跌坐在凳子上。 乐灵见状嘀咕着:“诶,你急什么?别丧气得太早啊。” 柳风遥心如死灰,他又要叹气,忽然心口一疼,像是被什么抽了一鞭子,错愕地低头看去。 鲜艳的红线从他心口显现出来。 他动也不敢动,指指红线又望着乐灵,震惊地阿巴阿巴:“乐灵大人,这是……” 乐灵施展完神力,故作矜持地拍拍手,叉腰神气地回道:“呆瓜,你的红线都不认识啦!” “红线……”柳风遥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是我与文心的?” 乐灵摊手:“不然还能是谁的?梁渠啊?” 流光与柳风遥同时一脸恶寒。 “我只是不敢相信,我与她的缘分还未断绝……”柳风遥万般珍惜的碰了碰心口的红线,酥麻酸涩之意传遍全身。 有漫长岁月的思念,有盈满胸腔的爱意,有艰难酸涩的痛楚,还有万般无奈的遗憾。 泪水滑过脸颊,柳风遥叹息,那是他与恋人之间唯一的羁绊。 每个人都有红线,有缘人之间红线会相连,感情越深红线越明显。 不过为了照顾别人的隐私,乐灵一般会刻意用神力让红线们隐藏起来。 毕竟有些神仙之间也有红线,他可不想撞破同僚的私人关系。 乐灵解释完,流光抬起后腿挠挠耳朵,戳破他:“其实你是嫌红线烦,懒得整天玩连连看叭!” “要你说。”乐灵羞恼地揪了揪他的三角耳。 他确实懒得看,因为不少红线并不是1v1,什么你爱我我爱他他又爱着他,多看几眼肚子都能被瓜塞满。 温暖纯净的神力渡满整间屋子,流光受到影响,身上也挂着不少红线。 乐灵摸着下巴调笑他:“唔……我看看……后山的小兔精,一起打麻将的山雀精,等等,居然还有只黑熊!” 这些红线系在狐狸的脖颈脚腕,不过心口处的倒是没有,看起来都是对方的单相思。 乐灵彻底乐了,拍手鼓掌:“呀,不愧是狐狸,真是会勾人喜欢。” “别看啦别看啦!”流光臊得慌,还好皮毛够厚看不出他满脸通红的模样。 他乱窜着躲避乐灵的视线,径直缩到了季洵的身后,还不往探出个小脑袋警告乐灵:“请不要刻板印象,我可是很洁身自好的!” 乐灵才懒得看一群妖怪崽的小心思,不过是故意逗流光玩,追着他身影去瞧。 没想到他缩到季洵身后,乐灵猝不及防地与季洵撞上视线。 本该回避的,但如今的财神爷可是女仙心中炙手可热的男友人选,乐灵忍不住悄悄瞄了一眼,让我康康会有多少—— 一根都没有! 当了数千年的神仙,别说是钦慕者的暗恋羁绊,自己的心口也干干净净。 人家唐三藏都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的八卦绯闻,这人居然啥都没有! 也许是太过诧异,乐灵的眼睛瞪得溜圆,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 季洵问:“有问题?” “你不是挺受欢迎的吗?怎么我看不见丁点红线的苗头?”乐灵纠结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他一问,连柳风遥都看了过来。 八卦,是华夏人的传统美德,是人是鬼都逃不过。 季洵不答,声音宛若清风拂岗,反问他:“你觉得我该有几根?” “额……”乐灵还真的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怎么说也比流光多吧?” 季洵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无心情爱。” “你没喜欢的也正常,不过暗恋你的那些仙人那么多……”流光也好奇地歪着头打量他,“至少得挂几根吧。” 季洵回想一番:“许是拒绝得果断。” “还能因为这样啊……”乐灵挠挠头,猜测是口嗨者居多,就算真有表明心意的,估计被季洵一拒绝就转头换目标。 神仙的感情,总是漂浮不定的,也难怪师父他老人家对此有偏见。 乐灵没了八卦的心思,转头看向柳风遥:“一世一姻缘,你和林文心的红线未断,说明她还存于世间。” “可是……”柳风遥急了,“她是凡人,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唯一的可能,恐怕是成了什么孤魂野鬼。 乐灵安慰他:“你得往好的方面想,至少红线还在,说明她没有消散。” “那……乐灵大人,你能帮我找到她吗?”柳风遥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理。 天地这么大,要找一个魂魄,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乐灵想了想,打算打电话问问司命星君。 不过季洵却说:“不用。” “嗯?”乐灵挑眉,“你有法子啊?” 柳风遥闻言,眼巴巴地看过来。 季洵问他:“你的八字是什么?” “我的?” 柳风遥不知季洵问这个做什么,还是听话的报了出来。 他话音一落,乐灵眉心微蹙,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柳风遥。 他抚额叹气:“居然……我早该想到的……” 流光好奇:“怎么啦怎么啦?” 凉爽的山风吹过,宫室檐下的残破的铜铃轻轻摇了起来。 清脆的铃声响起,但没有缓和屋内沉闷的气息。 乐灵叹气,对满脸迷茫的柳风遥说:“你们的八字很相配,男木女木,乃是福满万贵的正缘。” 柳风遥点头:“啊,那时算命的道士也这样说过,是有什么问题吗?” 季洵立在窗前,缓声说道:“本是天赐良缘,可惜也挡不住有人从中作梗。” 柳风遥:“你们是说我被灌泥浆的事?” 季洵推开门,踱步至屋外,任由天际晨光洒在他身上。 柳风遥被晨光晃了眼睛,忍不住抬手用衣摆遮挡,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面前的财神大人有些眼熟。 乐灵抿了抿嘴。 懂了,选个光线好的地步说话更有逼格。 季洵望了眼乐灵,对跟到门口的柳风遥说道:“你也说过,为了封印梁渠选了不少八字相符的凡人打生桩。这里是北宫室,相必还有三座宫室,那里的境遇恐怕与你这边相同。” 柳风遥无力地靠在门前点头:“应是如此。只是我无法离开北宫室,从未去瞧过。” 他说着,忽然反应过来,急道:“大人,您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莫非文心她……” 季洵点头:“四座宫室规模不小,光靠你可压不住此地鬼神,你既是阵眼,那阵眼便不会只有一个。” 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柳风遥,季洵顿了顿,还是把料想的结论说了出来。 “你应该猜到了,另一个阵眼,就是与你八字最合的林文心。” “咔嚓!” 破旧的门板被柳风遥砸出裂纹,他满眼通红,如同盈满了血泪。 他牵挂的恋人,竟然与他同遭如此苦楚,让他一时间怎么承受得住。 乐灵叹气,怕他陷入执念,开口提议道:“既然就在这几座宫室,我带你去寻她。你们红线未断,想必她也放不下你没有前去往生。” 柳风遥颤抖着声音看向他们:“我……我能出去?” “梁渠已死,为何不能?”流光简而言之,“你已经自由啦!” 柳风遥闻言,略有迟疑,抬头望向乐灵,见到容貌精致的仙人神气地对自己扬了扬下巴,这次迎着晨光踏出满是灰尘的长廊。 他跟在乐灵几人身后一路离开北宫室,还有些神情恍惚地扭头朝后看。 乐灵动手把他脑壳扳回来:“过去的劫难已经过去,别回头。” 听见两人对话,季洵神色淡淡:“乐灵大人似乎不会回忆过去。” 怪了,又叫我大人做什么? 乐灵不懂他什么意思,耸耸肩轻松道:“我只会记得高兴的事,那些烦心不愉快的还记着做什么?我脑子的内存可是很宝贵的。” 季洵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深深地看他一眼,只说道:“您真豁达。” 乐灵奇怪地看着季洵的背影,不满地小声嘀咕。 什么毛病? 但想着人家大老远跑来帮忙折腾了一晚上,有点小情绪也算正常。 我脾气真好,我情绪真稳定。 乐灵在心底夸赞了自己一番,拉着柳风遥加快了脚步跟过去。 他们去的宫室按照阵法的划定应当算作南宫室。 周围花叶衰败,楼阁破旧,也是一副残枯之景。 乐灵顺着红线的指引来到宫室的底层,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满是灰尘的桌椅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柳风遥心口的红线鲜艳似血,已经离得很近了。 他似有所感,来到墙角处的位置,悲泣地抚摸着刻满符文的廊柱。 流光小声说:“应该就在这儿……” “嗯。” 季洵抬手,对着廊柱轻点,柱子表面开始皲裂,漆皮簌簌掉落。 一副尸骨出现在几人面前,尸骨上鲜红的嫁衣格外刺目。 柳风遥承受不住,把尸骨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他满脸是泪,惨笑道:“竟然,竟然离我那么近……” 乐灵见不得这般场面,也跟着低落下来:“柳风遥……” “大人……”柳风遥攥紧白骨身上嫁衣,泣不成声,“都说我们是天赐良缘,此刻我倒宁愿她与我八字相克,兴许就不会受这些苦楚了……” 就在乐灵苦恼该如何安慰他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人不敢相信般惊叹道:“风遥?” 打生桩(六) 众人寻声看过去,门前站着一位清秀的少女,衣袍破旧,手上拿着一截沾泥的树枝,褐色的泥水正顺着枝条滴滴答答掉落地板。 柳风遥站起身,刚想上前,又突然止住脚步,背过身胡乱地理了理头发,收拾好后才敢转头看她。 林文心已经记不得自己困在此处多了,此刻见到少年的瞬间恍若梦境,声音微颤,放轻了步子往他靠近,生怕步履匆匆,惊扰了梦中之人。 “风遥……风遥……” 随着两人的靠近,他们心口之间的红线越来越短,颜色也逐渐变浓。 柳风遥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含泪说道:“是我。” 话音一落,林文心放声大哭起来,似乎想要将心中的委屈释放出来。 柳风遥又哭又笑,低声安慰着,其实他也激动得语无伦次,只知道不停地念着怀中恋人的名字。 红线似乎感应到这对苦命恋人的心情,在中间渐渐显现出一颗同心结。 缩在角落里的流光用爪子捂着眼睛,低低呜咽。 乐灵俯身用手指戳戳他脑壳:“掉小珍珠啦?” “才、才没有!”流光捂着眼睛不撒爪,“屋里灰大迷眼睛而已!” 乐灵笑了笑,不再逗弄自己的纯情小狐。 他看向苦命鸳鸯之间的同心结,啧啧称奇,用手肘碰碰身边人的手臂,难得主动挑话头:“诶诶,这么大的同心结,我可是好久没见过了。” 季洵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似感叹般说了一句:“原来同心结还有大小之分。” “这你就不懂了吧。”乐灵哼哼两声,给外行神认真科普:“感情越深,他们凝出的同心结也越大,不过能做到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也没多少,所以如柳林二人这般大小的,实属少见。” “哦?是吗?”季洵像是来了兴致,垂眼问他,“那与神仙妖灵相比呢?” 夹杂着春日草木清香的气息拂面而来,似乎是不想打扰相聚的恋人,季洵稍稍凑近,压低了声音。 “唔……”乐灵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见他眉眼一如既往的温和清雅,似乎就是单纯的好奇八卦。 “神仙妖灵嘛……那肯定就更少了。”乐灵也学着他的模样压低声音,和他缩在墙角像开小差的学生崽般讲小话。 季洵:“怎么说?” “一般来讲,他们的寿命比凡人漫长,不会轻易动情交付真心,连红线都是淡如樱色,更不用提凝结了。”乐灵摇头,“想必也是有如此缘由,师父才不愿为此牵线吧。” 季洵别开眼看向相拥而泣的两人,眼神深邃而宁静,像是透过他们看向别的什么。 他轻声问:“你呢?” 乐灵奇怪道:“我?什么?” 季洵没看他,漆黑的眼里含着莫名的意味:“你也这般想吗?” 乐灵喉头一噎,他张了张嘴,心中没由来的多了丝心虚。 他正要开口,柳风遥却带着林宣文心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多谢大人,让我寻得文心。”柳林二人眼眶都哭得红通通的,像两只兔子,说着说着就要跪下。 乐灵连忙摆手:“诶诶,别拜我,现在不兴那一套了。”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帮你们我也是有功德赚的,别整那些虚礼了。” 柳风遥擦擦脸,对林文心解释:“这是月老与财神,若非两位神仙杀死梁渠,我还被困在北宫室。” 林文心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就说一夜之间为何安宁许多……”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那它吃下的魂魄们呢……还能回来吗?” 流光接嘴:“已经去往生啦!应该很快就能转世投胎。” “有此劫难,他们下一世应是平安长乐,你们不用挂心。”乐灵知道他们都是良善之人,有心宽慰他们。 林文心一听,面上松了口气。 流光见气氛轻松下来,用爪子拍拍乐灵。 乐灵自然知道小狐狸心里还记挂着他们两个从前的故事,于是问道:“林小姐,我听柳风遥说你那日要与员外成亲,为何又被困于此。” 虽已过去太长的时日,林文心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心中涌上无尽的愤恨。 “我本是与风遥约好,等告知爹娘后请他上门提亲。”林文心垂眼,低落地看向屋外残败的枯树。 “娘亲告诉我,家里的生意亏损,来年还要给弟弟议亲,便想作废柳林两家的婚约。我苦苦哀求之下,娘亲说柳家已败落,风遥搭上我只是如同搭上根救命稻草,并不是真的心仪我。” 说到这儿,柳风遥急了,连忙解释:“我并没有那分心思,我是真的心悦……” 乐灵嫌弃地摆摆手:“打住打住,深情表白先放放,让我们把她的话听完。” 柳风遥讷讷闭嘴,朝林文心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林文心弯了弯唇角,郁结的心结稍稍舒缓些,继续说道:“我被家人关在屋里,夜里娘亲来找我,说是明日去见风遥,若是真心诚意,便同意婚约。她句句都是为我着想,满心关切,我又怎会不答应。” 柳风遥说:“那天她的确来找我,不过说的是你决定要嫁与员外的消息……” 林文心怒极反笑,不住地摇头,像是在叹息自己的愚蠢。 “她回来后告诉我,说是在你家门口撞见你与一花楼女子拉拉扯扯,口里说着谋夺家产之事。” 乐灵问:“你信了?” 他虽是随口一问,心下却觉得林文心应是相信了的。恋人之间多疑是常事,全身心信任另一人的,这世间恐怕没几人能做到。 林文心却摇头:“不,我不信。” 她眼中目光坚定:“相识十余载,再多苦难也未折去柳门风骨,即便是真的负心于我,那我也要亲眼所见让他付出代价,只听人言可算不得真。” 流光“哇塞”一声感叹女鬼姐姐好飒。 乐灵也不禁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少女:“说实话,你们的感情还真是少得稀奇。” 林文心有些疑惑:“您是月老,似乎却对爱情不怎么……看好?” 她纠结地蹙起眉头,换了个委婉的说辞。说起来她一开始就觉得面前的两位神明都和想象中的容貌性格不太相符。 乐灵倒是不在意,毕竟说得是实话,只是余光扫过角落的季洵时,却见他屈指抵着唇,发出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不是不看好……”乐灵挠挠头,“我只是觉得凡是生灵都生性自私,会爱别人,只是爱到刻苦铭心的寥寥无几,多少流传于世的爱情故事谁敢说没点艺术加工呢?” “再深的感情也如同石头上的刻字,漫长的岁月是无边际的流水,终究会把痕迹磨平。” 乐灵说着摇头笑了笑,“不过大多数情况下,等不到漫长岁月的侵蚀,伯劳飞燕便是常态。” 不过再说下去乐灵也觉得扫兴:“诶,别说了,反正你们是万中无一的有情人。” 流光也点头:“对啦对啦,你还没有说完,为什么被封到此处呀?” 柳风遥握紧她的手,虽早已冰冷没有温度,但林文心还是感受到令人安心的温暖。 她继续说道:“我不信娘亲的说辞,她直接喂我喝下安眠的汤药,意识不清如同木偶一般被人梳洗打扮换上嫁衣,打扮成漂亮的货物塞进花轿。” “直到出嫁那日,我才知道他们早就决定把我嫁给员外来挽救家中生意。”林文心悲痛万分,她万万没想到,背叛她的,竟是她的家人。 “走到半路遇上大雨,迎亲的队伍不得已找了个破庙休息,我趁机逃了出来。” 林文心说得平淡,流光却紧张得尾巴都崩直了。 因为众人都知道,林文心之后的结局。 林文心说道:“我本想逃回去找风遥,没想到半路遇上一群道士,他们似乎是等候多时了,没费什么力气就抓走了我,后来……就是来这里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具尸骨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刚意识自己死了时,整日浑浑噩噩的当个游魂,还要被奇怪的凶兽追逐撕咬。 她叹气道:“我才知道,原来做了鬼也是有痛觉的。” “后来我遇见了其他屋子里的魂魄,居然都是孩童。”林文心见柳风遥满眼心疼,安慰地回握着恋人的手。 “于是便在庭院用树枝作笔,沾了泥水教他们写字,你知道的,我的字很好看,教小孩还是可以的。”林文心得意的语气让柳风遥总算露出淡淡的笑容。 只是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转移痛苦的方式罢了。 而痛苦的根源,全是来自于那群作恶的道士。 思及此,柳风遥看向乐灵:“大人,那些道士害我与文心遭此劫难……” “怎么?你想报复?”乐灵说,“他们是肉体凡胎,估计早死了。” 柳风遥顿时失落下来:“也是……” “不过,天道好轮回,他们作恶多端,倒是可以让你们看看他们之后的境遇。”乐灵看不得他们失落,心软地补充道。 柳林二人顿时来了精神:“真的?” 乐灵挠头,恨一时嘴快又给自己找事:“就是去地府找关系有点麻烦……” “不麻烦。” 一直没出声的季洵忽然开口。 他笑了一下,径直走过来:“不用去地府那么麻烦,找司命星君就行。” 其余人立刻把崇拜的目光投向季洵。 找~司命星君~就行~ 乐灵撇撇嘴,有人脉就是了不起哈,该死,又让这家伙装到了! 打生桩(完) 季洵说完后,就带着乐灵一行人前往天界最高的写字楼。 一进大厅,就看见四周的仙官侍从们抱着文件来去匆匆,脸上挂着“创死全世界”的厌班表情。 柳风遥小声发问:“这里真的不是地府吗?” 季洵见怪不怪:“今日周一,很正常。” 接待他们的是个小仙官,小跑着凑过来:“两位大人,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乐灵说:“我们找司命星君,他人呢?” 小仙官一听,顿时为难起来,扭捏地说:“那你们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嗯?”乐灵不解,“他怎么了?” 小仙官叹气,见他们身后还跟着对手牵手东张西望的鬼魂,估摸找司命星君是有要紧事,于是说道:“去了就知道了,我还是先带你们过去吧。” 众人跟着他进入云梯,被带上了最高层,又左拐右拐地来到间偏僻的办公室。 小仙官将他们带到门口,说了句“星君就在里面”,也不等乐灵再问,一溜烟地就跑掉了。 “进去吧。” 季洵不在意,仿佛是习以为常,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灯光亮如白昼,满桌的文件堆积成山,纸堆中有人埋头奋笔疾书,笔尖在纸上磨出“沙沙”声,没几秒又转过身去狂敲键盘。 乐灵对着面前的苦命打工人迟疑地喊了声:“司命?” “啊?” 司命星君抬头,两眼挂着浓浓的黑眼圈,给自己灌了口凉茶,“啥事啊?” “你工作量怎么变得如此……”乐灵想了想,稍微美化了下说辞,“充实。” “别提了。” 司命站起身拍拍那些文件,“我只是休了个年假,回来就发现居然堆了那么多工作!而且文曲星那家伙还要我提前交稿,催得我快烦死了!” 流光好奇:“什么稿?” 司命星君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地看眼没吭声的季洵:“就……那什么……《风流俏神仙》呗……” “哈?那居然是你们搞的?”流光震惊。 “有什么问题,反正是正经内容!”司命星君理直气壮地对他们说,“总之不管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我现在都没空处理!” 柳林二人闻言,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乐灵扭头看向季洵,耸了耸肩,意思很明显,谁提议的谁来解决。 季洵倒是不慌,走上前随手翻了翻他桌面的文件,问道:“怎么不让其他仙官帮你?” “他们再加班就快集体去地府报道了。”司命星君嫌弃地摆摆手,“而且能力也不咋地,出了岔子还得浪费我时间。” “这样啊……”季洵看了眼柳林二人,似乎有了思量。 司命奇怪道:“你们到底找我有啥事?” “没什么,听闻你工作辛苦,得地给你送两个助手过来。” 季洵微微一笑,指了下身后的两个懵圈的鬼魂。 “他们?”司命上下打量一番,有点不愿相信。 乐灵问:“你歧视小情侣?还是说你们这儿禁止办公室恋情?” “没有没有,可别给我扣帽子。”司命紧张地解释,“我都不知道他们能力,怎么可能一口就答应,正规企业,不兴走后门的啊!” 季洵指节屈起轻叩桌面,打断了他的话:“他们二人文采斐然,替你处理杂事绰绰有余,你又不损失什么。” 司命想想也是,他已经累得就剩半条命了,季洵破天荒的主动送人过来,自然没必要推拒。 乐灵见他态度松动,连忙拉着柳风遥和林文心上前,一手揽一个,对他说:“收下就行,不过总不能帮你白干吧?” “嗯……也对,试用期也得发工资。”司命点头。 柳风遥连忙说道:“我们不要报酬,能帮上星君自然是好,只求你能让我们二人看看,生前作恶之人的下场。” 司命星君闻言,走过去仔细观察他们的面相,忽然眉头一皱,转身拿起了自己的罗盘。 “双木好命格,怎么会过得如此艰难?”司命心里嘀咕着,又对柳风遥说,“都是生前的事,你看不看也没啥意思。” 林文心说:“乐灵大人说有因果报应,我们受了难,总要知道他们的报应,才算了结心愿。” 乐灵知道这家伙嫌麻烦,帮腔道:“他们可是我好不容易救出来的,要是因为心情郁结生了怨气,就是你的锅!” 说着还对季洵抬了抬下巴:“是吧?” 季洵很配合:“的确如此。” 司命瞪大眼睛,觉得层层大锅排着队扣上来,气闷地翻找当时事件的后续。 “行行行,我找就是了。” 罗盘飞速转动,将一道光影投入墙壁,如电影般播放起当时的事。 作恶的道士法号长泉,是敌国暴君的国师。当时修真界与人界初融,在敌国深谷发现有梁渠现身,长泉便与门徒前往各地寻找八字匹配之人。 柳林二人正是他的目标。 林文心看着他带人把柳风遥与自己捉住,不由咬牙切齿,怒骂道:“妖道!” 里面的景像太过残忍,孩童的哭喊,成堆的尸骨,犹如人间炼狱。就连见惯世间百态的司命也不由得起了层鸡皮疙瘩。 之后就是战乱四起生灵涂炭,林府在逃难时舍不得金银细软,在路上被难民哄抢成了脚下亡魂。 至于那长泉道士…… 司命将画面转向地府,里面有人背着沉重的铁锁,被鬼差驱使做苦役。 柳风遥诧异的看着画面中满身污血的人,问道:“他是……那个道士?” “对啊,手上冤魂无数,服完役才能轮回。”司命掐指算了算,似乎觉得他背负的罪孽太重,干脆不算了。 他轻蔑道:“他还要做八十年苦役,之后会投放到下一层地狱,等刑罚够了,估计也灰飞烟灭入不了轮回。” 林文心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感激地看向几位神明:“多想大人成全。” “客气。”司命不在意,他只关心自己的工作,“你们什么时候能上班?” 还未等柳风遥回答,乐灵说道:“别急嘛,他们才刚恢复自由,回扶风谷把自己的尸骨拿出来晒一晒,也好入土为安。” “可是我……”司命抓狂,他的工作可等不起了。 乐灵摆手:“安啦,你先做着嘛,他们耽误不了多久,等你做完再休息一阵好了。” “还休息呢,我年假早用光了。”司命欲哭无泪。 季洵看着司命,声音平缓道:“不是休息,是带新员工调研。” 调研? 新的逃班理由闪亮登场! 司命星君眼睛瞬间发亮,妙啊! …… 回到扶风谷,流光帮他们刨坑,准备把尸骨埋进去。这次选了个风水宝地,也算是份迟到的安宁。 林文心浅笑着,同乐灵站在屋檐下看不远处安放尸骨的几人。 那位财神爷看着温和,不过直觉告诉林文心,并不是表面那般无害,倒是身边的小月老,一看就很好说话。 她不停地向乐灵道谢,如今不但得救,知道了仇人的报应,还有了份新工作。 乐灵被她谢得有点不好意思:“别谢了,就几句话的事,你们魂体薄弱,跟在司命身边,他自有法子给你们固体,反正也是功德一件嘛。” 乐灵同她说着话,忽然注意到附近的石块上都有不少泥浆写成的字迹。 林文心笑道:“都是风遥作的诗,被困得时间太长,总要写一写,心里才好受些。” 乐灵好奇地俯下身轻触,泥浆并不是能久留之物,稍一触碰就缺了一半。 “如您所言,石上刻字终有一日会被磨损,更不用说泥浆。不过一场大雨,便能将它们冲刷殆尽。”林文心站在檐下,任由清风拂过她破旧的衣袍。 她的目光远远落在和狐狸一起刨坑的少年身上,浅笑道:“不过没关系,没了我就再写,千遍万遍,也不觉得厌倦。” 抚在石块上的手指微微一顿,乐灵有些怔愣。 林文心低语道:“大人看过许多薄情人,但总要相信天地之大,还有许多有情人可以见证。” 乐灵站起身,打量着面前神色认真的少女许久,直到她被柳风遥叫走,才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泥痕。 “在想什么?” 季洵平淡的声音伴着场春雨落下。 乐灵回到檐下,面前的雨滴打在枯叶,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没什么。”乐灵脑子有些乱,他明白林文心的意思,或许当时讨论的回答让这姑娘失望了。 季洵似乎看出他不想说话,没怎么在意他的敷衍,只是说道:“事情已经解决,不如先回三宝观吧。” 乐灵问:“那他们?” 柳风遥与林文心站在自己的坟茔前,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意,显然不再需要神明挂心。 “司命会派人来接他们。”季洵唤来自己的马车,转身问乐灵,“回吗?” “回吧。” 乐灵深呼吸一口气,把还在当电灯泡的流光招回来,抱着他一起坐进季洵的马车。 一回生,二回熟,反正也不差这一次了。 柳风遥见状,连忙迎上来相送。 季洵站在车前,雨丝挂在肩头,被他抬手轻轻扫去。 “不必送了。” 柳风遥停下脚步,看见青年撩起竹帘进入马车,在原地愣了半晌。 待到马车逐渐消失在雨幕,柳风遥忽然想起什么,抬手郑重地行了个大礼。 林文心不明所以:“怎么了?” 柳风遥面上挂满雨珠,幽远的车轮声似乎还在山间回响。 他对恋人说道:“我只是突然记起来,浑噩之时曾写下封信笺托一人帮我投入月老的姻缘箱。” “难道……”林文心有些惊讶,“那人是……” “是他。” 柳风遥肯定地点点头,想起什么般补充道,“不过那时,他好像还是个凡人。” 金成玉 马车里,流光扒拉在窗口,把头探出去,满足地看着薄云余晖,然后,本能地张开了嘴巴—— “啊咯咯咯咯咯……” 茶金色的狐狸裂着嘴,小舌头甩得快要飞到脑后,连前面的踏雪白驹都忍不住频频回头看过来。 放在平日,乐灵早就把这丢人玩意儿塞进乾坤袋,不过今天不同,他从上车起,就很安静。 而季洵显然不是话多的人,自然没有出声打扰。 似乎是还保留着过去世家子弟的爱好,连马车的茶桌下都放在几本书卷拱他翻阅。 似乎一切又回到了那日开完会的场景。 乐灵靠在车壁,垂眼拨弄着手上的信笺,当马车离开扶风谷的那一刻,信笺化作点点金光从手中消失。 “啊,没了。”乐灵愣了一下,揭开竹帘望向身后山谷。 想来那对小情侣已经放下执念,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乐灵看着自己到手的功德,有种提前收到年终奖的恍惚。 不过没高兴一会儿,他又小声叹了口气。 季洵翻看纸页的手一顿,随意地将书放回原位。 他抬起眼,视线从身边青年的面容扫过,忽然看向窗外。 踏雪白驹的脚程很快,已经能望见三宝观的鎏金宝顶。 季洵突然感慨:“快惊蛰了啊……” 乐灵问:“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季洵笑笑,“只是忽然想起来前些时日新酿了酒,正是开封的时候。” “酒?什么酒?好喝吗?” 毛茸茸的三角耳抖了抖,流光当即从窗边缩回来,“乐灵和我最喜欢喝酒啦!” 季洵挑眉看过来:“是吗?” “也、也不是很爱……就一般般吧。”乐灵红着脸想否认,但说出来自己都感觉很没底气。 为什么会有种私下里烟酒都来的羞耻感! 乐灵干咳一声,他可不想背上什么酒鬼人设,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偶尔喝喝啦。” 季洵像是来了闲聊的兴致,问他:“喜欢喝哪种?” 不等流光回话,乐灵抢先说道:“额……大麦精酿甘醇。” 流光狐疑地瞥他一眼,什么时候山脚小酒馆五块一杯大扎啤叫这名儿了? 季洵闻言很轻地笑了下。 乐灵面不改色,倒是有些好奇地问季洵:“你居然会酿酒?” 季洵点头:“会的,只是技艺不高。” 流光眼巴巴地瞅着他,完全被勾起了兴致:“那你新酿的是什么酒?” “很普通的桃酒。”季洵回想一番,“之前宴饮得了几颗蟠桃,混了春神赠予的粮食酒酿制,温热时再放几片年前小雪的梅花瓣便可。” 乐灵瞪眼,听起来一点也不普通好吗! 不过季洵描述得确实诱人,这两天为信笺的事费了不少精神,被他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肚里的馋虫。 流光就更不用说了,仗着自己披了层毛,不要脸地在季洵脚边蹭了两下。 “季洵大人,你酿的酒多吗?蟠桃长什么样子呀?我还没有喝过呢?” 乐灵翻了个白眼,这狐狸压根不等图穷了,直接匕见。 谈话间,马车很快就到了三宝观门口,季洵敲敲窗栏让马儿停下。 他看向乐灵,温声道:“要去尝尝吗?” 乐灵本想拒绝,他觉得自己和季洵还没有熟到能一起喝酒聊天的份儿上。 不过怀里有个狐狸脑袋不停地乱拱撒娇,嘴里喊着“去嘛去嘛”,加上他自己本身就嘴馋…… 于是乐灵摸了下鼻子,含糊道:“那就去喝点吧。” 流光:“好耶!” …… 东山殿宇连绵,袅袅青烟自三足香炉升起,夕阳余晖下,华美的殿堂更添几分端庄肃穆。 后山庭院山石古树环绕,静听从远处传来的风声,簌簌作响。 流光摇着尾巴在青石板上跳来跳去,快乐得像只遛弯的小狗崽。 没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庭院尽头。 半透明的雾从周围渐起,后又消散,四角飞檐的亭阁出现在乐灵眼前。 mad,好有格调。 流光“呜呼”一声,飞快地往亭阁里窜,眨眼间就留下串泥爪印。 “你慢点跑,别……” 提醒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里面传来流光吱哇乱叫的声音。 “你什么人!居然敢抓小爷后颈!” 乐灵走进去,就见一长相清朗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拎着四脚乱蹬的茶金色狐狸。 “成玉,放开流光。” 季洵跟着进来,朝少年示意。 “抱歉,以为是寻常狐妖。”少年把流光放下,转身继续温酒。 “什么狐妖!”流光不满地踱回乐灵脚边蹭了蹭被揪乱的毛毛。 他昂起脑袋,很神气地说:“我可是乐灵大人的神侍!” 乐灵抿嘴,默默地退后一步。 是事实,但是突然不是很想承认。 “神侍?”少年扫他一眼,语气淡淡道,“哦,我也是。” 乐灵打量着气度淡漠的少年,小声问季洵:“你的啊?” “嗯。”季洵邀他坐在桌前,介绍道,“他名唤金成玉,是用昆仑玉雕琢的玉螭佩,沾染了神力化形。” “原来就是块石头嘛……”流光小声嘀咕,被乐灵踹了脚屁股。 金成玉看过来,流光当即心虚地缩到桌脚,还不忘把大尾巴也抱进怀里。 乐灵超金成玉点了点头,对季洵说:“之前好像没听说过你有神侍。” “他一直在灵虚修行,马上就是昆仑山收新生的日子,差不多可以填志愿了,所以前些天让他回来。” 季洵将温好的酒取过来开封,不大的亭阁里顿时酒香四溢。 乐灵不在意地点头,目光全然落在酒壶里。 忽然听到填志愿,他弯腰把狐狸从桌底薅出来:“流光今年也要入学。” “是吗?真巧。”立在季洵身边的金成玉看过来,“那倒是可以结伴同行。” 流光耷拉着耳朵,还没开口,就听破石头又说:“昆仑专业系别不少,我们可以讨论一下。” “可是我想喝……诶诶!你等等!” 流光直勾勾盯着酒壶,可惜没等他说完,就被金成玉拎起来,径直离开亭阁。 脚步声消失在亭阁附近,乐灵随意望了一眼:“你把他们支开,是有话要同我说吗?” “没有。”季洵的唇角弯了下,并不在意他的直白。 他斟满酒,手掠过桌案将酒杯放在乐灵面前,“见你离开扶风谷后似乎有心事,清静的待一会儿也是好的。” “好吧。” 乐灵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液甘冽,唇齿留香,说是普通果酒还真是谦虚了。 他接连喝了几杯,撑着脸有点苦闷地戳了戳果盘里的水果。 “柳风遥的事解决得也算圆满。”季洵端坐在一旁,垂眼把玩着自己的酒杯,“不过你似乎不开心。” “也不是……”乐灵叹气,看向庭院里布满青苔的山石。 “师父不起精怪妖邪,只为凡人牵线,他如何教,我便跟着学。”乐灵又喝了口酒,垂下眼帘。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碰了姻缘箱里的信笺为非人之物牵线。” 季洵问:“感觉如何?” “与凡人无异,甚至更为真挚。” 但这也正是乐灵感到内疚的地方。 他戳腻了水果块,用银叉戳起来丢进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才开始嚼。 “如果不是功德太少,我可能永远不会打开姻缘箱,那柳风遥和林文心受到的苦楚又要等到何时才能解脱?” 乐灵摇了摇头,神情低落下来。 他如今做的事与师父的意愿相左,甚至还得出了不同的答案。一丝迷茫涌上心头,乐灵不清楚是该继续还是放弃。 季洵扫过他有些泛红的脸颊,没有再给他斟酒,他放下酒壶,推了叠糕点过去。 “你是怎么想的?” “我?”乐灵愣了下,见季洵点头,懵懵回答:“我不知道……” “文心真人的观点是否有失偏颇,你只用柳林二人之事就得出结论,或许也太急了些。” 季洵的声音很轻,伴着晚风落在乐灵耳边,“也许文心真人是对的,柳林二人只是特例,当然,也可能他错了。你已是掌管姻缘的神明,是非因果也该由你裁定。” 乐灵抬头,对上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睛,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季洵都平静得像一泓深潭。 但至少现在他的话让乐灵浮躁的内心平静下来,如同拨云见月般豁然开朗。 “好吧,你说得很有道理。”乐灵点点头。 他刚一说完,就有点别扭地抠了抠脸。也不是很熟,居然就和他哔哔叭叭地说了这么多话。 不过现在想想,季洵他人还怪好嘞! 乐灵心头松懈下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瞥见多宝柜里摆着个物件。 他走过去一瞧,不禁乐道:“这不是天道的轮回镜吗?” 可看众生轮回过往,比司命的罗盘好使得多。 “你就是找祂要了这玩意儿?”乐灵摸着下巴思索,“不过除了天道,貌似很少有人能打开它,你要来做啥?” 季洵:“摆着好看。” 乐灵:“……” 很离谱的说辞,但是从季洵嘴里说出来,乐灵莫名觉得挺合理。 到了入夜时分,乐灵干空了三壶新酿,临走时半推半就地拎了两壶同季洵他们告别。 “走了啊!” 乐灵唤来流光,同身后亭阁前的青年挥了挥手。 金成玉重新回到亭阁,安静地垂首立在季洵身边。 他站了许久,见季洵还停在原地,忍不住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晚风吹拂,竹叶轻晃,所有踪影都隐于白雾之外。季洵眼神动了下,变得有些幽远,如同笼着层缥缈云烟,看不清明。 良久之后,金成玉听见头顶传来季洵淡淡的声音。 “回殿吧。” 选专业 第二天,乐灵就开始在姻缘庙里忙活起来。 西山的姻缘庙虽然香客不多,不过并不荒凉破败,红墙宝顶,满园桃林,映着瑰丽云霞连绵山间。 姻缘庙前院与往日无异,只是后山庭院却热闹得紧,一大早就叮叮咚咚吵个不停。 三宝观的道士都是有仙缘的凡人,平日里只管负责来往游客,对两位神明的事一向很少打听。 他们扎堆挤在山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不知道平日里懒散惯了的小月老要搞什么名堂。 “左边……嗯……不,还是放右边吧!” 乐灵穿着小鲨鱼连体睡衣,撑脸坐在高墙上指挥院子里的流光放广告牌。 “六界婚介所……天长又地久?” 蹲在一旁的两只小兔精费力地念出来,用毛爪子挠挠头,疑惑地看向墙顶cs海洋生物的月老,“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呀?” 乐灵跳下来,叉腰介绍:“喏,就是相亲牵线的地方,你们家要是有兄长姐妹想找对象的,就来我这儿登记。” 他见两只小兔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于是补充道:“反正帮我宣传就是了,真牵成了线请你们吃奶糖。” “好耶!” 一听见有糖吃,小妖怪们手拉手转圈,捧着乐灵准备好的传单往山里去。 帮着忙活布置了一早晨的狐狸疲惫地拖着尾巴瘫倒在乐灵面前。 “累死我了,你都请它们吃糖,也不说给我点好处!”流光翻开肚皮,不满地指责乐灵偏心。 乐灵冷笑:“怎么,有力气跳抓钱舞,现在帮我布置会儿后院就要累死了?” 流光闻言,尾巴僵停,抬起脑壳干巴巴地问:“你知道啊……” “哼哼。”乐灵蹲下,从怀里掏出手机,从里面翻出个视频,毫不留情地点击播放。 “把你捧在手上~虔诚的~焚香~” “啊啊啊啊你干什么啊!”流光翻身坐起,看着屏幕里扭着屁股在墙头蹦迪的狐狸,羞耻得满地乱窜。 乐灵欣赏够了他羞恼的样子,这才满足地关上视频。 “去把广告牌擦擦,以后就让你那些牌友过来当接待。” 乐灵把玩着手机,明晃晃的要挟意味直接挂在脸上。 流光前爪抱头,抬眼瞅他:“可恶,居然还威胁我呜呜呜……你变了,你好坏,你好没人性!” “没人性?” 乐灵把狐狸举起来,歪头问道:“我是人吗?” 流光一噎,迟疑地摇摇头。 乐灵又问:“那你是人吗?” “额……”流光语塞,好像也不是耶…… “那不就得了。” 乐灵耸耸肩,拉着狐狸继续干活。 于是两个不是人的家伙忙碌了一上午,把后院收拾得有模有样。 广告牌OK,登记桌OK,咨询室OK。 乐灵满意地拍拍手,把尘封已久的姻缘箱抱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扫灰。 流光还有点怔懵,他拍拍箱子:“你打算碰了?” “嗯。”乐灵点头,仿佛一时间回到了自己刚上任时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状态。 他还从乾坤袋里取出来一个竹编小窝,里面铺了层松软的棉布团,然后摆在了广告牌边上。 “送你的,来试试吧。” 流光小跑过去,蹲坐在小窝旁边,伸出前爪碰了碰,当即被柔软的触感俘获。 “真的是给我的吗?”流光抬头,感动地看向乐灵。 “对啊,专门去了趟灵虚,请霞光仙子做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流光飞快地窜进去团好,爪垫陷入棉布团里踩了又踩。 呜呜呜……我错怪乐灵了,他好爱我,他心里有我! 流光看向乐灵的目光顿时柔情似水,渡上一层厚实的滤镜。 “喜欢就好。” 乐灵眯着眼笑得很开心,摸着下巴满意点头,听说精怪妖灵中狐狸最受欢迎,那么…… 吉祥物OK! …… 下午,姻缘庙里来了位熟人。 “哟,大变样啊?天道给你画了什么饼,突然变得积极起来!” 椒图提着两个盒子过来,随手搁在登记桌上。 当他目光落在气息浓厚的姻缘箱上,不由一愣,有些诧异道:“这……好像是文心真人的吧?” 乐灵“嗯”了一声,“你见过啊?” “以前去来找你玩时,在文心真人身边见过,稍微有点印象。”椒图屈起指节敲了两下,笑道,“干嘛翻它出来?” “搞业务呗,喏。”乐灵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向不远处显眼的招牌,“你要是真想捧场,就报名登记一下,哪天真给你找到有缘人,说不定还能让你家老龙王抱孙子。” 椒图无语地看过来:“你还真是四处撒网。那不如给我老父亲介绍介绍,说不定还能老当益壮整几个新物种弟妹出来。” 乐灵想了想南海老龙王干瘦肾虚的模样,眼神复杂地评价椒图:“你可真是个大孝子。” “谢谢。” 椒图嬉笑着应声,不过考虑到来都来了,还是提笔登记上自己的信息,以后过年回家遇到催婚也算有个交代。 “说真的,天道说点狠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六界的事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一旦着手,以后再想摸鱼可难了。” 椒图的话不无道理,乐灵把登记表收好,对这条不知他疾苦的龙二代说了梁渠一事。 “我也想摆烂,但神力消退得厉害,再过个百八十年,我差不多就能挖个坑把自己种起来重新当棵树晒太阳了。” 椒图惊诧道:“卧槽,你好弱!凡人那边的信仰就那么少吗?” 乐灵苦着脸,痛心疾首地把记录凡人姻缘的簿册给他瞧:“前有六周年拉菲草,后有亲妈手包八毛饺,你叫我怎么牵?” 椒图满脸同情,拍拍他的肩膀跟着叹气:“崽啊,你过得真苦。” “话说昆仑山最近开始招生,你不是很忙吗?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乐灵想起身边好友也是个苦命社畜,不免好奇问道。 “给你家流光送点东西。” 椒图敲了敲手边两个看起来就很有分量的盒子,沉声道,“狐狸崽开蒙晚,马上就要入学,咱们给他来个突击训练,免得别人都御剑飞行了,他还在底下张着嘴阿巴阿巴叫唤。” “什么阿巴阿巴!”乐灵绷起脸不大高兴。 椒图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好像不太礼貌,连忙改口:“我没有说他笨……” 哪知乐灵下一句,就很严肃地打断他:“狐狸明明就不是这么叫的!” 椒图哽住,这他妈根本就不是重点好吗! 乐灵说着就深吸一口气,张嘴要学狐狸叫,吓得椒图赶紧把这傻子的嘴捂住。 他可不想明日天庭小报出现“月老发癫”的头条。 流光化形时间不长,只是山里无忧无虑的小狐狸,比起昆仑山里各种仙二代,背景确实不够看,更不用说他不堪一击的战斗力了。 乐灵叹气:“都怪我,以前没好好督促他修行,连送他去灵虚读幼儿园都只求他玩得开心就好。现在神力消退,等有一天护不住他,那才是耽误了他。” 椒图看得很开:“你放心吧,妖灵都是慕强的,不用你督促,他自己也会好学的。” 他安慰着乐灵,抬头望周围看看,没见到流光的踪影:“狐狸崽呢?” “在殿里选专业呢。”乐灵指了指身后的方向,“他对你们昆仑的专业都不了解,纠结了好些天也没选成。” “得,我去给他瞧瞧。” 椒图爽快地答应,正要准备进殿,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 椒图接起电话,不知对面说了什么,笑容从他脸上一点一点消失。 挂完电话,椒图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乐灵不明所以:“出什么事了?” 椒图低骂了句,不爽地说:“昆仑山脚的小镇出了点事,我得回去一趟。” “行吧,你去忙就行。”乐灵对他繁忙的社畜生活习以为常。 椒图点头,走前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身给乐灵说:“我回去找个学生过来,他最近貌似谈恋爱了,有姻缘方面的事想向你请教,估计就是算命求签之类的,到时你让他顺便帮流光选选专业吧。” 乐灵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椒图还想再说几句,只是烦人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只能接着电话先行离开。 “大忙人啊……” 乐灵看着椒图急匆匆的背影,不由感叹一句。 他转身回殿,想起自家狐狸转眼间居然就要入学修行了,心中五味杂陈,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这就是当爹的感觉吗?我真是个称职的好家长!” 乐灵当即决定去看看自己的好大儿专业选得怎么样了。 他推开门,殿里的狐狸瘫在电脑前心神恍惚,嘴里喃喃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什么情况?”乐灵蹲下身,戳戳狐狸肚皮。 功德箱见怪不怪:“厌学症犯了,打一顿就好。” 乐灵懒得揍他,把椒图带来的盒子推过去:“快起来,椒图给你带了入学礼物。” “礼物!” 三角耳瞬间立得笔直,流光翻身坐起来满心欢喜。 是海鲜大餐,还是珍珠珊瑚? 如果是能装逼的法器宝剑好像也不错! 流光乐颠颠地推开盖子,露出里面闪着神圣金光的书卷——《五年修仙三年模拟》! 乐灵把盒子推过去,慈爱地看着浑身僵硬的狐狸:“快做吧,开学前都要做完哦!” “Duang!” 流光硬挺挺地砸倒在地。 功德箱淡淡道:“晚期咯。” 枕(一) 听闻三宝观的姻缘庙新增了妖灵牵线的业务,不少小妖怪都来登记凑热闹。 乐灵有模有样地举办几场相亲会,效果还算不错,到真让他发现几对能撮合的精怪。 当然,也少不了浅尝爱情苦的客户过来咨询感情,发发牢骚。 “你说他过不过分?我真的和他过不下去了!一天到晚不知道去哪儿鬼混,回家满身酒臭倒头就睡,肯定是对那只狐狸念念不忘……”铁扇公主愤怒地一拳砸在桌上总结,“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乐灵心疼地摸摸被砸出裂痕的檀木桌,嘴里附和:“嗯嗯嗯……他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姐,听我一句劝,离了吧。”乐灵骂了两句,把姻缘簿翻开,“你先选选?老牛哪有小鲜肉香!” “可是……”铁扇眼神飘忽,明显犹豫起来,“他其实也蛮好的,风风雨雨过了那么多年……” 我就知道。 乐灵心底冷笑一声,木着脸关上簿册,开始听铁扇的单方面小作文。 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琼瑶听了都要摇头叹一句甘败涂地。 讲述两小时的中心思想就是你爱他他爱你生生世世不分离。 “啊,都这个点了,老牛要接我回家了!”铁扇过完嘴瘾,心情愉悦,和乐灵打了个招呼就提起包,哒哒哒地踩着高跟鞋离开。 铁扇一走,乐灵就撑不住地倒在桌上满脸生无可恋。 功德箱开口问他:“干嘛又不劝离了?” “几千年的老冤家了,吵嘴又不是第一次,前脚劝分后脚又和好,我可不想做麦当当的吉祥物。” 乐灵觉得不能总当这些妖怪的情感垃圾桶,又耗时间又没功德赚。 他摸着下巴思索一番,当即决定把隔壁房间装修一番,开家小酒馆,让他们自己借酒浇愁。 功德箱震惊:“道观开酒吧,你小子路子走挺野!” “你不懂了吧……”乐灵想象得很美好,“总要给大家营造个谈情说爱的环境,到时候小酒一喝,小曲一唱,诶,说不定单身进,成对出,我的KPI又能完成几项!” 功德箱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喝酒,小心惹出乱子被天道抓去打屁股。” “哼!” 乐灵不高兴地对就知道泼自己冷水的功德箱皱了皱鼻子,气鼓鼓地跑开,打算去找流光商量。 殿里面,流光还在苦恼选专业的问题。 “剑修御剑好拉风,不过超速御剑很容易被请去喝茶……唔……法修还行,刚好有椒图当导师……” “啊不行不行,但是每年要去和欧洲法师团交流学习……还要先过四六级,可恶!” 乐灵进来就看见穿着宽大卫衣的少年正烦躁地揪着头顶的狐狸耳朵。 难得变成人形,可惜是个愁眉苦脸的小帅哥。 乐灵诧异:“还没选好呢?” 他接过鼠标翻了翻昆仑山的官网,密密麻麻的专业选项看得他头晕脑胀。 流光问:“你有建议吗?” “我?” 乐灵指了指自己,直接摇头。 “不好意思,我化形刚好被师父他老人家看见,直接被塞了杯拜师茶让我敬他。” 流光叹气,乐灵身上确实没有什么参考性。 “算了算了,反正不急,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想。”乐灵拉着流光往外走,提议去山脚喝一杯快乐水。 美名其约,为以后姻缘酒馆开业进行实地考察。 流光自然乐意,跟着乐灵就屁颠屁颠走。 走到山脚没多久,乐灵就瞧见路边蹲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金成玉?” 金成玉弄了个小板凳在路边摆摊,听见乐灵的声音,他抬眼微微颔首:“乐灵大人。” “你卖什么呢?” 乐灵好奇地蹲下来,发现全是修行所用的书卷笔记本,旁边的硬纸板上写着“财神殿状元笔记”。 “卧槽,你要不要脸,还状元呢!”流光拿起一本翻了翻,“你们大人就你一个神侍,你怎么考都是第一啦!” “噱头而已,你也可以。”金成玉从流光手里把笔记抽回来摆好,勾了下嘴角抬眼看他,“不过你有吗?” 笔记本上全是鬼画符爪子印的流光当即黑了脸,不爽地哼唧。 乐灵见书卷都是□□成新,想来也是他平日里保护得不错的成果,不由问道:“好端端的,卖掉多可惜啊。” 金成玉回答:“学过了,没多大用处,放着占地方。” 他一脸知识都进脑子了的表情,让乐灵忍不住看向还在叫嚷要喝快乐水的流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周围的游客看不见这些书卷和纸牌,以为只是个少年闲坐看景。 在他们看不见的视角里,不少小妖怪握着金块,在书堆里翻找自己需要的笔记。 乐灵看见金成玉熟练地和妖怪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由感叹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小子居然直接变现。 他翻开一本,里面居然还夹杂着小字—— “买三本可赠财神题字。” 乐灵问:“财神题字?是什么亲笔签名之类的吗?” “……不算是。” 金成玉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页,看起来像是从什么纸卷上单□□下来的。 乐灵和流光凑过去好奇一瞧,纸片上全是些“甲等”“尚可”“字迹不佳,重写”的字迹。 “这是……”乐灵茫然。 金成玉淡淡道:“我作业的评语。” 乐灵:“……” 流光:“……” “你居然还能单独撕下来当赠品!”流光大为不解。 “是裁,不是撕。”金成玉纠正他,顺手指了指拿到赠品满足蹭蹭的小妖怪,“他们很喜欢。” 毕竟上面附带着财神爷的气息,换谁谁不喜欢。 乐灵叹气:“你很缺钱?” “不缺。” 金成玉又卖出几本,漠然地把金块收进口袋装好,平静道,“世上谁会嫌自己钱多呢?” 乐灵语塞,觉得好有道理,只能问他:“你家大人知道吗?” “不知道。”金成玉盯着乐灵,有些认真地说,“所以需要保密。” 流光一听,顿时小狐得志起来:“哼哼哼,上次你揪我后颈皮的账还没和你算呢,还想要我们保密,简直就是天方夜——” “给你钱。”金成玉冷淡地说出三个字,让流光被未说完的话噎进嘴里。 流光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露出完美的职业笑容:“好的呢。” 乐灵才懒得管他们的事,但有钱不赚是傻蛋,于是接过金成玉给的金块,还服务周到地帮他拉客卖书。 等他们卖完书又去喝了两杯快乐水,心满意足地回山时,功德箱让山上的小妖怪传话,说昆仑山那边有人来找乐灵。 乐灵估摸着是椒图说的学生来了,和金成玉挥手告别,往自己殿里去。 桃树下,有个身姿挺拔的青年立在门前,见到乐灵过来,立马弯腰一板一眼地行礼:“乐灵大人。” 乐灵问:“是椒图的学生吗?你叫什么?” “张广白。” 青年憨笑地挠了挠头:“前几天没在昆仑,今天回校得了消息才赶过来。” “没事,你待会儿帮流光看看就行。”乐灵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想起椒图的话,转头问他,“椒图说你有事找我?” “啊……是的。” 张广白点头,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嗫喏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乐灵见怪不怪了,倒也不催他,“你慢慢说就行,哪方面的啊?算姻缘吗?八字说说。” “不、不是。” 张广白叹气,想了想说出自己烦恼的事:“我最近经常做梦,梦见……梦见一个女人……” “哈?做梦?” 乐灵一下子就没了兴趣,“小兄弟,我这边不提供解梦业务的。” “我知道,就是这个梦吧,其实也和姻缘沾点边。”张广白越说越乱,后面之间丧气地说,“那您还是先帮我算算姻缘吧。” 乐灵闻言,上下打量他一番,见青年双眼迷茫,不像是为情所困的模样。 “椒图说你最近谈恋爱了,是感情不顺利?” 张广白摇了摇头:“我没有谈恋爱。” 他说道:“我修无情道,只是最近因为做梦的事……害怕为情所困,所以想算算姻缘,希望早日理清红尘。” 无情道? 乐灵面无表情地追问:“那你是哪个专业的?” 张广白不明所以,老实巴交地回答:“剑修。” 乐灵翻了个白眼,心里嗤之以鼻。 又是剑修,又是无情道,简直buff叠满好吗? “小兄弟。”乐灵像是看遍世间沧桑,抬手搭在张广白肩膀,长叹一口气。 “别挣扎了,你这配置,十个有九个恋爱脑,还有一个进火葬场。你自己选条出路吧。” 枕(二) 张广白听完乐灵的话,错愕地瞪圆了眼。 他连忙摆手疯狂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 乐灵见他脸都涨红了,就知道是纯情少男的垂死挣扎。 他觉得该给张广白一点缓冲时间,带着他去找流光选专业。 流光见总算来了个靠谱的学长,心里很是高兴,一番操作下来决定去符修系。 “乖乖,怎么选符修?”乐灵一听就头疼,画这玩意儿不知道要背多少法决心经。 “我就想选嘛!” 流光现在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以后再遇上小鬼妖孽,自己甩几张符纸出去就能搞定,主打就是一个字,帅! 乐灵摸着下巴,脑中想象起毛茸茸的小狐狸从怀里摸出符纸唰唰唰地往外扔的场景,不免觉得还挺可爱,便随他心意。 乐灵说:“听椒图说符修的期末考很严格,到时候挂科了可别哭鼻子。” “哼哼,我才不会呢!”流光信心满满的样子把张广白逗笑。 “好志气。” 张广白拍拍狐狸脑袋,说道,“不用担心,我有……同学也是符修,她成绩不错,临考前可以帮你指点一二。” “同学?”乐灵揶揄道,梦中情人呐?” 流光一听,立马来了兴趣,眨巴着杏眼看过来。 “也、也不是。”张广白想了想,语气带着些许不确定,“我也不知道……” “什么意思?”乐灵觉得一提起做梦,张广白就变得神情不自然,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张广白觉得来都来了,还是一股脑的把心里纠结的问题说了出来。 “几个月前,我开始做梦,梦里常常和一女人相会。我本不擅长与女性打交道,但不知为何,和她在一起总是觉得舒服……” “等等。”乐灵打断他,把流光的两只三角耳捂住,淡定地开口,“好了,你继续。” 张广白羞红了脸,小声道:“不是那种舒服!” “谁管你,继续说。”乐灵手动分级,严格地保证自家好大儿的心灵纯洁。 “好吧。”张广白讷讷道,“反正就是经常梦见她。” “本来以为可能是我自己心思不正,幻想出来的女子……但那段时间确实感觉像陷进去了般,白日里也会时常想起她,甚至还画了画挂在屋里……” 张广白越说越小声,似乎觉得很自己的行为很宅男文学。 乐灵见怪不怪,木着脸干巴巴地开解他:“哦,情窦初开,正常的。” “不、不是的。”张广白摇了摇头,“我与她的相识全在梦里,根本就是虚无缥缈的感情。可是有一天,我在学校遇见了一个女孩,她与我梦中人长得一模一样。” “哇哦!”流光用爪子推开乐灵的手,一神一狐齐齐感叹出声。 “诶不对,你说什么?”乐灵惊讶了一瞬,忽然想到什么,有些奇怪地问他,“一模一样?你看得清梦里人的长相?” 张广白老实点头:“嗯,对啊。” 流光好奇问他:“怎么了吗?” “嗯……”乐灵挠了挠头,对他们说,“其实也没啥,只是一般来讲,人做梦时是看不清梦中人的五官。” “唉,不过广白是修行之人,可能和常人不同吧。” 乐灵摆了摆手,继续问道:“那个女生就是成绩很好的符修吗?” “是她,她是蜀山的交换生,第一次见面是上大课遇见的,我也很惊讶,没想到现实居然能遇见和梦里一样的人。”张广白回想了一番那日的场景,觉得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乐灵观察起张广白的表情,见他提起此事时,并没有什么欢喜的意味,反而更多的笼罩着一层苦恼。 “梦里日思夜想,怎么现实一见反而还不高兴了。”乐灵疑惑开口,他摸不清现在的小年轻都是怎么想的,心思千回百转好难猜。 还不如像他从前一样,安静地当棵树,每天晒晒太阳喝点灵泉,美滋滋地就混过一天。 “我起初是很惊喜的。” 张广白揉了揉额头,有些疲累,“但接触下来,总觉得不对。” “不是说她不好,我就是觉得和梦里给我的感觉不同……所以也不想唐突冒犯别人,便和她保持距离,目前也只是普通同学的关系。”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张广白看着殿外摇曳的草木,垂眼说道,“也许梦境与现实真的有区别,我不该把梦里的所闻所感带进现实里来,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还挺有觉悟。”乐灵倒是对在拧巴的青年很有好感。 一般换做其他人,说不定只要相貌与白月光有个五六分像,就把人弄去当替身了。 “既然如此,那我给你算一卦姻缘吧。” 乐灵说着就要抽出红线,哪知张广白却蹙起眉不再应声。 “咋啦?又不算啦?” “还是不了。”张广白摇了摇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抬眼正色道,“大人,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乐灵爽快道:“你问吧。” 张广白:“既然每人都有红线,那么红线可以被剪去吗?” “什么!”流光惊诧地看向张广白,似乎觉得自己反应太大,压低声音试探性地问道,“你突然问这个是想干嘛?” 张广白不答,只是认真地看着乐灵,问道:“可以吗?” 乐灵还是头一次听人问这样的问题,他难得耐心解释:“红线可以被剪去,只是人生来就有七情六欲,多少妖怪神仙求不得的情感,凡人却尽数拥有。” “一般来讲,如果有人之间的红线杂乱不堪,甚至泛黑,那就孽缘,确实可以剪去。” 乐灵脸上神色正经许多,像是在提醒张广白,“只是剪去后,便会看破红尘,基本上不再对任何人动心。” 张广白手指握紧,垂眼不语,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说道:“那请您帮我剪去红线吧。” 乐灵有点意外,他不知道青年为什么突然做了个有些极端的决定:“你想好了?” “嗯。” 张广白苦笑一下,回想起几个月的经历,心中酸涨不已。 他见流光满眼不解,只能说道:“梦境与现实的纠葛让我最近心神不宁,这样下去恐怕会耽误修行,还是斩断乱麻比较好……” 流光吐槽:“你好像个胆小鬼哦!” 乐灵笑了一下,摸了摸流光的脑袋。 能提出斩红线的要求,看起来梦境之人的影响对张广白很深啊…… “你也太急了点。”乐灵摇头,对他的决定不是很赞同。 张广白很失落:“世界上怎么会出现和梦里性情面貌都相同的人,既然如此,还不如彻底断了念想。” “好吧,让我考虑考虑。”乐灵没有马上答应他,毕竟不是小事,断了可没反悔的余地。 张广白点头,心事重重地应声:“有劳大人了。” “小事小事。” 他见流光的报名已经完成,当即提议道:“我好久没去昆仑,不如带流光去看看环境,顺便送你回去。” 更重要的是去给椒图报个信,你家学生才不是来咨询感情的,人家压根就不想吃爱情的苦。 张广白自然不敢有意见,跟着乐灵流光走出殿外,来到山门口。 他掏出本命宝剑,羡慕得流光口水直流,叫囔着要上去飞一把。 乐灵无奈,把狐狸交给张广白,嘱咐道:“别乱扭啊,摔下去成了肉饼,我还得费劲把你铲起来。” “嗯嗯嗯!”流光的心早就飞了,熟练地盘在张广白脖颈,爪子拍拍青年的脑壳,呜呼道,“起飞!” “哦哦,好的。” 张广白想点头,又怕动作大把狐狸给弄下去,只能小心翼翼地踏上宝剑。 等到白雾漫山时,张广白念着剑诀伴风而起。 听见空中传来流光满足的呼喊声,乐灵低笑一声,掏出自己的红耳鼠。 “吱吱!”我又登场啦! 乐灵摸了两把鼠头,刚要骑上去,抬眼忽然望见不远处有道熟悉的身影。 他定睛一看,嘿,这不是好久没见的季洵吗! 经过上次的事,他对季洵倒是挺有好感,这会儿遇见了,连忙挥手打了个招呼:“季洵!” 季洵身后停着自己的马车,他正摸着马儿的鬃毛安抚,似乎也是要出门。 听见乐灵的声音,他似乎有些意外,回头对上乐灵的视线,笑了一下:“要出去?” “对啊。” 乐灵带着红耳鼠走过去,因为季洵比他高,只能稍稍仰头看他,“正打算去昆仑呢,不是快开学了嘛,带流光去看看他以后的学校环境,你呢,去哪儿?” 季洵:“也是去昆仑。” “那可真巧,也是带金成玉过去看看吗?” 乐灵左右看了一圈,却没见到那个少年的身影。 “不是。” 季洵摇头,他垂眼扫过乐灵光洁的脖颈,漆黑瞳孔如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 山风清冷,还伴着白雾之中的水汽。 季洵语气平淡,声音像是蒙上层薄雾落在乐灵耳边。 “昆仑山脚死了两只妖怪,剥皮挖心,血淋淋地躺在暗巷,腐臭了才被人发现,天庭执法队通知我需要过去一趟。” 枕(三) “什么?!” 乐灵的瞳孔微微扩大,忍不住惊讶出声。他不经意地对上季洵不见一点波澜的黑眸,有片刻的怔愣。 现在天下太平,少有恶灵凶兽伤人作乱,只是如此惨淡的死法从季洵嘴里淡漠的说出来,如同在说一件稀疏平凡的小事。 乐灵不免有点佩服这位同僚的心理素质,换成自己,早就被吓出残影。 因为事态紧急,乐灵也不再墨迹,决定与季洵同行。 他又一次坐上了财神爷的豪华马车,轻车熟路地挪进靠窗边,撩开车帘准备好看风景。 踏雪白驹在他们坐稳后开始启程,最近被冷落的红耳鼠缩小了身形,不满的爬到主人肩头哼唧。 好在车厢是重新整理过的,小山似的书卷没了踪影,腾出的空位被摆上了不少干果蜜饯,乐灵见状立马拿起颗花生塞进小鼠怀里。 “诶对了,我刚就想问,死的是什么人,怎么还要找你问话?”乐灵哄好了小鼠,随口对季洵问道。 “只是两个去昆仑求学的小妖怪。”季洵把果盘往乐灵的方向推了推,温声道,“不过死得蹊跷,执法队竟然寻不到踪迹。” 乐灵问:“那找你干啥?” 季洵的唇角弯了弯,视线落在乐灵脸上,似乎是在观察他的表情:“因为他们从尸体身上发现了附有我气息的纸片,所以才需要我走一趟。” “小妖怪……纸片……”乐灵闻言喃喃自语,似乎想到什么,一句“卧槽”差点脱口而出。 该不会死的就是金成玉那小子的顾客吧! 回想起自己和流光热情地帮忙卖书的景象,乐灵摸了把鼻子,不免心虚。 这下好了,害得季洵受牵连要被请去喝茶了。 季洵眉梢微抬,眼中意味不明地看过来,乐灵偷偷抬眼,正好撞进他幽深的黑眸之中。 像是没有看见乐灵闪躲的神色,他圈着茶杯,指腹顺着杯沿轻轻摩挲,似困惑般低语:“收到执法队的传话后,我有些意外,平日里与那些小妖怪并无交际,怎么会送他们这些……信物。” “也对哈……真是奇怪哈哈……”乐灵有一瞬间的僵硬,干笑两声应和。 季洵的眼睛深邃而宁静,微微眯起观察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听见乐灵僵硬的回答,他忽的抬眼瞥过来,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没关系,去了就知道了。” “对、对啊,肯定的嘛!” 乐灵不敢抬头,错开视线假装认真吃干果,和小鼠一起把瓜子磕得咔咔响。 季洵看见那些小纸片后肯定就知道是金成玉的手笔,乐灵只希望那个崽讲点义气,别把自己给抖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乐灵如坐针毡,他总觉得季洵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让他为数不多的良心备受煎熬。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还是棵小桃树时被粗壮的鳞蛇盘绕,只敢抖抖枝干摇摇叶子抗议。 他发誓,如果再回到当时的场景,自己一定义正言辞地拒绝金成玉的提议。 除非,他出双倍! 好在没多久,车外气温骤降,乳白色的云雾朦胧又迷离,顺着山涧倾泻而下。 昆仑山的学府位于山峰最顶处,山脚下是处小镇,里面设施齐全方便学生娱乐,小镇里都是修行者或妖灵精怪,四周都布有结界防止凡人误入。 如此安宁佛系的地界出了这等事故,倒是有些稀奇。 马车在小镇中心停稳,乐灵走来同季洵说道:“我要去找流光他们,就不跟你过去了。” 季洵并不在意,同他在车前告别。 …… 乐灵不着急找流光,自己在小镇闲逛,毕竟有学校的地方,自然就有便宜大碗的小吃摊。 剥皮尸体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小镇居民,他们依旧热火朝天地开门做生意。 开玩笑,这里可是昆仑山,能出什么大乱子。 至于死去的小妖怪嘛,大家更无所谓啦,不管时代怎么发展,弱肉强食是妖灵精怪的亘古不变的法则,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也只有乐灵这种被文心真人悉心照料的小桃树才会为此感到心惊。 街道热闹的气氛冲淡乐灵的一丝不安,他左手奶茶,右手油炸小土豆,边逛边吃,吧唧吧唧吃得满嘴油香。 突然,兜里的电话想起来,小鼠贴心的帮他从兜里掏出来,按下接听键,扛起电话凑到他耳边。 “大人!您到了吗?” 是流光打来的电话。 乐灵吸溜口奶茶,回他:“到了,你们去学校看了吗?环境还行吧?” “还行还行,每个山头都有食堂,后山还有御兽系的学长学姐在展示灵宠!” 流光相当兴奋,报告完自己山上的见闻,又说道,“大人你在哪儿呢?我们打算下山过来找你啦。” “就在山脚小镇,唔……我看看……靠近美食街的位置。”乐灵往周围看了看,随口回道。 “好嘞,我们马上就来!” 他挂完电话,想起流光说的御兽系……乐灵砸吧两下嘴皮,打算回头得提醒流光别用原形往后山跑,免得被人抓去当论文数据。 从山上御剑下来估计要不了多久,乐灵也不再乱逛,几下解决完手里的小吃打算扔进巷角的垃圾桶。 他刚走过去,眼前有道黑影窜过,浓重的血腥气让乐灵眉头一皱,抬脚跟了进去。 巷子里光线昏暗,乐灵隐约听见前方有动静,不禁快步上前。 “滴答……滴答……” 似乎有水滴声从深处传来,冰冷空气里夹杂着铁锈味从暗处漫延。 乐灵寻着声源过去,却发现面前是堵红色砖墙,显然是个死胡同,而先才的黑影也不见踪影。 “怪了,人呢?” 乐灵刚想挠头,忽的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啪嗒”声。 他抬手在肩头摸了一把,湿滑粘稠的触感伴随着腥味让乐灵悚然一惊。 借着微弱的光亮,他垂直一瞧,暗红的血液糊了他满手都是。 乐灵疑惑地抬头,只见一具被剥皮的尸体被竹竿穿透,插入砖墙里,一摇一晃地悬在头顶。铁锈气息的血液顺着下垂的手指滴落,砸进暗巷湿润的泥地。 “艹!” 乐灵被这一出惊得骂出声,他与尸体空洞无皮的五官对望几秒才移开视线,然后心神恍惚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下意识地瞥向巷口,余光忽的捕捉到落在墙角后的倒影。 好家伙,居然还没走! 乐灵想着刚才自己被吓出声的模样被这鬼东西看见,当即羞恼地掏出红线,势必要做一次热心群众,给执法队展示一下什么叫做见义勇为的优良好神仙。 那东西见他追来,怪笑一声转身就跑。 乐灵虽不善打斗,但到底是神明,速度不慢,哪知跟了几条街居然还叫他跟丢了! 就当在街头无能狂怒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啊!” 乐灵当即以最快的速度朝那处地方赶去。 依旧是不起眼的小巷,乐灵赶到时就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巷子里除了又一具无皮尸体和一个被吓坏的女孩,再无那东西的踪影。 女孩长相甜美,被吓得靠在墙角不敢动弹,见到乐灵过来,还忍不住瑟缩,显然是被这样的场面吓坏了。 乐灵只能放出神力安抚,让女孩稍稍缓了口气。 她抬眼看向乐灵,便知道面前的人身份不简单,轻声细语地道谢:“不知是哪位上仙,后生许欢,多谢仙人搭救。” “客气,算不上搭救,我本就追那东西过来的。”乐灵摆摆手报了名号,说着便垂下眼帘,一心观察倒在地上的尸体。 等等,她叫啥来着? 回想着女孩的自我介绍,他探向尸体的手忽然一顿,站起身后知后觉般问道:“你叫许欢?” “是呢,蜀山符修系,来昆仑当交换生。”许欢甜甜一笑。 她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偏头看向乐灵身后,像是彻底松了口气般对着来人扑了过去。 “张师兄!你来了!”许欢扑进张广白的怀里,有些委屈道,“我听见巷子里有奇怪的声音,结果跟进来把我吓一跳,还好有仙人赶到才算无碍。” 张广白身形僵硬,侧开身子有些尴尬。他看向那具死状可怖的尸体,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说道:“没事就好……” 被挤开的流光与乐灵排排站,看着两人一来一回的说小话,顿时觉得头顶发烫,似乎能照亮整个暗巷。 乐灵摸着下巴啧啧两声,感叹原来是甜妹酷哥女追男的戏码。 正当他脑内自动生成小言文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几人抬眼看去,发现来人正是季洵。 “你怎么来了?”乐灵问,“你不是和执法队的人在一起吗?” “问完了。” 季洵应了一声,眼神扫过张广白与许欢,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执法队这次派过来的是祝融,他想再在小镇逛逛,没想到在美食街附近又发现了具尸体,只好拉着我加入巡查。” 季洵莫名其妙被甩活,摊手表示无奈。 “差不多,我也是刚发现的。”乐灵对此表示同情,他抬了抬下巴朝他示意,“喏,又发现的。” 他有预感,祝融那家伙来了,肯定要拉着自己干活。 乐灵不由叹气,他本来为小年轻的爱情奔波的,怎么就卷进凶杀案了呢? 胡思乱想之际,乐灵心事重重地瞥向张广白与许欢,忽而眉头一皱。 乐灵有些困惑,因为他发现,张广白与许欢之间压根就没有红线。 枕(四) 乐灵还来不及细看,耳边传来流光的干呕声。 “呕……”流光捂着鼻子,背过身不敢去看那具尸体,直接变回小狐狸抬起前爪要乐灵抱抱。 “你真娇气。” 乐灵嘴上嫌弃,还是弯腰把他抱起来。 流光哼哼两声,闭眼不答。漂亮的狐狸精娇气一点有什么关系! 巷中腥气太重,几人便走到巷口处,刚好与赶过来的祝融撞上。 七八辆大摩托高调地在路边停了一串,惹得不少路人好奇地看过来。 “哟呵,小月老和狐狸崽也在啊!”祝融顶着那头耀眼的鬼火红毛,嬉皮笑脸地抬手和乐灵一行人打招呼。 他领着一水儿男模般的手下走过来,目光落向乐灵身后的那滩血污。 季洵说:“是另一具。” “啧,烦人。”祝融低骂一声,烦躁地挠了把头发,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上升几度。 他见乐灵旁边还跟着两个学生崽,扬了扬下巴示意:“你们什么情况,怎么都聚在这儿的?” “嘁,还审问到我头上了。”乐灵小声嘟囔着,照实说了起因经过。 “闲逛时在美食街附近瞄见个黑影,追过去发现了那具尸体,应该就是你们看见的那具。” 乐灵想了想继续说道,“没想到它还没离开,我就跟着它,正好遇见了许欢。” “是吗?”祝融眯着眼,似笑非笑地说:“居然没跟丢,你跑得还挺快。” 乐灵一噎,心道你小子这都猜得到? 平日里抓妖磨磨唧唧,揶揄人倒是很有一手。 他撇了撇嘴,若不是有许欢的尖叫声,还真就在街市打转了。 许欢见状,插嘴说道:“我闻见有血腥气,走进来就发现了尸体,当时也是有黑影飘过,把我吓得大叫,还好乐灵大人赶了过来。” 乐灵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出门就遇见些糟心事,无奈地对祝融说:“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之后就是张广白季洵他们过来了。” “好吧。”祝融自然也不会真的觉得他们能和作恶的妖物扯上关系。 他径直来到尸体前,捡起地上的树枝拨弄血淋淋的肢体。 “剥得还真是干净啊。”祝融忍不住感叹一句,站起身让手下的人把尸体带回去。 乐灵凑到季洵身边,轻轻唤了句:“诶,季洵季洵……” “嗯?” 季洵偏额过来,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身上清淡的熏香包裹着昆仑山特有的冰雪凉意,似乎靠近些能觉得周围的血腥气也被驱散开来。 乐灵问道:“你觉得是什么东西搞得鬼?” “不好说。” 季洵摇了摇头,“我查看过其他尸体,没有任何气息留下,祝融也无法追踪,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于世间之物。” “剥皮挖心……”乐灵喃喃低语。 他想不明白,都什么时代了还搞生骨肉那一套饮食方案呢。 就在众人思索时,有道声音忽然响起。 “会不会……是与昆仑有过节的妖怪?”许欢不确定地说道。 见众人闻言看过来,她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啊,我随便猜的,不一定对。” “不,昆仑斩妖无数,你说的很有道理!”祝融像是茅塞顿开,对女孩说道,“乐灵就算了,你也是目击人,跟我详细说说当时的景象。” “啊?”许欢一愣,有些迟疑。 乐灵见状解释道:“他脑子笨,记性不好,你跟他去说说就行,别紧张。” 祝融瞪过来:“你说谁笨呢?” “谁应声谁笨。”乐灵抱着狐狸缩到季洵身后。 两个神明忽然变成了斗嘴的小学鸡,看得张广白一愣一愣。 周围还有执法队的其他人,祝融也不想丢了面子,对着许欢说了句:“小姑娘,过来做个笔录吧。” 他靠在自己的大摩托前,不知从哪儿掏出个小本本,一副“我要开始记笔记啦”的认真表情。 许欢点头,乖巧地走过去。 “我们等会儿去哪儿?”流光从乐灵怀里探出小脑袋,歪头问道。 乐灵本来打算去找椒图,现下出了事也不好乱跑,流光一问还把他问迷糊了。 乐灵还没开口,张广白就靠着墙打了个哈欠,头一点一点的,有些困顿。 “嘿!张广白,你怎么打瞌睡啦!”流光挥挥爪子,隔空招呼着。 乐灵看过去,就见张广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用手心抵住脑门揉了揉。 “你……不会好几天没睡了吧?”乐灵试探性地问道。 “嗯。” 张广白老实点头,他苦笑一下,“为了不再梦见她,只有不睡觉试试。” 乐灵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广白对梦中人的感情,或许比他想得要深刻许多。 “算了,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你住哪儿?我们过去坐会儿等祝融消息。”乐灵叹气,“正好你也休息一下,就算是修行之人,也不能不睡觉啊。” 张广白自然不敢有意见,他乖乖点头:“我就住在前面的宿舍楼。” 乐灵嗯了一声,转头问季洵:“你要去吗?” 季洵正要开口,祝融的手下就拿着电话过来,有些焦急道:“椒图大人来消息,说又发现一具尸体。” “他妈的!” 祝融捏碎了手中的圆珠笔,满脸不高兴道,“又是小妖怪?” “不是。”下属顿了顿,低声说道,“是……山上的学生……死了有段时间了,只是刚发现……” 耳边传来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季洵对乐灵说道:“你去吧,我过去看看。” “行吧,你们自己小心点。” 乐灵确实不擅长这些事,去了也没啥用,同祝融打了个招呼,先带着张广白离开。 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市的人群中,祝融抽了只新笔出来,在本子的硬封皮上敲了敲,提醒面前走神的女孩。 “诶诶,刚说道哪儿了?你继续吧。” 许欢收回落在人群中的视线,微微一笑,柔声道:“抱歉,我继续吧。” …… 张广白没有住山上的学生宿舍,大约是大家修行路线不太合拍,于是搬出来单独住。 “我宿舍里有毒修,还有个丹修,整天到晚想拉着我试药,还是搬出来靠谱些。” 张广白解释着,掏出钥匙打开了公寓的房间门。 里面的东西很多,但并不杂乱,不大的房间里被男生分出好几个区域。 打坐,娱乐,吃饭,甚至还有张摆满画具的画桌。 流光用爪子戳了戳垂挂的毛笔尖:“你工具还不少啊。” 张广白沏了壶茶端过来,摆在乐灵面前,随口回道:“偶尔也会心不静,画几副转移一下注意力。” 似乎是因为困倦,他的语速变得慢了许多,像是下一秒就要倒头就睡。 乐灵摆手,见客厅里有游戏机,赶紧说道:“你自己去睡吧,我在外面和流光打会游戏,不用管我们。” “好、好的,您有事叫我。” 张广白帮他们把游戏机开机,昏昏沉沉地往房间里去。 他的房间同样很整洁,青年掀开被子,拍了拍柔软的枕头,像是等不及般倒了进去。 客厅里,流光聚精会神地玩着游戏,毛爪子把按键拍得“啪啪”响。 乐灵皱眉:“你小点声。” “太激动了没忍得住嘛……”流光往他肩膀处蹭了蹭,“我们也在殿里装一个游戏机怎么样?” 乐灵惨淡道:“没钱啊……” 贫穷的一神一狐同时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们抓紧机会,想着要玩个痛快时,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阵铃声。 乐灵瞥了眼,发现张广白的手机居然还放在茶几上。 “谁打来的啊……”乐灵拿过来一看,发现来电显示是许欢。 “接吗?”流光问也凑过来问道。 乐灵本想接,又觉得不太好。 就在他纠结之时,电话没响了,顿了几秒,几条短信发了过来,一条接一条,像是有什么急事。 流光想了想说:“今天的事怪恐怖的,她一个女孩子,可能想找个人聊聊天吧?” 乐灵想起他们之间连根红线的苗头都看不见,不由有些纳闷。 “算了,反正张广白也刚睡下,还是去叫他吧。” 乐灵懒得再想,拿起手机就往卧室去。 他抬起手,屈起手指在门板上敲了敲,然而,如涟漪般的波纹出现在他敲击处。 眼前的屋门如同一道结界,将卧室与其他房间划分开来。 乐灵蹙眉,在手心凝聚神力,握住了门把。 “咔哒!” 这次门倒是开了。 乐灵走进去,屋内的气息中弥漫着沁人香气,令人不自觉地情绪舒缓下来。 跟进来的流光已经懒散地瘫在地上,软绵绵地伸了个懒腰:“哈欠……忽然觉得好困呀……” 乐灵左右看看,没见到有熏香一类的东西。 而此时,张广白正躺在床上,睡得很熟,乐灵连叫了几声都没反应。 “睡眠质量还真好。” 乐灵感叹一句,走过去一瞧,却发现有些不对。 青年面色潮红,似痛苦又似欢愉,时不时地昂起脖颈闷哼两声。 乐灵抿直了嘴,转身去客厅里端了杯茶水,回到张广白身边。 然后对着青年布满薄汗的脑袋,抬手泼了过去。 “啊?” 空气中的香气沾染了水汽被驱散,张广白似乎还没有从欢愉中缓过劲来,刚一睁开眼,就对上两双眨巴不停的清澈眼睛。 乐灵和流光齐声道:“你醒啦!” 枕(五) “大人,流光,你们……干啥呢?” 张广白涨红了脸,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窘迫地避开眼神。 乐灵退开,把手机丢过去:“电话响了,找你的。” 张广白接过,发现是许欢的未接来电,他本想回过去,抬眼却见乐灵若有所思地打量起自己的房间。 “怎么了吗?”张广白不懂就问。 “没啥。”乐灵往身后的房门指了指,“睡觉还设结界,怪机灵的。就是有点麻烦,我不用神力还进不来。” “结界?不会吧,我在自己家设什么结界。”张广白掀开被子起身,走到门前,来来回回进出几次,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灵力的波澜。 他困惑道:“哪呢?没有啊。” “怎么可能?”流光小跑过去,用爪子拍拍门板,“刚刚我明明看见的,和水波一样,挺漂亮的!怎么一下就不见了呢!” 张广白摇了摇头:“确实没有。” 怪了。 乐灵心里有点犯嘀咕,他耸了耸鼻子,发现先才的熏香气息已经消失不见。 他将目光移到还在与流光大眼瞪小眼的张广白身上。 “你刚刚做梦了?” 乐灵突然问话,张广白还有些愣神,不明白话题怎么跳跃得这么快。 “对。” 他揉了把脸,因为被打断了睡眠,脸色还有些疲累。 乐灵的眉梢微微一挑,往他的大床张望,随口又继续问道:“一入睡就做梦,梦见了那个女人?” 张广白点头:“对啊,您怎么知道?” 流光后腿撑地,站起来扒拉着床铺探头探脑地问乐灵:“你要开展解梦业务了吗?” “开个屁。” 乐灵哼笑一声,“开展救傻蛋业务还差不多。” “什么?” 张广白一头雾水,他也不傻,沉思几秒后反应过来,不确定道:“您是觉得我做梦是有人捣鬼?” 他一说完,就自己摇了摇头,“不会的,我能力自然不比神明,不过世代修行,辟邪的法器有不少,都没有显示异相。” “干嘛,你还不信呐?”乐灵撇他一眼,有些不服气道,“绝对有!” 他越想越觉得张广白的梦和之前发现的结界不对劲,明显是有人想让他做梦又不愿意被人打扰。 古怪的源头,想必就是那位梦中人。 乐灵当即和流光一起在房间内搜寻,让人入梦向来是需要一定的媒介,而对象又是张广白这样的修士,就会更加谨慎。 只是流光充当警犬,在屋里搜了一圈,依旧没有收获,三角耳都沮丧地耷拉下来:“没有诶……” 乐灵安慰他:“会有的。” 张广白虽说有些疑虑,但还是听话地帮着找。 他边找边问道:“据我所知,有一种妖物叫做梦魇,以梦境为食,会让人不停做梦,直至陷入永久的沉睡衰竭而亡,大人觉得会是它吗?” 乐灵停下手里的动作,问他:“那你有整日困顿吗?” “并无。”张广白说,“今天犯困也只是我自己故意不睡觉的缘故。” 乐灵细想一番觉得不是梦魇,但一时半会儿又猜不到是什么,只能继续寻找。 此时,昆仑的云雾飘散,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向床铺,细微的光亮在枕头处若隐若现。 乐灵走到床边,俯下身对着枕头细细查看。 流光抬眼,就见到自家主人的脸都快要凑到别人枕头上,不由瞪大了眼睛。 虽然男大很香,但也duck不必吧! 他刚想出声,没想到乐灵忽然伸手,从枕面上捻起一根细丝。 若不是有日光折射,还真不容易发现。 “那是什么?”张广白也走过去,开口询问。 乐灵没答,他皱着眉抓住那根丝细不停地往外抽。 他原以为不过是头发长短,没想到越抽越多,居然在手上绕了好几圈。 只是没拉多久,就拉不动了,显然是被卡在了枕头里。 “卧槽!”流光震惊不已,猛得窜到床上,兴致勃勃地给乐灵搭把手。 似乎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心,流光的大尾巴一摇一晃,这种感觉就像是细丝的尽头有条大鱼在等着他。 于是乐灵喊道:“一二三,使劲儿拉!” 随着话音一落,陷入枕头里的细丝把拔了出来,一同出现的,还有只被细丝缠绕的纤纤玉手。 “靠!” 流光丢开细丝,顺着乐灵的手臂,四肢走得乱七八遭,快速爬到他的肩头,“什么鬼东西!” 此时的枕头如同两个空间之间的结界口,涂着鲜红指甲的手瞬间僵硬。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会被拉出来,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就想往回缩。 张广白眼神微动,迅速握住那只手,这才没让它缩回去。 “大人!” 对方的力气很大,但张广白却不肯放手,咬紧牙齿偏头看向错愕的乐灵。 “这算什么?星期三的宠物小手?” 乐灵一边吐槽,一边抽出红线绑在手上,动用神力往后一扯。 “妈呀!” 伴随着一声惊呼,穿着长裙的女人被扯了出来,连带着张广白重重地跌到床上。 流光定睛一看,惊诧道:“许欢?” 那女人抬头,神色尴尬不已,一个劲儿地想挣脱,只是张广白把她的手腕握得很紧,不肯放开。 青年肯定地说道:“她不是许欢。” “不是?”流光跳过去小心打量,“可是真的一模一样诶!” “也别管这些了。”乐灵摆摆手,直接问女人,“你就是张广白经常梦见的女人吧。” “是、是我……我不叫什么许欢,我叫梦迟迟……” 女人小声开口回答,她没想到还有位神明在场,心虚地瞄向张广白,正好对上青年若有所思的视线。 张广白一直觉得梦中的女人不过是幻想,本是心灰意冷时,突然见到她被乐灵从枕头里拉了出来,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压下心中的震惊,握住女子的手还有些发颤,但直觉告诉他,千万不能放手。 “你到底是什么?”张广白蹙眉问道。 梦迟迟面容纠结,嗫喏着不敢回答。 乐灵倒是猜到了她的身份,对张广白说道:“织梦娘。” 本体为半人半蛛的妖怪,住在梦境里,编制的蛛丝拥有引人入梦的能力。 不过生性善良,灵力也不强盛,最喜欢的就是用自己的蛛丝去灵虚贩卖后,换些画本子和蜜糖。 若要真说织梦娘有什么缺点的话…… 乐灵眼神扫过身材挺拔健壮的青年,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织梦娘?” 张广白一愣,盯着身边的梦迟迟。 梦迟迟被他看得有些脸热,把手抽回来,揉了揉被捏红的地方,小声嘀咕:“我又没有恶意,你捏那么紧干嘛。” 乐灵吐槽道:“你都引他入梦几个月了,好不容易把你这个梦中情人抓出来,能不激动吗?” 见到抓出的不是什么伤人恶灵,他心里也松了口气,想把重点转回到张广白的情感问题上。 如今梦中人不是虚幻的,正式谈恋爱那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马上预见又一笔功德要到账,乐灵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谁料梦迟迟却睁大了眼睛震惊道:“什么梦中情人?” 一直沉默的张广白抿着嘴,深吸一口气,把梦迟迟的脑袋扳过来面对他,语气郑重道:“迟迟,我想请你做我的女朋友。” “哇哦!” 流光快乐地摇晃着大尾巴,美滋滋地看着马上要牵手成功的男女嘉宾。 “不不不!你一定是弄错了什么!”梦迟迟疯狂摇头,“我、我没打算……” “啥?”乐灵整个人都懵了,“你天天晚上拉人家入梦见面,不是喜欢他吗?” 张广白也迷茫了起来,不知如何是好:“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也不是啦……” 梦迟迟脸颊泛红,支支吾吾地瞟了一眼青年,又飞快地低下头,尴尬道:“我就是……单纯馋你身子啦……” 张广白:“……” 乐灵一把捂着脸长叹一口气,他怎么忘了,织梦娘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色! “听说昆仑帅哥多,我就来看看,然后相中了他。”梦迟迟绞着手指,心虚道,“所以才拉他入梦交流交流的……” 还交流交流呢。 他能不知道这些妖怪的尿性,怕不是天天做的妖精打架梦吧! “小姐,你还真是色胆包天啊……”乐灵感叹着,同情地看了眼整个人都僵成冰块的张广白,思考起现在该怎么收场。 梦迟迟当惯了没羞没臊的精怪,红着脸哼哼:“饺子要吃烫烫的,男人要嗦壮壮的,我可没有说过要谈恋爱结婚,我是光明正大地馋人身子的!” 张广白闻言,冷声道:“看样子你还想找其他人,脚踏两条船?” 梦迟迟认真询问:“不可以吗?反正我有八条腿。” 乐灵:“……” 张广白气得快撅过去,径直背过身调整呼吸,看样子一时半会还缓不过来。 梦迟迟厚脸皮地戳戳张广白:“你为什么生气?” 张广白板着脸回答:“因为你欺骗我感情。” “有吗?没有吧?每次问你喜欢哪个姿势,你都答得很快呀。” “你!” 得,一个是纯情男大谈恋爱,一个单纯老色批找p友。 乐灵捂住流光的耳朵,心道你们还玩挺花。 他懒得充当感情顾问,直接用神力查看他们之间的红线。 啧,又紧又乱。 乐灵决定把这事放一放,打断他们限制级的对话。 “不好意思,梦小姐。”乐灵抬眼看向女人,淡声问道,“最近昆仑的几起凶杀案,是否和你有关?” 枕(六) “凶、凶杀案?” 梦迟迟捧着脸,一下子靠进张广白怀里,“没有没有,我那点灵力就只能吐丝造梦,连你的小狐狸都打不过。” 流光瞬间挺起胸膛,眼神亮晶晶地看向乐灵。 她说打不过我,是在夸我厉害耶! 乐灵心情复杂地揉了把傻狐狸的脑壳。 一旁的梦迟迟生怕乐灵不信,就差竖起手指发誓:“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瑟瑟女孩,只对帅哥美女感兴趣,绝对没有那种变态癖好!” “好了好了……你还是变回本来的样子吧……” 一席话说得真诚无比,乐灵头疼地摆手让她闭嘴,再说下去,他怕张广白的纯情小心脏快要碎成沫了。 “本来的样子?” 然而梦迟迟不太明白乐灵的意思,打算掀起衣裙变出自己的八条腿,“是要看原型吗?” 张广白摇头:“不是,大人是说你的容貌。” “啊?”梦迟迟更疑惑了,揉面团般揉起自己的小脸,“我就长这样呀?原装无修改的!” “嗯?” 乐灵有些错愣,他原以为是梦迟迟用了许欢的脸,方便引张广白入梦谈情说爱,没想到是他想错了。 “怎么了?”梦迟迟见乐灵和张广白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好奇问道。 流光老实说道:“昆仑有个女修士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以为是你照她的脸模仿变幻。” “什么!” 梦迟迟愕然,转而有些气愤,“我怎么可能用别人的脸!每次引人入梦,我都是堂堂正正的!” “知道了……” 张广白对面前的老司机彻底没了脾气。 “好吧。”梦迟迟嘟囔两句,换了个问题,“谁让你们这么认为的……” “抱歉,是我想错了。”乐灵给她道歉,“你是妖,她是人,本质上毫无关联,不可能会长得一模一样。” 他思索着,说出了心中的疑虑:“如果你没问题,那么许欢……真的是许欢吗?” 乐灵的话让张广白陷入沉思,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流光被这样的气氛弄得有些毛骨悚然,转过脑袋舔舐自己炸起的毛毛,随口嘟囔道:“我觉得会不会单纯就是巧合呐?她又不可能凭空从什么平行世界钻出来。” 不知道流光的话提醒了张广白什么,他突然起身走向了客厅里的画桌前。 乐灵与梦迟迟相视一眼,也跟着走了过去。 张广白是善画之人,桌面除开笔墨纸砚,还堆放着不少画轴。 青年没有理会桌上的东西,抬手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副画轴。他的视线在梦迟迟身上停留一瞬,垂眼开口。 “我说过,梦醒之后曾为梦中人画过一副画。” 张广白捏紧了画轴,眼底情绪复杂,他没有想过梦迟迟真的存在,也没有想过这份感情只有自己当真。 “我……” 梦迟迟的嘴唇动了动,没皮没脸惯了,此时倒是生出几分欺骗纯情少男的罪恶感。 “罢了。” 张广白叹气,将画轴拿到桌上,在几人好奇的目光中将画轴铺开。 然而,画轴里除了繁华楼阁,竟是空无一人。 似乎是预料之中,张广白喃喃道:“果然……” 梦迟迟愣住:“居然没人?” 不是没人,恐怕是跑了出来。 乐灵眯起眼睛,俯身凑近画轴,淡淡的颜料香气扑鼻而来。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宣纸上的景物,问道:“你用的不是寻常颜料?” “是的,我希望能保存久一些,都是用灵植提炼的颜料,运笔时也用了些法力……” 张广白神色凝重,揉了把头发解释,“但是我修为也没有到大能的境界,不可能会……” “已经足够了。” 乐灵打断了他,觉得问题比想象得更麻烦。 他对几人说道:“你提笔作画时,倾注的是对梦中人的爱恋,想必是用情至深又觉得求不得,所以情感都融入笔锋,让画中人有了生出灵智的契机。再加上笔墨纸砚皆是灵物,相当于为它提供了滋养的环境。” “张广白。”乐灵揉了揉太阳穴,抬眼看向错愕的青年,淡声说道,“可以说,你创造了许欢。” 张广白闻言,只觉得不可思议。但梦迟迟比他更为震惊。 多数妖精都是薄情之物,织梦娘更甚。 享受梦境的欢愉,却永远不懂什么叫情有独钟。 梦迟迟游戏人间惯了,头一次知道还会有人能对梦里的虚幻之物如此情深。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让她再对张广白说出一句“好聚好散”是不可能了。 张广白见梦迟迟安静下来,一番若有所思的模样,伸手将画轴卷起来:“你不用想太多,作画时只想留个念想。” 就算青年再怎么云淡风轻,梦迟迟也不好意思打个哈哈嬉皮笑脸地不当回事。 毕竟她欠的,是人家一颗痴心。 “算了,你不是说咱们没完吗?有什么要求你还是提一个吧,我心里好受些。”梦迟迟小声嘟囔道。 “好啊。” 张广白抬了抬眉梢:“和我签订契约,留在我身边当三年灵侍。” 三年时间简直就是弹指一挥间,梦迟迟爽快道:“成交!” 修士一般会和不少妖灵签契,基本上契约期间会形影不离,只是张广白打的如意算盘乐灵心里门清。 果然,人不能看外表,再纯情的男人撒起网来也是无师自通。 乐灵看着他们之间的红线变密,正当欣慰感慨时,手机忽然响起来。 电话是季洵打来的,他开口就问:“你们在哪儿?” 乐灵问:“张广白家里呢,怎么了?” 季洵那边声音嘈杂,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走到个安静的地方,继续说道:“昆仑山顶发现的尸体死了挺久,因为山顶严寒,所以现在才发现。” 乐灵:“死的什么人?你那边好吵哦。” “蜀山的人来了,死的是他们的交换生,灵根被挖,面容全毁……” 大约是死状过于惨烈,季洵顿了顿,转了话题说道,“好在行李里有身份信息,蜀山也确认了死的是……许欢。” “许欢!” 乐灵惊诧,想来也知道季洵说的不是他们刚刚见过的女孩,于是连忙将他这边的事细细的给季洵说了一遍。 季洵了然:“蜀山派来的交换生只她一人,想必是它路上杀了真许欢,顶替了她的身份来昆仑报道。它倒是聪明,把妖气藏得很好。” 季洵又交代了几句,乐灵微微蹙眉,表情沉重地挂了电话。 因为季洵在通话的最后说道:“那妖物因执念而生,比想象得要强大,既然知晓了身份,我会和祝融抓紧时间抓捕的,你自己当心。” “该死的,它究竟想做什么?” 张广白也听见了他们对话,知道他算是事情的起因,心下万分愧疚。 “它想要,在现实里做一只真正的妖。”乐灵沉思半晌,低声说道。 他意识到事态的发展有些不妙,转身对张广白说,“我要出门一趟,现在必须尽快抓到它。” 因执念而生的妖物最为麻烦,因为人的欲望无穷大,放任下去,耽误一秒,它的能力就会强盛一分。 张广白和梦迟迟听见了,连忙说道:“我也去!” “事情因我而起,我必须去除掉它。”张广白握紧画轴,手指发力攥得青白。 乐灵叹气:“行吧,你和我去。你是它的创造者,之前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恐怕就是要寻你见面。” “至于你——”乐灵转头,对梦迟迟摇头,“你最好待在家里。” 流光歪头不解:“为啥?” 梦迟迟点头:“对呀对呀,我虽然很弱,但是也能帮点忙哒!” “不行。”乐灵想起之前尸体的惨状,想来已经心狠手辣到了难以想象的境界,如果遇见了与自己长相相同的梦迟迟,不知道会发狂到什么地步。 张广白掏出一个白玉手镯套进梦迟迟的手腕。 梦迟迟问:“啥玩意儿?” 张广白头也不抬,闷声闷气道:“寻妖镯,除了我谁也取不下来,免得你跑了。” 梦迟迟一脸苦闷,妥协道:“行吧行吧。” “这样也好。”乐灵将流光也塞给梦迟迟托她照顾,自己和张广白离开了住所。 就在他们刚走到街市之时,乐灵顿住了脚步,祝融他们发了消息,说‘许欢’已经消失不见。” 乐灵放下手机,扭头问张广白,“你能想到它去哪儿了吗?” 张广白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对‘许欢’所知甚少,除了知道交换生的假身份,别的一概不知。 “算了,祝融和蜀山的人都在山顶,我们从小镇上开始找吧。” “行。” 为了效率高些,乐灵与张广白分头行动,街道巷角到处都是执法队的人。 一个画妖能闹出这么大的风波,祝融那家伙不知道气成什么样。 张广白心急如焚,他必须在出现下一具尸体时把它除掉。 就在他一路找到郊外时,兜里的电话响个不停。 他原以为是乐灵那边有了消息打来的,摸出来一瞧,不由生出些许冷汗。 手机的屏幕不受控制般,弹出大大小小的信息弹窗,一层覆一层,密密麻麻地涨满屏幕。 “广白学长,你来了!” “嘻嘻,你在找谁?是在找我吗?” “电话怎么不接?刚刚和谁在一起?” “是和你最爱的梦中人吗?” 张广白抬眼,面前的树林中出现一道裂缝,熟悉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如同日常见面般,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对青年打了个招呼。 “哎呀,被你找到了,我亲爱的……创造者。” 枕(七) 乐灵向执法队的人打听完他们的搜寻路线,依旧一无所获。能在现实隐藏到如此地步是必不可能的。 最糟糕的情况,那便是‘许欢’已经拥有了创造画境的能力。 低头思索间,手机忽然响起来,乐灵打开一瞧,是张广白发来的地址。 乐灵立马赶到他发来的地址,却被眼前的一幕惊诧地止住脚步。 四周枯木烂枝,充斥着焦臭味,环顾一圈却看不见张广白的人影,只有些许打斗留下的痕迹。 乐灵心中“咯噔”一下,张广白肯定寄了。 他满是疑虑地在原地搜寻一圈,想给季洵打个电话说明情况,余光的视线落在一棵柳树上。 昆仑四季寒冷,这棵柳树在此显得格外突兀,周身带着说不上来的奇怪气息。 乐灵走过去,抬手抚摸,指尖刚一碰上树干,他便察觉不对。 那不是树皮的粗糙感,摸起来根本就是宣纸的触觉。 乐灵暗道不好,猛得缩回手,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四周的景物如倒流的潮水般迅速后退,虫鸣声,鸟叫声,全都消失不见,周围安静得如同一座空寂的死城。 “糟了。” 乐灵回头,身后新出现的河流楼阁,繁花山石,仿佛时间静止一般全然一动不动,深吸一口气,鼻腔充斥着笔墨香气。 乐灵顿时头疼起来,自己竟然来到了画境之中。 他当然知道不可能是自己偶然碰触到了画境与现实的入口,这明显就是对方想要把他引来。 乐灵生气地拍了下自己乱摸的手背,小声嘟囔着:“叫你好奇,叫你好奇!” 他气闷一阵,只能先转一圈,摸清地形才好快些找到出口。 画境里的景色如果抛开它们诡异的静止状态与宣纸的触感不谈,其实还算得上古色古香的清雅之地。 乐灵走了一阵,拂开遮挡的花叶,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出现他面前。 他沿着走廊,楼阁外围转了一圈,透过窗栏观察着房间里的景象。 里面的陈设如同富贵人家的书房,瓷器摆件一应俱全,只是从天花板上,垂下了大大小小的空白画轴正轻轻摇晃,在空无一人的楼阁里显得有些诡异。 乐灵推门进去,原本空白的画轴里忽然发生异动,暗红的颜色逐渐从纸上透出,勾勒出女子的小像。 甜美的,温柔的,妖艳的,清冷的,全都双目含笑,直直地看向乐灵。 “艹!” 乐灵强忍着不适挪动起步子,脚边不小心踢到什么。 他低头看去,悚然一惊。 不止是房梁垂挂着画轴,桌面上,柜里上,甚至地毯上,到处都是。 层层叠叠,一幅压着一幅。 错愕之际,有幅紧闭的画轴突然展开,一路滚动到乐灵脚边。 画中之人,正是‘许欢’。 它似乎很高兴见到乐灵,画质上的暗红小像缓慢地勾起嘴角,无声地张了张嘴—— “来,抓,我,呀。” 乐灵气绝,一脚将画轴踢开,其余的画轴忽然响起来,纸张摩擦得沙沙作响,里面的女子小像如活物般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几行血珠从面容滑落,逐渐模糊成一团。 就如同,被剥皮的尸体。 乐灵被这渗人的场面弄得头皮发麻,忽有一声异响从屋外传来,他从里面破开窗户,撑着窗栏翻身出去。 “唔!” 乐灵以为外面的动静是那妖物搞出来的,没想到匆忙间翻出来,一下子砸进个满是清香的怀抱。 “乐灵?” “啊?” 熟悉的声音落在耳边,乐灵抬眼,来人正是季洵。 怀里人眼睫微颤,嘴唇因为惊讶微微张开,隐约可以窥见藏在里面的暗红小舌。 季洵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放开青年,轻声问道:“你怎么怕成这样?” “怕?我谁怕啦!”乐灵调整了一下呼吸,有了熟人底气也足了,当即支棱起来,“我正要去抓那妖物呢!” 季洵微抬眉梢:“哦。” “你怎么在这儿?”乐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狐疑道,“不会是假扮的吧?” 说着就直接动手捏了捏季洵的脸皮。 季洵由得他戳弄,耐心解释道:“它的行踪在现实查不到,那么定然是能自由穿梭画境与现实。既然是由张广白绘制创造,想来进入张广白的其他画也是一样的。”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乐灵停下手里动作恍然大悟,他问道,“所以你去了张广白家里?” “嗯。那孩子确实天赋异禀,大多数画都含有灵力,所以入口也多了些。” 季洵说起来也有些无奈,“所以我与祝融他们分头寻找,从不同的入口进入,没想到遇见了你。” “没办法,我是被它引来的。”乐灵想起自己手贱乱摸就懊恼,“既然你与我见面,想必这法子是行得通的,它应该就在这个画境里。” 好在能和季洵碰面,也算是因祸得福,乐灵想起这位同僚杀梁渠的粗暴手段,心里的担忧顿时少了一半。 季洵偏过头,透过窗,看向房间的陈设:“你刚刚从里面出来,发现什么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就来气,乐灵嘟嘟囔囔地拉着他进去说道:“你看那妖物搞的鬼,差点把我给……” 为说完的话哽在喉咙,乐灵发现,刚才还铺天盖地的女子血像全都消失不见,那些画轴又变成了空白。 “该死,明明是有的!”乐灵怕季洵不信,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季洵压低了眉眼,蹲下身探寻画轴上残留的气息:“它是画境的主人,想来已经跑了。” “那可不行!张广白还在它手上呢!”乐灵烦躁地挠了把头发,青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快到手的功德也会全没了。 “不急,其他画境也有执法队的人,它没太多地方跑。”季洵看着面前的人急得头发都翘起来,手指微动,忍不住帮他按了按。 乐灵想了想,冷静下来决定继续找。 季洵往楼阁上方看了一眼,发现还有两层,他对乐灵说:“我上去看看,你一起吗?” 乐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算了,我在下面等你,万一它在外面呢。” “嗯,当心些。” 再上两层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季洵沿着走廊找到了台阶上楼。 脚步声在木板上吱呀作响,乐灵等了好一阵,也不见季洵下来,就连丁点动静声响都没有。 乐灵觉得奇怪,打算走到楼梯口上楼去寻他,没想到刚才还在的楼梯忽然消失不见。 它还没走! 乐灵面色突变,浑身紧绷,忽然听见一道女声从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 ‘许欢’悠闲地坐在山石上,嘴里哼着小曲,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它手里把玩着一卷画轴,眼里带着明晃晃的嘲讽,与初次见面时的柔弱模样完全不同。 是张广白带在身边的画轴! “大人在找谁?张广白,还是那位财神爷?” ‘许欢’笑意盈盈,把手里的画轴展开,指尖在上面轻点,“可惜你来晚了,张广白被我关进画里咯。” 画中空白的位置果然出现了青年的身影,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立在画中,就如同绘制而成的人物一般。 哦豁,3D变2D了。 乐灵问:“季洵呢?” ‘许欢’笑了起来:“那位神君嘛,恐怕还在楼上打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你。” 乐灵心道不妙,他后退一步,踩在枯枝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后背贴上一片冰凉。 ‘许欢’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手指搭在他肩头轻轻贴近:“来都来了,大人怎么急着走?” 阴冷的气息伴随着妖物的吐息洒在乐灵耳边,他忍不住干巴巴地说道,“你由张广白绘制而成,何必把他塞进画里。” “看来你已经都知道了啊……” ‘许欢’的手指如同弹琴般在乐灵肩上轻点,漫不经心地描绘着他衣服面料上的纹路,“可惜,他日思夜想的人不是我,我不过是他因为执念而落笔绘出的替代品。大人,你叫已经生出灵智的我,怎么甘心?” “那你想出来便出来,何必做得这么绝,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妖物人类。”乐灵冷着脸问她。 ‘许欢’勾起嘴角,飘到了乐灵面前,眼里含着无尽的野心与欲望。 四周的空气波动,密密麻麻的画轴忽然向乐灵砸来,将措手不及的他一层一层地缠绕起来,拖着他急速后退,与旁边的树干捆在一起。 乐灵震惊不已,他还想拖点时间,没想到这鬼东西直接动手,现在的反派是不是都知道话多容易嗝屁。 “大人,听闻您生来就有神灵悉心照料,哪里懂我们妖怪的不甘?既然是妖,那弱肉强食便是我们的法则。” ‘许欢’贴过来,靠着他身边,“我因张广白的爱恋而生,本想接近他,让他把感情转移到我身上,不过你也看见了,明明与他喜欢的人长得一样,他却对我不感兴趣。” “先才他告诉我,原来与他梦中相会的人真的存在。那没办法了,所以只有将他困在画境,永远不能与爱慕之人相见,他的执念不散,我才能没有威胁。” 她说得猖狂肆意,眼里升腾的无尽欲望让乐灵心惊。 他垂下眼,看着妖物搭在身上的手臂,整个人瞬间僵住。 ‘许欢’也察觉到乐灵的僵硬,它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如爱人般轻抚乐灵的面容。 衣料随着它抬手的动作从手臂滑下,露出它坑坑巴巴如同打满补丁的皮肤。 它笑容有些病态,贴在乐灵耳边说道:“我不喜欢这幅皮囊,所以用别人的来补,大人觉得好看吗?” 乐灵看看那些补丁,又看看它,表情一言难尽,诚实道:“丑死了。” 枕(八) “大人似乎很懂怎么惹人生气。” 妖物愣了一瞬,怒极反笑,它咧开嘴,露出嘴里不符合人类审美的一排锯齿尖牙。 乐灵面无表情:“谢谢。打工久了容易嘴臭。” 他试着动了动,没想到身上的纸卷如绸布般,随着他的挣扎越裹越紧,勒得他快喘不过气。 乐灵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走感化路线已经不行了,现在只希望季洵能靠谱点,从楼阁里的鬼打墙里走出来。 “大人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许欢’嘴角上扬,捧起乐灵的脸,轻轻嗅闻着他身上神力的香气。 “不愧是神明,就算是力量衰退,也比寻常妖物要好上千百倍。” “你想吃我?!” 乐灵觉得自己在妖物眼里就像块五花肉,顿时心惊不已。 ‘许欢’:“不可以吗?” 乐灵面露难色:“我不太好吃,还是算了吧……” ‘许欢’舔了下嘴里的尖牙,轻笑着表示:“我不挑食。” “呜呜!” 一棵树你也要吃?! 乐灵没想到它那么不挑,在妖物逐渐凑近时疯狂摇头,不停地想着要不要变回原形。 ‘许欢’俯身贴过来,着迷地嗅闻小月老身上淡淡的桃香,它抬眼正要咧开嘴,忽然对上那双变得湿漉漉的眼睛。 “嗯……” 妖物停下来动作,歪头打量起乐灵,忽的说道,“我改主意了。” 乐灵懵圈:“啥?” 散发着血腥恶臭的补丁手指抚过乐灵的脸颊,妖物说:“你长得真好看,就这么吃掉有点可惜。” “额……”乐灵试探道,“谢谢?” 还没等他高兴地太早,那料妖物语出惊人:“所以我打算先和你睡一觉。” “什么!” 乐灵刚缓过劲来,又被迎头一棒敲得半晕。他顾不上多想,开始疯狂扭动身体,像个表演杂耍的蚕宝宝。 “我、我不想和你睡觉!”乐灵欲哭无泪,被只新诞生的妖物抓到手已经够丢人了,还要被它先煎后吃。 天呐,会被祝融记录进案例,当做反面教材让天道鞭策众仙勤恳修行的! “大人,你可没得选。”妖物笑了一声,很贴心道,“我会让你舒服的。” 说着便不理会乐灵的满脸抗拒,让那些画纸松开,将乐灵的双手绑住,提高吊在树枝上。 它正要走过去,却听见身后的楼阁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乐灵瞬间来了精神,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很熟悉。 那绝对是季洵砸钱的声音! 悦耳动听,粗暴有效,乐灵激动得热泪盈眶! “看来要把他解决了才行。”妖物皱眉,有些不高兴,不过显然也没将财神放在眼里。 ‘许欢’捏了捏乐灵的脸,嬉笑道:“我解决完就来,别着急。” 硬都硬不起,我能着急个屁。 乐灵板着脸哼气,不过妖物心情很好,不会在意他的小脾气。 它退后几步,抬手一挥,周围的柳树如同活物般开始移动,一层接一层,如同隐藏宝藏般,将乐灵的身影逐渐掩去。 …… 楼阁第二层,冷寂无人。所有的家具陈设如底楼般摆放,只是摸上去,依旧是宣纸的触感。 季洵转了一圈,没有感应到妖物的气息,正打算下楼时,却发现上楼的楼梯已经消失不见。 而走廊上白雾弥漫,所有事物都笼上一层模糊的雾影变得不明朗起来。 季洵没什么反应,依旧沿着走廊往前,没走几步,隐约听见了诡异的嬉笑声。他微微抬眼,瞥见正前方立着几个模糊的身影。 那些东西如缥缈的鬼魂,身姿柔软的摆动,等它们从雾气里走出,才发现原来是几张被挖得满身是洞的皮囊。 腐臭与血腥弥漫在鼻尖,季洵丝毫不慌,甚至有闲心打量,想象着如果那位同僚也在,不知道会被吓成什么样子。 啊,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有趣。 “的确是个有意思的画境,只是很抱歉……” 季洵收起脸上浮现的笑意,浓郁的金光从手心涌现,无数的金银伴随着他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落下—— “我不想浪费时间。” 如星辰陨石坠落,皮肉被滚烫的神力炙烤,所有的污浊泯灭殆尽,当雾气消散之时,古朴的走廊被成堆的金山照得亮堂无比,再不见那些皮囊的踪影。 季洵垂眼,风轻云淡地扫落肩上的黑灰,身后忽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季洵!” 季洵闻声回头,消失不见的楼梯重新出现,青年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扶着楼梯栏杆喘气。 乐灵抬头,往他身边一看,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还好还好,看来你没事啊。” “嗯。” 季洵点头,朝着乐灵走过去,“你怎么上来了?” “你还说呢!我在楼下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就知道你肯定和那妖物动手打起来了!” 乐灵缓过气说道,“本来想上来帮你,结果我绕了好几圈才发现楼梯。” 季洵:“无事,已经解决了。” “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可要担心死了。”青年担忧地看向季洵,神情认真道,“再怎么说也不能老是让你当打手,显得我也太菜了。” “是吗?” 季洵眼中神色不明,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当然了,都是同事,关心你还不成呐?走走走,快下去,那东西肯定跑了。” 青年说着就要去拉季洵,还未碰到他,就被季洵反手握住。 季洵将他稍稍拉进了些,没有开口,垂眼在思索什么。 乐灵问:“干嘛?不会是刚刚被皮囊吓到了要我安慰吧?” 季洵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没上来,也知道我遇见的是皮囊?” “猜的嘛,之前我也遇到过,它也就那点把戏。”乐灵笑了笑。 “原来如此。” 季洵应了一声,将他放开。 乐灵没怎么在意,将他引向楼梯口:“走吧走吧,别耽误了,咱们下去吧。” 季洵跟着青年走了几步,在临近下楼的位置顿住脚步。 他顺着那道楼梯扫了一眼,脸上生出个有些嘲讽的笑容。 “乐灵。” “啊?怎么了?” 青年回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季洵地指节在楼梯扶手上敲了两下,发出的脆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有些突兀。 像是欣赏够面前之人故作轻松的做作姿态,季洵温声说道:“我送你的铜钱,怎么没带在身上?” “铜钱?” 青年的面容不自然地僵硬一瞬,很快就恢复正常,开口对他解释道,“可能不知道丢哪儿了,完事了再找找。” 说着也不等季洵再回话,他走过来想牵着季洵的手拉他往下走。 然而一股力量缠上他的手臂,猛得将他扯过来,重重地砸向走廊里的墙板。 “唔!季洵,你干什么!”乐灵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之人,仿佛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动手。 声音里一半愤怒一般委屈,听起来倒是会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愧疚。 “学得很像。” 他视线落在妖物脸上,语气是一贯的波澜不惊,神情略有遗憾地点评道,“只是你难道闻不见,自己身上比烂泥还难闻的腐臭味?” “你早就知道了!” 画妖尖叫一声,仿佛是恼羞成怒,再也没有要伪装的意思,很快恢复出自己丑陋的面容。 它以手为刃,瞄准季洵露出的咽喉,飞速地朝他刺去。 哪知季洵早有料到,抬手握住探向脖颈边的手,面无表情地将它反手折断。 “小姐,感谢你的表演,不过到此为止了。” 季洵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但画妖的心底却涌上一股陌生的恐惧。 那一瞬间,面前年轻的神明仿佛褪去翩翩公子的假象。 清风明月,垂柳依依,待一切隐入云雾,连山排海的风浪映入眼帘。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威压,如踏平山川的铁蹄,薄如脆纸的蝼蚁在万钧之力显得渺小可笑。 枕(九) “砰!” 妖物压下心中的惊惧,下意识地反抗起来,墙壁因它暴起挣扎的力量破裂,被季洵一脚踹进里面的房间。 此时,走廊里的楼梯口已经消失,原本通向底楼的道路也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黑漆漆的深崖。 因执念而生的妖物天生强劲,创造的画境甚至能连通着不同的空间。 季洵似乎并不意外,随意地扫了一眼里面无数双猩红瞳孔,便收回眼神向房间里狼狈爬起来的妖物走去。 ‘许欢’褪去自己的伪装,狰狞的表情让丑恶的外表显得更加渗人。 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从它身上传来,先才错位的关节重新归位,脸上的皮囊如同被割裂的玩具布偶,露出鲜红的血肉。 妖物颤抖着手抚摸着自己脸,捡起一张皮囊割下一块,用怨气化成的黑线将它缝补在脸上。 “我小瞧你了,听闻你是凡人飞升成神,没想到会比那个草包火神强上不少。” “哈。” 季洵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感谢夸奖,世人的信奉还是有些用处,需要给你看看我今年的销冠奖杯吗?” 听着季洵如同好友闲聊般的语气,‘许欢’却没有感到丝毫放松,它盯着向自己靠近的人,眼里充满警惕。 “大人……”‘许欢’站起身,观察着季洵的神色换了个语气。 “抓我并不是您的职责,何必赶尽杀绝?天庭里的诸神自持身份高贵看不起妖灵精怪,能力却远不如您。若您放过我,待到风头过了,我愿意为您效劳。” 季洵挑眉:“你想要我庇护?” 画妖压下心中的欣喜,恭顺道:“当然,我的能力不会让您失望。” 季洵上下打量着它,摇头拒绝:“不了。” 画妖一愣:“为什么?我能够创造画境,也能放大人心欲望,对您大有用处,只要您能够放过……” 季洵淡声打断它:“你太丑。” “你……” 妖物的双眼瞪大,未说完的话噎进嘴里,它恼羞成怒发出一声怪叫。 “够了。我没时间听你废话。” 季洵也像是失去了耐心,对它说道:“你把乐灵弄哪儿去了?” 从见到画妖假扮的乐灵开始,季洵就在搜寻乐灵的气息,然而却一无所获。 ‘许欢’本是羞恼自己一天被两个神骂了丑八怪,听闻季洵在问那位小月老的下落,它瞬间心情大好。 “当然是被我抓住了。” 季洵闻言,眉头一皱,像是在懊恼什么。 “大人,别担心。”画妖笑起来,猩红的舌头舔过唇角,“那位小月老很可爱,又香又甜,身上还有淡淡的桃香,我一时半会还舍不得吃他。” 画妖目不转睛地盯着季洵,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波动。 见季洵蹙眉不语,周围的气势变得更为紧张,它像是抓住了什么筹码,觉得自己总算拥有了与神明谈判的资格。 它不再卑躬屈膝地恭顺哀求,说出了自己的条件,“只要您放了我,我马上就告诉您他在哪儿……” 然而,“怎么样”几个字还未说出来,它的喉咙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 “唔……大人……” 画妖摸着自己的脖子,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它难受至极,涨红了脸往后踉跄几步,跌坐在地板,惊恐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季洵,却只能艰难地蹦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季洵缓缓向他走进,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俯视着不断挣扎的妖物。 “欲望无穷无尽,因执念而生的妖物总是天生强大,千百年里,在新诞生的妖物中,你的能力还算够看。” 季洵勾起嘴角,放轻了声音俯下身,与画妖逐渐惊恐的妖瞳对视,“只不过,与我谈条件,你还不够格。” 画妖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又或是天生对危险的敏锐嗅觉,它拼命地想要站起身,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季洵对它的惊惧视若无睹,抬手掏出瓷盘大小的铜钱,如同套圈般套进画妖的脖子上。 “啊!” 凄厉的尖叫声被堵在咽喉,肩头的重压让画妖浑身发颤,仿佛那不是枚稍大些的铜钱,而是块沉甸甸的山石。 “你好吵。” 季洵皱了下眉,随手又往它脖子上套了一枚,瞧见画妖满头是汗,还相当贴心地解释,“皮囊,血肉,欲望,你既然喜欢吸食,那便给你吧。” “只是不知道,你的脖子能承受得起几枚?” 季洵的声音很轻,落在妖物耳边却勾起了它竭力隐藏的畏惧。 它咬紧牙关,听着身上骨骼的错位声,脖颈因为压在肩膀的重力被拉得老长。 脖颈上的铜钱一枚接一枚的增加,无数黑气从夹缝里冒出,它的瞳孔放大逐渐变得灰白,痛苦的窒息感随之而来。 “不……求你……” 画妖想去拉扯面前之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住了套在脖子上的桎梏。 那一瞬间,跌落深渊的失重感将它全身席卷。它见到冰冷寂静的雪山,刺骨的霜雪呼啸而过,继续下坠,沉闷的黄沙卷过尸横遍野的古战场上飘扬的红绸,再一眨眼,大大小小的神像从黑暗里浮现。 悲悯,绝望,不甘,那是谁的欲望,谁的执念?痛苦的情绪似奋力砸下的铁锤,眼前的画面瞬间空白一瞬。 “啊!” 再也承受不住的画妖七窍流血,凄厉地嘶吼出声。 “你……究竟是……” 血液模糊了它的视线,它挣扎着摸了一把脸,看向季洵的眼里满是惊恐,哆嗦地蹦出几个字音。 季洵走到他身前,手指凭空勾了勾。 “啊……” 画妖脖颈上的铜钱听话地腾空向上,连带着把受到什么刺激疯狂挣扎的画妖提溜起来。 “还有力气呢?现在可以告诉我,我的同事在哪儿了吗?” 季洵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眼底的情绪冰冷刺骨。 现在的神仙执法手段都变得文明许多,而眼前的神却像个暴戾的酷吏,让画妖遍体生寒。 它的嘴巴张了张,正要开口,楼阁里却出现一道凌乱的脚步声。 季洵有一瞬的诧异,静心听了两秒,突然放开了对画妖的压制。 …… 一刻钟前。 委屈的哀嚎声从诡异的柳树林里传来,在阴森的环境里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呜呜呜我好菜……” 乐灵被捆在树上瞎扭,悲哀地看着那些绑得死紧的纸轴。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姻缘神,怎么就变成了整天到晚就和这些背了命案的妖怪打交道。 就像是工资不变,工作量超级加倍,加量不加价的郁闷重重地压在心头。 那妖物走了有一阵了,也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 乐灵有点担心,季洵看着就很温柔斯文,除了会砸钱,好像也比自己强不了多少……叭? 要么就是妖物得胜归来把自己先煎后杀,要么就是季洵赶来施救撞见这幅蠢样。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乐灵想发生的。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得赶紧脱困……”乐灵动了动,抠出自己乾坤袋丢了出去,放出了里面的红耳鼠。 “吱吱!” 红耳鼠一出来,亲热地和主人贴贴,乐灵差点没被小鼠厚实的胸毛给闷死。 “可以了可以了。”乐灵艰难地提醒它搞清现状,“等会儿再贴贴,先帮我把这些纸给我啃了。” “吱!” 红耳鼠听话地点点头,缩着两只前爪俯下身,露出自己闪亮的大白牙。 “咔咔咔……咔咔咔……” 那些烦人的纸张在小鼠的牙齿下溃不成军,没一会儿就被啃出个缺口。 小鼠停下动作歇息一会儿,准备继续啃,几根红线从乐灵怀里探出来,把它脑壳推开。 “可以了。” 乐灵让红耳鼠退开些,红线如灵活的小蛇缠绕着身体,然后微微用力往外一弹。 所有纸轴瞬间被炸成碎片,哗啦啦地飞了满地。 乐灵收回红线,嫌弃地拍了拍衣服上残余的碎纸片,转头对红耳鼠说:“走吧,我们去找季洵。” “吱吱!” 红耳鼠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冲上前撞开一棵柳树替主人开路。 他们合作默契,碍事的柳树要么被红线折断要么被怪力小鼠撞倒,行动效率堪比狗熊岭的光头强。 离开树林后,楼阁重新出现在乐灵眼前。 然而,楼阁周围妖气浓厚,甚至还出现了一道出口,里面的红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突然出现的乐灵。 “什么玩意儿!” 乐灵暗骂一声,担心事情越变越棘手,他让小鼠变小爬到自己肩头。 “抓紧哦!”乐灵偏头提醒。 “吱吱!”知道啦! 小鼠的爪子勾住主人的衣服,听话地点头示意。 乐灵见状也不耽搁,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甩出手里的红线拴紧走廊扶手,腾空而起。 小鼠快乐地呜呼出声:“吱吱吱!”Spiderman! 乐灵选个了帅气的姿势落地,然而四周薄雾弥漫分不清方向,于是他摸出季洵给的铜钱,寻着相同的气息搜寻。 “季洵季洵!你在吗?” 乐灵边跑边喊,在面前受到严重损坏的墙壁前慢慢停下脚步。 他心道不妙,从破口处跳了进去。 “季洵?” 乐灵挥开面前的因打斗掀起的灰烟,不由一愣。 面前季洵被画妖掐住脖子抵在墙壁,他脸色苍白,似乎受了伤,正握着妖物的手奋力挣扎。 画妖表情怪异,嘴唇颤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季洵虚弱的咳嗽声打断。 乐灵立马抽出红线,犹如热血漫画里力挽狂澜的主角,对季洵大声喊道—— “季洵别怕!我来救你啦!” 枕(十) 乐灵手中的红线不再是软绵绵的温和模样,眨眼间化成数十根锋利的箭刃。 箭刺入肉骨的穿透声让妖物满眼猩红,仰头厉声嘶吼,强大的妖力如雪峰倾泻,一把甩开了季洵。 趁着那妖物还因疼痛发狂,乐灵赶紧扶稳季洵,巨大的冲击力使两人不由退后抵至墙角,红耳鼠见不得主人单打独斗,跳到他们面前放大身形,对着妖物冲了过去。 “吱吱!”pwer! “你没事吧?” 乐灵在打斗的嘈杂声中,担忧地询问身旁的季洵。 面前的红耳鼠一屁股将妖物手臂砸出个扭曲的形状,季洵有一瞬间的怔愣,缓了缓轻声说:“没事。” 他们凑得很近,近到乐灵能听见他们之间沉闷的心跳。 “那就好……诶!” 听见季洵的回答,乐灵刚想松口气,没想到季洵浑身失力般靠在自己身上。 “还说没事!你看你都没力气啦!”乐灵不满地指责他死要面子硬撑,嘴里嘀嘀咕咕地小声问着哪里不舒服。 季洵摇头:“不用管我,还是先解决妖物吧。” 被红耳鼠撕下几块皮的妖物往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恨得牙痒痒。 它被季洵压制了大部分力量,现在连只胖老鼠都打不过。 愤怒与不甘让妖物失去理智,它躲开红耳鼠的利爪,猛得转身朝乐灵的后背刺去。 红耳鼠两爪捧脸,惊恐道:“吱吱!” 乐灵还在扒拉着季洵想给他检查伤势,季洵好脾气地靠着墙任由他乱翻。 瞥见突然袭来的妖物,季洵嘴角勾起一抹嘲意,猛得推开乐灵。 “季洵!” 乐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来不及阻拦,就见季洵躲闪不及被妖物的手刃狠狠地割了道血口。 “你帮我挡什么呀?我就一颗树,他又不一定砍得动!” 乐灵脑子懵了一瞬,随即又急又气,指挥着红线上前。 “飒——” 红线猛得爆发出惊人的力道,趁着妖物还没有反应过来,将它捆紧重重地一甩,将墙壁砸出个窟窿。 “让你捆我!让你杀人!” 妖物被砸得头晕眼花,脖颈上的铜板突然收紧,让他连还击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像个陀螺一般,被遇气急了的乐灵抽得团团转。 妖物被抽得满身血痕,哭嚎声凄厉无比,让立在一边的红耳鼠忍不住埋下脑袋,用短小的前爪捂住圆耳朵。 乐灵抽够了,才把红线丢给小鼠,让它好好守着半死不活的妖物。 他回到季洵身边,查看他的伤势:“疼吧?” 季洵笑了下:“无碍,过会儿就好了。” 他看了眼妖物,视线重新落在乐灵脸上,温声道:“幸亏有你,不然可真不好收拾。” 乐灵不擅长打斗,加上力量的消退,让他平日里更加咸鱼懒散。有时候他都觉得,文心真人他老人家让自己来接他的班,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只是,季洵忽然道一句“幸亏有你”…… 幸亏…… 乐灵的眼里像是点亮了颗星星,顿时亮晶晶起来。 他喜欢这个词! “小事一桩……”乐灵被人突然夸奖,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抠抠脸,“之前是我大意啦,现在一看它好像也没那么厉害。” 突然而来的成就感让他信心满满,拍拍季洵的肩膀说:“你放心休息吧,接下来交给我就行。” 季洵微笑:“好的。” 乐灵起身走到画妖跟前,它被捆得像个粽子,怨念地抬起头来。 “张广白的画轴呢?快些给我,我还得把他放出来。”乐灵开门见山,蹲下身冲它摊手。 “不……” 那是它唯一的筹码,交出去可真就是任人揉捏。画妖自然不甘心,眼珠子乱转想要寻个契机溜走。 然而刚动了坏心思,脖颈上的铜板蓦然收紧,扼得它惊恐地看向乐灵身后的那位温润青年。 全身瞬间被之前的阴影笼罩,骇人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它连忙将画轴丢了出去,瑟缩地退到墙角:“给你们……给你们……” 乐灵捡起画轴,看着妖物抱成一团的模样,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季洵,忍不住嘟囔着:“我也没有很凶吧……” “当然。” 季洵声音很轻,帮他拂了拂画轴上沾染的灰尘,“是它胆子太小了。” 画妖敢怒不敢言,在墙角悄悄呲牙。 “还真是打一顿就老实了。” 乐灵把画轴打开,变成纸片人的张广白正在里面无能狂怒。 这倒霉孩子,真是够惨。 乐灵同情地叹了口气,把画轴往空中一抖,随着白光闪过,帮助青年完成了2D向3D的转换。 张广白捂着头,还有些不适。他站起身,见到乐灵季洵都在,连忙道:“多谢大人。” “客气,你有没有不舒服的?”乐灵摆摆手,观察气他的伤势。 张广白不在意地摇摇头:“被妖气冲撞而已,回去养几天就行。” 他观察着四周,发现了半死不活的妖物,立马警惕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还是在画境。”季洵解释,“不过和你的其他画相连,出去很简单。” 张广白简直听见画就发怵,事件因他而起,顿时羞愧难当想要道歉。 “诶,出去要紧。”乐灵挺喜欢这个礼貌的后生,拍拍他肩膀安慰,“犯错的不是你,别想那么多。” 张广白心头好受些,把画妖扛起来说:“还不知道外面如何了,我们出去吧?” 几人收工,鉴于画妖已经晕死过去,便由季洵带路,沿着他过来的道路返回,果然找到了新的出口。 事情总算搞定,乐灵拉着季洵高兴地跳进出口,天旋地转间,再一眨眼,他们便重新回到现实。 “哎呦!” 出口连接的是张广白家里的书桌,流光正蹲坐在桌边为几人担心,措不及防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压住尾巴,顿时饱含热泪,昂头惨叫—— “我的尾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乐灵连忙起来安慰地揉了揉流光的脑袋,好笑道,“坐这儿干嘛?看吧,差点就被压成饼了。” “呜呜呜你还有脸说呢,祝融他们都回来了,就你没回,害我担心好久,你要是出事……” 乐灵接嘴:“你也不活了?” 流光气哼哼地回道:“我就重新找老板混饭吃!” “那还是算了吧,你也只能去玄女家当三尾猫的小宠物。”乐灵揉着狐狸脑袋,嘴上逗着他,眼里早就溢满笑意。 梦迟迟走过来,缩在张广白身后,偷偷瞄了一眼画妖,脸上表情顿时一言难尽起来。 “这就是你们说的,和我长一模一样的妖怪?”梦迟迟相当嫌弃,“太丑了吧!” 画妖刚刚转醒,忽然耳边有人又落下一句外貌攻击,气得白眼直翻,又晕了过去。 祝融赶到时,就见一群人围着妖物点评,也凑过去看热闹。 “就它?” 季洵点头:“嗯。” 祝融倒是没关心妖物的丑态,他伸手探查着它身上的妖力,也不由得暗吃一惊,“都快入魔了,还真是少见。” 他抬眼看向季洵:“劳财神爷费心,总算能交差了。” 季洵摇了摇头:“不是我。” 他指了下身边快乐搓狐头的乐灵,补充道:“我与它交手不敌,乐灵及时赶到,将它抓捕。” 祝融用手指掏了掏耳朵,不敢相信地看向乐灵:“你是说……他搞定的?” 乐灵闻言,放开流光。 一神一狐骄傲挺胸:“嗯哼!” “小月老可真行啊,平日里还真是小看你了。” 祝融笑了一声,从腰间摸出一副银手铐给画妖戴上。 乐灵问:“要带它去哪儿?” “回天庭执法队,后续昆仑和蜀山的负责人都会过去。” 祝融想起之后的麻烦事就头疼,“不过那些不归我管,张广白也得去一趟,但是也别太担心,椒图给你做了担保,说你是无心之失,昆仑也不会太为难你。” 张广白一愣,垂眼点头道:“它由我创造,自然该配合审讯。” “你知道就行。” 祝融摆了摆手,让下属进来把画妖拖走,转身对他们说,“总之这次谢谢你们了,算我欠你们个人情。至于功德嘛,我会和二郎神君那边说一声,不会让你们白干。” 乐灵一听就来了精神:“总算说到重点了,这还差不多。” 他们同祝融走出屋子,张广白和梦迟迟也也决定跟着一起去,同乐灵他们告别。 忙活了这么久,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乐灵累了,决定打道回府。 他看了看天色,此时接近黄昏,街市里的小吃香气飘了过来。 乐灵摸着肚皮,感觉自己猪瘾要犯了。 季洵往他脸上扫了一眼,提议道:“时间还早,不如去我殿里吃饭吧。” “可以可以。”乐灵一听有饭吃,想起之前喝过的酒,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吃饭?” 祝融听见了,也来了兴趣,“那我也要去,等我把它押回去就过来。” “抓妖不怎么样,吃饭倒是很积极。” “你说什么?” 乐灵小声嘀咕,见祝融眯着眼看过来,顿时心虚得抱起狐狸就跑,还不往回头喊着:“季洵快来,别让他蹭饭,他吃得可多了!” “胆子真是肥了啊!” 祝融笑骂一声,本想拉着季洵同他一起调侃这个小月老两句。 没想到季洵把祝融的手拨开,礼貌颔首:“别拉我,跟你不是一头的。” 祝融看着季洵往乐灵的方向走去,不由冷哼一声。 幼稚鬼,谁稀罕! 枕(完) 金红色的云霞在群山边际滚动,回光返照,落在宝顶屋脊上。涂上灿烂颜色的树梢抖动,不多时,两匹踏雪白驹拉着马车平稳落地。 “唔……终于回来了,还是咱们三宝观舒服啊!” 乐灵从马车里跳出来,同流光一起伸了个懒腰。 暖洋洋的气息将他浑身包裹,驱散了昆仑残余的寒气。 季洵从他们身后走来,闻言轻笑:“昆仑四季寒冷,确实有些不便。” “就是就是。”流光点头,有点沮丧道,“刚开始觉得新鲜,不过天天玩雪久了会无聊……” 他一想到再过不久就要开学,厌学情绪逐渐上头。 不需要上学的乐灵幸灾乐祸,在狐狸崽身边恶魔低语:“嘿嘿嘿……快点开学快点开学……” 他没有淋过雨,但是热衷于撕伞,甚至还提醒道,“椒图给你的作业写完了吗?他发消息说开学后会来检查的。” 流光一听,脑子瞬间懵圈,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们好狠的心……” “开学还有些时间,来得及。”季洵领着他们往财神殿走,两匹白驹乖乖地跟着一行人身后。 “况且昆仑之后会修建滑雪场,不会叫你乏味的。” “滑雪场?” 流光的耳朵瞬间支棱起来,“好耶!” 乐灵也来了兴趣,凑到季洵身边问:“真的啊?你哪儿来的消息?昆仑那群老头有那么大方?” 季洵淡淡一笑,低调道:“因为是我花钱修的。” “你出钱?” 一神一狐被他的财大气粗震惊,乐灵担心道,“你也花得太多了,会亏的吧……” “亏?不会。” 季洵凭空掏出个金算盘,手指飞快的在算盘上拨弄,算珠被他弹得嗒嗒响。 “门票根据区域划分而定,月卡季卡学生卡,另外包年八八折,每年再额外举办滑雪节,冰雪音乐会,另外开个坡道出来让昆仑进行赛事……啊,当然不会免费,要付钱的……到时再搞个人气榜打榜投票……别的修士不清楚,但是剑修一定会参加……” 季洵对着听呆的乐灵弯了弯唇角,停下手里的动作,笑得温柔无害,“毕竟有哪个剑修会拒绝雪上飞行的诱惑呢?” 乐灵张了张嘴,忍不住拍手道:“奸商……” 季洵礼貌道:“谢谢。” 乐灵觉得自己简直是多虑了,季洵可是财神爷,谁亏钱他都不会亏。 “说真的,我打算以后在我那儿开个小酒吧,你得帮我指点指点。” 乐灵的脑子忽然好使起来,把自己的打算给季洵简单说了说。 季洵还没开口,乐灵连忙说:“会给你钱的,不白嫖。” 季洵似乎没想到乐灵会主动提议,神情还有些讶异,谦虚道:“我恐怕只能提点建议……” “那就够了!”乐灵欢喜地拉住他,简直像是在看个金疙瘩。 季洵不再推辞,点头应下:“你不嫌弃就好。” 乐灵眉开眼笑,他怎么会嫌弃,一时间早把自己当初酸唧唧说人家坏话的事情抛到脑后。 “诶,肚子饿了,先去你家吃饭吧!” “好。” 季洵同他往财神殿的方向走去,流光蹲坐着,抬头看着财神脸上淡淡的笑意,耳朵抖了抖。 唔……每次瞧见这位大人,总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像只狐狸呢…… 财神殿的后院里。 金成玉抱着平板站在一堆箱子前核对什么,见到门口的脚步声,木着一张脸扭头看去。 “哈喽!石块块!” 茶金色的狐狸崽自来熟地抬起一只前爪冲他打招呼,身后还跟着季洵和乐灵。 “我是玉。” 金成玉对季洵他们行礼,垂眼对狐狸认真纠正道。 “玉也是石头。” 流光甩着尾巴小跑到他身边,神气地炫耀自己的昆仑之行。 他说着说着,注意到他身后小山似的箱子,震惊道:“这是什么?” 金成玉平静道:“快递。” “那么多?”乐灵也瞧见了,蹲下身抱起箱子看,“薄荷绿珐琅锅……啊,这个也是,不过是米白色……还有破壁机蒸烤箱多功能锅……” 再一看,旁边还堆着拆出来的各种陶瓷碗具。 乐灵震惊,问金成玉:“谁买的?” 金成玉张嘴正要开口,季洵说道:“成玉的,他管不住手。” 金成玉面色不自然,认命般点了点头:“对,是我的。我最爱拆快递。” 乐灵喃喃道:“看不出啊,你购物欲挺强的。” “是的。” 金成玉将那些快递包裹全部抱进厨房,季洵对乐灵说:“你们先玩着,我去做饭。” 乐灵讶然:“你做饭?”他还以为是季洵让人去山下买现成的呢。 “嗯。” 季洵大约是觉得面前青年的表情很有意思,瞪圆了眼,和他那只小鼠有点像。 他笑了一声,说道,“一会儿就好。” …… 厨房里滋啦滋啦的胶带撕裂声时不时响起,金成玉一边帮忙备菜,一边瞟向旁边拆快递的季洵。 找准缝隙,划拉割开,继续下一个。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堪比流水线工厂。 “大人,您最近买得有点多,这个月会超支的。” 金成玉不赞同地说道。 “没关系。” 季洵手上动作不停,取出个精美的瓷碗细细打量,随口说道,“我刷的是你的卡。” “哐当!” 金成玉放下菜刀,不小心碰碎了手边的玉碟,脸上万年不变的表情总算多了一丝裂痕:“您说什么?!” 用自己神侍的钱,怎么还好意思说得出口。 然而季洵并不觉得亏欠,他把瓷碗搁置在自己的橱柜,抬眼看向金成玉意味深长道:“你刚赚了一大笔,不是吗?” 金成玉抿直了嘴,刚刚生出的气焰一下子被压了下去。 果然,卖书也好收集裁剪字迹也好,那段时间没被安排什么杂事,空闲得让他多出时间往山下跑…… 金成玉忽然发觉自己像头被养肥的羔羊,现在就是自己的被宰时刻。 他刚想辩解,又听季洵叹了口气,意有所指般感叹:“被执法队邀去了昆仑,忘了给你带些特产。” 金成玉一噎,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干巴巴地说道:“没关系……” “嗯。” 季洵满意地继续拆快递,“备好菜就出去吧。” 忙前忙后十几天,最后什么都没捞着,金成玉视财如命,现下心疼不已,沉默地走了出去。 季洵的手指在被砸成碎片的玉碟上轻点,玉碟顷刻间复原。 他抬头瞧了眼少年沮丧的背影,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财神是不会有吃亏的时候。 厨房里不多时便飘起了勾人的菜香,乐灵寻着味儿找了过来。 季洵正有条不絮地处理着手上的蒸鱼,抬眼就撞见门口探出的小脑袋。 他笑了下:“饿了?” “嘿嘿……”乐灵摸了摸肚皮,老实承认,“有点。” 他走进来,看见摆在灶台上的食材都不是凡品,不由感叹:“破费了破费了……” “没事,金成玉请客。” 季洵笑得坦然,乐灵透过窗望了眼屋外和流光排排坐看月亮的少年,心里也不禁打起鼓来。 那孩子卖字的事,季洵绝对是知道了! 季洵夹了条小鱼放进碟子里,筷子将鱼肉与骨瓷剥离,递到乐灵手边:“尝尝味道。” 乐灵接过,耐不住良心的煎熬,还是小声说道:“其实金成玉卖字那天,我也在……还帮着他卖了些……害得你被执法队请去喝茶……” “无事,谁也没有料到那些小妖怪会被杀。”季洵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有妖怪作乱,不过总得来看,也不算全是麻烦事。 乐灵一下子就放下心来,埋头开始吃鱼,他吃得很香,还忍不住说道:“你真的不怪我吗?” 季洵笑道:“不怪。” 乐灵高兴道:“谢谢你噢,你真是个好神!” 季洵看着吃得起劲的青年,眼中笑意更深。 他用很轻的声音说道—— “不客气。” 山间云雾新月高挂,在水面投下淡淡银光。季洵将最后一道菜端出来时,椒图与祝融也正好过来。 椒图拎着盒蛋糕交给金成玉:“顺路买的,就当饭后甜点吧。” 乐灵哼哼两声:“这还差不多,你们饭点可掐得真准。” “唷,瞧你这神气样儿,不也是坐着等投食嘛。”祝融觉得好笑,伸手要去捏乐灵的小脸。 乐灵抬手一挡,骄傲道:“我可是有给季洵帮忙的!” “帮什么忙。”椒图戳了下他嘴边买擦干净的油渍,“偷吃还差不多。” “试菜尝咸淡也是帮忙嘛……”乐灵擦擦嘴,小声嘀咕。 “来吃饭吧。” 季洵朝几人招呼,祝融他们肚子也饿了,赶紧来到桌边坐下。 看着丰盛的菜肴,祝融忍不住说道:“季洵你可以啊,还能有这手艺。” 乐灵也很满足,不知道季洵是不是跟自己口味合拍,做的菜都偏辣口,全是他爱吃的。 椒图斟满酒,抬头瞧了眼桌上的菜色,视线在季洵身上停了几秒。 身边的乐灵正拿起筷子纠结该先吃哪一道,椒图没说什么,收回视线将酒盏放到小月老手边。 “唔,好吃好吃!” 乐灵闷头吃完水煮鱼,碗里又多了块香辣排骨。 他抬眼一看,是季洵夹过来的。 “尝尝这个。”季洵说着又给他夹了一块。 “好哦。” 有人夹菜自然是好,乐灵端起碟子接过,不禁注意到季洵手背上的几道血痕。 “啊,这不是那只妖物留下的吗?居然还没复原!” 乐灵吓了一跳,把碟子放下,一把抓着季洵的手仔细检查。 里面残留的黑气未散,血肉外翻没有愈合。 季洵不在意地笑笑:“没事的。” “怎么没事!”乐灵皱眉,心道这人还真是要面子硬撑,他一想到是因为自己受的伤,还一声不吭地做饭。 乐灵顿时内疚起来。 “后山结界里有处药泉,我等会儿去泡泡就好。”季洵把手收回来,用纸巾随意在上面擦了擦渗出的黑血。 乐灵见他一副不碍事的模样,怕他嘴上敷衍,当即很负责地说道:“我陪你去!” 季洵微愣,见乐灵态度坚决,眼底浮现一丝笑意。 他有些为难,似乎不想麻烦别人,在乐灵再三要求下,才点点头:“麻烦你了。”